聃亏守在殿外,见到她抱着孩子过来,眼睛都直了,连忙进去禀告,又匆匆出来迎接,“夫人怎么来了?”他神色讪讪,自然是又想起了当初那险些射中她的那一箭。
“叫秦相。”公西吾自他身后走出来,衣裳单薄,夹带了一层炭火的热气,手中搭了件披风。
聃亏愣了愣,一时无言。
易姜抿着唇将无忧放下来,无忧便立即跑去了公西吾身边,抱着他的腿抽着小鼻子。
公西吾弯腰将披风披在他身上,一边系一边问:“怎么哭了?”
“母亲不带我睡。”他瘪着嘴抽抽搭搭,一面朝易姜瞄。
易姜又不舍又无奈,叹息道:“我病着呢,你带他睡吧。”
公西吾看了看她的脸色,她伸手揭去脸上的布巾,那病态的潮红在双颊上还未退去。“既然病着就别站在风里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无忧见易姜转身要走,连忙伸手拽住她衣角:“母亲不走。”
公西吾拍拍他的小手:“让母亲去歇着,你也早些睡。”
无忧摇头,一手抱着他腿,一手扯着易姜的衣角:“一起睡一起睡。”
易姜不禁有些尴尬,看了一眼公西吾,他也有些不自在。白日里刚刚把话说清楚,可要如何对这么小的孩子说清楚?
“乖,母亲明日一早再来看你。”易姜轻轻拨开他的小手,脚步匆忙地转身走了。
公西吾一直目送她远离至不见,才弯腰抱起无忧回屋。
聃亏觉得他们二人之间气氛不太对,原以为带无忧来会缓和关系,没想到竟会这样。本想追问一下,看了看公西吾的脸色,他还是闭上了嘴。
易姜回屋喝完汤药,本要忙一会儿政事,但想起因为自己病着无法陪伴无忧,又干脆躺去床上休息,早些病好也就好了。
大约真是自己的孩子怎么看都是好的,她觉得无忧可爱又机灵,躺着也满脑子都是他小小的身影。
然而想起那张脸又不免会想到公西吾。他白日里说的那番话着实叫她震惊,公西吾的决定从未轻易更改过,可他现在居然就这样放弃了。当时那一个拥抱算什么?不舍得?难道他对自己动了真情?
易姜合上双眼,要一个根本不知情为何物的人动真情,这根本不可能。
大约是生病的缘故,这一觉睡得极沉,第二日她是被人弄醒的,一睁开眼就见到无忧趴在床头边,穿着厚厚的袄衣,戴着兽皮软帽,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她。
易姜第一反应依旧是找布巾,但没找着,摸了摸脸颊额头似乎没那么烫了,便放心了一些,一边穿衣一边逗无忧:“你居然偷偷跑进来,小心母亲打你。”
无忧抱着她的胳膊,小腿蹬着想往床上爬,口中哼哼唧唧,也不知回了什么,反倒将她逗笑了。
息嫦端着热水进来伺候,笑道:“小郎君在就是好,主公多了许多笑脸。”
易姜闻言却笑不出来了,将无忧抱进怀里,叹了口气:“可他不能天天在这儿。”
息嫦讪讪笑了一下:“是啊,若是少鸠还在多好,她要是看见亲手接生的孩子都长这么大了,一定很高兴。”
被她这话一勾,易姜越发惆怅,裴渊应当已经到韩国了,可至今也没送来消息,也不知道情形到底如何了。少鸠嘴上说不怪她,可模样却是带着怨气的,这样负气离去,实在叫人担心。
息嫦说完这话便意识到自己失了言,连忙提醒她梳洗。
梳洗完出卧室转入外殿,期间无忧跟着易姜一步不离。外殿的桌案上放着饭食和汤药,门口却站着公西吾。
枝头担了雪,宫苑里景致又多了几分看头。他站在门边,玄青宽带的深衣,瘦削白净的侧脸,映着廊下的白雪,倒像是人也入了景。
无忧又迈着小腿跑到他跟前,他低头看了孩子一眼,转头才注意到易姜出来了,对无忧道:“既然母亲起来了,你便跟着母亲吧,为父先去忙。”
他是特地送无忧来的,以为易姜还未起身,不放心小孩子乱跑便没急着走。
无忧这会儿倒听话,又滴溜溜地跑回了易姜身边。
公西吾朝易姜点了一下头,算是见过了,便转头要出门。息嫦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扫来扫去,见这原本一对夫妻这样生疏客套,神情说不出的怅惘。
东郭淮恰巧从外进门,与公西吾抆肩而过,连忙见了个礼,又赶紧往易姜而去。
公西吾见他行色匆忙,料想是韩国那边送来了新的战事消息,便停下了脚步,门边守着的聃亏也不禁探了一下脑袋。
易姜不等东郭淮开口便问:“可是少鸠有消息了?”
东郭淮摇头:“尚未收到少鸠的消息,是却狐,他出了事。”
“什么事?”
“他误入墨家机关阵,受了重伤,还不知能否救活。”
易姜一怔。前几日还收到却狐的来信,他兴高采烈地说起自己得了老师白起的信任,正要领军率先赶往韩都新郑。正是因建功立业而意气风发的时候,竟然出了这样的意外。
东郭淮又道:“是武安君白起送来的消息,他说却狐是主公的人,该告知你一声。主公可要回复?”
易姜皱眉想了片刻,点点头:“稍后我写再写信,你派人关注着些,有新消息再立即送来。”
东郭淮抱了抱拳出去了。
公西吾立在门边听到此时,未免觉得自己多余,看了一眼易姜忧愁的神色,转头出了殿门。
聃亏立即跟上,小声道:“夫人对那个却狐如此上心,先生就这样看着?”
公西吾没有回应,走在这穿风而过的廊下,风灌进衣袖,似乎也钻入了心里,倒将那点酸涩给麻木掉了。
然而回到偏殿,他依然是理智冷静的齐国相国,一连发了几道命令回国,叫田单准备点兵攻燕。
聃亏也就不再多言,公西吾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性子,他无可奈何。
韩国那边的战况随之源源不断地送过来,白起以暴力手段驱逐了墨家,如今他们已经退往新郑。那里不是韩国最后一座城,却是心脏所在,一旦新郑陷落,韩国便成了秦国的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