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说是要见盛文恺,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 江怀越先是让手下去打探了不少讯息, 随后思索了片刻,才定下了具体的时间与地点, 派人前去通传。
盛文恺听说江怀越终于打算见他, 先是一愣,继而脸上含笑, 向前来传话的番子道“请转告江大人,明日盛某一定准时前去。”
次日午后, 他果然如约而至,来到了城南的杏苑茶楼雅间。
推门进入,见江怀越已经坐在窗畔品茗,忙屈膝下跪“提督大人拨冗相见, 令下官不胜感激”
“行什么大礼起来吧。”江怀越抬了抬手, 盛文恺才缓缓站起,却还是微弯着腰, 侍立一边不敢入座。江怀越又瞥了他一眼“这样站着如何相谈”
盛文恺这才谨慎地落座, 略显尴尬地笑了笑“下官本来还以为大人不会召见”
“前些时候好像跟你说过, 有时间会见一见,只是后来事务繁杂就搁置了下来。”江怀越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 盛文恺随即道“下官自然知晓大人公务繁忙, 因此也不敢多来登门打搅。只是入了京城已三月有余, 却还始终未能单独拜见大人, 下官内心惶恐不安, 所幸今日终得良机,令下官激动万分。”
江怀越看看他,有些意兴阑珊“盛大人在辽东待了好些年吧忽然能调入京城,也是朝内有人”
盛文恺一怔,笑道“下官要是在朝中有人,又哪里会在辽东待了十年呢这不是好不容易才转弯抹角托了先父的故交,请吏部的大人帮了点忙,所以才能来到京城。下官也知道京城之中更是卧虎藏龙,因此才到了五城兵马司,便赶紧请邹大人代为牵线搭桥,想拜在江大人门下”
“哦吏部的什么人是你父亲故交”
他又一怔,显出几分踌躇“这个督公千万不要误会,下官并未让那位大人徇私,只是五城兵马司恰好缺人而已”
江怀越唇边浮出淡漠笑意“我也不是监察御史,不管这些事情。不过盛大人,近来你好像和司礼监的人也走得挺近我干爹曹公公那边,你去了有两三次了吧”
盛文恺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督公,下官也是着急,因想着怎样才能见到您,便先去曹公公那边拜访拜访,您不是他的义子吗下官以为曹公公能给个机会,为下官引见一番,所以才多去了几趟。”
“那之前呢第一次去拜见我义父,请他出面,让我放了馥君和相思。”
盛文恺不解道“是啊,督公,确实是下官去求的曹公公,怎么”
“我的意思是”江怀越直视着他,“你既然在京城并无深厚根基,他怎么会愿意见一个刚从辽东调来的陌生官员”
窗外起了风,竹帘微微晃动,洒落斑驳日影。
短暂的寂静后,盛文恺又平和从容地笑了起来。“督公想事情真是细致周到。”
江怀越哂笑了一下,放下茶杯。“我好歹跟着他也有十来年了,自然熟悉他的性子。莫说是你一个刚入京城的人,就算是六部中的官员,倘若没有足够的背景,他也是懒得应付的。而你却能说动曹公公出面找我,此后又几次登门造访,若还要说什么朝中无人,那可真是睁眼说瞎话了”
盛文恺拱手道“不愧是提督大人,慧眼如炬。其实下官也无意欺瞒,只是未知大人心意,不好直说罢了。”
“未知我的心意”江怀越扬起眉梢,“你到现在也没表明真正的意图,我又如何能显露心意”
“其实,大人也无需想得太过复杂,下官说过,来到京城就想着要结交大人的,只是先前苦于没有单独见面的机会。今日既然得见大人,那下官就直言不讳了。”他微微停顿了一下,身子前倾,“大人身居高位大权在手,仰仗的是君王的信任,然而先前保定发生怪事,当地大街小巷都是针对大人您的流言蜚语,万岁却派您前去。这还好大人最终平安归来,若是在保定遇到歹徒围攻袭击,岂不是十分危险”
江怀越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盛文恺又道“随后又是太液池出事,惠妃素来与督公有私怨,她流产了自然会怪罪到大人你身上,可据下官所知,万岁当时也迁怒于您,还将您关进了司礼监大牢。要不是最后查到了邢锟去库房的证据,督公即便喊冤不断,万岁又是否相信呢”
江怀越撇着茶沫,慢慢道“盛大人还说自己根基浅,我看你对最近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从保定事件到惠妃流产,你这说的可真是如在眼前一般。”
盛文恺还是谦和地笑了笑“大人,下官只是多方打探而已。刚才那番话,也没有指责君王之意,只是想请大人想一想,您仰仗的是万岁的信任和赏识,可是宫廷之间风雨诡谲,朝不保夕,群臣们各有至交党羽,督公的身份与其他人不太一样,注定更多依赖的是万岁的脸色。如今万岁因惠妃流产一事已经心生怨怼,以后万一再发生什么事,督公常在君王身侧,岂不是又要首当其冲”
“那你的意思是”
“与其独善其身,不如也另寻挚友,至少不必时刻依赖万岁的心情。”
江怀越反问道“那我又为何要结交你说的那个挚友京城内达官贵人那么多,我就不能自己选择,非要走你安排的路”
盛文恺忙道“下官没有强迫督公的意思,只是好心提醒罢了。那些官员们或是找同乡,或是找同年进士,再或是以诗文会友,最终目的还不都是为了织就一张网督公身在朝中若干年,相信懂得比下官更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督公才干过人,也必定招致小人嫉恨,若只是仰仗着万岁一人,只怕”
江怀越低着眼睫,静默片刻,道“你背后的人是谁辽王还是其他藩王之前的事情都是他安排做的目的就是让我见识厉害,一旦成为君王弃子,必将难以保命”
“督公何必说得这样难听若您有意,过段时间下官自会为您安排见面,有些事情,不是下官这等身份职务的人能当面和督公说清楚的。”
江怀越哂了哂,缓缓饮茶。盛文恺见他似乎还不为所动,压低声音道“大人眼下有没有什么事,或什么人,是急切想满足心意的”
他抬眸,看了一眼,漠然道“我自己会处理,无需他人过问。”
盛文恺叹息一声,道“大人,教坊司的官员虽然地位卑微,但要真正为官妓消除乐籍恐怕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尤其是那种案件被君王亲自下令彻查,随后沦为乐妓的罪臣之后。”
江怀越眼眸寒意一凛,随即又放缓了神色。
他轻轻放下茶杯,取出素白绢帕拭了拭手指“盛大人,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下官说了,只是出于关切打听了一些事情。”他意态恭敬,语气温和,“而且大人的身份,有些事情可能不方便自己出面去做,若是可以的话,下官愿意替大人奔走效劳。”
“那么交换条件呢”江怀越叠好素帕,好整以暇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