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这具身子底子不错,鸳鸯只喝了一天的药,便有些起色了。至第二日,鸳鸯已是好的差不多了,夜里锦绣寻她,两人闲谈的时候,听锦绣道:“鸳鸯姐姐端得是心灵手巧的,督主大人习惯了你的服侍,这两日姐姐病着,他竟自个儿穿衣洗漱,连小贵都不让近身。说来还有一桩趣事。”
鸳鸯只含笑不语,锦绣本说的兴起,看鸳鸯兴致不高,便瘪了嘴,平淡地道:“鸳鸯姐姐不晓得,你养病之后,原先伺候督主大人的那四个内侍,竟跑来自请服侍的。后来连督主大人的面都不曾见到,就被督主命曹总管轰出主屋,还挨了一顿板子的。”锦绣说完,看鸳鸯事不关己的模样,叹气道,“姐姐可不晓得,督主大人近来可难伺……”
鸳鸯赶紧捂住了她的嘴巴,道:“又胡说。”
锦绣吐吐舌头,俏皮地道:“左右我们这些愚笨的人伺候主子都要更加用心些。”
鸳鸯笑着摇头,神情恹恹的,道:“我昨儿又梦到阿爹阿娘了。”先是前世的爹娘,接着便是金老爹他们。鸳鸯道:“他们搬到新家去,我还不曾回去哩。也不晓得住的是否习惯。”
锦绣拥着她的肩膀,道:“病了总是这样。”锦绣尚且不知鸳鸯那日为了救她,向雨化田许下的承诺,带着期许道,“何况督主大人如此器重姐姐,兴许能提早让姐姐脱籍。”
鸳鸯点点头,又将锦绣推开了,道:“你快莫靠近我,免得又传给了你。”
锦绣嚷嚷道:“哪里这么容易的?我就要靠近你了,还要和你一道困觉。”
最后,锦绣被鸳鸯赶出去了,这生了病可不是好受的。
待到第三日,鸳鸯觉得身体没有大碍了,便去雨化田屋里服侍。雨化田一早起来就见到鸳鸯,心中有些惊讶,面上只是平静:“身子无碍了?”
鸳鸯福身道:“回大人的话,得赖大人恩典,身子已好了。”
雨化田也不说别的,只道:“过来替本督更衣。”他见鸳鸯脸色尚白,整个人也消瘦了一圈也似,看起来楚楚可怜。只是她神色虽差,服侍他的时候却有条不紊,他喜欢动作麻利的人,这样的人伺候他,至少不会让他厌恶。
用过早膳,鸳鸯正拿帕子给他抆嘴,只听他说:“本督既允了你三日功夫休息,今日也不必来伺候。”
鸳鸯微微一愣,可眼见着他抆了嘴巴,起身了。青色的衣摆在空中打了个旋儿,雨化田已然出屋去。鸳鸯心里琢磨了一会儿,反倒回屋打扮起来了。锦绣那厢活儿轻松,也悄悄跟到鸳鸯屋里去,见鸳鸯涂了胭脂,便问:“鸳鸯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大人不是让你休息吗?”
鸳鸯笑道:“是大人恩典,我身子好了,又不用在大人跟前伺候。能趁今日回家一趟。”
锦绣张了张嘴巴,奇道:“鸳鸯姐姐怎么知道的?”
鸳鸯放下了手里的胭脂盒,道:“大人知道我身子无碍了的。”
锦绣听了也点点头,随后又喜道:“督主大人真是神通广大,昨儿鸳鸯姐姐还说了想阿爹阿娘的。”
鸳鸯淡淡一笑,心道,这才是他的可怕之处。
反正能回家一趟是好事儿,因王嬷嬷今日没有出门,鸳鸯只自己戴了面纱出门,去街尾租车子。鸳鸯是刚刚得了年底的赏钱和这个月的月钱,手头宽裕,便到市集的时候买了一些小孩子吃玩的东西,并一些新的布料。经过胭脂铺的时候,鸳鸯想似乎不曾见锦绣用胭脂的,不如给她买一些,正巧原主留下的胭脂也都是些差的,长久用下去自然对脸蛋不好,她也需要置办一些,这便去挑胭脂了。
胭脂铺在市集尽头,左右都是小巷子,僻静无人。这时,一个带着笠帽的女子匆匆地从小巷子里走了出来,一手压低帽子,似乎怕被人见了真面目。鸳鸯心中一怔,只因这女子是鸳鸯认识的——湘荷!厂督府人口简单,鸳鸯又是记人的功夫了得,是以虽没见到这女子的脸,但按身形和步伐,鸳鸯便认出了她就是湘荷!
鸳鸯心里疑惑,一面慢慢地挑着胭脂,等付钱的时候,又见一名熟人从之前湘荷出来的巷子里走来。这人也不是别个,正是雨化田的那名属下——西厂四档头。
第27章:花开否
鸳鸯一时想起了那日园子里撞见的司棋和她表弟之事,立即红了脸,只以为湘荷与四档头也是做这勾当。虽说湘荷和司棋自是不能比的,且湘荷嚣张跋扈,与鸳鸯不对付,然而鸳鸯稍稍思量,她是在府外遇见的湘荷,若说起来也没有个证据,此外,此事还牵扯到西厂四档头,鸳鸯并不愿因此得罪到他,故而,她只低着头继续挑胭脂,等四档头走远了,她才付了钱拿胭脂离开。
置办好东西,鸳鸯才去了金老爹他们的新居。站在小小的院子外,鸳鸯已闻到一阵药味,她心中已觉不好,敲门也急促了些。前来开门的是金大娘,她似是没有睡好,发鬓有些松散,两眼微微陷下,及见了鸳鸯才两眼一亮,笑道:“囡囡?你咋回来了?”
鸳鸯跟着进屋,道:“今日告假,便来看看你们的新屋。”院子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底,大堂也是小小的一间,鸳鸯进屋后,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金大娘见了,便道:“你这孩子,回自家还买甚么玩意?”
鸳鸯便道:“难得回来。阿娘莫多说了。”她又道,“阿娘,这屋里是什么味儿?”
金大娘也不再说鸳鸯买东西不是,只道:“你阿爹在码头干活的时候被货砸了腿,这不在家里休养。”她说完,又怕鸳鸯担心,“大夫说了没什么大事,就是不能干粗重的活儿了,往后找别的活儿做就是。”
鸳鸯听了紧紧皱着眉头,后道:“阿娘,我去看看阿爹。”
金大娘道:“成,就是那间屋子。”金大娘指了指一间屋子,“你小弟在屋里陪着你阿爹。见了你准高兴。”
“好,那我把这甜食给小弟拿去。”鸳鸯轻轻一笑,已拿了糕点进屋。
金小弟见到鸳鸯甚是高兴,比初见的时候要亲近许多了。再有鸳鸯拿了糕点给他,他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先是看着金老爹征求他的意见,等金老爹同意了,他才谢过鸳鸯,先是拿了一块点心给金老爹,金老爹说不吃后,他又看向鸳鸯,在鸳鸯点头之后,他仍是不吃。
“小弟,怎么不吃?”
“阿爹、阿娘和姐姐先吃。小弟不馋。”
鸳鸯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又问起金老爹的腿伤。金老爹只说无关紧要,又说只辛苦了金大娘这几日都要起早摸黑地做针线活赚钱。正谈着,金大娘进屋来了。一家人围着小火炉坐着。金大娘拿了汤药要喂金老爹,后被鸳鸯接去了。看着鸳鸯细心地喂金老爹喝药,金大娘眼眶一湿,悄悄别过了头。
至于小弟也是乖巧懂事的,愣是要鸳鸯三人吃了糕点他才拿起一块,腼腆地吃了,又拿起刚刚放下的书看。鸳鸯这时将一些碎银子交给金大娘,道:“这是我这俩月攒下的一些银子,阿爹和阿娘只管拿去用。切莫操劳坏了身体。”
金大娘和金老爹不愿意要,道:“囡囡,这些钱你自己留着,我听说那些大人的府里都是要上下打点的。我们既照顾不到你,更不能要你的银子。”
鸳鸯道:“您二老千辛万苦来了京城,又是人生地不熟,如今阿爹又摔了腿,若不收下,我心中过意不去的。”
最后,金大娘两人还是收下了银子。因鸳鸯只明日去服侍雨化田,因此当晚是在家里吃的饭。饭后,鸳鸯想了想,还是决定劝金老爹他们拿之前准备给她赎身的钱去做些小生意。一来,她自己是知道离不开厂督府了的,让那些银子躲在角落里积灰还不如拿去做生意;二来,乡下他们是回不去了的,留在京城对金小弟的前途也有好处,但总不能一直靠金老爹去码头搬货过日子——尤其他现在还伤了腿。
金老爹他们听了,金大娘是坚决不肯的,金老爹倒是问:“黑丫,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鸳鸯笑道:“没有的阿爹。只是厂督府那样的人家,赎身的钱倒是其次,最要的是主子给不给这个恩典。督主大人日理万机,一时间还须我伺候。”
金老爹迟疑了会儿,道:“……你莫骗我。这些日子,我在码头上也听说了一些你们大人的事情。”他的样子显得很为难。
鸳鸯心中已经知道雨化田不是什么善茬,但在金老爹面前还是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道:“这话儿一张嘴巴传一张嘴巴的,谁晓得那个真又哪个假?这高位上的人谁还没个脾气的?何况我只是大人跟前服侍的一个小丫鬟,能有什么事情?大人待我也是厚道的。”
金大娘一直唉声叹气,倒是金老爹沉默了很久,道:“罢,此事我们会考虑考虑的。”
因天色不早了,鸳鸯须得回府。临出门时,金小弟拉住她的衣角,问道:“姐姐何日再回来看我?”
鸳鸯心中一动,转而低身捏了捏金小弟的脸蛋,道:“小弟乖乖的,姐姐得空便回来。”
因金老爹行动不便,只金大娘与金小弟送鸳鸯出门。金大娘殷殷嘱咐鸳鸯在厂督府要好生照顾自己,等鸳鸯上了马车,车夫都开始催了,她才不得不依依不舍地和鸳鸯挥手作别。
鸳鸯这趟回家,反而比之前更加忧心了。新住所她是见到了,虽小了些却是不错的。只如今金老爹又受了腿伤,金大娘是个妇人,金小弟又还小……她愁绪不展,只愿金老爹赶紧想通,拿那笔赎身的钱去做别的小生意——置办个小铺子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