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询准许了。
赵充国气的胡子翘了翘,竖起两条眉毛,瞪了瞪魏相和大司农,嘴里嘟囔着:“竖子不足与谋。”
义渠安国也气的不轻,下定决心要让群臣瞧瞧他的手段。
朝会已经到了尾声,却又有小黄门呈上民间的上书,有个上了年纪被放出去的掖庭宫婢,和自己的丈夫在宫门外上书朝廷,声称在狱中对皇帝曾有抚育之功。
御史大夫丙吉听了,胡子翘了翘,最终没有说话。
刘询听了心中大震,他自知年幼时能活下来很不易,受到了很多人的庇护,登基后也一直在寻找那些曾经关照过自己的人,便命掖庭令审问此事。
散朝后,于廷尉走到丙吉身边,笑嘻嘻地道:“少卿,我知道你不贪名利,但难道就让有心人混淆视听吗?”
丙吉扬了扬眉毛,淡淡道:“且看看吧。”
旁人不知,于廷尉是知道的,丙吉对皇上也是有大恩的,但却一直没有宣扬,甚至连皇上本人都不知道。
于廷尉又道:“少卿何必固执,你也是曾担任过右廷监的人,我在廷尉府中担任小吏时还多蒙你的指导,难道你看不出来这冒认恩情的掖庭宫婢背后之人有什么打算?”
丙吉叹道:“当年掖庭宫婢中,确实有尽心抚养皇上之人啊,且看看吧。”
于廷尉知道丙吉的脾性,也不再多劝,两人在宫门各自上了马车,分了手。
一回到廷尉府,于廷尉就唤过林天商议此事。
凡事在廷尉府做事的人,见多识广,对阴谋和冤狱都很敏感。
于廷尉觉得这个掖庭宫婢来的真是时候,张家在军中、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都开始下降,这个宫婢便出来当众声称对皇帝有抚育之恩,皇帝若是嘉奖,必然少不了张家的那一份,毕竟张贺的大功,谁都不能否认。
张家这是在借机唤起皇上对张贺的旧情。
皇上是个重情之人,张家可借此重新翻身,于廷尉知道此时能够盖过张家的只有丙吉,但是丙吉却不愿意声张,甚至不希望旁人知道这件事。
林天听了也觉得张家的心思巧妙,什么都不用做,便在皇上面前又提起了旧恩,且不让皇上反感。
于廷尉的想法也很对,丙吉曾经对皇上有大恩,却一直隐瞒不求回报,若是此时被揭了出来,对于皇上的震动将会更大。
但丙吉已经是御史大夫,又有从龙之功,被封为关内侯,什么都不缺,品性又如此坚韧。丙吉不愿意说出来换得皇上的恩赏,要做施恩不图回报的君子,这很不好做啊。
林天背着手,在于廷尉的公房内踱来踱去,于廷尉被他弄得心烦,却又知道他向来有主意,便忍着。
“有了,”林天停住脚步。
于廷尉精神一震,坐直了身体,问:“什么?”
“丙吉这种人无法用名利去动摇,但是却可以用别的来逼他,让他不得不说出真相,”林天兴奋地拍拍手。
“小竖子,别再卖关子了,”于廷尉瞪起眼睛。
林天伏在于廷尉耳边嘀嘀咕咕计较了一番,便去找了杨恽。
☆、第146章 挣扎
第二日,戴长乐专门找掖庭令训诫了一番,大意无非是,抚养皇帝之恩非同小可,不可仅听宫婢一面之词,为了防止日后来冒功的人络绎不绝,需点出如今尚在的大臣作证。
掖庭令不敢怠慢,立即加大了对上书宫婢的审讯,众人原先都以为这个宫婢是在掖庭时由张贺找来抚养皇帝的,审讯之后才知道,原来她虽然是掖庭的宫婢,但因罪下了长安狱,在狱中抚养过皇帝。
掖庭令的精神来了,皇帝到掖庭之前是在牢狱中长大的,究竟是谁当时照顾了皇帝,让他存活下来,这一直是个谜。
宫婢为了拿到赏钱,
说如今的御史大夫丙吉可以作证,掖庭令查了多年的记载,查明此宫婢确实曾经入狱服刑,而丙吉当时被武帝任命为废太子巫蛊案的主审官,在狱中审理此案。
当时废太子的家人只剩下皇曾孙,也就是现在的皇帝刘询,卫家已经死绝,若是旁人审理此案,只怕会将废太子的属官们严刑拷打一番,讨好当时得势的钩弋夫人,定下巫蛊之案的结果,但丙吉审了许多年都没有结案,看来当时的丙吉是同情戾太子刘据的。
掖庭令觉得奇怪,将宫婢带到了御史府,找到丙吉询问。
丙吉问明来意,仔细看了看那个宫婢,虽然过去了许多年,宫婢已经老了,丙吉还是认了出来,有些生气地呵斥道:“你怎么能来认领功劳呢?当年抚育皇曾孙的时候,因为照顾不周,让皇曾孙生了大病,我还责打过你,有功劳的是渭城人胡组、淮阳人郭征卿。胡组服刑期满要出狱了,皇曾孙还依旧依恋她,直到我找到皇曾孙的外婆祖史家,胡组才回家。”
宫婢听了,汗如雨下,口里嚷嚷着:“丙大人饶命,是奴婢贪心了,有人指点我前来上书,说皇上必有厚赏,丙大人当年救了奴婢等的命,奴婢不敢隐瞒。”
掖庭令吃了一惊,立即上报给皇帝。
刘询下旨,命人寻访胡组、郭征卿二人,可惜这二人都已去世,只有子孙尚在,皇帝立即下令赏金五十金,田地二百顷,其他珍玩无数。
曾经抚养过自己的老人只剩下这么一个宫婢了,刘询不念旧恶,还是下了诏书赦免她的官奴婢身份,让她的丈夫和子女也随之成为平民,并且赏赐了十万钱。
弘恭奉旨带着这个宫婢面圣谢恩,刘询询问了她一番,才知道当年丙吉主审巫蛊案时,命几名女囚哺育自己,在监狱中最干净清爽的地方居住,才活了下来。
“……后来武帝大赦天下,奴婢等人才活了下来,这可多亏了丙大人,原本有人奉旨要处死长安城内牢狱中所有的人,是丙大人守在狱门,带领狱卒堵住了武帝派来的使者……胡组等人本来因为大赦可以归家了,但皇曾孙当年年幼,离不开胡组,丙大人就雇了胡组和郭征卿一起抚养皇曾孙,奴婢在一旁打杂……再后来监狱里主管财务的官员说没有接到指令奉养皇曾孙,不再支付皇曾孙的费用,丙大人便从俸禄中按月拨出一份来供养皇曾孙,皇曾孙小的时候身体不好,几次大病,都是丙大人掏钱给看的病……丙大人说这也不是办法,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再被朝廷放回州里去,就上奏朝廷,想让京兆尹府抚养皇曾孙,但是没有成功,后来听说皇曾孙的外婆和伯父还在,才交到了史家……再后来,就听说皇曾孙登记入了宗室,被收留在掖庭……”
刘询听着面前这个老妪絮絮叨叨地讲述,凤目含泪,双手发抖,原来竟然是这样活了下来,救命恩人就在眼前,却什么都没有提过。
宫婢走后,弘恭和戴长乐又奉旨调来了当年长安狱中的记载,发现宫婢说的基本属实,长安城有监狱二十六所,在刘询出生的那一年,除去诏狱和刘询出生的郡邸狱,其余监狱的犯人全部被斩首。
再追究原因,竟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内谒者令郭穰。
刘询的祖父戾太子被一群小人在武帝面前中伤,离间父子之情,其中内谒者令郭穰最积极。
戾太子死后,在钩弋夫人眼中,当时昭帝刘弗陵成为太子最大的障碍,便是已故李夫人的爱子昌邑王,内谒者令郭穰检举李夫人的哥哥李广利和当时的丞相合谋谋反,谋立昌邑王为帝,结局便是昌邑王死,丞相及李广利死。
武帝病重,有人说长安狱中有天子气,武帝大惊,下令将狱中的人全部登记起来,格杀勿论,而奉旨杀人的便是这个内谒者令郭穰。
内谒者令郭穰是站在谁的一边,所图何来,是个瞎子都能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