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这一次相思哭得止不住, 江怀越身体虚弱,神思还有些恍惚, 只能趴在那里默默看着她流泪。
直到相思抽泣声渐渐小了,他才吃力地道“不要再哭了。”
江怀越不说话还好,这一开口,本来都快停下的相思又悲从中来。他无奈又茫然,不由道“怎么越劝还越哭呢”
她拭着泪水, 哽咽道“你一开口我就想哭。大人,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江怀越只得闭上嘴不说话, 相思又哭了一阵,才勉强稳定了心绪, 带着歉疚道“我先前,真的太害怕了, 看到你躺在那儿被人抬回来, 眼睛闭着”
她没再说下去, 似乎直到此时还心有余悸,不敢多想。江怀越望着相思,虽然现在已经回到了连山关, 躺在了戍楼之中,可耳畔似乎还是回荡着厮杀呼喊的声音, 身子也仿佛还在战马之上颠簸。
脑海中浮现的, 居然也还是自己在拼死血战至最后一刻, 想到的那些零零碎碎的过往, 那些曾让他愠恼, 让他踌躇,让他痛彻心扉,又让他甘之若饴的点滴回忆。
他看着仍跪坐在床边的相思,她一脸泪痕未干,倍显憔悴。
许是出来的匆忙,她穿得简单,连御寒的斗篷都没有。
江怀越哑着声音道“地上冷,不要坐着。”
她却理了理衣衫,伏在床边,正对着他,悄声道“可是,我喜欢这样。”
他那双平素常蕴含着疏离感的眼里,慢慢地增添了温度。
他甚至想要伸手摸一摸相思的脸颊,可是稍稍一抬手,就牵动后背处的伤口,疼得他蹙了眉头。
相思轻轻握着他的手指,小声地问“背上现在还是疼得很吗要不要叫人再请大夫来,想想办法”
他无力地侧过脸趴在那里“请大夫也没用的,箭伤在那儿,只能自己忍一下。”
相思失落地点点头,又道“包扎伤处的布上还有血迹你千万要小心”
江怀越怔了一会儿,忽然低眉问道“你怎么知道自己看了””
“有什么不可以吗”相思试探着看着他的眼睛。
江怀越眼里隐隐有郁色,过了片刻,才低声回道“没什么。”
她看看他,心里有几分了然,有意带着小小的怨怼哼了一声“就看了看受伤的地方,你以为我还想偷看什么我是那样急色的人”
江怀越没料到她会这样还击,怔了怔之后,唇角微微浮现笑意。
在相思的帮助下,江怀越艰难地侧转了身子躺着,她还喂他喝了一点热水。
“大人,我们在瞭望楼那边抓到了高焕,但是为了要将计就计又故意让他给逃走我现在担心的是,他在逃亡之前曾经见到我,如果他知道我在京城的诈死消息,那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对你不利。”
“那先前来偷窥你的,应该也是他”
“是的。”相思忖度了一下,不无担忧地道,“我觉得他必定是知道京城里的消息,不然为什么想方设法从长甸岭回来,就为了来窥伺我”
江怀越沉默片刻,道“我在行军途中就已经叫杨明顺派人告诫各卫所和城池,务必要抓到高焕。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会尽力安排妥当,你放心。”
“大人。”她抬起眼帘,唤了他一声,静静看着他。
江怀越同样注视着她,没有说话。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相思惴惴不安地问了一句,又赶紧解释,“我不是急着要走,你现在受了伤肯定也走不得,我只是,希望有个念想”
“我知道。可是我们回朝,都是要听从圣旨的意思。”
相思在心里默默叹息一声,趴在床头又看了他许久,忍不住又摸过他脸颊颈侧。
“大人,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的后背处疼痛难忍,可是听了相思的话语,在极度疲惫辛苦中,还是有一种安定与憧憬蔓延开来。
她并未强求他也说什么蜜语甜言,更遑论是什么承诺。当此重伤之际,她见江怀越强撑着精神,也不忍再多逗留,在亲过他之后,起身想要离去。
才到门前,江怀越却又叫住了她。
“镇宁侯来了这里,你看到没”
“我是看到他了,他没发现我。”相思有点担忧,“他会在这里待下去吗”
“是万岁见辽东战事不利,紧急下旨叫他来的。今日大战女真人惨败,但他们未必会善罢甘休,侯爷也不可能马上就离去”
“那他万一看到我,岂不是要坏事”
“只能见机行事了,你尽量别被他看到就是。”
相思虽然点头应允,可是一想到如果自己的身份被揭穿,那会带来怎样的风波,心中就越发不安起来。
这一夜她虽然回到了小院,却还是辗转难眠。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又不能去戍楼探望,恰好杨明顺过来,相思才总算能够打听江怀越的情况。
“大人昨天半夜发了烧,一大早大夫又去检查了伤处,重新给换了药。”杨明顺叹道,“这回真是被姓费的害苦了”
相思又气又急“那他就这样毫无愧疚侯爷也没找他算总账”
“昨天因为大人昏睡不醒,侯爷只是简单地问了我几句,然后又去找费毅询问为什么延误了救援。你别看费毅是个武人,狡辩起来还头头是道的,侯爷虽然心里有数,但表面上也不能跟他翻脸,毕竟这仗还没真正结束,自己人要是起了内讧可不好。但这笔账肯定是会记住的”
“那高焕的下落有消息吗”
“目前还没有,各处都已经张贴了悬赏布告,一旦有发现的话,会立即行动的。”
大军虽然取胜回城,但是相思如今却还是没有完全放松的心情,她既忧心自己的身份,又记挂江怀越的伤势。这天傍晚时分,杨明顺照例过来,她得知大人还是发着低热,更加坐立不安了。
杨明顺见状,便主动带着相思又去了戍楼。
值守的军官与他相熟,看到他身后的相思,不由愣了会儿,陪着笑道“杨掌班,您又带姐姐来看望督公啊”
“怎么不行吗”杨明顺斜了一眼,走了几步又觉得不妥,回头去附耳道,“别张扬出去,大人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眼下他受了伤,可不是正需要心灵手巧的人来伺候”
“啊是”那军官似乎明白了点什么,看着杨明顺带着相思上得楼去,不由发着呆。
其实自从相思来到辽东军中之后,大家私下里早有议论,杨明顺的这个姐姐如此美貌,也不知有无许配过人家。甚至包括这个军官在内的好几人,都跃跃欲试地想要私下询问,只可惜战局危急,因此才没能找到机会开口。
可是现在看来,杨掌班似乎是想用自己的亲姐姐来作为铺路石,好进一步巴结讨好督公吧
可怜的军官顿时感到一腔热情付之东流,只恨自己没能早点跟杨明顺坦白心意。如今看到相思的背影款款远去,不禁嗟叹后悔,考虑再三之下,觉得自己必须找杨明顺问个明白。
相思推开房门,江怀越原本还是虚弱地趴着的,听到声响转过脸,不由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她被问得无话可说,到了床榻前,先是摸摸他的前额,随后蹙着眉道“大人,你好像还在发烧”
他略显困乏地“嗯”了一声,怕她担心,又强撑着精神笑了笑。
“已经比昨晚好多了。”
尽管如此,他说话还是有气无力的,嘴唇也有些发干。
相思默默叹着气,倒了一杯水,踌躇道“大人,我帮你转过身来喝点水”
他沉默了片刻,却道“我想坐起来。”
相思吓了一跳“你现在还能坐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