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 贺翊的点滴打到半夜三点多才结束。虽然很辛苦,但效果也是显着的,他身上的疹子明显没那么红了,烧也退了。
因为前一晚折腾到太晚, 左宁薇和贺翊第二天毫不意外地起迟了。
左宁薇先起床, 她醒来时,时针已经滑向了十点, 窗外明媚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挤进来,在地板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光带,给昏暗的室内增添了不少亮色。
左宁薇起身,拉开窗帘, 打开窗户,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 令人心旷神怡。这小镇虽然落后了一些, 但环境还不错, 植被茂密,空气清新,放目望去,除了街道上那一排房子外, 到处都是葱郁的绿色,这是大城市里难以见到的景色。
放目远眺了两分钟,左宁薇收回了目光, 垂下眼的那一瞬, 她看到一个穿着深蓝色短衫, 身材臃肿的中年女人带着几个穿得相对体面的中年人和一个年轻女孩站在杨家门口。
杨母站在客厅外的台阶上听到敲门声,连忙抆了抆手,笑眯眯地跑了出去,拉开门,冲这几人点了点头,布满皱纹的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几人在门口不知说了什么,然后就见杨母侧身将六人给迎了进来。
估计是杨家的亲戚。左宁薇收回了目光,琢磨着应该是杨家来了亲戚,他们这么一直呆在杨家也不合适,最主要的是贺翊的病得去县医院检查一遍才能放心。
她先去洗漱收拾一下,再下去看看贺翊那边是什么情况吧。
左宁薇折身走进了洗手间。
杨家的房子真的不错,这座房子虽然有一二十年的历史了,但却是仿照十几年前城里最流行的房子建的,每间客房都奢侈地配了一个洗手间。装修在这小镇也显得别具一格了,卧室里全铺上了木地板,客厅、楼梯、走道这些地方都铺上了瓷砖,灯也全是造型漂亮的壁灯和吊灯,就是放到十几年后也不算太过时。难怪小于这么会这么明晃晃地拍杨雪松的马屁呢。
左宁薇边刷牙边笑,世人历来笑贫不笑娼,更何况目前看来杨家的钱还算干净。小于的做法也无可厚非。
她正想得出神,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啪啪啪的急促敲门声。
“谁啊?”左宁薇扭头含着泡沫,朝门口的方向大声问道。
门外立即传来风岚的声音:“哎哟,宁薇你快开门,不好了……”
莫非是贺翊的身体又出了问题?除了这个可能,左宁薇想不出什么事能让风岚这么着急。她连嘴里的泡沫都忘了吐出来,就这么冲了过去,拉开门:“怎么啦?”
风岚看到左宁薇嘴边那一圈泡沫,怔了一下,将她往洗手间推去:“你先洗脸,我在旁边跟你说吧,杨东他父母要给他相亲,连媒人和女方都来了。”
左宁薇想起刚才在窗口看到那几个人,恍然大悟。既然不是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她也不那么着急了。左宁薇含了几口水,漱去嘴里的泡沫,拿起洗面奶,抹在脸上,对着镜子问站在身后的风岚说:“这是杨东的事,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又不是让你相亲。”
风岚拍了一下手,连珠炮地说道:“我这不是替文心着急吗?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她跟杨东是一对,两人郎才女貌,多赏心悦目的一对,结果一来男方家里却碰上这种糟心事。她心里得多难过啊,哎,都怪杨东,谈恋爱了也不跟家里说清楚,闹出这种乌龙。”
左宁薇从镜子里瞟了她一眼,没做声,思绪飘得有些远。风岚不知情,还以为杨父杨母不知道杨东跟文心的恋情,所以闹出了这么个让人尴尬的误会。可她却是清楚的,就凭杨东昨晚那番话,左宁薇有理由怀疑杨父杨母是故意闹了这么一出,目的就是给文心难堪,让他们俩分手。
文心一个大都市出来的娇养女孩,哪承受得住这种羞辱。左宁薇也不愿让她莫名其妙地撞上去,自取其辱,于是沉吟片刻,她便对风岚道:“你去把文心带过来,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跟她说。”
杨父杨母对两人的恋情持反对态度这件事本来不应该让左宁薇一个外人来对文心说的。但左宁薇念着大家来自同一个城市,自己又比文心虚长几岁的份上,决定对她说出实情。
真相虽然会令文心大受打击,但总比她跑到楼下,被杨父杨母当着外人的面拒绝的好,这样好歹能保住她的自尊,也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想想该怎么办。
风岚见左宁薇一脸严肃,神情凝重,心里也有些不安,连忙道:“好,我这就去叫她。”
结果等左宁薇洗完脸,抹上了面霜,却还是没见到风岚和文心的影子。
左宁薇心里有些担心,匆忙将护肤品的盖子合上,换下睡衣,急切地推开门,走了出去。她还没下楼就听到楼下传来了杨东的咆哮:“除了文心,我谁都不娶,爸妈,这都什么年代了,不流行包办婚姻!”
糟了,这是闹开了吧!
左宁薇匆匆跑下楼,就看见杨家父母、杨东还有媒人和女方家的几个人以及风岚与文心全站在客厅里。
杨东脸颊涨得通红,眼神喷火,愤怒地盯着杨家父母。媒人非常尴尬,扯了下嘴角,有些不大高兴地说:“杨东啊,罗婶是看着你长大的,还能坑你不成?晓月可是个好姑娘,她从市里的师范学校毕业,现在在镇上教初中,无论是工作还是相貌、性情都是一顶一的好,多少媒人将她家的门槛都踩烂了,他们家都没同意。若不是你罗婶我卖了这张老脸,好说歹说,晓月家哪肯同意相这个亲,你今天这么说,以后谁还敢找我说媒啊?”
说完,拿起帕子按在眼角,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这技能让左宁薇几人叹为观止,说哭眼泪就来,这罗婶没进演艺圈真是演艺圈的一大损失,奥斯卡都欠她一座小金人。
杨东本来就是个性情纯良的男孩子,这会儿见罗婶哭了,有些无奈,口气缓和了一些,叹道:“罗婶,这不关你们的事。都是我的错,我在外面交了女朋友,还没来得及跟我父母说,所以造成了误会,很抱歉。”
这么说这桩生意是黄了?罗婶有些不甘心,现在镇上、村子里都男多女少,她这媒婆的生意也越来越红火,只要促成一对就有几千块的谢媒礼。这还只是普通人家,杨家只会更多,而且要是促成了杨东的婚事,她的名声在镇上肯定会更上一层楼,以后会有更多的姑娘来找她说媒。
想到红通通的票子,罗婶本来有些偃旗息鼓的心瞬间火热起来。什么自由恋爱,她做了一辈子的媒,吃过的盐比这些小青年走过的桥还多,深知一个道理,婚姻是两家人的事,门当户对才是硬道理。那些城里的娇娇女,怎么可能到乡下伺候公婆,一心一意照顾家庭。
要她说啊,还是他们这小镇的姑娘好,心灵手巧,做家务还是一把好手。娶妻娶贤,男人只有娶了这种姑娘才会没有后顾之忧,全心全意地在外面打拼。
于是罗婶先朝面有怒色的女方家人安抚地笑了笑,然后侧过身,看向杨父杨母:“雪松,你们两口子怎么说?”
杨雪松阴沉沉地瞥了杨东一眼:“我们只有杨东一个儿子,以后老了还指望他给我们老两口养老……”
“爸,我在安城一样会给你养老,照顾你的……”杨东连忙打断了他父亲的话。
杨雪松斜了他一眼,对这番说辞无动于衷,继续道:“杨东年纪不小了,婚事确实该提上日程了。回头我在县城给他买一套房子,作为他的婚房,再给他买一辆车代步,他只要好好继承家业,早日让我们老两口抱上孙子就行了。”
这番话虽然没直白地反对杨东和文心,但意思也差不多了。文心的家在安城,父母朋友,工作也都在安城,不大可能会抛弃一切,追随杨东到这小县城甚至是小镇定居。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她到这里或许连工作都找不到,只能做一名家庭主妇,除了做家务、生孩子、带孩子,再无其他目标,甚至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杨东也明白了他父亲的意思。他恼怒地看了他父亲一眼,往旁边一站,一把抓住了文心的手,将她拉到面前来:“爸,妈,这就是我的女朋友文心。除了她,我谁都不娶!”
杨雪松一再被儿子顶撞,心里火气直冒,扬起手给了杨东一巴掌:“你个小兔崽子翅膀长硬了,连老子的话都不听了。告诉你,老子不同意,你要娶只能娶本地人,大城市的娇娇女,我们老杨家伺候不起。你要不听老子的话,就给我滚,滚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杨东怔住了,眼眶渐渐发红,咬住下唇叫了一声:“爸……”
从小到大,他爸都没舍得碰他一根手指头,这还是头一回。
杨父别开头,拿出烟盒,取出一支,当着大伙儿的面,啪嗒啪嗒地抽了起来。
杨母见父子俩闹成这样,又急又难过,眼泪滚滚而出,她扑过来,拽着杨东的衣服:“儿子啊,你爸爸都是为你好,你以后就会明白的。婚姻这种事,合适更重要……”
杨东面露不忍,但到底不愿妥协,他用力攥紧了文心的手,倔强的抿着唇不吭声。
杨母见了,有些失望,目光一转,落到文心身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苦苦哀求道:“文心啊,阿姨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但你看到了,咱们这小地方落后又贫穷,你这大城市来的姑娘肯定适应不了,是不是?阿姨也是怕耽误了你,你这么漂亮,这么年轻,出身又好,以后一定能找到比小东更合适你的人。”
若说先前文心还能自欺欺人的话,杨母这直白的拒绝打破了她心底的最后一丝幻想。杨家父母就是看不上她这个人。她眼角含泪,强自克制住哭泣的冲动,用力地点了下头,对杨母道:“你放心,我不会纠缠杨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