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又变幻了。
依然是在县城里,严寒过去、酷暑当头,一处商号的门口有许多汉子在扛包。
王七麟听到有人说道“老柳你成不成啊大热天坐下歇歇,喝口凉水再干,你看你这扛个大包跟打仗一样,用得着这么着急”
一个瘦削的中年汉子扛起个麻袋包笑道“一包两个铜板,多扛多得,不扛不得,我当然得着急。你们先喝着,我干活时候不爱喝水,喝了水肚子走路咣荡,干起活来不利索”
王七麟定睛看去,这也是柳诫,已经面目大变的柳诫。
他如今怕是已经四十岁了。
时光荏苒
又有汉子问道“我听说你傍晚还要去城外给人割麦子嘿,你这是不要命了”
柳诫哈哈大笑,扛起麻袋包就走。
一个青年说道“余家大哥你刚来不知道,柳大哥是我们县里的名人啊,他干起活来不要命的,白天有活白天干,晚上有活晚上干,没有活了他就去四处讨钱。”
旁边的汉子道“他要攒钱给村里修个义塾,呵呵,这叫花子想当祭酒先生哩。”
柳诫脚底生风,放下麻袋包回来又扛起一袋,他抹了把汗水道“对,我不光想当祭酒先生,我还想当活菩萨,哈哈,所以你们莫要惹我,惹我那我就罚你们进十八层地狱,哈哈。”
说笑之间他扛起麻袋包挺了挺腰,接着看到了王七麟。
两人对视一眼,柳诫吃惊之下松开了手臂,麻袋包眼看要落地。
王七麟箭步上去单手拉起了麻袋包,他看向柳诫微笑道“柳先生还记得我吗”
柳诫摸了摸脑袋叫道“你是、是公子爷啊你你你,嘿呀,你莫不是个活神仙十八年啦,对,十八年,我现在挣钱挣了十八年,这十八年过去了,你没变样”
王七麟笑道“十八年了吗时间好快。”
柳诫还在吃惊“你真是公子爷对吗我其实记不清你的样子了,不过我记得你的这身黑衣裳也记得你这条白狗,这条狗怎么也没长大”
九六冲他摇摇尾巴咱们是熟人。
王七麟说道“你刚才猜对了,我是活神仙。”
旁边一条汉子笑道“你是活神仙那你给咱算算命”
王七麟说道“天机不可泄露,我不能给你们算命,只能给柳先生算命。”
“柳先生前半生吃尽苦头,但否极泰来,最终会有大富贵、大造化,位极人臣”
听到这话周围的人哄笑“啥叫位极人臣”“就是当大官。”“哈哈,这要饭的傻子还能当官他可是个汉人呢”
王七麟默念剑诀,腰上利剑铿锵跳出,围绕着众人四处飞转。
他甩手挥下,利剑在方才嘲笑柳诫的汉子身前掠过,汉子的裤腰带断掉,周围的人又是震惊又是想笑,一时之间氛围怪异。
柳诫惊喜的看向王七麟问道“你真是活神仙我、我最后会当官那我没有修义塾吗”
王七麟说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柳先生当然会修义塾,而且不止一所”
“另外柳先生刚才说对了,你会成为祭酒先生,也会成为活菩萨,百年之后日日夜夜都有人祭拜你”
王七麟想到了柳树下的土地庙,他想柳诫或许最终还真化为一方土地了。
商行里走出人来喊道“喂,爷们们歇够了没有怎么都不干活了”
柳诫叫道“这就干起来”
王七麟抓起一个麻袋包道“今日我来相助先生。”
他刚要帮忙,旁边大树忽然抖动,许多树叶洒落下来。
这反常一幕惊得众人大叫,王七麟叹了口气,他明白了自己在这个时空的禁忌不能在物质上帮助柳诫。
第一次他想帮柳诫收拾满老爷三人,大暴雪忽至。
第二次他想给柳诫金钱,晴空劈落滚雷。
这一次他想帮柳诫扛大包赚钱,老树忽然枯萎落叶
无边落叶萧萧下。
场景又变幻了。
好像回到了第一次来到这个时空时候,雪花飘落、寒风呼啸,他出现在一个村口。
寒风带来一阵喊声,他顺着声音走去,看到一个头发斑白的老汉双手各抓着一个孩童的手臂冲几个人喊叫“大冷的天,地里有什么活要干没有活了,现在哪有活”
“送孩子去念书,我学堂不收钱,一文钱不收你们的,你们怎么还不让孩子去念书”
“你们自己目不识丁,让孩子也目不识丁我请来先生来教孩子读书认字,不收你们钱也不要你们粮食,为啥还不让孩子念书”
几个人嚷嚷道“念书有啥用念书能长生不老呀”
“地里怎么没活等雪停下就去翻地,今年把地多翻两遍明年有好收成。”
“柳先生呀,念书我们念不了,你是活菩萨,办个义塾不要钱不要粮食,我们知道你的好,可孩子要吃喝呀,家里老的有病小的多,连一张多余的嘴也喂不上”
柳先生咬咬牙说道“都闭嘴,你们把孩子送去学堂就行,别的你们不用管,吃喝我都管了”
几个人大吃一惊。
柳先生语重心长的说道“孩子要念书要学算术,不为长生不老,而是为了以后出去给人家干活,能不让人家用假文书糊弄、能不让人用假账欺负你们这苦头吃的少吗”
“刘家的,秋天你家卖高梁被糊弄去两斗的事才过去多谢日子,你忘了”
“大头,前年你家过年你不识字,把五畜兴旺的喜联贴到大门口的事现在乡里还有人笑话呢”
“大鹏啊,咱一笔写不出俩柳来,老叔我能糊弄你吗你家小五有天分啊,得让他念书,他能做秀才的”
几个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个汉子瓮声瓮气的说道“小五,还不跪下给先生磕头”
三个孩子跪下,恭恭敬敬给柳先生磕了个头。
有人注意到走来的王七麟,说道“这青年真抗冻啊,三九天只穿一件黑袍子,连个棉袄都不穿。”
听到这话,背对王七麟的柳先生身躯僵硬起来。
他缓缓回过头来,露出一张丘壑纵横的黝黑老脸。
王七麟苦笑道“柳先生,好久不见。”
柳诫忽然笑了起来,上前一步要给他下跪“拜见活神仙。”
王七麟赶紧扶住他道“柳先生这一跪只有天地君亲师才能受得住,我不值得你跪。”
柳诫激动的说道“活神仙这是什么话若不是您的教诲,我哪能将义塾开起来”
王七麟道“义塾开起来了,那你今年四十八岁了”
他看向柳诫这张脸,这哪是四十八岁的人只看面相说他有八十四岁都可以。
柳诫感叹道“是啊,四十八了,距离上次相见又是十一年啦活神仙,咱们下一次相见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所以这次有缘相见真是太好了,我这义塾还没有取名呢,不如劳烦活神仙你给起个名。”
王七麟下意识说道“不是叫无类义塾吗”
柳诫笑道“无类义塾,好名字,我听先生说,孔夫子有教无类”
后面的话王七麟听不见了,又有一道风雪铺天盖地的卷了过来
王七麟一时恍惚不会吧,难道柳诫给义塾取名为无类,是跟自己有关
他正在吃惊,耳畔猛的响起一声炸雷
“呔天地不仁老天无眼”
“老头子一生不娶妻、不置家、不享乐,一生所求不过是想给乡间苦孩子一个认字识数的本事,若有孩子能考取功名改变命运那当然更好”
“老头子一生不偷不抢、不骗不欺,春天为人播种、秋天为人收粮,夏天为人干活、冬天四处乞讨,一生所行仰不愧天、俯不愧地用自己双手把这义学堂给办了起来”
“如今有孩子好不容易来念书,这孩子好不容易能以才气改命,大好命途竟然让人给硬生生夺走夺命行恶的人锦衣玉食,受欺被侮的人呆傻孤苦,这算什么世道”
“武氏不是自称信义传家、一方父母吗新朝廷不是说法治天下、为民做主吗我呸”
“什么漫天诸佛、四方神仙,我去你们娘的吧”
咆哮一声比一声更响亮,愤怒的情绪像是一团烈焰,传到哪里便烧到哪里。
王七麟吃惊的睁大眼睛想去看,但什么都看不清,他这次处于一片黑暗之中,完全的黑暗
他被黑暗包裹了起来,只有愤怒的吼叫声传进他耳朵中。
这是柳诫的声音。
柳诫声音落下,又有一个声音响起,苍老、轻缓、郑重“噎鸣后人噎书,愿请命惩戒以逆乾之术行恶人平阳府之内,凡以逆乾之术改命者,噎书愿竭尽全力将之收于畜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