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医闻言便是心头一跳,他犹豫着看着宁远侯。钟晏眼睛里别有深意,他继续道:“听闻陈太医居于院判之位多年,多次想要再前进一步,都因小人阻碍无法晋升。若是陈太医这一次能让母亲化险为夷,相信皇上也会看到你的能力。”
陈太医心中十分挣扎,太医院中那些得势小人谄媚巴结的嘴脸在脑海中一一划过,最终他低着眼眸小声道:“我会将实际情况让人禀报皇上,侯爷您多担待了。”
老太太躺在内室的床上,将两人的一番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她苍老的面庞上嘴角微微勾起,似乎有些讽刺。
喜善宫中暗香扑鼻,殿内摆设宛如仙台楼阁。宫女们个个训练有素,看着一宫之主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样也并不侧目。
钟贵妃确实有些担忧,她不知道宁远侯能不能说服老太太配合。
前日的大朝会上,那些御史像见到肉的恶狼一般紧咬着三皇子不放,二哥起初还劝她不要去求皇上,待到钟泠一死,二哥也有些坐不住。钟贵妃也是从小在侯府里头长大的,最知道大族老有多蛮不讲理。
大族老还好些,但今日朝会上大臣们已然分成两派,一派觉着三皇子被人嫁祸,那些人将涉案中人全部灭口,绝对居心叵测;另一派则是认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为什么那些人不诬陷二皇子、四皇子,就逮着三皇子一人作怪,必是三皇子在其中牵连甚深。
皇上夹在两派人的争辩中,只是面色暗沉,看不出他的倾向,议了几日,朝中只是下旨将诏狱中与钟泠一案相关的狱卒狱吏全部下到大牢里,由刑部司狱司提审,又让张将军抓紧搜查城中。
钟贵妃和宁远侯都不看好这件事能找出真正的罪魁祸首,背后的人敢在此时下手,绝对有恃无恐。钟贵妃担心的是,虽然二哥已经有其他的布置,但若是这件事不能赶紧压下,由着那些人在皇上面前作践三皇子,三皇子在皇上心中必定会一再减分。
明康帝近年来对她的恩宠少了许多,他偏爱玲珑少女,对她这位舅家表妹虽还有几分情谊,但总不如新人得他的意。但,老太太与她是不同的。皇上自来孝顺长辈,若是老太太因三皇子被人诬陷气病,皇上心中肯定会对那些人不满。
可是宁远侯早上传讯给她的计划,钟贵妃却觉得不太容易办成。
老太太的性子她最清楚,她和二哥之间矛盾重重,称得上是冰冻三尺。二哥要说服老太太放下身段装病,还不如老太太真的是被气病了。
只是听完太医院陈太医匆匆赶往侯府的消息后,钟贵妃秀美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丝放松的神色:娘始终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钟涵、钟昌和四房的人同一时间进入花厅,皆是行色匆匆。四房的人赶路赶得面色发青,他们住得最远,一路晃悠着马车过来,又有最近钟泠参加他们家摆酒宴弄出的那件事,此时几人面上均都带着一些憔悴。
钟涵和温含章对视了一眼,此时温含章身上还穿着那条想要让他惊叹的华美襦裙,钟涵抱歉地望了过来,温含章虽有些遗憾,也知道现在是老太太要紧。
钟昌最为着急,躺在床上的可是他的亲娘。他不顾丫鬟婆子的阻拦,一意要闯到内室之中,却被在里头的宁远侯呵斥一声:“胡闹!陈太医正在施针,你进来打扰了太医,妨碍了老太太怎么办?”
钟昌这才勉强镇定了下来,又过了一刻钟,陈太医身旁的一个吏医士匆匆而出,所有人都摸不着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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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一刻,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打头的是两个身着华贵的青年男子,其一便是最近身处漩涡中的三皇子,另一个,也是天潢贵胄。
室内众人在看清来人后,都跪下磕头。两位皇子身后跟着四五位穿着太医院袍服的御医,皆是神色严峻。
三皇子脚步如风进了内室,他身后的四皇子慢了他一步,顿了一下,终归没跟着进入,只是让太医院的几位御医先行进去,又让众人起来,他温言解释道:“陈太医让人回宫禀报父皇,说是老太太看着不太好,父皇担忧长辈,又怕他一旦出行便要大张旗鼓,反而会连累了老太太,才让我私下去接了三哥,一起过来看望,大家无需多礼,此时老太太要紧。”
四皇子是一个漂亮的少年郎,肤色白净,神采飞扬,俊美清贵,而又平易近人,三言两语便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他坐在首位上环视了众人一眼,见世子不在其中,也不问其中缘由,只是微微一笑,让钟昌和钟涵出来回话。
钟昌对明康帝的行为,心中还是十分熨帖,表现在他看着四皇子的眼神尤其温和,就像对待子侄一般亲切和气。四皇子也知道宁远侯府和皇室的渊源,放在外头,他还得叫钟昌一声三表叔,对着钟昌也没摆出皇子的威仪,两人一问一答,倒有点自家人的味道。
待到了钟涵,钟涵却是一板一眼。四皇子也不在乎,他又和钟昌继续说起话来,那一股恍如清风的从容姿态,真叫温含章赞叹不已。先前芙蓉社评京中四玉人,她顶着朱仪秀的揶揄硬是将票投给了四皇子,就是因为这位皇子殿下不仅是名副其实的金枝玉叶,且丰神如玉,湛然若神,通透明净。
温含章越看越觉得四皇子是一尊玉人。
温含章为什么有心思在这里品评四皇子,她悄悄看了一眼身旁的钟涵,自这两位皇子进来伊始,她就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想来钟涵应该也是觉察到了,他面目沉郁,思绪似乎也不在这一室之中。
钟涵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二叔要借老太太突发心悸一事为三皇子开脱。
他目光复杂地望了内室一眼,梦里头老太太是今年九月过逝,钟涵对老太太逝世的日子记得极为清楚,是今年九月二十六。九月初一场大雨后京城骤冷,老太太缠绵病榻半月后便撒手人寰。随着时间一日日临近,他几次做梦都梦见老太太和父亲母亲站在一块,时常惊醒之后便无法入眠,睁着眼睛想着过往的一切。
他既担忧老太太是真病,也怕她是假病。老太太对他和二叔的态度一向矛盾。她此番无论是真病还是假病,二叔为了三皇子都会在这件事上大做文章,二叔现下就缺这么一个博取皇上怜惜的机会。
老太太……也不会在皇上面前拆穿二叔的用心。
…………………………
内室的光线幽暗沉重,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浓重的药味。
三皇子看着宁远侯,有些欲言又止,眼底是满满的感动。此时跟在三皇子后头进来的几位御医在对着宁远侯行了一个礼后,立即拿着陈太医方才写就的脉案和药方开始讨论起来。他们刚才从宫中出来时,皇上已经下了死命令,务必要保住老太太,缺医缺药都可以向宫中伸手,一定要让老太太平时无事。
明康帝暗沉沉的龙颜历历在目,太医们都不想去尝试触怒皇上是个什么滋味。
这一夜,宁远侯府的众人均是在花厅中等着消息。太医们用了一次又一次的金针,又数次给老太太喂食汤药,老太太都躺在床上无甚反应,只是额头上不时冒出粒粒黄豆大小的汗珠,被立在一旁殷切守候的三皇子细心抆掉了。在无人看见之处,三皇子将老太太身上盖着的薄被掖实了,盖住了她青筋勃发的老手。
就在温含章怀疑自己是不是疑心病太重时,老太太醒了!
从内室中传出的消息,三皇子一夜未睡,在老太太的病榻前料理秽物,服侍汤药均是不假人手。待得三皇子带着胜利的曙光出来时,天边正好一抹霞白照耀在他身上,他精神萎靡,下巴上冒出一层浅青色的胡扎,真真应了那句话,为伊消得人憔悴。
第49章 新年快乐
老太太人醒了,却只叫旬氏、温含章和钟尔岚三人进了内室。
温含章是一人吃饱万事不愁。旬氏碍着婆婆没有被点名,对着宁氏有些欲言又止,宁氏也知道自己素来不得老太太心意,她对着旬氏摆了摆手,也不跟儿媳挣这点体面。
闵氏只是拉着钟尔岚的手细细叮嘱她必要和老太太好好说话,瞧着老太太累了便出来,不要多呆。
四房的人倒是一直毫无波澜,从昨夜至今,该坐便坐,该等边等,钟昆和吴氏另钟涯、钟清、钟源皆是如此淡定,只钟楚陌,眼神闪烁不定,温含章看着她偷偷瞧四皇子的眼神便知道她应该觉得十分丢脸。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老太太自来不把宁远侯府的庶系放在眼里。四房中的人都习惯了,只有钟楚陌一直想和众人一别苗头。
内室中,三人齐齐围在老太太的病榻前。
经过这惊险的一夜,老太太皮肤里的水分像是被榨出来一般,皮子干瘪皱褶,满脸满头均是冷汗,看起来异常虚弱。
温含章轻轻握住她的手,只觉得老太太的手掌湿冷似冰,她放在手中暖了许久都不见热乎起来。
旬氏用帕子细细抆拭着老太太脸上的汗水,钟尔岚捧着一盏蜜水递到她嘴旁,老太太突然疼得“嘶”了一声。
旬氏立时顿住了,老太太轻轻摇着头:“没事……”她的语调有些干涩。
温含章心里头闷得十分难受。老太太撩起来的手臂上遍布针眼,钟尔岚毕竟是老太太的嫡亲孙女,见着了那些细密的针眼便心疼地不断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