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令墨十八焦心的,还有对方莫名的举动。
除去起初一支射中他肩头上弩箭外,一路疾驰中,射向马车的弩箭少说也有数十支,可看似来势汹汹,却无伤人之意,倒像是要将马车迫向何处。
想到此,墨十八一惊,边驱车边抬眼辨认所行方向。
刚才一番狂奔乱避,车子疾行入小巷中,眼下正好穿巷而出,左右略扫一眼,他顿时便认出,对方正欲将马车引向东边。
绘心园偏西,往东行,截然相反!
无论对方何意,决不可钻进圈套之中,否则……
“驾!”墨十八低喝一声,试图借着一条条纵横的巷道,拐回西行。
然而,即便墨十八绞尽心机,忽左忽右,横冲直撞,却仍被如影随形的弩箭逼得渐渐偏向东边。
覆舟山,位于建康城外东边的一座不逾钟山的峰峦,北可遥望建康高耸的城墙,毗邻玄武湖,因临湖一侧陡峻如削,形似一只倾覆的轻舟,故名为覆舟。
此时沉寂的覆舟山上,临城一面的断崖边,数道人影骑着高头骏马,举目远望,其中一名被众人隐隐环绕在中间的男子,身形修长挺拔,着一袭素色长袍,腰间未系衣带,可这般宽松的衣袍,被断崖上的风一吹,整个人便透出一股几欲乘风归去的飘逸气度。
不过,男子脸上却扣着的一只极为丑陋的面具,令人窥不见半分容貌。
他正一眼不眨的盯着山下的小道,今夜月色明朗,远处景物虽不似白日清晰可见,但只要有人或是马车行过,定然便能察觉。
“主子莫急,方才已受到传信,那马车正朝此处行来,想必用不了多久,主子便能心想事成。”
一道沙哑得好似鸦鸣的声音响起,话里话外均掺着浓浓的谄媚。
那男子却好似恍若未闻,目光依旧盯在小道上,无人察觉,他那抓着缰绳的双手,越缩越紧,圆润的骨节,也在月下散发出丝丝苍白之色。
突然,他身子微微一震,只见山下小道的另一端,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第二百四十九章 此局究竟谁人设(中)
终于来了。
马上的男子眸光微微一闪,紧抓缰绳的手一扯,调转马头,双腿用力夹紧马腹,一骑当先,冲向山下小道。
“主子!”
原本环绕在他身旁的数人也随即策马,追随左右。
覆舟山不似钟山那般,处处险峻,除去临湖陡峭的山壁,以及面向钟山山脉一侧的谷崖外,余下南北两面皆是地势较为平坦的密林,疾驰的马车看似险象环生,实则并无大碍。
可就在这一行人马出现在山道的拐角处,迎面奔来的马车却丝毫不滞,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竟是直直的撞向最前方的男子!
那男子瞳仁猛地一缩,当即扯缰,险险避开横冲直撞的马车,而他身后擅武的下属,有两名避让不及的,立即弃马逃生,倒也未伤及性命。
不过,此地本就是山道的拐角处,加之一连撞上两匹同是奔驰的骏马,那马车骤然一侧,倾翻在地,而驭车的马匹因车架之故,也侧倒在地,连连挣扎,却再难站起。
“主子,车中无人!”
比男子快一步冲到倾翻车马前的中年男子,一把扯半掀的车帘,只见车厢中空空如也,哪见半道人影。
掩在面具下的俊脸铁青,可一双眼眸中却又闪过一缕令人难以察觉的松懈,男子的目光扫过仍在地上挣扎地骏马,那马尾偏上的圆臀赫然插着一支弩箭,而箭身上还紧紧系着一件染血的青衫!
正是这支深深刺入马臀的弩箭,令马匹吃痛下狂奔不止,而马车疾行时,箭上的青衫随风飘展,夜幕下远远望去,便像是有一驭夫驾车。
“真是不该小瞧她……”男子唇角噙上一抹苦笑,不过这抹笑容乍现及逝,“既然有伤患,他们定跑不远,往前搜!”
清冷的声音落下,他策马沿着马车行来的山道,疾驰,一旁下属自是紧跟其后。
他耗费诸多心血,才将此局设下,这一路上布满了眼线与弩手,只要往前追寻,哪一处暗伏失去踪迹,车上之人便是在哪一处弃车而逃。
果然如男子所料,就在山脚下一处地势最为平坦的密林前,一名气绝身亡的弩手仰倒在树下,喉咙出一道血痕,手中的弩箭不见踪影,显然是被人拾去。
“就是此处。”
还未到盛夏,林中枝叶未茂,便是骑马也可穿行,一行人纷纷调头,入林寻人。
与此同时,一道纤细的身影跌跌撞撞奔行在山野林间,一袭华袍上滚满尘泥,被林间冒头的荆草枣刺划出一道道长短不一的口子,头上精巧的玉冠也不知何时遗落,束起的乌发半散,发间也沾上不少枯枝烂叶,那张染了些许泥污的小脸虽无一丝血色,可眉宇间却透出一抹令人无法忽视的坚毅。
往东,穿过密林往东便是京口道,过道再向东,便是钟山!
只要逃到钟山,便能寻到救兵!
崔莞紧紧攥着掌心中寒凉的短匕,这是方才墨十八击杀一名埋伏在树上的弩手后,护她跃下马车后趁势交给她护身匕首,两人逃入密林不久,闻声而至的追兵袭来,墨十八指明方向,便返身以一敌三,竭力阻拦追兵,让崔莞前往钟山求救。
可任谁都清楚,以一敌三非易事,更何况墨十八身上还带着伤。
尽管如此,崔莞头也不回,沿墨十八所指的方向竭力奔跑。
她不擅武,留下只会是累赘,没准少了她,墨十八无顾虑之下,反而还能逃走。
惊惶,慌惧,飞奔在这山林中,崔莞仿佛回到三年前,一样的走投无路,一样是死里逃生,只是三年前,有一人在月下出现,阻了匪祸,惊了人心。
而这一次,谁会救她?
莫名的,她眼前浮现出一双含满慵懒戏谑的墨眸,心中倏然一动——若是…若是方才,跟在那人身旁,就好了。
袖下,握匕的柔荑拧紧,这道念头,仿若掌心中无坚不摧的利刃,狠狠将她心中高筑坚墙刺穿一道细细的口子。
此时此刻,临危之时,过往的一幕幕,月下荒林初遇,到齐郡被迫跟在那人身旁……直至王氏府邸中所生的事端,却一点一滴自那细小的缺口出淌出,弥漫心间。
崔莞目光轻恍,她到底不是年少无知的普通姑子,此时此刻怎会不知,心中异样的情愫,因何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