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群山匪都没有答话的意思,霍宽举了举手里的棍子,呵斥道“主子问你话呢”
“是是过不下去了。”
还是那个小头目率先出声,其他人也纷纷应和道,“是啊,要不是过不下去,谁愿意背井离乡啊”
“衙门隔三差五就上来抓人做苦工也不知道去干什么,去了的就没回来过。”
“税一日比一日重,粮米要纳、盐要纳、布料要纳连打的井水都要纳”
“要是平常,咱忍忍也就过去了,毕竟到哪都是这光景可去年旱灾,庄稼死了一片一片的,根本纳不上去没钱就来抓人”
“我爹说这就是钝刀子刮肉,还不如前些年打仗的时候呢,起码一下子来个痛快。”
他们本就存着些博可怜的意思,说不定说得惨些,能叫这几个贵人放他们一条生路,这会儿更是卯足了劲儿怎么惨怎么说。
几个八尺来高的汉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着,那模样实在是滑稽的很,但滑稽之余,又叫人生出些辛酸来,就连举着棍子的霍宽都一脸动容。
李六双拳紧紧握,他后槽牙紧紧地咬了咬,声音发沉,“建朝之后,父陛下明令废止前朝重税杂税,农户只需上缴田租、人头税、更赋”
“田租每年都降,如今已是十五税一”
“人头税更是从前朝的一百二十文,降至如今四十文”
对李六这话,那群人张张嘴,想要反驳,但是顾忌自己小命还捏在人家手上,只得讷讷地应着是。
李六抬头看向他们,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说”
那群人彼此看了看,都低着声音应和道“贵人说的是。”
“说实话”
被李六这声音一喊,那群人又瑟缩了一下,有人大着胆子道“那些田租、人头税是朝廷要的,可州府也有州府要的啊昭林郡里有昭林郡要的,就连通县的县太爷也要啊”
他们没说完,就听见“啪”的一声,李六佩剑剑柄上的那颗玉石被他生生地捏下来来了。那群人看着李六的脸色,登时不敢再说下去。
静了一阵儿,李六又道“去年昭林郡等旱灾,朝廷拨款拨粮是不是也没有收到”
那小头目压低了声音,飞速答了句,“没没有。”
李六深吸了口气,反倒是平静了语气,“知道了,你们接着干罢。”
这一番对话下来,仍旧表情淡淡的反倒是时越。
李六走到河边看着那流淌的河水呆呆出神,时越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劝道“那些话你也不必全信,他们只是为了博可怜别的不论,就看他们如今的模样,出来的这一年,定然过得十分滋润想必杀人越货的勾当没少干。”
时越是见过真正过不下去是什么样子的,瘦骨嶙峋,整个人就是一个抱着张皮的骷髅架子,别说拦路劫道了,就是拿点重物都够喘上半天的。
李六唇角往旁边抽动了一下,“那小先生觉得,他们的话有几成真”
时越“五六七八成吧。”
李六浸在河里的手陡然拿了出来,扬起一片水花。
和他激烈的动作相反,他说话的声音却是平静又低沉,“昭林郡是卢国公吴庆兴封地,这些年都以富庶著称五年前天降祥瑞,昭林郡突现白鹿,被当地郡守进献f陛下”
“三年前,陛下亲赞,昭林上贡之茶堪比蒙顶,一时昭林茶饼风靡京都”
“两年前昭林郡大丰,得圣上嘉奖”
李六历数着这些,脸上的表情从开始的讽刺,变成一种混杂着悲哀的愤怒。
时越
这么明显的捧杀,难道就没有人看出来吗
“这位卢国公”
时越想了想,最后封官的时候,谁封的“卢国公”来着当时着急走,没太注意这些,而且吴庆兴,这个名字,他还真没什么印象或许是最后攻进南都时那些投降贵族里的一个
时越一边想着,一边随口道“是不是平日里很会做人,几乎不犯什么错,大家都赞誉有加”
李六垂下眸子“是,我本以为”
他幼年时,曾短暂地在吴贵妃膝下养过一段时日,之后吴贵妃有孕,他便被送走了。但是因为这层关系,他和吴家的关系不错,甚至隐隐将卢国公视为长辈。
父皇久不立储,诸位皇子之间的气氛越发紧张。
他和十弟不复幼时亲密,又因为原本母家的原因,和吴家也关系微妙,但是却没想到
时越那边仍是不紧不慢道“这种人总是特别谨慎,很难抓出他的错处。但是人毕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松懈的时候特别是一切都十分顺利的情况下”
时越几乎都是明示了,李六也不傻,立刻就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但是,父皇确实
不对
虽然父皇屡屡褒奖吴庆兴、升职又封赏,可确实是把人从毅州调到了京城,调到了眼皮子底下。
时越看李六的表情,不由撇嘴连亲儿子都骗过去,李昀也是牛啊。
不过这么老土的计策,肯定是崔逸之想的吧。
明明名字这么雅致,支的招儿总是又土又俗的,一点都不讲究,跟他那个棋品一样
远在京城。
被念叨的崔司空正同棋友对弈,不知怎么的,突然晃了一下神儿,手里的黑子掉到棋盘上,转了两圈稳稳落住了。
对面那人一笑,紧跟着落下一子,笑道“崔大人,您输了”
崔逸之不慌不忙地将刚才那两子都拿了走,语气一如上朝启奏时一般,平稳严肃,“方才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