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中午还有大宴,这是节庆不可避免的,他却趁着回来更衣的功夫与她说起了话……
他便点头允道:“走吧。”说着就离开了。
静瑶一人赶忙行礼恭送,直到那高大的身影终于走远,才敢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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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除夕发生暴乱,到现在也已有半个月了,出事以来,朝廷一方面调动了军队镇压,另一方面又重拨了赈灾物资,终于叫局势暂时得到了控制,然半月的时间,京中派出去的大臣才刚到地方上,事情远还没有结束。
自打新春重启朝仪,朝堂上大多数消息都是关于赈灾平乱的,这些王公大臣们自然晓得局势,他们即便稳坐京中,也不该耽于享乐,是以中午的宴享并没有持续很久,不过半个多时辰便早早结束了。
静瑶这次并没同上午时那样躲起来偷懒,早早与宫人们一道恭敬迎接他。
而方才宴间谈及了京西南路的灾情,宇文泓此时没什么别的心思,下了御辇更衣之后就去了御书房,静瑶中间送过几次茶,他一直沉浸在政事中无暇他顾,两个人没再交谈过,一直到了傍晚。
今天亦是团圆佳节,中午前朝大宴群臣,晚间的时间该留给后宫了,宇文泓尽管不想去,但碍于祖宗礼法,又不得不去。
眼看着室外的光线越来越暗,有小太监进来掌了灯,他搁下笔,打算要去更衣,恰逢静瑶此时端着汤盅进来,跟他道:“陛下熬了半天的眼睛,该喝些菊花甘露了。”这是太医院开的药膳方子,时时喝些菊花甘露,润燥护眼,滋养龙体。
他正也口渴了,便乖乖接了过来,想起晚上的家宴,忽然问她,“朕待会儿要去柔仪殿,你想一同去吗?”
静瑶听清他问的是什么,心里直撇嘴,叫她去做什么?柔仪殿赴宴的都是后宫嫔妃,是要向她彰示他后宫有多充盈吗?
她面上缓和着说,“陛下身边有大总管随侍,奴婢笨手笨脚,唯恐在诸位娘娘面前出丑,还是不去了,斗胆恳请留在宫中吧。”
听到她说“诸位娘娘”,宇文泓闻言顿时又想起她讽刺自己后宫人多的事,心下也觉得这问题问的多余,便点头道:“也好,你留下自在些……”想了想,又替她出主意,“倘若想去找从前的伙伴,便去吧,朕允你。”
静瑶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除夕那晚她与倚波看烟花,正好被他撞见,他说的应该是倚波了。
自打除夕那夜短暂聚了一下,又已经有半月未见了,她的确很想念倚波,觉得他的提议不错,正打算谢恩呢,忽听见他又嘱咐,“哦,对了,不要玩到太晚,今晚朕会早些回来……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愣了愣,不由得好奇问道:“陛下要带奴婢去哪儿?”
宇文泓压低声音道:“带你出宫。你不是喜欢看灯吗,广源寺那儿有灯会,比宫中的好看多了,朕带你去开开眼。”说完一边喝着汤,一边悄悄等她的反应。
果然就见她呆住了,不敢相信的又问,“陛下要带奴婢出宫?”
皇帝出宫可是大事,平素除非遇见大事,轻易不会出去,且但凡出去都要大摆依仗,实在麻烦的很。可看他现在的意思,是要悄悄出去?还要带上自己?
见她不排斥,宇文泓心里舒服了一些,和声道:“正是,就戌正吧,朕会按时回来,到时你提前换好衣裳——记住,不要宫里的着装,免得到了外面引人注目。知道了吗?”
他自顾自的嘱咐她,她一边听着,最初的惊讶过去后,心里居然闪过一个念头。
宇文泓说完,等她的反应,她因为自己忽然冒出的想法呆愣一瞬,随后赶忙遵是,然而实在掩饰不住心里的欣喜,嘴角都开始上扬了。
这一招果然有用,她几乎头一次在自己面前笑了起来,原来她笑起来如此好看,宛如三月花开,叫人如沐春风。宇文泓也受到了感染,心情顿时大好,一口气将菊花甘露喝光,立起身来,去了寝殿更衣,只盼着待会的晚宴很快结束,好能带着她一同出游。
恭送着皇帝去了柔仪殿,静瑶也回了自己的值房,关上门,开始仔细思量。
她原想等到二十五岁便可放出宫去,哪知宇文泓后来非要重新纳她进后宫,而且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如此说来,今夜大约是她唯一一次可以出宫的机会了……
她想要自由,焉知此次不是个好机会?
宫中禁卫森严,关卡重重,除非是主子恩准,否则谁都不能自由出入……然而到了宫外就不一样了,若能趁机逃跑,远远的逃离京城,凭他还往哪里去找她呢!
刚开始这个想法只是冒了个头,渐渐地,她在心中试着论证了几次,竟然发觉很有些可行性,于是便急不可待起来。
她有积攒的例银,也有前阵子皇帝及太后给的封赏,这些钱应该足够雇到一辆马车,一路去青州了。
虽然她的样貌变了,但若她能准确说出小时候的事,青州的爹娘会不会相信自己就是陆静瑶呢?
他们一直疼爱她,有很大的可能会相信她。
退一万步,就算他们不相信,但爹娘一向心善,若她要去家里谋个差使,应该也是有希望的,如此就算做不回静瑶,但能天天见到爹娘哥哥,也是很好的事。
她尝试过生死,很容易满足。
又试着将自己说服一遍,她犹豫着收拾了下东西,也并没有去找倚波……因为自己有了这个打算,还是不去给倚波找麻烦比较好。
想了很多,静瑶一直躲在房中没有出去,为出逃准备东西,因为有目的,所以做的很起劲儿,不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在外喊他的名字,她知道是福鼎来了,悄悄做好最后的准备,便出了门。
门外停了辆外表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马车,看样子,宇文泓已经在上面了。
只一辆马车,这是要与他同坐吗?
静瑶稍稍犹豫,福鼎在旁笑着催道:“姑娘快上去吧,陛下正在里面等着您呢!”
这果然是要同坐的意思,静瑶咬了咬唇,虽然不太愿意,但为了实现自己的计划,还是硬着头皮迈了上去。
进到车厢中,果然见宇文泓正端坐,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居然已经换了身衣裳,一身鸦青暗纹锦衣,周身气度不减,却比平常穿龙袍时随和不少。
那日被气急时是例外,多数情况下,静瑶并不敢松懈,上车后垂首恭敬唤了一声,“陛下。”
宇文泓倒显得和气许多,嗯了一声,“坐吧,不必多礼。”
她便乖乖做到了他的下首,且离他尽量远一些。
马车起行了,摇摇晃晃的开始走,宫中处处灯火明亮,因此车中光线也还充足,她微微垂首坐着,身后一侧,宇文泓悄悄打量她。
因为他提前提醒,所以她换下了宫装,身上的樱色袄裙看起来是百姓家寻常可见的样式,却被她穿得俏丽十足。嗯,果然酒香不怕巷子深,人美,再寻常的衣裳也难掩姿色。
而他视线的尽头,不必抬眼,静瑶也能感觉到他在看她,想起他下午说过的话,心里头隐约五味杂陈。
前几天被强吻后,她哭过一场,还质问过他,原以为他会生气的,却没想到他似乎在让步,态度也比从前好了许多,连说话的语气都不同了。
知道她没吃饭,特意叫人赏了饭,知道她无聊看了一上午灯,又带她去宫外看灯……她不是傻子,明白他在讨好自己。
若是换做别的女人,他大约不必这么费力气,只可惜是她不是别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