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离起身轻轻拨开顾闲影额前的一缕乱发,动作温柔小心至极,如捧着一块稀世珍宝。顾闲影一整日的教习虽没有花上太多力气,但在日头下晒,在弟子们的剑风里行走,总会沾上些泥尘,流些细汗。花离便细致地替她抆拭脸颊额头,他的动作很熟悉,这些日子以来已经做过太多次,等做完这些之后,他才回头对依旧紧紧盯着这处的平沙道:“平沙,你先回去吧。”
平沙没有立即开口,只紧紧蹙起了眉峰。
花离见状低声解释道:“我有些话想单独和阿闲说。”
顾闲影对花离的话微有些诧异,就连平沙也抬起了头,似乎觉得花离在白羽剑宗住上这些日子,变化有些过于大了。
但见花离坚持的模样,平沙也并未再多言,只点了点头兀自转身离开。
顾闲影不知为何觉得平沙离开的模样显得有些委屈,她在心里面对那位实力深不可测的前辈道了句抱歉,这才回头问花离道:“怎么了,你有事要说?”
花离眨了眨眼,没有应声,却莫名红了脸。
顾闲影大概是教了一天的剑法,如今脑子里来来回回就是飞剑的影子,一时也没能转过弯来,花离低垂着头,隔了片刻才用蚊蚋般的声音道:“我就是想,单独和阿闲待在一起。”
顾闲影顿时怔然,只听得花离喃喃着又道:“让平沙在旁边看着,有些话说出来我会不自在。”
这种说法,纵然顾闲影再迟钝也该明白过来了,更何况她只是暂时没能够领会。她忍不住在心中有些埋怨自己,好端端的活了四百多年,人情世故懂了大半,后来又跟着叶歌学了不少风花雪月的事情,怎么到了这时候竟然做出了如此不解风情的事情。
她在心底里长叹一声,忍不住觉得老脸有些臊,于是轻咳一声道:“对了,我有件东西要送给你。”
花离微微不解,抬头看着顾闲影。
顾闲影恢复了平素神色,动作谨慎又轻柔地捉住了花离的右手。
花离不解看着她,因着两人亲密的动作,原本稍稍褪去的红霞此时又爬满了脸颊,他微微启唇正要开口询问,却见顾闲影另一只手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样东西,她专注地垂着眼,将手中的东西套在了花离白皙细瘦的手腕之上。
那是一只银色的镯子,衬着夕阳的颜色透着莹亮却柔和的光芒,其间有一簇梨花纹路精巧细致,窄细的镯子竟呈出一副花开盛景。
就在花离看着镯子之际,顾闲影缓缓松开手,心里泛着不可言说的甜蜜与期待,紧盯着花离的神情,轻声道:“我特地让小严替我铸的镯子,送给你的。”
花离怔怔看着顾闲影,先前只知她寻了严长老铸造了五把剑,却不知道她竟还央着对方做了这样一只镯子。
眼见花离没有什么反应,顾闲影心中觉得有些没底,于是又道:“我可是磨破嘴皮子说了好久才让严天舒肯做这只镯子,我在这上面施了个咒,在白玉剑宗的范围之内,你若想找我同我说话,只要开启镯子上的咒术我就能知晓。虽然这镯子不算什么宝贝,但我一时也准备不了更好的东西,等将来再过些时日,我再送你更好的。”
顾闲影胡乱解释着,也不知花离听进去了没,她抬起头来看着那人,一眼之下才不禁停下了动作。
花离定定看着她,眼圈竟是微微泛红的。
“花离?”顾闲影有些不确定,忍不住喃喃唤了一声。
面前的人眼睫颤了颤,敛去泪水轻轻抱住顾闲影,在她的耳畔呢喃道:“阿闲真好。”
顾闲影突觉有些无措。
她心道我哪里算好,我自私地将你留在这里,白日里教剑没能时时陪着你,不能陪你四处游山玩水看天下大好风光,我哪里算好。
她心间想着这些,笑容不禁也有些泛泪,于是缓缓回抱住那人。
她想,其实最好的不过是你罢了,风花雪月春阳夏花皆不如你好。
第二二章
顾闲影觉得自家小鲛人是个泪人,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爱哭的人。
陪他说话他会哭, 听故事也容易哭, 收到顾闲影送的东西他更是哭得厉害, 那天顾闲影不过是送了个小镯子,花离便哭得怎么也止不住泪,惹得顾闲影老觉得自己礼物太轻,下次要好好再准备一个, 连声轻哄许久才总算稍稍缓解。
其实顾闲影知道花离本意并非如此, 不过得来不易, 所以才会觉得每一眼都弥足珍贵, 每一句话都以真心相待。
后来几天也是照旧, 或许是领略到了剑道的无穷, 或许是被叶歌逼得别无选择,剑阁弟子们突然之间开始勤奋练剑,顾闲影为此每日要解答弟子们的疑惑, 有时候还要给他们喂招,渐渐比过去还要忙碌了许多。
花离依然在旁边看着他们练剑,有时候会捧着微微带笑, 目光永远落在顾闲影的身上, 旁人怎么扰都没有用。顾闲影也会经常趁着教剑的间隙回头望去, 与他隔着老远或挑眉或眨眼相视一笑。
平沙也始终跟在他的身边, 有意无意总要阻隔他们两人的视线交流, 然而起的作用微乎其微。
平沙始终没有回去, 也不知究竟要在白羽剑宗待到什么时候。而大概是见得久了, 渐渐地不光是顾闲影,就连剑阁的弟子们也不再惧怕他了,到后来甚至夏蕴这种胆子大的甚至敢跑到他的面前跟他说话了。夏蕴也是个不怕人的性子,时间长了竟当真和沉默如石的平沙聊了起来,虽然多是夏蕴开口平沙皱眉很冷淡的听着。
事实上顾闲影认为平沙或许根本没有听进去夏蕴在说什么。
剑阁弟子们练剑需要时常与人练手,而顾闲影无法个个兼顾,他们相互交手也成效不大,最后夏蕴干脆提出要让平沙来陪他练手。而让人出乎意料的是,大概是与夏蕴聊得多了,平沙竟没有犹豫太久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于是人们惊讶万分的看着平沙走到空地中央,随手挑了一把剑与夏蕴交起手来。
当然与其说是交手,倒不如说是单方面的殴打,平沙出手看似不重,却步步克制夏蕴,只将夏蕴打得鼻青脸肿,让人纷纷怀疑平沙是不是嫌夏蕴平日太过聒噪,所以才如此出手教训。
当然顾闲影绝不会如此以为,因为她能够看得出来,平沙虽然看似出手极重,其实却极有分寸,而且他的出手隐隐带着点拨之意,正是在暗暗指点着夏蕴的剑道,淬炼他的剑意。
最后夏蕴被揍得爬不起来,顾闲影带他去找戚桐长老要了些药膏,听得夏蕴委屈的抱怨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个大个子出手真是重,看我明天养好了再跟他大战一场,这次至少……”夏蕴趴在毯子上任沈玉山给自己上药,疼得龇牙咧嘴,开口想要放些狠话,最后大概还是觉得不切实际,于是迟了许久改口道:“至少要碰到他一片衣角!”
顾闲影知晓夏蕴并未真正埋怨平沙,她这个剑阁大弟子人虽然婆婆妈妈又有些傻里傻气,但看人却是极准,谁是真心待他,谁虚情假意,他心中自然清明。
平沙打算栽培夏蕴,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夏蕴因着自己的性子平白捡了这样一桩机缘,将来在碧霞峰大会上,或许能够有让人意想不到的发挥。
这般想着的时候,顾闲影感觉到右手手腕有了细微的动静,她抬起手来看着腕间的银镯,不禁微微一笑。
其实那镯子并非单独一个,当初让严天舒替她做镯子的时候,做了正好两只,一只送给了花离,一只便在她的手上,只要花离开启银镯上的咒术,她立即便能够知晓。
想到这里,顾闲影对旁边的夏蕴以及陪着夏蕴的沈玉山道:“我还有事先离开了,你们抆好了药就回去休息吧,记得明早准时起来练剑。”
沈玉山连连点头,夏蕴苦着脸闹着玩似地叫了两声,却也没真的反驳。
顾闲影也不管他们的嚎叫,就这么转身走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