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过年,嬷嬷怎么就没提醒我到郊外给他们烧纸呢?马上清明了,我也没听嬷嬷提过祭拜他们的事。我让布置祠堂,你未经我允许,就把这两个牌位摆上了。你为什么不摆上我外祖父、外祖母的牌位?这就是你记挂旧主?”
“姑娘是沈家人,设祠堂当然要供奉沈家祖宗,哪有供奉外家的?老夫人无子,太太嫁人也就成了外姓人,老爷和夫人就是断了香火也……”
“香火断不断,活人说了算,芦园是我的产业,不是沈家的,想摆谁的牌位也是我说了算。”沈荣华不想再跟周嬷嬷多说,直接呵令婆子把牌位连同供品和供桌都扔出去烧掉,再换一张更大的供桌,重新布置。
“太太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祭拜老爷和夫人,姑娘又何必……”
“太太?嬷嬷是说我娘吗?”沈荣华冷哼一声,说:“雁鸣,你跟她说。”
沈荣华心里憋屈压抑,就让雁鸣把林氏母子被杀害的消息告诉了周嬷嬷,她快步走到院子里,长吸口气,又仔细吩咐了婆子一番,才离开了望梅轩。
初霜来找沈荣华,见她脸色不好,就以眼神向山竹询问。山竹耸了耸肩,又指了指望梅轩,没有太多暗示。初霜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知道沈荣华因林氏母子被杀害一直很伤心,就上前扶住她,轻声劝慰。
走出了一段路,沈荣华平静下来,就把发生在望梅轩的事告诉了初霜。回到浣翠居,沈荣华到水榭里喂鱼赏柳,抒发郁气,又大致说了从水姨娘那里得到的消息。初霜、山竹,还有蛇青听到这些事,又惊又气,都不知道该如何评说了。
“姑娘,奴婢觉得连大人带回来的那些人很……”
“很可疑吗?”
初霜摇了摇,说:“也不算可疑,奴婢觉得他们很特殊,连大人没说他们是什么身份。奴婢去问了蛇骨,他不说,还说让连大人告诉姑娘最合适。”
“有什么特殊的?”
“他们跟奴婢、跟带领他们耕作的婆子几乎都不说话,让干什么都干。只有他们这些人聚到一处时,才会说话,但从没见他们笑过,哭倒是经常事。听婆子说,他们在一起说话时,常提到当年的林阁老府上,还说是旧主。”
“旧主?”沈荣华腾得一下站起来,又慢慢坐下了,她沉思了许久,对山竹和蛇青说:“吹箫叫蛇皮和蛇骨过来,我亲自问他们。”
山竹与蛇青对望一眼,说:“让他们来浣翠居不方便,姑娘不如去梨雪庐问。”
蛇皮蛇骨正和虫六等人摇骰子赌钱,看到沈荣华带几个丫头闯进来,脸色不好,他们赶紧收起骰子碎银,摆出一副听训的模样。沈荣华注视了他们片刻,觉得蛇骨看上去最厚道,就点了他的名,开门见山问连成骏带回的那些人。蛇骨被逼无奈,又见山竹和蛇青给他鼓劲,就说了他们中途救下林家旧仆的事。
沈荣华听完,一字未说,转身就往外走,初霜、山竹等人赶紧追上她,蛇皮蛇骨等人也追了出来。沈荣华在高低不平的坡路上疾走如风,山竹要扶她,也被一把甩开了。她步行走出芦园,又穿过篱园的庄子,才来到那片荒地。
林家旧仆正在荒地上挥汗如雨般耕作,看到他们衣衫破旧、面容憔悴、瘦骨嶙峋,她朝他们快跑几步,扑倒在地上,望天高声喊叫,又抱地嚎啕大哭。林家旧仆看到沈荣华这般模样,都很吃惊,放下农具朝她走来。蛇骨蹿过来,跟他们说沈荣华已知道了他们的身份,他们互看一眼,齐齐跪下,痛哭出声。
初霜扶起沈荣华,轻声哽咽说:“姑娘,你先别哭,先把事情问清楚再说。”
虫六叹了口气,说:“你让她哭吧!不哭痛快了,她有心情说话吗?”
沈荣华抹干眼泪,指着虫六说:“你去,以最快的速度把周嬷嬷给我抬来。”
“是,姑娘。”虫六向沈荣华行了礼,带两个黑衣人去了芦园。
“等等我。”山竹也跟他们一起去了。
初霜把沈荣华扶到矮凳上坐好,又过去和林家旧仆说了几句话。林家旧仆个个泪流满面,同初霜一起来,自报姓名给沈荣华行礼,又安慰她。
“流丹,你是流丹?”沈荣华抓住一个面色苍老的女子,又一次哭成了泪人。
那次,周嬷嬷在沈荣华逼问下说起林家旧事,提到最多的人名就是流丹和流紫。她说流丹和流紫最厉害,她们不让林氏答应与沈恺的婚事,不让杜氏帮忙管家。林氏不听她们的,她们就伙同一些下人偷了身契和银子跑了。其实,他们是被卖进了石墨矿,周嬷嬷是真不知道还是糊弄她第一百四十三章见旧仆荣华起杀心?她一定要问清楚。
“回小小姐,呜呜……奴婢是流丹,呜呜……是流丹……”流丹扑跪在沈荣华脚下,以头撞地,大哭不止。在场的人无不动容,连蛇皮蛇骨等人眼圈都红了。
沈荣华抱起流丹,哭泣问:“流紫呢?还有流紫,还有沪竹,还有……”
“回小小姐,她们、她们都死了,死了……”流丹接过初霜递来的手巾,捂在脸上哽咽了一会儿,才说:“流紫、流朱、流绫、流纱、沪兰、沪竹、浅画、浅碧,还有永福嫂子、小福子、福丫,福丫才两岁,他们都死了、死了,呜呜……”
一个男子见流丹哭得嗓子嘶哑了,赶紧让人把她扶到一边,饮泣说:“回小小姐,自老爷和夫人仙逝后,小姐守孝这几年,林家的仆人,店铺里的掌柜、管事先后有五十八人被卖到石墨矿,这其中包括三个几岁的孩子,一个未出世的胎人。他们有的死在被卖的路上,有的死在了石墨矿里,到现在就剩了我们十六人。”
“是谁?是谁?”沈荣华抄起一把耕作的铁铲,恨得咬碎银牙。不管是谁卖的他们,她都要把那人揪出来,他活着就把他碎尸万段,他死了就让他尸骨无存。
☆、第一百四十四章 报仇拉开序幕
周嬷嬷被抬来了,不是用轿子抬来的,而是用一床破旧的被子。周嬷嬷就在被子中间,不知是趴着、坐着,亦或是躺着。虫六在前面开路,两个黑衣男子一人扯着被子的两个角,快步如飞。山竹跟在后面,最后面还跟着雁鸣、青柚等人。
被子及被子上的周嬷嬷平稳落地,周嬷嬷连发髻都没乱,但还是昏迷了。
刚才,雁鸣把林氏母子离开沈家之后就被杀害了,且怀疑幕后真凶是沈家人的事告诉了周嬷嬷。周嬷嬷不傻,她立刻就明白了放林氏母子离开、并写下以嫁妆换活命的字据是沈家人欲擒故纵的把戏。沈老太太得到了林氏的嫁妆,又糊弄了她和沈恺,再派人到外面把林氏母子杀害,做得干净利落,还得一个仁慈的好名声。她正哭得死去活来,虫六带人来了,不由分说,就把她用被子抬来了。
虫六见周嬷嬷昏迷了,忙说:“不要紧,看我的,片刻功夫就让她醒过来。”
他拿出个小瓷瓶打开,在周嬷嬷的鼻子上一弹,周嬷嬷马上打了个喷嚏,随后就睁开了眼睛。看到沈荣华满脸泪水,她从被子上爬下来,抱住沈荣华就哭。
“这帮黑心烂肺的畜生,我说他们怎么只要了太太的嫁妆就答应放过太太和晨哥儿呢,原来他们留了后手,太狠毒了,可怜太太,可怜的姑娘,呜呜……”
“小小姐,怎么回事?小姐她……”流丹听到周嬷嬷哭诉,赶紧询问因由。
沈荣华抆干眼泪,狠狠咬牙,示意初霜把林氏母子的事告诉林家旧朴,又让雁鸣和青柚扶住周嬷嬷。她站起来,紧紧握住那把铁铲,大叫一声,将铁铲抡了出去。铁铲被扔出去四五丈远,蛇皮蛇骨等人都看呆了,没想到沈荣华突然暴发竟有这么大的力气,平日见她如杨柳般纤细,真是看走眼了。
林家旧仆听完初霜的讲述,个个义愤填膺,恨得心肺欲摧。但他们被压迫虐待了这么多年,锐气已被搓磨怠尽,心智也被磨灭了。听说了这件事,他们除了哭泣唉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就把报仇雪恨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沈荣华身上了。
周嬷嬷正失声痛哭,听到流丹说话,才注意这些林家旧仆。她看到这些似曾相识却因饱受饥饿、劳苦、折磨而扭曲的面孔,哭声嘎然而止。艳阳当空,她却不知道是梦是醒,她张大嘴、瞪大眼,愣怔了片刻,白眼一翻,又昏倒了。
不用吩咐,虫六就拿出小瓷瓶去薰周嬷嬷,这次薰了半盏茶的时间,周嬷嬷才悠悠转醒。她双手颤抖指向流丹,又看了看华嬷嬷,惊叫一声,又昏倒了。虫六又接着薰,这回薰了一盏茶的功夫,山竹又帮忙推拿穴位,周嬷嬷才醒来。
“婶娘,我是永福呀!永福给婶娘磕头,呜呜……”周永福扑跪在周嬷嬷脚下,失声痛哭,“福兴弟弟也是让沈逊父子害死的,他们怕他泄露秘密就杀了他。”
周永福是周嬷嬷婆家侄子,十岁就没了父母,在周嬷嬷身边长大。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儿视她为母,她也信得过周永福的品性及对主子的忠心。听说周永福拿着店铺的银子和账本逃跑了,她说什么也不信,还哭闹了一场。当时,她的儿子周福兴刚死没多久,侄儿又逃跑了,她又气又急,大病了一场。
过了些日子,周嬷嬷接到了周永福的信,说是在中南省置办了宅子庄子,要接她过去享福。她把信烧了,没给周永福回音,对林氏也隐瞒了此事。几个月过去了,周永福没再给她写信,她认为周永福背主,也在心里跟他断绝了关系。如果当时她也离开林家,按周永福给的地址去了,结果会怎么样可想而知。
十八年过去了,她再也没有这个侄儿的音信,也就把他忘了。没想到她今天竟然见到了周永福,她的脑子已乱成了一锅粥,不容她多想了。十八年前,周永福还是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今天再见,却变得比她还苍老。她又怎能相信周永福是偷了主子的银子去享福了?还有她唯一的儿子竟然是被沈逊父子害死的,这对她来说如同晴天霹雳。她一时接受不了这诸多信息和打击,又昏倒在地了。
虫六干笑几声,又一次掏出了小瓷瓶,可这次他薰了一柱香的功夫,把周围的人都薰得喷嚏连天,周嬷嬷也没醒,或许是她不愿意再醒来。她唯一的儿子是被沈逊父子害死的,而她就在今天还要给沈逊立牌位,烧香上供。与她一起在林家当差的人变成了这副模样,即使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也能想到他们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