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被沈荣华嘲骂一顿,脸不红、面不羞,依旧拈着胡须,平静点头,似乎很受用。看到老者并无怒意,仍一副无所谓的神情,沈荣华就意识到自己已处于略势。有时候出口伤人,泄一时之愤,图一时畅快,到最后真正伤到的是自己。
“果然有圣人风范,非我等凡俗之辈可比。”沈荣华知道自己错了,马上知错就改,而且弥补得天衣无缝。她冲老者深施一礼,满脸歉意,说:“听说织锦阁开业酬宾,有心性奇异、修为高妙的圣人坐阵。我不相信,就想来看看,没想到传言不虚。我面相好不好,我不敢说,但我一向有福,连圣人都让我碰上了。”
众人听到这番话,恍然大悟,原来沈荣华刚才出言不逊是在试探圣人。没想到织锦阁开业还请来圣人,真不愧是第一大连锁商铺,果然有实力。当然,人们不会放弃观摩圣人的机会,于是,所有充满新奇和崇敬的目光都投向了老者。
此时,老者的神情不再平静,都被众人看得有点难为情了。她先被人踩了一脚,又被迅速捧上了天,都高处不胜寒了,又担心一会儿会被突然扔下来。
水姨娘看到沈荣华在没给自己留出任何回旋余地的情况下,非常巧妙地找补回来,还抛给了老者一个巨大的光环,忙拍着自己乱跳的心脏,长吸一口气。真是错看沈荣华了,没想到这小丫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竟然能转变这么快,而且还不留痕迹。沈恺说她很象林氏,现在看来,一百个林氏绑在一起也不如她。
在场的人,估计就山竹一个人没看老者,她满脸疑问,在看她家姑娘。她家姑娘听谁说织锦阁开业有圣人坐阵了?怎么她一点也不知道?山竹不傻不笨,很快就明白了,她家姑娘这变脸的能耐真是高上天了。难怪她家姑娘和她的主子合得来,真是一类人,都是厚脸皮、黑心肝,满嘴跑大马,一肚子小心眼儿。
老者冲众人微笑摆手,示意众人继续贸易采买,别只顾关注他这个“圣人”,耽误了正事,又拈着胡须冲沈荣华点头,“象,真象,青出于蓝胜于蓝。”
沈荣华冲老者福了福,微笑道:“象谁?象什么?还请老人家提点。”
“你跟我说第一句时的语气神态象你的外祖母,聪慧、端庄、大气,还带着几分桀骜不驯。你说第二句话时象你娘,直率、烂漫、娇气,还有几分不知轻重的任性。你说第三句话时象你自己,比你的长辈都狡诈精明,青于蓝而胜于蓝。”
“多谢老人家不吝提点。”面对这位老者,沈荣华心里的疑团无限膨胀,但她一个字都不想多问,“若老人家无事,我想随便看看,以便采买选购。”
“请便。”
沈荣华冲老者行了礼,以非常规范的仪态后退几步,才转身走向别的柜台。
老者说起了她的外祖母和生母,听他对她们的评价,不用问,就知道老者跟她们很熟悉。但在她前世今生的记忆里,对老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她不认识人家,但人家有可能认识她,这并不稀奇。她不只一次听人说过,她太象万夫人了,容貌、神态、言谈举止都象,认识万夫人的人很受容易猜到她的身份。
自她记事起,她就觉得林氏的性子淡漠、清冷、沉闷、温顺。不只跟她这个女儿,跟谁都不亲近,对谁都很冷淡,有时候过于忍让,有时候又太过尖锐。
原来,曾被父母捧在手心上的林氏也曾是一个直率、烂漫、娇气、任性的少女。那时候,她天真无邪,享受父母带给她的尊荣和福气,从不知道生活还有波折和困顿。可短短几个月,境遇天翻地覆,父母双亡,她独自面对噩耗,跟沈恺订亲也就成了她唯一的依靠和希望。守孝五年,财产被侵吞,她不是一点也没觉察,而是她不敢去争。嫁到沈家,伺候凶狠的婆婆,面对诸多妯娌妾室,她已疲于应付。是现实的困惑和苦难磨去了她所有的棱角,将一个人彻底改变了。
忽然之间,沈荣华很想哭,她想念母亲,想念弟弟,想把她前世的遭遇说给他们听。她要报复、要翻盘,要快意恩仇,她需要他们支持,哪怕只是跟他们说说也好。她想和他们在一起,可现在,他们下落不明,她渺茫的慰借也成了失望。
“都选了些什么?”水姨娘来到沈荣华身旁,轻声询问。
沈荣华揉着泛红的眼睛,反问:“你知道我是谁?”
水姨娘平静点头,“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我……”水姨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问题了。
沈荣华见水姨娘跟蛇白熟识,就想到连成骏和水姨娘说起过她。看到她和蛇白等人在一起,又不是暗卫组织的人,猜到她的身份很正常。只是她想让水姨娘亲口告诉她,这样,她也能判断连成骏和水姨娘交情如何。
“不说也罢。”沈荣华没再追问,哀戚的脸庞挤出几丝笑意,说:“你是织锦阁的掌事,你我又认识,我买织锦阁的东西应该可以少花些银子吧?”
水姨娘忍俊不住,嗤笑出声,“我已知会掌柜和伙计,织锦阁铺子里面和外面货架上的货品你随便拿,一文银子也不要,当然,你打赏伙计我也不阻拦。”
“姨娘……”沈荣华扑到水姨娘怀里,痛哭出声。不知道是她触景生情,想起母亲和弟弟,真的伤心了,还是因她有大便宜可占,喜极而泣。
“别哭别哭。”水姨娘轻叹一声,低声安慰一番,揽着她来到屏风后面,陪她坐到软榻上,握着她的手说:“人生在世谁都要经历波折,慢慢等待,或一刻一刻煎熬,多少灾难和不幸都会过去,现在的你在别人看来不是过得很好吗?”
“姨娘,我……”沈荣华想抆干眼泪,给水姨娘一个笑脸,谁知眼泪越探越多。重生之后,她多次设想与水姨娘相见,想痛痛快快笑一场,也哭一场。可此时,她心里充满前世的苦难,今生的不幸,还有太多不可预知,她笑不出来。
水姨娘见沈荣华在她面前哭得那么自然酣畅,好像把她当成了久别重逢的亲生母亲,一时有些茫然,但也感慨万千。今天是她第一次见沈荣华,在店铺外面初相见,她就猜到了沈荣华的身份,就象有天生的预知。虽说沈荣华记到了她名下,可她不喜欢林氏,非常不喜欢,对林氏的女儿刚见面也喜欢不起来。但见沈荣华扎在她怀里哭,就是把她当亲人,没有任何隔阂,她的心也慢慢软化了。
“这是怎么了?”连成骏出现在屏风后面,打断了沈荣华哀恸的痛哭。
水姨娘叹了口气,轻轻拍着沈荣华的肩膀,说:“小女孩家,从小到大没受过委屈,突然经历了许多痛苦和困惑,难以承受,哭出来心里才痛快。”
连成骏倒背着手,一副老成深沉的模样,摇头咂舌,说:“我看不是。”
“你看是什么?”沈荣华抹去眼泪,摆出随时应战的姿态,怒视连成骏。
“听说燕掌事发话了,织锦阁的货品你随便挑,拿什么都不用付银子。你一听有这等好事,后悔自己没带车来,带来的人也不多,又喜又急,不哭才怪。”
“你胡说。”沈荣华叉着腰瞪视连成骏,随后又噗嗤笑出了声。
连成骏撇嘴说:“被我说中了吧!”
“好了好了,笑出来就不能哭了。”水姨娘叫来丫头服侍沈荣华梳洗更衣。
沈荣华谢过水姨娘,又瞪了连成骏一眼,跟着丫头上了楼。山竹见沈荣华另有丫头伺候,说了一声,就和蛇白蛇青跑出去玩了。梳洗完毕,沈荣华只用发带绑住头发,穿上那套男子直缀,妖俏少女变成翩翩少年,她喜不自胜。她急匆匆下楼,想让水姨娘看看,刚到楼梯口,就听到连成骏和水姨娘在后院说话。
水姨娘连连叹气,“这件事太残忍,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再残忍也要让她知道,她迟早也会知道,晚痛不如早痛。我认为趁她现在年纪还不大,跟她说林氏和晨哥儿都被杀害了,她更容易接受,而且报仇要趁早。”
沈荣华瞪大了眼睛,突然头晕目眩,一时分不清今生前世,重重倒在楼梯上。
☆、第一百三十三章 我会永远守护你
刚过了沈阁老的七七之祭,沈家上下就蠢蠢欲动,按步就班进行针对林氏的阴谋。先是林氏房里的管事嬷嬷向沈老太太举报林氏在沈阁老丧期与人私会,接着又有伺候林氏的丫头出来作证。随后又找出诸多人证物证,证明林氏与人通奸。
事情闹开,林氏喊冤,沈恺不想平白戴上绿帽子,自是站在林氏这边,沈氏族人也半信半疑。万姨娘只好亲自跳出来,证明九年前,林氏同沈家女眷在上香回府路上同众人走散,夜宿村庄,被人奸污。之后,林氏便与那人长期通奸,连晨哥儿都不沈恺的骨血,并把当年被林氏打发走的丫头婆子找来为证。
又一次有证人证物呈上,沈老太太及沈慷夫妇、沈惟夫妇都支持万姨娘。在沈老太太等人强大的亲情攻势及强悍游说之下,沈恺动摇了,不再袒护林氏。沈氏一族的人也被说服了,由族长亲自提出并监督晨哥儿与沈恺滴血认亲。
晨哥儿确实不是沈恺的儿子,这就坐实了林氏被人所奸、生下孽种,又长期与人通奸的说法。由沈老太太等人提出并一再要求,沈家族长同意将林氏母子沉溏。罪名成立、证据确凿,林氏也没再喊冤,官府也就默认了沈家的做法。沈恺念及与林氏多年夫妻的情义,苦苦哀求沈老太太放林氏母子一条生路。
沈老太太是什么人,那是非常强悍、任性、粗蛮的破落户。自懂事起,她就嫉妒万夫人,就因为万夫人各方面都比她强,这对堂姐妹才结下了不解之仇。她本以为母女合谋害死了万夫人,偷梁换柱嫁给沈逊,就过上了好日子。没想到五年之后,林闻再次横空出世,带万夫人返京,揭开了真相。
之后,林闻和万雪莹这对伉俪情深的夫妻一路高升,所达到了高度让至今也没诰命封衔的沈老太太只能仰望。而沈老太太则被沈逊怨恨嫌弃,自真相揭露之日起,沈逊再也没和她同过房,不到万不得已,连话都不会跟她。在家庭冷暴力无声无息虐待下,又见对手春风得意,沈老太太的心已变成一团浸了脏水、浇了煤油的破烂棉絮,再也无法复原,只会慢慢恶化、溃烂,直到爆成齑粉。
万夫人就如同一块巨大的磐石一直压在沈老太太心里,去世这么多年,沈老太太心中这块磐石一直也未移除。如今,抓住了林氏的把柄,有了让万夫人在天之灵丢人的机会,沈老太太自然不会放过。哪怕是让天下人都知道她最宠爱的儿子戴了绿帽子,被人指指点点,只要能报复万夫人,她也在所不惜。
后来的事,沈荣华很快就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