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2)

荣靖额上的青筋爆裂,大喊:“陆焉,你这小人,快快放了赵姑娘!”

里头的人却不搭理他,他专注于残缺的琴曲,和道:“中原干戈古亦闻,岂有逆胡传子孙!”

挣扎中的赵妙宜似是听见荣靖的呼喊,想求他相救,却又不敢相见,便只得嘤嘤的哭,任那三福翻过身,再弄她第二回。

荣靖更听不得,已是双目外凸,怒不可遏。眼看就要摆脱番役冲上来,到这时陆焉才悠然抬头,一双眼望向他,竟还带着笑,口中吟道:“遗民忍死望恢复,几处今宵…………”伴着最后一个音,这曲《关山月》这首《关山词》也落定了,“垂泪痕——”指尖从第一根弦滑到最后一根,带着国仇家恨天地苍茫,这一曲终了。

莫名,静得出奇。

只听得见窗外雨声,毫无逾期地敲打着窗台,叩响你门扉。

荣靖心中满腔的恨与怒到极点不期然被他最后一个音冲散,哗啦啦落了满地,一一都滚进这场雨里。

他脑子里不可抑制地冒出个念想来,或许说风华绝代,亦不过如此。

雨势渐弱,陆焉将膝上七弦琴搁在小桌上,抖一抖衣袍,站起身来,微微笑道:“荣大人,多日不见,大人风采依然。”

他呆了一呆,才醒过来,这不是朝会上日常碰面,他还有他的愤怒,他的妙宜。“不敢,卑职劳提督大人高抬贵手,放妙宜一条生路,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着实当不起这般折辱。”

陆焉先是笑,慢悠悠同他周旋,“我原没想到,似荣大人这样的青年才俊,也常来这勾栏胡同。到底美人乡英雄冢,荣大人也不能免俗。”待荣靖气得面如关公,他再接着说,“荣大人误会了,赵姑娘敞开门做生意,这是‘光顾’,并非‘折辱’,若荣大人舍不得,自可找吏部取特赦文书,赎了赵姑娘回府去,做妾做丫鬟,都凭荣大人高兴。”

“你明知道吏部没人敢冒这个风险,朝中上下有谁不怕你们西厂番子。你这奸佞,结党营私陷害忠良,人人得而诛之!”

“荣大人慎言,吾乃天子近臣,一言一行皆受圣上指点,赵贤智案由锦衣卫查办东厂协同,皇上御笔亲批,荣大人若有不服,可上奏朝廷,陛下自有论断。”

荣靖捏紧了拳头,自知失言,听着里间细若蚊蚋的呼喊声或说是shen吟声,忍不得、气不过,牙关咬碎。

“啪——”男人粗糙的手鞭子似的甩在她身上,三福嘿嘿地笑,“我还当是什么碰不得的贞洁小姐,原来也是个淫dang妇人,如何?离不得哥哥了不是?”

帘外,陆焉如宽和长者,坦然道:“我与侯爷有几分交情,看在侯爷的面上,荣大人今日这话我就当没听过。大人好自为之,里头马夫是付过银子的,大人如此一闹,恐败了旁人兴致,不得当。”

凌乱不堪的床上,赵妙宜再承受不起,捂着脸失声痛哭,“三郎,奴配不上三郎,也没脸再见,三郎将前尘往事都忘了吧,只当妙宜死了,世间再没有这个人………………”

好一对苦命鸳鸯,好一个狠毒恶人。荣靖发了疯,挣开番役,猛地上前来一把攥住陆焉衣襟,目眦尽裂,“我今日便就地打死了你,为民除害。”

陆焉却还笑得出来,明明比荣靖略矮些,气势上却不输半分,凤眼斜睨,眼角是藏也藏不住的轻蔑,“打死了我,再教侯府上下一百三十余口人陪葬?为个人尽可夫的婊子?荣大人不要因一时之气,毁了侯府百年基业。”

“再而说,荣大人与罪臣之女走得如此之近,处处维护处处照应,莫不是永平侯与赵贤智有旧?还是说永平侯也是魏忠贤一党?事实如何,明日着人彻查即可见分晓。”

“你——!”他恨自己无能,一个没根的阉人,他竟也拿他半点法子没有,反倒被他一步步逼得无路可走。

“荣大人同我这么个阉人抢粉头,传出去可不好听。若消息进了慈宁宫,让太后晓得了,这永平侯千方百计争来的婚事,可就岌岌可危了。”

将军——

荣靖的手松了,再没力气,兵败如山倒,时局半点不由人。

☆、第12章 双城

第十一章双城

雨停了,床上的动静也停了,三福趴在赵妙宜身上老狗似的喘气,颓败的荣靖已不知逃去哪里。或是长夜买醉,或是街市穿行,找一壶最烈的酒,浇灭最浓的恨。

她的魂断了,身也碎了,成了京城外一缕幽魂,飘来荡去。

三福爬起来,站在床边,低头系着裤腰带,他身短,腰带差一寸系到胸口,扎紧了左右挪了挪才满意。伸出脏兮兮的手,掐一把她已是布满血痕的胸,涎脸道,“四姑娘别哭啦,且洗干净了,爷明日再来干你。”

一个管马的奴才,一条伏在地上的老狗,花了钱折腾过后,也敢抖威风,在她面前称起爷来。

她脏了坏了再不能活了。

他一抹嘴转身就要去奴才堆里、马粪窝里头吹牛,睡过了侍郎的女儿,把个良家妇女干成淫娃荡妇,操他奶奶的,真是天大的威风。

她趴在床上,仍维持着被马夫折磨的姿势。侧脸贴着团花被褥,没半点念想。听见马夫咚咚咚跑到外堂,对着陆焉千恩万谢。她亦佩服起自己来,听着帘外那些个卑躬屈膝谄媚讨好,她竟能牵起嘴角引出个嘲讽的笑来。

心如死灰,最痛不过如此。

帘子响了一响,陆焉走了进来。靴子底踩在丢了满地的小衣亵裤上,迎面来是一股浓重的腥臭,女人白花花的身子就藏在揉皱了的被褥间。细嫩的后背一条条都是掐痕,红的紫的,乳白的乌青的,将她的皮子当做画布,她的痛苦化成新墨,纵情肆意调出一张糜烂且淫乱的春宫图。

他瞧不上她,似乎多看一眼也嫌脏。来捏她的下巴还要隔着一张帕,指腹使力,扭过她的脸来。

她双眼空洞,对着他的衣摆上的蝙蝠纹,呆呆傻傻。

“想死?”他问她,但亦不必她回答。

“我还记得你有个弟弟,今年多大?七岁还是八岁?流放到西北多可怜,我私心留下来,在琵琶楼做个小龟公,同你作伴,你看好是不好?”她一语不发,他便加了力道掐她下颌,“你不答,我便当你不要这弟弟,正巧春和宫里缺个洒扫太监,就用了他罢。”

她闭了闭眼,原以为眼泪早流干,却还是哭了起来,她或许也只剩下眼泪,泣不成声,“求…………奴求陆大人…………高抬贵手,让七弟留下同奴作伴吧…………”

她彻底垮了,伏在床上哭到声嘶力竭。

他缓缓说:“你眼前只有一条路,就是教人糟蹋死了,扔进城郊乱葬岗。冢子坡上数不清的乌鸦野狗等着你的肉身饱肚,新鲜的尸首扔下去,转眼啃成白骨。月末看山人一把火少个干净,谁的骨谁的头都分不清,贩夫走卒王公贵族,统统缠在一处最后化成了灰,或是被野狗叼去山里,或是被乌鸦衔去作窝,这才叫死无葬身之地。”

陆焉的话,一个字一个字锥子一样扎人,将她割得血肉狼借。她抱着自己,抖如筛糠,心以为已经到了地狱,却没想到还有鬼魅夜叉在身后追,他哪里是人,分明是吸人血的妖魔,杀人不眨眼的阎罗。

他最终做结,“你早早死了有什么意思?要慢慢来。”

转身,衣袂回转时留下一股香,干净、清冽,同锦绣脂粉堆出来的琵琶楼全然不同。

雨停了许久,地上的水未干。春山照例跟在他身后,“那马夫已经回去了,老鸨子那搁了银子,让马夫一连七日都来。义父,咱这是回府么?”

前方的脚步停了,陆焉站在檐下抬头望天,看夜幕深沉,无星也无月,是一块黑漆漆裹尸布,严严实实盖在头顶,没有半点生气。

“去冢子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