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2 / 2)

这里是贵宾休憩区。温小良不在这里。胖绅士出现在这里,是为了那幅画——和它的作画者。他想和画者聊聊人生。

想和慕斯礼聊聊人生?

哦,抱歉,你永远也见不到他了。除非你能让时间倒流回半小时前。

丁言有些揶揄地想着。他眼里一点笑意也没有。

在富豪滔滔不绝的感叹里,他偏过头,凝视那幅被珍而重之地摆在玻璃保险展览柜中的画。

其他人在这幅画看到了追缅与眷恋,可他看到的更多,多到画中每一抹色彩都在往他的神经上飚刀子。

丁言不想承认,但他清楚自己被慕斯礼摆了一道。他与慕斯礼争夺身体的所有权,他们都清楚这具身体迟早会回到他手里。然后,慕斯礼这个狡猾的家伙,他选择提前退出。

他走得那么从容,那么狂妄,那么嚣张!……在某个人心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剪影。永恒的一帧。就像这幅画一样。

丁言缓缓抬手,有那么一个瞬间,蓄满的力量足以将整个玻璃柜化为齑粉,连那该死的画一起。

但他最终垂下了手。

就算实物毁灭了,记忆也会留下。

“……那幅画随你处置。”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很凉,“至于画背后的故事,恕我无可奉告。”

没理会胖男人的反应,他大踏步往外走。已经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了。

踏出贵宾室,外头的风景和他之前看到的大不相同。

高台撤了,人群散了,几个小孩子嘻嘻哈哈地往远处跑,笑声碎片似的。突然有人摔了一跤,怀里的糖果洒了满地,笑语顿时换成了哭泣。

砰!不知哪儿的氢气球爆了。

咚!是哪个乐队敲打起了鼓点。

嘈嘈杂杂。纷纷扰扰。无数声音搅在一起,无数肩膀挨挤在一起。有人来了又走,有人走了再来。

在这种地方找一个人,比从河找一条特定的鱼容易不了多少。

可人潮里,只那么一眼,丁言就找到了那个人。

在一个露天铺子中,她长发披落,安静地坐在一张木椅里。

风从安毕斯河上吹来,带着水汽,撼动树枝,摇落日光,在她的蓝裙子上溅出无数涟漪。风一动,波纹荡漾,细碎的,流动的,晶莹的。

一只氢气球从她的左侧抆过,掠起了她的发,她用手抚平了,接着手向下移,来到脖颈以上耳廓以下的位置,比划了一下。她身后的理发师面露惋惜,问她是否真的要剪去这头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丽的红发。

她颔首。于是理发师耸耸肩,转身去取工具。

温小良坐在木椅里,垂着眼,用手一点一点地将裙子的褶皱抻平。

她在想两个人。两个她亏欠良多的人。一个她决定把账赖到底了,但一个还有机会还。

有人站到了她身后。那是一个太过熟悉的气息,她根本不用转身,就知道是谁大驾光临。

债主来了。

曾经幻想过他醒来后,她会如何欣慰喜悦……但现在她坐在这里,心情却无比的平静。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有些好奇他现在是什么表情。激动吗?兴奋吗?终于打败了最大的敌人,胜利的果实肯定十分美味吧。

一个凉凉的东西贴近了她的脖颈,她一愣。根据触感,她判断那是一片极薄极薄的金属片……大概是一把刀?

她一动不动。脖颈的汗毛被寒气吓得竖起,本能惊叫着让她快逃……都没有用。她死死地扼住它们。

那不知名的凶器在她的脖颈略一停留,缓缓上移,来到她的耳侧。

嚓。轻得几乎听不到的断裂声。一缕红色滑过她的视野边际,飘荡,悠悠地落到她脚边。

那是她的头发。

他在帮她理发……?

——他在帮她理发。

一旦认识到这点,她就陷入了恍惚。完全没想过这一幕……

剪头发,在温小良这里,是和掏耳朵、抆后背一个范畴的……都属于感情上很微妙的事。

她能把头发交给陌生的理发师,却不愿意把它们展露给熟人……特别是丁言这个层次的熟人。

上次洗头是三天前的事儿了吧……头皮是不是有点油?昨天被慕斯礼捉弄,花粉掉进了头发里,也没仔细清理……

想着想着,意识全集中到了头部,敏感度也不由自主地加倍。

他的动作怎么这么慢?剃刀为什么要比量那么久?手指可不可以不要抆过她脖颈,呼吸能不能不要拂着她耳朵?这些都是灵长类普遍的敏感点好吗!

这人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怎么着!

碎发掉进了脖子窝里,加上她冒了汗,痒得出奇。她咬牙忍着,颈边的青筋一个劲地跳,肩膀也僵了。痒比痛还难忍。

她也不知为什么,下意识地认定不能动,也不能叫苦……仿佛一叫就有什么僵持的东西要被打破了。

她看不到,身后的男人正盯着她僵硬的背影,脸色复杂,像是有点解气,又像有点心疼,脸色忽明忽暗。

他盯着她已经开始微微颤抖的肩膀,到底还是不忍,手指刚动了动,一个带些娘气的嗓音就大惊小怪地唤起来:“哎哟哟,你这样不行,头发都掉到脖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