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郎君,更是眼睫轻垂,双颊绯红,倒好似闺中少女,羞答答的,着实可爱。心里的阴霾登时一扫而空,潘小桃忍不住笑了:“是的,我说的。”
崔长生便好似吃了神丹妙药,瞬时傻乎乎乐了起来。
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潘小桃背起竹篓,见崔长生拖拖拉拉地不肯走,便笑了:“长生哥哥,你若是不肯去赵大叔家学做木工,我又如何能嫁给你呢?听闻赵大叔为人呆板,你且快些去,别晚了,叫他不高兴。”
崔长生心里头也是知道的,依依不舍地同潘小桃道别,一步三回头的,慢慢顺着山道,往赵木匠的家中走去。
潘小桃见得崔长生不见了身影,这才沉下脸色,沉默地看着深不见底的净水潭,半晌,重重地喘了口气。
不曾想,潘家的老两口,一个跌进了潘家庄后山腰的一处枯井中,生生饿死了。一个断了腿,躺在潘家庄后山山底,破败了的山神庙里,竟是冻死了。
潘小桃忍不住露出一抹悲哀的冷笑来。
那女人当真恶毒,带走了潘福团便也罢了,竟是把房契也给偷了,转手卖给潘家庄出了名的恶霸潘权焕,那潘老头哪里还能要的回来。
又丢了心爱的小孙孙,鲁氏孤身去找,竟是失足落入了枯井中。潘老头不能走路,自然不能去寻她,那后山腰又是僻静之地,她又出不来,最后竟是饿死了。
而那潘老头,因着柴火烧尽,鲁氏又没能及时回来,山神庙本就是四面透风,破败不堪,前几日又是落了一场细雪,他竟是被活生生冻死了。
这许是报应吧!
潘小桃颠了颠肩头上的竹篓,不禁又是悲哀一笑。
当初娘亲那般孝顺,那般能干,偏他们因着娘亲多年不曾生育出儿子,便咄咄相逼,甚至娘亲病卧在床,也不曾换来他们的半点怜悯。
如今风水轮流转,他们那般宽待那个女人,却是半点儿情谊,也不曾从那女人身上得到。如今身死,可不就是现世报。
一路往王家走去,半路上,却是碰上了脚步匆匆的赵新林。见得潘小桃的面,赵新林便想起了潘家的那些事。一时心绪复杂,看着潘小桃便皱起了眉头。
他也是清楚的,潘家老头子在村子口跳骂,叫潘小桃吃了许多的苦头,那王家的女人恁得恶毒,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只是昨日乍然听说,那潘家的老两口竟是死了,虽知道这事儿不是潘小桃的错,却是那后娘恶毒,不给那老两口留生路,可一想这一切事端的起源,却都是面前这小丫头挑弄起来的,心里头便不免有些不知滋味儿了。
这丫头,真是和他那二娘太像了。一样的美貌,一样的,心狠手辣。
赵新林慢慢眯起眼珠子来,家里头的心腹传了信儿来,说是娘重病,似有命绝之险,叫他赶紧的回去,若是耽搁了,许就见不到最后一面了。一想起这个消息,赵新林的一颗心便好似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水井里,浮浮沉沉再没个平静。
明明他走时娘还是康健的,那心腹也不时传了消息过来,并不曾说过,娘的身子出过甚个毛病。可这封信却是加急送了来的,打开一看,便是病危速归。
赵新林只觉腔内的不安瞬时都化作了怒火,他知道,必定是那恶毒的贱女人搞的鬼。
赵新林瞥了那潘小桃一眼,并不理会她,急匆匆地同她抆肩而过。
潘小桃呆了呆,随后忽的回过头,对着赵新林的背影狠狠地剜了一眼。
那厮究竟是个啥意思,她本认为他们俩也算是熟识了,心想扯着唇咧出个笑,算是个招呼。不曾想,那家伙却是盯着她,那眼里头毫不掩盖的厌恶憎恨,却是把她吓了一大跳。
真真是莫名其妙,潘小桃自认为不曾得罪过那人,那人如此无礼,当真是脑中有疾。
一路回了王家,远远地便看见一辆驴车正停在大门外,邻居家的小云花笑嘻嘻拿着一串冰糖葫芦,正往门里头奔去。
潘小桃一喜,必定是王如梦回家来了。
王如梦是周氏的小女儿,在家里头极受宠爱。她未曾出嫁时候,隔壁的小云花倒是频繁地出入王家大门,去寻了如梦姐姐和小桃姐姐玩儿。
然而周氏却是十分嫌恶小孩子,自打一年前王如梦出嫁后,每每小云花来寻了潘小桃,周氏便会拿了鸡毛掸子,寻了各种理由去摔打潘小桃。
小云花哪里见过这个,自是害怕极了,便再不曾去过王家大院。只寻找潘小桃出门洗衣,或是捡柴的时候,才跟了上去,和潘小桃说话玩闹。
如今竟是见着小云花往王家大院去了,必定是王如梦回来了。潘小桃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想起王如梦是一月前生下的孩子,算算日子,也该挪骚窝儿,回娘家来了。
进得大门,便见得王如梦包裹得严严实实,正立在廊下,同小云花笑闹。一抬头看见了潘小桃,眼中闪过惊喜,立时笑着喊道:“小桃妹妹,快来!”
潘小桃本是满面欣喜要往王如梦那里去,一瞥眼,便见得周氏面带笑意,却是眼神冰冷地望着她。一时迟疑,脚步便缓了下来。
王如梦本是笑着等潘小桃迎上来,已是伸出了手要去拉她,却见她突地缓了脚步,面上颇有些犹疑,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过来。
转过脸去,果然见得自家娘亲正瞪着潘小桃看,不由得笑道:“娘,我好容易回来,你又是晓得我自来和小桃妹妹投缘,何苦要拉了一张脸,叫我不开心。”
周氏又哪里舍得叫王如梦心里不畅快,于是便笑了一声:“你这丫头,娘哪里是拉了脸叫你不痛快,不过是还不曾和你说上两句话,你却要和这两个丫头去说话,吃醋罢了。”
王如梦便笑了:“如此,今夜里我便和娘睡,咱们不睡觉,一直说到大天亮,如何?”
周氏便抿唇笑道:“你这鬼丫头,刚出了月子,不好好休息,还要熬夜。得了,你叫了他俩去你卧房说笑,外头天冷有风,你身子骨弱着呢!”
又瞥了一眼潘小桃,转眼去看一边儿呆着,满脸讨好的笑,却是插不上话头的樊氏:“今个儿你来做饭。”又笑看着王如梦:“知道你今天回来,早早儿的娘便杀了一只鸡,正在灶上炖着呢,你去说话,娘去看看。”
王如梦笑道:“娘熬的鸡汤最鲜,今个儿有口福了。”
如此母慈女孝,潘小桃立在廊下,看着台阶上的一幕,眼底一酸,撇过脸,便有泪珠落了下来。
☆、第014章
王如梦的闺房周氏一直小心翼翼地留着,隔几日,便叫潘小桃进去收拾一番,很是整洁如故。
今日里头烧了炭盆,门上又挂了厚厚的帘子,屋里头热热的,半点凉气也不曾有。
王如梦坐在炕上,将潘小桃一番打量,瞧她破衣烂衫的,脸上慢慢浮出怜悯来,叹道:“我娘定是又苛待你了。”
隔了一张小几,正坐在炕上咬着冰糖葫芦的小云花立时接嘴道:“周婶婶每天都要打小桃姐姐呢,我都听见了呢,打得可凶了!”龇牙咧嘴地比划了一下,续道:“我都听见竹竿子‘呼呼’的声音,打在小桃姐姐的身上,噼里啪啦的响。”
王如梦脸上的怜悯之意更甚,拉了一旁坐在绣墩上的潘小桃的手,说道:“你受苦了。”只是那打人的是她亲娘,除了安慰几句,她也不好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