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送上门去任人宰割”严妈妈又气又急,喝令门外的两名杂役将相思拦住,“你来我这淡粉楼三个多月,早就有不少客人想要梳弄了你,俱是被我好言好语给拖延了过去我图什么还不是想给你找个位高权重的贵人,靠着大树好乘凉,也不枉你这俏丽模样眼下你要是真去那里,被高焕强占了清白,可不是让我的一番心思都成了灰”
“姐姐命都快没了,我还死守着清白做什么用”相思咬牙想要冲出水榭,却被杂役死死拦住。严妈妈正欲上前将她拽回,宿云池曲桥上有小厮急急忙忙奔来,身后还跟着一名身穿绿色官服的瘦小老者,居然是隶属礼部的奉銮。
这奉銮一职只不过区区九品末流,却是专管教坊司的,故此严妈妈一愣,便挤出门侧迎上前去笑道“张大人怎么来我这淡粉楼了有什么事差人来说就好”
张奉銮头发都花白了,生就一张愁眉不展的脸,如今更是连连叹气。“还不是轻烟楼李妈妈过来哭诉了馥君的事情,我只能去高千户府上赔罪求情”
相思紧张得扶着门扉,急切道“大人,我姐姐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张奉銮咂了咂嘴,背着手道“没见到,不过”他打量了相思几眼,“你就是相思之前在轻烟楼里想拦住高千户的那个”
相思怔怔点头,张奉銮皱着双眉道“既然这样,就跟我走吧。”
“张大人要带她去哪儿”严妈妈惊诧发问。
张奉銮咳嗽一声,摆正神情“本官是奉高千户之命来带相思走的。”
相思一惊,严妈妈当即寒了脸“馥君已经被他抓走,现在还要抢我的相思张大人您好歹也是朝廷官员,这教坊司事务都由您管,怎么就帮着他来要人”
“你,你休要胡言乱语”张奉銮一张老脸涨得发红,他一辈子谨小慎微,可是这把年纪了还只混迹于官场边缘。之前去千户府后已被嘲讽个够,眼下看到严妈妈都敢对自己大呼小叫,不由得气往上涌,沉声呵斥“高千户是看馥君伤势不轻,才想将她给放回来,但需得她妹妹再去当面赔个礼才行”
这番话不仅严妈妈不信,就连躲在门边的春草也抓住相思的手,小声道“他才没那么好打发”
相思却紧抿了唇,过了片刻道“我跟张大人走。”
“糊涂东西你这一去可是自己断了前途”严妈妈顿足。相思朝她下拜,神色沉寂“妈妈,我心里明白得很。我那所谓清白,也无非是留给妈妈看得上的贵客,与待价而沽的货物有什么区别妈妈现在痛心,等过些日子再收进年少美貌的姑娘,自然又会将怜爱转到她身上。淡粉楼中旧人去新人来,何愁找不到比相思更绝色的佳丽但对于我而言,姐姐的性命才是无可替代。”
言罢,也不管严妈妈痛骂哭喊,跟着张奉銮便出了淡粉楼。
门前已有马车等候,她硬着心肠登上车去。车夫一扬鞭,车轮碾过湿漉漉的石板路,很快便驶离了烟花风月地。
马车经过繁盛的东长安街,雨势将止,一切喧嚣又起,却只恍惚地存在于帘外的遥远世界。
她的目光定在不断晃动的车帘一角,原本以为会胆怯惊惶,可不知为什么,坐在昏暗车中的自己居然失去了害怕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不到半天的时间已经历太多,惊恐与无助,失望到绝望,如即将溺水沉没的人一次次试图抓住浮草,却最终指间空空,什么都留不到。
街边的叫卖声渐渐远去,马车驶过一条条胡同街巷,横穿整个北京城后,最终停在了西城咸宜坊某处。
她在车内怔坐了片刻,被人拉了下去。
高墙大院朱红门,巨大的石狮高踞左右,含着蔑视似的朝着她怒目以对。不知何处传来幽远钟声,她茫然回望,沉云下烟雨中,巍巍皇城笼着濛濛灰霭。
风卷过裙裾,秋意将起。
风雨后的庭院落叶遍地,相思独自站在堂前。张奉銮自从进了高府便跟着仆人去见高焕,可是她等了许久,也不见其回来。有仆妇在一边打扫院子,她默然看着,竟觉这样的生活也比自己要好上百倍。
檐角渐渐不再滴落雨珠,她站得双腿僵直了,忍不住问走过的丫鬟,高千户什么时候才会过来。丫鬟看看她,说是他正在后院招待客人,也不知何时结束。
相思正忧心间,忽听得斜侧谈笑声起,转身一望,身着华服的高焕与另一矮胖微须的中年男子正往这边走来。张奉銮则紧随其后,远远的朝她递眼色。
她沉住气,站在台阶下朝着高焕行礼,“千户爷。”
高焕之前被馥君刺伤了腿部,走起来还是一瘸一拐,到近前瞥她一眼,唇边带着冷笑之意。相思鼓起勇气道“千户,先前是我们不对,如今相思已经知错请您让我见见姐姐”
“急什么在我府中了难道还能跑掉”他冷哼一声,拂袖进了厅堂。张奉銮只得跟上前弓着腰求情“千户说要带个姑娘来,现如今相思自愿替代馥君,千户是不是能将受伤的馥君放了她毕竟也是教坊司的人,要是真出了事情,礼部查核起来下官也不好交代”
高焕在仆人的搀扶下坐在檀木椅上,指着自己的腿,扬眉厉斥“这可是你们教坊司的姑娘干的好事再往上几寸,爷的下半辈子就废掉了官妓行凶刺伤锦衣卫千户,这样的事情要是真的报了官,那可是得至少杖责三十张奉銮,我看你这芝麻大的官职也别要了,趁早回乡养老去吧”
张奉銮惶恐地退下不敢再吱声,相思咬着唇,慢慢地跪在堂中,朝高焕端端正正叩了个头。
“千户如果不解恨,就请责罚于我,不要为难伤病在身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