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春娇点了点头,说道:“那好,您做主吧。赶明儿您也拿钱开一家铺子,那就想怎么做主,就怎么做主了。”言罢,她起身就要出门。
董大成两口子慌了神,董大成推杨氏,杨氏连忙上前拦着她,又是哄又是求:“妹子,我晓得你是菩萨心肠,都看着三妹子,我们一家都明白。我娘老了,你别跟她计较。”说着,又扯董香儿:“三妹子,你快跟春娇说说。你大哥也认识字儿,也在外干过伙计,柜上记个账算个钱,保准没错!都是一家子人,不比用外人放心?”
秦春娇沉着一张俏脸,淡淡说道:“嫂子,之前我就说过,我有钱不是没处花,用谁都是用。我家峋哥也念过书,我自己也识字儿,认不得四书五经,但记账是没问题的。我们,不稀罕这些。这是三姐在我跟前讲了几回,说你们两口子是家中的顶梁,日子艰难,我看在她的面上,才答应下来。但既然董大娘不稀罕,我也不用白当好人。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
杨氏见说不动,拉董香儿,董香儿揣摩着秦春娇的心意,不肯张口。她慌了,只好去求她婆母:“娘,咱家过日子不容易。您老人家就下个气儿,给春娇陪个不是吧。”董大成也在旁说道:“娘,您就听春兰一句吧。”春兰,就是杨氏的闺名。
董大娘看着一家子都造起反来,气的一张老脸蜡渣也似的黄,又看见秦春娇站在门口,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自己,心里想着这个自己看着长起来的小毛丫头,如今竟然爬到自己的脖子上拉屎撒尿,更是气冲上头,颤着手指头指着秦春娇:“叫我给她赔不是?!呸,白日做梦!”
秦春娇无谓一笑,扭身就要出门。
杨氏彻底慌了,朝着董大爷一跪,声嘶力竭的哭叫起来:“爹,您可怜可怜你大儿子吧!连年粮食卖不上个好价钱,要钱使就要出去找活干,走的远了辛苦不说,还要担心路上碰见歹人。这好容易眼前有个好差事,咱不能就这样扔出去啊!”
董大爷在旁缩着一直没说话,就是看这事儿能不能闹出朵花儿来,但眼瞧着秦春娇是个软硬不吃的丫头,一副心肠还真能狠得下来,这事儿再闹下去,就要黄了。他这才张口:“老婆子,这事儿是你不对。人家来咱家谈生意,不兴这样子骂人家,你好好给人家赔不是。”
董大娘没想到连老头子都不站在她那边了,这分明和事先说好的不一样。
她瞪着董大爷,喘着粗气,就跟那塘子里的□□似的,说不出话来。
董大爷将烟袋杆子往桌上一放,说道:“说话呀,你看着我干啥?”
董大娘这算没法子了,老两口商量好的戏,如今塌了台,她一个人还咋唱下去?无奈之下,她只得向秦春娇说道:“丫头,我老糊涂了,你别跟我这个老婆子一般见识。我刚才说的,全都是放屁,你是个有本事的能人,别放心上。”
秦春娇其实根本不在乎董家的人怎么看她,她闹这一出,就是为了给董香儿在她家中挣分量。
既然老董家最硬的一块骨头都啃了下来,其他的也就好说了。
她回身笑了笑,重新走回来,在椅子上坐了,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等事情都谈好,秦春娇便起身要走,董家留她吃饭,她说家里母亲已经做好饭了,不留了。
临出门之际,秦春娇似想起了什么,扭头笑道:“还有件事儿,前儿我来找三姐,她那屋子着实有点不像样,屋顶缺角,窗缝漏风的。我想着,等铺子盘下来了,就接三姐过去住,跟你们大伙先说一声。”
杨氏生恐董香儿不在董家了,这差事随时要飞,连忙说道:“不用不用,三妹子那屋子确实不像话。那时候她才来家,没预备。我和她哥下午就把东厢房腾出来,给她住。”
秦春娇浅浅一笑,便出门了。
董香儿将她送了出来,两个人手拉着手,一直出了院子,才站住说话。
董香儿不好意思,垂头说道:“妹子,我晓得你今儿是为了我出头,其实你全不用理他们的。”
秦春娇握着她的手:“三姐,这不一样。你昨儿跟我说过,李家不答应和离,给再多的钱也不好使。这事儿,我们这些外人都帮不上你,唯独你娘家能保住你。要让他们护你,就得让他们明白你的分量。你在家的价值,比他们把你卖给男人,换几个彩礼强,他们就会留着你。”
说着,她低头一笑,又道:“我在外头这些年,也见了些世故人情。这世间的事儿啊,都大不过一个利字。利字跟前,亲娘老子、兄弟姐妹都未必好使。这亲人念情固然好,既然不念,那就只能拿利捆着他们。他们从你身上能得着好处,往后也就不敢再轻看了你。我说明白了,他们家能在我这儿赚钱,全是看着你。你没了,这钱也就没了。这功夫就得做到面子上,让他们清楚看见,不然只当这些好处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呢。”
董香儿这才真正明白秦春娇的用意,她心中的滋味儿,已经无法言喻了。
自从秦春娇借了她银子,她就带着四弟董栓柱去了李家一趟,可是李家一口咬死了,要么休,要么她就乖乖回去,继续当老李家的儿媳。
和离这事儿,非得男人答应不可,不然凭你闹到天边去,也休想官府判下来。她自己的娘家,亲爹娘是甩手不管,大哥大嫂虽然被自己说动,但到底也做不了主。没想到,自己的骨肉血亲没管过自己的死活,倒是这个异姓姐妹帮她出了主意。
她抆了一把眼睛,带着鼻音说道:“妹子,从今往后,姐这条命都是你的。你叫姐干啥,姐就干啥,就是去死都行!”
秦春娇噗嗤一声笑了,说道:“三姐,你说啥呢,咱们以后还要一起过好日子,谁要去死。”
两人说笑了几句,就分手了。
秦春娇回了家,董香儿也进了门。
才踏进门槛,就听见董大娘骂骂咧咧,一会儿说一家子都是白眼狼,全向着外人,一会儿又骂秦春娇是九尾狐狸精转世,小浪蹄子敢给她脸色看。
董大爷听着,眯着眼睛抽着烟袋,心里思忖着:这丫头,还真是出息了。
董香儿不耐烦听他们唠叨,正打算溜回自己屋里去,途径哥嫂房前,杨氏瞧见她,连忙说道:“三妹,你等着,下午我和你哥就帮你换屋子。”
杨氏说完,见董香儿走了,才放下帘子,跟她男人说话:“娘还在外头骂呢,她活了这一把年纪,咋还没活明白过来!一天二十文钱,守着家门口,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打着灯笼也没处找呢。易家的人还宽厚,待人也好。就峋子那油坊,一天二十五文钱,给人吃的都是净白面,每天还都能见着荤腥。我寻思着,你去春娇的铺子里,就看着香儿的面子上,她也不会给你吃的太差。”
董大成先说了一句:“她老糊涂了,别跟她计较。”又连忙问道:“这是真的?油坊一天给那么多钱,还有白面荤腥吃?”
杨氏说道:“可不是,大伙都眼馋,四处扒拉人情送礼,就想挤进去。但是,峋子说人手暂且够用,等将来再说。眼下,就他二弟、丁虎和赵三旺在油坊里干活。”
董大成听得心动,说道:“那要不,让三妹去跟人家说说,我也去油坊吧。”
杨氏瞅了他两眼,骂道:“你可省省吧,就这差事,还是我费了老大的劲,跟三妹说的。别不知足了,吃着碗里想锅里。油坊都是重活,你那身子板,哪里干的动!一天二十文,一个月下来就是半吊子钱。虽然比不上三妹,但有这个进项在,也宽松的多了。”
董大成心里虽痒,但也觉得妻子的话有理,便将这年头歇了,又说道:“我就是不明白,赵三旺那样的人,咋就忽然走了大运,能得着这样的好事。之前他病的要死,也是易家哥俩把他送到京里医馆,花了许多银子把他救活的。如今,还能跟着易家挣钱。”
杨氏说道:“你还看不明白,三妹也好,三旺也罢,那都是给易家行过好的人。人家是念恩情的,就这么回事。你们也多积点德吧,有好报呢!”说着,她停下手里的活计,忽然皱眉道:“说起来,三妹子近来跟这个赵三旺走的近了。昨儿傍晚时候,她在厨房煎鱼,好像就是给赵三旺送的。我问了两句,她竟然还脸红了。”
董大成当即说道:“那他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咱家三妹,咋也不能跟他这样的人!”说着,他意气风发道:“李家的亲,也早点退掉。咱妹子如今出息了,就是要再说亲,也得是好人家。”杨氏点头道:“我说她也不能那么糊涂,赵三旺穷成那样,她也不能看上。再说了,我瞧着她也没再嫁的意思。”
两口子说了几句闲话,就忙着收拾屋子,给董香儿换房子去了。
赵桐生回家坐了一会儿,心中咋想咋不是滋味儿。他一想起秦春娇那张得意的脸,就忍不住一团火往上冒。
赵有余在京里,赵太太和赵秀茹回了上河村娘家,家里清锅冷灶,冷冷清清。
他在家待不住,转了两圈,又出门直奔易家的油坊而去。
才走到院子门口,就听见那房子里传出“咚咚”的打击声响。一院子的鸡满地跑着,炒榨油的饼,油菜籽儿、茶籽儿崩落的满地都是,尽够它们吃了。都是油大的好东西,这些鸡一只只都养的十分肥壮,羽毛锃亮。
赵桐生穿过院子,走到房门口,就见里面几个男人,赤着上身,光着膀子,在榨油的机子跟前卖力干活,随着锤子一下下落在油饼上,金黄的油脂顺着竹管子流了出来,落在地下的坛子里。屋子一旁的角落中,已经灌满了十来口大坛子,坛子口塞着稻草编成的塞子。
赵桐生看在眼里,晓得那就是一口口钱罐子,眼角抽了抽,清了清喉咙:“峋子,你出来。”
易峋听见,便停下手中的活计,走到门口,问道:“桐生叔,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