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慕槐擦干眼泪, 从爷爷的怀抱里出来, 说“我给您打水来。”
辛韵春对着镜子仔细卸妆, 将亮晶晶的头面和鲜嫩的鬓花一只只一串串拆下,再换掉袖口肩膀绣了浅蓝兰花图案的白色绸缎袄裤,又变成了那个平凡的老头盛春。
李韵笙也过来了。
他站在一旁默默看师弟卸妆, 直到他穿回了自己的衣服, 才上前去拍拍师弟的肩膀“霞姿月韵,春色满园, 真不愧辛韵春这个名字。”
这是当年报纸对初出茅庐的辛韵春的评价。
盛春脸色微红“师兄, 你就别来笑我了。”
李韵笙从口袋里拿出特意带的透明药膏来“脸上涂一下吧,油彩有刺激性,你皮肤都红了。”
“哪儿红了” 盛春对着镜子瞧,那条丑陋的疤果然更加显眼了些, 还在隐隐发烫。
李韵笙拧开盖子把药膏递过去,盛春指尖点了一点, 涂在了伤疤上。
有人敲门,是池世秋。他已经换好了下一场的服装, 穿得像个刚刚留洋回来的贵公子。
衬衫、西裤、羊绒呢大衣,敞开的领口系一条鲜艳的黑底红花围巾,头上戴一顶宽檐系红丝绒的黑色软帽荣泠春就喜欢亮眼的东西。
盛春看到他眼前一亮, 小池这身打扮还真称头。他随口问“这帽子和围巾是香榭坊的吧”
“香榭坊”是民国时期,沪上一家专门用法国进口布料制作帽子和围巾的名店。
盛慕槐好奇地接过池世秋的帽子来一看,里面还真有个印着“香榭坊”和相应法语词的标签。胡子阳是个考究癖,对道具的要求是十成十的还原, 以致这帽子竟连标签都仿制了出来。
池世秋认真地说“盛老先生,今儿我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了,您别介意我们这样拍电影。您的表演太美了,我向来钦佩您的艺术,请允许我向您致敬。”
说罢他朝盛春鞠了一躬。
盛春知道池世秋是世家子弟,见多识广,他的身份在池世秋这儿也算是彻底掉了,于是笑道“小池你别跟我客气,我和你家长辈是故交,向来也没多招待你,还要请你多见谅呢。”
“您言重了。” 池世秋认真说。
门并没有掩紧,外面传来了激烈地锣鼓点声音。盛春对一旁的盛慕槐说“你大师兄正在外面演特技呢。你怎么不出去看一眼”
“特技”
“是啊,说是难度挺高的,也危险。” 盛春说。
盛慕槐说“大师兄怎么没跟我讲。那我得出去看看。”
盛慕槐顺着走廊下去,远远看见舞台上已经在开打了,场面十分热闹。
她眼睛搜寻着凌胜楼,很快就看到大师兄扎着长靠,背后竖四根靠旗,正在舞台一侧对几个刚下台的武生训话,几个小年轻低着脑袋连连点头,一句不敢反驳。
很快舞台空了,道具组的工作人员将四张桌子搬上台,叠在一起,足有六七米高。
四张桌子叠在一起,难道师兄要从上面翻下来这危险系数也太大了吧盛慕槐不放心。
胡子阳喊道“凌先生,该准备了”
乐池锣鼓又响,催得急了,凌胜楼不再说话,一跃而上舞台,和一众小将打斗起来,一霎时台上银光闪闪,身影翻腾,让人眼花缭乱。
盛慕槐继续往前走,可前面挤满了围观的工作人员和刚才饰演观众还没散的龙套,她很艰难地在人群中间找到了个位置。
凌胜楼饰演的武将不敌群兵,拖着长枪败下阵来,终于他把枪一抛,爬上了那四张桌子。
他穿着厚底靴,身背靠旗,站在极高桌子的边沿,盛慕槐甚至觉得旗尖差一点都能碰到天花板。
她屏住了呼吸。
凌胜楼背过身,厚底靴逐渐外移,忽然身体向上一腾,后空翻而下,靠旗和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凛冽的圆弧。
视线被前面的人挡住了,看不到他落下,却忽然听见前面龙套们发出一阵惊呼。
有人在高声叫嚷“死人了,死人了”
她心猛地一震,继而砰砰直跳。
盛慕槐身体比脑子快,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拨开前面的龙套和工作人员,奋力挤到了台口。果然看见凌胜楼瘫倒在地上,台毯上还有一大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大师兄” 她脑袋嗡的一声响,撑住舞台沿翻上台,跪在了凌胜楼旁边。她回头对旁边似乎无动于衷的工作人员喊“快叫救护车啊”
可那些工作人员都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这时,躺在地上的凌胜楼手微动,握住了盛慕槐的手腕,他继而睁开眼睛说“槐槐,我没事。”
盛慕槐僵住了。
凌胜楼干脆坐起来,安抚地摸摸她头说“我们在拍戏呢。”
“所以是假摔” 盛慕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