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雷霆之怒,岂是了得。
何况这一次还是御史们理亏。
弹劾林延潮,是马玉一手鼓动的,打伤付知远,是马玉一手策划的。
仅仅是打伤付知远这一罪名,就足以令文官们愤慨的,一名太监居然敢让人开枪打伤文官,简直反了天的。
所以马玉此举等于站到了所有文臣的对立面。
加上百姓上万民书弹劾马玉,这么大的事,御史们能说百姓是睁眼瞎吗?御史们此举等于站在百姓的对立面。
他们自诩为民请命,但是他们请命到哪里去了?面子里子都丢了,这一次弹劾林延潮,他们可谓是全盘皆输。
他们心底恨啊,不应该押注错误,他有是的李子华,辜明已的同党,有的则是意在弹劾申时行,没料到这一次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十几名言官瑟瑟发抖。
“臣有罪!”
这时一名言官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双手将弹劾奏章托在自己的头上,自己的乌纱帽上,头深深地埋在膝间。
其余言官也纷纷如此,他手中的奏章捧得高高,昔日他凭着手中一封奏章就能罢二品大员,但今日他们却自食其果,毁在了自己的奏疏上。
这一幕可谓衣冠丧气,当初弹劾张居正时,言官是如何了得,一个个牛气冲天,连六部尚书,封疆大吏都不放在眼底。
高启愚案,虽小有挫折,但也没有今日如此悲惨。
现在清正自诩,刚正不阿自诩的言官们,就这么跪伏在天子面前,如同打断脊梁骨了一般。
一旁许国看向了申时行,心底对他顿生佩服之意,利用压下林延潮奏章之事,将这几个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御史搞倒搞臭,这一次是翻不过身来了。
天子金口圣断,给林延潮加了‘为民请命’四个字,就是为这一次淤田案,以及马玉被杀之案定了性了。
一言概括,淤田贪污是没有的,而杀马玉也是为民请命。
只是许国揣测,因为淤田之事,天子不降罪责罚林延潮,还算是‘情有可原’。但是林延潮杀马玉,再如何有道理,也是不行的。
天子为何连脸面也不要,却‘包庇’呢?这是令他所想不通的。
天子冷笑道:“有罪当罚!来人,将他们乌纱摘掉,官服拔去,交大理寺议处!”
众官员一惊,天子的处罚竟是如此之重,这一次言官们可真是要打趴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殿下已有言官悄声落泪。
就在天子要将言官罢官之时,申时行却出班道:“陛下,台谏责在监督,在上谏,河南民情失察,确有疏忽之处。”
“但是这一次河南官员联名上奏,也有河南巡按曾干亨具名,可见台谏亦尽到了按察地方之职责。至于朝中列位大臣弹劾林延潮,也是尽他们的职责所在,恳请陛下宽宥。”
什么?申时行竟出面给言官做保?
申时行不是与言官是死敌吗?
自从高启愚案后,言官对申时行的弹劾,一直都没有中止过。
但许国细细往里面思考一层,就能发现申时行的高明。
首辅出面力保,天子很不悦,上一次自己设立内操,然后又向户部伸手拿钱,这两件事被言官群起攻之,弄得皇帝很没有面子。
这一次他借林延潮的事作文章,大有报复之意。
故而天子方才表现惊怒交加,怒不可遏的样子,绝对不是演技,而是相当认真的。
三分是为了林延潮,七分是因为积怨在胸啊,朕已经对你们忍了很久了,以前你们让朕下不了台,今天朕把你们一个个扒了这身官皮。
如此他既顺应了民心,又包庇下林延潮淤田案,然后还打击了言官,简直一举三得。
但是天子不明白,内阁平日不是也被言官攻讦吗?自己给他出气呢,为什么申时行在这时还要出面保言官呢?
搏取清名?官官相护?
天子道:“申先生,不要替他们说话,百官失责,台谏纠之,台谏失责,朕来纠之。”
天子这番话,众官员听的很耳熟。
张居正在位时,就曾说过,抚按官有延误者,该部纠之,各部院有隐蔽者,科臣纠之,六科有容隐欺蔽者,内阁纠之。
没错,这就是张居正在位时,大明制度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