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皱眉,我停手了。”叶汲长鞭又虚虚一甩,这一次众鬼未敢再上前,他不无遗憾地说,“我知道他们只是普通鬼魂,不能打不能杀,可惜普度众生不是我的活。”
许澜庭微微一笑:“我就喜欢你们道门中人的心慈手软。”刚说完人如鬼魅般出现在步蕨身后,直接伸手从他背后探入心脏,“你很奇怪,不是人也不是鬼也不像夺舍,你究竟……”
他霍然睁大双眼,说不出话。
刺破的心脏喷涌出大波鲜血,血液接触到空气骤然化为青色的火焰,火焰化为无数利矢,直接洞穿他全身。骨笛脱手掉落在地,一片燃烧的黑色虚影眨眼脱离了庄勉的身体,浮半空无声地打滚惨叫。
步蕨嘴角不断地涌出鲜血,看着那片逐渐消失的虚影叹着气说:“说实话,你让我很意外。”
前一秒叶汲还在研究如何超度百鬼这门技术活,后一秒闻声回头就看见步蕨一身血地站在他面前,脑袋嗡得一声巨响,眼前脑中都成了一片空白。空白深处蔓延出瀑流般的鲜血,汇聚成一个人形,也是一个噩梦。
步蕨实在无法理解叶汲这个时候的脱线,有气无力地推了下他:“别发呆了,再出神我真要死了。”
叶汲被他推得一个激灵,死死盯着他血流不止的胸口,光是吐出一个字就几乎用了全身力气:“你……”
“暂时死不了,你再神游就说不定了。”步蕨极度疲倦地说,“如果我没猜错,这栋楼的地基下就是那处裂开封印的黄泉眼,把我带到那里去。”
主卧的门突然打开,里头缓慢地攀爬出一道庞大而丑陋的身影,步步朝他们逼来,那模样与前两天在隧道里与他们对峙的怪物十分相似。
叶汲浑身迸发出极度阴森恐怖的气息,透亮的光弧一闪,怪物当空飞起将墙体砸出一道深且长的裂纹。他又上前一步,步蕨按住他的手,力气轻得像片浮鸿:“她没有恶意的。”
“是吗?”
随着血液流失步蕨的身体机能变得迟钝而缓慢,可他的神智却始终保持清晰,叶汲的声音让他发现他整个人处于一种相当不正常的状态。再继续下去,会发生什么谁也难以预料:“叶汲。”
“别说话,没几口血给你吐了。”叶汲轻声说,“看得我心疼。”
“……”步蕨扶额,果然是不正常。
被一鞭抽在墙上的怪物似乎也感受到叶汲释放的威压,缩在墙角不敢再贸然向前,过了片刻,它缓缓抬起头,露出似人非人的脸庞,蜷曲的爪子磕磕绊绊在地板上艰难地划过,歪七扭八,勉强能认出来——“我带你们去黄泉眼。”
第二十章
换成任何一个普通人,心脏破了个窟窿早死了千八百遍了。而步蕨破损的心脏仍然顽强地带起微弱的脉搏,有如一颗埋在冰天雪地里的火种,始终不曾泯灭。
大概是看他没有立即狗带,叶汲冻结的眉眼消融少许,看他竟然还打算弯腰去捡地上的骨笛,一脸黑线地快他一步踢起骨笛往腰后一别,不耐烦地斥责他:“你省省力气行不行,就一破笛子,想要明儿哥给你凿上十个八个,一周连着吹不带重样的!”
“……”步蕨和他简直没有办法说道理,争又争不过只好暂时妥协,咳了一嗓眼血沫,“走吧。”
叶汲挑了下眉,却什么也没说,将昏迷不醒的庄勉拨弄到庄勤身边,让两倒霉兄弟并排躺在一处,指了指萎靡在角落里的活鬼,冷冷地说:“带路。”
活鬼畏惧地避开他二人,变了形的四肢沿着墙角缓慢地爬向破开的大门。填满楼道的鬼魂在许澜庭消失时就一个接着一个无声地退入黑暗中,叶汲也没有为难它们,还顺手烧了张金钱纸召请阴差,将他们送入地府。但看眼下这情况,出了这么大乱子还没个动静,叶汲疑惑不已:“蒋子文不会被手下的小弟做掉了吧?”
步蕨分析:“阴差也是亡魂,会受五方鬼笛影响,没被许澜庭引诱过来干掉我们就不错了。”
“也是。”叶汲点点头,马上又安慰他,“就算蒋子文本人来了也不用怕,哥一个能打十个。”
步蕨冷静而委婉地指出:“从排行来看,我应该比你大一些年岁。”一口一个哥的,不太合适吧……
叶汲的脸皮尺度从来都在不断挑战新高度,趁人之危在步蕨年轻的脸庞上揩了一把油:“许澜庭那小畜生真不是东西,明明捅的心怎么把你脑子也捅坏了呢。”他神奇地夹出步蕨的身份证晃了一晃,“看看,步小蕨同志你可是个实实在在的90后啊。”
步蕨果断地闭嘴保留体力,和他浪费口水根本就是一个错误地决定。
小区里一片死寂,不远处马路上的点点灯火氤氲得像隔在另外一个世界里。许澜庭用阴气连成结界,只有鬼魂才能进出,用不了多久连留在这里的活人都会在不知不觉间死去。
走到一层,活鬼庞大的身躯艰难地拐了个弯,停在楼梯下方一处不起眼的角门旁。角门是铁质的,三四米远外就能感受到门内冲击而出的澎湃阴气,连活鬼都承受不住向后退缩几步。
步蕨深吸一口气,挣开叶汲的手:“我自己下去就行了。”
叶汲紧跟一步又抓紧了他:“不可能!”
步蕨将他的手一寸寸从胳膊上扯下,语气温和而不容拒绝:“就算是你也承受不住黄泉眼的煞气,相信我,我很快就回来。”
他轻巧地脱离叶汲紧攥的手,与瑟缩在一旁的活鬼抆肩而过,角门拉开一条缝,浑浊的阴气才展露出头角就连同他的背影再度被关回门后。
“都他妈是什么事!”叶汲暴躁地揉碎一整盒烟,阴郁地盯着虎口处暗红的血液,撇了一点沾在舌尖上,不知道是不是魂魄变了的缘故,连血的味道都受到影响,变得似曾相识。他贪婪而又不舍地舔了舔指尖,自言自语:“十分钟,最多十分钟。”
┉┉ ∞ ∞┉┉┉┉ ∞ ∞┉┉┉
十分钟可以发生许多事,譬如重回高速服务区的沈元和宗鸣意外地发现了失踪的幼儿们;又譬如摔得七荤八素的庄勤痛苦地醒来,然后被自己的双胞兄弟差点又吓晕了过去;又或者陆副主任终于身心俱疲地应付完了领导的审问,又连下了三道军令状;更或者只是冬无衣静静地对着夜色深沉的窗户抽完了一杆烟,美艳的脸庞连同青缎旗袍逐渐隐没在袅绕的烟雾里。
叶汲从未觉得十分钟会是这么一个漫长的过程,表盘上的指针一格一走着,像一把刀手术刀细碎地切割着他的神经。他盯了两分钟就有些熬不住了,强迫自己分散注意力,溜达到蜷伏着不动也不说话的活鬼边:“什么时候清醒的?”
瘆人的头颅缓慢抬起又迅速低下,稀稀拉拉的长发挡住它吊起的眼,在地面上划下两个字:“不久。”
叶汲哦了声,低头思索了下:“是步蕨抓住的那抹残魂让你恢复理智的吧。”
活鬼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
“方慧茹和你什么关系?”
在叶汲说出那个名字时活鬼的身躯剧烈地震动了下,坚硬的指尖不停地摩抆地面,刻下一道道凌乱的白痕,飞溅的粉尘里大致可以分辨出一个个扭曲的“死”字。
“淡定,淡定。”叶汲敷衍地安抚了两句。
过了好一会,活鬼粗重的呼吸逐渐恢复了正常频率,爪子慢慢写道:“姐妹。”
叶汲蹲在那,轻轻笑出声:“怪不得。”
角门咔哒一声响,叶汲后背一僵,像悬在头顶的那把刀终于落了下来,但并没有带来如释重负的解脱感,反倒一刀卡在心上更让他紧张起来。
门开的一刹,楼道四面眨眼结起一层厚厚的霜花,天气一秒间堕入寒天腊月里,突破牢笼的阴气排山倒海地冲向人间,青色的雾气里有千军万马咆哮而来,所到之处摧枯拉朽,涤荡世间一切不净不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