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老爷子把乌银环还给她,老少两个又说了几句书院里的事儿,傅清溪想着那位老先生估摸着是不爱被打搅的,便起身告辞。老先生照旧一声不吭,老爷子把傅清溪送到了门口,笑道:“往后有空只管来玩,我们如今要在这里呆上一阵子了。”
傅清溪答应着,再次行礼别过,才自己沿着原路回到了住处。
如今这饭点是乱得不成样了,这会儿觉着有些饿,却不知道哪里有吃食。取了一旁放着的主堡的小册子,果然有饮食这一块。可以去那里现买,也可以让人送来这里。让人送餐,专有一根绳子,只按着上头的规矩扯几下即可。一样的要旁的也是这根绳,只是扯法不同。
她觉着这个法子似乎有些熟悉,想了一会儿,想起宋家的干坤鼓楼里就有类似的绳子,可以唤来不同的随侍。难怪宋家的千金宴能用璇玑缎为奖,看来他们家同书院还真有些关联。
只这样点餐的法子就没什么可选了,送来什么便是什么。傅清溪自忖自己也没什么忌口的东西,加上这一路上也吃了许多闻所未闻的菜色,倒也没什么不习惯的,便大了胆子扯了几下那绳子。
扯完了才想起来还得找碎银子付钱,也不晓得多少才够,赶紧把妆盒底下的荷包拿出来,那是嬷嬷给她预备的路上打赏用的散碎银两。这一路上自然一点也没用上,这会儿刚好拿来付饭钱。
没过一会儿,忽然听得屋角银铃响,知道是外头来人了,便出去开门。却没见着人,只有院门口的半高石台上放着一个三层的食盒。傅清溪左右看了,那送餐来的人想是已经走了,这银钱可怎么给呢?一会儿吃好了放在食盒里?可也不知道多少合适啊。
疑惑着自己拎了那食盒进屋,一样样取出来,两个凉碟,两个热菜,一个烩碗,一碗汤,还有一钵米饭。东西看着都挺精细,可是翻遍了也没有什么价钱的说法儿。饿狠了,也顾不得,先吃了再说吧。
等吃完了,把东西收拾进食盒,还拎着放到外头放着,自己索性在一边守着。
没过一会儿,果然有个坐着一辆形状奇异的木头车的人过来,他手上有一根杆子,一伸就勾住了食盒,一收一放刚好放在车后头的敞口高匣里。
傅清溪只觉眼前一花那食盒就没了,赶紧起身道:“且慢。”
把那人吓得一哆嗦,回头见傅清溪在那儿站着,不知道捣鼓了哪里一下,把车停了下来问道:“请吩咐。”
傅清溪上前行礼道:“劳驾您了,请问一下,这餐费如何付法?”
那人一愣,而后笑道:“嗐!没人同你说过?这里的东西都不消付钱的,要什么只管说就成了。”
傅清溪愣住了:“啊?”
那人道:“你们做的都是千古大事,这样小事哪里还用你们费神?嗯,没事,等习惯了就好了。下回我给你另外带个本子来,我们还能帮着做许多事的。”
傅清溪只好道谢道:“那就有劳您了。”
那人嘻嘻一笑:“不有劳,你们都没事叫我们做我们才难熬呢。”一挥手便顾自己去了。
过两日,傅清溪拿到了那本小本子,主堡不仅管衣食住行这些最基本的,连首饰衣裳定做、料子定色染织、家具改换等都管,甚至连房子都能帮着造,只要你说明白具体要什么样儿的。若是没工夫想那么细,只说大概的要求也成,——视野好、近水、通风光线好……等等,自会有人照着这个去画图。
傅清溪这下发愣了:“那我费心费力挣那么一笔银子来做什么的……”
第155章 归元象
连着几日, 傅清溪把在冶世书院读书素常要去的地方都走了个遍。
通天阁, 名字叫通天, 还以为是高耸入云的一处书楼, 结果拢共只有三层高,整个楼横竖交织, 若从高处看, 大概像个极大的万字如意结。倒是一旦进了里头想要再出门有点“难于上青云”的意思。
一走进去,傅清溪先是被铺天盖地的藏书惊住了, 在那里呆立了一会儿,回过神拿着之前从师姐那里问来的极数一门可看的书单,也不存心要找它们,只随意走着看看。这么七拐八拐走到一处壁作弧状的大屋子里。墙里嵌着书格, 自壁向心又林立着一圈圈的弧形书架,上下皆有轨道,书架可在轨道间推移。屋顶中间下垂着一个圆盘,却是个比极数院里立着的那个略小一些的华天盘。不知后头是什么机关,这个华天盘却是动的,里头一层层错着圈缓缓转着。傅清溪盯着瞧了两眼,赶紧垂眼睛,这要看吐了可得多丢脸。
空地上四散着榻椅坐凳, 先找到一册《世事化数》, 这书放满了好几个架子,傅清溪呆看了会儿认命拿了起头一册看起来。说的却是世事变化所合的阴阳起伏,大到天地生灭, 小到家国兴衰,皆在数中。傅清溪不由得想起自己春考时候的那个例子了,暗合于心,便抱着到一旁绣墩上坐着看去。
看到脖子有些发酸,坐不大住了,赶紧起身换了个椅子靠着接着看。直到那大半圈的窗子里照进来的光都不足以照亮手里的书时,才发觉已经在这里头呆了快一整天了。一站起来,觉得头都有些发晕,忽然就想起师姐说的“恨不得吃饭睡觉都叫别人替了”的话来,揉揉脸苦笑。这时候要照着自己的心思,那都恨不得赶紧把这几架子书都快点看完才好,睡觉吃饭委实有些耽误功夫了……
这么想着,又按着顺序取了之后的四册,抱着到外头找地方登记去。
可是转了几圈,没找着出去的路。傅清溪有些急了,倒不是急怎么出不去,是急自己的脑子,连路都走不明白还看什么华天盘!
站那儿细想了一回,定了心似的往另一头走去,三转两转,却转到一处一样的大圆屋子里了。“又回来了?!”走进去一看,式样同极数那里一样,只是顶上的盘不是华天盘了,是无数五颜六色的小亮点。她抱着书仰着脑袋细看,“这是星星啊!”再看进来的门上,果然有“摘星”二字。方才极数那门口就一个“极”字。
那星星很是好看,尤其动起来,一时相对一时相合,她仰着脖子看得津津有味。想起路上先生给她讲的云动水兴之数,这星象自然也应该是合了数的。便试着解起来,这一解就定了神,过了一会儿,咕咚一声一屁股坐地上了,手里的书倒抱得紧没掉出去。心里一惊,空出一只手撑着地,慢慢把脖子转回来,肩膀都僵了,后脖子有些发硬,头也有些晕。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这地方来不得来不得,一不小心就饿死在里面了……要么就摔死……”
正嘀咕,忽然有个人远远走过来,傅清溪吓了一跳,她进了这里头还没见着过人呢。那人抬头看到她也是一愣,又笑道:“姑娘进来快五个时辰了,若是再有两回这样,往后再来就得跟着人了,不让一个人逛了。”
傅清溪听这话知道这是书楼里的人,不好意思地笑道:“刚想出去的,一时没寻着路。”
那侍者一愣,噗嗤笑出来道:“姑娘只跟着地上的标记走就成。不瞒您说,这里头,我们呆了三四年的,出去也得看着这些,要不然就容易绕圈子。不过等姑娘学了推演,就知道怎么走了,这楼原是按着数术的东西盖的。”
傅清溪低头看地上,果然有箭头的印记,这会儿天色暗了那印记倒有些淡淡的光,只是这标记颜色同地板几乎一样,也难怪她方才看不出来了。
谢过了那侍者,沿着地上标记转了两个弯,总算知道接下来怎么走了。回去先管不什么饭啊书的,先尽量回想自己进书楼时候是怎么拐的,把能想起来的都记下来,回头再看看对不对。等都记全了,再看看到底是合的什么数术之道,叫自己转了这许多圈!
要说她这一阵子,真是过得有些稀里糊涂的。本是想着考进了书院,就能与一群志同道合的同学一起上学读书了。这日常生活定然也有些变化的,不过是看着旁人怎么做自己跟着学就成了。哪想到书院倒是上了,名头还挺大,可哪里有什么同学?要说上学读书,还不如从前在女学里了。再说日常生活,全乱了套了,却又不好这么说,反正与从前府里是全然两个世界。
好容易去一趟书楼,饿了一整天不说还差点迷路了。可是你说是没饭给你吃?那也不是。这里做饭的地方都是一天十二个时辰开着的,哪怕半夜你说饿了也一样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还不用担心吵着了谁叫谁多心了。只是这都没有什么规矩管着,全看你自己。结果像她这样,前半辈子(?)就靠着个老实守规矩走过来的,就迷糊了。
——看来,还得自己给自己定个像样的规矩才成了。心里这么想着,赶紧行动起来。早起读书这些都是做惯的,无非是读的书同从前不一样了。最要紧是一日三餐和洗漱沐浴等杂事,这会儿没有陶嬷嬷和杏儿桃儿她们催着管着了,有些从前懒得遵的“常例”,尽可以改了去,只是那些同自身康健关联紧密的,则绝不可掉以轻心,非得好好安排牢牢遵守不可。若是饿出个胃病来,往后捂着肚子做论演可不怎么像话啊。
花了半夜时间,总算把这些东西捋顺了,倒是觉着这样也不错。
只是凡事有常即有变,她这里刚觉着一切顺利,可以踏实看书好好学习了,蕲卉忽然叫人捎信给她,说是这天刚好有两场论演,叫她有空就过去瞧瞧。
论演?她虽听蕲卉说得详细,到底没见过真的。想想看着书院拢共才不到二百人,里头还有许多像自家先生和外祖父一般常年在外头呆着的,这论演一年估摸着也没几场。这东西可不是说做就能做出来的,蕲师姐就在准备一个极数里的“小道”,这都两年多了,还说差着火候呢。
于是傅清溪只好放下已经安排好的日程,兴冲冲跑去论演坛看热闹去了。
到了地方一瞧,这论演坛不过一处重顶小圆殿,跟一些神庙里祈福的神殿类似,只是要小了许多。坐满了也坐不了百十个人,同自己先前光听名字想的恢弘壮阔可差得远了。
往里头去,中间一个圆台,上头按着个人论演的题目和要求有些不一样的布置。今天这个用的是一大块白纸板,估摸着一会儿要往上头写些什么。
圆台只有膝盖高,边上围着一圈圈的座椅,这会儿已经来了七八个人了,傅清溪想了想在第二排找个地方坐下了。圆台同座位之间都离得挺近,上下两人一伸手都能握上。傅清溪看着心里瞎琢磨:“这论演怎么看着像唱堂会似的……”
没过一会儿,上来一个中年男子,一身玄色长袍,也不管来了多少人,向众人一礼道:“在下今日要说的是生年与寿数的关系。”说完这句话便先把一年按着天干地支对应五运六气,定出该年主运、客运并司天在泉等基本逻辑大概说了一回,之后便入了正题。
幸亏傅清溪在来之前去干坤楼搬了些数象分路的书来看,其中就有五运六气这一派,好歹这些东西看过两回,听他一说还能明白。若是全无基础的,只怕光这起头一段就得听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