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脂的手在袖中悄悄攥紧。
心里确实是有几分怨师兄的,如果他真的出事,她想,她宁可以身代之。
“......我救了他,师兄,我想见师父。”
段开阳望着她,眼中的神色捉摸不定,半晌才慢慢开口,“这么说,你的身份暴露了?”
“嗯,”声音略略大些,有几分情绪,“这是不是师兄想要的?”
她如何去向皇甫觉解释她的一身绝世好医术?雪域不涉皇朝,她还牵连到了爹爹和止殇。她一出手,累了自己,累了整个燕家。
她不能再留在皇甫觉的身边,也不能再做天朝的皇后,她终究不能再拖累了师父。
“我想要的?”段开阳觑着她,神色奇异,重复了一遍,恍然状,“不,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他——死。”
“师兄!”燕脂低斥一声。望着他,又气又急,身子微微打颤,强忍着放柔了语气,“你怎么了?”
印象中,大师兄从不曾这样。从来都是笑若春风,温柔宠溺的。她狐疑惊惧,站起身来时,身子不由得晃了晃。
段开阳从对面探身过来,抓住她的胳膊,面色微凛,二指去探她的脉象。
她反手抓住他的衣袖,对上他的目光,“大师兄,发生了什么事?”
段开阳垂下眼,一缕柔和的内力从心经传了过来,语气中含了淡淡嗔怪,“双身子的人怎还这般毛躁?以前养气的功夫全扔了?”
他这样的语气,反而让燕脂稍定心神,却依旧没有放弃追问,“大师兄......”
段开阳手下稍稍用力,让她坐在椅上。放开手,神色似笑非笑,“燕脂,你还是这般,眼里看到的始终只有你想看见的人。以前是叶紫,现在,是皇甫觉。其他的人呢?都不重要吗?”
他的语气淡淡,神色里却有几分萧瑟,心灰意懒的厌倦,“若有一天,你捧到掌心放在心坎不想让人看见的东西,被人踩在脚下践踏的破烂不堪,任谁都会想要杀人的。”
燕脂怔怔的看着他,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师兄......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不怪任何人。大师兄和师父,永远是燕脂最敬爱最敬爱的人。我不会后悔,师兄也不必难过。”
段开阳飞快的抬眼,眼神锋利暗蕴,笑着将她一瞅,“好,永远——不后悔。”飞快的加了一句,“但愿他永远不会让你后悔。”
燕脂皱起眉,一时间心慌意乱。大师兄话里隐隐透出来的意思......她真的从来都没有想过。心里突然什么都不能想,像一团麻,纠纠结结牵连不断。这样的乱,还会感觉空荡,好像有一些东西突然失去了。
眼泪忽然便涌了上来,这些男人......只会让人心生歉疚,这样可恶。
泪眼朦胧中听到段开阳长叹一声,苦笑道:“傻丫头......还真当真么?”伸手来抆她的眼泪,心微微一慌,脸便避了开。
段开阳的手一顿,若无其事的收了回去。
轻啜一口茶,他淡然开口,“若没有你的事,皇甫觉也该受点教训。他将海南叶家收入囊中,南方水路尽入他手。他的手伸的太长了。”
燕脂一惊,叶家应该是叶紫的。她竟不知皇甫觉收服了叶家。只是,像海南叶家这样的巨商,势必要依附某一权要。依傍雪域还是依傍皇室,不会有本质的区别。
在心中低低的叹了口气,涩然开口,“师兄,你们都是我最看重的人,谁受到伤害我都不能接受。雪域有严令......不涉皇室的。我......已经离开了他,罢手吧。”
皇甫放受制于二师兄,此次逼京必定有雪域的推动。因着爱她,便要将她爱的男人逼上绝境吗?
或许她是最没有立场论孰对孰错,他们的行为却仍然伤了她的心。
若他真的死了,她谁都不能原谅。
段开阳嘴角弯起,略带讥嘲的弧度,“你要见我,便是替他求情吗?”
燕脂毫不退缩的直视他的眼睛,轻声说:“是的,师兄若执意要杀他,便先杀了我吧。他若因我之故死,我也绝不会独活。”
“咔”,细微的爆裂声,段开阳的茶杯寸寸龟裂,一摊掌,银屑飘散。面色依旧平淡,一字一句笑道:“好,不枉师父师兄疼你一场。”
燕脂心中一痛,眼圈便红了,面色却仍是倔强。
半晌之后,段开阳慢慢开口,“师父为你去寻三足金乌,已离开京城。你若不随我回雪域,是见不到他的。留下,还是跟我走?”
泪珠滚了滚,“啪”掉到手背上。心中失落懊恼并存,逼出师兄的承诺,没有半分轻松。
摇摇头,“我不能走,大师兄,谢谢你......”
她答应了,要留下这个孩子。
小小的抽噎一声,绕到段开阳的身边,张开手臂环住他,“师兄,对不起......照顾好师父......照顾好叶紫......”
良久,一双手回抱住她,紧紧一抱,旋即松开。
“你意如此,我不强求。”
段开阳与庞统竟似熟稔,临离去时对燕脂说:“我今日便会离京,你与庞统去城北沈家别院。我会联系止殇,不可随意外出,静心养胎。”
燕脂想了想,道:“庞统内功路数不对,我想求师父让他拜在雪山门下。”
“此事一了,我便安排。”
他一步已跨出门外,白衣翩跹,终是回首,“不问我为何明杀?”
排云掌,断肠针,都是他成名绝技。
燕脂垂下眸子,“......师兄不愿瞒我。”
屋里有淡褚色嵌染牙广韵十二府围屏,迷离的烟渚色映在她周身,蕴借出了薄嗔浅怒。
段开阳笑了笑,大步出了屋。
襄王有心,神女无梦。
他只是不甘心,想知道他还是不是她最信任的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