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贵太妃坐在左侧最上,一身锦衣华服,尊贵至极。她是被明康帝请过来做主,耳边听着朝廷官员的吵吵嚷嚷,温贵太妃轻轻拨动着茶碗中的茶叶,面上一片淡然。
她已经在这里坐了两三日了,每日下午干清宫一议起皇嗣之事,皇帝就要把她请过来做见证。一想起明康帝对她的嘱咐,温贵太妃就想摇头。
这是个什么事?
明康帝硬要说当年宫中有个小妃嫔怀的孩子被人换走了,温贵太妃也拿他没办法。
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她好像记得当年钟氏旁支送进来两个姑娘,十分得皇上的心意,其中一个先怀孕,皇上便把她托付给了钟贵妃,想着两人有同姓之谊,钟贵妃应该是会好好照顾她的。但之后那个小妃子就过逝了。当时宫中出了一件大事。有宫人举报钟贵妃行巫蛊事,咒杀了与她同住一殿的怀孕妃子。
当时宁远侯府正值动荡之际,宁远侯外出不幸遇难。侯府老太太伤心之下,又接到易爵圣旨,为着家族计,只能让次子袭爵。因着新上任的宁远侯钟晏与皇帝交情莫逆,钟贵妃才得以洗白了冤屈。
没想到第二年,钟氏送进来的另外一个小姑娘也怀了孕。这一回钟贵妃简直把她当祖宗伺候。可惜她怀的是个死胎,当时孩子一接生出来,钟贵妃就被吓得半死。幸好皇上这一回没将事情怪责到她身上。
可惜十多年过去,皇上还是旧事重提。
想着这几日钟贵妃日日到慈安宫想与她表述衷情,温贵太妃有些叹气。三皇子出事后,钟贵妃就老了不少,也彻底失宠于皇上。没想到到了这般境地,还要再被人拉出来鞭挞一番。
温贵太妃想了一番陈年往事,突然有些迷迷瞪瞪的,新上任的左都御史冷鸿胜就给她提了个神:“贵太妃娘娘,您是宫里的老人了,臣有几个问题想请您解惑。”
冷鸿胜此话一出,半室的吵闹突然停了下来。
温贵太妃也彻底醒神,她看了一眼上头一直沉默的明康帝,突然道:“是非对错,不是很容易验证吗?那孩子身上有皇家的玉佩,若是朝中大臣们都有疑惑,不如就滴血认亲吧。”
这么地枯坐了几日,温贵太妃也烦了。既然皇上深信卫绍就是他的皇子,温贵太妃已是快入土的人了,也不想为着这个跟他争执。还不如听了皇帝的话,让他如愿以偿。
若是真的错了,皇帝就自个到地下跟先皇认错吧。
温贵太妃说出这句话后,殿中沉默了半响。
延平侯朱尚钧真想给温贵太妃叫声好。朱尚钧虽然快是皇子丈人了,但他一贯就不想参与皇家的这些事。明康帝找个儿子,闹得满朝轰动。他就弄不明白了,皇子如何不是皇帝的家事吗,翡家江山易主的大事皇帝都不在乎了,他们这些人干嘛还要讨皇帝的嫌。
没看到袁家、闵家这些与皇子有亲戚关系的人,都一直敛口不语吗。钟家那就不提了,三皇子圈在府中都一年多了,皇帝愣是不放出来,这一回皇嗣大事,皇帝也没让钟涵那小子出来一块议事。想来是要对宁远侯府打压到底了。
想起钟涵,朱尚钧顿时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皇上这几年一直喜欢用寒门武官渗透进各大军营中,几大军队都接收了不少。这些人惹了许多麻烦,他那里还好些,毕竟天高皇帝远,回纥人也是骁勇凶蛮,几次小战便能把那些人整服了。但宁远军却在天子脚下,听闻钟家守孝的这几年,宁远军中让皇上换掉了不少精锐。
朱尚钧才叹了一声,这几日一直拥有旺盛表现欲的冷鸿胜就先一步道:“滴血认亲万万不可,先前臣在家中闲极无聊曾仿照古法做过试验,在盐水滴入血珠后,臣的血跟身旁小厮的血居然是相融的,和书房中其他几个丫鬟也是融合的。可见此法行不通。”
朱尚钧这会儿心中真想摇头。明康帝不是喜欢提拔些狗腿子,就是喜欢用一些榆木脑袋。明摆着皇帝就是已经默认卫绍是皇子了,否则先前他哪会一直把卫绍带在身边。用屁股想都知道,皇帝先前一定做过一些验证之事。
敲醒榆木脑袋,人人有责。朱尚钧刚想出声,皇帝的狗腿子张大衍就道:“冷大人用盐水试验,当然不行。”
朱尚钧看着这出狗咬狗的大戏,心中总算出了一口郁气。可惜现场还是有明白人,梅尚书打圆场道:“张大人博学广闻,许是听说过前朝皇室滴血认亲的事迹。但这个法子究竟可不可靠,咱们都不是专长这个的,还要太医院出来给个说法。”
温贵太妃这会儿的心情莫名地与朱尚钧有些同步。这争来争去的,耐不住皇帝已经在底下滴血认亲过了。就是因着血滴相融,他才更加死心塌地想将皇子认回来。现在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温贵太妃也想尽快了结此事,便顺着梅尚书的话提议明康帝把太医院院使与卫绍一块召进来。宫中为了他闹得沸沸扬扬的,她还一次都没见过这个孩子呢。
明康帝为着避嫌,也许久没有见过卫绍,心中十分想念,温贵太妃的话,正合了他的心意。
卫绍便是在万众瞩目中进了这干清宫正殿的。
温贵太妃心中有些叹息,觉得这人简直不像是明康帝的种。
太子相貌肖似皇后,二皇子面目平庸,三皇子也与其父同个模子印出来一般,只有四皇子,许是梅贵妃容色太过,把他生得十分俊美。卫绍在相貌上,倒是与四皇子有些共通之处。
一身七品水绿官袍,嫩葱般的颜色却衬得他面如冠玉,丰神俊逸。
卫绍一进干清宫正殿,就看到一个慈祥和气的老人家对着他笑了一笑。他垂眸低头,对着皇上行了个大礼。
梅尚书看着跪拜在地上的卫绍,心情十分复杂。先前钟涵领了备灾旨意后,卫绍作为他与钟涵间的桥梁,隔三差五就要上门与梅尚书交流一番,梅尚书一直觉得卫绍是个可造之材。没想到他摇身一变,居然会是皇子候选。
就是因着对卫绍观感颇佳,他在皇嗣的事上才一直抱持着不偏不倚的态度。
卫绍才刚被叫起,殿外的太监就突然通报太医院院使到了。
若是温含章在这里,肯定能认出这是一个熟人,之前老太太病重时,为老太太治病的陈太医,现在,已经是三级跳,成为陈院使了。
陈院使对着卫绍笑得十分恭敬,之前他在皇上面前已经做过一次滴血认亲了。当时在御书房中,卫绍的血与皇上的血融合地十分完美。
即使现下在众人面前再做一回,也是同样的结果。陈院使一边在大碗中撒下血粉一边与众人解释这其中的道理,冷鸿胜的脸颊憋得通红。
卫绍将血滴入碗中后,便退到了一边。可惜他是这件事情中的主角,无论他面上再沉静,还是有人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一瞬过后,皇上突然将他紧紧地搂在怀里,耳畔响彻着大片高呼“皇上洪福齐天,顺利找回皇子”的祝词。
从正殿,到他方才走过的甬道,视线所及处,所有大臣都跪在了地上。
卫绍心中突然有一种感觉,就像原本混沌一片的天地在他面前重新展开,他的人生从此就真的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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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第二日一早,就有人从京城快马加鞭,给钟涵送来了最新的消息。
彼时温含章已经知道,钟涵拿住了陈院使的把柄,从他那里知道滴血认亲的结果了。
屋里烧着暖暖的炭火,圆滚滚的阿阳口齿不清地说着单音节字词,钟涵一边逗着儿子一边道:“不过是做贼心虚。钟晏手上拿着他的把柄,当时御书房的情景,钟晏又已经落入劣势,若不借机下手才不正常。”
一年多年老太太出事时,他就让人盯住了这位陈太医,之后钟晏中风,当场为他诊病的,也是陈太医。当时钟涵就怀疑过皇上是故意的。陈太医在太医院呆了二十多年都只是八品御医,老太太出殡后便一跃成为六品院判,现下又是太医院院使。说这其中没有猫腻,钟涵是不信的,皇上事后怕也是回过味来了。
现下说起钟晏,钟涵心中十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