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太傅完全不知假山中发生的事情, 直至茶会结束还兴致盎然, 孙政代替祖父送客时依旧风采翩翩,若非刚才山洞偶遇, 即便是江怀越也很难想象他竟会那样放肆纵情。
宾客皆散,江怀越有意逗留到最后,见相思与其他官妓被送上篷车,才向孙太傅道别离去。
离开孙府后, 他随即赶往宫中。承景帝听他说完今日所见所闻之后, 脸色阴沉犹如乌云压顶,愤然道“这孙政竟然如此肆无忌惮朕险些将胞妹嫁入这样淫乱的门第”
“孙政父亲在杭州为官已有两年,恐怕这个侍妾与孙政偷情也不是近来才有的事。”他顿了顿, 又道,“其实臣从那女子言语里还听着有些不对劲,她屡次抱怨老头子看得紧, 臣只怕那所谓的老头子, 指的是孙太傅”
承景帝更为震惊,良久才道“简直令人发指”
“幸而公主求嫁之事并未大肆流传, 否则恐怕有损公主颜面”江怀越从旁劝解。
一想到永清公主, 承景帝又发起愁来, 只是再想隐瞒也无济于事, 索性趁着江怀越在场, 派人将公主召了过来。
永清公主果然是心高气傲的性子, 听了江怀越的禀告之后, 先是脸色发白, 继而暴怒呵斥“江怀越,你不要以为皇兄信任你,我就也会听信你的胡言乱语孙政是我亲眼看中的人选,那举止那气度,一看就是谦谦君子,怎么可能像你说的那样不堪”
江怀越早有预料,也并未激烈反驳,只是淡淡道“臣与孙太傅还算有些交情,若不是孙政所做之事太过分,臣也不可能在万岁面前这般造谣。公主若是执意不信,非要选一个这样无视人伦的驸马,臣也没有办法。”
“我看你是存心捣乱因为孙政年轻有为,就起了嫉妒有意中伤你也不想想,自己已经是太监了,满脑子还都是那些下流场面,真是龌龊小人”
永清公主恼羞成怒,最后还是承景帝出声呵止,才让江怀越先行退下。他循例还是向公主叩首告辞,直至走下玉阶,还能听到她在里面的吵闹哭喊之声。
数天之后,宫中传来消息,新科进士、户部主事孙政因举止不端而被免职,太傅孙寅柯亦因教导无方而被问责,至于那永清公主的婚事,却是有了令众人都出乎意料的结果。
江怀越在得知最后结果后,也颇为诧异,后来想起前因后果,又释然一笑。因着这让人意外的结果,他竟然率先想到的是,如果相思知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会怎么样
正在这时,杨明顺又呈上了来自淡粉楼的“密函”。这一回他可没敢私自去看,而是原封不动地送到了江怀越的手上。
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素白无华,隐隐透出墨痕。江怀越踌躇片刻,还是展开来看。
才浏览一遍,便不动声色地瞟了杨明顺一眼。
杨明顺打了个寒颤“小的站这里,绝对看不到啊”江怀越却冷言冷语地道“没你的事了,先退下”
于是原本还满心好奇的杨明顺只好垂头丧气地出了房间,房门一关,江怀越就蹙起双眉,望着纸条出神。
“明时坊夜间灯火如昼,笙歌欢愉暖如三春。明日酉时,盛装静候大人。”
落款相思。
淡淡夜色初临时,明时坊内已是笙歌弥扬,相思坐在楼上,看檐下绛红花灯一盏盏被点亮,映在眸中,映在心中。
楼梯上时不时有脚步声临近又远去,她的心忽而纠结忽而茫然。梳妆镜中映出的容颜是早就精心妆扮过的,为的就是等待着某个人的车马临门。可是又已经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了,她还是没等来敲门声。
外面有人恣意笑谈,这声音在相思听来只觉得刺耳,恨不能杜绝一切无关的声响。
“相思”楼下终于传来了唤声,她心一跳,马上起身整顿衣衫,迎出门去。
然而站在楼下的却不是希望中的人,那个小厮仰起头来叫“相思姑娘,我家公子正在前面酒楼,想请您过去。”
她认出了这是新近常来的那位苏公子的随从,便婉言谢绝“对不住,烦请转告他一声,我今晚有事不能前去相陪。”
小厮纳闷道“你还有别的客人不是自己呆在屋里吗”
“等会儿会有的。”她正在解释,严妈妈听到声音赶了过来,“我说你真是越发不像话,苏公子那么豪爽热情,你还推三阻四我也没听说有谁今晚要来找你啊”
“妈妈,我,我跟人约好了”她有几分心虚,却又不肯承认是自作多情。那小厮却不干了“你什么意思呀公子特意叫我来传话的,要真是摆架子,我可回去禀告他了”
严妈妈这几天早就拿了苏公子不少好处,一见此景立即沉下脸“相思,你别不识抬举到底是什么时候跟谁约好的,少来糊弄我”
“我”相思欲言又止,正在此时,门口又传来一声吆喝。“相思姑娘,有人来接了”
她心脏几乎停跳了一下,继而一言不发就往外跑。严妈妈和那苏公子的小厮紧紧跟在后面,眼见淡粉楼前停了一辆墨黑华贵的马车,窗帘低垂,看不见其中到底是否有人乘坐。
随车而来的仆人向她行礼,她紧张地没敢开口,只是朝身后道“妈妈,我走了。”
“这车子难不成又是那位锦衣卫的大人”严妈妈有些纳罕,好些天没见着过来,还以为对方另寻新欢去了,没想到今日竟然再度出现。相思只点点头,便登上了马车。
长鞭扬起,马车缓缓驶离了淡粉楼。
相思上了马车,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她怀着惴惴不安的心坐在车内,听外面喧闹声响,不知自己会被载向何处。
马车穿过明时坊,并未有停留的意思,而是径直朝着城北而去。在穿行过数条长街后,车子终于慢慢停下,车夫撩起帘子,请相思下去。原来前方巷子里又停着另一辆马车。她换乘了上去,打开车门,才发现里面坐着一人。
昏暗之中,只能看到江怀越朦胧的面容,那一身沉沉深蓝的曳撒近乎墨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