苏瑛紫却是一笑,道:“算你机灵。紫绸有没有为三姐姐所用不知道,但紫绸此刻定然是因什么被三姐姐辖制住了。那紫绸可不是寻常丫鬟,她的母亲可是高妈妈,说紫绸在这满府的丫鬟中目下无尘,心高气傲半点也不为过。紫绸不过才到三姐姐身边几日而已,反正若是我,是万万做不到的。这样你还敢小觑三姐姐,像方才那般不敬三姐姐,往后出了什么事,可莫怪我不护着你。”
蔷薇顿时一慌,忙忙着道:“谢姑娘提点,奴婢往后不敢了。”
柏芝院后,一片葱翠欲滴的栀子花树挂满了雪白色的花朵,夏日暖风袭来,花香阵阵,本是静好明媚的景致,此刻花林中却有一个红色的身影若蛟龙入海般,飞腾旋转,剑光点点,寒锋闪闪,呼卷起层层劲浪,打的那花树上娇嫩的花朵漫天飞舞。
落花于空中被剑气毫不怜惜地切割成碎末,碾落地上又被一双腾挪踢转的石青色绣祥云锦缎官靴踏起,又被红色的衣摆卷高,飞飞扬扬,如狂风卷雪。那雪中一抹血红色的身影,衣袍翻飞,劲气鼓荡,恰如冰天雪地中一簇不灭的烈焰。
小白自小径转进花丛,一眼便瞧见自家公子舞剑的身影,每一下旋转动作,他手中寒剑无论刺勾挑卷都能削落一树花朵,招招狠辣,剑剑冰寒,每一下都彰显着剑主人的坏心情,小白不由耸了耸肩,一阵无语。
这都两三天了,爷这脾气,怎么还越发越来劲了。不过也是,想公子爷何曾受过那般窝囊气,又不能真打进人家姑娘住的院子里去。偏那狡猾的三姑娘自那日奔进了落英院就躲着藏着再也没出来过半步。爷不拿这些花木发火出气,还能怎么着。毕竟,也不是天天都有苏二姑娘,苏六姑娘那样的蠢货送上门的。
小白快行两步,靠着一颗藤蔓,禀道:“爷,乔恩岷又来了,在院外候着呢,您今儿见他吗?”
小白言罢并不闻叶宇轩回答,只见那道道剑光更加阴寒了些,便知叶宇轩这是没有见人的兴致,不由长叹了一声,又道:“爷,虽说咱喜欢辣手摧花,这花能让爷摧残也算花的气运和造化,可到底这花木无辜,再说从爷休息那阁楼后窗正好看这一片花林,倘使爷把这花树都削光了,这大夏天的光秃秃它也不中看……啊……”
小白话没说完,就有几朵花同时携带着劲风射了过来,他匆忙躲避,到底还是叫一朵花打在了右脸颊上,小白止了话,揉着脸瞧向那依旧挥动长剑的身影,慢悠悠的道:“爷,三姑娘要带着弟弟到城外普济寺上香。”
小白利索的说了这一句便淡定地抱着胸瞧向叶宇轩,果然他这话尾音都没落,那边正舞的起劲的叶宇轩便一个飞身转了过来,随手一挥,火红的广袖扬起,手中寒剑嗡地一声响,已是入了挂在树丫间的剑鞘中。
叶宇轩冷飕飕的目光掠过白广彦,只道:“不分主次!收拾东西,去普济寺!”他说着人已从白广彦的身边大步走了出去。
白广彦被叶宇轩冰冷的视线扫过,抬手摸了摸鼻子,咳了一声,才道:“三姑娘后日才去呢,这还早,爷急……咳,走的到快。”白广彦说话间飞身而起,取下挂在树上的长剑,待落地回身哪里还有叶宇轩的身影。
瞧着空荡荡的庭院,还是遍地狼借如龙卷风过境满是残枝烂叶的地面,白广彦长叹一声。
那位爷何曾等过什么人,这是要早早跑去普济寺等那位三姑娘两天的意思吗?哎,真不知该替那位三姑娘荣幸还是默哀。
偏璎珞是个心大的,早便将柏芝院的一对主仆忘到了脑后,窝在落英院中休养身体,收拾东西,优哉游哉的过了两日,不仅将落英院的几间屋子都指挥着小丫鬟按自己的心思重新布置了一遍,连苏璎珞的几个箱笼也叫她翻腾出来理了个遍。
到了出门上香这一日,她更是一觉饱眠,早早便爬了起来,将前夜挑拣出来的一条水绿色撒花烟罗裙套上,又着了葱绿菊纹右衽小袄,外套一件粉白梅花轻纱罩衣。坐在梳妆台前由着云妈妈梳了个垂云髻,上头也不戴珠宝首饰,只用轻软飘逸的鹅黄色缎带缠绕着乌压压的黑发,又在脸上涂抹了些盒子里的黄鸡草汁便出院往宋氏的梅园请辞。
宋氏这两日受了刺激,又忙着安抚两个女儿,心力交瘁,病的越发厉害,早知今日璎珞姐弟出门,也不耐烦再见她平白添堵,璎珞到了梅园连院门都没进入便被大丫鬟明心打发了。
璎珞乐得轻松自在,领着云妈妈和跟随的丫鬟们便直冲二门,二门处早已有一顶暗青顶棚的马车车厢等候着。
紫绸带着两个大丫鬟上前欲扶璎珞上车,璎珞侧身瞧了云妈妈一眼,笑着道:“紫绸姐姐带着她们将行李什么的先抱出府吧,这里云妈妈陪我坐就好。”
紫绸也不疑有他,屈膝应了,便带着紫嫣等人往府门而去。
璎珞扶着云妈妈的手跳上车,果然便见角落里缩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五姑娘苏瑛紫,她冲苏瑛紫眨巴了下眼睛,待云妈妈也上了马车便忙着放下了车帘子。
☆、033 弟弟苏景华
小车被两个粗使婆子拉着一路往府外走,自侧门出了苏府才停下来,自有小厮牵了早等候着的马过来套车。
璎珞迫不及待的从车厢中探出头来四下寻找,半响才锁定了车旁靠近府门处一个穿竹青色直缀的少年。那少年瞧着七八岁上下,人很瘦,脸色在晨阳下也呈现微微的干黄枯燥之色,五官生的极好,可眉眼间的阴郁怯懦之色使得一张脸整个都减色了下来,又因个子矮小,衣裳宽大,瞧着便叫人生出一股难受感来,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苏珞前世父母离世后便和弟弟苏阳相依为命,穿越之后她唯一记挂着的也是弟弟苏阳,因知道再也回不去了,故此她强硬的压下了对弟弟的思念和记挂。苏璎珞有个一母同胞的弟弟,这叫璎珞极为高兴,无形之中已经将对弟弟苏阳的那份感情投注在了苏景华的身上。
她对今日能见苏景华很是期待,可看到苏景华的这一刻,璎珞心里却五味杂陈起来。她的弟弟苏阳是朝气蓬勃的,是骄傲飞扬的,是自信阳光的,甚至有时候骄纵跋扈。而眼前人,处处于苏阳相反,明明只是十岁的少年,竟是这样的暮气沉沉,毫无少年人的声气。
宋氏不准璎珞姐弟见面,璎珞的记忆中对这个弟弟的印象也极模糊。璎珞没见苏景华时也曾想过,苏景华可能会被宋氏给养坏,可她总存在一些期许和希望。毕竟苏定文只有三个儿子,两个嫡子有养在侯府老侯爷和侯夫人身边,唯今身边只此苏景华一个,怎么着,苏定文也该多关心关注这个儿子才对。有苏定文的教导,苏景华总不至于太差劲。
可如今苏景华竟是这等模样,璎珞宁愿宋氏将苏景华养成纨绔子也好过如今这幅没骨头任扁搓圆的样子。
璎珞盯着苏景华半响,他终于察觉了璎珞的视线,或者是终于不再忽视璎珞的关注,扭头瞧了过来。四目相对,璎珞强力按下心中的烦躁和郁结,朝着苏景华温柔一笑,谁想苏景华竟连个点头致意都没便淡漠地转开了头。
璎珞简直难以置信,她以为这是她在异世最亲近的人,也是她唯一想接纳的人,可他这算什么?!啊!这世上想要无视她苏珞的人还没生出来呢!好,真是好小子!
璎珞转头钻进车厢,一把狠狠地甩上车门,抖着手指着云妈妈,压着嗓子几乎是咆哮出声,道:“妈妈,你看看他,看看他那副样子,我到底还是不是他嫡嫡亲的姐姐!啊!?怎么会有这么不知好歹,五六不分的!啊?!”
云妈妈瞪着眼有些莫名其妙,不知所措地瞧着怒不可遏的璎珞,半响才诺诺地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夫人不允三少爷和姑娘见面,三少爷和姑娘不亲近也不是一二天了。”
云妈妈见璎珞闻言脸色实在是难看,咬了下唇,有些底气不足的安慰道:“三少爷如今还小,等他长大了自然就知道和谁最亲最近,姑娘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这血缘是切不断的。”
璎珞只觉一拳头砸在了棉花团子上,一屁股重重坐回车座上,狠狠闭上了眼睛,挥手道:“都别和我说话!”
她总以为苏璎珞在内宅过的不好,苏景华也是个没娘护着的,在外院定然也是举步维艰,心系姐姐,难道不该是成长环境越恶略,两姐弟越是抱团亲近的吗?就像是她和弟弟苏阳一样,可事情怎么会这样!可笑,云妈妈和本尊似乎还都已习惯了这种状态,这简直叫她难以置信!
璎珞闭着眼睛,勉强压下心里翻涌的各种情绪,努力的找出本尊记忆中关于苏景华的那些片段。
这些天她初来乍到,一来忙着应付宋氏,再来也努力适应环境,加之这具身体到底之前经了一场折腾,大病一场,极容易疲倦,故此她也没能好好的回忆下苏景华。如今这一翻找便蹙起眉来,一时不知该做何感想才好。
却原来宋氏阻止璎珞姐弟见面,苏璎珞又是个怯懦没用的,竟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苏景华的身上。每次好容易见了面,她从来都不关心弟弟在外头的境况,不是抱着弟弟哭天抹泪的感叹两人的苦命,就是哀诉自己在内院的种种可怜凄惨,然后就对苏景华各种施加压力。
总是念叨着让苏景华好好做学问,将来考中了功名好为自己撑腰如是。更离谱的是,苏璎珞在内院艰难度日,无以为继,听闻外院男子的月例银比闺阁女儿每月多二两,每每见了弟弟总要张口讨银子。
苏景华本就年纪小,早先还依靠姐姐,亲近苏璎珞,可每年好容易和姐姐见面都是这般,渐渐的不知什么时候起,姐弟俩便成了如今这般。即便苏璎珞痛哭流涕,苏景华也只是淡漠的看着。
尤其是最后一次见面,苏璎珞为了筹措银两置办好看的衣裳首饰去勾引乔恩岷,强硬的取走了苏景华一直戴在脖子上的一块玉,当给了当铺。那块玉虽质地好可却裂了三道暗纹,是苏璎珞姐弟的生母在临去时放进苏景华襁褓里的,苏景华一直不曾离身过,珍惜非常。
也可能是这件事使得原本就薄弱的姐弟感情更加雪上加霜,璎珞回忆起这些来,倒能理解苏景华方才的所作所为了。她有些无奈的抬手揉着眉心,脸上神色黯然下来。
突然手上一暖,璎珞睁开眼睛,却见一直缩着身子躲在车厢里头的苏瑛紫探身过来抚上了她放在膝头的右手,迎上苏瑛紫关切的眼神,璎珞勉强苦笑一下,道:“以前是我糊涂了,自病了一场才算活明白了过来,五妹妹莫见笑。”
苏瑛紫便握着璎珞的手轻拍了下,低声道:“夫人为三弟弟也算煞费苦心了,有一点云妈妈其实没说错,三弟弟总归是三姐姐的亲兄弟,血缘不是说切断就能切断的,好在三弟弟也还年少,三姐姐如今明白过来,总归不算晚,一定还来得及的!”
苏瑛紫明亮的眼眸中没有探究和质疑,只有温和的关切和坚定,对于她此刻毫无保留的安慰璎珞是感激的,不由反握了苏瑛紫的手,重重的点了下头,道:“五妹妹说的不错。”
此后马车中再无人说话,马车滚滚似转了两个弯便突然人声鼎沸起来,想是到了主干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