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轻易定人生死,还是先见见汪雄为是。
……
“县衙新招了好些个当差的,怎的顾大人就派了咱们俩押送犯人?上个月不是还嫌操练得不好吗?”
午后热辣辣的阳光下,陆三停下脚步,把驴车系在树上,结结实实捆了两个死结,边抆汗边跟同行的贾壬闲聊。
他和贾壬都是县衙的老衙役了,深知贾壬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毛病,但是此去京师路途遥远,让他憋着一路不说话可就太难受了,是以逮住机会就要聊两句。
“县太爷是文曲星下凡,自然跟咱们想法不一样。”难得贾壬这次搭了腔,还主动递了水给陆三,“喝口水歇会儿。”
看二人有说有笑地喝水啃干粮,囚笼里的汪雄高声道:“你爷爷的饭呐?还不快送上来!”
“爷爷你个腿儿!”陆三回过头,手中长刀从囚笼缝里伸进去,照着汪雄就是一刀鞘,打得他捂着肚子蹲下,又冲脊背来了两下,嘴里呵道,“放老实点儿。爷爷可告诉你这孙子,咱们西南穷山恶水的,没有给人犯吃饱的道理,再敢嚷嚷,小心饿死在半道儿上!”
汪雄抬起头,目光饿狼似的盯着陆三,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才捂着肚子站起来,“呸”了一声道:“知道老子是谁吗?老子是平王府的人!你们县太爷都得好酒好肉供着呐!”
他伸出脏兮兮的手指着陆三和贾壬:“就凭你们两个衙役,死都不知道死的!”
陆三和贾壬对视一眼,放下手中干粮,一人一把长刀围住囚笼,狠狠打了汪雄几十下。陆三尤其火大,边打边骂个不停:“奶奶的,我们哥俩还得走着上京,你个该千刀万剐的倒能坐驴车!”
“叫你当孙子不知足!看爷爷打不死你!”
虎落平阳还要被犬欺,何况汪雄和“虎”字不搭边,是个手上沾了几条人命的恶棍,俩衙役打骂起来毫无心理负担,直到汪雄抱头缩到角落不敢再说话,才坐到地上继续吃东西。
囚笼里,汪雄埋头看地,双眼赤红,两只手青筋暴出。
等他出来,非杀了这二人不可!
不,他们不配让他动手,平王府的灰狼更好……
与驴车相隔十几米的老树后,宋六郎藏身灌木丛,脸色发沉。
父亲命他见机行事,可是他跟了小半天,“机”是什么?该怎么“行”才是?
正想着要不要干脆动手,肩膀忽然被拍了下。
宋六郎一个激灵,反手朝身后人脖子袭去,没想到却被游鱼般避开,来人甚至用同样的招式攻来。
宋六郎顿时放下心来,放弃抵抗,由着来人从他肩侧无声翻过,落在旁边位置。
这是宋家祖辈根据多年沙场经验自创出来的招式,外人无从得知,此刻能跟到这里还从他手上过招的,除了宋七娘别无他想。
一扭头,果然正对上宋琢冰那双充满谴责的眼睛。
宋琢冰下半张脸被面纱遮住,但宋六郎与她何等熟悉,当即撞撞她肩膀,低声道:“你怎么也来了?”
宋琢冰:“怕你被拐卖。”
她早就发现哥哥异常之处,只是藏着不说罢了,没想到他竟然联系上了父亲还瞒着她。若非今天悄悄跟过来,还不知要被瞒多久,宋琢冰心中不满,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宋六郎:“……”
他今天刚骗了妹妹要去城里买东西,转眼就被抓了现行,这会儿再厚的脸皮也有点发热:“嗨,我就是看看他们行不行,别把人犯半路放跑了。”
宋琢冰斜他一眼:“衙役不行你就押送人犯进京吗?你是不是忘了自己通缉令还贴在官道上呢?”
宋六郎脸色尴尬:“我,我……”
宋琢冰冷冷吐出四个字:“瓮中送鳖?”
宋六郎:“……”
他实在抵挡不住宋琢冰谴责的目光,无奈之下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又让宋琢冰想想现在怎么办。
“汪雄是平王的人,之前还用另个身份犯下命案,被平王捞出来了。这次灵安县不肯押送,却让和君派人押送,肯定有鬼。”
宋琢冰点点头:“桃者,逃也,平王应该想让和君哥放他一马。”
“难怪和君挑了两个最不成器的衙役,莫非就是……”宋六郎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我就是一猜。”
宋琢冰正色道:“和君哥不是这种人。”
宋六郎心说你现在只是个不清醒的被人甜言蜜语哄住的小姑娘,判断力不一定准确,昨晚上和君房里的灯可是亮了一夜啊要不然我能辛辛苦苦跟出来嘛。
然而不等他说出自己的分析,就见陆三和贾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手中水囊无声掉落,里面的水汩汩流出,将杂草染湿大片。
宋六郎:“?”
囚笼里,汪雄等了一会儿发现两个衙役没动静,哈哈大笑起来。
只是这次牵动伤处,不得不嘶着嘴停下,愤愤摇晃那把大铁锁:“来人呐!赶紧把爷爷放出来!有人没有!是不是你啊顾县令!快出来!放了我好处多得是!快点儿!”
他越说越狂,污言秽语地不成样子,连顾玉成都骂上了,喊着叫他识相点儿,最好像昨天一样送酒送肉。
宋琢冰听得眉头皱起,捡起地上石子儿打在毛驴臀上。
黔源县衙并不富裕,即使有钱也不会用在要斩首的囚犯身上,那小毛驴还是临时买的,没什么长途跋涉的经验。骤遭袭击,不安地踏着蹄子,带动车身来回晃荡。
汪雄被晃得七荤八素,撑不住一屁股坐下,嘴里仍然骂骂咧咧的。
宋琢冰正欲现身,被宋六郎拉住,示意她往路上看。
只见弯弯曲曲的山间小路上,顾玉成牵着马,从枝丫横生的一株槐树后绕出来,径直向驴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