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1 / 2)

由此可见,在她的前生里,好人的遭遇比初霜的梦里要好一些,就象她和六公主。虽说万姨娘母女之流还很猖狂,但她们谋划的事也不件件都成。

沈荣华赶紧笑了笑,说:“听你说梦话流露出的意思,你和神威将军有共患难的情意,他发达了,你夫荣妻贵,光耀朝野,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前世,柳非鱼被赐封为一品端仪夫人,比万夫人还要高半级,是盛月皇朝开国以来命妇的最高品阶。而神威将军则是三军统帅,一等公爵,威名震天下。他们可谓夫荣妻贵,共享荣光万丈,是朝野羡慕的神仙眷侣。

“奴婢到姑娘身边伺候,就不再做那样的梦,可姑娘是听的梦话,就该知道不能全信。”初霜闭上眼,长叹一声,幽幽地说:“没有夫荣妻贵,更不会光耀朝野,共患难也如同笑话。姑娘不知道,就在他被封为神威将军的第三天,我被封为三品诰命夫人。我很高兴,次日宴请亲朋,谁知宴席还未结束,我这女主人就死了。是四太太灌我喝下了剧毒,一盏茶的功夫,我肠穿肚烂,活活痛死了。那时候,我的孩子还不满百天,而他在漠北还未班师还朝,我就被沈家人毒死了。”

“为什么?”沈荣华好像窒息一般,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衣领,才稍稍舒服了些。听初霜说自己的死法,她感同身受,那种绝望的感觉,她几世难忘。

“我是奴才出身,配不上大名鼎鼎、威震漠北、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神威将军。我和他相识于微时,曾共渡贫困,他不能因为我的出身休弃我。如果我死了,他也不用背上忘恩负义、始乱终弃的罪名,不是更好吗?”初霜回答这个问题时,把自称的奴婢刻意改成了我,这其中饱含对沈家强烈的怨恨。

沈荣华痛苦摇头,冷声道:“我不明白,神威将军嫌你出身不好,当时他怎么娶了你?四太太为什么会毒死你呢?他跟四太太又是什么关系呢?”

初霜紧紧抓住炕桌,平静了一会儿,才有气无力说:“此事说来话长。”

“你说吧!说出来会舒服些。”沈荣华紧紧抓住初霜的手,替她心痛万分。

诸多疑问在沈荣华脑海里无限膨胀,几乎要撑破她的脑袋,跳跃而出了。前世,初霜刚过双十年华,就是一品国公夫人,加封一品端仪夫人了,那是何等尊荣?别说朝廷封赏的命妇,就连母仪天下的皇后、太后,说起她都啧啧赞叹。而在初霜自己的梦里,她只做了一天的三品诰命夫人,就撇下嗷嗷侍哺的孩子,被害而死。多少牵挂与执念?多少愤恨与不甘?如磐石压在她的心底,久难释怀。

初霜长长抽泣,平静了一会儿,抆掉眼泪,说:“奴婢到洗衣房当差半个月时,听人说三姑太太带着表小姐来了,不知遇到了什么麻烦事,一进府门就哭得昏天黑地。后来才知道原是亲家老太太给表小姐定了一门亲事,男方是勋贵之家的子弟,上过战场,只是现在那家子没落了,男方又身有残疾。那一大家子人只剩了他一个人,还有年老的祖母,两人相依为命。只因当年男方的祖母对亲家老太太有恩,亲家老太太就要把表小姐嫁给那人,给那一家留个后。”

三姑太太就是沈老太太所出的小女儿沈忺,嫁到了江东三大家族之一的孟家。他们这一房虽是旁支,但沈忺的夫婿孟庆元颇有才华,是沈阁老的学生,曾中二甲进士第一名,现在江东的青山书院任讲师,很清贵体面的职务。

孟老太太看不上沈老太太的能为作派,若不是沈阁老亲口替女儿提亲,孟家也不会应下这门亲事。沈忺嫁到孟家之后,在孟老太太的辖制调教下,和孟庆元也算夫妇和顺,育有一女两子。在孟老太太的言传身教之下,沈忺也对沈老太太当年做下的事颇有微词,嫌母亲丢人,以至于和娘家都不亲近了。

孟忺也是心高的人,她的女儿孟兴华出身也尊贵,母女定想高嫁结亲。孟老太太为报当年之恩,要把孙女嫁给没落世家的残废,跟沈忺母女的要求可谓八头不沾一点儿。沈忺母女不想答应这门婚事,被婆家逼迫,就来娘家求援了。

接下来的事不用初霜说,沈荣华也能想到定是沈老太太想出代嫁的妙计。当年,沈老太太若不是蒙骗代嫁,又怎么能成为沈阁老的妻子呢?只不过这次代嫁的目的相反,让一个在洗衣房当差的低等丫头嫁给了没落世家的残废。

沈荣华冷哼一声,说:“我已猜到你代孟表小姐嫁了。”

“姑娘真是聪明。”初霜哽咽长叹,又说:“奴婢听说那没落世家的残废断臂少腿,嗜血如命,杀人无数,以生吃飞禽走兽为乐,就住在城外的山洞里。三姑太太派人去相看过,实在觉得没有半点可取之处,才来求老太太做主。老太太得知这件事,当下就让四老爷带人去捣毁山洞,把那残废打死,省得亲家老太太念着报恩了。大姑娘劝告老太太,说找个最低等的丫头代表小姐嫁过去,糊弄亲家老太太,也是对那残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教训。主子身边体面的丫头不会成为代嫁的人选,只能在大厨房和洗衣房找人。奴婢不想做代嫁丫头,趁那天看后门的婆子如厕,奴婢就想逃跑,刚出后门就遇到了一个人,是他点化了奴婢。”

“点化你?点化你的人不是出家人,就是你的贵人。”

“她确实是奴婢的贵人,不瞒姑娘,他在奴婢心中的份量比姑娘还要重。”

“我知道是谁了。”沈荣华撇了撇嘴,说:“我不知道他如何点化你,但我猜到他出现肯定又龌龊又猥琐。老天不开眼,有一些混蛋总是长坏心,偏偏……”

房顶上传来重重的跺脚声,震得房子都在颤抖,好像要坍塌一样。沈荣华停止说话,紧紧咬牙,以无畏不屑的眼神望向房顶。如果不是怕惊动了周嬷嬷和丫头们,她肯定会对着房顶开骂,正憋了一肚子气,不骂得痛快淋漓,她决不罢休。

就在这时,房顶上传来轻碎的脚步声,先是低呵声传来,接着又响起兵器碰撞的打斗声。沈荣华想去看热闹,没等她起身出去,又有脚步声响起,打斗声就渐行渐远了。初霜对着房顶叹了口气,轻轻拉住沈荣华的手,皱眉苦笑。

“你去吩咐小丫头,若周嬷嬷问起,就说我睡下了,今晚留你值夜。”

初霜应声出去,刚要跟守门的小丫头说话,周嬷嬷就亲自来问了。初霜跟周嬷嬷说了一会儿话,周嬷嬷走了,她回到房里,长长舒了一口气。

“姑娘知道表哥在偷听我们说话?”

“这些日子他闲得都快长毛了,知道别人在做针线,你和我说闲话,他不来偷听才怪。他不羞不臊,毒舌贱嘴,山竹根本治不住他,把他赶紧打发走才是。”

“好,奴婢明天去跟他说。”

“你坐下,接着说吧!”沈荣华又给初霜倒了一杯茶。

初霜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奴婢身穿宽大厚重的棉袄从后门溜出去,刚拐过一边的柴垛,就被一个身穿白色裘氅、貌若嫡仙的年轻男子拦住了。他只说一句‘借光’,就把奴婢的棉袄扯下来,又把他的裘氅脱给奴婢,示意奴婢躲柴垛后面。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有两个貌美如花的女子朝这边走来,两人边走边打架。这时候,那男子站在墙角……两女子都没认出他,狠啐了他一口就走了。”

“他站在墙角干什么?是撒尿吧?”

“姑娘,你怎么说话就……唉!让周嬷嬷听见还不知道怎么训你呢。”初霜听沈荣华说话口无遮拦,一点也不象大家闺秀,忙把头扭向一边,不禁笑出了声。

“我不过是说实话而已,他那种人最会用下流的伎俩吓小姑娘,哼!”沈荣华脸不红、心不跳,只要是埋汰白泷玛,说话多么露骨她都不觉得难为情。

初霜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赶紧说:“两女子走后,他问奴婢是不是遇到了麻烦事。奴婢就跟他说了,他听完,问奴婢做逃奴和做代嫁新娘哪个更好。他还说耳闻为虚、眼见为实,只要你敢迈出第一步,前路就不象你想的那么糟糕。他建议奴婢争取代嫁的机会,若是过得好,三月三山庙那天,就在灵源寺后山的柳树上挂红绫。有红绫或无红绫,只要奴婢还活着,他都会为奴婢安排下一步。奴婢那天在柳树上挂了红绫,七天之后,他让人给奴婢送来了几十种谷物蔬菜的种子,还有一本书,书上把这些种子如何种植、打理、灌溉、收获等写得清清楚楚。”

“包括长生果,对吗?”

“对,我第一年种下的长生果长势就特别好,收成也不错。”

沈荣华点点头,问:“在你梦中,白泷玛叫什么?你见过他几次?”

“奴婢活着见过他两次,死后一次,只知道他姓白,不知名字。”

前世的柳非鱼不只在盛月皇朝年土地上种出了长生果,让这种珍贵的果实走入了普通百姓家。她还带伤残士兵开荒万顷,在塞北建马场、种苜蓿,储备粮草千万担。在朝廷和北狄连年交战,国库欲渐空虚,粮草供给不足时,她又押送粮草到漠北,为夫助阵。神威将军完胜北狄,功勋有她一半,她也因此次壮举被封为一品端仪夫人。可在她自己的梦里,三品诰命夫人刚做一天就被害而死。

初霜的梦和她的前世,与她们相关的人物处境和遭遇都有很大差距。沈荣华听完这些,又觉得有些昏头,有些问题很诡异,她根本弄不懂。

沈荣华挠了挠头,说:“初霜,我有两个问题。”

“姑娘请讲。”

“第一个是关于神威将军的。”沈荣华想了想,问:“神威一直是独臂吗?他姓甚名谁?是哪一个没落家族的子弟?你嫁给他时是什么景象?”

“奴婢嫁过去时,他确实住在山角下的土屋里,家徒四壁,夜无余粮。但他对奴婢很好,从没让奴婢挨过饿、受过冻。奴婢不知道他是哪个家族的子弟,也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甚至没看清过他长什么样。他确实是一只手臂,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朝廷下旨封他为神威将军,我就记住了这个封号。”

“怎么可能?你和他做了几年的夫妻,朝夕相处的日子也不短,居然不知道他是哪个家族、姓什么叫什么,连他长什么样你都不知道,这也太古怪了。”

“做这样的梦本来就古怪,有时候,奴婢就想这些梦是老天爷对奴婢的惩罚。”初霜见沈荣华一脸为可置信,轻叹一声,说:“我做梦时经常梦到他,但每次看他时,他的脸上、身上都洒满阳光,致使我看不清他,这就是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的原因。至于他的姓名家世,我在梦里记着,醒来就都忘了。我做这样的梦习惯了之后,也曾刻意去记忆、想看清他,象每次都会很失望。”

“怎么会这样?”沈荣华掐额瞑想,但这样的问题不是她能想通的。她前世七年,点点滴滴,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想忘也忘不掉,苦苦折磨她的心。

初霜叹了口气,说:“小时候,听老人们讲,如果一对夫妇中有一个人去世了,活着的人总梦不到他(她),或者梦到了也看不清脸,就说明这两人下辈子没缘分了,或者说这两人本无缘分,只是因差阳错走到了一起。如果我的梦是我的前世,那就说明我与神威将军今生无缘了,也许我和他上辈子都不该有缘分。”

沈荣华咬唇轻哼一声,没再说什么。为什么在她前世的记忆里,她把杜昶记得那么清楚?难道她这一世跟杜昶还有夫妻之缘?真是笑话,她前世都不是杜昶的妻,连个正经妾都算不上,今生还能有缘?这一世,她要翻身、要报复,要让杜昶等人身败名裂,付出血的代价。她和他或许有缘,那也是冤家和仇人的缘分。

“唉!我还有一个问题你没回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