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怔了怔“那个继贞师太, 不押回顺天府审问吗”
“自然是要的。我刚才看你伤的不轻, 若是立即赶路, 怕是受不住。”他难得没有冷嘲热讽,也没有指责呵斥, 倒让相思有些局促不安。她见枕边有原先换下的衣物,又觉得不好意思,就将之挪到了里侧。谁知这一动,有红色纸条从中滚落至地。江怀越低头, 捡起纸条扫视一眼,只见上面是四句诗文出入求谋事宜迟,只恐闲愁惹是非;如鸟飞入罗网里,相逢能有几多时。
他不由问道“这是”
相思起初也没想起来,仔细回忆了一下, 才明白过来。“哦, 这是我去弘法寺的时候求的签,当时放在身边,后来都忘记拿出来了。”
他随意地展开来,默默看了一遍,皱了眉“好像不怎么样。”
“是啊, 我之前不是跟您说过吗就是因为签文不好, 那个僧人才怂恿我出钱大办法事,也正因这样, 侯氏才介绍我来净心庵。”
“说是说过, 不过这签文比我想象的还差劲。”江怀越随手将签文搁在桌上。相思不悦“我又不是诚心去求签, 还不是因为您的指派结果抽到这么不吉利的签。”她顿了顿,脸颊肩膀还是肿痛无比,又想起刚才的争执,不由低落道,“我虽不十分信这些,但小时候母亲就教训过,求神拜佛不能乱拜,这抽签自然也不能乱抽。”
江怀越看看她,强行劝解道“那弘法寺应该也有问题,说不定抽签只是敛财手段。”
“您说得轻巧,每个寺庙都有抽签,难道全只为了敛财我还是单身一人呢那老和尚就言辞凿凿讲我命中无子”她本来有些故意怨愤给他看的意思,但说着说着觉得不该在他面前提及这话题,自己又扫兴地住了口。
灯火幽幽,映着江怀越略显清瘦的侧脸。他低下眼睫,没有一丝愠怒的神色,只是将那签文一卷,在灯焰上掠过。
“你干什么”相思惊道。
“本来就只是演戏,你既无心去求,签文自然也不准。若是在意,烧了便是。”他说话的时候淡漠得几乎没有任何情感,墨黑的眼眸即便在灯火映照下,也沉寂如深潭。
明火跃动,纸条转眼就燃烧起来。
点点星火余辉从他指间跌落。
“夜深了,你又受了伤,早些休息。”他说罢,便离开了房间。
江怀越走后,屋里一下子冷清空寂,相思忽然觉得愧疚。她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眼睛已经困得睁不开,脑海间却还残存着刚才那惨烈可怕的记忆,让她根本无法入睡。
只要一闭上眼,便是幽黑一片加之光怪陆离的景象,身体又阵阵酸痛,她忍着痛转辗反侧,迷迷糊糊间好不容易睡了过去,可是又陷入了狰狞梦境。
强有力的手将她死死按住,浑浊的水涌了过来,很快将她淹没。
相思呼吸困难,挣扎着呼喊着,冷汗打湿了衣衫。
忽然间急促的声响将她惊醒,骤然睁开眼,喘息未止,面对着一片漆黑,眼神都是直愣愣的。她惊惧不已,裹紧了被子,已经有些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寂静中忽又传来敲门声。
相思吓得跪在床上,抓紧了被褥不敢出声。然而敲门声稍一停顿,又连连响起。
“相思”
直至外面传来了带着疑虑的轻声询问,她才稍稍回过神。背靠着冷冷的墙壁,她试探着回应“大人”
屋外安静了片刻,才又传来江怀越的声音。“是我,你做梦了”
她哑着声音道“是你怎么知道”话问出口,又觉得有些多余,恐怕是自己惊呼求救,才使得他知晓。但是他难道离的很近
“我听到你惊叫了。天亮后就启程回去,留在这里也许令你更加不安了。”江怀越声音平和,停顿片刻,又缓缓道,“你安心休息会儿,我就在左边的屋子,不会有事的。”
她略感意外,一时不知接什么话才好。屋外再度安静无声,过了会儿,才有轻微的脚步声离去。然而相思却在黑暗中坐了很久。
这一夜是漫长的煎熬,起初是害怕惊恐,而后则是忧思不安。他让她生气的时候想哭,可是听过那句“没有人需要我近人情”之后,惆怅低落之情却如同丝线密密匝匝将她的心缠绕不休。
甚至有些心痛。
心痛过后,则是更加慌乱。
为什么这样在意他的一言一行了呢他是什么人,你很清楚。相思在心底质问自己,也告诫自己,然而绵长忧伤似浪潮翻卷,很快将理智淹没。
他是西厂提督,是内廷宦官,是对自己总是冷嘲热讽的上位者,别人都对他避之不及,照理她也不该对这样的人投注过多关心与好奇。可是当注意力尽被他吸引,思绪翻翻涌涌最终还是都汇聚于他,还能怎么办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相思困乏不堪,江怀越安排了马车将她先行送回,自己则带着顺天府其余的衙役们押送继贞回城。
相思已经没有精神去想案子,混混沌沌坐上车,混混沌沌回了城,一路颠簸间都几乎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有人连连敲窗,吓得又醒过来。
明亮的光线刺得她直揉眼睛。
“到淡粉楼了”她有气无力地问。
外面却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这哪儿是淡粉楼啊要这么静的话可就关门大吉了”
相思一愣,撩起窗帘子一看。居然是久违的熟人一脸狡黠。
“小小杨掌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