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马车缓缓行驶, 她问出这句话之后, 江怀越沉默了片刻。这短暂的时间却让相思感到如此漫长难熬, 她犹豫着,抬头直视于他。
他的眼神有些渺远, 慢慢垂下眼睫,用不含情感的语调应付答道“没什么,太忙了而已。”
相思的心更沉重了几分“那为什么先前送一对耳坠过来”
“之前让你去净心庵,害你受了伤, 不是应该有所表示吗”江怀越还是那样平淡如水地回答,好似早就想好了答案历练了好多遍,惯性说出了而已。
相思咬住了嘴唇,最初的喜悦荡然无存,寒着脸再问“您这次又为什么再三派人找我”
江怀越这才看了看她, 端正了神情道“我有一件事, 想要叫你”
“又是让我做事吗”她没等他说完,忽然用冷峻的语气发问。江怀越怔了怔,感觉有些不对劲,但还是保持着素有的淡漠神情“是,不然为何找你”
相思的脸色一下子白了, 那双水蒙蒙的眼里满是愤恨与不甘。“我要下车”她狠狠喊了出来, 用力去推车门。江怀越一惊,呵斥道“你做什么”
“放我回去”她又气又恼, 又悔又恨, 见马车没有停下的意思, 竟横下心打开了车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往外跳。江怀越连忙一把拽着她的手臂,厉声道“你疯了想摔死”
她却蛮着劲儿挣扎,忍着悲声执意要下去。他被闹得没有办法了,只好下令停车。
马车终于停在了街上。相思委屈地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跳下车,迎面吹来飒飒金风,满街落叶掠飞,迷乱了她的视线。
雾蒙蒙的泪光让眼前一切变得慌乱不堪。
街上的行人投来好奇与诧异的目光。
江怀越没下车,只推开车门一道,用极低的声音叱责她“你在胡闹什么我找你有事,难道还错了”
“您没错,我算什么东西您用得着的时候就下令找我,用不着的时候就丢在一旁”她背对着车子,声音都微微发抖,说一个字,心就痛一下。
他本来就是没有心的人,只会钻营算计,不把别人的命当一回事,更不会把别人的心当一回事
是她错看错想,竟然还曾经怀揣幻梦,以为他也有常人的喜怒哀乐,也有常人的憧憬期望。
可他偏偏什么都没有,又怎么可能向往温情必定是从进宫后就冷了心肠没了善恶,只活在自己的阴谋诡计之中,为了实现目标不择手段,利用可利用的人,完事之后给一点恩赐,就算打发了她
车内的人没有应答,过了很久才将门打开。“你上来,不要在这里站着,被人看到了不成体统”
“我早说过我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还在乎什么成不成体统”相思咬着牙拧着眉,从袖中取出一物,狠狠扔到他怀中,“这样昂贵的首饰我配不上,督公留着赏给别人吧”
锦盒正砸在他手背上,生疼。
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看着她决然愤然,独自离去,颇有再不相见恩断义绝的意思。
他的指节用力抓住了锦盒。
相思闷着头独自回到了淡粉楼,就连看门小厮都觉得奇怪,怎么刚刚打扮得光鲜亮丽出门,一会儿功夫就失魂落魄回来了。
严妈妈看她那样子,以为是惹恼了客人被赶了回来,急忙上前责问。但她一声不吭地上了楼,把自己关进了房间。
“瞧瞧这架子,名声一大就骄纵得不成样”严妈妈站在楼下高声骂了几句,可毕竟相思如今已经是淡粉楼的红人,她也不能够太过严苛,只好解解恨就悻悻离开。
春草听到了之后,趁着严妈妈走开偷偷上楼去找相思,见她眼神黯淡,神情沮丧,连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相思摇摇头,不想多说。春草却缠着她问,她只好说“你不懂的,别问了。”
谁料春草一撇嘴“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肯定是被男人给骗了心”
相思一惊,在她眼中春草一直都还是个小孩子,怎么就如此一针见血春草仿佛看出了她所想的,哼了一声“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你最近每次被那辆马车接出去就两眼发亮,走之前对着镜子要换几套衣服试来试去,谁还看不出那点小心思眼下灰溜溜地回来,除了和那个人吵架之外,不就是发现他另有新欢了吗”
相思无奈至极,背转过身子道“什么另寻新欢,不是你想的那样。”
“看,那还是被我猜中了,你果然动了春心”春草笑嘻嘻地绕到她身前,“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怎么到现在还遮遮掩掩,是那位北镇抚司的黄大人吗为什么你总是会认识锦衣卫的人呀他现在怎么不来了,专门接你出去”
一连串的问题让相思无法回答,她只好将春草推向门口,哀求道“我心里乱的很,你就让我歇一歇吧”
“我说,要是黄大人惹你生气了,你就别理他。男人都这样,你越是顺着他们的心思,越是被看作是不值钱的小东西。我看昨天那位苏公子也很有意思啊,出手大方人又豪爽,一点都不比那些当官的差”
相思听她提及苏公子,心头不由一叹。这一位据说是扬州富商子弟,借着游学之名前来京师游历,才几天的功夫就已经和淡粉楼上下厮混成熟人,举手投足皆是戏,一颦一笑尽多情。昨天西山之行,他竟坐在高树之上,对着满山秋色放声吟诵,大有“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之状。
相思倒也从未见过这等有趣的人物,又因他来自扬州,与自己的老家南京离得不远,于是与他交谈了几句,谁知这一位竟又唏嘘感叹,大有相逢甚晚的感觉,吓得相思连忙声称身上伤处未愈,回了淡粉楼。
其实他本来今日还要再邀请相思出游的,是她婉言谢绝,为的就是与江怀越再度见面,谁能想到一会儿时间就已经翻脸吵架,她痛苦了一阵过后,又担忧起自己以后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