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荣华微微一笑,问:“其他姑娘无事常来看书吗?”
“就三姑娘来过几次,还是大老爷带过来的。”
沈臻静不满沈慷对杜氏无情无义,杜氏下葬后,就提出到宁远伯府为杜氏守孝。临走前,她和沈谦昊分了杜氏的嫁妆,还把杜氏积攒的私房都带走了。沈慷很生气,扬言不认沈臻静了,沈谦昊更生气,都恨不得掐死沈臻静。前几天,沈臻静和杜昶口头定亲,沈慷和沈谦昊谁也没出面,都是宁远伯府操办的。
沈慷被最宠爱的嫡女坑了一把,气急了,就把父爱转移到庶出的三姑娘沈荣瑾身上了。刘姨娘现在长房颇有地位,这对母女忍了这么久,终于能出头了。刘姨娘和沈荣瑾都不是安分人,野心都很大,不知道她们接下来会什么惊人的计划。
“三姑娘爱读书是好事,腹有读书气自华,这说明她长大了。”沈荣华轻叹一声,又说:“在内书房的八仙桌上点上三柱香,再摆上茗茶瓜果,东西就象祖父在世时一样摆放。好久没来了,我跟祖父说说话,没事别来打扰我。”
下人听她这么说就瘆得慌,巴不得她不叫人伺候,谁还敢去打扰她不成。
沈荣华进到内书房,四下看了看,还是熟悉的摆设陈列,人却生疏了。下人们把茶水果品摆列好,点上香,就匆匆退下了。沈荣华坐在书桌旁,嘴里念念有词,脸上表情也丰富生动。她确实在跟沈阁老说话,可她说的不是思念,而是谴责和质问。沈阁老安排了许多事,却没安排好自己的命,也活该沈家走到这一步。
三柱香燃尽,沈荣华长叹一声,喝了口茶,随便在书架上抽了一本书,信手翻了几页,又放回去了。沈荣华来劲松苑是想找一些沈阁老自己编撰的书,例如《苗疆物志》。凭沈荣华对沈阁老的了解,沈阁老不会单凭兴趣做无用功,他编撰书稿是为了以后用得上。比如《苗疆物志》上记录了多种蛊毒以及苗疆门派的特点和优劣势。沈贤妃在后宫争宠,为五皇子开路,这本书就派上用场了。
一套七本的《漠北风土杂记》引起了沈荣华的注意,这一套书不是沈阁老编写的,是他到津州以后才买的。沈阁老经常阅读,摘录了里面不少内容,还想有生之年到漠北走走。沈荣华也翻阅过,觉得内容索然无趣,一本也没看完。
这套书装在一个敞口的书匣里,静静安放在书架上,没什么特别,只是沈荣华觉得这套书比以往厚实了一些。她拿下这套书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这套书其中几本有些书页不平整,象是有人匆匆翻看过,没整理好就又塞进了书匣。
沈阁老是心思缜密之人,想留下一些不能宣之以口的秘密,就要采用隐晦的方式。自上次攻破了沈阁老留下的猜字游戏,巧妙置换,把五皇子引到长花胡同出丑之后,沈荣华对沈阁老的物品格外仔细,说不定在哪个细节上就能发现奇迹。
她上一次翻看这套《漠北见过杂记》还是去年春上,那时候,沈阁老还很健康。这一次再看到这套书,不只书本变厚了,书上还写上了许多字或符号,象是注解。可做注解使用的不是中原文字,是哪一国的字沈荣华不知道,就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了。这些奇怪的注解引起了她的兴趣,她决定拿回去仔细研究。
山竹匆匆跑进来,说:“姑娘,大老爷来了。”
沈荣华把这套书递给山竹,“拿上,从侧门或后门走。”
“姑娘放心。”山竹用汗巾把书包好,提上就从后窗跳出去了。沈荣华刚将后窗关上,沈慷和沈谦昊就进了院子,还不让下人出声,象是要捉贼一样。
“你来内书房干什?不知道这地方不能随便出入吗?”
“大老爷真是健忘,祖父在世时,我常来内书房,你不记得了?”沈荣华很吝啬地看了沈慷父子一眼,说:“我正在陪祖父说话,你们要是有兴趣,就一起说,相信祖父在天之灵一定能听得到。沈家现在死气沉沉,祖父在天上不一定能看到,我不跟他说,列祖列宗不保佑后人了,沈家境况岂不要更糟?”
“你胡说什么?沈家怎么死气沉沉了?”沈慷呵问了两句,大概觉得底气不足,又平缓声调,说:“沈家现在孝期,一家上下不安安静静给先人守孝,还要热闹吗?你祖父生前对你最好,你去京城这么久,都忘记守孝的事了吧?”
沈荣华轻叹一声,说:“我去京城情非得已,自知愧对祖父,这不一回来就到书房陪他说话了。大老爷是否也觉得愧对祖父?要不留下来一起跟祖父说?”
“你……”沈慷一时气结,说不出话来了。
沈谦昊狠啐了沈荣华一口,指着她说:“你还有脸跟祖父说沈家怎么样,沈家走到这一步,贤妃娘娘和成王殿下被贬谪,还不都是你作下的孽?你就是个丧门星。你自己风光了、得利了,转过头来说沈家死气沉沉,你不亏心吗?”
“我不亏心。”沈荣华目光坦然,直视沈谦昊,声音不高,却铿锵有力,“既然大公子说我作下了孽,我们不如一起祖父的在天之灵说道说道,让漫天神佛也听听,孰是孰非自有公断,不是人嘴两张皮,昧着良心想怎么说、怎么做都行。”
“你这个……”沈谦昊要骂沈荣华,被沈慷使眼色制止了。
沈慷见内书房某些摆设没动过,松了口气,指着门口冲沈荣华喊呵,“出去。”
沈荣华冷哼一声,站起来,让丫头把果品都包好,一起带走了。走出劲松苑的大门,沈荣华寻思了一会儿,叫过鹂语吩咐了几句。鹂语应声离开,沈荣华就去了竹溪苑,从沈慷父子身上受了气,她就要告诉沈恺,沈恺自会替她找补回来。
听说沈家的姑娘们在后花园学习礼仪规矩,教习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教得不错。这嬷嬷原在京城小有名气,三太太托人烦友,才把人请到了津州。沈荣华闲着无事,就想去凑凑热闹,她虽说活了两世,对正规礼仪并不稔熟。
除了七姑娘和八姑娘,另外几位姑娘都十多岁了,等父母出了孝,也该给她们相看人家了。因沈老太太“珠玉”在前,沈家的姑娘们要是再不提气,想嫁个好人家可就难了。本想依靠沈贤妃这棵大树,没想到沈贤妃现在也成了泥菩萨。
沈荣华刚走到后花园入口,就见鹂语气喘吁吁追上来。看鹂语神神秘秘的样子,沈荣华知道她得到了重要消息,把她拉到一边说话。那会儿在劲松苑,沈荣华见那套《漠北风土杂记》不对劲,就猜到有人进过内书房,动过这套书。而守门的婆子只说沈慷父子去过内书房,沈荣瑾只去过书斋,没进内书房。沈荣华就想要么是守门的婆子没看到,要么是她说了谎话,她就让鹂语去打探了。
“说吧!”沈荣华坐到栏杆上,示意鹂语也坐下。
鹂语做到脚凳上,低声说:“那个教姑娘礼仪的嬷嬷姓武,前天和昨天的中午,她和三姑娘趁别人午睡,从侧门偷偷进了劲松苑,是不是去内书房就不知道。”
“告诉你消息的人没看错?”
“绝对没有,三姑娘买通了看守侧门的婆子,专门给她们留门。这消息是打扫长廊的嬷嬷告诉我的,还嘱咐奴婢千万别说出去,她说三姑娘现在可凶了。”
沈荣华轻哼冷笑,她和连成骏都知道刘姨娘就是具家圣女,想必沈荣瑾也知道其生母隐藏的身份了。连成骏当时不杀刘姨娘,是因为以后自有妙用,至少可以搅乱一池水。没想到她们母女也不消停,竟然勾结外人进沈阁老的内书房,所行必是不轨之事。沈慷就是混蛋一个,防这个、防那个,却不知虎狼就在身边。
她想给刘姨娘母女一个警醒,可又怕她们对她下手,连成骏远在北疆,她又没有冰蚕护身,若真中的蛊毒可就惨了。不管沈荣瑾带外人进内书房有什么目的,至少现在与她无关,她只需静观其变,连成骏不在身边,她也不想多管闲事。
倒是宫里出来的这位武嬷嬷的身份不得不让人怀疑了。沈荣华决定给端宁公主写封信调查武嬷嬷。她现在不想惹她们,但有些事要防患于未然,以免吃大亏。
“还有谁进去过?”
“前天晚上,都熄灯了,大公子带一位宫里来了公公进过内书房,大概呆了半个时辰。大公子交待劲松苑的管事嬷嬷不得吐露半个字,否则要她的命。”
“知道了,这几天你无须在我身边伺候,多跟府里的小姐妹玩玩。”
“是,姑娘。”鹂语知道沈荣华想让她打探各方面的消息,她也乐意去做。
沈荣华叫过山竹,把鹂语带来的消息告诉了她,让她去找山茶和薰茶,问问沈家这段时间有没有可疑之事发生。沈贤妃母子不会甘心被贬,所以就注定沈家不会安静。没沈阁老运筹帷幄,沈慷这蠢货还不知道行事会有多么偏呢。
“我也去跟武嬷嬷学学规矩礼仪。”沈荣华站起来,看到空中艳阳热烈,就打了退堂鼓。其他姑娘学习是为嫁一个好人家,她都嫁出去了,只为试探武嬷嬷值吗?正当她犹豫之际,庄子有人来传话,说沐川槿到了凤鸣山,在芦园等她呢。
“姑娘,我们去见沐公主吗?”
“当然,收拾东西,我们下午就去芦园。”
她回津州还不到十天,沐川槿就跟来了,是想她了,还是另有它事,她都要去见。说不定那套《漠北风土杂记》上注解的文字沐川槿认识呢。
果不其然,那注解上奇形怪状的文字沐川槿就认识,还能写能读能翻译。沐川槿是北越国的嫡出公主,一出娘胎就背上的和亲的任务。原本北越国想跟北狄国联姻,她就精学了北狄国的文字语言,没想到最后却来了中原。
注解上的文字就是南北狄通用的文字。因贸易流通,漠北和塞北几国都在使用中原的语言和文字,只有高官和皇族在彼此交流中才使用本国的文字和语言。
“这上面写的什么?”沈荣华见沐川槿看得认真,忍不住问了一句。
“风土人情、地理形貌、民俗习惯,书上写的是漠北的情况,注解则是中原类似的特色。写得很是详尽,文字对应也精准,沈阁老真是名符其实的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