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船幽思一船梦, 兰桨拨开了澄净湖水, 留下了道道波痕。
这天夜晚,相思直至回到淡粉楼之后, 仍是神思渺远。一路入内,周遭尽是欢笑言语,可她却轻飘飘独自上楼进了房间。
静谧的屋内并未点燃灯火,只有廊下灯笼映出的绯红光亮投射进来, 朦朦胧胧, 摇摇晃晃。她靠在门后,脑海中满是今日在湖上,在小洲上, 在船内的情景。
他的愠怒,他的痛苦,他的静默, 他的震惊凡此种种, 一言一行,眉间眼梢, 尽是印刻在心间, 能够反复回味的牵念与不舍。
屋外廊间有姐妹和贵客嬉笑着奔逐追闹, 咚咚咚的声响震得房门都在微微发颤。
可是她觉得那声响离自己很远很远。她的世界里, 只有今日一切, 只有他背着自己, 慢慢走在细雨滴落的林间的那条路;只有饮醉之后, 他伏在桌上休憩, 而自己同样趴在一旁偷偷看他的那一眼;只有夜色初降,他站在船头,素白衣衫被秋风曳起的那一角。
我的大人
满楼喧嚣嬉闹中,相思站在昏暗内,按住自己的心口,背倚着房门,甘愿就这样永远停留于无人打搅的时刻。
她怀着满腹思绪入睡,这一夜居然做了光怪陆离的梦。
梦中,她坐在高高的临窗楼台内,朱色纱幔随风扬起,迷离了视线。远方湖面浩渺,与天云相接,青山隐隐水迢迢,孤帆自那烟水深处缓缓飘来,他正坐在船头,淡泊寂静,目光是难得的温和。
她在楼上朝着他挥手呼唤,可是他却只是默默望着这边,并不起身。
帆船顺流而去,渐渐远离。她忧愁着急,想要大声呼喊,可是声音还是那么小,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注视了她一段时间,此后便转移了视线,决然望向更远阔的水面。
遥远之处,有纯白鸥鹭惊飞而起,洒落点点水珠。
相思从梦中挣扎醒来,清晨的阳光已映照得窗纸素白透亮。
她正在发怔,一阵敲门声打破了这片寂静。相思觉得有些奇怪,谁会那么一早就来找她她出声询问,门外传来的却原来是馥君的声音。
“姐姐”相思连忙起了床,洗漱穿戴好之后打开房门,果然是馥君站在门外。多日未见,馥君的气色倒是比以前好了不少。
“你怎样了前些时候是不是又病了一场”馥君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也不跟我说一声,要不是我遇到你们淡粉楼的姐妹,还不知道这事呢”
相思跟在后面解释“只是受了凉发烧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也犯不着特意告诉你。姐姐就是为着这事专程过来的”
“你都病得起不来了,还不是大事”馥君埋怨着坐在了床边,示意她也坐下,因问起她最近的生活。相思没敢说起关于自己情感方面的事情,只轻描淡写地道“也就是老样子,好在最近没什么难缠的客人”
“你昨日,是不是去了城北坐船游玩”馥君看了看她,问道。
相思只觉耳根发热,下意识地撩起鬓发,笑道“姐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难不成派人监视我了”
“你可别岔开话题。”馥君正经地拉开她的手臂,“听说昨天有位公子和人争执起来,被扔进了湖里差点淹死,你有没有看到”
相思脸颊更觉滚烫,假装惊讶道“对啊,姐姐竟连这也清楚说起来这京城还真是卧虎藏龙,本来我还以为这位公子爷算是个厉害人物了,没想到遇到个对头,二话没说就把他给丢到了湖里。”她又忍不住哀叹,“要说那个人也真是的,脾气大的吓人,这大冷的天将人丢进水里,一点都不讲道理。”
馥君皱着眉打量她。之前是听人说起昨天落雁湖发生的一场闹剧,而且据说相思也在那船上,她有所担心才过来询问一番。可如今看相思那神色,虽然竭力想要表现得如同寻常一般,可眼神动作中却还是透出一丝不自然的感觉来。
“你说的这个冒失鬼,也是以前的熟客”馥君打探道。
相思忖度着姐姐的眼神与语气,料想她应该还不知道那人就是江怀越,便作势哼了一声“哪里是什么熟客,我只不过曾经与他见过一面,又没多少交情,他却自作多情起来硬是叫我不准留在那位胡公子身边,没说几句,就跟胡公子争吵起来,还将他给扔到了水里。姐姐,您是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难堪”
“那后来呢他有没有为难你”
“这这倒没。”相思犹豫了一下,道,“起先他还生着气,我可不像胡公子那样跟他正面冲突,待他冷静下来,就对他说了清楚。咱们是教坊司的人,今日见他明日又见另外的客人,处处逢场作戏,哪里能算真章我劝他别太过用心,闲暇时候来找我聊聊可以,但要是一门心思入了迷,可就是害了自己。姐姐,你说对不对”
馥君愣了愣,只好点头。“对待这样爱争风吃醋的客人,也只能软话相劝,不能硬来。”
“就是,我不过是陪着胡公子游湖罢了,他就气得七窍生烟,这心眼真比针尖还小。”
相思假意埋怨着,唇边却不经意露出笑容。
“对了姐姐,你是从谁那儿知道昨天落雁湖的事情”
相思随口一问,馥君的神情却略显局促起来。“也是一位熟客,他当时正在另一艘游船上,离得有点远,只隐约看到你也在那船上后来去轻烟楼的时候,就告诉了我。”
相思揣度着她的意思,对方应该只是看到江怀越将那位胡公子丢到湖里,既不认识江怀越,也没继续停留,否则不会不知道后来他还将其他人都撵走,只扣留了她一人。
这样也好,免得姐姐追问下去,她还真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但是以后她与江怀越的事情,是不是迟早要被姐姐知晓到那时,又该怎样交待
她还没考虑到那么久远的将来,因此也决计不让馥君知晓此事,闲谈一会儿之后,小丫头进门送来了早饭。两人正在吃着的时候,却听楼下传来几声清脆的黄莺鸣叫之音,婉转悠扬,灵动悦耳。馥君诧异道“这楼里是谁养了黄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