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高见。”合阳公主浅笑附和,顺着话音儿聊起了宴会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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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玉成对自己名声如何一概不知,他再次祭出模拟考神器,专心闭门写文章,直到十五天后乘着宫里派人来接的马车,凌晨出发去殿试。
三百多名进士先在宫门外集合,听内侍宣讲规则,然后才鱼贯而入承明殿,无声落座。
只是榜上的三百六十名新科进士,已经悄悄变成了三百五十七个,因为有三人冒籍被揭发,殿试前就被革除进士功名,责令返回原籍了。
万幸举人功名尚在,只待三年后再下场便是。
本朝取士遵循“择路而录”,即不同地区录取率不同,像京师因为是天子所在,进士名额最多,其他繁华府县则相对较低。
为了增加中试几率,冒籍自古有之,历史上不乏冒籍成功的着名文人。前朝的最后一名状元,就是冒籍考了秀才,并为此付出惨痛代价,直到四十多岁才重新下场,艰难考中状元,一雪前耻。
顾玉成没有条件科举移民,一步一步从清平县考出来,对这些自无所知。他端坐在靠前的桌案,微微垂眸,直到试题发下,才开始慢慢研墨。
这次殿试,就是他决定命运的最后一场考试了。
第57章 年轻探花
殿试题目考的是边务。
近年来边境并无什么大小战事, 看起来相当平顺,然而内里暗潮汹涌, 特别是西南地区。当地数十万蛮夷早已归顺, 却屡有不臣之心, 去岁只安民官就换了三个, 也不过勉强支应。
宝华天子在题中讲完自己如何效仿三皇五帝,勤政爱民, 夙兴夜寐之后,便将问题抛给新科进士,“所谓差强人意者, 何也?”
他一个天子已经尽心尽力了,边务仍不过勉强令人满意, 这是为什么呢?
当然是因为站在朝堂上的人没有尽到为臣之道了!
作为一个日常破题的人, 顾玉成迅速得出结论,然后开始打腹稿。
天子已经在题目中将自己摘干净了,他一个连官员都不是的进士, 更不能加以指摘。但是全推到朝臣身上吧, 阅卷的几位恐怕不能满意,少不得落个媚上之嫌。
顾玉成思量半晌, 决定化实为虚, 转到德行上。
什么是德?圣天子所行之事,遵循圣贤之道,就是德,而边境蛮夷无信无义, 就是失德。如此立下正反两面,分别夸赞痛斥了二百多字,顾玉成话锋一转,开始起讲如何让圣人之德恩泽到边境地区。
“故特谓之曰:欲彰文德,首在教化……”,不但要深入边境教化蛮夷,也要选拔当地人来京师沐浴天恩,如此有来有往,才是长久之道。
其次是武德,枪杆子里出政权乃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只有兵力强大,才能震慑四境,使民无忧。“窃自观古今经纬,莫如昔以武靖边……”
顾玉成虽宅,也是为了赶考走过上千里路的人,对沿路风土人情有一些了解,加上从前积累,又把交通、气候、经济的影响列出来,如此文武配合,条陈分析,分论点之下层层铺陈,引经据典,排比论述,扎扎实实撑起了两千余字。
他通读一遍,发现大致脉络还是畅通的,删改两处便总束结尾,展望四海来朝、万夷臣服的盛世景象,与破题之句遥相呼应。
完成初稿已到中午,顾玉成和其他进士一起,非常优雅地少少用了些饭,便开始修改文字并检查各种避讳,包括国讳公讳圣贤讳等等。
本朝对避讳并不特别严格,比如父祖名中带“仁”,孙子也可做仁义文章,不会出现李贺那种因父亲名“晋”就不能考进士的闹剧,只要用同音字或缺笔画的字替代即可。
顾玉成家是爷爷辈逃荒来到溪口村的,祖上已不可考,私人避讳也相应不多。饶是如此,他还是认认真真检查数遍,正着倒着都确定没问题后,才提笔誊抄,堪堪在卯时末写满考卷。
顾玉成放下笔,静待墨迹晾干的时候,不远处江星渔起身交卷。不知是不是错觉,顾玉成总觉得这位才子盯了他好几眼,仿佛在问他要不要交卷。
殿试的时间也是一天,考生可以写到亥时左右,等发下的三支蜡烛都燃尽再交卷。但是除非实在憋不出来,一般没人交那么晚。
毕竟考生考完就能休息,阅卷官却需要在收起卷子后熬夜奋战,赶在第二天中午之前排出名次。考生耽搁越久,阅卷官便越辛苦,哪里有心情细看最后交上来的卷子?
两刻钟后,墨迹早干得彻底,顾玉成便收起卷子,安安静静地交了卷,在内侍带领下与其他进士一同离开。
他没什么同窗好友,考完就打算独自回家,没想到江星渔竟等在他的马车旁边,看样子已经等了好一会儿,脸色隐有不耐。
顾玉成上前打过招呼,还没来得及问,就见江星渔拍拍身下白马,傲然走掉了。
顾玉成:“……”
这才子都有些什么毛病?
夜色已深,承明殿内却是灯火通明,几十枝高脚蜡烛照得如同白昼,阅卷官正聚精会神全力批卷。
他们的时间比考生想象中更紧张,因为三甲同进士无所谓名次,但一甲的状元、榜样和探花要陛下钦定,阅卷官得在明天上午之前选出三鼎甲,交到陛下案头。
作为会试主考,高象也是阅卷官之一,凡分到他手中的卷子,都是先挑出不合格的,譬如避讳出错、涂改过多等等,直接放到三等里面,然后再细看剩余卷子。
他起初有心找找被破格取中的顾玉成卷子,毕竟这个名次当时震惊全场,让人很好奇殿试会是什么样子。但写得好的考卷,几乎清一色都是馆阁体,圆润饱满,字迹端庄,若非内容不同,简直像调版印刷出来的,高象没看几张就只能放弃寻找,专心阅卷。
一直批到子时过,高象才发现份格外出色的卷子,既不是直言进谏有失中庸,也没有夸夸其谈文辞虚浮,整篇文章立意高远,起笔不俗。最难得的是,这篇文章言之有物,所提建议实用新颖,仿佛一个老于朝政的人在指点江山。
定是哪个大家族自小培养起来的,普通人谁有这般底蕴气魄?高象又看了两遍,在卷首打上红圈写下评语,就放到单独的桌子上,等待和其他人评优的卷子再行比较。
不过以他的眼光看,能和这文章媲美的寥寥无几,它至少也在前五之列了。
忙到翌日佛晓,阅卷官终于评出三份最优的文章,呈送到宝华天子面前。
前两份都是老成持重的文风,第一份尤甚,且文字精练,字字珠玑,被阅卷官共推为第一。第二份长在务实精干,切中肯綮,句句言之有物。
第三份则是言辞俊逸,如河出伏流,气势汪洋。最重要的是考生这一笔字,着实写得好,显见是名家手笔,便从前二十份卷子中脱颖而出,被排到第三。
数位阅卷官都是朝中有名望的文臣,眼光自也不差,天子听人读了一遍,就道“依此排名,甚善”,然后让大太监方宽去拆封。
方宽在金盆中净了手,才小心除去三份卷子上的弥封,并高声诵读姓名和籍贯。
这一看之下,头名状元正是会试第一的钟纶,次名榜眼则是会试第六的顾玉成,探花是会试第七的江星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