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2 / 2)

姜婪数了数到的人数,几乎全村健壮的大人都到了。

除了那个瘦高的男人一家,他们一家仿佛被这个村子孤立了。

年迈的村长依旧拄着拐杖,但此时他并不显老态,而是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然后宣布了一件叫大家都惊恐无比的事情。

“河堤的缺口,最多只能堵两天,很快又会被冲开,我们根本堵不住。”

所有纸人都露出惊恐的表情来。

村长指了指天,继续道“这雨下了十多天了,这是雨神在发怒。我们要想办法平息雨神的怒气,这雨才能停。不然再这么下下去,我们都活不了。”

有人喃喃地问“是要祭雨神”

村长扁平的脸变得皱巴巴,一双眼睛却透着异样的光“是,总要试一试才行,不然大家伙都没活路。”

“可是祭品从哪家出”

又有人提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似乎很叫人恐惧,所有纸人都闭紧了嘴,紧张地左右张望。

姜婪一直平静的神情终于渐渐沉了下来。

村长说“家里有女娃的举手。”

在场的纸人互相张望,却没有人动。

祭雨神意味着什么他们再清楚不过。

村里很早之前是有祭雨神的风俗的。建国之前,每年雨季来时,何家村都会祭祀雨神,祈求这一年风调雨顺,庄稼丰收。传说雨神喜欢美丽的女孩,所以每年祭雨神时,就会从村里八到十五岁的女孩里,挑选出最好看的一个,当做送给雨神的祭品。

祭雨神的传统延续了许多年,被献给雨神的女孩渐渐也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扫晴娘。

村里人笃信,被献给雨神的女孩们也成了神,她们变成扫晴娘,是深受雨神崇信的侍从。所以每当下雨时,村人便将扫晴娘的剪纸倒挂在窗下或者屋檐下,这样扫晴娘就会听到亲人的祈愿,去请求雨神停止大雨,让天放晴。

何家村祖祖辈辈的人对此都深信不疑。只是新华国成立后,他们的传统才被迫中断了。

祭雨神已经很多年未曾举行。

如今骤然听村长说要祭雨神,谁也不愿意让家里的女娃当祭品。

时代在变迁,人的思想也在改变。变得更清醒,但也更自私。

有人沉默,有人犹豫,也有人仿佛下定了决心。

村长环视一圈,用力杵了杵拐杖,骂道“你们不想活了不祭雨神,大河决堤怎么办今年的收成怎么办”

一个高大的男人最先举了手,但他不是要让自家女娃当祭品,而是懦懦地提议“不然这回就叫老秦家出,他家的女娃不是刚好满八岁吗长得也好,雨神肯定喜欢、”

其他人眼里顿时放出光来。

沉默的、犹豫的纸人都开始出声表示赞同。

他们眼里闪烁着炽热的光,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建言献策。

“是啊,老秦家的女娃长得最好。”

“反正老秦家的也是捡来的,以后他们再养一个也不是问题。”

“可老秦读过书的,他最讨厌封建迷信这一套,要是不肯怎么办”

“先把他骗出去呗,等祭典完了,再告诉他。”

“就是,在村里这么久,总要做点贡献。”

“”

各种各样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像是噬人的怪物,怪物张开大嘴,发出腥臭的气息,说“那就这么定了,就老秦家的女娃了。”

秦家人的命运就这么草率地被定了下来。

外面风雨飘摇,倒挂在窗下的红色扫晴娘嘴角的笑越咧越大,眼里却流出红色的血泪来。

纸人世界的时间流速很快,转眼就到了第二天。

村里的男人们精神熠熠地再次往河堤去。姜婪站在秦家门前,沉默地看着瘦高纸人扛着铁锹出了门。

看到这里,他已经明白了即将会发生的一切。

那些纸人扁平的脸在他记忆里跟现实一一对应起来。

何老大、何老二、何老三

活着,已经死了的,此时都在这里。

他们在瘦高纸人,也就是秦书易离开家后,又偷偷的折返回来。他们将秦书易的妻子绑了起来,然后强行掳走了哭喊的孩子。

小女孩被他们抱去了村长家,村长的婆娘给她换上了红绿二色的新衣裳,梳起了莲花头,又描画了眉眼,将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交给了何老大,催促道“快去吧。”

何老大便抱着孩子往河边走去。

在决堤的缺口下游,已经搭好了简易的祭台,村长担任了祭司一职,他不顾被淋湿的身体,跪在河边又跪又拜,皱巴巴的身体虔诚地匍匐进泥泞的土地里。

当一切仪式结束,何老二何老三一起搬来大石,何老五何老六用绳子将小女孩和沉重的巨石绑在一起,何老七和何老八最后将巨石连同女孩一并抬到河边,准备抛入汹涌的河水之中。

姜婪下意识往前一步,却听身后传来一道凄厉的哭喊

“楠楠”

秦书易的妻子跌跌撞撞地冲过来,她身上沾满泥水,嘴角因为啃咬麻绳被撕破了,红的像颜料一样的血从嘴边滴落。但她却什么也顾不上了,飞扑上去抱住哭叫的女儿,凄厉地哭叫着“你们这是杀人她才八岁,你们不能这样,她才八岁啊”

纸人们沉默又冷漠地看着他。扁平的脸上是一模一样的残忍。

何老四上前拉扯她,她却死死抱着女儿不肯松手。最后何老四是硬生生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将她和女儿分开。

姜婪甚至听到了骨头折断的声响,他脚步往前,又挪回来,定定的站在原地。

这一切不过是往事重现,仿佛滑稽又残忍的纸人戏,他不过是闯入的观众,什么也改变不了。

最终,女人被拉开,何老六何老七毫不留情地将女孩连同巨石一起抛进了湍急的河水中。

女人凄厉的嚎哭和咒骂响彻云霄,连瓢泼的雨声都掩盖不住。

她恨红了眼,骤然挣脱了何老四的禁锢,奋不顾身地叫着女儿名字跳进了河里。

她在半空中抓住了女儿的手,可那石头又沉又大,河水又凶又急,母女俩抱在一起,转瞬间就沉入了河底,没了踪影。

看见女人一起跳了河,村里人才慌起来。

“这要怎么跟老秦交代”

“要不就不告诉他了,就说翠萍和楠楠不小心落河里了。”

“对对对,女娃没了还能再养,婆娘没了,老秦还不要跟我们拼命”

他们三言两语地就定好了计策,串通好了一套说辞。

姜婪目光落在湍急的河中,他看见何老五的头颅在水中泡的肿胀发白,混浊的眼珠子凸起来,在眼眶里艰难地转动。他的嘴巴无声大张着,像是在求救。巴掌大的扫晴娘就站在他额头上,目光直勾勾地朝着姜婪看过来,嘴角是恶意的笑。

但这一次,姜婪却没有再忽视它。

他站在河边,凝视着小小的扫晴娘“这就是你杀他们的原因”

扫晴娘咧开嘴,发出咯咯的笑声,嗓音清脆生嫩,却透着深刻的怨毒“他们该死。”

谁知姜婪也点了点头,认真地说“他们确实该死。”

这些村民,封建迷信,又自私自利。舍不得自己家的孩子去死,却能毫不犹豫地将别人的孩子扔进河里。

他们葬送了两条人命,一个美满的家庭。

而他们可笑的祭雨神,却没有任何作用。

暴雨还在继续下着,大河最后还是决堤了,何家村整个被淹没,一部分人被大水冲走,一部分人病死,这个村子原本有将近五十户人家,一共将近两百口人,最后却只活下来一百口人不到。

老村长、何老八被水冲走,尸骨无存。

何老二的老婆儿子在水里冻出了病,没多久就去了;何老四被树枝戳瞎了一只眼;何老五撞扁了头,差点没了命;何老六被倒塌的房梁砸断了腿,从此成了跛子;何老七大病一场,从此缠绵病榻

唯一没有出事是何老三,但他整天嚷着鬼魂回来报仇了,成了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这是何家村的报应。

但还远远不够。

扫晴娘恶劣地指着姜婪,说“还不够,还差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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