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在座的大人物们没一个认账的,他难道还敢帮着方解把这人揪出来?他又不是傻子,等方解走了之后他立刻就会被人玩死,渣都不剩。
“卑职……卑职回去之后就知会县令彻查此事……”
“唉。”
方解微微叹息一声,抱了抱拳:“诸位大人,今日的盛情款待方某记在心里。我这个人没有多大的好处,之所以能有今时今日的这一点成就,是因为别人对我的恩惠我一样不差都记在心里,有恩必报,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遇到什么坎坷。今日与诸位大人一见如故,我心里实在欢喜,诸位大人的面孔我都已经烙印在心里,以后的日子也不敢忘。”
这话说的语带双关,杜建舟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起来。
方解将双手放下后淡然道:“我这个人第二个好处,便是力所能及的事便不劳烦别人帮忙。”
他看向牛济源笑了笑:“我会吩咐手下遵守大孤城里的规矩。”
说完这句话,方解又缓缓的坐了下来头也不回的对陈孝儒吩咐道:“今儿在座的诸位大人哪个不是见过大场面的?你说你在大内侍卫处里做事的时候就没办过不牢靠的案子,这事诸位都看着你,你办砸了不止丢了我黑旗军的脸,也丢了大内侍卫处的脸。”
方解停顿了一下说道:“陈孝儒,我也不难为你,这次带着的三百骁骑校任你调用,我再让麒麟和小菊带五百亲兵配合,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一个时辰之内不能把人给我带回来,你就自己了断吧。”
“喏!”
陈孝儒响亮的应了一声,扭头就往外走。
“等下!”
杜建舟眼看着刘狄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知道此事和他脱不了关系所以立刻喊了一声:“方将军麾下皆是精锐之士,大家都有目共睹,不过地方上的事还是交给我地方上的官员来处理的好,毕竟还是我手下人更熟悉一些。不如方将军稍候,我这就派人去查?”
陈孝儒看了方解一眼,方解却骂了一句:“没用的废物,忘了黑旗军军律?!”
陈孝儒脸色凛然,站直了身子回答:“属下没忘,大将军将令之下,不可懈怠玩忽,违令者斩!”
他说完这句扭头大步走了,丝毫也不在意杜建舟连叫了两声且慢。
宇文波下意识的看刘狄一眼,刘狄对他微微摇了摇头。他之所以到现在还能表现的云淡风轻,是因为他知道即便方解的人能查到那些亲兵被谁掳了去,也断然不会牵扯到他身上。刘封是城门守,完全可以用一句这些人形迹可疑所以拿下审讯来搪塞,只这一句话,方解也没什么话好反驳。
现在那些人押在郡兵大营里的刑房里,要想找人谈何容易?难不成方解的人还敢直冲郡兵大营?就算他们敢,就算他们将人找到,这件事刘封也断然不敢将实情说出来。
正因为有这自信,所以他才入看戏一样看着,心里并不如何紧张。
……
杜建舟见方解的人大步而去,连忙对自己手下亲信使了个眼色,那人领会就要往外走去盯着,才走到门口就被拦住。跟着方解进了总督衙门的几十个亲兵将刀子刷的抽了出来,客厅大门被封死。
“方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杜建舟的脸色有些不悦。
这件事确实是地方上的人理亏,可方解将人都堵在客厅里就显得太跋扈了些。毕竟这是他杜建舟的总督衙门,他要是在这里被方解压着的话将颜面无存。刘狄宇文波等人倒是觉得有好戏看,都盯着杜建舟看他如何处置。
将方解的亲兵抽刀,总督衙门里的护卫也全都冲了过来。一时间院子里剑拔弩张,虽然总督衙门里的护卫人数要多几倍,可方解那几十个亲兵却凛然无惧,寸步不让。
方解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亲兵队正谢正福,语气微寒:“谁让你们堵着客厅大门了,刚才陈孝儒出去的时候怎么吩咐你们的?”
谢正福站直了身子回答:“不许一个人离开院子!”
方解点了点头:“不明军令,自己记下来十军棍回去领。”
“喏!”
谢正福大声应了,然后带着人从那些总督衙门的护卫人群里挤过去,本以为方解做了让步,在座之人心里都稍稍松了口气,可谁知道那个叫谢正福的家伙居然带着几十个亲兵将总督衙门大门挡住了,几十个人站成三排,堵的严严实实。
“方将军,这事未免做的有些过分了吧?”
杜建舟脸色发寒地问道。
方解抿了一口杯子里的酒笑了笑道:“有件事总督大人可能不知道……我这个人做事太过死板,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劝过让我圆滑些,可总是改不过来。性子如此,料来也不可能变了。既然我手下人说是在座诸位中有人请了我那些亲兵去做客,诸位又不愿意让我领这个人情,我只好把诸位都留下,一会儿我手下找到了人也好当面感激一番。”
“凭方将军麾下这几十个兵?”
杜建舟冷声道。
方解摇了摇头:“凭我黑旗军的军威。”
杜建舟被方解的话逼到了没有办法再转还的地步,他知道南徽道这些世家的人都在看着自己,如果今日自己这事处理不好,以后再想在南徽道舒舒服服做这个总督就难了。身为地方最高的官员,封疆大吏,平日里靠着的就是地方上这些望族的支持。现在方解步步逼人,他要是再退缩,这些世家对他也就没什么信心了。
“这里是南徽道大孤城。”
杜建舟深深的吸了口气后说道:“我的总督府衙门……方将军,若是在我自己衙门里我的人都不得自由出入,你不觉得过分了些?若是方将军还给我几分薄面,就把你的亲兵撤了,咱们继续喝酒……”
方解不等他说完摇了摇头:“大人没有领过兵,或许对令出如山这四个字不太了解……”
他坐直了身子,看着杜建舟一字一顿地说道:“令出如山,想改……除非山崩了。”
……
场间的气氛一瞬间就绷到了极致,有些暴戾的事似乎一触即发。杜建舟的脸色变幻不停,他实在没有想到方解居然会这样楞,一点转还的余地都不给他留。可这件事偏偏还是地方上有人手脚不干净,拿了方解的人也不知道有什么用。是逼问方解的意图,还是打算给方解个下马威?
无论是哪种,这事做的都不智!
而方解态度上要是温和些,他就能将这事压一压,最起码面子上要保全。可方解寸步不让,这话就没法再说下去了。
“方将军,那就休怪……”
这话还没说完杜建舟就听到总督衙门外一阵嘈杂,暴雨一般的声音从大街上飘了过来,他只愣了一下,就看到总督衙门外面闯进来数不清的黑甲骑士,竟是直接纵马进了院子。那些骑兵就好像潮水一样往里面灌,逼得总督衙门的人连连后退,几百支连弩端起来瞄准好,那些护卫若是有人敢动的话,看起来黑旗军的骑兵真敢杀人。
飞虎军将军陈定南从马背上跳下来,大步进了客厅,也不理会别人朝着方解行了军礼:“属下带兵来迟,请大将军责罚!”
“从陈孝儒离开到你带兵进城过了小半个时辰,若是逢战这样的反应还想取胜?”
方解淡淡地说了一句,陈定南垂首道:“属下记得了,以后严加训练!”
黑旗军骑兵的到来将杜建舟的命令彻底压了回去,他本想吩咐人将方解的亲兵拿下,可现在如果他敢说这话,院子里那些骑兵会不会大开杀戒就没人敢保证了。
就在飞虎军围了总督衙门之后不久,陈孝儒带着一队骁骑校从外面大步进来,两个骁骑校将架着的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往地上一丢,那人立刻疼的呻吟了一声。
“大将军,便是此人下令拿了咱们的人,关押在大孤城郡兵大营里,属下带骁骑校三百闯营,将这人抓了回来。”
陈孝儒抱拳道。
方解嗯了一声:“我的人呢?”
陈孝儒微微一顿,然后语气微沉:“都死了……应该是听了什么动静怕属下找到人,这个叫刘封的城门守下令将咱们的二十四个人都杀了,属下带着人找到的时候,尸体还温着。”
“二十四个啊……”
方解揉了揉眉角:“去抓……谁参与了抓我人这件事,谁知道这件事,谁打了我的人,谁动手杀的人,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抓,数清楚咱们的人身上有多少道伤,有多少道就十倍的抓人。少一个,你自己凑数。”
“喏!”
陈孝儒使劲点了点头:“十倍来抓,少一个,属下拿自己的脑袋凑数!”
第0630章 五百不够再五百
自从大隋立国以来,还没有发生过封疆大吏的衙门被军方的人围住的事,而且看起来那些黑旗军骑兵手里端着的连弩绝不是做做样子,只要有人反抗,弩箭就会给他们带来一场洗礼。
杜建舟当时却根本没有心思去想,自己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在史书上留下名字。当然,史书上记载下的这一笔他绝不是光彩的那个人。
当他看到大队的黑旗军骑兵潮水一样从门外灌进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今儿在自己衙门里即将要发生的事将会血腥凶险,或许比在北徽道总督府里发生的事更令人震惊。身为一道总督,他经历过的事远非常人可比,但面对今日这局面的时候,连他都有些束手无策。看方解的脸色和黑旗军摆出来的架势就绝没有息事宁人的意思,到底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完全在方解的一念之间。
“报!”
就在这时候,门外一个传令兵大步进来,单膝跪倒后抱拳对方解说道:“奉大将军将令,骑兵已经进城对大孤城郡兵大营合围,将军刘旭日,将军夏侯百川派卑职前来复命,请大将军指示。”
“不许走了一个,有人敢往外闯杀了就是。”
方解吩咐了一句,那传令兵应了一声后快步离去。
方解缓步走到骁骑校架进来丢在地上那个血葫芦一样的人面前,蹲下来将这人身子翻转过来看了看面貌。或是因为抓他的时候反抗的颇为剧烈,所以被打的也格外凄惨。一张脸肿的好像猪头一样,眼睛都被封住了。
“你叫什么名字。”
方解问。
城门守刘封打死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遭遇这样的事。他奉了刘狄的命令将黑旗军派到大孤城里打前站的人抓了,虽然是趁夜行动,但还是没有将人全部控制,有几个人趁乱撤走,还有身手不俗者还暗中跟着刘封的人,盯着他们进了郡兵大营。所以陈孝儒才会在这么快就查到那些人被关押在什么地方,带兵直闯郡兵大营将刘封拿下。
刘封努力的想睁开眼看看问自己话的是谁,可眼睛也只是能勉强睁开一条缝隙,迷迷糊糊的发现蹲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他不认识,但他能猜到这人的身份。
“我乃……大孤城轮值城门守,正六品果毅校尉……刘封。”
“很好……”
方解点了点头:“你还记得自己的官职,还记得你的身份……现在你告诉我,为什么要抓我的人。”
刘封虽然被打的如此凄凉,可他神智还清醒。他知道自己的回答会带来什么后果,本来他没想到这事会这么快被识破,所以心理上没有什么准备。到了这会儿他忽然醒悟,不管自己怎么回答或许都不会有好下场。
“我……身为当值城门守,见有可疑之人混进城中,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听他这样回答,杜建舟松了口气。
刘狄也在心里笑了笑,心说看你方解接下来还怎么说。刘封抓人是城门守分内之事,难道你还能因为这事而迁怒?
“为何杀人?”
方解又问。
刘封这次停顿了好一会儿后才回答:“我抓了人自然要审讯,可那几个人无论怎么问都不肯开口,我当然要用刑,是我手下人下手太重了些,打死人也非我所愿。”
“漂亮。”
方解站起来淡淡地说道:“这几句回答漂亮至极……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现在事已经亮了出来,不管你是得了谁的指示办事都不敢说出来,因为你明白,你若死扛不说,我最多杀了你为我手下人偿命。而你若是说了,你家人也要被牵连对不对?”
他低头看着刘封道:“你这样想没有错,换做任何人可能都会这样想这样做。但你不了解我……我之所以能成为大将军,下面的人都愿意跟着我做事,就是因为我待他们如亲人一样。他们每一个人我都视为兄弟家人……你为了保护你的家人什么都不肯说,是人之常情。我为了我的家人难道会因为你不说就放弃?”
方解缓步走回到椅子边坐下来:“我本是最厌恶酷刑逼供,所以想用一种温和的方式让你给我答案。不过之所以朝廷法度不废酷刑,便是因为有许多你这样的硬汉子不肯听话。你杀了我的人,我却敬重你的忠心和硬气,你背后指使你的人也应该很高兴看到你现在的表现……那你就让他更满意些。”
“陈孝儒。”
方解指了指那人道:“我看看你们大内侍卫处的手段。”
陈孝儒点头应了一声:“喏!”
他吸了口气,走到刘封面前指了指他:“扒了衣服靴子,我亲自动刑。”
“住手!”
这时候杜建舟再也看不下去了,他知道有些事绝不能被方解问出来,一旦刘封身后的人出现在大家眼前,那么今日的事只怕更难以收场。而他在看到刘封的时候也立刻就明白了,所以狠狠地瞪了刘狄一眼。现在杜建舟不得不告诉自己,只要当众行刑逼供的事不发生,之前总督衙门被围,黑旗军入城的事甚至都可以当没发生过。
“此人是我手下的郡兵将领。”
杜建舟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平稳:“难道大将军是在怀疑我?”
按照他的预计,方解的回答应该是怎么会怀疑他,然后他就说既然方将军不怀疑我,那就将这件事交给我处理好了,我会给方将军一个满意的答复。他甚至想到了,那一万郡兵的事也不要跟方解再计较。
说完这句话,他就等着方解的回答。
“为什么不能怀疑你?”
方解看了杜建舟一眼道:“既然已经到了现在何必再作态?今儿这屋子里的任何一个人我都怀疑,不要以为我会如你们之前见过的那些领兵之人一样,为了某些事而不顾自己部下死活。我能有今日全靠手下兄弟们支持,若他们冤死我却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只怕他们的冤魂会夜夜来找我计较。”
“如果你们现在比我强,你们可以反抗。如果你们觉得现在强不过我,就老老实实的坐着。我认真的告诉你们,惹恼了我,我连审都不审了,直接将你们的脑袋都割了为我手下兄弟偿命!”
方解说完这句话,场间一片寂静。
……
刘封是个汉子,但他也是个人。
当陈孝儒动手拔了他四个脚趾的指甲之后,他已经因为疼和惊吓混乱过去。聂小菊过来打开自己的包裹取出一支银针,刺在他某处穴位上,他立刻就又醒了过来。他醒了之后,陈孝儒继续行刑。
聂小菊在他身上刺了几根针之后道:“我刺了他几处穴位,他现在感受到的痛楚比正常要强烈几倍,但偏偏还昏不过去。”
陈孝儒嗯了一声,继续动手干他的事。这两个人在大内侍卫处的时候就这样合作过不知道多少次,早已经默契。聂小菊负责保证人犯怎么经受折磨都不会死,而陈孝儒负责让人犯生不如死。
不得不说刘封的毅力已经很强,换做普通人早就已经招供了。可他硬是坚持了小半个时辰依然没有开口。那些在场的大人物已经有几个人忍不住吐了出来,刘狄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致。
就在这时候,陈孝儒派去的人回来报告。
“禀大将军,郡兵之中与此事有关的四百八十一人全部拿下,还有为郡兵通风报信的客栈老板,伙计,总计十六人也已经拿下。属下暂时还没有查到大孤城各府衙里有没有人参与,还需要拷问。”
“都带进来吧。”
方解吩咐了一声。
他看了刘封一眼:“你是个好汉,但你的手下未必都是好汉。你不说,这件事我也不会罢休。身为汉人,你们对自己同胞动手比对外敌还要凶狠,我不知道你们杀人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过这一点,但我今天要让你们记住这一点。”
外面一阵混乱,五百余人被黑旗军骑兵押着走进大院,院子里立刻变得拥挤起来。那些人慌乱的看着大厅这边,当看到被架起来那个示众的血肉模糊的人还能勉强辨认出是刘封的时候,大院里的被押着的郡兵和客栈老板伙计都吓的变了脸色。
谁也没有料到黑旗军的反应会这么快,从方解得知先派来的人被人捉走之后,到他现在将五百余人全部擒住,前后不到两个时辰。在这期间大孤城里的衙役郡兵完全没有反应,被黑旗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而这个时候,训练有素的骁骑校则发挥了重要的作用。陈孝儒亲率三百骁骑校踏营,将刘封直接擒住带了回来。然后黑旗军三军入城,城上的守军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就已经挡不住了。
“也许人命在你们眼里不值钱,这五百多个人对于你们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人,所以你们并不心疼也不在意。可我那二十几个手下却不能白死,你们会看到一个你们不愿看到的结果。”
方解指了指那些被按着跪下的人:“总有人知道什么,又不想死。”
“麒麟。”
方解吩咐道:“去问。”
麒麟拎着铜棍大步走到那些人面前,他两米多的身高给了那些人巨大的压力,他即便不说话,那些人也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你知道不知道?”
麒麟问第一个人。
“我……不知道。”
第一个郡兵才回答完,麒麟一棍砸碎了他的脑壳,然后走到第二个人面前:“你知道不知道?”
第二个郡兵吓得屎尿失禁,一股臭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下意识的摇头,身子颤的好像触了电一样。
嘭
麒麟砸碎了第二个郡兵的脑壳。
他走到第三个人面前,看了看,没问直接砸碎了脑壳,接下来的六个人,他都一句话没有问,直接砸死。这血腥的场面立刻引起院子里那些总督府护卫和衙役的反抗,人群中有人开始咆哮。
陈定南连看都没看那些人,直接打了个放箭的手势。
几十支弩箭射过去,立刻把那些人射出来一个缺口,十来个人倒在地上,没死的还在不停呻吟。
“方将军!”
杜建舟的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他大步往前迈了几步:“够了!”
“够?”
方解靠坐在椅子上冷冷看着他:“杀我的人的时候,你们就应该想到会是这样。这会一本正经很无辜的对我说够了,难道不觉得无耻了些?总督大人,今天的事无论与你有关还是无关,我都有一句话要告诉你……我的人除了我自己能动,谁也不行。”
“问!”
他转头看向麒麟:“这五百人问不出来,就再去抓五百。”
第0631章 直接一点的法子
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局面,似乎不管是谁都没有办法阻止继续发展了。方解说话的语气虽然并不阴狠,可却如刀子一样一刀一刀的剁在所有人心里,让他们随之发寒。刘狄和宇文波这样的人很难理解,为什么方解会做出这样冲动草率的事。如果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人,带兵南下明知道离不开地方世家豪门的支持,即便愤怒,也不会把事情搞的这般大,大到没有丝毫挽回的余地。
方解的做法,完全不符合常理。
刘狄曾经说过,即便方解查到是城门守刘封抓了他的人,这件事也不会闹的太大,因为刘封完全可以用一句缉捕可疑之人来搪塞。而毫无疑问的是,将方解彻底激怒的是刘封把那二十几个人都杀了。
所以当想明白这些的时候,刘狄心里也开始紧张起来。
方解就好像一头护犊子的猛虎,而那些黑旗军士兵就好像都是他的孩子一样,谁伤害了他的孩子,他就会变成一头没有任何顾忌的疯虎,令人心悸。
杜建舟虽然知道方解的怒意不是随随便便可以平息的,可他更知道这件事绝不能将刘狄牵扯出来,一旦地方世家被牵扯上,那么结果将会让任何人都无法承受。方解已经表了态,就是要不管不顾的将背后的主使挖出来。而一旦挖出来,或许将血流成河。
身为南徽道总督,他到时候只能是坚定的站在地方世家这一边,不可能和方解站在一起,所以今天大孤城里就会流血。
这不是杜建舟想看到的场面,他怕。
“我能理解方将军的心情。”
杜建舟缓和了一下后走到方解身前,语气温和地说道:“为将者,手下士兵就是伙伴是同袍是兄弟,兄弟枉死,自然不能坐视不管。所以即便刘封是我手下郡兵校尉,还有这些郡兵被你抓来,我都没有上前说话,正是因为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这件事我也不会护短,既然是刘封做错了,他就该承担。这些郡兵参与了,也该承担……所以这些人的生死我都交给大将军你决断,我绝对不会插手干预,当他们死有余辜。”
这话的潜在意思就是,希望你适可而止。杀刘封,甚至杀这五百郡兵就够了。如果再往深处挖的话,对谁都不好。
他拉了一把椅子在方解身边坐下来,侧着头压低声音道:“刚才的话不是场面话,你虽然年轻但有今时今日的成就必然心智过人,所以你应该知道,要想在西南诸道立足离不开这些人的支持。我比你年长,不是以南徽道总督的身份和你说这些,而是以一个长辈的身份来说……”
“你率军赴南疆抗敌,这是为国为民的大事。可你也知道,没有地方上的支持你的仗不好打。有时候军队训练有素士兵们敢于赴死,也不一定能打赢。而打赢,对你黑旗军来说是一件大有裨益的事,你方解,你黑旗军的名号将会响彻中原。可是这离不开地方上的支持……你怎么这么冲动?”
他这话说的,已经有些哀求的语气。
他知道方解不傻,自己的话已经点的这样明确方解不应该再继续深究了。
“只要今日这事到此为止……”
他见方解没有什么反应,只好耐着性子继续说道:“之前答应的那些东西一样不差的都会给你,我不怕跟你交底……你到之前我一直也在烦恼着,那些人不答应调拨一万郡兵给你,这些郡兵都是各家出资养着的,你带去战场,相当于在他们身上割肉,这和从他们手里要些钱粮是两码事,他们不在乎钱粮,却在乎这些兵。”
“只要这件事止于刘封,我保证他们不计较那一万郡兵的事,甚至可以再从他们手里多要出一些钱粮来,对于黑旗军来说,收获了许多,也省去了不少麻烦,你应该知道怎样选择才会得到的更多。”
他声音极低地说道:“我说这些,你应该知道都是真心实意,而不是为了我自己考虑。”
“我知道。”
方解点了点头。
他对杜建舟笑了笑:“总督大人刚才这话,不管怎么听都极有道理。”
杜建舟脸色一缓,刚要说什么就听到方解慢慢的继续说道:“但这不是一个交易……从来就不是。我手底下的人可以战死,但不能冤死。大人说可以多要一些钱粮,可以不计较那一万郡兵的事,言下之意是这些东西的价值远比那二十几个士兵的命要大得多?”
“但在我看来……这件事本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我手底下的士兵不是菜市场的胡萝卜大白菜,你骑马踩了我的菜加倍赔银子我就不计较。从我带兵进北徽道开始,就不断有人在试探我,看看我的脾气到底有多温和。就因为这毫无意义的事,已经将我的耐心消磨干净。”
“既然大人你说了些坦诚的话,那我也对你说一些坦诚的话……在北徽道总督钟辛和雍北道总督迟浩年到我朱雀山大营之前,我就已经决定要带兵南下杀敌了。我本打算走水路直下雍州,绕过北徽道南徽道和雍北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方解看着杜建舟的眼睛说道:“意味着我即便没有你们提供的钱粮物资,还是要打这一仗的。我的士兵也深知这一点,打这一仗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一点好处。数千里奔袭,没有朝廷的奖励,甚至还要遭受地方上的排挤,可为什么我和我手下的士兵还是要打这一仗?”
“因为我们都是汉人。”
方解认真地说道:“或许你不能理解,或许你们都不能理解。以为我在说谎故作姿态,我也没必要和你解释什么,因为这是我的选择和你们本来就没有关系。恰在我已经决定的时候钟辛和迟浩年登门,允了我这些条件,我难道要拒绝?我本来还很高兴,以为有血性的不只是我黑旗军的汉子们,西南诸道的官员和世家豪门都有血性,所以才会提供那么重的物资来支持黑旗军南下杀敌。”
“我只能说我错了……”
方解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还是那句话,没有你们地方上的支援这一仗我终究还是要打。既然如此,那就更没用什么条件可讲。谁杀了我的人,我就从头到尾的把这些人都挖出来,一个也不会剩下。而且……你们答应了的钱粮辎重该给的还要给,那一万郡兵我还是要带走……你们不答应,我多杀几个人就是了,杀几个不够……我就屠族。”
他坐直了身子看着那些跪在院子里的人说道:“再跟你说句实在话,我从一开始就没把这些所谓地方上的世家豪门放在眼里。惹恼了我,我就杀。因为我和你们这些人不一样,我不怕失去了什么,因为我曾经什么都没有。”
这话如一闷棍敲在杜建舟的心上,让他竟是有一种要吐血的感觉。
……
死在麒麟铜棍下的郡兵已经超过二十人,剩下的人全都吓得面无血色,所有人都在止不住地颤抖着。他们从来没有预料到自己会面对这样的事,当恐惧从心里蔓延出来的时候,就再也不可阻止。
刘狄和宇文波的脸色最难看,这件事到现在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计,本以为很容易摆平的事,现在却失去了控制。被抓的那些黑旗军士兵被审讯的这几天里,他们根本没有问出来什么有用的消息,而现在因为这件事连他们似乎都有些难以自保,得不偿失。
刘狄往后退了一步,挨着宇文波压低声音道:“那一万郡兵的事,咱们一会儿就不要计较了……妈的,晦气!没想到招惹了一个疯子。”
宇文波微叹道:“还真是个疯子,根本不按常理办事……不计较就不计较吧,不过是一万士兵而已,以后再训练出来就是了。”
他们两个窃窃私语,没有注意到方解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
麒麟杀了四十个人的时候,那些郡兵忽然醒悟过来,将所有事都推到刘封身上,只说是刘封带着他们去抓人的,他们根本不知道被抓的是谁。在监牢里用刑也是刘封下的令,他们只是奉命行事。
这样一来,所有事都被指向刘封,而刘封依然咬着牙不肯招供,因为他明白自己怎么做才能保存更多人。
“你们都只是奉命行事?”
方解站起来缓步走到那些郡兵前面问,郡兵们立刻点头。
“都杀了吧,押到郡兵大营门口去砍。”
方解淡然道:“既然你们都不知情,所以对我来说已经没有用了。”
黑旗军士兵涌上来,将那些郡兵押着往外走,场面立刻就乱了,那些郡兵不住的求饶不住的呼喊,乱作一团。方解却根本就不理会,而是再次在刘封面前蹲下来:“我知道你此时想的是什么,宁死不说,你就能保护更多的人。我做不出拿你家人来威胁你的事,不会动他们,祸不及妻儿。也不能因为敬佩你的硬气而放了你,因为杀人就要偿命。所以你可以放心的走了。”
方解起来摆了摆手,陈孝儒随即割断了刘封的咽喉。
“好像到了这就再也不能问出来什么了。”
方解走回去坐下,众人以为他终于打算到此为止了,所有人心里轻松了下来,可方解的下一句话让他们立刻就吓得浑身发抖。
“我已经失去耐心了,所以不打算再折磨这个有硬骨的汉子。我决定还是直接一点……”
方解看着那些地方豪绅们缓缓地说道:“我现在拿你们开始审,一个一个来。”
“大胆!”
立刻有人发着颤喊:“你有什么资格对我们动刑!”
方解看了看说话那个人语气平淡地说道:“那就从你开始好了……陈孝儒,这位大人身子金贵,你用刑小心些。”
他指着的那人,正是刘狄。
……
江北道
朝廷大军与罗耀的雍军庞霸的护国军打的极为胶着,罗耀的雍军连续多日猛攻,将刘恩静和许孝恭的人马逼的节节后退,而庞霸见势头不好暂时撤了出去,这样一来雍军两面受敌的压力顿时一轻,罗耀下令大军全力猛攻朝廷人马,而他自己带着三万精兵看着庞霸的人马,那样子就好像在说,你再来那么急决战吧。
庞大拥兵三十万,却被罗耀亲自率领的三万精兵逼着不敢向前。
而罗小屠为先锋的雍军,连战三天,将朝廷大军重新逼回到火狐城一线。
就在朝廷大军撤受火狐城的当天晚上,距离他们一百二十里之外,庞霸的大营里走进来一个身穿王袍的男人,虽然身材不高大,可看起来就如一座山从天而落。
他走进庞霸大营的时候脸色有些不高兴,有些无奈,有些愤怒,很复杂。
“我的耐心被耗尽了……”
他看着被他喊出来的庞霸认真地说道:“如果你大营里有张易阳那样的人就赶紧请出来,如果没有,你准备好死了吗?”
第0632章 谢谢
刘狄看见方解的手指指向自己的时候,整个人都僵硬住了。他已经忘记有多久没人敢指着自己的脸说话,好像从他的父亲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这样做过。因为恐惧愤怒,他的表情都变得扭曲起来。
愤怒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正在被侮辱,一种身份上带来的优越感被人狠狠碾碎的侮辱。这种侮辱对于他这样身份的人来说,不可宽恕。而恐惧,是因为他忽然醒悟自己的愤怒不会换来对方解的惩罚,在大孤城甚至是南徽道乃至于整个中原,他愤怒的时候往往激怒他的人都会得到惩罚,绝大部分人。
可是今天,让他愤怒的人同样让他恐惧。
所以,他有些不知所措。
“方将军!”
杜建舟看到方解一层一层的撕开自己身为一道总督的尊严,就好像一个蛮横无理的野人闯进了青楼,把几个正在和姑娘们讨论琴棋书画的佳公子一脚踢开,撕碎了姑娘身上美丽的需要慢慢褪去才有意境的罗裙,粗鲁的分开那双修长洁白需要爱抚的大腿粗鲁野蛮的直接操了进去。
被侮辱的不只是那个青楼姑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青楼姑娘更容易接受自己的遭遇,她们学了十年的艺还没来得及换个好价钱就被野人推了,这种事肯定会郁闷痛苦愤怒但她们还有承受的能力。而那几个在场花了大把银子附庸风雅装腔作势了半天刚准备进入正题就被揍了个鼻青脸肿还成了看客的公子哥,他们觉得自己受到的侮辱可能会更大些。
就现在的场面来说,刘狄已经成了那个婊子。
而杜建舟就是花了钱的嫖客。
方解,是那个野人。
方解如果真的让骁骑校的人对刘狄用刑的话,那么无异于狠狠的扇了杜建舟一个耳光。虽然之前方解的态度,已经扇了他不止一个了。可这次这个不一样,要比之前方解态度上对他带来的羞辱要重的多。
“如果你执意要这样做,我也只好尽我南徽道总督的职责了。我身为一道总督,若是连自己治下的人都不能保护,还有什么脸面穿这身衣服掌一道大印?纵然方将军手下兵强马壮,我也要好好的讨个公道!”
杜建舟往前走了几步声音极冷地说道。
方解点了点头轻声道:“你随意。”
然后吩咐道:“请开平县公过来问话。”
陈孝儒应了一声,亲自带着几个骁骑校就要闯进人群里拿人。就在这时候一直站在刘狄身后的两个护卫迈步向前,看起来一个四十岁上下一个六十岁左右,两个人一个左手持剑一个右手持剑,看起来浑然一体,毫无滞碍。
这两个人是刘狄的贴身护卫,都是八品上的修行者。但两个人乃是父子,最初是父教子练剑,后来是两人合练,已经超过三十五年。他们两个之间的配合之默契少有人可以相比,所以两人联手的实力当在九品。
而他们两个最耀眼的战绩,就是四年前将一个刚刚晋升九品境界的大修行者杀死。
他们手里的剑就好像他们身体的一部分,而他们两个人又都好像是对方身体的一部分,他们组合在一起才是一个整体。
看到陈孝儒要拿人的时候,这两个人将刘狄挡在了身后,然后亮出了他们的长剑。
然后,没有然后。
他们父子才亮出剑,那些精妙的剑招配合还没有展示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他们的脑袋就掉了,几乎同时落地,然后两具尸体里喷出来的血在半空中汇合,形成了一团血雾,给他们身后的刘狄洗了一个很彻底的血浴。
他们两个死的太快太突兀,以至于惊恐延迟了一会儿才充斥满刘狄的大脑。那两颗人头滚出去一段距离之后,刘狄才吓得啊的一声喊出来,竟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何止是他,那些大人物们纷纷避让,唯恐那血淋在自己身上。和血色相比,他们的脸那么白。
谁也不知道那两个人是怎么死的,而且死的这般窝囊。
刘狄了解这两父子的实力,能联手杀死一个九品修行者就是佐证。可这两个人只是从他身后走到了身前,然后就死了。
如此简单。
他不知道,方解知道。
那两颗人头落地之前,方解的视线便看向了大厅外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院子里多了一个穿水绿色长裙的绝美女子,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亭亭玉立。她就好像是这院子里美的那朵花儿,任何颜色都不能遮挡她的风采。她手里没有剑,却有剑意。
花儿不但美,而且带刺。
要知道,连演武院老院长万星辰对她在剑道上的天分都极欣赏。
她说过,下次杀人换她来。
所以她来了。
方解对她笑了笑,她也对他笑。院子里屋子里都是人,而在她眼里只有一个他。
本来杜建舟身后的几个护卫还蠢蠢欲动,此时看到那父子二人人头落地全都变了脸色。他们与这两个人往日里就认识,自然知道这两个人的实力和自己相比如何。所以就在这一瞬之后,他们谁都没有再往前迈一步的意图了。
杜建舟记得不久之前自己还嘲笑过钟辛,因为他对地方上的压制不够以至于让陈家颜面扫地。但是今天,好像他比钟辛丢的人还要大的多。
“你们真的了解过你们想要给一个下马威看看的对手吗?”
方解问。
问那些大人物。
没人敢回答。
坐在大院正门上面荡着两条腿静静看着这一切的桑飒飒,忽然生出一种错觉。她曾经幻想过很多次的先祖桑乱当初是如何征服世界的场面,现在好像很真实的出现在她面前。她心里有些乱,却看的更加专注。
……
坐在椅子上的方解平静的好像没有风吹过的湖水,似乎那两颗滚落的人头没有给他任何影响。
陈孝儒过去一把将刘狄揪住,拎起来丢在方解面前。刘狄吓得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心里告诉自己不要表现的胆怯可哪里阻挡的住?他想挣扎站起来,没有人阻止他站起来,可他却偏偏站不起来。
“能不能省一些麻烦?”
方解微微垂着头问。
刘狄艰难的咽了一口吐沫,嗓子里火辣辣的疼。刚才的血雾直接淋在他身上,那股子血腥味就好像钻进他鼻子里一样挥之不去。不管他怎么呼吸,那味道就盘踞在鼻腔里,然后冲进了他的大脑。
最终,他还是吐了出来。
因为没了力气,所以吐出来的东西有一大半都吐在自己身上,那身华美的锦衣满是脏污,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光鲜。
方解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等待着刘狄的回答。
而人群中,宇文波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他在害怕,如刘狄一样的害怕,虽然他没有被方解的手下拎过去,但他知道不会太远了。刘狄不可能如刘封那样守口如瓶,因为他们两个所处的位置不同。
刘封不说,是为了保住家人。刘狄不会这样选择,到了现在刘狄和方解之间的仇恨已经解不开了,哪怕方解不杀刘狄,大孤城刘家和方解也势不两立。在这个时候,刘狄会不遗余力的拉上别人,成为方解的死敌。
宇文波确定一旦动刑的话,刘狄就会把自己和他在那天晚上之间的谈话招出来。这样一来,南徽道宇文家也会被拉进方解的敌对一面。虽然这样刘家和宇文家也会因此而走向不和,可他们共同的敌人是方解。
如果方解有杀刘狄的意思,那么刘狄更会毫不犹豫地将他说出来。刘狄需要为自己增加保命的筹码,一个刘家不能震慑住方解,那么就多拉上几个足够分量的人,方解总不能将南徽道几个最拔尖的家族都灭了门。
宇文波紧张,有生以来从没有这样紧张过。
刘狄一直吐到再也没有东西可吐才停下来,干呕之后他的脸色更加的难看,胸口在剧烈的起伏着,就好像垂死的野兽试图呼吸最后一口空气。
“看起来你好像没什么力气说太多话了……”
方解看着刘狄语气平淡地说道:“那么我来问,你只需回答是还是不是。”
“抓我的人,是你下令让城门守刘封做的?”
他问。
刘狄艰难的抬起头看着方解,两个人眼神相对的时候他立刻避开。这个年轻男人眼神里的东西让他感到害怕,多一眼他都不想看。
“是我和……”
他一张嘴,宇文波的心几乎停止跳动。
“是你?”
方解打断了刘狄的话,直视着刘狄的脸再次问了一遍。
“是我……”
这次他只来得及说了两个字,方解就再次打断:“好,没想到你倒是如此干脆的一个人,倒是让人钦佩。既然这么直接的回答,那么也就没有必要再问下去了。因为你这样干脆,所以我也很干脆的告诉你一件事。”
方解淡淡地说道:“自此之后,大孤城里没有刘家。”
这句话一说完,陈孝儒立刻上前将刘狄按住,刘狄张嘴要喊却被陈孝儒直接卸掉了下颌,他一肚子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这个时候他才想到挣扎,可在陈孝儒手里他的挣扎显得那么软弱无力。
“去吧。”
方解看了陈定南一眼吩咐道:“你知道刘家在哪儿吗?”
不等陈定南回答,方解看向宇文波问道:“宇文大人,我听闻你和刘大人是至交好友,那么自然没人比你更熟悉刘大人家宅所在了对吗?不知道宇文大人愿不愿意,为我手下将领带路?”
宇文波身子猛的颤了一下,心里说了一句方解你好狠。他领着黑旗军去刘家的话,那他以后就没有一步退路可走了。这件事一旦宣扬出去,他们宇文家在整个中原都寸步难行。可是如果他不去,他知道方解不吝啬再提起一次屠刀。
方解起身,走到杜建舟身前抱了抱拳:“今日之事,还望大人海涵。”
杜建舟知道方解已经留了面子,现在看起来只牵扯到刘家一家,对于南徽道的这些世家大户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想不到竟然是他……”
杜建舟叹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对!”
那些大人物中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附和了一句:“真没有想到刘家竟然出了这样一个败类,方将军带兵为国戍边,他竟然暗中派人杀害方将军麾下精兵,料来十之八九和南燕贼寇有什么联系,不然怎么会做出这样人神共愤之事……”
这话,更狠。
有时候踩死人的,不一定是敌人,还有可能是朋友。
大孤城
再无刘家
方解看着那些人语气平静的说了结束这场面的一句话:“我刚才说过,我要屠族。请诸位大人不要再怀疑我说过的话,谢谢。”
第0633章 将荣耀带回家乡
这一天之后很久都有人想不通,为什么方解南下走的路会这样的与众不同。他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对那些地方上的豪门世家做出什么友好的姿态,而是用一种近乎于野蛮的霸道宣告自己不会对任何人低头。
北徽道梁城里,他杀了一个九品强者只是小小的告诫。南徽道大孤城,他屠了一个家族来告诉其他人,不要再试探什么了,试探下去的话结果只会越来越让他们感到疼和怕。大孤城里的人们已经忘记了,上一次杀戮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但是他们会记住,这一次杀戮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卓布衣走的时候问方解为什么戾气越来越重,方解回答说我要用人血养杀气。或许这是方解给自己一个清晰的方向,因为接下来他要走的路步步踏血。
一万郡兵的事没人敢提,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再触霉头。他们已经见识过什么叫蛮不讲理,城里的血腥味熏的他们忍不住的想要呕吐。黑旗军的骑兵在大孤城的街道上一队一队的过去,百姓们远远地看着窃窃私语。刘家的高门大院里抬出来的尸体装上马车,然后运到城外掩埋。
这一天,大孤城的百姓们都记住了方解这个名字。
因为他手下二十几个士兵被杀而一怒屠了一个豪门,这样的故事注定了会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被人传扬。当然,这样血腥的手段不一定会得到所有人的认可,但方解手下的士兵们却深深的记住了一件事,他们的大将军,永远站在他们这边。
众人都散去之后,南徽道总督衙门里就显得冷清起来。那些护卫衙役们一个个显得都很无精打采,原本在他们身上鲜明的骄傲感被方解的屠刀震慑的荡然无存。他们甚至不愿意也不敢再去看那些身穿黑甲的骑兵,不只是因为这些家伙杀人不眨眼,最主要的是黑旗军的士兵们比他们还要骄傲,真正的骄傲。
客厅里飘着茶香,杜建舟一口一口的抿着茶却找不到一个话题,他不时看方解一眼,却发现对方依然很平静,就好像从来没有下达过杀人的命令。杜建舟可以想象的出来,有了今天这件事,不管是从北徽道跟来的那一万郡兵还是南徽道即将跟着方解开拔的一万郡兵,自此之后都没有人再敢飞扬跋扈。
“今天的事……说来说去起因在我疏于监察。既然人已经杀了为你手下的兄弟偿命,这件事也就揭过去不提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杜建舟才开口说话:“有件事我依稀听到过一些传闻,方将军当时便在西北应该知道的很清楚……传闻陛下在西北行宫里一口气杀了上百位朝臣,这事……是真的?”
他不想再提今天的事,所以只好说些别的事。
“是。”
方解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一个字。
杜建舟虽然明知道这事是真的,可是从方解嘴里得到肯定他还是心里有些发紧。对于那位高坐在龙椅上的天佑皇帝,杜建舟其实又敬又怕。虽然他们这些地方上的大吏和皇帝见面的机会不多,而且封土一方权柄滔天,可他却从来怀疑过,自己可能因为某些小事被皇帝罢官甚至砍头。
看着脸色平静的方解,杜建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皇帝会对这个少年如此看重,今日方解行事的风格,似乎和那位皇帝陛下有些很相似的地方。该温和的时候温和的让人如沐春风,该冷酷的时候让人感觉如坠冰窟。
杜建舟无法想象是怎么样的经历让这个少年大将军变成了现在这样,还是他从骨子里就透着一股冷血。
方解的简单回答之后,两个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静。
“方将军打算何日启程?”
杜建舟下意识的又找了一个话题,问出来之后才醒悟有些不妥。
“很快。”
方解将视线从院子里那些抆洗血迹的下人们身上收回来,沉默了片刻之后回答:“总督大人……我有个问题一直想不明白。如果……如果我黑旗军没有南下的话,南燕人和纥人继续往北打,总督大人会如何应对?”
这个问题太尖锐,尖锐的让杜建舟心里不舒服。
“自然是抗战到底。”
杜建舟回答这句话的时候悄悄在心里问了自己一遍,然后他发现自己的回答居然还是一样,所以他有些诧异,诧异于原来自己竟是一直不了解自己。
“大将军有句话我刚才听了格外的有同感……”
他停顿了一下后说道:“不管怎么样,咱们都是汉人。就算咱们家里闹的再厉害再不可收拾,也不许外人欺负上门来,来了,就狠狠地打出门。”
“不。”
方解摇了摇头:“仅仅是打出门,敌人不会死心也很快就忘了怕。”
方解将视线转到杜建舟脸上笑了笑说道:“要打回去,打到敌人家里去,打到敌人没了家,这样才会吓住接下来的敌人。”
“打回去?”
杜建舟微微愕然,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方解的话。
“打回去。”
方解点了点头:“越狠越好。”
这话让杜建舟心里翻腾起来,他一时间竟是有些不敢与方解的视线接触。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少年大将军的惧意越来越浓。
……
在南徽道筹备的钱粮辎重没有集齐之前,方解特意将北徽道的一万郡兵和南徽道的一万郡兵集合起来,就在大孤城里郡兵大营里列队。这些郡兵们虽然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可他们却发现彼此看向点将台上时候的表情都一样。
敬畏
这些郡兵平日里没有断了操练,所以队列颇为则整齐。本来按照大隋的规矩,在没有战事的情况下郡兵们不必每日操练,甚至不必每月操练。在农忙的时候这些郡兵们都在田里干活,只有出现敌情的时候才会将他们集结起来御敌。
可是自从大隋乱了之后,罗耀带走了西南百万大军,各道的郡兵几乎都不再沿用之前的惯例,由世家大户出资,郡兵们必须保证一直处于集结状态,且每日不断操练。为了增加郡兵的战斗力,这些世家之人没少往里面砸银子。最起码从装备上来看,这两万人不比大隋的战兵差多少。
以前这些世家大户才不会掏银子维持郡兵用度,现在却心甘情愿的掏银子,一点都不小气。
可即便如此,这些郡兵的战力依然堪忧。他们是在罗耀带兵走之后才招募起来,虽然不是全部如此可也占了七成以上。按照大隋朝廷定下的规矩,各郡郡兵人数不许超过一千五百人,各道郡兵的总兵力不许超过一万五千。罗耀走了之后西南戍卫力量几乎被搬空,随各道都在不停的扩充郡兵队伍。
但集中起来的时间还短,还需要训练。
方解缓步走上点将台,扫了一眼下面那些规规矩矩站着连话都不敢说的士兵,他微微停顿了一会儿后大声说道:“我知道你们现在为什么会站的这般笔直,为什么会这般的懂规矩,你们自己也知道……因为这城里刚刚泼了血。我也知道你们之中不少人恨我,因为我就在今天杀了你们五百多个同袍,还有一位郡兵校尉。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你们觉得亲切……”
“我把你们召集来,也不是为了进一步查还有谁参与了这件事,这件事到此为止,今日不再提以后也不会再提。如果你们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因此而不惜得罪地方豪门也要大开杀戒,可以去问问我手下黑旗军的士兵,他们会告诉你们为什么。”
“我在总督衙门里说过,我的兵除了我自己之外谁也不许乱碰,谁碰了我的人,我就加倍的还回去。你们不是我从朱雀山大营里带出来的,也不是我从西北带回来的老兵,甚至你们其中大部分人现在还都还不清楚什么是军人,军人应该有个什么样子。”
“我说这些不是让你们惧怕也不是让你们放松,而是让你们明白一件事。既然从今天开始你们跟着我了,那以后也是我的兵。如果在另一个地方有人对你们扬起刀子,那么我也会为了你们把公道讨回来。也许南疆之战结束后你们之中依然有人会恨我,但我今天的话也希望你们如恨我一样刻骨铭心的记住。”
“跟了我方解,你们可以放心大胆的将后背交给我。跟了我方解,我不允许有人亵渎你们的尊严。记住吧,以后若是有人问你们是谁的队伍,你们就给我大声的回答,你们是方解的兵!”
说完这句话,方解指了指校场远处堆积如山的物资。
“这些东西都是你们的,是南徽道的乡亲父老为你们筹集的物资粮草。你们知道为什么他们愿意从自己的口粮里省下来一口也要给你们吗?”
方解环视一周:“因为百姓们都知道你们要去干什么,你们要去杀敌!也许你们会说,敌人现在烧杀抢掠的不是南徽道,甚至还没到雍北道,你们还安全着。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雍北道的男人们也这样想,那么敌人就可能顷刻间杀到你们面前!如果你们这样想,那么用不了多久你们的家人就全都变成奴隶或者尸体!”
他的嗓音骤然提高:“既然你们已经是我的兵,我就会尽我最大的能力让你们在战场上活下来且取得胜利。然后带着你们骄傲的回到家乡,用你们的拳头用力的挥舞着告诉你们的家人乡亲,那些狗娘养的敌人被你们杀光了!你们记住,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这个人……我!从来没有在战场上失败过!”
“有没有人敢跟着我喊一句。”
方解大声道:“将荣耀带回家乡!”
场面依然安静,安静的连那些士兵们的呼吸声都显得很清楚。他们的脸色慢慢的变得有些发红,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他们心里有一股子火热的东西在不停的往上涌,烧的他们喉咙痛,好像只有喊出来才会减轻这灼热感。
“没人?”
方解问。
“将……”
一个站在靠前位置的小兵,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年纪,身上的衣服显得有些宽大,那柄一米多长的横刀在他腰间挎着垂了地。他的脖子都憋得通红,一个将字喊出来之后眼睛都憋的往外凸出。
“干他奶奶的……怕个屁!”
他自己嘀咕了一句,然后扯着脖子喊:“将荣耀带回家乡!”
“将荣耀带回家乡!”
“将荣耀带回家乡!”
“将荣耀带回家乡!”
第0634章 雍州城外杀与被杀
看着坐在书桌后面安静看书的方解,沐小腰一边为他收拾衣服一边问:“为什么要在大孤城多停留这几日?那些世家大户的钱粮不是四天前就已经凑齐了吗,我本以为你会马上带兵离开的。”
“总得给雍北道的人几天时间。”
方解将视线从书册上收回来,对沐小腰笑了笑道:“我在北徽道杀人,南徽道的人要想得到消息最少也得七八天。我在南徽道杀了人,自然也要给雍北道那些人一些反应的时间。他们也好议一议,是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我。”
沐小腰想到这些事就觉得头疼,索性摇了摇头:“这些事我还是不过问了吧……你们男人之间总是有太多的算计,太麻烦了。”
方解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舒展身体:“这是难以避免的事,越是往后就越是需要想的多一些。要是咱们以前的时候,遇到什么麻烦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天大地大,咱们拎着行囊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现在不一样,带着队伍就好像养着一大群孩子,得为他们操心。要想养活这样一大群孩子,就得好好谋划不然就会被拖垮。”
沐小腰将方解的衣服收拾好之后直起来身子,转身看着方解,却发现他的眼神一直盯在自己的腰部,方解这样的眼神她再熟悉不过,所以立刻就红了脸。虽然已经跟了方解这么久,但她依然对那种缠绵悱恻的事难免羞涩。
“我先回去了……”
她懦懦的说了一句随即转身要走,却被方解从后面拦腰抱住。
方解抱着沐小腰的纤细腰肢让她坐在自己腿上,闻着沐小腰身上沁人心脾的香味,方解把脸贴在她的后背上。
“小腰姐……”
“嗯?”
沐小腰握着方解的手,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跳。
“因为南下的事耽搁了咱们定亲的事,你心里会不会怪我?”
方解问。
沐小腰摇了摇头,声音很轻的回答:“你知道,我和倾扇对名分看的都不重。我们两个自始至终都在你身边,即便没有什么夫妻的名分可依然还是在一起。又或许,我们两个都更喜欢这样的日子……”
方解懂她的意思。
“你不用因为我们两个感到为难。”
沐小腰转过身子,用一种很暧昧的姿势跨坐在方解腿上:“这些事我很少会想到,还是那天倾扇提起来我才明白你的为难。倾扇说,散金候之所以急着提到这件事,多半还是要你一个态度……他将整个家业都压在你身上,他怎么会没有忧虑?只要你和隐玉的事定下来,他心里也会踏实些。”
方解将脸埋在沐小腰的胸口,使劲的嗅了嗅:“我何尝不能想到他的心思,只是……”
沐小腰笑道:“哪里有那么多的只是,我和你,早就已经是一家人了。”
这句话让方解的心里好像烧着一团火似的,那么温暖。
“桑飒飒怎么办?”
沐小腰忽然想起那个蒙元的大国师。
“她……”
方解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她还小,而且只是为了延续桑家的血脉,这种事她会有很大压力。还是给她时间多想想吧,也许再过一段日子,她会后悔。”
沐小腰笑着问:“她后悔了,你不会后悔?”
方解把手探进沐小腰衣服里握住一个温软:“居然学会调笑我了,都是完颜云殊把你带坏了!”
沐小腰嘤咛的轻哼了一声,伏在方解肩膀上不敢再说话。方解手指一弹将烛火熄灭,然后把沐小腰抱起来放在床上,黑暗中,喘息声和呻吟声交织在一起那么动听。
……
平商道
雍州城外
守城将军徐庆之带着两千精锐杀出城外,将至少一万纥人的队伍杀了个七零八落。这是一支突然出现在雍州城外的纥人队伍,显然是因为突进的太快和大队人马失去了联络。纥人本以为汉人不敢出城来战,大大咧咧的在城外五里处安营等待后续的大队人马,结果被徐庆之带人趁夜突入营地,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徐庆之一刀将一个纥人的头颅劈开,回头看了一眼,火光中他手下的精锐郡兵已经将纥人营地犁地一样来回犁了两遍,缺少战争经验的纥人不懂得如何应付夜袭,甚至连安排的警戒哨卡都极少,被雍州兵杀进来之后就彻底乱了。
黑暗中,纥人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汉人杀进来,从一开始就没有来得及组织抵抗。一万多人的队伍,反而被两千雍州兵切割成了无数的碎块,然后一块一块的吞掉。
徐庆之大声对手下喊着,让他们不要停下来给纥人聚集的机会,以一个团为单位,来回交叉着杀人。这些郡兵虽然比不得罗耀带走的戍守雍州的左前卫战兵,可战斗里远比纥人要强。在胜利已成定局的时候,他们更是发挥出来比以往要高一倍的凶狠残酷。
“速战速决!”
徐庆之大声喊道:“纥人的大队人马或许就在后面,不要给他们重新集结的机会,保持阵型,不要乱!”
他一边大声呼喊,一边带着人往前冲。这应该是一个纥族小土司带着的队伍,看身上的装束这支纥人应该是生活在丛林深处的,很少外出和汉人接触。自从大隋灭了商国之后,罗耀对纥人的态度一向很严酷,所以纥人不断的向丛林深处退缩。近三十年后,他们之中很多人连汉人什么模样都没有见过,更不了解汉人杀敌的方式。
这次出了丛林之后,纥人的进攻速度快的离谱,因为边军被南燕军队纠缠住,他们反而没有遇到什么抵抗。雍州之南的汉人百姓们失去了边军的保护,根本挡不住那些野蛮的纥人,所以在经历过无数次烧杀之后纥人已经变得骄傲大意起来,以为汉人的胆子都被吓破了。
可是今夜,他们品尝到了什么叫恐惧。
他们的父辈在几十年前体会过,这一代的壮年纥人大部分都没有经历过被汉人压着打的那种无力感。
从厮杀开始到结束,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徐庆之带着的两千精锐郡兵以三百多人死伤的代价,竟是一口气杀了超过四千人,有大约三千人成了俘虏,剩下的人全都趁夜逃了。因为不知道纥人后续的大队人马距离多远,所以徐庆之也没敢贸然率军追击。
“这些纥人俘虏怎么办?”
一个雍州兵校尉抹着额头上的汗水和血水跑过来问。
“杀。”
徐庆之嘴里挤出来一个字后说道:“自从大将军罗耀带兵走了之后,这些纥人已经忘了咱们手里的刀子是怎么杀人的了。就当是给他们提个醒,告诉他们想打雍州的主意就先做好被砍了脑袋的准备!”
“喏!”
那校尉答应了一声,转身跑出去呼喊着让士兵们把俘虏都杀了。
听着远处传来的哀嚎声,徐庆之心里却没有一点快意。快三十年了,纥人什么时候敢这样嚣张过?可现在世道变了,连被打的不敢出丛林的纥人都敢跑来雍州放肆。现在城内的守军数量并不多,而纥人那边据说已经集结起来近百万人的队伍,令人担忧。
天没亮的时候战斗彻底结束,士兵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开始集结,郡兵们的心里却满是激动。这是他们第一次杀敌,如此干脆利落的取胜让他们都有些骄傲。徐庆之需要这些士兵们骄傲起来,所以他才会带着人出城突袭。他担心的正是这些郡兵的心理素质,万一被纥人围了雍州,时间长了之后郡兵们的士气可能会有所下降,在这之前,他必须让士兵们知道纥人其实很弱。
温和的太阳光从东方洒过来,徐庆之让人清点了一下战场上有用的东西随即下令撤军。纥人营地里有许多抢夺来的物资,每个纥族男人身上都挂满了金银甚至铜钱,其中不少东西守城用得上,比如兵器和羽箭,不能随便丢弃。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亮,徐庆之下令不要再去管剩下多少东西没拿了,立刻回城。可是,有些时候往往事与愿违。
这些郡兵们心里都是胜利的喜悦,而纥人身上的财富更是刺激着他们,所以清点的事没能及时结束,而就在这个时候,那边传来一阵阵闷雷般的声音。
“纥人的大队人马!”
站在高处的了望手放下千里眼回头急切的大喊,从他的语气中的恐惧就能猜出来敌人的队伍有多庞大。
“回城!”
徐庆之带着亲兵不停的驱赶着落在后面还在贪婪的搜集钱物的郡兵,而身后的闷雷声已经越来越近。
“是野兽!”
了望手这次的呼喊已经明显带着惊恐,连声音都在发颤。
徐庆之回头往远处看,地平线上已经出现了一条黑色的浪潮。
“快!”
他大声的嘶吼着,眼神里都是焦急。
郡兵们这会也害怕了,他们发了疯似的往雍州城那边跑,可他们的速度哪里比得上野兽?
……
骑着大象的纥族男人不断的呜呜吹响手里的号角,被驱赶着往前冲的各种猛兽潮水一样朝着雍州兵蔓延了过去,速度奇快。其中有野狼,有山豹,有猛虎,还有土狗,甚至还有犀牛和野猪。
这些东西被象群驱赶,一个劲的往前跑。
雍州兵已经让自己奔跑的速度到了极致,可他们刚刚缴获的东西阻碍了他们的步伐。就正如昨夜里,这些东西降低了那些纥族男人逃跑或是拼杀的速度。
“丢掉你们身上的东西!”
徐庆之一边大喊一边跑,他和亲兵队有战马,可大部分士兵都没有。随着那些野兽越来越近,他们的战马也变得躁动起来。
“啊!”
声音从后面传来,跑在最后面的一个雍州兵被一只野狼从后面扑倒,他才翻过身来想站起来就被野狼一口咬住了脖子,血瞬间喷了出来。而被血刺激了的野兽,更加的狂暴起来。
徐庆之等人的战马不受控制的向前急冲,很快就把步兵落在后面。
当徐庆之带着亲兵好不容易控制住战马的时候,后面的一千多名雍州兵已经被兽群吞噬了进去,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将军快走吧!”
他的亲兵拉了他的缰绳催促:“救不回来了!”
徐庆之看着那浪潮一样汹涌的兽群,心里好像堵上了一块大石头般沉重。
第0635章 雍州庆之 江北罗屠
雍州城外,超过一千六百名雍州兵被纥族人驱使的虎豹豺狼吞噬,不久之前他们才刚刚品尝过胜利的喜悦,才刚刚杀出一腔豪情,可转瞬之间,野兽的獠牙就将他们的身体和灵魂都撕成了碎片。
这是一支庞大的野兽大军,无法统计数量,好不容易退回雍州城的徐庆之进了门就直奔城墙上,用千里眼往外面观看,这个时候他手下的人马已经完全被淹没,连旗帜都看不到了。野兽的沸腾中,隐隐约约能看到不时被跑起来的尸首,残缺不全。
他的嘴角微微抽搐着,握着千里眼的手也在发颤。
在野兽大军的最后面,至少有二百头大象并排而行,这些大象就像是野兽大军的指挥官,那些野兽被它们驱赶着不断的向前。而坐在大象身上垂着号角的纥人,则是指挥官的大脑。
“几十年前……”
站在徐庆之身边的平商道总督骆秋叹息了一声:“大隋南征大军击败了商国军队之后,长驱直入,也遭遇了纥人控制着的野兽军队。那是大隋军队南下以来损失不算最大却最让人记忆深刻的一次,至少一万名士兵丧命……已经三十年过去了,我都快忘了纥人还有这样的手段。”
徐庆之放下千里眼,摇了摇头:“可我们现在没有当时的兵力。”
身为将军,他自然很清楚的知道那段历史。当时大隋南征军连战连捷士气如虹,在长江岸边击败了商国的主力之后,就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就在那样的情况下,纥人的野兽大军给了隋军当头一棒。
至少一万名精锐的战兵被野兽吞噬,损失惨重。
后来是靠着数量庞大的箭阵,以漫天火雨再加上威力强大的弩车将野兽大军打乱,又将装扮成了怪兽模样的战车推着往前行进,将野兽吓得连连后退。可那场战争,动用了超过四万人的箭阵,都算上投入的兵力超过了八万人。还打造了大量的战车,准备了足足一个月才将纥人彻底击败。
可是现在,雍州城里的弓箭手都算上也勉强只有万余人罢了,论素质也不能和当时的大隋南征军相比。
幸好的事,现在换作他们守城而纥人攻城了。野兽大军再强悍,也不可能爬得上高大的雍州城。
“还是不要再出城作战了。”
虽然不懂什么军务,但骆秋也知道在纥人这样变态的军队面前,雍州兵没有任何胜算。现在雍州兵总计兵力也就两万多人,用于守城还不算捉襟见肘。可一旦出城作战的话,这两万人毫无意义。
“我担心的是……”
徐庆之有些怅然地说道:“久困之后,士兵们的士气会低落。本来这次出城夜袭,大胜而回,士兵们的斗志都被激发了出来。没想到纥人后续的大队人马来的这般快,我再想退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没有将这次战败的责任推到士兵们身上,而是归于自己。
虽然这次战败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郡兵对他将令执行的太过拖沓的缘故。郡兵们因为贪图纥人身上的东西,徐庆之连续催促了数次队伍才勉强集结起来。可这个时候,士兵们身上挂满了战利品,后撤的速度并不快。
即便如此,徐庆之也知道其实错还在自己身上。为将者在那个时候应该更有魄力一些,对于不执行军令的士兵立刻惩处,其他人就不会一样的拖拖拉拉。再说……士兵们都已经战死了,他怎么忍心将过错推到死人身上?
而且,那还是一群连尸首都没有留下的死人。
“等待援兵吧。”
骆秋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北边来的飞鸽传书,黑旗军将军方解带着数万精骑已经到了南徽道,估摸着最慢再有半个月也就到雍州了。他带来的都是骑兵,最适合出城作战。外面的纥人再如何强悍野蛮,也不需要咱们再头疼。”
徐庆之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明白骆秋的意思,方解带来的都是骑兵,肯定不能用于守城。而方解没带步兵,也正是说明此人没有据守雍州不出的打算。可外面是数以万计的野兽,骑兵就算再精锐还能有什么用?
在那些凶悍的野兽面前,战马只能瑟瑟发抖!
“有件事……”
骆秋犹豫了一下后说道:“一直想和你商量,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本来这雍州城的戍卫之责交给你我是极放心的,毕竟你是跟着我多年的老人了,对你的能力我也心知肚明。你领兵之后,兢兢业业,未曾有一点做错,我心里更是踏实……”
“我明白。”
徐庆之脸色微微变了变,然后笑了笑,有些苦涩:“方将军到了之后,指挥权我会交出来。雍州为重,卑职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骆秋脸色一喜,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君子大器,我最看重的正是你这一点。不过你放心,不管最后的结果是什么,是你的早晚还都是你的,明白吗?”
徐庆之嗯了一声,没人看到他攥紧的拳头手背上青筋毕露。
……
江北道
火狐城
朝廷大军已经连败七场,小屠夫罗小屠带着雍军日日猛攻,朝廷大军中的将领无人可挡,这个人为人冷酷桀骜,但却有真才实学,本身的武艺又极出众,到了战场上就变成了一头凶兽一样,令他的敌人胆寒。
前阵子罗耀将大军的指挥权交给他,然后独自一人去了庞霸大营。罗小屠知道罗耀去做什么了,现在整个雍军中只有他和那个神秘的莫将军知道罗耀的修为。就在罗耀离开大营之前,罗小屠还只是以为雍王是一个九品极致的武者,刀枪不入,可也仅此而已。
他没有想到,雍王罗耀的修为竟然已经达到了一个他无法看到的高度。那天,罗耀只是随手施展出来的几个手段,就让他惊为天人。也正是那个时候他才明白,自己曾经以为自己很接近罗耀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
万星辰一剑七百里那日,罗耀隔绝了自己,所以当时大营里的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那光芒是什么奇相。
不过正因为罗耀将实力展现出来,他知道罗耀对自己要真正的重用了。
这几天他带着军队不断的对朝廷人马施压,已经将朝廷大军逼迫到了火狐城以北。朝廷两位久经沙场的大将军许孝恭和刘恩静,竟是落了下风。
一大早,罗小屠就带着百十个亲兵从大营里出来,直接朝着隋军大营的方向而去。他没有知会其他将领,只这胆魄就少有人及。其他几个将领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带着人穿过了火狐城废墟。
两军相隔大约二十里,火狐城北边就是一马平川无险可依,因为中间隔着一片废墟,罗小屠派出去的斥候接连遭到埋伏在火狐城废墟里的隋军高手伏杀,所以对隋军的情况掌握的不多。
一行人没有选择避开火狐城废墟,而是直接闯了进去。罗小屠知道这片废墟了肯定埋伏了不少高手,却并不在意。
进入废墟之后不久,就有一支冷箭从暗处射了出来直奔罗小屠的面门,罗小屠等那箭快到身前的时候才抬手接住,然后随手抛回去将埋伏着的隋军斥候射死,尸体从一道断墙上跌落下来,砸起来一片尘灰。
一路向北穿过废墟,罗小屠信手杀人,至少杀了超过二十个武艺不俗的隋军斥候,其中还包括一个七品以上的修行者。
穿过废墟之后,罗小屠纵马加速,竟是不避不闪的直接到了隋军大营外面几百米外,就这样勒住战马,举起千里眼查看隋军大营的布置。
嗡的一声,一支巨弩从大营里激射而出,轰的戳在距离罗小屠不足两米的地方,激荡起来的碎石飞起来老高。罗小屠身后亲兵的战马被吓得惊跳起来,可罗小屠却连动都没动,依然举着千里眼认真的观察。
这举动将隋军大营里的人激怒,大概十几分钟之后,一队大约七八百人的骑兵从隋军大营里冲了出来,直奔罗小屠这边。隋军本以为雍军那百十人会立刻撤走,谁想到罗小屠缓缓的放下千里眼后将大槊从得胜勾上摘了下来。
“杀些人再走。”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催马往前急冲。他的亲兵对主将的脾气都了解,连劝都没劝就随着罗小屠向前冲杀。面对七八倍于己的敌人,他们竟然没有一点惧意。而之后发生的事,让隋军大营里的人又是惊惧又是愤怒。
百十人的雍军跟着那个穿银甲的武将,竟是一个冲锋就将隋军骑兵切开,兜住战马后再杀一次,七八百人的隋军队伍就只剩下一半人不到。剩下的骑兵不敢恋战,掉头就往回撤。
罗小屠将大槊挂好,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然后举起千里眼再次观察,竟是还没有撤走的打算。
不多时,隋军大营里又一阵乱,紧跟着一员大将带着千余骑兵冲了过来,罗小屠再次摘槊迎敌,一个照面将隋将戳死,隋军骑兵落荒而逃。
“走吧。”
两次杀退隋军,罗小屠似乎才稍稍满意。他带着人要走,可隋军大营里又有一支大约两千人的队伍冲了出来,似乎是要追击。罗小屠低低骂了一句一群苍蝇,拨马回去再杀一阵,一路披血,那支隋军没有例外的又被击败。
第三次杀散隋军之后,罗小屠从地上捡起来一根长槊,然后猛地朝着隋军大营那边掷了过去,这一掷,那长槊竟是笔直的飞出去足有三百米,嘭的一声精准的戳在隋军的大旗旗杆上,要不是旗杆足够粗足够坚固,这一下战旗都要被斩断了。
“灭商之后,隋军里已经挑不出来一个会打仗的人了。”
罗小屠有些失望,转身而去。
刚刚闻讯赶来的许孝恭看着那年轻人远去的背影,忍不住骂了一声猖狂。他刚要下令手下悍将追击,却被刘恩静拦住。
“莫追,那人是自火狐城废墟里直穿过来的,说明咱们布置在废墟里的斥候都已经被拔了。若是带兵贸然追出去,难保不会中了埋伏。说不得……此时火狐城废墟里,已经都是叛军。”
许孝恭重重的一跺脚,愤怒之极。
城外,骑着马散步一样慢慢往回走的罗小屠微微摇头,似乎更加失望了。
“大将军,您怎么猜到隋军不敢再追?”
罗小屠沉默了一会儿,只回答了两个字:“怕死。”
“等父亲回来,我或是该问问他能不能改个名字了。”
他喃喃道。
亲兵诧异了一下问:“大将军要改什么名字?”
“把小字去了,改名罗屠。”
他说。
第0636章 只剩下了一个期盼
方解带着队伍到了雍北道道治所在新月城的时候,骁骑校用最快的速度发来的消息让方解诧异了好一会儿。就在他带兵南下没多久,罗耀孤身一人杀入庞霸军中,那一夜,他连斩庞霸大军中四品以上将领三十几人,四品以下二百余人,生擒庞霸,将其活活撕成了两片。庞霸军中的大修行者,也全部被杀。
一夜之间,庞霸军中几乎所有武将被罗耀杀掉,震撼了所有人。
其实在罗耀走到庞霸中军大帐之前,他已经在大营里转了一圈。就算是如他那样强大的修行者,也断然没有能力硬撼三十万大军,但他可以悄无声息的将那些将领杀死。虽然这不是罗耀的行事风格,可他已经耗尽了耐心。
长安城里的某个秘密,让他越发的寝食难安。
如果那传闻是真的,那么杨家人这百年来布置的不只是针对他这样拥有至强修为的敌人。而且在战场上,杨家人一旦启动这个秘密,或许真的会扭转干坤。大轮明王死了之后,万星辰也死了,本来按照罗耀的推测,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将再也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对手,可是长安城里的事,让他心忧。
为了尽快证实这件事,他甚至不惜做出违背他本意的事。本来争霸这种事在他看来只不过是个游戏而已,可随着他走出雍州他才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他不了解的事,莫说整个世界,便是大隋之中都有许多他不了解的事。
而这些事,能威胁到他。
所以本来有些无聊的罗耀对这个世界忽然重新变得充满了兴趣,他从万星辰想到了长安城里那个不知道确切是什么的秘密,再想到中原之外是否还有这样让他忌惮的存在?如果有的话,他觉得有必要往更远的地方走一走。
长安城,并不是人生的巅峰。
而他走进庞霸大营里开始屠杀的另一个缘故,是因为他受了伤……万星辰那一剑七百里最终还是伤了他,虽然罗耀自知自己不过是大轮明王的一个分身,比起本体来相差太远,又没有接受到大轮明王死后那一半本该属于他的修为,所以赢不了有近二百年修行的万星辰他没有多少遗憾失落。
他对自己很了解。
即便是本体只剩下一半的修为,也不可能挡不住万星辰那一剑。
当然,他也知道,那个时候的万星辰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全力的一击也不是巅峰时候的境界。他还知道,如果长安城里那个秘密是真的,万星辰曾经消耗了一半的修为来完成这个秘密。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自信。
虽然他的体质并不完美,但他有一个备选一直都在。在需要的时候,他就会去拿,很自然的去拿。
将庞霸军中将领尽屠之后,罗耀站在大营里宣布这支军队归他所有。那些士兵们茫然惊惧的看着他,谁也不敢相信一夜之间军中的将领竟是大部分都被杀了。剩下的人,谁还敢对罗耀说不?
虽然听起来有些离奇,可罗耀就是这样直截了当的将庞霸的军队接手。在罗小屠正面进攻压制着朝廷大军的时候,罗耀带着庞霸的人马从侧翼狠狠的一刀戳进朝廷大军的肋部。就好像前阵子庞霸带着人马,突然从他背后戳了一刀一模一样。
许孝恭刘恩静大败,朝廷人马损失半数,不得不退回京畿道。
罗耀距离长安城,看起来只隔着一道江山。
收到这个消息,方解的心里震撼难平。他并不知道长安城里还有什么秘密,所以更加的担忧。如果罗耀按照这样的速度推进,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能兵临长安。长安城很大很坚固,是当世第一雄城。可方解却没有办法放心,如果罗耀攻陷长安的话,那么相对来说他自己的进境就太慢了。
无论是个人修为上的进境,还是争夺江山的进境。
只要罗耀走进长安城,那么就相当于得到了中原正统的传承,那个时候,将会有更多的人不得不承认罗耀的统治地位。到了那个时候,方解再想打下一片属于自己的地盘来将会更加艰难。
所以他心急。
很心急。
以至于他在雍北道没有停留多久,接手了粮草补给和雍北道的一万郡兵之后就即刻南下,直奔雍州。他想去雍州不仅仅是因为要抗击南蛮,还有一个对他个人来说最大的诱惑。他需要再去见一见罗耀的妻子,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了解罗耀的弱点,那只能是楚氏。
罗耀就是方解心里的一根刺,这根刺不拔掉,他无法踏实。
……
方解到达雍州的时候又快过年了,不过雍州的气候正是温暖适宜的时候。天气不冷不热,让人感觉格外的舒服。带着将近四万骑兵,三万郡兵的队伍显得很壮观,一路上向北逃难的百姓们站在路边好奇的看着这支庞大的队伍,也不知道是谁先欢呼了一声朝廷大军来了,紧跟着难民开始沸腾。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跌坐在地上,老泪纵横。
“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咱们大隋的兵了。”
他的声音干涩发颤,令人心酸。
一个中年男人赶紧过来将他搀扶起来为他抆去眼泪:“爹,不要哭了,看到朝廷派来的大军,咱们平商道的苦日子就算到头了!朝廷没有放弃咱们,没有!”
进入平商道之后方解就没有再坐车,而是骑着白色的雄狮走在队伍中,他目睹了那些百姓们脸上的悲伤和看到军队到来时候的喜悦。那是发自肺腑的喜悦,没有一点虚伪。这个哭倒在地的老者,或许在之前还在固执的以商国人自居而不肯承认自己是隋人。可是当灾难到来的时候,他发现唯一能期盼的就只有隋军。
方解走过那那老者身边,一直回头去看。
“军队来了!”
难民中的欢呼声此起彼伏,也感染了黑旗军和郡兵们。第一次,他们发现百姓们用如此真挚的感情来欢迎自己。
“杀光那些南蛮子!”
“把纥人杀光!”
百姓们对着军队挥舞着手臂,本来苍白的脸上变得越来越红。他们自发的将官道让开,自己站在路边的沟里朝着队伍欢呼。他们衣衫褴褛,他们面黄肌瘦,他们饱受折磨,而就在他们几近绝望的时候,军队来了。
“兵祸猛于天灾……”
坐在马车里看着车窗外的难民,桑飒飒低低的叹了一声。从西方大草原到中原南疆,她一路上看了太多太多的苦难。草原上的人在承受兵祸,中原的人也在承受兵祸。也不知道是谁打开了魔鬼的盒子,让这世间最惨烈的灾难同时降临在西方和中原。
她再一次抬起头看向天空,似乎想在飘渺的云端寻找答案。
这场波及了几乎半个世界的灾祸,到底是人为还是天意?如果是天意,天为什么要如此对待它的子民?是要毁灭什么吗?
可惜,她找不到答案。
队伍因为遇到了难民潮而降低了行进的速度,不少士兵们将自己的干粮抛给路边的难民,对于这样的举动方解没有阻止,虽然他知道这样做对于军队来说绝不是一件好事。他回头吩咐陈定南带着人护住后面的辎重营,无论在任何时候都会有些人做出冲动的事。
“如果有人冲击辎重营抢东西,尽量不要杀人。”
方解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将视线从那些难民们身上收回来。前方那个叫做雍州的大城已经出现在视线可及的地方,上次看到那灰黑色的轮廓的时候感觉很雄伟肃穆,而今天再看却多了一些孤独和苍凉。
方解忽然想到,自己这几年一直在走回头路。
离开了樊固,然后回去过。离开了黄阳道,回到黄阳道。离开了雍州,又回来了雍州……想到这里的时候有两个字不可抑制的自然而然的从脑海里冒了出来,如果注定了每一个对他来说都曾经重要的地方都会再走一次的话,那么或许那里也不例外。
这两个字,是长安。
……
这是骆秋第二次看到方解,却发现自己面前这个年轻男子看起来如此陌生。上次方解来雍州的时候,骆秋对他的印象还只不过是一个有些头脑运气逆天的少年郎,可是这次,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轻视。
方解身上的气质,好像变了很多。
“觉晓……好久不见!”
骆秋选择性的没有称呼方将军,而是用了比较亲近的叫法。这段日子以来他似乎老了不少,两鬓的白发明显多了。
“大人!”
方解离着很远就行了一礼,不管上次来雍州的时候这个人是什么心思,最起码没有害他之心。而且在雍州的时候,这个人在生活上还颇多照顾。没有仇,方解自然不会表现的冷傲孤高。
“叫什么大人……你我之间可不许这么生分。”
骆秋一把拉了方解的手,一同往城里走:“若你还把我当自己人,就叫我一声世伯,也不辱没了你吧?”
“怎么会!”
方解笑道:“那以后我可就要改称呼了,今晚上就去世伯府上蹭饭吃!”
骆秋哈哈大笑,见方解的眼神在人群中扫了扫,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罗耀的夫人楚氏本来是要来的,却被我拦住了。今日毕竟你是代表朝廷来的,罗耀现在的身份……若是她出现的话,对你有所不好。不过我已经将她请到我家里,你们稍后就能见面。”
听骆秋这样说,方解确定罗耀还没有将实情告诉他的妻子。罗耀应该很清楚,方解根本不是他的儿子,只是一个他替换的肉身人选而已。想到这里他忽然又明白了罗耀为什么不告诉楚氏真相……
她这些年已经过的足够苦了,连她有私情罗耀都能容忍,又怎么会舍得伤害她?当年罗耀亲手杀了罗武,然后又亲手杀了被释源天尊夺取了肉身的罗文,这就好像在楚氏的心口上狠狠戳了两刀。如果再将方解不是她儿子的事告诉她,她可能真的会崩溃掉。
这个女人,在情夫和儿子先后死去之后,好像也只有方解这一个期盼了。
第0637章 打掉就是了
方解在听到骆秋说到罗耀夫人楚氏的时候,忽然明白了许多事。罗耀这个骗局不只是为了方解,还为了他的妻子。他骗方解,是为了更好的控制自己的肉身替代品。而他骗他的妻子,是给她一个活下去的希望。
有那么一瞬间,方解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怜。但这个念头才冒出来,方解就想到楚氏院子里那一树的娃娃。
他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
骆秋问。
“没事。”
方解笑了笑道:“上次来雍州的时候正是夏天,热的人有些适应。这次来恰是气候最好的时候,冷不丁的从车里下来反倒是觉着有些凉。”
骆秋自然不会怀疑什么,他拉着方解的手一边寒暄着进了城门。雍州城内大小官员都在外面候着,骆秋拉着方解不撒手,他们也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方解倒也省的和这些人挨着个的见礼,省去了不少麻烦。
进了城门之后方解和骆秋就上了总督府的马车,陈定南等诸将带着队伍浩浩荡荡的进了城。但却没有让随着大军回来的百姓入城,因为城中的存粮本来就不多了。若是不打开行宫粮仓的话,方解带着七万多队伍进城就已经给雍州城增加了巨大的压力。不过幸好的是,方解带来了大批的粮草辎重,足够自用。
“上次匆匆一别,细细算日子竟是已经过去了几年。”
马车里,骆秋叹了口气道:“方将军褪去稚气风华正茂,而我已经老了。本来还想着上折子请辞回家养老,种种菜翻翻土,再养几只兔子几笼鸟儿,悠闲自得一直到死。可没想到临了临了那些南蛮子纥人闹腾起来,我也别想着临阵脱逃了……说句实话,若是觉晓你不赶来,雍州城的日子真不好过了。”
他指了指马车外面:“城南就是纥人的大营,绵延十几里,看样子不下六七十万人。况且纥人还会驱使差狼虎豹为兵,我的人已经没有办法再出城迎敌了。我是盼星星盼月亮,只盼着你早日到来解我雍州之围,解平商道百姓倒悬之苦。”
“这么多……”
方解微微诧异了一下道:“纥人这些年不是被杀的够狠了么,怎么还有这么多兵力。”
骆秋叹道:“哪里都是兵,那燕国伪皇帝慕容耻邀请纥王一同出兵,那些南蛮子这些年被压制的狠了,一肚子怨气,有机会报仇自然不会放过。说是百万大军,其实连寨子里十几岁的孩子,五十几岁的老人都出来了。纥人在平商道犯下的累累罪行罄竹难书,粗粗估算也有几十万百姓死于兵灾……每每想到这里,我这个做地方官的心里就如同刀子绞着一样的疼。”
方解安慰道:“世伯也无需担心,当年能将南蛮子打回到丛林里去,今日也一样能。若不是恰逢边疆空虚,不管是慕容耻还是南蛮子都不敢打平商道的主意。如今我来了,虽然才疏学浅本事一般,但好歹还有一腔热血,自然尽力而为。”
“好!”
骆秋拍手道:“有觉晓你这句话,我心里也就踏实了。如今的雍州城里,要将无将,要兵无兵,要粮无粮……说句实在话,也就只有觉晓你才肯赶来。我前阵子接连派了十几批人出去,往各地请救兵,可是那些人都不愿来,还不是怕损了自己手里的实力?”
方解心里笑了笑,心说你这是在说我聪明还是在说我傻?
他说了几句场面话,无非是什么身为将领自然有守土之责之类的。骆秋表现的热络,其实两个人也没什么交情。场面话说完之后就显得有些冷清,骆秋不断的换话题,方解则笑着回应。
两个人都很巧妙的避开了罗耀,避开了皇帝,避开了大隋乱世这些人和事,还能找到一些话来聊也算殊为不易了。
“先去城上看看吧。”
方解将车窗帘子撩开往外看了看,发现在大街两侧夹道欢迎的那些百姓们,脸上的表情和城外遇到的那些难民完全不同。城外的难民看到军队到来的时候那种喜悦溢于言表,而城中百姓虽然挥舞着手臂可脸上的表情却根本都是装出来的欢喜。
方解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异。
城外的百姓们正在遭受苦难折磨,他们已经失去了一切。亲人,房子,田地,失去了整个家园,他们无依无靠甚至食不果腹,在这个时候黑旗军的到来无疑为他们打开了一扇希望的大门。他们可以使劲的往门里面去看,曾经拥有的一切似乎都触手可及。
可城中的百姓不同,他们现在还安全着,住在自己家里,盖着温暖的被子……他们此时第一件要担心的事,或许不是城外的纥人会不会破城进来。而是可以随便进来的援军是否会分走属于他们的口粮……有时候,尤其是在灾难到来的时候,有的人眼光会变得原来越远,有的人会变得越来越浅。
“啊?”
骆秋愣了一下:“家里已经准备好了接风酒席……”
“不饿。”
方解笑了笑:“回去再吃,还是先上城去看看吧。有时候吃饭是最着急的事,有时候,吃饭是最不着急的事……”
骆秋心里一紧,忽然脸上有些发热。
……
作为当初商国的都城,雍州城墙之高大坚固在中原也能排进前三,而这里又是汉人文化和纥人文化的交融地,所以建筑的风格和中原又颇为不同。在中原,百姓们居住的房子是青砖红瓦,富户家则是高墙大院。而在西南,尤其是雍州一带,百姓们居住的房子多为木楼,有着明显的地域特征。
雍州的城墙建造的格外宽,虽然远不及长安城的城墙高,但厚度却差不了多少。方解走上城墙的时候发现,城墙上面的宽度足够三辆马车并排而行。这样的宽度可以保证预备队在最近的距离准备,而弊端则是一旦被敌人攻上城墙敌人就能很舒服的找到落脚点。
不过罗耀这几十年在雍州的经营,已经将雍州变成了一座堡垒。城墙上防御措施齐备,而且保养的极好。
床子弩抆拭的很亮,旁边放着的木盒里那一根根的重弩上反着光,没有一丝锈迹,抆了牛油,所以看起来依然崭新。
箭楼建造的很坚固,也很宽敞,在箭楼上可以容纳至少二十名弓箭手。城墙外面挂着狼牙拍,以雍州城墙的高度,狼牙拍放下去能直接把人砸成肉泥。除此之外,在城墙上每隔三十米就有一口大铁锅,方解走过去看了看,发现锅里都是火油。这种东西其实在当下没有被完全利用,即便是战争中也很少有人想到使用。
方解没有在城墙上看到滚木和石头,由此可见城中最起码不缺少弩箭羽箭。虽然这两种东西并不是无法共存,但守城的将领在羽箭筹备充足的情况下很少会选择往城墙上运送大量的木头和石头。
不需要仔细去看,方解就确定即便城外的不是几十万纥人而是几十万精锐战兵,要想攻破被罗耀重新打造过的雍州城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他走到城墙边,伸手从麒麟手里接过来千里眼往城外看了看。
大概五里之外就是纥人的大营,果然如骆秋所说绵延十几里。从大营的规模就可以大致推算出对方的兵力,而方解得出来的数字让他变得凝重起来。
雍州城不容易攻破有目共睹,但方解并没有因此而放心。
原因很简单,他不是来固守一城的。
“最近这段日子纥人日日叫阵,只是城中兵力不足,又没有可以克制纥人野兽的战术,所以没有出战过……”
徐庆之在方解身后轻声说了一句。
其实这一路上他一直在观察方解,上一次方解来的时候,他没有和方解有过直接接触。作为道治总督府里的四品郎将,他自然要随从骆秋接待钦差,可也只是远远地看了几眼罢了,当时他对方解并不如何在意。
但是今天,他却不由自主的想仔细看看这个即将从自己手里接走雍州兵权的男人。
“边军呢?”
方解回头看了徐庆之一眼问道。
“本来罗耀在的时候,边军是每一年轮换一次,但是自从罗耀走了之后,留守边城的边军数量就变得少了许多。而且主要布置在南燕那边,所以纥人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挡。南燕慕容永铎派兵假扮商队骗开白水城之后,直接杀进了平商道……其他几城的边军便都成了孤军,每城不过千余人,又断了粮道,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徐庆之的回答很平静,可方解能从他的语气中发现一丝不满。
毫无疑问,罗耀走了之后边军就没人再关注了,失去了后勤补给,那些边军的日子过的有多苦可想而知。可即便如此,依然没有一个边军士兵从自己坚守的岗位上撤下来,直到他们全都战死为止。
“或许还有活着的……”
方解有些失神的说了一句,徐庆之没懂他什么意思。
徐庆之指了指城外纥人大营里最高的一座大帐:“那里就应该是纥王所在,原本纥人是没有纥王的,自从商国被灭之后,纥人更是内乱,各寨之间几乎每日都有争斗,纥人就分裂成了许多部族,各自为政。但是南燕慕容耻前阵子与纥族大土司会面,拥立其为纥王。”
“纥王叫什么名字?”
方解问。
“图浑多别。”
徐庆之回答:“根据纥人的说法,图浑多别是个很强大的修行者,被纥人称之为天神。当然,纥人对于大土司有一种天生的惧怕,所以也可能是谣传。”
“那就当真的来听。”
方解随意的说了一句,然后指了指纥人大营最混乱的一处:“那里就是纥人野兽所在之地吧?”
“对!”
徐庆之点了点头:“有至少超过一万野兽,指挥那些野兽的是二百名巫师,骑着大象,用牛角驱使野兽。如果有什么办法将纥人的野兽军队打掉,外面的纥人就算有百万也不足为惧!”
“那就打掉好了。”
方解语气平淡的说道,就好像说的只是捏死一只蚂蚁那样轻易简单。所以徐庆之愣了一下,没明白方解这淡淡却又强烈的自信从何而来。
第0638章 这字好丑
沐小腰坐在院子里看着护卫们将行礼搬进院子里,扭头恰好看到蹲在一边抽着烟斗有些无精打采的大犬。按照道理来说,大犬这会应该在辎重营那边忙着整顿,却不知道为什么跑到这里蹲着。
“大犬,你在干吗?”
沐小腰问。
大犬抬起头看了沐小腰一眼,愣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就是到了这浑身不自在,想问问小方方咱们什么时候离开。”
“才到就离开?”
沐小腰诧异了一下:“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大犬磕了磕烟斗站起来,嘴角撇了撇:“沐小腰居然会问我有没有心事……自从戒了酒你越来越不像是沐小腰了。我记得在樊固的时候你要是看到我蹲在你一边抽烟斗,你绝不会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沐小腰过去一脚踹在大犬的屁股上:“滚蛋!”
“这就对了!”
大犬笑了笑,揉着屁股往门外走:“方解要是回来了,你派人知会我一声,我真有事找他……他先去城墙上观察敌情,估摸着还得去总督府里吃酒,天黑前是回不来了……唉,我还是回去啃我的猪蹄吧。”
沐小腰笑骂了一句贱人,大犬配合的扭了扭屁股。
看着大犬离去的背影,沐小腰嘴角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他一定有什么很事,而且绝不是什么好事。”
她说。
沉倾扇微微愕然,然后摇了摇头:“你比我了解他,他看见我就躲,说起来好像我们俩之间加起来也没说超过一百句话。我不知道他是厌恶我什么,还就只是不想和我说话。”
“他怕你。”
沐小腰看着院子里葱葱郁郁的树木道:“从一开始他就怕你,那个时候你才是个几岁的小姑娘,可他却总是好像遇到了克星一样躲着你走。可能是他鼻子太灵敏的缘故吧,闻着你身上总有一股子让他不舒服的气息。”
沉倾扇无奈的笑了笑:“你说他有心事……看他整天吊儿郎当的样子,也不像是个能存住什么心思的人。”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他。”
沐小腰有些怅然地说道:“如果后来不是方解问起来,谁知道大犬会是商国遗太子?为了抓他,大隋朝廷甚至这么多年都没有放弃过。我记得当初从樊固去京城的半路上,遇到一个卖狗的,还有几件商国皇宫里流出来的东西。大犬一眼就认了出来,只是那个时候谁也没有在意……后来我才想,那个卖狗的或许就是大内侍卫处的人。”
“会有这么巧合?”
沉倾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谁知道……”
沐小腰道:“他这个人看起来什么时候都是一副讨人厌的模样,可骨子里却有一种让人不能理解的坚持。也许他这样的人有什么心事都不愿意说出来,而是自己扛着。他来找方解,我怕的是这次他遇到了什么自己扛不住的事了。”
“你去问问他吧。”
沉倾扇道:“如果真不放心,不如直接去问。”
“算了……”
沐小腰摇了摇头:“如果他想告诉我的话,不会等到我去问。他找方解而不是找咱们,就肯定是不想让这件事知道的人太多。这不代表他不信任咱们,或许是因为这件事对他来说很重要,不能轻易说出来。”
“你好像很信任他。”
沉倾扇问。
“嗯。”
沐小腰嗯了一声:“就好像……我现在信任你一样信任他。”
沉倾扇点了点头,懂了。
“这次也不知道会在雍州停留多久。”
她看了一眼外面大街上忙碌的士兵们:“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不喜欢这个地方。总觉得在这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也许只是我胡思乱想……本来依着我的性子,走到哪儿都不会觉得不安,这里,却处处透着一股子让我不安的气味。”
“希望早点打完这一仗。”
沐小腰笑了笑,走过去坐在沉倾扇对面:“已经到了这,有没有想过回师门去看看?”
沉倾扇怔住,过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算了,回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咱们离开的时候师门差不多就已经破败,回去看什么?不回去,师门还一直在脑子里存在着。若是回去看到的是一片狼借残垣断壁,连回忆都没了。”
沐小腰垂着头道:“我倒是想回去看看……毕竟,是师父将我养大的。”
“那我就陪你回去。”
沉倾扇微笑:“如果师门还在,师父还在,师姐师妹们还在,看到你我手拉着手回去的话,一定会下她们老大一跳,这样想想的话,好像也有点意思。”
沐小腰有些激动的点了点头:“一会儿方解回来就和他说!”
……
吸取了之前那个小土司的队伍被汉人夜袭一举击溃的教训,纥人的大营戒备森严。纥王图浑多别下令每天至少要有十万人不许脱衣服睡觉,兵器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每天轮换,有人懈怠不尊的话就丢进野兽群里。
在对平商道动兵之前,南燕皇帝慕容耻暗中拜访了他,两个人商议后,图浑多别决定自立为纥王。按照很多年前各部土司的约定,想要拥立纥王必须得到所有土司的一致认可才行。为了解决这个麻烦,图浑多别干脆将几个实力最大的土司以分享南燕礼物为名请来,在酒席间全都杀了。
然后他派人连夜出兵,将那几个寨子铲平。
等他召集所有土司议事的时候,宣布自己要做纥王果然没有人敢反对。再加上南燕皇帝慕容耻送给他的兵器装备,他本部的实力更加强大。成为纥王之后,图浑多别宣布的第一件事就是北征。
在得知罗耀已经不在雍州之后,整个纥族都沸腾了,报仇的喊声震的天上的云朵都瑟瑟发抖。后来百万大军聚集起来的时候,那些土司们才发现原来团结在一起纥人的力量还是这样强大。
而自从北上之后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纥人的自信心更是空前的膨胀起来。他们之中甚至有人叫嚣着打到隋人的国都去,让隋人也尝尝被奴役的滋味。当然,图浑多别可没有自大到这个地步。
这些年来,图浑多别一直在学习汉人的东西,不只是汉人的历史典故,还有汉人的兵法,只要是能让他觉得自己因此而变得强大的东西,他都愿意学习。这是他和其他纥人不同的地方,其他纥人对汉人的一切都很抵触,因为汉人带给了他们极大的伤害。可图浑多别却坚信,汉人之所以强大正是因为他们有比纥人先进的地方。
慕容耻离开之前,还留下了几个很博学的幕僚给他,这让图浑多别很高兴,以前他自己读书,总会有许多地方不明白。虽然也抓了不少汉人,可抓来的人要么是普通百姓要么是行商,哪里懂那么多。慕容耻留下的这几个人给他帮助很大,以前不懂的地方被人指点一下就有一种拨云见日的爽快感觉。
这段日子以来,他让那几个幕僚轮流住在自己帐篷里,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他立刻就问。苦了那几个南燕人,几乎每个人都有过被他从被窝里拉出来请教问题的经历。
“赵先生。”
他叫了一声,已经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的南燕人立刻坐起来,抆了抆嘴角的口水问:“大王有什么要问?”
“这句……”
图浑多别指着书上问道:“你们汉人的兵法上说,虚虚实实,这四个字什么意思?虚就是没有,实就是有,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南燕幕僚揉了揉眼睛刚想解释,就听见外面忽然一阵大乱。
“大王!”
有亲信在外面大声喊着:“兽营那边出事了,野兽也不知道受了什么惊吓,整个兽营都乱了。巫师们正在控制,可怎么也控制不住只好来请您。”
“废物!”
图浑多别站起来要出去,走了一步又回来将正在看的书折好书页,这才大步出去。那个南燕幕僚长长的舒了口气,却也不敢回去睡觉,将那本图浑多别看的书拿过来垫在脸下面,继续趴着睡。
图浑多别快步出了屋子,往兽营那边看了看,离着很远就听见一阵兽吼声传过来。他脸色变了变,打了个呼哨,一头足有人肩膀高的巨狼从帐篷后面蹿出来,图浑多别骑上去指了指兽营那边,那巨狼低低的嘶吼了一声冲了出去。
……
直到后半夜图浑多别才将兽营安抚住,靠着强大的修为将已经出现炸营势头的野兽震慑住,几乎营里的巫师全都赶过去了,用各种方法来镇压。可不管怎么查找,也没找到是什么导致兽营大乱的。
图浑多别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大帐,进去的时候发现那个南燕幕僚正在打着鼾,他摇了摇头,准备躺下休息的时候忽然发现桌子上多了一张纸。他走过去将纸抓起来看了看,上面是用汉字写的几句话。
“虚虚实实用于兵法,简单来说就是让敌人不能清除你的意图。敌人猜不到你的想法,找不到你的破绽,敌人的一切行动都会被你引着往对你有利的方向走。就好像你躲在暗处,而敌人站在明处。”
图浑多别心里一亮,迫不及待的将那个南燕幕僚摇醒:“赵先生,这是你写的?想不到先生如此细心,竟是写好了解释才睡下。”
赵先生揉着惺忪的睡眼看了看,迷迷糊糊的回答:“咦,意思虽然解释的很粗俗但也差不多了,虚虚实实用于兵法大致上也便是如此解释。不过这却不是我写的……这字好丑……”
图浑多别愣了一下,然后脸色骤然一变!
“虚虚实实……”
他喃喃了一句,再看到自己看了一半的兵法上全都是那个赵先生流的口水,心里的怒气猛的喷发出来,无法阻挡。他一把将赵先生拎起来,然后直接掷了出去,砰地一声,赵先生的身子在大涨外面很远处落地,只呻吟了一声就没了声响,多半是不活了。
“谁!”
图浑多别吼了一声,脸色狰狞。
第0639章 照去不误
图浑多别脸色铁青的坐在椅子上看着下面几个南燕幕僚,当初慕容耻给他留下了四个人,一早的时候那个倒霉的赵先生被他从大帐里掷出去的时候脑袋撞在外面大树上,干脆利落的送了命。剩下的三位先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谁也不敢去看图浑多别。
“你们汉人聪明。”
图浑多别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长长的叹了口气,脸上的杀气稍稍减弱了些,他指了指桌子上那张纸问:“这个人,悄悄潜入我的大帐,只留下这样一张纸就又走了……能不知不觉的进来,应该就是你们汉人所说的修行者之中的大修行者。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想杀我?”
刘先生咬了咬嘴唇,知道这个蛮王喜怒无常,老赵昨天就因为贪睡口水弄湿了一本书,就被蛮王一怒之下摔死了,现在他问问题要是不回答的话没准下场比老赵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他……不敢!”
刘先生犹豫了一下终于找到个理由:“大王被尊为天神,汉人之中的大修行者又怎么敢有杀您之心?他这样做无非就是想让您疑惑而已,其实他或许本来就是个没什么本事的。这样做的目的……这样做的目的……”
刘先生看到纸上虚虚实实那四个字脑袋里灵光一现:“正是兵法上虚实之道,他只是为了迷惑您而已,让您以为他是个大修行者,其实他根本不是。”
“又或者……”
张先生沉吟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说道:“本就没有什么人进来,一切都是虚根本没有实!”
图浑多别愣住:“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先生来了灵感,很严肃地说道:“大王,我觉得这件事从始至终就是一个阴谋。您想,您的修为绝对比汉人中的大修行者要强大,那么即便来了所谓的大修行者的话,您也不可能感觉不到对不对?而这个人若是有到了大帐外面尚且能瞒住您的实力,何不进来行刺?”
图浑多别觉得有道理,往前坐了坐问道:“那你的意思呢?”
张先生思路越来越顺,他有些得意地说道:“在我看来,这根本就是一个设计好的闹剧。昨夜里因为兽营那边出了乱子,大王您急匆匆赶去平息,这期间是刺客下手的最好时机!可是刺客没有动手,为什么?如果如刘先生所说是因为惧怕您,那么他怎么敢接近到您大帐外面?所以在我看来……根本就没有这个刺客!”
“哦?”
图浑多别沉思了一会儿,忽然睁大了眼睛看了看外面还没处理的那具尸体:“你是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刺客来,那张纸也根本不是什么刺客所写,而是……赵先生!”
张先生一开始也没想到思路居然会到了这,他本来是想说肯定你的护卫中有人被敌人买通了,结果话还没说出来图浑多别就想到了已经死了的赵先生。
“是了!”
图浑多别重重的点了点头:“当时我刚刚问过他,兵法中虚虚实实如何解释,他还没来得及说我就赶去兽营,书我就放在一边。等我回来的时候,桌子上多了一张纸,而我的书则被赵先生拿去当枕头用了……我问他是不是他写的解释,他说不是,还说那字好丑。”
另外两个南燕人见姓张的居然把矛头引到自己人身上了,都狠狠地瞪着他,张先生现在也是骑虎难下,想解释却又不敢。
“对了……那字一定是他用左手写的。”
图浑多别道:“他故意装神弄鬼,就是为了让我相信大营里来了刺客……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刺客,他这样做就是让我怀疑。让我以为汉人那边有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大修行者,让我害怕,就不敢对雍州进攻了!”
谁也没想到,图浑多别会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连张先生的脸色都变得格外难看起来,他张了张嘴,委屈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同伴,却不好当面解释。而那两个人则看仇人一样看着他,好像恨得牙根都痒痒。
“那兽营那边怎么回事?”
图浑多别又下意识的看了三个人一眼,三个人同时被吓得哆嗦了一下:“不是我们!我们昨夜睡在一起,有护卫作证,我们都没有出去过!”
“嗯……这倒是骗不了我的。”
图浑多别道:“昨夜里兽营的人说只看到白光闪了一下,兽营里就乱了起来。想必是有人点了火扔进兽营里,惊吓了那些野兽……我明白了,一定是那个赵先生的手下做的!这个混蛋,居然是隋人的奸细!来人,把他的尸体给我丢到兽营里去!”
另外三个人被吓得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再说什么。
若是方解知道图浑多别居然会联想到这个方向,也会哭笑不得吧。
……
昨夜里确实是方解到了纥人大营,他只带着沉倾扇和白狮子来的,悄悄摸进大营之后,他让沉倾扇在外围接应,然后让白狮子去兽营那边逛荡一圈,白狮子强大的威压之下,那些野兽如见了王者一样哪里敢乱动,等到白狮子离开之后那些野兽才吓得慌乱起来。而方解确实是打算趁乱杀了纥王,只要纥王一死,纥人必然内乱,那么雍州这一战就会轻易许多。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纥王图浑多别虽然算不上什么绝强的修行者,可在大营里有不少巫师都很难缠,尤其是住在纥王不远处的一个身穿白色袍子的纥人巫师,修为极强。若不是方解有无形之力可以消除自己对天地元气的影响,说不定才进大营就被发现了。
但方解知道自己只要一动杀意,那个巫师就会察觉。而他在帐外观察的时候发现,图浑多别必然给自己用了蛊。
这个人的肌肉在灯下呈现出了一种紫青色,绝不是正常肤色。方解推测他一定是用了什么蛊,让他的身躯变得强大坚硬。方解没有把握一击必杀,而一旦发动的话就会将那些巫师引来,方解想抽身而退并不容易。
他本来的想法是,让兽营大乱,而只有巫师才能控制野兽,等巫师都赶去兽营的时候他刺杀图浑多别。但住在图浑多别不远处的那个白袍巫师自始至终没有出来,方解有所忌惮,只好退了回去。
临走的时候听到图浑多别问那个汉人幕僚虚虚实实什么意思,他心念一动就钻进帐篷里留下一张纸条。如果他知道那个赵先生说他字好丑的话,一定会大嘴巴抽他。字好丑,是方解一直以来的痛……
回到雍州之后,方解将众将包括雍州人马的将领也都叫了来议事。正是后半夜的时候,黑旗军的将领们得到将令立刻起来赶到方解的住所,而那些雍州兵的将领来的就要慢了许多。
唯一一个不比黑旗军将领来的慢的,就是徐庆之。
方解在帅案后坐下来,看了看那几个睡眼惺忪还没有缓过来神的雍州将领,笑了笑说道:“这么晚了将你们请来,确实有些冒昧。”
那几个雍州将领都抱拳说了几句客气话,方解不等他们说完语气一转:“但既然你们是军人,也承认了我是雍州最高的军务将领,那么就要按照军律行事。我手下的人可以按时赶来,你们为什么不能?”
徐庆之脸色一变,知道方解要立威了。可他却挑不出方解的错处,身为将领点将来迟本来就不对。
“每人杖责十下算是小小惩戒,下次若再是有人触犯军律,立斩不赦。”
方解的话一说完,外面的骁骑校一拥而入,将那几个雍州兵的将领叉出去一顿好打,说起来每人十军棍不多,可实打实的打下去才知道,莫说十军棍,五下就能打一个皮开肉绽。饶是骁骑校的人还稍稍留了情面,这几个人还是被打的鬼哭狼嚎。
被打完了之后,他们还得自己一瘸一拐的进来继续站着。
“你们可有不满?”
方解问。
那几个人自然不满,可谁也不敢直说。
“我知道你们不满,还会以为我是在故意刁难你们……我也不怕你们不满,有本事你们可以取代我坐在这里发号施令。如果没本事,那就挨了打长记性!记住我的话,只这一次……”
那几个人噤若寒蝉,不敢言语。虽然心里早就骂了娘,可谁也不敢表现出来。
“我今夜去了一趟纥人大营。”
方解淡淡地说了一句,这话一说完,那几个雍州兵将领立刻就都抬起头看着他,一脸的不可思议,从他们睁圆了的眼睛里就可以看出他们的震惊。
“本打算将纥王杀了,这一战便能轻易些。但没想到纥人队伍里有不少高手,所以我在纥人大营里转了一圈就回来了。”
方解见那几个雍州兵将领的脸色不对,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他从桌案上拿起一本书册递过去道:“这是我自图浑多别大帐里取出来的东西,我不识得纥人的文字,你们可有人认得?”
“卑职认得!”
徐庆之上前一步将那书册接过来,翻开看了看后脸色一变:“这是……这是纥王的名册,记着纥族各土司这次带来的兵力多少!”
挨了打的那几个将领这次是真的被吓住了,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面前这个看起来眉目清秀的少年大将军,竟然刚刚进了纥王图浑多别的大帐!
……
“如此说来,这一趟也不是没有收获。”
方解听徐庆之将那名册上记着的东西念了一遍后点了点头:“最起码咱们现在已经知道各部土司的名字,还有纥人队伍的总计兵力。另外,昨夜我进纥人大营的时候,特意去兽营转了一圈,对如何破纥人的野兽大军也有了些头绪。”
“如何破之?”
徐庆之急切问道。
“待我准备之后,自然会告诉你们。”
方解没有说,摇了摇头后对徐庆之说道:“派个机灵的人出城去见图浑多别,告诉他,就说我要见他,时间十天后,地点让他来定。”
“啊?”
徐庆之愣了一下:“大将军……若是图浑多别将会面地点定在纥人大营里怎么办?”
方解起身,舒展了一下后背上有些发皱的肌肉随意地说道:“照去不误。”
第0640章 不死绝不放弃
自从方解那夜将迟到的雍州兵将领挨着个打了一顿之后,他就没有再召集人议事过。当然私底下也有人去找过平商道总督骆秋,可骆秋对雍州将领被打的事却没有私下议论,而是当着所有平商道官员的面明确的表态,方解打的对!
而且严令平商道所有官员,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一律无条件的听从方解的调遣,若是有人玩忽职守或是故意懈怠推诿,不用方解来惩处,他第一个不答应。
这让所有平商道官员都有些诧异,他们本以为骆秋对方解表现出来的热情不过是表面上的东西,方解不过是雍州现在的一根救命稻草,等到大水退了之后谁还拿一根稻草当回事?可现在看起来,骆秋根本不是拿方解当稻草,而是当神供着。
而接下来方解的表现,也让雍州兵的将领们更加不服。
在将雍州兵将领们打了一顿后的第二天,方解就借口带骑兵熟悉雍州地形为名出城去,可不是去城南熟悉而是跑到没有敌人的城北熟悉,足足去了一天才带着兵回来,一根箭都没射出去,可那些骑兵偏偏还都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第三天雍州兵的将领们忍着疼到大帐里点卯的时候,被告知大将军带着骑兵又出城去熟悉地形了,还是去的城北。当天下午就有消息传开,说方解根本就不是什么熟悉地形去了,他带着骑兵出了城之后就让骑兵找地方休息,自己带着人跑去河边垂钓,一坐就是一天。
第四天,依然如是。
到了第五天上,连骆秋都有些坐不住了。前几天出城去见图浑多别的人已经敲定了会面的日期和地点,时间按照方解说的定在当日算起的十天之后。而地点,不出意外的图浑多别真的就选择在了纥人大营里。
日子已经定了下来,地点自然不妥,可骆秋却找不到方解商议。方解就好像故意避开所有人似的,每日跑出去城外垂钓。即便骆秋坚信方解绝不是真的去游玩,可他却也看不明白方解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无奈之下,他只好晚上去找方解。
到了门外的时候,守在外面的骁骑校很客气的将他请了进去,可接待他的却不是方解,而是方解手下的文官张洗。此人曾经是朱雀山下的一个县令,因为官声极好所以被方解招致麾下。这个人已经五十几岁,如果大隋太平安稳的话,不出意外他最终也就是在县令任上一直做下去,直到老的不得不退下来,却也不会再进一步。
这个人是个直爽性子,不会溜须拍马,也就是在黄阳道做官,要是在京畿道说不得早就被人玩死了。
“大将军呢?”
骆秋等了一会儿后忍不住问。
“大将军说……”
张洗有些不好开口,见骆秋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更是纠结,他沉默了一会儿后叹了口气,索性直截了当地说道:“大将军不在府中。”
“啊?”
骆秋一愣:“在哪儿?我这就去寻他。”
“寻不到的……”
张洗道:“大将军根本就不在雍州城里!”
“怎么可能!”
骆秋道:“你不要诓骗我,这几日城中不少人眼睁睁的看着大将军每日带兵出去,还有人见他在城北河边垂钓,你却跟我说他不在雍州……莫非是我治下有什么人什么事让大将军不舒服?即便如此他也无需躲着我!有什么事直接和我商议就是了。”
“不是!”
张洗连忙摆手:“大人误会了,大将军确实不在城中……其实在三天前,大将军就已经离开雍州了。这几日每日带兵出去的是将军夏侯百川,穿了大将军的衣服,带着大将军的亲兵护卫,所以人们以为是大将军每日出城去……”
“第一日的时候,大将军带着两万骑兵出城,回来的时候其实只有一万七千人马。第二日的时候又有两万骑兵出城,回来的时候还是一万七千人马。到了第三日便是夏侯将军假扮大将军带兵出城,带兵两万出去,回来依然一万七千。第四日是带着一七千人马出去,一万七千人马回来。第五日依然如此……”
“也就是说,第三日的时候,大将军就已经带着九千轻骑离开雍州了。”
骆秋脸色一变:“他去了哪儿?”
“卑职不知道。”
张洗怕骆秋不信:“卑职是真的不知道,莫说是卑职不知道,便是军中将领也没人知道。大将军只是如此安排,为的就是瞒住别人,不让别人看出来他带兵离开。如此大费周章,大将军有怎么会轻易将去处告诉下面人?”
骆秋想了想,知道张洗的话说得没错。方解这招用的太漂亮,骑兵出去两万回来一万七,若是队伍拉的开一些根本就看不出来。连续几天之后,就偷偷带出去一支近万人的骑兵。而为了保证别人不知道方解一句走了,还让人假扮他每日带兵出去转。
“你家夫人呢?”
骆秋忽然想到方解身边那几个女子,料来她们必然是知道的。
“哪位?”
张洗下意识的问,然后摇了摇头:“哪位您都见不到了,因为几位夫人都随着大将军出城去了……大将军临行之前告诉我,到了第五日上您就要夜里来府里,让我候着,大人不管问什么,如实回答。卑职按照大将军的吩咐今儿傍晚就没离开门房,果然您真的来了。”
骆秋心里一震,震的是自己哪天来居然都被方解算计到了。
“他还吩咐什么了?”
骆秋追问。
“大将军吩咐卑职,说让大人您安心回去。大将军在和蛮王约定的见面日期之前必然回来,而且会为雍州城里的人带回来一个惊喜。大将军说,现在城中士气低迷,不能这样下去,需要做些什么来振奋士气。”
骆秋叹了口气,站起来摆了摆手道:“算了……既然他不想让人知道,我也无需再问。”
……
方解去哪儿
……
队伍在夜色中穿行,静静的穿行,树上的鸟儿都没有被惊醒,天空的云依然悠闲的飘着。这是一支规模近万人的骑兵队伍,如一条巨蟒贴着地面向前游走。马蹄子上包着厚厚的皮子,嘴上套着嚼子,不能发出声音。
可就是这样一支默默行进的队伍,却散发出浓烈的杀气。
在这支骑兵前面大概五里处,是以三十人为一队的精锐斥候。他们的人物是清理大队人马前面的敌军斥候,不能将大队人马的行迹暴露。这几队斥候显然训练有素,黑夜中杀同样是斥候的敌人却极为干脆简单。
他们互相交叉,来回梳理,确保没有漏下敌人。
当前面出现星星点点的火光之后,斥候的队伍停下来,然后分出去人向大队人马报信。
斥候首领下了马,将身子隐藏在一个高坡后面往前方灯火处看了看。那是一片连绵足有数里的营地,看灯火的数量大营里应该不少于三万人。而在这片星火最中间的位置行,是四四方方的一片黑。
“这是南燕的后续援军,咱们绕过了慕容永铎的队伍穿插过来,南燕人绝想不到咱们到了这……根据之前打探来了的情报,这支南燕军队虽然人数不少,但没有多少老兵,是因为南燕军队挺进速度过快,慕容耻仓促组织起来的后续援军。也正因为慕容永铎往前冲的太快,后面还丢下了很多城池没有打,这些南燕的援军就是负责清理这些城池的。”
他低低地说了几句,指着那片营地说道:“摸下去两队人,看看有没有什么暗哨。如果有的话都清理掉,最多半个时辰大将军的人马就能上来。若是耽误了今晚踏营,我的脑袋尚且不够分量更别说你们的!”
他手下斥候应了一声,两个队正带着人悄悄往大营那边摸了过去。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斥候首领听到响动回头去看,发现骑兵大队人马已经跟了上来,他立刻起身迎了过去。
“大将军,都清理干净了。南燕的援兵绝想不到,咱们会直接插到这儿来。”
这个人,正是陈孝儒。
“嗯。”
方解将黑巾从脖子里往上拉了拉挡住鼻子,把朝露刀从背后抽出来,然后拍了拍白狮子的脑袋:“草原人都说哪里有战祸你就出现在哪里,跟了我之后可能就要改了……是你到了哪里,哪里就有战祸。”
他将朝露刀往前一伸:“踏营!”
随着号角声吹起来,跟在白狮子后面的骑兵开始提速,只有不足一里半的距离,以轻骑兵的速度来说和没有距离相差无几。要不是方解刻意控制着速度,白狮子早就甩开大队人马闯进南燕军队大营里去了。
方解催动白狮子从栅栏上一跃而过,白狮子跃进去的同时栅栏上冒起来赤红色的火焰,很快就将南燕军队的木墙烧出来一个空当,身穿黑色皮甲的黑旗军轻骑从烧开的缺口中风一样卷了进去,然后将手里已经点燃的羽箭送出去,很快火焰就开始在营地里蔓延。
“敌袭!”
“敌袭!”
直到黑旗军闯进去,南燕军队才反应过来。不是他们弱到了极处,而是因为这一带本来绝不可能出现敌人。士兵们慌乱的从帐篷里往外冲,连皮甲都来不及穿上。一个士兵才从帐篷里钻出来,黑影在他面前一晃而过,紧跟着血从他脖子里喷出来,他甚至连刀光都没有看到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黑旗军骑兵闯进大营之后笔直的往前冲,在那些南燕士兵惊慌失措的呼喊中骑兵以团为单位,钉耙一样齐头并进将逃走的南燕士兵砍翻。骑兵驱赶着南燕士兵的败兵,又往后面的营地冲击。
不到一个时辰,黑旗军精骑竟是将南燕军队大营杀了一个对穿。
方解催动白狮子冲到大营最中间位置上,那就是从远处看黑暗的那一片地方。
这里,是一座边城。连火把都点不起来了,可想而知城中已经苦到了什么地步!
“城中还有活着的边军吗!我是朝廷援军将领方解,率军前来解救你们!”
他仰着头大声喊。
“有!”
城墙上立刻站起来一群人:“我们还在!只要不死,边军绝不放弃边城!”
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子铮铮之音!
听到这句话,方解的心里为之一荡!
第0641章 一锤子砸碎
这个小小的边城名叫护乡城,是大隋帝国众多边城之中很普通的一座。相对于因为某些事件而闻名于世的边城,比如据此大约只有百里之遥的白水城,东疆的凤凰台,西江的樊固城不同,护乡城这个名字或许注定了不被大多数人所知晓。
但是,这里有一群和白水城,凤凰台,樊固城里的那些边军士兵一样的热血汉子。在失去了补给失去了后援之后的日子里,他们靠着自己出去狩猎,靠着节衣缩食,靠着一颗誓死保卫身后百姓的心,一直没有离开过。
哪怕,他们被数万敌人包围。
后世之人在议论这场战争的时候,往往会很激动的去讨论那些让人热血沸腾的大战,却很少有人去记忆在这样的边城中有多少默默无闻的汉子们战斗到了最后一刻。而这些边军士兵们的名字,也注定了不会成为历史的主角。
但他们每一个人,都值得铭记。
护乡城里的边军士兵们没能护住身后的家乡,可他们每个人都依然在做着他们认为正确且值得去做的事。也许人们无法去想想,当一座边城里物资已经贫乏到连火把都点不起来的地步,这些人是靠着什么支撑下来的。也许人们也无法相信,当一座边城里活着的人把战死同袍的尸体摆放在城墙上来迷惑敌人的时候,他们之中依然没有一个人想过打开城门投降。
这是一段很壮阔也一处处透着矛盾的历史,在中原繁华之地,几乎有能力有胆魄举起旗子造反的人都已经这样做了,不再尊重这个叫大隋的帝国。而在边城生活最困苦的地方,这些士兵们却还紧紧的握着自己的兵器护卫着城墙上那一面烈红色战旗。
城外的南燕军队被黑旗军骑兵从中间切开,然后黑旗军便开始以团为单位进行搂草式的冲杀,将南燕军队的乱势推进到南燕大营深处。黑旗军骑兵用一种沸汤泼雪的攻势,将南燕人在仓促中勉强集结起来的抵抗彻底摧毁。
那些南燕士兵们开始溃逃,毫无目的的溃逃。
在黑夜中,他们无法辨别安全的方向在哪儿,但他们却一直告诉自己跑下去,想要活命就不要停下来。黑夜让他们失去了警惕也让很多人失去了生命,可也正因为黑夜的存在让他们很多人活了下来。
因为南燕军队的数量已经构成了威胁,所以方解下令骑兵不要在击溃敌人之后就停止进攻。因为过早的结束战斗,就会给溃兵更快更多的时间重新整合。骑兵们控制着战马的速度,始终对南燕军队保持着压力。这样一来,南燕军队哪里还有停下来重新整合的机会?
他们只能不停的往前跑。
以至于到了天亮之后,当黑旗军已经收队回去的时候,那些被吓破了胆子的南燕军人还在拼了命的往前跑,连头都不敢回。
即便昨夜方解在城下喊出了自己的身份,但护乡城里的边军还是没有立刻打开城门。等到东方破白的时候,边军士兵们能清晰的看到黑旗军打着的烈红色战旗,看到他们身上穿着的熟悉的甲胄,边军才将护乡城的城门打开。
一个身穿队正模样的汉子,一脸憔悴但难掩兴奋的从城门里冲出来,气喘吁吁的跑到方解面前行了一个最标准的军礼。
“参见将军!”
这队正的脸上黝黑黝黑的,也不知道被烽烟熏了多久又多久没有洗过脸。他身上的衣服有不少破洞,有几个地方血迹还清晰可见。
“卑职周平,护乡城边军队正!”
他的嘴唇已经干裂的好像久旱无雨的土地,一条条都是口子。他的双手一直在微微颤抖着,也不知道是跑出来的太急累的还是因为已经太久没有吃过饱饭饿的。而他的兴奋都那么小心翼翼,因为他没有足够的体力来支撑足够的兴奋,所以方解有些心酸。
“你现在是城里军职最高的人?”
方解问。
“是!”
周平点了点头:“南燕军队围城的第三天,别将李二水战死,被一支冷箭射在眼窝里,当时就从城墙上翻了下去,被南燕人砍成了肉泥。围城第十三天的时候,我们推选出来的校尉崔冷被攻上城墙的敌人砍死了,至少挨了十几刀,临死前他是抱着两个南燕士兵从城墙上跳下去的。他们两个死了连个尸首都没留住,现在也找不到了。”
“围城第十四天,校尉董幺被攻上来的敌人砍掉了一条左臂两条腿,我们赶过去支援的时候,那几个南燕士兵正在剖他肚子,肠子都被拽了出来,他疼的喊娘却就是不肯求饶。我们将攻上来的敌人杀下去之后再看他,他正在用只剩两根手指的右手往肚子里塞肠子,一边塞一边吓得哭……没塞完他就死了,剩下的是我帮忙塞回去的。”
“围城第十四天晚上,校尉张军让人用绳子将他从城墙上放下去,想捡回来一些羽箭和兵器,那个时候我们的羽箭已经用完了。结果被南燕人留下的斥候看到,他和下去的另外三个兄弟拼死了对方十几个斥候,然后我们想把他拉上来,但他却不肯,解开绳子继续收集羽箭,等到对方援军来的时候他一共捡了七百二十三支羽箭,我后来仔细数过,一支都不会差,因为这些羽箭来的……不容易。”
“最后的时候敌人往前冲,我们对着他喊快绑上绳子!他看了看自己刚刚绑好的几捆羽箭,犹豫了一下之后把绳子绑在羽箭上让我们拉起来,等他冲向另一根绳子的时候被敌人的箭射的好像刺猬一样,浑身上下全是箭……他是去捡羽箭的,最后全身都是。”
“别将死了,校尉上,校尉死了,队正上……我是护乡城里最后一个队正。”
周平咧嘴笑了笑,但眼神里有悲伤一闪而逝:“将军,您要是早来一天就好了……上一个队正是昨天早晨的时候死的,身上伤口大大小小有三十多处……那是个挺怕死的人,我参军的时候他就是队正了,等我当队正的时候他还是队正,我没想到他会死在我前面……那家伙一直嘟囔着攒够了钱去雍州逛一次青楼的……呵呵……”
他在笑,看起来样子有些傻。明明是在说战死的同袍,他居然还能笑出来。
可他真的傻?
方解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递过去一壶水:“收拾下,跟我走。”
“将军!”
周平愣住:“您怎么不问问我城里还有多少活着的兄弟?”
方解脚步停了一下:“哪怕就你一个,我也会来。”
……
南燕军队大营
慕容永铎的脸色铁青着看一份刚刚送过来的军报,然后啪的一声将桌子上的茶壶掷在地上,茶壶里的水溅的到处都是,碎片崩飞出去很远。
“废物!”
他一脚将桌子踹翻:“一群废物!”
“将军何故如此生气?”
一个幕僚连忙问道。
“四天!”
慕容永铎怒道:“短短四天,竟然被人家连着蹚平了两座大营,加起来超过五万人,居然连对方是什么来路都没有看清楚就败了!就算后面的人马都是新兵,可难道领兵的将军不知道要设置游骑暗哨?不知道要防备夜袭?不知道如何临危而治?还有!往都城送物资的车队被人洗劫,所有东西都被付之一炬……陛下问起来,我该如何交代!”
“大将军息怒!”
幕僚听了也是脸上变色:“这事……这事其实也不能都怪后面领兵的将军,谁也想不到怎么会突然出来一支骑兵,就好像从地狱里钻出来似的,毫无征兆。他们跟在后面,更加想不到有人会夜袭,毕竟平商道的隋军基本上都被歼灭了。”
“这不是借口!”
慕容永铎道:“就算是想不到,难道这事已经发生过一次,其他人就没想到要预防?接连被人破了两座大营,还被人烧了辎重……”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道:“这支骑兵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就在这时候,外面又有亲兵快步跑进来:“大将军……有军报到了!”
慕容永铎一把将那份军报抢过来,看了看之后才恢复过来的脸色立刻又变得发青:“四天……那支骑兵已经将三座边城里被困的隋军救出来了,虽然救出来的人数加在一起也不足千人,可这根本就不是人数多少的事!一旦这消息传出去,隋人立刻就会士气大振!”
幕僚道:“那支隋军骑兵来无影去无踪,实在让人防不胜防,不过话说起来,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会做出这样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来。带着一支骑兵孤军深入,只为了将那些已经快饿死了的边军救出来?”
“除非领兵的隋将是个疯子吧?”
他看了慕容永铎一眼。
慕容永铎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如果他真是个疯子,也是个让人畏惧的疯子……传我的军令,让后面所有人放弃那些还没有被拿下的城池,全部赶来和我汇合。咱们的兵力太分散了,容易被人分而击之……我就不信,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一起,凭那个人手里不足一万人的骑兵,还敢直接来打不成!”
“大将军英明!”
那幕僚赞道:“只要咱们将分散的兵力都收拢起来,算上抓的奴隶和纥人,就要超过十万人,就算那个领兵的隋将再疯也不敢轻易来打。他手里只有那万把人,只好退走了。”
他的话才说完,外面又有人跑进来:“大将军,纥王派人来问,知不知道那支骑兵是什么来路,这几天已经烧了两批纥王派人送回部落的战利品,纥王大怒,却根本就找不到那支骑兵在哪儿。”
“派个人……”
慕容永铎道:“去告诉图浑多别派来的人,让他回去告诉图浑多别也将兵力收拢一下,不要太分散。那个领兵的隋将就是看到了咱们的兵力分散的厉害,才敢这样横冲直撞。让纥人暂时不要将缴获的辎重往回送了,都囤积在大营里,现在咱们缺少骑兵,只能先防着!”
“是!”
那亲兵连忙跑出去。
“这个人……这支骑兵……到底什么来路!”
慕容永铎恨恨的咬了一下嘴唇,脸色凝重。
……
陈孝儒抆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看着腾空而起的大火有些心疼地说道:“这是烧掉的第三批纥人送回去的物资了,看着这火属下心里有些舍不得啊。”
大火映红了方解的脸,他笑了笑道:“这会烧掉的不可惜,是为了以后更多的拿回来……有这三把火,纥人也好,南燕人也好,都不敢轻易再把物资往回送了。尤其是纥人,住在深林之中,送回去想夺就夺不回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不敢往回送,只要留下咱们就有机会抢回来。”
“另外……”
方解抚摸着白狮子的头说道:“有这几次夜袭,慕容永铎和图浑多别都不敢把兵力分散开,边军的弟兄们可以放心的回去,只要避开敌人的大营就好。另外,咱们也该回去了。已经逼着南燕人和纥人收缩兵力,缩成一团了啊……那就一锤子砸碎。”
第0642章 便衣长衫大将军 却有万甲兵威!
与蛮王图浑多别约定的谈判日期已经到了,经历过太多沉浮风浪的平商道总督骆秋竟是一夜没睡,隔不了多一会儿他就会问问下人什么时辰了,坐一会儿躺一会儿就是无法入睡,心里好像有一百只老鼠不停的上蹿下跳,让他不得片刻安宁。
这一夜显得格外的漫长,有某个时间他甚至恼火的想要把屋子里所有东西都砸了。
方解的不告而别,让他愤怒。
他一夜没睡,下人们也都是坐立不安。他们不知道总督大人为什么心烦,可他们看得出来如果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没准引来大祸。对于一位封疆大吏来说,气头上杀几个下人根本就不会有任何问题。尤其是在现在这样的时期,更不会有人将这种事闹到朝廷里去。
他们小心翼翼的伺候了一整晚,到天亮的时候却更加不敢松懈。
在天亮之前最黑暗的那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里,烦躁的骆秋突然变得安静下来。这半个时辰他一直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就好像能看到什么似的。这种安静让下人们加倍的不安,在外面伺候的人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当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骆秋长长的舒了口气,回头看了一下后面躬着身子站着的丫鬟,用一种让人出乎预料的平静语气说道:“给我准备冠服,我要出门见很重要的人。”
“老爷,穿哪套?”
丫鬟屏着呼吸问。
骆秋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怒意一闪即逝。但是最终,他还是没有发泄出来:“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进府里来做下人的,是走了哪个管事的门路,如此愚笨居然也能安排在我身边伺候着……”
他说完这句话就没有再理会那个被吓得微微颤抖的丫鬟,举步走了出去。
他才走,站在外面的管事冲进来一个耳光抽在那丫鬟的脸上:“废物!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机灵点机灵点!你也不瞧瞧大人现在什么情形居然还要问?大人在家里见客穿什么?穿便服!刚才大人已经说过了要出门去见很重要的人,那肯定是官服!”
“我……”
被打了的丫鬟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却不敢辩驳,眼睛里的泪珠儿一个劲的打转。其实她知道该怎么做,可正因为骆秋那种不发出来的怒火让她太不安,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现在她后悔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滚滚滚。”
管事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去账房上自己领一个月的例钱,别说我不仁义……从今儿开始你不用留在府里了,赶紧滚蛋!”
“管事!”
丫鬟扑通一声跪下来拉着管事的衣角苦求:“求求您了,不要赶我走啊!”
管事看了一眼那丫鬟哭的梨花带雨的模样,盯着她饱满的胸脯眼神里闪烁了一下。若是在平时,主子身边伺候着的丫鬟,管事是不敢轻易染指的。因为他不敢确定主子是不是对这个丫鬟有意,即便不会收入房中但只要占了她的身子,还是会有很多照顾的。这样的丫鬟地位会很高,有时候甚至比小妾还要得宠些。
但是今天,这个模样清秀的丫鬟触怒了主子,管事的心里难免有些痒。
“你……”
他的喉结动了一下,将视线依依不舍的从丫鬟的胸脯上收回来:“你先去我房里等我,至于你能不能留下,就看你的表现怎么样了……懂?”
丫鬟的肩膀明显颤了一下,犹豫了好一会儿后还是点了点头:“我懂了……”
“去吧。”
管事摆了摆手:“你应该知道,即便我冒着风险把你留下来,也不能再把你安排在大人身边,你需要一段时间来让大人忘了你,然后我再把你调回来伺候大人,到时候大人连你模样都记不住了,你再乖巧伶俐些,未必没有出头的机会,懂吗?”
丫鬟使劲点了点头,比刚才显然要坚决:“管事,我懂了,谢谢您!”
她站起来,抹了把眼泪然后对管事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妩媚些。管事看的心神一荡,在她屁股上揉了一把后才离开去追骆秋。丫鬟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使劲咬了咬嘴唇,告诉自己就当被狗咬了一口,等有机会的话,要把狗活活打死!
而管事追骆秋的时候嘴角上一直挂着冷笑,如果那个丫鬟没有之前对他那妩媚一笑,看她哭的楚楚可怜的模样,他还真想把这丫鬟留下安排个冷清的地方,以后他自己玩。可是那个丫鬟这一笑的时候,他就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这种女人,他打算好好的玩玩,然后赶出府去。
即便是府里的下人,也是各怀心思。
那丫鬟回去洗了脸准备晚上委身管事,而管事则想着怎么玩弄她一次然后赶走。
这个府里的主人骆秋,已经回到了妻子房里,由妻子妻子动手为他穿上了正二品的总督官服。
“有些事……其实可以不必去做的……”
他的妻子一边为他整理衣服一边说道。
骆秋愣了一下,忽然发现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妻子对自己了解的更多。他什么都没有说,她却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他抓着她的手,这才惊觉她的手已经满是褶子再也没有年轻时候的光滑细腻。女人到了五十岁,远比五十岁的男人看起来要老些。骆秋不由自主的恍惚了一下,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握着妻子的手是什么时候。
“要去的。”
骆秋对妻子温柔的笑了笑:“有些事,明知道不能做我还是做了。就比如这些年我在平商道里,一直对罗耀卑躬屈膝一样,那是不得不做的事。而今天这件事,可能是我升任总督以来做过最正确的一件事了……如果我不去,我的名声就完了……有时候,名声比命还要重。”
“如果我有什么意外,你们就离开雍州吧。”
他摩挲着妻子的手背笑着说道:“图浑多别又不是魔鬼,方解不回来,只能是我去见。”
……
身穿正装的骆秋心情复杂的走到城门口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座自己已经生活了十几年的城。然后他强迫自己把视线收回来,因为他怕自己的懦弱会战胜本就不多的勇气。
“走!”
他对手下人招了招手:“咱们去见见那个劳什子的纥王!”
说这句话的时候底气虽然不足,但却显得那么豪气干云。也正是这句话一出口,骆秋忽然有一种释然一种得意,这让他自己都很不理解。
徐庆之挑选了二百名身手最好的精锐保护骆秋,他已经将城中可以调动的两万郡兵全都集结了起来,这次谈判,他要带着所有兵力随行。当然,一旦骆秋在大营里出了什么事的话,他不一定会有决心带着两万郡兵和五十倍于己的敌人死战。
昨天他从骆秋府里出来之后就直接去了方解的军营,打算请黑旗军出面保护骆秋出城。毕竟黑旗军多骑兵,一旦骆秋有事的话可以突袭救人,还有一个打算就是他不想让雍州兵尽数出来,这样城防就相当于不得不转交给了黑旗军,一旦黑旗军有什么企图将城门关闭,他和骆秋想回都回不来了。
可他赶去黑旗军大营的时候,留守的几位将军却全都摇了头。一句大将军不在绝不能轻易动兵就把他挡住,任他怎么说也无济于事。到了这会他忽然觉得,自己和骆秋是不是都被方解算计了。
方解故意拖延着不回来,骆秋就要去见图浑多别,而他,不得不带兵保护。
当然,骆秋也可以不出城。
但他知道骆秋的性子,有些时候做缩头乌龟很难。
如果这是方解故意为之的话,那么方解的目的就显而易见了。方解就是要把雍州兵都调出城外,然后他的黑旗军接管雍州……一想到这里,徐庆之的后背上就冒出来一层冷汗。这个方解当初那么干脆的答应来雍州,他就想过会不会有什么企图。可他当时却想不到会出现现在的局面,彻底不受控制。
哪怕是方解要求和图浑多别谈判的时候,他都没有想到方解会这样做。这一步一步的棋,连贯的让人越想越怕。方解先是和图浑多别商议好了谈判的日期,然后突然带着兵悄无声息的离开,不管骆秋敢不敢出城,方解都是赢家。
骆秋不出城和图浑多别谈判,就要逼他徐庆之去。不管是骆秋出事还是他出事,方解都坐收渔翁之利。
那个眉目清秀的年轻男人,怎么会有如此深沉的算计?
他才到雍州,就把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
“大人……”
徐庆之催马追上骆秋压低声音说道:“属下总觉得今天这事有些不妥,大人还是再考虑下吧。咱们现在回去,再等等?”
“等?”
骆秋摇了摇头:“黑旗军在十天之前就已经把要和图浑多别谈判的事宣扬了出去,却没说是方解要亲自和图浑多别去谈,现在雍州城里所有人都看着我……你看看大街上有多少百姓!如果今天我不出去,方解会很高兴。如果今天我出去,方解还是很高兴……可让我选择,我只能出去。”
“万一黑旗军的人趁机抢夺雍州……”
徐庆之的话只说了一半,因为他知道其实根本不用自己去说。
“没那么容易。”
骆秋道:“只要我不死,这城里终究是我做主。”
“可图浑多别万一有杀心呢?”
徐庆之问。
“所以就看你了。”
骆秋道:“我会让图浑多别将谈判的地点改在纥人大营外面,你带兵准备好,那两万郡兵都可以死,我不能死,你明白吗?”
“明白!”
徐庆之点了点头,他看了看已经快到纥人大营了,刚要吩咐列阵忽然见前面一阵尘烟荡起来,只片刻,数百精骑风一样旋到了近前。虽然人数不多,但人似蛟龙马亦神骏,倒是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为首那人朝着骆秋抱了抱拳道:“大人,卑职奉了我家大将军之名,请您在此稍后。”
“啊?”
骆秋愣了一下,心里狂跳起来:“大将军回来了?”
“大将军就在纥人大营里和图浑多别谈判!”
那骑兵将领昂着下颌傲然道:“大将军请大人在此稍后,先不要回城中去。”
“你什么意思?”
徐庆之心里一紧立刻上前问道。
那骑兵将领声音冷清的回答道:“卑职没有什么意思,卑职传达的是大将军的意思,至于大将军什么意思,卑职愚钝,不知道!”
徐庆之被打了一闷棍一样,想发火却根本发不出来。
“咱们回去!”
他对骆秋说道:“既然大将军已经去见图浑多别了,城中不可无人做主,大人还是赶紧回去的好。”
“回不去的。”
那骑兵将领冷冷笑了笑:“城中黑旗军奉了大将军将令,已经接管了城防,雍州八门皆闭……这只是为了防备纥人突袭而已,希望大人不要介意。”
“你们!”
徐庆之指着那骑兵将领的鼻子要发火,可骆秋却拦了他一下:“那好,你回去告诉大将军,就说我便在此地等着了。我只想问一件事……大将军带了多少人去纥人大营见图浑多别?”
“大将军便衣长衫不穿甲,只带了两个随从而已。左边随从捧一壶酒,右边随从擎一柄伞,如山中步行揽风景一般轻松自在。”
骑兵将领提到方解的时候一脸的得意骄傲:“我家大将军说了,去见个蛮子而已,人多了怕吓得蛮王不敢说话!黑旗军万甲之兵威,便是大将军一人之兵威!”
后面这话,是骑兵将领告诉骆秋的,意思是……大将军,无惧!
第0643章 这真不是个笑话
纥人曾经和商国人混居数百年,而且地位还略高于普通汉人,可因为他们出身蛮荒所以没什么礼仪,所以便一股脑的学了许多汉人的东西,只是他们为了标榜自己的民族文化,将汉人礼仪又改的不伦不类。
比如喝茶
其实最早纥人没有饮茶的习惯,和汉人混居之后,他们认为饮茶是一件很高雅的事,尤其是煮茶的流程,美的赏心悦目。可他们又不想让人说他们只会照搬,所以便按照汉人煮茶的方式自己创造了一些动作。
所以方解看着面前这个穿着兽皮短裙露着白花花一截小蛮腰,两条修长白腿的纥族少女用一种很奇怪的动作来煮茶的时候,他总感觉在看的是脱衣舞表演,下一秒那个不停的水蛇一样扭动腰肢的少女就会把本来就遮挡不住身子的兽皮短裙脱了。不得不说的是,这少女的身材好的让人过目难忘。盘膝而坐,更显得腰细臀肥。
汉人女子煮茶,是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优雅婉约。
这个纥人少女煮茶,是一种充斥着原始欲望的媚惑。如果定力不是很好的人,或许仅仅是看她这样扭动身躯就会有些变强变大的反应。
“方将军,你看我部族少女煮茶美不美?”
图浑多别见方解的眼神一直在那个少女身上飘着,忍不住笑了笑:“或许和你们汉人煮茶,略有不同吧?”
方解靠坐在宽大的椅子上,身子斜着,一只手支着下颌看起来姿态有些懒散。图浑多别见过罗耀,他永远也忘不了罗耀那端端正正的坐姿。罗耀坐在那里,就好像是一座大山挡在面前一样。
而方解看起来很随意,可图浑多别却不敢认为这个年轻男人弱小。自从方解走进大帐之后,图浑多别总有一种自己被洪荒猛兽盯上了的错觉,脖子里一阵阵的发凉。这么多年来他在纥族说一不二,只有别人怕他没有他怕别人的时候,可现在,这个年轻汉人带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威胁。
罗耀带给他的压力虽然大,但他知道罗耀不会轻易杀了自己。因为他是纥族地位最高的土司,罗耀即便对纥人的打压再狠也不会对他下手。况且,罗耀还需要他来帮助寻找那些手段逆天的巫师。
可方解不同,虽然他表现得很随意懒散,可图浑多别分明感觉到,方解这个人身上带着血腥味。
“各有千秋。”
方解微笑着回答,眼神还是飘在那少女婀娜的蛮腰上。
“若是方将军喜欢,今晚这个少女就是你的了。”
图浑多别指了指那煮茶的少女说道。
煮茶的少女听到这话微微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了方解一眼后随即红了脸。纥人的女子都较开放,对男女之事没有汉人那么多忌讳和规矩。她们遇到仰慕的男人往往会主动追求,却也不似汉人女子那样讲究从一而终。
因为大隋灭商之战的时候,杀的纥族男人太多了些,以至于纥人女子的人数远远比男人要多,为了求一个如意郎君,几十个少女围堵追抢一个壮硕少年的事并不稀奇。后来纥族的一位大巫师建议,定在每年三月初九这天,过了十三岁的少女就可以在河边沐浴,然后男人们也进入河中,自由交配。
每年的这一天,就好像是纥人最盛大的节日一样。过了十三岁的女子会早早的起来打扮,穿上自己最美的衣服到河边,等待着男人们到来。然后她们会先后进入河中沐浴,如果有男子看中了她们,就会下河相拥。
才几十年过去,这已经成了传统。
这少女虽然看起来已经有七分成熟,其实也不过十三四岁年纪,而且在纥王身边的女人,可是不会下河去的。她见方解面貌俊美还带着一股慵懒的气质,心里也觉得满意,想想稍后就要被这个男人带走,心里也如小鹿乱撞。
“不。”
方解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她煮茶这样扭来扭去的,难道不会很累?”
图浑多别一愣,然后笑了起来:“方将军果然胆魄过人,我族里的那些人在我面前,没有一个如方将军这样谈笑自如。雍州城里那些家伙,也没有一个敢只带两个随从就走进我大营里的。”
“罗耀呢?”
方解问。
图浑多别的脸色微微一变,然后笑着说道:“我在罗耀面前,不敢如你在我面前这样自在。”
说这话的时候,他没有任何矫情造作。
方解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我曾在罗耀面前拔刀杀人。”
图浑多别心里一紧:“真的?”
方解哈哈大笑,却不再说。
图浑多别沉默了一会儿后稍显尴尬地说道:“咱们还是说说正事吧……方将军既然要和我谈谈,肯定有许多话要说。”
“真的不多。”
方解微笑温和道:“就八个字。”
图浑多别问:“哪八个字?”
“退兵,称奴,以死赎罪。”
方解回答。
图浑多别的眼神猛的一冷,嘴角都不由自主的抽动了几下。方解的回答出乎他的预料,甚至完全没有想到过。他本以为方解是来求和的,愿意付出一定的代价换取雍州的太平。图浑多别之所以愿意和方解谈,是因为他知道雍州不好打。虽然他手下号称百万大军,但他自己明白这百万大军有多大的水分。
尤其是纥人不善于攻城,雍州又太高大坚固了些。
“方将军在说笑?”
他冷声问。
“大王觉得可笑吗?”
方解反问。
“可笑!”
图浑多别很认真的点了点头:“这就好像,你们隋人一口气打到了商国的都城雍州城下,只差一步就要破城而入的时候,商国的皇帝派人来和你们隋人商谈。隋人本以为商国使者是来求和的,谁想到商国使者却告诉隋人,你们退兵称奴吧……难道不可笑?”
方解微微往前探了探身子说道:“有件事你可能还没弄清楚……你不是隋人,我才是。”
图浑多别冷冷笑了笑:“原来方将军只是来让我看看你的勇气有多大。”
“不。”
方解摆了摆手:“我不是来和你商量什么的,只是来告诉你应该怎么去做,你可以不答应……那是你的权利。”
……
谈话才开始就陷入了僵局,方解用一种很不讲理的方式说话,可这里明明是图浑多别的地盘才对。一时间图浑多别手下的小土司们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这个看起来高傲自大的家伙到底什么来头。
“这人是谁?”
有人压低声音问:“怎么这么自大?难道他以为靠着一张嘴就能把我纥族百万大军说死吗?罗耀也不会有这般大的口气!这人真不知道天高地厚!”
另一个人冷笑道:“汉人都是自大之人,一张嘴伶牙俐齿,用他们自己的话就是自以为是,我倒是要听听他接下来还要说什么。”
“换作是我的话,哪里还会给他机会啰嗦?早就让人绑了丢出去喂那些野兽吃了,骨头渣子都不剩一点。这样的人分明就是个傻子,不是傻子也是个疯子!”
“传出去简直就是个笑话,孤身一人进了这大帐居然还敢威胁大王!”
“嘿,不知道是真有胆子还是真傻!”
一群人在地下议论纷纷,图浑多别听着嘴角往上挑了挑:“方将军,我知道你是大隋中不可多得的将才,年纪轻轻就已经独领一军。可能正是因为年少而得意,所以有些飘飘然……我年纪比你要长,还是想好好劝你一句,做人,最重要的是要识时务。有件事或许你还没看明白,你自己有胆气可你的同伴未必有。比如雍州城里的人,只怕你死在我这里也没人为你哭一声吧?”
方解微笑着摇了摇头:“你真的不了解隋人。”
他往外指了指:“你可以派人去大营北边几里外看看,那里是不是有一支军队等着。虽然平商道总督骆大人是个文人,但却不缺胆气。我们汉人彼此之间或许有所不和,但当外人来的时候,我们就会忘记一切仇恨一致对外。”
“来人!”
图浑多别吩咐了一声:“派人去探!方将军,我应该比你了解骆秋的为人,他若是肯带兵出城来救你……除非太阳从西方升起!”
“换一个吧。”
方解淡淡道:“如果骆秋大人真的来了,不如你吃一坨屎怎么样?我可以给你自己选择的权利,我知道你有个兽营,千奇百怪的野兽都有,什么味的屎都不缺。”
“方解!”
图浑多别猛地站起来:“你是在逼我现在就杀你?”
方解微微叹息:“你刚才说过,人最贵有自知之明。可你最失败的地方,便是不自知……但我有一点很敬佩你,你虽然出身蛮荒之地,但知道要学习敌人的长处。比如你喜欢阅读汉人的兵书,喜欢学习汉人的兵法,甚至一举一动都在模仿汉人,希望自己可以看起来变得高贵雅致些……”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图浑多别冷笑道:“但这可不是什么秘密。”
方解语气温和道:“前些日子夜里可能多喝了几杯茶,一时之间睡不着觉就想出来散散步,不小心从城里走到了城外,不小心走进了你这大营里,恰好听到你问一个南燕人兵法上虚虚实实如何解释,可那南燕人一看就是个没学问的,为了不让他误你,我在你书桌上留了一张字条……”
图浑多别的脸色猛地一变:“那日是你!”
方解道:“我喜欢好学的人,我自己就是这样……”
图浑多别的心里如翻江倒海一样,他本来以为那夜里的事,是那个赵先生被汉人收买了故弄玄虚,可是方解今日一点不差的将那件事说出来,他怎么能不惊?
“怪不得你敢只带两个随从来。”
图浑多别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原来方将军还是一位大修行者。”
“这个不重要。”
方解摆了摆手:“话题扯的有点远,你没有跟我说声谢谢我也不介意,但咱们今日要说的是纥人退兵称奴的事……如果你拿不定主意的话,可以把你的盟友从屏风后面请出来,他耳朵贴了那么久也该累了。”
这句话说完,图浑多别心里的震撼就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大隋百年一遇的天才,果然名不虚传!”
屏风后面有人拍了拍手走出来:“我在南燕也对方将军的名字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才知道传言不虚。”
这人大概三十几岁年纪,白面无须,看起来身上还带着些许的书卷气。
“慕容永铎?”
方解问。
那人点了点头:“正是。”
方解嗯了一声,看着他认真地问道:“我让人给你捎了一句话,你可曾收到?”
慕容永铎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方将军性子直爽为人勇武,令人钦佩……你让我手下的溃兵给我带回来一句口信,让我带着三万南燕精锐自杀谢罪……呵呵……你不觉得有些可笑?”
“可笑?”
方解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真不是个笑话。”
第0644章 一步两步三步
慕容永铎有些不理解,方解这样的人怎么看起来这样倨傲这样咄咄逼人?按照道理来说,方解应该是个很沉稳的人才对。一个看起来跋扈只有两种可能,第一这个人性子轻浮。第二,这个人有恃无恐。
慕容永铎宁愿相信是后者。
如果方解是个世家出身的人,那么慕容永铎或许不会如此笃定的认为是后者。世家之人起步远比寒门子弟要高的多,年轻而高位所以轻浮跋扈倒是有情可原。但寒门子弟靠自己挣扎攀爬到现在的地步,方解怎么可能会是看起来这样的让人瞧不起?
所以他心里立刻有了警觉。
“方将军,既然要谈,还是有些诚意的好。”
慕容永铎在方解面前坐下来,笑了笑说道:“不管方将军有何依仗,现在的局面似乎更能说明一切。整个平商道几乎都被我和纥王攻了下来,雍州和一座孤城无异……方将军手里有一支精锐轻骑,这几日我也领教了方将军领兵之威,可方将军难道以为,靠这万余人的轻骑就能扭转局面?”
“谈……”
慕容永铎道:“我觉得我比方将军更有诚意。”
方解哦了一声道:“那慕容将军的诚意何在?”
慕容永铎看了图浑多别一眼,然后笑了笑道:“不可否认,现在我们占优势……我和大王之所以愿意和方将军谈,也不外乎两点。第一,因为雍州城很坚固,不好打。虽然不好打不代表打不下来,可我们损失的兵力必然不会太少。第二,我们想看看方将军拿出多少诚意来,如果方将军的诚意大于我们攻城消耗,我们未见得不会考虑不打雍州。”
“请打。”
方解做了个请的手势。
慕容永铎一愣,这完全是没办法继续谈下去的话。
可方解越是这样,他心里越觉得不对劲。图浑多别的耐心几乎耗尽,却被慕容永铎拦了一下。
“方将军,不如咱们换个话题。”
慕容永铎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这个世界上所有事的发生,其实都离不开利益二字。不管是为了做什么付出了什么,都是为了得到什么。不知道这句话,方将军认为我说的对还是错。”
方解点了点头:“十之八九。”
慕容永铎继续说道:“我带兵自南燕来,打着的旗号再大还不是为了抢夺利益?纥王率众出丛林攻平商道,说是为了报仇其实也还是为了获利。”
图浑多别看了慕容永铎一眼,稍稍有些不满。
“而方将军原来不在平商道,请恕我冒昧……我从来没有想过方将军率军前来,只是为了守土保疆,而也是为了得到什么。如果真的只是来尽一个武将的职责,那么方将军就没有必要来这里和我面对面谈判。这样说,方将军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方解摇了摇头,示意慕容永铎继续说下去。
慕容永铎笑了笑道:“我一直认为,只要是有目的的事必然存在利益。刺客为了杀人而拼命是为了佣金,保镖为了保护人而拼命是也是为了佣金。刺客刺杀一个人不是因为他和这个人有什么深仇大恨,而保镖要保护一个人也不是因为这个人对他有什么恩德。当利益达到一定吸引力的时候,其实位置互换都不算什么难事。”
他指了指方解指了指自己:“刺客和保镖的角色也可能互换,刺客变成了保镖,保镖变成了刺客。”
方解点了点头:“精辟。”
慕容永铎道:“谢谢……刚才纥王其实没有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他想说的正是我刚才说的。”
方解笑道:“你比他会聊天。”
慕容永铎微笑道:“我和纥王率军攻打平商道,打着的都是报仇的旗号,可这旗号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让那些老百姓看的,当然那些老百姓都未必会信。我不敢妄自揣测方将军带兵来雍州的是出于什么缘故,从我自己的想法来谈这件事……其实格外的简单。”
他坐直了身子继续说道:“其实战争的开始和结束,都是为了利益,不同的是,战争的开始是因为要追求利益,战争的结束则是得到了利益。我在战争的过程中已经获取了很多东西,钱粮,地盘,人口,而且我不狂妄自大……以大燕国的实力,能打下平商一道就已经是很辉煌的胜利了。”
“如果我和纥王联手的话,雍州未必打不下来。可我身为一军之将,首先要考虑的是得到和失去哪个更多些。所以……”
方解道:“所以,如果我愿意付出一定代价的话,你们就会退兵?”
慕容永铎点了点头:“这才是可以谈的事情,不是吗?”
图浑多别在旁边冷哼一声道:“慕容将军,这和你之前与我谈起的事似乎有些差距吧,你之前说的可是打下雍州之后,你只要百姓不要钱粮,咱们都已经说好的事你怎么能随意更改?”
慕容永铎对他歉然笑了笑:“纥王,任何事都可以商量,只要你得到的够多就行了,不是吗?”
“够多?”
图浑多别微怒道:“我要的是雍州,不是一些没有用的东西!我不缺百姓,不缺钱粮,我要的是恢复我纥族人的地位!”
方解心里笑了笑,这两个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倒是唱的默契无间。
正说着的时候,外面有人进来在图浑多别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图浑多别随即看了方解一眼冷笑道:“真没想到骆秋那个老家伙竟然有胆子带兵出来,不过那区区两万人马我还真没有放在眼里。”
“你知道态度就好了。”
方解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来你们两个之间也有分歧,咱们之间也不好继续谈下去了。还是你们两个先商量好了再说,我累了……还要劳烦纥王给我准备个休息的地方,我这段日子来回奔波,踏平了这个营地之后还要烧掉那批物资,没怎么睡。”
图浑多别脸上变色,却忍了下来吩咐道:“带方将军下去休息!”
方解指了指那个模样俊俏乖巧身材火辣性感的纥族少女:“这个我带走暖床。”
……
骆秋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回头看了看队伍。雍州兵们都有些茫然,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停了下来。不过大部分人心里都长长的舒了口气,如果真的让他们去面对百万纥人他们的勇气也不够。
徐庆之的怒意还没有平息,握着腰畔横刀的手攥的很紧手背上青筋毕露。骆秋看了他一眼后示意他坐下:“这件事到现在为止,似乎已经不是咱们说了算了。”
“所以不要让自己不能安静,心乱更会想不清楚。”
徐庆之在骆秋身边坐下来,捡了块石头狠狠的丢出去:“属下在昨天去黑旗军大营的时候,心里就有些不祥的预感。出城的时候属下想的是,方解故意设计引咱们出城是为了夺取雍州……可后来转念,他若是这样图谋的,将咱们关在门外,这件事传出去对他以后没有任何好处。整个西南的人都会提防他,他再想有所成就难上加难。”
“然后呢?”
骆秋问。
“然后……”
徐庆之叹了口气:“属下突然想到,方解如果足够阴狠的话,下一步就是借刀杀人了。”
骆秋点了点头。
徐庆之道:“他不回来,是因为他猜到大人一定会出城和图浑多别谈判,而属下为了保护大人安全,必然带上所有兵马出城。如果纥王图浑多别突然发难,凭这两万郡兵万难挡得住百万纥人。”
“如果咱们都死了,那么方解就有借口名正言顺的接管雍州了。”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可是走到这里,方解突然派人将咱们拦住,属下就不能确定他下一步到底怎么样。他居然敢孤身一人进入纥人大营,让咱们在此等候到底是安的什么心思?属下刚才一直在冥思苦想,可一直想不通。”
“我也想不通。”
骆秋叹了口气:“江山代有才人出……这个方解年纪轻轻如此算计,确实让我大吃一惊。本来我对他已经足够重视,却没想到还是低估了。这个人行事早有计划,一步一步,步步领先,让人摸不着头脑。”
“咱们在这里停下来的意思是什么?”
徐庆之问:“如果搞清楚方解这个目的,也就应该能猜到他下一步的做法了。”
“他去了纥王图浑多别的大营,只带了两个随从……”
骆秋喃喃了一句,眉头紧锁:“然后让我在此等候,我和他在什么地方都摆在明面上……如果方解的目的不是为了抢夺雍州,不是为了除掉我……这样让我和他都处在一清二楚的位置,那么只能是让别人来看的。”
“让图浑多别来看的?”
徐庆之的眉头也越皱越紧:“他在图浑多别的大营,而大人您在这里,图浑多别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
“所以……”
骆秋忽然眼前一亮:“所以图浑多别就会放心!”
他这话一说完,徐庆之也想到了:“他是要让图浑多别安心!因为方解在图浑多别的大营里,大人您在这里。图浑多别的对手都在明面上,图浑多别就不必担心方解还会有什么企图。在图浑多别看来,方解绝不会让自己深入险地!”
“方解是要让图浑多别放松警惕!”
徐庆之的思路逐渐清晰了起来,眼神里的震撼也越来越清晰:“他带着人马在纥人和南燕人后面来回奔袭,逼着纥人和南燕人收拢队伍!我本以为他这样做是为了让南燕人和纥人因为后方不稳而向后收缩,这样雍州之围暂时就能缓解。没想到方解的图谋更大!”
“他是要逼着纥人和南燕人将军队都集中起来,然后再自己跑去图浑多别的大营里谈判。第一件事,是为了让敌人集中。第二件事,是为了让敌人放松警惕!毕竟主将在纥人大营,纥人绝不会认为咱们会有什么动作!”
“而之前那个黑旗军将领来,说什么黑旗军已经接管了雍州城只怕也就是谎话,方解是让咱们不回去,就在这里迷惑图浑多别!”
骆秋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发红:“是了!”
他攥了攥拳头:“方解是要决战!”
“对!”
徐庆之终于明白了方解的意图:“这三步,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之内!他不是为了图谋雍州城,而是为了将纥人和南燕人聚集起来决战!本来南燕人和纥人的队伍太过分散,即便方解打赢了雍州城外的战争,后面还有许多敌人无法收拾。所以他才会带着骑兵出去,在敌人身后奔袭促使敌人收拢。”
“第二步,将大人和属下也算计了进去,让大人和属下带兵出城。而咱们这支队伍只是一个假象,让图浑多别看的假象!方解自己进了图浑多别的大营也是假象,让图浑多别以为他不会在这个时候进攻!”
“第三步……”
徐庆之长长的舒了口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此时黑旗军已经不在雍州城里了!”
第0645章 浓眉大眼的荡货
图浑多别看了一眼揽着那少女腰肢走出去的方解,眼神里闪过一丝阴冷,他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这个人……你觉得如何?”
慕容永铎往椅子里靠了靠:“看不透……这个人虽然年纪不大,但城府太深。刚才不管是他跋扈也好,是表现出要谈判的姿态也好,我都看不出来是否出自真心。他的一举一动都不像是做作,而偏偏又不敢去信……不过现在倒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确实是想谈判来解决雍州之围。”
“为什么?”
图浑多别问:“你既然看不透他,又怎么知道他真心要来谈判?”
慕容永铎道:“我知道纥王喜欢读汉人的兵书战策,如果他之前所说的夜入大营还给你留了一张字条,那么这个人的修为自然极高,所以才敢孤身而来。不过我想到的却不是他修为到底如何,而是他字条上留下的话……虚虚实实。”
“虚虚实实?”
“嗯。”
慕容永铎点了点头:“方解现在表现出来的,就是要让咱们看不出来他的虚实。他之前带骑兵在咱们后方不断的骚扰奔袭,这是他故意在展现他轻骑的战力,让咱们有所忌惮。而孤身前来也是如此,是想告诉咱们他无所畏惧。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看到的东西,而咱们却没有投过这些实的东西看到背后的哪一点才是虚,所以主动似乎被他占了。”
“不过,他就是表现的再强势,有一点是瞒不住人的。”
“什么?”
图浑多别问。
“他表现出来的实虽然毫无破绽,但只能是为了掩饰他的虚。”
慕容永铎道:“如果他手里真的有可以击败咱们的力量,那么他就根本没有必要来这里谈判。就算他有逆天的修为,如果没必要的话他何必要这样急于让别人知道?前些日子他夜入大营,今天又孤身前来,就是想让咱们以为他不怕,可一个不怕的人,有必要这样表现自己的不怕吗?只有怕的人,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诉别人他不怕!”
慕容永铎停顿了一下理了理自己的思路:“还有他麾下那支轻骑,也是他故意展示出来的实力。他个人的修为和他麾下军队的战力,表面上看起来是他有恃无恐的根源,实则是他虚张声势的手段罢了。所以他无论表现的多么真实,他其实都是虚的。”
图浑多别虽然喜欢汉人的东西,可他却理解的不多,所以慕容永铎的话他消化了好一会才理解,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的意思是,从一开始他就是在装腔作势?”
“对!”
慕容永铎道:“但这个人心机很深,他知道如何掩饰自己的虚,而且知道怎么样用最漂亮的手段来表现自己的实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不管是前阵子他夜入大营留下字条,还是带着骑兵在后方不断奔袭,都只是为了今日的谈判在做筹码,增加他的分量。”
图浑多别长长的舒了口气:“照你这么说,咱们根本就不需理会他?咱们尽管提自己的条件,他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不不不。”
慕容永铎摇了摇头道:“谈判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毫无疑问,方解懂得此中的妙处……但有一样纥王可能疏忽了……所以咱们还是要多多少少做出让步。”
图浑多别问:“什么?”
“骄傲!”
慕容永铎肯定地说道:“纥王,你难道看不出来,这个方解是个极骄傲的人,这样的人肯定有他的底线所在。他想谈判,但不想表现的弱势,所以一开始就将自己最强的一面展现了出来。对这样的人如果咱们寸步不让,最终只会逼的他往相反的方向走。如果满足他的骄傲,那么很多话都会变得容易说。”
“骄傲?”
图浑多别重复了一遍,显然有些不懂:“一个不占优势的人,有什么资格骄傲?”
“这就是隋人的特质了。”
慕容永铎道:“隋人从骨子里都是骄傲的,他们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有弱小的时候。所以哪怕是在处于弱势的时候,他们依然表现的高傲自大。这正是他们的优点,如果隋人不是这般的骄傲,当初也不会横扫中原。但这也是他们的缺点,只要利用好了这一点就可以为我们带来很大的好处。”
“所以首先我们要弄清楚,方解想要什么。”
图浑多别有些头疼:“太复杂,我们纥人做事从来都是简单直接。这事想想就头疼,还是你来分析好了。”
慕容永铎笑了笑道:“好吧……纥王你想,方解本来不在雍州,为何千里迢迢的带兵赶来蹚这浑水?他忠于大隋?肯定不是,如果是的话他就不是带兵来雍州了,而是带着他的轻骑赶去大隋的都城与叛军交战。所以可以肯定的是,方解来这里也是为了谋求他想要得到的东西。”
图浑多别摇头:“如果他想要的正是你我想要的呢?”
“不可能!”
慕容永铎道:“他既然来谈,就说明他想要的和我们想要的不矛盾。如果矛盾的话,他也不会带兵赶来雍州。他是一个寒门出身的人,能爬到现在的地位必然不容易。而这样的人,往往最需要的是什么?”
不等图浑多别回答,慕容永铎继续说道:“是地位!”
“地位……”
图浑多别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你的意思是,方解想要的是雍州城?”
“也可以这样说。”
慕容永铎道:“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只要保住了雍州城,那么方解的名声在中原都会变得响亮起来。哪怕为了保住雍州,他将雍州城里所有的钱粮都搬空了也在所不惜。但他不会交出百姓,因为一旦交出百姓的话,他即便保住了雍州也会背上骂名。”
“可百姓正是你要的啊?”
图浑多别问。
“不……”
慕容永铎笑道:“没有任何利益是固定不变的,当另一种利益超过我预期之后,我为什么还要紧紧抓着之前预期的利益不放手?那是白痴才会做的事。”
“方解会拿什么和你换?”
“我要行宫里的兵器甲械!”
慕容永铎道:“雍州行宫里有足够装备十万大军的甲械兵器,这些东西我要了。”
“不行!”
图浑多别不满道:“你把这些东西都要了去,我要什么?”
“钱粮!”
慕容永铎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只要能保证雍州不遭受战乱,雍州城里的那些富户会很愿意凑出一大笔物资来买平安。这笔钱粮数量之巨大,我想纥王你也一定会动心。我要甲械兵器你要钱粮物资,我觉得这很公平!”
“不公平!”
图浑多别微怒道:“我带着百万部族勇士而来,而你手下只有十万不到的士兵,凭什么我要和你平分?就算是慕容耻在我面前也不敢这样说话,你只不过是慕容耻的手下而已,难道以为有和我平起平坐的资格?”
慕容永铎的脸色猛地一变,强压着心里的怒意道:“纥王以为呢?”
“我要全部的钱粮,六成的兵器甲械。”
“两成,我最多让出这么多。”
慕容永铎道:“再多,陛下知道了就会砍了我的脑袋。”
图浑多别犹豫了一会儿道:“好,我再让一步,如果真如你猜测的那样,那么我要全部钱粮物资和五成的兵器甲械。”
“两成!”
慕容永铎摇了摇头:“没的商量。”
图浑多别的脸色一寒,冷冷笑了笑道:“没有我纥族的帮助,你们南燕人不过依然狗一样对着隋人摇尾乞怜!现在你居然敢和我谈这些,不要忘了,慕容永铎……我们纥人和隋人是仇敌,和你们南燕人也不是朋友!慕容耻那些年为了讨隋国皇帝的欢心,也没少对我部族动兵!”
他看着慕容永铎道:“你莫不是以为,我靠自己就打不赢这一仗?如果你真的有这样的想法,我不介意先灭了你手下那十万残兵,再打隋人!”
慕容永铎心里的怒意已经彻底燃烧起来,可在这个时候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发怒。这是在纥人的地盘,而他手里的兵力确实无法和图浑多别抗衡。
“三成,最多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纥王,以前的恩怨是非我不想再提,但咱们现在是盟友,既然是盟友就都要拿出一些诚意来。这次对隋人动兵,不管是纥人还是南燕都是为了抢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大商的时候,我们和你们是最好的朋友。就算以前有些不愉快的事,那也是隋人逼迫的。所以我们应该将仇恨都发泄在隋人身上,而不是彼此身上。”
图浑多别停顿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我要四成甲械兵器,不能再少。”
慕容永铎眸子里有寒芒一闪即逝,他好一会儿之后才点了点头:“好,就按纥王说的,不过……我希望纥王能遵守约定,如果纥王觉得我麾下十万儿郎可欺的话,那么我也会用钢刀回答。”
“哼。”
图浑多别摆了摆手道:“你的狠劲还是去和方解说吧,他这会可还在逍遥享受!”
……
大帐里
方解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纥族少女,发现纥族的女人和汉人女子最大的不同在于她们并不扭捏羞涩,站在那里一直看着自己反而有些期待的表情。他忍着笑指了指大帐门口:“你先去那边站着,一会儿我再找你说话。”
纥族少女对他笑了笑,往后退了几步站在门口。
方解对站在不远处的陈孝儒招了招手:“让你带着的东西呢?”
陈孝儒连忙过来,从袖口里里掏出来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方解接过来看了看,打开后忍不住白了陈孝儒一眼。
“你把牌做成这样经过我的同意了吗?”
陈孝儒讪讪的笑了笑:“属下让画师在牌面上作画,那画师问属下画什么图,属下就说什么图随你,要漂亮要好看要赏心悦目!”
“这就是赏心悦目?”
方解指着那五十四张牌面上精工所画的裸女图道:“这是你自己画的吧?让你去做一副精致些的牌,你居然做成这样!”
聂小菊蹲下来仔细的看着,然后由衷地赞道:“属下倒是觉得画的真不错……”
方解一怔:“咦……聂小菊我看你浓眉大眼的以为是个正经手艺人原来也是个荡货!”
一边帐篷里图浑多别和慕容永铎面和心不合的商谈分赃,而另一边方解却和两个手下玩牌,那个站在门口的妙龄少女不时偷看他一眼,一脸幽怨。
第0646章 一会儿会很乱
骆秋站起来扫了扫衣服上的尘土,看了一眼纥族大营的方向忍不住笑了笑:“我记得天佑元年的时候,陛下下旨各道总督回京城述职,那也是我来平商道做总督的第一年。八月十五,在畅春园里陛下大宴群臣……”
他的语气虽然很平静,但徐庆之听得出来这位已经老人心里有些伤感。当一个老人如此认真仔细的回忆过去的时候,纵然不能说明他已经老迈到只剩下回忆,但也足以说明他没了进取之心。
“那是我做总督以来唯一的一次,见到了大隋二十四道总督齐聚的场面。”
骆秋笑了笑道:“自此之后,就再也没有过这样的盛况……我记得陛下当时意气风发,喝了一些酒之后话便说的多了些。他指着我们这些人说,你们啊……算是大隋这片江山里站在高处的,古人说登高才可望远,而你们因为站的高,所以要比普通人看到更远的地方。”
“陛下问我们,你们看到了什么?”
骆秋道:“当时我回答了六个字,陛下便让人赏了我一颗东珠……我说,大隋万寿永昌。”
徐庆之听到这六个字脸色忍不住变了变,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骆秋这话也让他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大隋会有现在这样糜烂的一天。不只是他,几乎整个大隋的人从百姓到官员,所有人都笃信大隋真的会万寿永昌。
“当时陛下说我们那二十四个人算是站在高处的了,可我们谁也没有看到十几年后的今天,只怕便是站在最高处的陛下,也没有看到今天。可我这些年来还一直这样认为,无论看人还是看事,我终究还是比别人看到清楚些。”
骆秋有些怅然道:“我今天才明白,这个世界早就不是我们这些老家伙的世界了。甚至……”
他看了徐庆之一眼:“你正是壮年,可这个世界也和你渐行渐远……刚才你我还坐在一起忧心,看不到一个年轻后生在用什么样的手段把你我摆弄的毫无还手之力。而现在才明白,他何止摆弄了你我,他摆弄了整个战局。”
“纥人百万,南燕十万,雍州城里有军民数十万,心中有多大天地的人,才会将这么多人装进去却依然装不满?那天,八月十五盛宴上陛下说我们这二十四道总督,心怀不能小,最起码要装下一道江山。而陛下只需将我们二十四个人装在心里就足够……陛下这话只是勉励,陛下已经是能一眼万里的不世明君……”
“海纳百川……”
骆秋道:“方解这个年轻人不得了,他才到平商道没多久,这一道江山的自己人敌人全都被他握在了手心里。我曾经见过许多惊采绝艳的青年才俊,方解是唯一一个让我感到害怕的人。”
徐庆之愣住,没想到骆秋对方解的评价竟然高到这个地步。
“大人……方解虽然不俗,可还至于让大人如此推崇吧?”
他问。
“呵呵……徐若年,我知道你心气也很大,如果大隋还安稳太平,以你的资历和能力,再加上我帮你在朝廷里说上几句话,十六卫战兵之中未必没有你一个大将军的位子。可你想想,即便如此,你还要熬几年?”
徐庆之沉默了一会儿后回答:“最少十年。”
“没错。”
骆秋道:“最少十年,你最起码要熬到那十六卫大将军有人卸甲为止。那个时候你已经将近五十岁了,而正三品的大将军就已经是武将的极致,大隋百年也就只有一个李啸做到了二品大都护。可是天下乱了,按照道理来说,以你的位置如果想做些什么,比方解难道不更容易成功?”
“现在他自称大将军,且没有人能没有人敢讥讽这大将军名不副实。”
骆秋道:“他还不到二十岁。”
徐庆之的心里很堵,堵的让他有一种破口大骂或是杀人才能发泄的难受。骆秋虽然没有贬低他,但对方解的评价却太高,高到让他有些不能接受。
“时势造英雄。”
骆秋笑了笑:“我知道这样说你心里会不舒服,可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应该明白一个道理……我只会对我的对手说谎。若你是我的对手,我会说一些让你舒服的好像喝醉了一样的美言。可你是我的亲信,有些话说了不好听可对你没有坏处。”
徐庆之点了点头:“属下知道,这么多年,大人如父亲一样待属下。”
“别打方解的主意了,因为没必要了。”
骆秋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让徐庆之的眼神立刻闪烁了一下。
“贪心总是会让人变得很有干劲,可贪心也总是会让人看不透彻。利益迷惑了眼睛,而眼睛欺骗了心。方解这个人也许比你想象中要狠……你刚才说我像是你的父亲,所以这话你要好好琢磨。”
徐庆之点了点头,心里却越发的堵的难受。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问道:“大人,那咱们就真的在这里等下去?”
骆秋摇了摇头:“如果城里已经没了黑旗军,咱们何必再等?看来你还是没有懂我刚才的话,我不让你打方解的主意,是因为他接下来会变成一个疯子。”
徐庆之没明白,琢磨了好一会儿后才懂:“属下明白了!”
他回头对亲兵喊道:“传我的命令,大军即刻返回雍州,封闭八门!”
这个时候他才明白骆秋是什么意思,同时也推翻了自己之前以为骆秋已经老迈到没有了阴狠劲的念头。他也明白了自己和骆秋的差距,明白了为什么骆秋能和罗耀在一起相处这么多年相安无事。骆秋刚才说方解让他感到害怕,而骆秋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让自己害怕的人一直留在身边?
骆秋是个老狐狸啊。
骆秋请方解是来干什么的?
来解决雍州的困境!
本来骆秋和徐庆之都以为方解即便再强悍,想要打赢图浑多别和慕容永铎也不容易,必然是一番苦战血战,到最后两败俱伤之际再对方解动手。可现在似乎不用等到那么久了,方解之所以如此自信的安排了这一切,就说明他已经有把握一战击败图浑多别和慕容永铎。
如果方解能做到这一点,那么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方解此时一定将黑旗军已经调离了雍州城,不管他是要突袭南燕军队还是突袭纥族人,现在雍州城里已经没有方解的力量了。现在回去封闭八门,让方解和图浑多别还有慕容永铎打一个昏天暗地,哪怕方解大胜,难道还有能力攻城?
以方解剩下的兵力,想要攻破雍州简直是天方夜谭。
所以即便方解赢了,他的物资补给都在城内他就只能退走。平商道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他只能回黄阳道。可是他一路上已经得罪了太多了,不管是南徽道北徽道还是雍北道,有无数的人在准备着干掉他。
所以,方解这次算来算去,还是把自己算了进去。
……
方解看了看聂小菊和陈孝儒两个人空空如也的钱袋子,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身上只带这么一点银子,无趣,无趣!”
陈孝儒苦笑道:“大将军……这已经是属下两个月的饷银了,还少?”
聂小菊幽怨的蹲在地上,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属下现在才明白,属下这手就只能绣花……”
“不。”
方解摇了摇头,他将钱袋子丢还给聂小菊:“你的手可以绣花,还可以杀人。”
方解站起来,从袖口里摸出一块怀表看了看:“洋人很多东西其实都可以实用起来,比如千里眼,比如火器,比如这块表。中原汉人对时间的控制欲望远比洋人要早许多,可在控制的手段上却有些模糊。我很早之前就请散金候帮忙问问能不能从东楚商人手里买到这个东西,没想到真的有。”
“你知道这个东西值多少银子吗?”
他问陈孝儒。
“属下不知道……十两?”
陈孝儒试探着回答。
“这一个,我花了你大概你三年的饷银。”
方解的回答让陈孝儒裂开了嘴,他的饷银已经很高,三年的饷银绝对是个能让普通百姓咋舌的数字。即便是陈孝儒也有些惊讶,看起来这么小的一个东西居然这么值钱。
“在有些时候时间很不值钱……”
方解笑了笑道:“比如一个人绝望,颓废,无所事事,怨天尤人的时候,时间一文不值。因为人这样浪费的时间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可现在时间对于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东楚商人不管多收了多少银子,在今天,比这再贵十倍也要买!”
陈孝儒忽然想起来,大将军在率军出城之前,召集部下分派军务的时候曾经给了几位将军每人一个这个东西,而且还教会了陈定南夏侯百川刘旭日几个人如何使用,为了保证他们没有忘记,大将军还亲自写了三份东西交给他们三个。
陈孝儒仔细回忆了一下,猛然间明白了方解话的含义。
大将军说,对时间的控制不能模糊。
这个东西,是大将军和其他几个将军约定时间用的!
“走吧。”
方解看了看聂小菊他们两个:“你们两个跟着我走进来,现在要跟着我走出去。进来的时候你们一个拖着酒壶一个擎着纸伞……出去的时候,你们两个准备好手里的东西了吗?”
聂小菊伸了伸手:“属下有这双手就够了。”
陈孝儒笑了笑:“属下也有一双手,虽然比聂小菊的小一些也不如他的手灵活,但属下的手适合杀人。”
就在这时候,外面大营里忽然乱了起来,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外面的纥人喊声极为嘈杂慌乱。听起来好像半个纥人大营都乱了似的,而且这乱似乎蔓延的速度极快。
方解嗯了一声,看了一眼那个已经察觉到不妥所以有些恐惧的纥族少女后语气平淡地问道:“你跑的够快吗?”
少女没明白,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但很快又点了点头。
“跑吧。”
方解笑了笑道:“一会儿这里会有些乱。”
……
就在徐庆之刚刚下令让郡兵回雍州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脖子上凉了一下,他下意识的抹了一下,然后脸色立刻变得发白。
手上有血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身边出现了模样绝美的女子。穿一袭淡蓝色长裙,发丝飘在脑后,那张毫无瑕疵的脸上古井不波,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然后语气很轻的说了一句话。
“让你的人就在这里老老实实的等着,如果有一个人往回走,我就杀了你们两个,会死的很快,比任何人迈步都要快。”
第0647章 这才是王者!
陈孝儒撩开帘子,方解负着手缓步走了出去。此时纥人大营里已经乱作了一团,到处都是在惊慌失措呼喊着的纥族男人。本来已经先跑出去的那个纥族少女呆傻的站在外面,不知所措。
见方解从帐篷里出来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眼神里都是惊恐。可她退了一步后才发现自己的动作有些多余,因为方解根本就没有看她。她看到这个眉目清俊身形挺拔的年轻汉人脸上没有一丝变化依然平静,大营里那么混乱的局面似乎没有让他感到意外,而是全在他预料之中。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有一种错觉。
错觉这个年轻汉人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比如山巅,比如云端,俯视着她,没有感情的俯视,但他的眼睛里根本就没有她。他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哪怕见面也根本没有任何交集。
方解的视线在大营里缓缓扫过,最终停留在远处那个不停大喊着的强壮男人身上。
图浑多别
整个大营里的骚乱已经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帐篷被撞翻,纥族士兵被扑倒,那些将领和巫师们试图控制局面,可他们就算喊哑了嗓子施展出来所有手段,场面依然这样乱糟糟的。
兽乱!
大营里都是来回奔跑着伤人的野兽,本来在巫师哨音控制下温顺如猫一样的野兽此时全都变得狂暴起来,一个又一个纥族士兵被野兽扑倒后咬死,而那些野兽此时好像变成了真正的士兵,根本就不是为了进食而伤人,看起来完全是出于纯粹的攻击目的。它们一队一队的各自朝着目标进攻,如训练有素的战士。
那些控制着野兽的巫师慌乱的来回奔走,却发现手里的哨子完全失去了作用。不只是那些猛虎野狼,就算是他们的坐骑……那二百头本来最听话的大象都变得狂躁,大营里如此混乱的局面有一半的缘故是这些大象,它们横冲直闯,将一座一座帐篷挑翻,将一个又一个士兵踩死。
这种场面那些巫师根本就束手无策!
当看到这一幕之后,方解的嘴角往上挑了挑。
“去吧。”
方解指了指大营外面:“发信号,让骁骑校的人杀进来,目标就是那些巫师,现在正乱着好下手,记住……如果遇到一个身穿白袍的巫师,不要出手,避开他!”
“喏!”
陈孝儒和聂小菊应了一声,分别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号烟火拉响,两团流光升上了天空,在很高的地方炸开变成了两团燃烧的火焰图案。看起来那火焰如此的炙热如此的盛大,就好像要引燃整个天空。
当看到这信号烟火的时候,早就埋伏在大营外面的骁骑校们趁乱混了进来。他们的目标就是那些控制着野兽的巫师,这些骁骑校有一部分曾经是大内侍卫处的高手,一部分是方解从军队里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还有一部分是在西北收拢的江湖客。他们的长处不是战阵杀伐,刺杀他们更拿手。
“大将军,您小心些!”
陈孝儒离开前说道。
方解摆了摆手:“这里还没有能伤了我的人。”
说完这句话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怀表,然后缓步往前走去,眼神一直看着图浑多别。此时的纥王显然也已经乱了分寸,超过一万头不受控制的野兽在大营里践踏,让他心里充满了愤怒和无力。本来这些野兽是纥人最强大的手段,在这些野兽面前,即便如几十年前那支强大到无敌的隋军都遭受了重创。
可是今天,这些野兽将自己的獠牙对准了纥人。
一头猛虎将一个纥人士兵扑倒,然后一口咬下去咬着纥人的脖子,它咬着这个纥人来回摇摆,那个本来强壮的纥人汉子在猛虎嘴里就好像一个稻草人一样毫无还手的余力,只片刻就没了生机。这猛虎将软软的尸体丢开,然后跳起来一爪子将一个纥人士兵的脸抓没了半边。
那士兵半边脸都没了,血肉被剥离眼球被拍碎却还粘连着没有掉下来,他身子扑倒之后挣扎着爬起来一边哀嚎着一边往后爬,猛虎从后面追上去一只爪子按住他的后背,然后一口咬在他的后脑上。坚硬的脑壳也没能阻止猛虎锋利的牙齿,整个后脑都被咬开,白色的脑浆和红色的血液混合着黑色的头发被轮了一地。
两个纥人士兵从后面用钢叉戳进猛虎的肚子里,那虎凄厉的吼了一声猛的回身,疼痛彻底将它的戾气和野性激发了出来,一声大吼之后扑过去拍死了一个纥人,再将下一个纥人士兵扑倒一口一口的撕咬,那士兵一开始没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肉被一大块一大块的撕咬下来。内脏甩着血液被刨出来,洒落了一地。
一头大象身上至少插着十几根长矛和钢叉,疼痛让它不停的奔跑,结果有更多的纥人被撞翻踩死,巨大的象牙上还挑着一具尸体,象牙从这个纥人士兵的前胸穿了过去,在背后露了出来。
他一时之间还死不了,不停的用手里的开山刀劈砍大象的头颅,一刀正砍在大象的眼睛上,这样的剧痛让大象彻底疯狂。开始狂奔的大象接连撞翻了三座帐篷,最终在因为伤势过重而倒了下去,就好像一座山峰倒塌了一样将一座帐篷压扁。几个躲在帐篷里的纥人被压在下面,其中一个人的双腿被压住怎么也抽不出来,吓得嗷嗷的叫着。
图浑多别看着面前的这一切,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是真实的。
“怎么会这样!”
他自语着,手都在颤抖。
他觉得这或许只是自己的梦境,所以他使劲闭上了眼睛,他告诉自己只要再睁开眼,这一切都会消失。
他闭眼,再睁眼。
于是看到了一个身穿黑色长衫的年轻男子缓步朝他走来,在混乱的大营里那个年轻男人的步伐显得那么轻松平稳,闲庭信步。
……
图浑多别在看到方解的时候,忽然明白了什么。
一开始兽营大乱之后他不知道是什么让野兽变得狂暴,可是看到方解朝着他走过来他确定这一定和方解有关,虽然他不知道方解是怎么做到的。
但他愤怒,前所未有的愤怒。
从兽营开始暴动到现在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整个大营都被搅动了一个天翻地覆。连绵十几里的营地里成群的野兽横冲直撞,将队伍彻底打乱。这些野兽不再听从巫师的哨音指挥,却在狂暴中依然保持着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秩序。它们分成了一队一队,朝着不同的方向发动进攻。
而它们进攻的第一目标,就是那些曾经控制着它们的巫师!
如此清晰的进攻,就好像有人在指挥着它们一样。
“杀了他!”
图浑多别伸手指向方解。
他身边那头朝着兽群不停嘶吼的巨大野狼猛的转过头看向方解,眼睛里有一种阴冷嗜血的变得越来越浓烈。这是一头身高达到成年男人肩膀的巨大野兽,看起来就和一匹战马的大小无异,它就是丛林的王者,以前那些野兽看到它的时候哪怕是猛虎猎豹也要俯首称臣。可是今天,那些野兽对它的嘶吼根本就没有反应。
而图浑多别将手指指向方解的时候,这头巨大的野狼王将仇恨全都转嫁到了方解身上。它能感觉到,是这个人类在挑衅它兽王的威严。
于是它发出一声嘶吼,朝着方解冲了过去。
这样巨大的野狼,普通人或许一辈子都无法见到。
它奔跑的时候都带着一种无可匹敌的野性和凶残,眼神里的寒芒让人不寒而栗。
可方解却根本没有停下脚步,依然缓步而行。就好像那头巨大的野狼王在他眼里根本就不存在,又或是野狼王不过是一头小猫小狗般。这种淡然和无视更让野狼王无法忍受,它嘶吼着跃起来扑向方解。
就在它的獠牙就要接近方解的瞬间,一道白色流光忽然出现,一只巨大的兽爪从侧面抡过来狠狠地拍在野狼王的腰部,横着将野狼王砸飞了出去。嘭的一声,野狼王的身躯将一座帐篷咋翻。
就在这一刻,那一头白色的雄狮出现在方解身边,朝着被咋翻在地的野狼王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白狮仰天而吼的样子,霸气无匹!
不等野狼王站起来,白狮浑沌电一般的冲了过去,一爪拍在野狼王的脑袋上,野狼王巨大的身躯打着滚贴着地翻出去六七米远,狼头上是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狼皮被撕开,血立刻就涂满了它的脸。
这一刻,野狼王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即便是面对一头巨象,它都不曾害怕过。可是在这头白色的雄狮面前,它的尊严和自内心被彻彻底底的践踏。
可是它也知道,它即便认输也不会被放过。所以它挣扎着站起来,呕了两口血之后朝着白狮吼了一声,竟然加速冲了过来。这是一种被逼到了绝境的反击,爆发出了它所有的力量。可是在白狮眼里,它的速度慢的简直不值一提。
白狮迎着野狼王冲过去,砰地一声将野狼王直接撞飞了出去。
在野狼王落地的一瞬间,白狮冲过去低头一口咬在野狼王的脖子上,然后硕大的狮头开始来回甩动,野狼王的身体被它叼着来回甩就好像一个巨大的软绵绵的布偶一样,很快就失去了声息。
这个过程持续了大概一分钟左右,不可一世的野狼王就这样被白狮子咬死。
白狮浑沌叼着野狼王的尸体跃回方解身边,将野狼王丢在方解的脚下然后用自己的头蹭了蹭方解的身子,那样子就好像是在向方解要表扬一样。方解忍不住笑了笑,手抚摸着白狮的脖子看向图浑多别。
“去吧,带着你的野兽们把这里弄的再乱一些。”
方解对白狮温和地说道。
白狮蹭了蹭他的手,然后朝着远处冲了出去。
……
图浑多别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野兽大军会败在一头白狮手里。在白狮的威压下,那些野兽哪里还敢去听从巫师的哨音?它们彻底恢复了野性,在白狮的带领下在纥人大营里肆无忌惮的践踏着。
他本来以为自己的坐骑野狼王就是丛林的王者,可是在看到那头白狮的时候他才明白什么叫做王者。
“大王。”
一个身穿白袍的人从图浑多别身后走过来,在他身边低低地说道:“请大王先去约束部下,不能再乱了。那些畜生虽然狂躁,但咱们有百万大军,只要组织起人马就能镇压住,如果任由乱下去才会真的不可收拾……这里交给我吧。”
图浑多别看了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有劳你了。”
白袍巫师嗯了一声:“我会带着这个人的脑袋献给您,请您相信我,会很快。”
第0648章 一石三鸟
白袍巫师饶有兴趣的看着方解,眼神里有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他似乎对方解很感兴趣,但这种兴趣中偏偏还没有敌意,当然也没有什么友善。可这种平静背后,似乎有一种暗涌在来回旋转。
“有个人曾经说过,你早晚还是会回到雍州来的。因为雍州有许多你想知道的秘密,而你又是一个一心想摆脱自己命运的人,你想挣扎的欲望很强烈,对不对?”
他的声音很轻,但这几句话却很重。
方解的脚步顿了一下,眼神里有一抹凌厉一闪即逝。
“好奇我是谁?”
白袍巫师笑了笑:“其实我们见过,我只是换了身衣服换了个身份。”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莫将军。”
白袍巫师将自己脸上的纱巾解开,露出一张让方解心里立刻震了一下的脸。不是因为这张脸有多恐怖,而是因为这张脸很普通,很普通的一张女人的脸。这绝对算不上是一个漂亮的女人,相对于方解身边的绝色来说她的面貌没有一点值得称赞的地方,她甚至连中人之姿都算不上。
她的眉毛略显粗了些,额头略显宽了些。一般女人的脸都会比较圆润,而她的脸型方正了些。看起来皮肤也有些不太好,虽然很白,可不是那种健康的白。她的下颌微微往前伸着,嘴唇很厚。
这是一个五官单独拿出来看都不好看的女人,但是凑在一起最起码看着还算顺眼。
不过,和漂亮扯不上一分关系。
“你好像不怎么吃惊?”
她问。
方解停下脚步,看着她回答:“其实在罗耀军中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想到或许以后早晚有这样面对面的一天。罗门十杰,你是唯一一个让我心生忌惮的人。”
他的话很诚恳,没有一丝做作。
“罗小屠呢?”
莫将军问。
“莽夫。”
方解回答。
莫将军沉默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这两个字若是别人评价罗小屠,我会觉得可笑,但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反倒是觉得中肯。不过你好像没见过罗小屠几次,为什么对这个人有些不屑?”
方解微微皱眉:“你拦着我,就是为了问问我如何评价罗小屠?相对来说,我更好奇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莫将军笑了笑:“因为我本来就是纥人。”
她说话的声音也很中性,略微沙哑但不难听。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我知道罗耀身边有两个纥人巫师,其中一个后来在沧蛮山上死了。还有一个叫阿莫萨,你就是?”
“我就是。”
莫将军道:“我能猜到你现在在想什么,当初罗耀对你用了什么手段,我是亲历者也是参与者,我猜着,你这次回雍州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对前程的考虑,另一部原因就是想搞清楚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回雍州是因为罗耀的妻子还在雍州城里,而她应该是最了解罗耀的人。”
“对。”
方解回答。
“错了。”
莫将军摇头:“如果你是真的这样想的,那么你就真的错了。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存在一个真正了解罗耀的人,每个自认为了解他的人其实了解到的都只是表象而已。即便是这表象,罗耀的妻子也不是知道的最多的那个……我才是。”
她看了看方解的手微笑道:“我知道刚才猜到我是谁的时候,就已经动念要抓住我逼问了对不对?”
方解道:“如果你愿意讲出来,也就没有逼问这样的事发生。”
莫将军叹了口气道:“这世界变化的真是太快了,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你以钦差的身份来雍州,那个时候你也是为了追寻真相而来。当时罗耀问我对你如何看,我的回答是心思细密但有些幼稚。现在的你……已经这样的自信,远比那个时候要值得让人刮目相看。”
方解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怀表:“我的时间不是很多,如果你不愿意现在说的话,我只能把你抓了带回去问。”
“南燕的军队已经败了吧?”
莫将军问。
方解嗯了一声,似乎不意外莫将军能猜到。
“孤身一人来到图浑多别的大营里,就是为了稳住图浑多别,而且你猜到了慕容永铎一定会来,所以你用自己做诱饵,调动了你两个最大的敌人凑在一起……不,是三个……我忘了还有骆秋。”
莫将军语气平淡地说道:“因为你在这里,所以图浑多别不相信你敢在这个时候发动攻势,而你的第一目标也确实不是这里,而是南燕人的大营。你一定派了你的轻骑,趁着慕容永铎不在的时候对南燕人发动了突袭。以你那数万精骑的战力,将南燕大营撕成碎片不算什么难事……”
“然后你和你的部下约定好了时间,在骑兵攻破南燕大营之后就立刻赶来纥人这边,在这之前,你让你的白狮子带着野兽先把纥人的大营弄乱。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最多半个时辰你的轻骑兵就会来踏营,对吧?”
方解点了点头:“全都对。”
莫将军吸了口气然后缓缓的吐出来:“是我低估了你,罗耀也低估了你。”
方解将怀表放回袖口里,然后往前踏了一步:“我的时间真的不多,所以请你见谅,我只是想对自己的身世有些了解,不想迷迷糊糊也不想战战兢兢的活着。这是不需要解释什么的事,谁都不想死这一个理由就够了。”
“对。”
莫将军嗯了一声:“你说得没错,谁都不想死这一个理由就够了。但我不会和你打,虽然如果真的打起来你未必能赢我。我现在去雍州等你,就在罗耀府里。”
“你是个纥人。”
方解淡淡道。
“没错,我是个纥人。”
莫将军微笑:“但纥人的生死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在这里,只是因为有个人希望我促使纥人对雍州动兵。既然我已经让图浑多别带着几乎纥族所有的男人们展开了战争,那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罗耀?”
方解问。
莫将军微微颔首。
“理由?”
方解再问。
莫将军沉默了片刻之后认真的回答:“不如此,你怎么来?当然,这样安排也只是为了你。”
……
黑骑踏营
和方解和手下人约定的时间几乎没有什么差别,陈定南,刘旭日,夏侯百川率领的三军轻骑从三个方向,如三柄匕首一样狠狠的切进了纥人大营里。如果纥人大营是一个巨人,那么这三柄刀虽然很小但三刀都戳在要害上。
白狮子才带着野兽从大营里冲出去,黑旗军的骑兵就狠狠的刺了进来。三柄刀子将慌乱的纥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放翻,骑兵大队所过之处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强有力的抵抗。纥人的战争经验还是太少了,他们尤其不懂得如何抵抗一支庞大骑兵队伍的进攻。
战乱中
莫将军看着方解问:“我能猜到你想趁着这次机会,把你的三个对手……图浑多别,慕容永铎,还有骆秋都拉进来。现在你的骑兵已经破了南燕大营又破开了纥人大营,我却猜不到你接下来会如何让骆秋彻底入局。”
方解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说话可信?”
莫将军微微一怔,然后明白过来:“我知道你的意思是什么,若换作我是你的话也会这样不相信。但我说过会去罗耀府里等你,就一定会等你。因为在和你做一个了结之前,我需要先和罗耀的妻子有一个了结。”
这句话,有仇恨。
方解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但这瞬间的明白又让他更加的不明白。
“这么多年你都没有想过要和她有过什么了结,为什么现在突然有这个想法?”
“你会杀我吗?”
莫将军问。
方解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回答:“如果你愿意将当年的事真实的告诉我,我不想杀你。”
“是啊……”
莫将军有些怅然道:“你和我之间是没有直接仇恨也没有直接利益在的,所以你可以不杀我。但没有用,一旦我到了该死的时候,我就逃不开那命运……有些时候,知道的太多参与的太多,就等于一直在喝一种慢性的剧毒,一开始没有什么症状,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死亡只是迟早的事而已。”
“你做好准备了吗?”
她突然问了方解一个很突然的问题。
方解脸色一变:“很快?”
莫将军笑了笑:“你不知道长安城里有什么?”
这句话让方解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以前觉得自己知道长安城里有什么,可是当莫将军问了这句话之后,他发现自己知道的那些都不是答案。
“我要走了。”
莫将军显然没有解释下去的欲望,虽然她看得出来方解什么都不知道。
她有些羡慕的看着方解:“有时候知道的少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可以少一分担忧……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心无旁骛的专注于一件事,虽然过程很艰难也会有痛苦但何尝不是一件幸福?因为你最起码有目标,而知道的太多了之后连目标都没了,只剩下等死……”
“不懂。”
方解摇了摇头。
“会懂的,如果连他都没有能力面对,那么接下来就会是你。”
莫将军自嘲的笑了笑:“也许会很快。”
方解追问:“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雍州城罗府我等你,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莫将军转身,很快就消失在方解的视线里。也不知道为什么,方解竟然忍住了去追她的冲动。有一种不安开始在方解的心里滋生且迅速的蔓延,他忽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这世上,是否还有连罗耀都不能面对的事或者人?
“如果连他都没有能力面对,那么接下来就会是你。”
莫将军的话在方解的脑海里回想,一遍一遍。
……
图浑多别看着那些身穿黑色甲胄带着夜叉面甲的骑兵在大营里来回飞驰,他的愤怒如果可以转化成火焰的话绝对可以燃烧整个世界。可是他不能,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子民被黑色的铁流碾碎。
他不知道,这支看起来凶悍如洪荒猛兽的骑兵是在踏平了南燕人的大营后又马不停蹄的奔行了二百里杀到此处的。如果他知道,他对汉人就会收拾起那份轻视而换做敬畏。
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他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尽管他喊哑了嗓子,尽管他连杀了几十个逃兵,但场面依然无法控制。已经失去了胆气的纥人哪里还管他是不是纥王,只顾着抱着头逃命。这让他的恨瞬间凝集在一起,然后恨意逐渐变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方解
他猛地转身,却没有看到大巫师的身影。
只看到了那个挺拔的青年朝着自己走来。
……
徐庆之将脚边的一颗石块踢开,心里不停的咒骂着那个叫方解的人。可他也只能这样发泄自己的不满,因为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站着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能够轻而易举的杀死他。
“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骆秋问。
沉倾扇回头看了一眼纥人大营的方向,当看到有一股尘烟逐渐清晰起来的时候忍不住笑了笑:“现在。”
她说。
那是纥人的溃兵,数不清的溃兵。
朝着这边亡命飞奔。
“纥人!”
雍州兵在这一刻也发现了异样,一声大喊将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起来。
“准备迎战吧。”
沉倾扇微笑着说道:“你们将得到一场辉煌的胜利。”
第0649章 现在差不多了
战争来的很快,结束的也快。
徐庆之看了看四周遍地的残尸,忽然有一种继续杀下去的冲动,只不过他想杀的是方解,想一刀一刀剐了那个可恶的家伙。毫无征兆的,纥人的溃兵潮水一样就朝着雍州兵这边冲了过来。若不是雍州兵一直保持着阵型,就会好些被洪水吞噬进去一样连残渣都剩不下。
可即便如此,雍州兵的损失之大还是让他无法承受。面对那样庞大的纥人溃兵,他的两万雍州兵显得如此单薄。方解有意让黑旗军将纥人难逃的方向封锁,驱赶着纥人败兵往雍州方向冲,而在大败之后的纥人哪里还会去管什么方向,只要能逃命他们就只管撒开双腿往前跑。
不管是之前的兽乱还是之后的骑兵踏营,已经让他们将他们的勇气击碎。
可雍州兵遇到的待遇则不同,因为他们是正拦在纥人溃兵的前面,那些只想活命的纥人见到前路受阻,全都发了狠的往前冲。这个时候徐庆之知道绝不能后退,一旦后退的话他这两万雍州兵就会全军覆没!
所以只能硬憾!
他是一个合格的将军,这么多年来虽然不是在左前卫做事,可也经历过不少次对纥人的讨伐。他了解纥人的性格,知道这些人有多野蛮。要想在这样洪流中尽可能的保存实力,只有让队伍变成一块磐石!不管洪流多凶猛,只要保持着阵型就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厮杀从一开始就很惨烈,纥人为了活命疯了一样的往前冲。不管前面倒下多少人,后面的人依然前赴后继的顶上去。这是雍州兵经历过最惨烈的一场战斗,他们的人也一样,一层一层的战死。
纥人的队伍是一条大江,而雍州兵组成的阵势则是大江撞上的一块巨石,巨石将河流分开,可巨石也被拍打的面目全非。
到后来,方解派人将雍州城里那三万多人的各道郡兵队伍拉出来的时候,雍州兵的压力这才减轻了不少。那三万郡兵就是方解留下的预备队,这支生力军上战场的时候其实差不多就可以宣告战争结束了。
这一战,所谓的纥人百万大军被彻底摧毁。
一直到这个时候,徐庆之才明白方解将他们骗出来的目的是什么。一开始他以为方解是要趁机夺取雍州,后来他以为方解是将自己的人马当做疑兵迷惑图浑多别,现在他才真的看出来,方解是要靠着纥人将他的雍州兵消耗掉。
这样一来,南燕人败了,纥人败了,雍州兵也损失过半。
现在的雍州,已经没有人可以威胁到方解了。
所以徐庆之才会这样的恨,恨方解的无耻和阴狠。这一招棋太狠了,将他麾下的雍州兵几乎都吞进去。如果不是他一直还能保持着冷静指挥队伍,如果不是雍州兵平日里的训练没有间断过,如果不是那些纥人已经是惊弓之鸟,这次就真的悬了。
他恨得牙根都痒痒,恨不得将方解撕成碎片。
骆秋一直被亲兵保护在队伍的最里面,虽然密密麻麻的人群遮挡住了他的视线,可那种恐怖的战争气氛一点都没有减弱。或许正是因为看不见,他才真的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以他的身份经历过太多的大风大浪,可他这是第一次被困在战局中随时都有被乱兵杀死的危险。
外面都是喊杀声,他甚至错觉刀子砍断骨头的声音都那么清晰。
在雍州十几年了,除了罗耀之外他几乎没有瞧得起的人。方解已经足够让他重视,可他发现自己还是慢了一步。其实从一开始他就那么被动,到了雍州之后方解几乎没有给他任何转换角色的时间。
方解,一直在用一种咄咄逼人的态度在行事。野蛮干脆,却直接有效。
其实方解来之前,雍州的那些世家大户的人都对其有几分轻视。一个才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就算有点本事难道还能逆天?
可是现在,方解真的逆天了。
以区区三万多轻骑,竟然就敢接连对拥兵十万的南燕军队,号称百万大军的纥人动兵。而且打的那般干脆利落没有一点犹豫,也不知道黑旗军轻骑的自信从哪儿来的,面对几倍,甚至几十倍的敌人居然敢一直发动进攻!
是进攻!
这段时间对于骆秋来说,是一种几乎让他崩溃的煎熬。
好不容易熬到外面声息渐渐停下来的时候,骆秋下意识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在亲兵的搀扶下往阵列外面走,到了这会他才突然发现,雍州兵的阵列竟然已经薄了那么多。没走出去多远,就看到了一地的尸体。
雍州兵的尸体和纥人的身体混在一起,盖住了大地。
骆秋走出阵列的时候挣脱开亲兵的搀扶,他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可是才走了一步就踉跄了一下,不是被尸体绊住了,而是滑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看,才发现血已经将这片土地变成了沼泽。
步步泥泞。
远处,身穿黑甲的骑兵正在来回兜着,驱赶着纥人俘虏往一起聚拢。那面漆黑如墨的战旗,如此骄傲。
……
骆秋看到方解的时候,那个眉目清俊但心异常冷酷的年轻男子正在和手下说着什么。骆秋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去,离着很远就打了声招呼。骆秋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一点怨恨,依然热情且高兴。
“觉晓!”
骆秋大声喊了一声:“你突然弄这么一出大戏,几乎吓死了我!”
方解正在吩咐手下人清点伤亡,听见骆秋叫他后转过头看了看,他的脸上露出笑意,迎过去道:“大人恕罪,一切都是为了能取胜。之前没有和大人商议是为了保证出其不意,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大人海涵。”
骆秋摆了摆手道:“觉晓你才到雍州不足一个月,就将外敌一举歼灭。以区区几万人马,涤荡百万强敌,这一战必将青史留名,古往今来多少名将多少大战也比不得你这一次,我能亲身参与这样一场辉煌的胜利心里只有激动和喜悦,怎么会生气?不瞒你说,觉晓啊……我见你只带了几万人马来的时候还心有忐忑,可是今日一见才知道什么叫用兵如神!”
“大人谬赞了!”
方解连忙摇头:“只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手里而已,换作别人指挥也一样会取胜。这一战胜在出其不意,若是正面交战,纵然可以取胜也是天长日久的事,所以我才会想出这样一个办法来。”
“唉……功高且自谦。”
骆秋赞道:“你这样的后生越来越少了。”
正说着,方解麾下的亲兵快步跑过来:“大将军,各营的伤亡已经清点出来了……飞豹军损失九百余人,飞虎军损失六百余人,飞狮军在打南燕人的时候是主攻所以损失最大,足有一千三百人……”
方解微微皱眉,这损失和胜利相比来说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可方解依然心疼。这样周全的计划下,这样突然的攻击下,还是损失了三千余人马。这是黑旗军骑兵建立以来最大的一场胜利,也是最大的一场损失。由此可见黑旗军还需加强训练,只有士兵们的素质越高在战争中活下来的机会才会越大。
其实损失的兵力多是在打南燕人大营的时候造成的,纥人没有规模的箭阵,再加上之前已经被兽乱吓破了胆子,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抵抗就宣告战败。虽然纥人看起来兵力是黑旗军骑兵的几十倍,可骑兵进入战争之前纥人就已经败了。
“将弟兄们的尸首找回来,一具也不能丢下。让各营将战死者的名单统计出来,立刻送回朱雀山大营去,让散金候安排人给予抚恤,加倍……不,五倍!”
“喏!”
亲兵连忙迎了一声跑去传令,不多时又有人来汇报战果。
“大将军,南燕军队被杀大约有两万人,俘虏大概三万六千,按照您的指令都杀了,溃兵往南逃走,没有追击。纥人这边的数字还没有统计出来。”
“去吧。”
方解摆了摆手,脸色没有什么变化。
“觉晓……”
骆秋愣了一下后问道:“刚才我听你手下的人说,三万六千南燕俘虏,都杀了?”
方解点了点头:“哪里有时间带着俘虏走,这场战胜利的根本就是要保证时间上不会有差错,若是带着俘虏的话,我的骑兵根本赶不及回来。留着没用,放了还是祸害,自然都杀了。”
骆秋心里震了一下,有些发紧。
那是三万六千颗人头啊,一个挨着一个的砍需要多久?人头都堆起来会有多高?铺平了的话会有多大一片?
可他还没从震撼里抽出来,就见方解对不远处的一个黑旗军将领招了招手:“陈定南。”
“属下在!”
陈定南连忙快步过来。
“大将军有什么吩咐?”
方解指了指那些纥人俘虏说道:“不必统计什么俘虏的数字了,让那些纥人俘虏都聚拢在一起,围起来,杀了之后直接清点有多少死尸就是。让各道的郡兵动手,咱们的人在后面督促,有人违令……斩!”
“喏!”
陈定南应了一声,问都没问就大步往远处走了出去。
“还……还要杀?”
骆秋艰难的咽了口吐沫后问道:“这……看起来肯定不止十万人呐……”
“大人留着他们有用?”
方解认真道:“仅仅是这些,也还没杀够……”
他这话才说完,远处徐庆之一脸阴郁的走了过来,从他脸上的寒色就看得出来有多愤怒,他甚至没和骆秋打招呼而是直接朝着方解过来,离着还有两步远他抬起手指着方解怒问:“方将军,你这样做有没有考虑过我雍州兵……”
噗!
他的话还没说完,方解从身边亲兵腰畔将横刀抽出来一刀将其剁成了两片。徐庆之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死的如此干脆利落。那两片尸体歪倒在一边,一般大小。
方解将横刀递给亲兵,看着徐庆之的尸体回答:“没有。”
然后他对骆秋淡淡的笑了笑:“现在差不多了。”
第0650章 你去做狗!
骆秋傻了
他张大了嘴巴看着地上的尸体,表情都凝固在脸上。之前一秒还谈笑风生的方解忽然抽刀杀人,毫无征兆。徐庆之只问了一句你可曾考虑过我雍州兵,方解一刀斩之,然后回答了两个字。
没有
“觉……觉晓……这是何故?”
骆秋下意识的往后连着退了好几步,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这个在官场沉浮了几十年权倾一方的封疆大吏,在面对这样蛮不讲理的杀戮的时候除了害怕还能怎么样?方解就好像一头野兽一样,将所有的所谓官场上的规则全都无视乃至于砸碎。
骆秋忽然想到了以前自己和那些世家之人嘲笑机缘巧合下进入朝堂的那些寒门子弟,说他们都是黑不溜秋的泥鳅一样。可是骆秋现在才明白,一条泥鳅强壮到如龙一般的地步,还在乎锦鲤制定的那些规矩?
“大人可曾知道我从小经历的遭遇?”
方解没有再去看地上的两片尸体,笑了笑对骆秋说道:“一个人从小就要面对许许多多的危险稍有不慎就会死于非命,经历的多了之后对危险的警惕就会变成一种习惯。我进雍州的时候这个人看我的第一眼就不该没有隐藏住自己的杀意,而我登上城墙的时候他站在我身后手一直握着刀柄,心里杀我的欲望会有多强?”
“葬了吧。”
方解吩咐了一声,转身往队伍那边走。
骆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跟了上去。
远处,各道的郡兵在黑旗军的督促下已经开始杀人。哀嚎声响彻天际,连云朵都被震碎。那不是杀一个人两个人,也不是一千人两千人,而是超过十万战俘。这些人手拉着手能从雍州到雍北道,尸体倒下去能铺满雍州城内所有的街道不止一层!
那些并没有什么杀人经验的郡兵们,手颤抖着一刀一刀剁下去。因为害怕,他们手上的力度不够,有些纥人没有被一下子砍死,倒在地上嚎叫的声音震的人心都跟着发颤。如果没有亲眼看到这个场面的话,无法形容有多么血腥。
方解却没有多去看,就好像一个过客一样从地狱门口经过。
“觉晓……毕竟徐庆之是四品将军……”
骆秋说完了这句话之后发现自己的话不但声音小,而且苍白无力。说句实话,他在面对罗耀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失态过。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罗耀不会杀了自己,哪怕罗耀有反心。
可方解不一样,他不认方解杀他比杀徐庆之难下手多少。
“所以还要烦请大人回去,在召集官员议事的时候说一声,徐庆之为了保护雍州亲自领兵与纥人交战,身先士卒,力战而死,当为军人之楷模。”
“我……会的……”
骆秋艰难的咽了口吐沫,嗓子里火辣辣的疼。但方解的话让他又有些安心,因为这句话不只是表面上听起来的意思,还有一个意思是我不杀你。知道自己不会和徐庆之一个下场,骆秋总算能踏实些。
“对了。”
方解一边走一边问道:“我记得大人说过,若是我愿意带兵来雍州的话,您会打开行宫,将行宫中的兵器甲械送给我?这话还算数吗?”
“算……算数!”
骆秋在心里叹了口气,当初他确实有过这样的承诺,可他却没有想过真的将这批东西交出去过。他最初的计划是把方解找来跟纥人和南燕人拼个两败俱伤,到时候再除掉方解。行宫里的那批东西他不敢擅动,因为那些物资从罗耀镇守西南开始就不是皇家的了,而是罗耀的。
罗耀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动行宫里的储备,骆秋猜测着罗耀的意思是为了留后路。这批兵器甲械可以装备十几万人马,如果万一遇到什么挫折,靠着这些东西罗耀还能在短时间内聚集起来一支军队。
“回城之后,我就让人开行宫。”
骆秋跟在方解后面说道:“觉晓你放心,既然是我许下的诺自然不会反悔。就算因为私开行宫仓库的事朝廷知道了,也是我来担责。”
方解懒得理会这样毫无水平的话,骆秋显然已经被吓得乱了分寸,连这样没水平的话都能说出来,这个人的心已经乱的一塌糊涂了。
“接下来该做什么?”
骆秋问。
“回城,睡觉。”
方解淡淡地回答。
是啊,是该回去睡觉了。
他带着轻骑兵这十几日来几乎没有睡过一个舒服觉,不断在敌后来回奔袭,跟着他出城的那一万轻骑更是辛苦疲乏,几乎就没有休息过。即便是铁人也会有精力耗尽的时候,方解可不想一次就把士兵们的锐意都耗尽。
但不可否认的是,经过这一场厮杀之后,黑旗军骑兵的性子里将会多一样东西,方解要的就是自己麾下的兵马有一种不可一世的霸气。
方解不知道的是,这一战之后他有多少个版本流传了出去。可不管是那个版本,他都会化身为一个屠夫。
雍州城外黑衣少年眉清目秀负手行。
横刀所指黑骑所向谁敢三十万人屠?
……
也许用不了多久,方解在雍州城外杀纥人数十万这件事就会传遍天下。但毫无疑问的是,只片刻之间这件事就传遍了雍州城的大街小巷。
整个雍州城都为之沸腾。
难民们也好,原来的雍州百姓们也好,全都走上了街头欢呼,他们互相拥抱着,也不在乎和自己相拥的人是谁认不认识。这一刻他们就想笑就想跳就想呐喊,谁还在意那个叫徐庆之的四品郎将?
城外还在杀人,城内锣鼓喧天。
方解进城的时候看到的是铺天盖地的欢迎人群,百姓们用一种无法再强烈的举动来欢迎凯旋的英雄。自从纥人开始入侵以来,平商道的汉人们遭受到的是毁灭性的打击。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家妻离子散,不知道有多少良田化作焦土。边军无能为力,雍州兵不敢出击,整个平商道几乎就剩下雍州这座一座孤城。
而方解,仅仅来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将百万强敌打的灰飞烟灭。
“快看快看!”
一个少女使劲的踮着脚往前看:“那个就是方将军,天啊!上次他进城的时候我还懒得来瞧,一直以为是个四五十岁的人了,没想到这么年轻这么英俊!”
她的同伴被人群挤的东倒西歪却就是不肯放弃,好不容易从从缝隙里看到那个黑袍大将军的时候心立刻就狂跳起来。
“就是他就是他!大英雄就应该这样的人物!”
她激动的喊着,就好像她以前见过方解似的。方解来的时候人们虽然欣喜,可谁想到短短的不到一个月这仗就打赢了?前阵子还听说这个叫方解的来了之后就整日跑去城北垂钓,不知道有多少人背地里骂他是绣花枕头。
“哼!”
之前的少女哼了一声道:“我看这次还有谁敢说方将军是绣花枕头,整个雍州几十万百姓都是人家救的,雍州兵连城门都不敢出,黑旗军的骑兵出去一战就把百万纥人杀了干干净净,这才是英雄!”
人群虽然沸腾,可却没有人往前拥堵。他们都自觉的留出来路,让得胜的大军通过。在他们眼里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黑甲骑兵,此时那么的高大威武。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在埋怨着黑旗军吃着他们的粮食却没有作为。谁想到没几天过去,人家竟是这样出其不意的打了一个大胜仗!
“他可真年轻!”
一家青楼二楼的窗口拥挤着六七个姑娘,她们直勾勾地看着方解舍不得挪开视线。
“早就听说名闻天下的方将军非但文武全才,还是个一等一的漂亮公子,今儿一见才知道他竟是这般的俊美,你看看那张脸挑不出一丁点的瑕疵,看看他那身躯就知道有多健壮……真想捧着他好好亲热……”
“呸呸呸!”
旁边的姑娘笑骂道:“你想亲热就亲热,这般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英雄会瞧得上咱们这残花败柳?这样的英雄,我们这样的人只能远远地看着,以后运气好的话夜里会梦到他吧?”
“一个个发了春!”
另一个姑娘笑道:“他若是肯来咱们楼子里,姐妹们不收钱也愿意使劲浑身解数伺候他!”
当她们看到方解转头看向这边的时候,所有人却都同时闭了嘴,一个个脸红的好像才情窦初开的豆蔻少女,哪里有一点风尘模样?
“陈定南。”
方解一边对大街两边的百姓微笑示意,一边压低声音吩咐道:“你先不要回营休息,带着你的人马现在就去雍州兵大营,告诉徐庆之手下那些兵将,谁也不许走出大营的门,不然格杀勿论。”
“喏。”
陈定南应了一声,转身带着自己的人马分了出去。
“夏侯,刘旭日。”
方解继续吩咐道:“把士兵们分作三批轮流休息,至少要有五千人不卸甲随时可以提刀上马,告诉弟兄们再坚持下,纥人败了南燕人败了,但仗还没打完。咱们突然做了这么一件大事,这城里有的是人瞧着不顺眼!”
“属下遵命!”
夏侯百川和刘旭日抱拳答应。
“把图浑多别和慕容永铎看管好,我一会儿要亲自问问。雍州这一战之后还要向南进兵,这两个人都还有用!”
“是。”
“还有。”
方解吩咐道:“让骁骑校在城中各世家门口安排人,谁去了谁家,几个人,什么时辰进去什么时辰出来,都要记清楚。总督府衙门里的护卫和衙役全都下了兵器关进大牢,骁骑校接管总督府。”
“喏!”
陈孝儒答应了一声。
“一会儿肯定有人要摆酒接风,让张洗应付着,就说我要回大营里稍事休息,洗洗澡换一身衣服就去见他们。”
“大将军,您不回大营?”
陈孝儒问。
“我要去一趟罗耀家里,你们不用跟着了。”
……
雍州城外
一片树林子里,草丛中,有个浑身是血的人探出头往外看了看,见没有人这才送了口气。他身上有好几处伤,血还在不停的往外冒着。若不是这么多年来他已经养成了警惕的习惯,今天也会死在乱军之中。
他忍着疼从身上撕下来衣服准备包扎伤口,忽然脸色一变看向一侧。
“哥哥?”
当他看清楚从林子外面进来的人是谁之后脸色变了变,然后叫了一声:“哥哥,你怎么找到我的?”
进来人的摇了摇头,走到他身边蹲下来,从包裹里拿出纱布和伤药为他包扎:“我劝过你不要陷进去太深,你偏偏不听。”
“是我大意了!”
受伤的男人坐在地上长长的吐了口气:“这个方解还真是个人物,连我都没有料到他会这样突然的杀出来。可惜,我手下人几乎都死了,还要再找帮手……好不容易才和纥王谈好,等拿下了雍州之后他就派兵帮我吞掉慕容永铎的兵马,然后长驱直入攻打大理城杀了慕容耻那个王八蛋!”
“弟弟!”
后来的男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劝道:“你就不能听我一句劝?现在已经不是大商的天下了,你这样只会让自己搭上性命!”
“哥!”
收拾的男人甩了一下胳膊:“你还是不是大商的皇族!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哦……我倒是忘了,你现在叫大犬,已经习惯了给别人做狗!早就已经忘了自己身体里流的是大商皇族高贵的血!”
啪!
他的脸上被打了一个耳光。
“怎么?”
他捂着脸冷笑:“被我戳到痛处了?你不配做父皇的儿子,我也不用你来救我!你回去做你的狗,你也不配是我的哥哥!”
第0651章 这是一个笑话
大犬抬起来的手僵硬在半空,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一些生机。他摇头苦笑,再次过去为追商包扎伤口。
“你比我小十三岁……”
大犬用酒为追商清洗了伤口,然后洒上伤药,疼痛让追商的眉头皱的很紧,他却固执的不去看大犬那种满是沧桑的脸。
“其实是我错了,如果我将那些事说的残酷些,或许你就没有那么向往……而是抗拒。”
大犬缓慢但仔细的将纱布缠好:“大商国灭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孩子,我本以为你不会如我这样心里充满了仇恨,因为那个时候的你还能特别单纯的笑起来。在咱们逃亡那段日子,哪怕是我找到了一块红薯充饥你也会吃的很香甜很满足,那个时候我就想,仇恨应该在我身上背着,你应该快乐的活下去,活一辈子……”
追上的脸色变了变,却倔强的没有说话。
“你对父皇的记忆也是那么模糊,小时候没少缠着我让我给你将关于父皇还是母后的事,我尽量捡一些幸福的快乐的回忆来告诉你,你总是傻乎乎的笑着说很好很好。我那个时候告诉自己,就这样吧就这样吧……我来照顾你长大,等你成年了为你娶一个漂亮温柔的妻子,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小村生活,生很多很多孩子。”
“我走进家门的时候,你的孩子会围上来大伯大伯的叫着,我为他们分发糖果,他们会高兴的手舞足蹈。”
大犬笑了笑,有些苦涩:“我以为你会按照我的想法活着,简单到有些无聊,可却不会遭受什么危险什么痛苦。我从来不敢给你描绘雍州皇宫里的壮阔巍峨,不敢跟你叙述大商曾经的富庶强大,也不敢对你提起城破时候有多少人哭泣多少人殉难。我想将这一切都禁锢在我自己的脑子里,一点儿都不让你知道。”
追商终于忍不住:“那不可能!”
他看着大犬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就算你不说,难道我就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你把我当个孩子,可是从逃离雍州的那天起我就告诉自己你是一个复仇者!我知道你不愿意让我赴险,你把我关在你编制的美好幻想中以为我就能忘记一切。可是……你在骗我,我何尝不是在骗你?”
“那个时候你从来不会跟我说起大商国破时候的惨烈,我知道你是怕我伤心,所以无论你说什么我都配合你傻呵呵的笑,因为我不想让你知道我心里与你一样甚至比你还要强烈的仇恨!”
大犬愣了一下,心里有些疼。
他怕弟弟痛苦,可弟弟也在怕他痛苦。他编了许多美好的谎话骗追商,而追商则骗了他让他以为追商很快乐。
追商接过大犬递给他的水囊灌了一大口:“哥,我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我记得小时候逃亡的日子里,有多少个夜晚你站在外面抬头看着月亮。我问你在看什么,你说在看月亮上住的一对神仙眷侣。可我知道,你是在想父皇和母后,对吗?”
大犬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其实我知道……”
追商低着头语气很轻地说道:“当初罗耀本来是要把我带走的,是你挡在我身前让我留下,你是一个合格的兄长,你为我做的事已经够多了。有人说皇家中人没有血缘亲情,可我知道那都是屁话,你是天下最伟大的哥哥。但……”
他抬起头看着大犬道:“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儿子,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太子。”
大犬的肩膀微微颤了颤,无法辩驳。
“父皇派人保护咱们逃走的时候,他对你说了什么,因为离着远我没有听到,但我能猜到。”
追商道:“我知道他一定是在告诉你,让你活下去,然后找机会重建大商,重铸我大商皇族的威仪!父皇当时抓着你的肩膀交待你那么久,难道他的话你都忘了?大哥!如果隋国没有乱我知道复国无望,即便再努力也很难实现。可现在大隋乱了,正是你我兄弟联手实现父皇遗愿的好时机啊!”
“大哥,只要你点点头,在我心里你就不只是我的大哥,还是大商的太子!虽然我在这次带来的手下都死了,可我这些年来还藏着很多没有用到的实力,我都愿意送给你,我来辅佐你复国好不好?”
大犬怔住,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语气痛苦地问:“你以为父皇当初对我的交待,是让我无论如何也要复国?”
追商点头:“自然是!”
“错了……”
大犬眼神里痛苦之色越来越浓:“父皇当时来来回回在我耳边只说了一句话……带上你弟弟快逃,逃的越远越好……活着,好好活着。”
“不!”
追商猛地站起来咆哮道:“不要再骗我了!”
大犬喃喃:“那个时候父皇不是大商的皇帝,只是一个……父亲……”
……
方解其实来雍州的第一天就打算进罗府找楚氏,骆秋当天却把楚氏接到了总督府里。酒席上方解就坐在楚氏身边,他能感受到这个女人看他的时候眼神里那种不同寻常的意味。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什么都没有问。
也许楚氏只是一个活在罗耀编织的谎言中的可怜女人,虽然她在之后的十几年一直做着一些很恶毒的事,可她依然可怜。
在那天之后方解变得很矛盾,他想去问清楚,可又不忍心。虽然从血缘上来说他和楚氏没有任何关系,但楚氏并不知道。如果方解戳碎这最后一点美好,他不知道楚氏会变成什么样。
时隔几年,方解再见到楚氏的时候她依然那么美。
冷冰冰的美。
她的脸美的就好像雕塑,即便眼神里有温柔温暖的东西存在,可她的脸依然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改变。或许这就是用蛊换取青春的代价之一,青春留在了她的脸上却将生机带走。正因为如此,她的美好像来自地狱。
总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再次走进罗府,方解特意看了看那座罗耀曾经久居的木楼。如今已经人去楼空,孤零零的楼子显得有些萧条。方解注意到那楼子四周没有任何人,楼子前面的地面上满是尘土,也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人打扫过。
这是楚氏发泄仇恨的一种方式?
方解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
他走到楚氏小院外的时候下意识的停住脚步,因为他不想看到院子里拿开槐树上挂满了的娃娃。春兰夏竹两个侍女就站在门口等他,或许是阿莫萨告诉了楚氏方解就要到来,所以楚氏派了人在外面迎接。
“少爷。”
春兰的称呼直接的让方解不适应。
“阿莫萨来过?”
方解没有拒绝那个称呼,也没有答应。
“就在房间里。”
夏竹回答。
见方解的眼神往院子里飘了飘,春兰连忙解释:“夫人知道您不喜院子里的槐树不喜树上那些娃娃,所以树已经伐了娃娃都已经埋了。”
埋了
方解注意到这两个字。
是埋了,而不是丢了。
“快进去吧少爷,夫人已经等的心急了。”
夏竹做了个请的手势。
方解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走进这个小院之前他需要深深吸一口气来平复心情,即便面对再大凶险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紧张,哪怕是面对罗耀的时候也没有这样不自在。他不愿意去想自己在怕什么,在抵触什么。
如临大敌。
屋子里还是有一种熟悉的淡淡的清香,这味道和楚氏身上的冷格格不入。这种清香让人有一种温暖的错觉,而她则让人觉得寒气逼人。长相很中性的阿莫萨就坐在楚氏对面,看起来并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和楚氏相比,阿莫萨的相貌显得一无是处。可她坐在那里,气势上却不输一分。
“怎么……才来?”
楚氏见方解进门立刻站起来,想迎过去却又下意识的站住。
方解俯身施礼,用了晚辈之礼。
楚氏站直了身子受了方解的礼,眼神里那种激动被她小心翼翼的藏了起来。阿莫萨却颇玩味的笑了笑,方解知道这个女人比楚氏知道的要多得多。她说要来和楚氏做个了结,也许从一开始这种了结就不是以命相搏,方解却分明感觉到另一种方式会更残酷。
所以他看了阿莫萨一眼,而阿莫萨却无视他眼神里的意思。
“今天真好。”
楚氏坐下来,吩咐冬梅上茶。
“我最想见到的人和最不想见到的人都来了。”
阿莫萨笑了笑没有说话,方解也不知道如何作答。
“坐到我身边来。”
楚氏对方解招了招手。
见方解有些犹豫,阿莫萨微笑道:“为什么不去,难道你觉得有些残忍?”
方解瞪了阿莫萨一眼,走到楚氏身边挨着她坐下来。楚氏想伸手去抓方解的手,方解却无法接受这种亲昵。
楚氏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尽力温和:“我知道你早晚还会回来的,纵然这近二十年我什么都没有为你做过,但有些东西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割舍的。我整日间念着的都是你,你难道就能一次也想不到我?”
“他肯定经常想起你啊。”
阿莫萨笑道:“因为他有许多话应该想从你嘴里得到答案。”
楚氏冷冷笑了笑:“我知道你这次来是要做什么,当初我从你手里夺走了一个男人,现在你想报仇?可是你不要忘了,你已经从我身边带走一个男人了。”
阿莫萨放声大笑起来,笑得那么放肆:“你夺走了我的男人?你怎么会如此可怜?”
“你什么意思!”
楚氏问。
阿莫萨没有理会她,而是转头看向方解:“在你问你要知道的事情之前,有没有兴趣先听一个笑话?”
方解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这个女人不需要回答。
阿莫萨一边笑着一边说:“在很多年前,罗耀带兵征讨纥人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纥人女巫师,这巫师不美甚至可以说姿色没有一点诱人的地方,女巫师的丈夫就曾经说过无数次,跟女巫师睡觉就好像抱着一个男人一样,没有一点激情。可是罗耀却喜欢上这个女巫师,他要把她据为己有。于是,罗耀将这对夫妻带回了家里。”
“罗耀有一个妻子,却已经和他多年没有同房。但罗耀对她有些愧疚,正因为如此罗耀连一个小妾都没有。可他却对女巫师动了感情,于是笑话开始了……罗耀这个自欺欺人的家伙,为了让他妻子不会闹起来,想到了一个办法。他让男巫师故意去接近他的妻子,然后促成了男巫师和他妻子的奸情……呵呵,当他妻子有了奸情,还有什么心情去管他的事?”
“皆大欢喜,不是吗?”
她问。
“你这个疯子!”
楚氏猛地站起来,眼神里有可以杀人的东西在。
“不。”
阿莫萨笑了笑道:“我不是疯子,罗耀才是。”
第0652章 红色真好
方解没有说话,哪怕楚氏看了他一眼他依然坐在那里没有任何表示。所以楚氏的眼神里有些失望,或许在她看来方解在这个时候应该为她出头才对。这失望一闪即逝,短暂的冷静也让她将怒意大部分都压了下去。
“无所谓了。”
楚氏重新坐下来,再次看了看方解:“是啊,你得到了罗耀,可你失去了丈夫。我失去了丈夫,可我还得到了另一个人。”
“是吗?”
阿莫萨微笑着问方解:“你也这样认为的?”
“够了。”
方解脸色微寒:“我来这里不是看你们之间恩怨的,也不是听你们两个冷嘲热讽的。我只想知道当初的事,越清楚越好。你们之间谁恨谁我都不在意,因为我有理由恨你们所有人。我现在还能安静的坐着,是因为我不想用另外的方式来探寻答案。”
“你不觉得无情了点?”
阿莫萨问。
“你们有情?”
方解反问。
阿莫萨微微怔住,然后摇头笑了笑不再说话。
“你没有理由恨我们。”
楚氏忽然开口道:“虽然当初是因为罗耀杀了你,我才开始恨他,但我必须要告诉你,如果不是你自己做下那么大的错事,怎么可能会被他亲手杀了?他为了让你重新活过来,那些年一直在奔走从不曾放弃。他纵然算不上一个合格的父亲,可他最起码一直在努力的弥补……”
“哈哈哈哈。”
阿莫萨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的前仰后合:“可怜的女人啊……”
“闭嘴。”
方解冷冷地说了一句,然后看向楚氏:“这些我不想知道,我想知道的是,当初你们究竟是怎么做的。”
阿莫萨似乎并不生气,看起来好像很高兴,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这件事你觉得她知道的很清楚?你不如问我的。整件事其实她只不过是个旁观者而已,她以为是自己想到了什么新奇的办法,其实那办法有没有都无关紧要。这个白痴一样的女人想要成就感,就给她成就感,仅此而已。”
这句话,方解懂了。
当初罗耀欺骗楚氏,说是要复活罗武。所以楚氏才会疯了一样去找了许多孩子,亲自动手实验。后来她想出了那个匪夷所思的办法,最后竟然真的成功了。她笃信复活的人是自己的儿子,罗耀也从来没有拆穿过真相。
而从楚氏之前的话也能听出来,楚氏对罗耀并不是只剩下了恨意。
“对了。”
阿莫萨道:“在说这件事之前,好像有件事你还不知道……”
她看了一眼楚氏,有一种听起来很平静实则很冷酷的腔调说道:“府里的人一直告诉你的是,你和那个家伙的私生子罗文被罗耀带走了对吧?罗耀是这么吩咐的,当然府里的人也不知道实情。你和罗耀的儿子罗武被罗耀杀了,你和那个家伙的儿子罗文也被罗耀杀了……可笑吗?”
“你……”
楚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再说一遍!”
阿莫萨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其实有时候也挺羡慕你,你的世界就这间屋子这么大,偶尔有这个院子那么大。所以无论外界发生了什么,如果没有人告诉你的话你都不会知道。罗文已经死了好几年,你却一直以为他跟在罗耀军中。其实当初罗文杀了詹耀的时候,你难道就没有想过罗耀不会放过他?你就没有想过罗文有些不对劲?”
楚氏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嘴唇变成了青紫色。她的胸口起伏的很厉害,她的一只手捂着心口似乎疼得厉害。
哇的一声。
她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吐出来一大口血。
血是黑色的。
“已经黑的这样浓了。”
阿莫萨看了看那血液后叹道:“当初那个家伙为了你还真是什么都肯做,这手段是纥人巫师自几百上千年前就废止了的,为了能保持几十年容颜不变,需要大量的婴儿鲜血来滋养毒蛊……便是纥人也没有这般狠的心肠,汉人总是标榜什么文明什么礼仪,其实心肠比什么人都狠毒。”
噗!
楚氏又喷出来一口血,脸色难看的好像一张白纸。
“这么多年来,每隔一个月你就要杀一个婴儿,后来在雍州附近弄的天怒人怨,你就派人跑去纥族人里面抓,或是去南燕人那边抓,你自己有没有想过?现在你的血液里都是那些婴儿的冤魂,就在你的血管里挣扎咆哮!你的每一滴血里都有怨恨,为什么你冷?因为你骨子里的阴寒都来自那些怨灵!”
“啊!”
楚氏凄厉的喊了一声,眼睛里瞬间就充满了血丝。
“杀了她!”
她伸出手颤抖着指着阿莫萨尖叫,春兰夏竹秋菊冬梅四个侍女立刻抽出长剑将阿莫萨围住,才要动手,阿莫萨从嘴里发出一种很古怪的声音,尖锐的让人受不了。下一秒,这四个侍女的七窍就开始流血,都是黑色的让人不敢直视的浓稠血液。
紧跟着,从她们的七窍里开始有虫子挣扎着爬出来,大部分还没有钻出来就爆掉,方解迅速闪开,不然那爆开来的黑血几乎溅在他身上。四个侍女哀嚎着倒了下去,在地上不停的翻滚着,那种场面让人不寒而栗。
这尖锐的声音同样让楚氏变得更加难受,她一口一口的吐血,却比四个侍女稍微好一些,没有跌倒,手扶着桌子强撑着还能坐着。
“从种下蛊毒的那天开始,你们就应该有所觉悟啊……你们的生死,都在巫师手里捏着。”
阿莫萨微微叹了口气:“你的蛊术是他教的,而他是我教的……当初他没有告诉过你?”
就在这句话才说完的时候,她忽然感觉自己的咽喉处有一种刺骨的寒冷。她下意识的看向方解,发现方解的眼神有些发寒。
“她死,你也死。”
他说。
……
“她不该死?”
阿莫萨问方解。
“该死。”
方解回答:“但不是现在死,我是来问清楚关于自己的事的,在我想知道的事没有弄清楚之前,你们两个谁都不能死。”
“你这性子,倒是和他有几分相似。”
阿莫萨叹了口气,走回到椅子旁边坐下:“其实我从一开始也没有想过要杀她,这么多年来如果我要杀她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但你这次动了杀心。”
方解道。
“是啊……”
阿莫萨忽然诡异的笑了笑:“因为我有预感,自己的日子不多了,我不想带着什么遗憾死,而你……你的日子似乎也不多了。其实想想也挺可笑的,你这十几年来一直在追寻一个答案,在答案即将明朗的时候就死掉,呵呵……如果这样想,你还迫切的要知道真相吗?”
“我死不死,你说了不算。”
方解冷冷地说了一句,然后看向楚氏:“我知道现在这个时候将实情告诉你会有些残忍,可想想看你好像对残忍也不会承受不住。佛宗有许多话都是极扯淡的,但因果报应这种说法总算是给人一些安慰,哪怕只是个噱头。想必你也听过这种说法,大致的意思是,人做过什么恶事,终究会有恶事来找上门。”
“你杀了许多别人家的孩子,你的孩子也被杀。”
方解看着她脸色平静地说道:“我不是你的儿子,不是什么罗武复活,我和你如果真的要扯上一些关系的话,那只能是仇恨。因为你派人把我从家里偷出来,而我真正的父母痛苦的渡过了几十年。”
楚氏就好像失去了最后一根支柱一样,终究还是坚持不住从椅子上软软的瘫了下去。她抬起手朝着方解的方向抓着,似乎是想抓住什么。
方解大步过去扶着她,她的眼神里再次冒出来一种希冀。
“我没有骗你。”
方解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和你之间的关系只能是仇人,而不是亲人。罗耀骗了你这么多年,或许是因为他还是在意你,可现在我不想顶着你儿子的名义来问当年的事。如果非要是儿子的身份,也是那对无辜夫妻的。”
这句话让阿莫萨怔住,然后她懂了方解的意思。
“我的亲生父母,你还记得在哪儿吗?”
方解问楚氏。
楚氏的眼神里一片死灰,生机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的身体上消失。或是因为绝望或是因为阿莫萨之前发出的那种奇怪的声音伤了她体内的蛊,她的容颜竟是好像比之前苍老了许多。额头上已经有皱纹出现,皮肤也不再是那种看起来雕塑一样保持着的青春色彩。
“她怎么会记得?”
阿莫萨摇头:“她这些年来杀了太多的孩子,又怎么可能记得你是从哪儿偷来的?”
方解心里一沉,他知道阿莫萨说得没错。
“记……记得……”
就在方解要放弃的时候,从楚氏嘴里发出来几个很微弱的字。方解立刻将她抱起来放在椅子上,然后喂了她一口水。
“别的婴儿我自然不会在意……咳咳……”
楚氏一边咳血一边说道:“但是你……我又怎么能不在意?当初,我以为你真的是武儿复活了,可毕竟躯壳是人家的孩子。那是我唯一一次觉得有愧疚之心,所以……所以还特意吩咐人去你亲生父母家里送了些银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还活着。”
方解看着楚氏,忽然明白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的道理。
如此狠毒的一个女人,在临死之前人性最终回归。
“去吧……”
楚氏伸出手攥着方解的手,她的手上没有一点温度:“如果他们还活着……替我跟他们说一声……对不起,这么多年来,其实我夜里一直不敢睡觉……我总是会听到婴儿的哭声,就在我耳边,又像是讥讽和嘲笑,挥之不去……他们好像就住在我的耳朵里,想起来的时候就对我说他们很疼很冤。”
方解心里有些发紧,他无法体会那是一种怎么样的恐惧。
“因果报应……”
楚氏喃喃了一句,然后伸出手摸了摸方解的脸:“我其实怎么可能一点察觉都没有?可我……可我宁愿相信你是我的儿子,是武儿复活。我的后半生,都是靠这个谎言支撑着活下来,虽然明知道是谎言……可对我来说,这谎言太重要。”
她轻声说了一个地方,那是方解亲生父母的家。
阿莫萨脸色有些诧异,她似乎不明白楚氏这样的人会有如此温柔慈祥的表现。
“咳咳!”
楚氏再一次呕血,她费力的低头看了看,当看到吐出来的血是红色的之后,嘴角上勾勒出一抹释然满足的笑意。
“红色的……真好。”
方解忽然发现她的手臂上有许多细细的伤痕,密密麻麻,那是用刀子割出来的细小伤口,看起来足有几百道甚至更多。他忽然明白了这句红色真好的意思,明白了每一刀下去都是黑色浮现的痛苦。
第0653章 要杀他只有两个办法
每个人都会有离开的时候,如果将死亡看成一场远行的话,有的人早早的出发是为了早早的到达目的地。有的人出发的晚,或许是留恋家乡的风景或许是留恋亲人朋友的感情。但终究还是要走,也不允许任何人一步三回头。
楚氏其实心里很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年来罗耀一直在骗她,可她何尝不是在骗自己?
方解将她抱起来放在床上,然后拉过来锦被为她盖好。她这一生做过许多恶事,若是传扬出去的话说不得被人撕成碎片。可现在她已经开始上路了,生死的规则不会因为她善或是恶而有所改变。
“不是我!”
见方解的眼神看向自己,阿莫萨摇了摇头道:“她身体里的蛊毒和那四个侍女身体里的不一样,我能轻易杀死那四个侍女,可想要杀她又岂是我说的那般容易?她种下的蛊是千年前就被巫师们联合废止了的禁术,想要毁了那蛊不容易!”
方解知道阿莫萨没有说谎,所以心里忽然有些伤感。
“和她无关。”
躺在床上的楚氏已经气若游丝,可她的脸上却带着一种让人不能理解的释然笑意。那是一种满足,甚至还有一点点若隐若现的得意。
“是我自己把蛊解了。”
她对方解笑了笑:“其实从你这次回雍州开始,我就一直有一种不安,我怕这么多年来小心翼翼的维持着的谎言被戳穿,我怕我自己会承受不住。所以在知道今天你要来的时候,我自己把蛊解了……就算没有你没有她,我也活不过今夜。”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却没有伤感:“阿莫萨……我知道你心里有恨,我也有。说来说去被伤的最深的还是咱们女人,这么多年来你想杀我,我也想杀你,有时候孤寂无人的时候我也会想到,为了一个玩弄了你我的男人这样满心仇恨到底值得不值得?女人在罗耀的生命里注定了只是一种消遣,他对我所谓的依依不舍也只是做出来感动他自己的样子罢了。”
“感动他自己……”
阿莫萨喃喃的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忽然发现楚氏原来比自己要清醒的多。
“是啊,他所做的一切,或许都只是在做戏。”
阿莫萨叹了口气,有些无力的跌坐在椅子上:“他只是一个替代品,只是一个别人的影子,所以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在故意去做一些有别于另一个他的事。另一个他不会做的事他都会去做,这样做他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楚氏语气平和道:“原来到现在你还不知道,他根本就不是个人。”
阿莫萨愣了一下,凄苦的笑了笑:“是啊……他怎么能算得上一个人?”
“原来只有在死之前,我才有勇气面对这一切,才可以平静的诉说这一切。”
楚氏伸出手攥住方解的手,这一次,方解没有拒绝。
“安安静静地听我说。”
她看着方解的脸微笑着说道:“我知道你想杀他,因为他是别人的替代品而你被他视为替代品。他一直想挣脱开别人的束缚,而你也一直在这样做。所以你们两个很像……不同的是,你比他要强。”
方解不解,楚氏说他比罗耀强?
“他用了几十年才挣脱开别人的束缚,而你用不了那么久。”
楚氏咳嗽了几声,胸脯起伏的很剧烈。因为散去了蛊的缘故,她的容颜以一种让人无法适应的速度枯萎。但方解却忽然觉得,此时的她比之前那个明艳动人却冷如寒冰的她要漂亮的多。
因为这个她,才是真的她。
“罗耀是佛宗大轮明王的一半,这你知道吗?”
楚氏问。
方解点了点头。
楚氏似乎有些诧异方解居然知道,然后她沉默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他曾经和我说起过,他只不过是大轮明王因为无聊而自己制作出来的自己。那个时候他还觉得他是真的爱我的,所以什么话都愿意对我说。因为大轮明王没有爱情,也不懂得什么是爱情。所以罗耀就一定要有一段爱情,我只不过是他这场戏里的一个配角罢了。”
“但不可否认,最初的那段日子他对我真的很好……咳咳……我和他相遇的时候,他只是个看起来很干净很明朗的少年,没有什么蔑视天下的修为,也没有什么踏平天下的军队。他走过我家门口看到我在浇花,于是问我,你喜欢花?我不认识他,但还是点了点头。于是,第二天一早,我家门前便多了满满的一地花草。”
“他用了一夜的时间,将半座山上的最漂亮的野花都挖了过来。”
楚氏笑了笑:“那个时候,他不是罗耀。”
阿莫萨静静地听着,忽然发现自己认识的罗耀和楚氏认识的罗耀完全不是一个人。她爱上的那个罗耀霸气无双,哪怕他没有伟岸的身躯,但他无论在哪儿都是一座巍峨的大山。没有人可以俯视他,只能仰视。
而楚氏最初认识的罗耀,是一个平凡的男人。
本来阿莫萨有些看不起楚氏,现在却变得自卑起来。
……
楚氏现在说的话对方解来说没有一点用处,但他却愿意安安静静地听楚氏回忆那些感动过她的往事。
“他就站在一地的野花中,朝着院子里喊。我爹爹拿着铁锹出去要赶他走,他却跪下来说能不能把您的女儿许配给我?”
“我爹爹愣了一下,然后问他你有什么?你能给我女儿什么?”
楚氏嘴角上的笑很自然,眼神明媚:“他跪在那儿说,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人可以给她。如果她想要荣华富贵,给我三年时间,我会带着荣华富贵回来。如果她想要平平淡淡,我愿意留下为她做一个普通的农夫。”
“也不知道怎么了,我爹爹居然信了他的话。然后爹爹就让他进了院子,他们两个一边说话一边喝酒,很快,罗耀就被我爹爹灌的多了,醉的人事不省。然后我爹爹笑着对我说,这是个可以嫁的人,如果他带着别的心思来不会被我灌多。”
方解忽然心里一紧。
就是这样一个憨厚的老人,最后被罗耀亲手杀了,脑袋装进大木箱里拉到了长安城太极宫外面。
“对不起……”
楚氏的脸上竟是有一层浅浅的红晕,她摇了摇头道:“扯的有些远了……唉……虽然明知道这些事都是他有意为之,可想起来还是会觉得很美。有时候我一个人的时候想到这些还会笑,可我明明是想杀了他的。”
“没事。”
方解对她笑了笑:“无论如何,那确实是很美的一段日子。”
楚氏点了点头:“如果你想知道怎么才能杀死他,就必须懂得佛宗的一些秘法。他当初自己毁了气海丹田都不死,是因为他本就不是一个真正的人。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方解一震,之前楚氏和阿莫萨说罗耀不是人的时候,他以为那只是两个和罗耀有情感纠葛的女人的气话。可是现在听楚氏话里的意思,好像这句不是人没有那么简单。
“什么?”
方解问。
“他真的不是人。”
阿莫萨见方解脸上有疑惑,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他是大轮明王制造出来的东西,虽然用了人的躯壳,但从根本意义上来说他不是个人。即便毁了气海,他还活着。哪怕你毁了他的心脏,他也依然能活着。因为维持他身体活动的不是身体本身的机能,而是纯粹的内劲。”
方解不知道,万老爷子那一剑七百里刺的就是罗耀的心脏。
方解有些懂了,但觉得不可思议。
楚氏嗯了一声说道:“如果你想杀他,就必须懂得大轮明王当初是用什么手段将罗耀做出来的。我甚至怀疑,哪怕你打烂了他的肉身他也还能活着。”
阿莫萨点了点头:“他之所以会选择你做他的替代品,是因为你的肉身足够强大,换做普通人的肉身根本就承受不住那么巨大的内劲。最主要的是,你的肉身还是千年不遇的原体。”
“原体?”
方解愣住:“什么是原体?”
“你不知道?”
阿莫萨有些惊讶地问。
方解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对自己的身体也很好奇。”
“如果你想知道什么是原体,那么你应该回去问问你身边的那个女人,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人能够真正解释的清楚,也就只有她了。”
“谁?”
“桑飒飒。”
阿莫萨道:“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什么是原体。”
楚氏语气很轻地说道:“这些我不懂,我只知道,你若是想要杀了他,就必须弄懂他的弱点在哪儿。而要想懂这些事,就必须从佛宗入手。”
阿莫萨道:“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在这里说如何杀死他,我应该很愤怒才对,我应该出手杀了你们才对,可我现在自己参与其中竟然有一种很莫名其妙的快意……”
楚氏有些同情的看向阿莫萨:“你和我一样,和罗耀都有一段很美很美的过往。但如果你我知道罗耀死了的消息,都会哈哈大笑吧。”
阿莫萨沉默。
“想要杀死罗耀。”
过了一会儿,阿莫萨抬起头说认真地说道:“只有两个办法……第一,你要弄懂当初大轮明王是怎么将罗耀做出来的,这样就能知道罗耀的弱点是什么。你最好去见大轮明王,相信他也愿意将罗耀这个已经不受控制的另一半杀死。”
“大轮明王死了。”
方解微微叹了口气。
“啊?”
楚氏和阿莫萨听到这句话都忍不住惊呼了一声,看向方解的眼神里都是惊愕:“大轮明王怎么可能死?即便大轮明王已经不如以往强大,可他也和罗耀一样,想要杀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他确实死了,死在大隋忠亲王杨奇手里。”
“怪不得!”
阿莫萨长长的舒了口气:“罗耀最忌惮的有三个人,一个是大轮明王,一个是一剑破万法的万星辰,另一个就是谁也看不透的杨奇。不过既然大轮明王已经死了,那么想要杀罗耀,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
“让你自己比罗耀更强大!”
阿莫萨认真地说道:“所以,你先要弄清楚,原体是什么。”
方解有些迷惑,混乱中忽然脑子里一亮。他想起杨奇杀大轮明王的时候,在大轮明王弄出来的那个土屋中,杨奇用一个很奇怪的光团将大轮明王困住。之后那光团变得大了许多倍,似乎有一头猛虎想从光团中挣扎出来,却最终没有成功。
难道那就是击杀大轮明王必须要用的手段?
方解忽然有些遗憾,他目睹了杨奇杀大轮明王的过程,当时却没有在意那些细节。现在,另一个大轮明王成了他的直接对手,而杨奇为他留下了哪些提示?
第0654章 被忘记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
即便方解知道楚氏可恶可恨,可他从来没有杀楚氏的心思。这个女人该死,该死一千次一万次,按照她做过的恶事来说,就算是用世间最残酷的手段去折磨她也不为过。可是这种手段,方解用不出来。
所以……楚氏离开的很平静。
她断断续续的说了许多事,每一件事都和罗耀有关。方解能感觉到她的矛盾,她恨罗耀,恨不得他死。可她到死也还爱着那个男人,也许这种感情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可却真实存在。
方解听了许多和他没有什么关系的话,很认真的去听。
就连阿莫萨都变得安静下来,方解感觉到了最后阿莫萨甚至也有悲伤。
“真是没想到。”
阿莫萨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瞥了一眼就好像安静睡着了的楚氏:“她这样的人居然会这样平静的死,由此可见这世界上本就没有公平可言。你之前说佛宗有句话叫因果报应……报应好像没来。”
“因果报应这四个字,其实在任何时候都靠不住。”
方解也站起来,看着阿莫萨问:“你把我约到这里来见面,是不是想看着我杀她?你或许最细微看到的是我严刑逼供的场面,越是残忍你就越开心。”
“所以你什么都不做?”
阿莫萨反问。
方解道:“从你告诉我说要在罗耀府里等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这个世上有大成大就的多是男人,但论心肠狠毒女人其实一直比男人要强大的多。你和她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她半生作恶杀了不少人。但你没有什么资格在道德上审判她,别忘了你刚刚把几十万纥人送进坟墓。”
“把几十万纥人送进坟墓的明明是你!”
阿莫萨微怒道。
“是啊……可惜我手里的兵力稍显不足,如果我把黑旗军全都带来,那么今天在雍州城外死的就不是几十万,而是全部。”
“杀人和杀人没有不同。”
阿莫萨道。
方解点了点头:“这句话从某种意义上说我赞同,但你应该明白,有时候杀人和杀人还是不一样的。”
“你要杀我?”
阿莫萨问。
方解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有些怅然地说道:“罗耀在雍州的时候,这座大院子里谁敢放肆?可是他离开之后,这院子竟是如此的空旷苍凉,院子的女主人死在了这里,外面却没有一个人察觉……满院子都荒草,水池子里的锦鲤趁着雨大水涨逃走了,去年的落叶还在青石板路石头缝里塞着,三层木楼那里比几年前多了好几个鸟窝……”
阿莫萨心里微微发凉:“威胁我?”
方解摇了摇头:“我一直比较信奉直接的手段,你把我引到这里来的理由,我来之前仔仔细细地想过。第一,你想让楚氏死在我手里。第二,你觉得你有信心不被我所杀。第三……除了你和楚氏之外,还有人在这里等我。”
“而你引我来的话是说我就快死了……我就快死了的意思,也可以理解为另一个人也快死了……说吧,罗耀出了什么事?”
阿莫萨的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方解转过身看着阿莫萨:“既然我想到了这些,而且敢来,难道你觉得什么都不说就可以?我刚才问如何杀死罗耀的时候,你一直在很平静的参与其中。这只能说明一点,不是你也恨不得罗耀死,而是你想让我放松懈怠。”
方解往前走了一步,如踏在阿莫萨的心里:“我给你机会不要不珍惜,既然罗耀现在还没有现身,我杀你有十成把握。”
“你……自己胡思乱想!”
阿莫萨再次往后退了一步:“罗耀带兵已经攻到京畿道,眼看着就要兵围长安城,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回来?不错,我引你来的确是想让你亲手杀了楚氏,只有让楚氏死在你手里我才算解了一些怨恨。”
“你真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
方解摇了摇头:“既然你不死心,那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他看着阿莫萨的眼睛说道:“你可知道我什么急着要把南燕人和纥人解决掉?你不觉得有些奇怪?按照道理,我带兵在雍州停留的时间越久,获得的利益也就越大。时间再久一些,我就能名正言顺的接管雍州城。可我却急着把纥人和南燕人解决掉,然后借机杀了大半的雍州兵,杀了徐庆之,软禁骆秋……这些事都算不上太理智,你不觉得奇怪?”
“为什么?”
阿莫萨问。
“在纥人大营的时候,我问你为什么你要怂恿纥人对平商道进攻,你说不如此我怎么回来。呵呵……阿莫萨,你不该低估自己的对手。我来是因为你们引我来,如果我自己不想来,谁又能引我来?罗耀在雍州经营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没有任何秘密?既然是想引我来,十之七八离不开我这具身体。”
“而为什么非得是雍州,这就是我接下来要问你的话。”
他看着阿莫萨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说,还是不说?”
……
阿莫萨的脸色变幻不停,她不停的往后退,一步一步。方解不停的往前走,一步一步。
两个人始终保持着一样的距离,但房间终究有尽头,阿莫萨的后背已经靠在墙壁上的时候,她的退路也断了。
“你和我之间有一些不太一样的习惯。”
方解看着阿莫萨语气温和地说道:“你习惯了往好的方面去想,所以你没有预料到我现在的反应。而我总是往坏的一面去想,所以我比你过的要辛苦些,但遇到事的时候好像要稍稍轻松些。”
方解缓缓抬起手指着阿莫萨的咽喉:“你是纥族的大巫师,自然有自信的资本。可你刚才提起原体的时候眼神里有些恐惧闪,所以你其实是惧怕我的。我刚才坐着听楚氏说话的时候其实心里一直在想,你既然是强大的巫师,有什么惧怕我的地方?”
阿莫萨的两只手微微在发颤,眼神里不安的东西越来越浓烈。
“不用装了。”
方解嘲笑道:“我能活到现在,见过太多太多比你演技要好的人。我刚才说了,我比较喜欢直接的办法。”
这句话一说完,阿莫萨的双手猛的抖动起来,就好像被火烫到了一样,随着她的手甩动,两股淡淡的黑雾从她手心里散开,但是很快,那黑雾就凭空消失。阿莫萨抬起手看了看,发现手掌已经烧焦了一块。那些散开的黑雾是细小的飞虫,被烧尽之前发出的声音凄厉可怕。
她眼神里的恐惧越来越浓,最后忍不住痛苦的哀嚎起来。
因为那烧焦的区域,还在不停的扩大。
“说,我就收回火。”
方解语气平淡地说道。
那是他的火之力,在无形之力的作用下火完全没有形态,难以追寻。可越是这样才越显得诡异,看不到的火焰正在吞噬着阿莫萨的双手。
方解走回椅子上坐下,看了看外面的太色笑了笑:“我不知道你需要拖住我多久,你等的人才会赶到,我不急,陪你一起等。不过这火有些奇怪,不将被点燃的东西烧尽是不会熄灭的,除非我收回。所以,我能等到你要等的人,而你则未必。”
“你就算烧死我,你也逃不脱的。”
因为痛苦,阿莫萨的脸有些狰狞:“你的命运就是如此,无论你怎么挣扎都逃不脱!”
“这样的狠话最没有意义。”
方解看了看阿莫萨的手:“这屋子的空气中都是你布下的细小蛊虫,不止是这屋子里,整个罗耀府里都是。可我到现在还安然无恙的坐在你面前,你却还可笑的说着狠话……看来你真的不了解我。”
“啊!”
阿莫萨忽然痛苦的喊了一声,跌坐在地上身体都在抽搐着。
“纥族的大巫师,果然有些门道啊。”
方解笑了笑。
阿莫萨的两只手从手腕处齐刷刷的断了,但能看得出来那不是利器斩断的痕迹。在她的手腕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爬满了虫子,这些虫子一口一口的咬下去,将她的双手咬断。然后那些虫子开始前赴后继的往端口处爬,一大半被火烧死,剩下的则很快组成了手掌的形状。
没流一滴血。
“方解,你不该这么得意!”
阿莫萨的额头上都是汗水,看得出来她刚才承受的痛苦有多强烈。
“你刚才得手就该立刻杀了我……”
她靠着墙站起来,眼神里的阴寒逐渐浓烈:“你说我不了解你,你又何尝了解过我们纥人?你们汉人有一句话叫壮士断腕,意思是只有勇者才敢斩断自己的手腕。可在我们纥族,必要的时候斩断手腕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不需要太多考虑。而一旦给我们恢复过来的机会,我们就会十倍百倍的偿还给敌人!”
方解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笑了笑。
阿莫萨抬起“手”指向方解,嘴里发出了一种刺耳的尖锐声响。这种声音又好像不是从耳朵里传进来的,而是直接钻进了人的脑子里一样。
四周似乎传来一阵很密集的嗡嗡声,令人不安。
方解却依然很安稳的坐在椅子上,没有任何反应。
所以阿莫萨的脸色再次变了。
因为那嗡嗡声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什么都没有?”
方解笑了笑,没有蔑视可却让阿莫萨更加的恼羞成怒。
“你既然知道什么是原体,自然也很清楚桑乱的故事,对吧?”
方解问。
阿莫萨没有回答,眼睛里都是怨毒。
“桑乱就是原体,有人说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悟出修行之道。而因为他的事太过玄奇,所以知道这一段过往的人全都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而忘了他的妻子。可是你身为一个纥人,怎么能忘记这一点?”
阿莫萨的脸色变幻不停,眼神里的怨毒逐渐又被恐惧取代。
“你怎么会忘了……”
方解看着阿莫萨的眼睛微笑着说道:“桑乱的妻子,一个被许多人忘记了的人。可我只是没有想到,连你们纥人也忘记了她。”
第0655章 适合问问题的人
阿莫萨已经退无可退。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由虫子组成的手,眼神里的恐惧越来越浓烈,她抬起双臂,张大了嘴巴看着那双手逐渐变小,虫子开始离开她的断臂顺着她的身体往下爬,然后在地面成组成了一支军队一样朝着门外爬去。
门口,站着一个身穿长裙的女子。
桑飒飒
“算了这么多,竟是完全没想到你会这样。”
阿莫萨叹了口气,看着自己光秃秃的手臂,就好像一个瞬间被抽空了气的皮囊一样,整个人变得失去了生机一样。她缓缓地走到椅子旁边坐下来,似乎连疼都忘了。
“我明明知道你在方解身边,却忘了你身体里流着的不只是桑乱的血,还有曲欣兰野的血。她就好像是上天派下人间的使者一样,身在自然便是自然,怪不得我在院子里布下的那么多蛊虫对方解没有任何作用,怪不得刚才我召唤的钻地龙全都离去……曲欣兰野是独一无二的,我没有想到千年之后居然她的后人中有人复苏了这种血脉……难得。”
“人算不如天算。”
阿莫萨颓然的靠在椅子上,看着方解摇了摇头:“你这个家伙的运气还真是好的离谱,虽然你现在有堪比九品修行者的实力,可以我的蛊术想要将你困住也不算太难的事。只是没想到她居然出现了返祖,居然和曲欣兰野的体质相差无几……这不是我没有算到,而是我根本就没有想到。”
方解耸了耸肩膀:“是你太自信。”
阿莫萨微微愕然,随即点了点头:“对,我确实没有认为你是多枣手的一个对手。我以为最少可以困住你一天,甚至两天。”
“告诉我,罗耀为什么突然回来。”
方解道:“你不知道。”
“明明知道,何必问我?”
阿莫萨的眼睛一直看着自己的断臂,即便是一个如她这样说不上漂亮的女人,也无法忍受自己的手臂变得这样丑陋。
“你刚才说可以拖住我两天,也就是说罗耀要在两天左右才能赶回来。那么你为什么不晚一点再引我来罗府?”
阿莫萨抬起头看了方解一眼:“如果我是你,就不会现在问我这么多无聊的问题,而是尽快逃走。”
方解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刚才就说过你太自信,这是致命的缺点。而你自己说的话里偏偏又漏洞百出,你说你以为可以拖住我一天到两天,呵呵……如果罗耀没有出任何意外,会在乎这一天两天的时间?”
阿莫萨的肩膀微微颤了一下,别过头不再看方解。
“我手下有一个专门打探消息的队伍,叫骁骑校。”
方解很平静地说道:“我在做任何事之前都习惯把对手的一切打探清楚,罗耀是我最大的对手,我自然会安排很多人盯着。毫无疑问他是世间最强的修行者之一,我的人想要盯住他根本不可能。但是他手下有百万大军,他的目标是攻克长安……”
“所以,只要盯着他的队伍就行了。”
方解道:“就在我到了雍州的第二天,我就收到了骁骑校的密报,比任何渠道来的消息都要快一些,说不得比你得到的消息还要快些。罗耀的百万大军在京畿道击败了朝廷人马,开始攻打长安卫城。就在已经攻克了一座卫城的时候,也不知道朝廷从哪儿调集来一支精锐,自长安城里杀出,将罗耀的军队杀的大败。”
“而且,败的不只是罗耀。”
方解很认真地问道:“虽然我还不知道那支突然从长安城里杀出来的精锐是谁率领,又是从何处来。但我可以肯定,这和罗耀急着打长安城肯定有关系。即便我不知道很多事,但也能猜到长安城里一定有什么让罗耀担心的人或者事,他从黄阳道离开之后就变得有些诡异,而这件事或是这个人一定更诡异。”
“前些天我收到消息,万星辰死了。”
方解道:“罗耀如果忌惮的只是一个人,莫过万星辰。但万星辰已经死了,罗耀却依然不敢独自进长安,而是打算以百万大军攻破。这只能说明,他一个人还是不敢进长安城,又或者,他进不去。”
方解不理会阿莫萨,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我曾经不止一次的听说过,长安城不可破。但是当初有佛宗的大修行者入长安城的时候,却好似进出自由。那个时候我有了怀疑,长安不可破是不是只是一句大话而已。后来我知道长安城里有个一剑破万法的老爷子,他只是不屑于对那个佛宗弟子出手而已。”
“我以为万老爷子就是长安城的第二道城墙,第一道可挡百万大军,而他在,江湖客没人可以放肆。可是万老爷子已经死了,罗耀既然着急进长安,为什么不自己走进去,偏偏要带着军队?”
方解停下脚步,看着阿莫萨道:“唯一的理由,就是长安城里有一个比万老爷子还要可怕的存在。或许是一个人,或许是一支军队。不久之前从长安城里杀出来的那支军队证明了我一部分猜测,这支军队突兀的出来,直到罗耀兵围长安才出现,只能说明这军队是在某一个特定的时候才会出现。”
“这个特定的时候,就是罗耀怕的,对不对?”
方解看着阿莫萨的眼睛问。
阿莫萨却什么都不说,躲避着方解的眼神。
“所以,罗耀现在一定受了伤。”
方解微微叹了口气:“长安城里,不但有一支让罗耀担忧的军队,还有一个能伤了罗耀的人,这个人比万老爷子还要可怕。罗耀还是慢了,他没有在他担心的事发生之前攻入长安,而他打不过那个突然出现的人,他伤的一定很重,所以才会急着赶回来找我。而他在攻打长安城之前,就已经有预感自己会出现意外。”
“所以,他才会让你安排这一切引我来。南燕慕容耻,纥王图浑多别,还有大隋西南四道总督,都是罗耀安排的棋子。你是他的一只手,负责来下这盘棋。”
“用这样大的一个局引我来,说明罗耀比你了解我。罗耀知道我急于摆脱他,知道我急于想知道他的弱点,知道我急于发展自己的实力,所以安排了雍州的危难。让南燕人和纥人联合进攻平商道,然后让西南四道的总督出面请我到雍州来破敌。执行这一切的,就是你……”
阿莫萨看魔鬼一样看了方解一眼,眼神里那种惊惧那么真切。
“你什么时候猜到的?”
她忍不住问。
方解笑了笑道:“这很难猜吗?我在北徽道杀了一个九品强者,他们忍了。我在南徽道屠了一个家族,他们还是忍了。我到雍州之后骆秋对我百般忍让,我说要什么就给什么,这正常?他们难道真的是怕我?”
“不。”
方解摇了摇头:“他们怕的是罗耀,所以我无论怎么试探,他们都忍了。”
……
“这太不正常了,而我又还没自大到以为可以靠杀人就震慑住整个西南四道的世家大户。那些人经历过几百年的沉淀,从出生骨子里就带着一股子自以为是的高贵,让他们屈服,我还没有那个实力。”
方解道:“而他们表现得很怕我,这正是破绽。”
阿莫萨的眼神里闪烁不停,看得出来她的惊讶越来越强烈。她没有想到方解居然猜的这么准确,算计了这么多。他在北徽道杀人,在南徽道屠族都是在试探。她当初还担心,如果所有人都表现的特别和善客气顺从方解会怀疑,所以才安排了一些人给方解下马威。她也没有想到方解会直接杀人,更没有想到自己会弄巧成拙。
她这样的安排,反而让方解看出了不妥。
罗耀让她回来负责引方解来雍州,确实是因为罗耀担心长安城里的事会很难应付,万一他有什么事,必须在最合适的地方夺取方解的身体。而这个最合适的地方,自然是雍州。他在雍州惊讶了几十年,怎么可能没有准备?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
方解道:“这府里一定有什么地方是他专门用来夺取我身体的,就好像佛宗大轮明王在大轮寺里有一个密室。若是夺取一般人,肯定不用这么复杂。但不管是大轮明王转世选的替身还是我,都是比较特殊的体质,所以夺取身体应该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不能被打扰。”
“你把我引到这里来,应该也至少准备了两个方案。第一,是制住我,先将我控制在那个地方。第二,拖住我,等到罗耀回来。”
“地方,你。”
方解认真地说道:“看来都是罗耀要夺取我身体不可缺少的条件。”
阿莫萨冷笑道:“所以你不敢杀我。”
“不。”
方解笑着摇了摇头:“恰恰相反,既然你在罗耀夺取我身体的过程中是一个很重要的条件,那么即便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只是杀了你,那么这个过程就会变得艰难许多吧?”
“而我说了这么多……”
方解抬起手指向阿莫萨:“我的耐心也差不多消耗完了。”
这次方解没有用无形之力,一条金色的光线出现在阿莫萨眼前,而这光线变得越来越凝实,逐渐变成了一柄利器。纯粹的金属之力,锋利无匹。
阿莫萨闭上眼,不再说话。
金属之力化作的铁钎慢慢的抵在阿莫萨的咽喉上,然后缓缓的刺入,这刺入的速度非常慢,阿莫萨甚至能感觉到那铁钎一点一点的进入自己的肌肤,清晰的感知到刺进来的长度。
她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着,浑身绷的那么紧。
“她是不会说的,这个人的心志比你想象的要坚定。”
桑飒飒忽然开口道:“杀了她吧。”
方解微微怔住,然后点了点头:“好。”
“谢谢。”
阿莫萨睁开眼看了桑飒飒一眼。
桑飒飒没有说话,转身往外走去。那些蛊虫跟着她爬到了屋子外面,桑飒飒伸手往前指了指,那些蛊虫随即快速的爬了出去,到了空旷处的时候她回头看了方解一眼,方解点了点头,火焰突然出现,将那些虫子全都烧死。
“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阿莫萨看着方解问。
“因为我有个朋友来了,她比较适合问问题。”
方解转身看向门外。
院子里,一个明明胖的离谱走路一步一摇胖鸭子一样别扭却偏偏看起来很顺眼的年轻道人笑呵呵的走过来,他脸上堆着笑都没有皱纹刚出锅的馒头一样白白净净。而在他身后,跟着一个眉目带着冷的绝色道姑。
第0656章 陛下只需安坐龙椅
“旅途愉快吗?”
方解问胖道人项青牛,胖子上来先是给了方解一个熊抱,勒的方解几乎喘不上来气,松开手之后胖子笑着说道:“一路上什么都很好,过一地就先寻名胜古迹玩一圈。然后见着当地的最贵的酒楼吃一顿。过弦兴吃了有名的醉鱼醉虾,过甲定吃了闻名天下的澄湖蟹,过笋州吃了四腮鲈鱼,过恩德吃了扒鸡。登楼望月,下湖捉鳖。遇到文人骚客就吟诗作对把臂同游,遇到江湖豪客就揍他娘的……”
方解笑了笑:“果然很愉快。”
项青牛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本子递给方解:“如果你把这件事办了,我会更愉快。”
方解接过来看了看:“这什么?”
“你知道我一向是个勤俭节约的人,这一路上这么奢侈的吃喝我是做不出来的。”
“这个我信。”
方解点了点头:“让你骗吃骗喝没问题,让你自己掏银子买吃买喝难。”
“知我者方解也。”
项青牛给了方解一个赞的表情,回头看了沫凝脂一眼压低声音道:“还不是你这败家媳妇,一路上吃喝尽是捡着贵的来,住个客栈都要挑三拣四,光是干净还不行,还必须吃的精致保证随时有热水洗澡。你说你一个斥候出身,十天半个月不洗澡是寻常事的家伙,身上能馊出陈年佳酿的味道来,怎么找了这么个挑剔婆娘!”
方解白了他一眼道:“我什么时候说过那是我媳妇?”
“别逗了。”
项青牛声音极低地说道:“这婆娘泼辣的很,她跟我说过你们俩之间打过一个赌,要么她杀了你,要么你睡了她!我操,这可是我听过最霸气最有个性的私定终身了。”
“滚蛋!”
方解骂了一句,恨不得一脚把这个胖子踹飞出去。
“我了解你!”
项青牛拍了拍方解的肩膀用你懂我也懂的语气说道:“你这个家伙命硬,这么多年你都天理不容的活过来了,看面相还有点龟鳖的福寿……而且我有预感,这妞儿想杀你没那么容易,当然你想睡她也没那么容易。不过我相信你比她无耻一点,所以最后赢的一定是你。”
方解凑过去用更低的声音问:“她现在什么境界?”
项青牛愣住,然后用一种你果然很无耻的眼神看着方解:“当初你和她约定的时候那么霸气,现在能不能像个爷们?”
“赶紧说!”
“就算不如我也差不了许多吧?这个女人邪门的厉害,修为进境惊人。”
“妈蛋……”
方解低低的骂了一句:“真变态。”
“是啊。”
项青牛搂着方解的肩膀低着头说道:“这能怪谁,还不是当初你跟她约定的时候犯了傻?当初这话就不能那样说,既然是男子汉要讲霸气,那就应该更霸气一些!有时候吃点亏,反而显得咱更爷们!”
“应该怎么说?”
方解问。
项青牛清了清嗓子:“咳咳……那个……当初你应该这样对她说……我赢了,我就睡了你!你赢了,你就睡了我!”
方解深深的点了点头:“还真是有道理。”
“服不服?”
项青牛问。
“服你大爷。”
方解在项青牛屁股上踹了一脚,然后回头看了看沫凝脂:“你好。”
沫凝脂看了看他:“你也好。”
叮叮当当的一阵声响,方解身体外面不断有火星闪烁,格外的激烈。就好像有人接连刺出去几十几百剑一样,那声音连成一片。
“咦?”
沫凝脂微微一怔,然后忍不住眼神一亮:“这样就更有意思了。”
就在刚才那片刻之间,沫凝脂的眸刃至少攻了三百六十次,而方解将金属之力和土之力在身外布了两层,将所有眸刃都拦了下来。两个人的见面看起来很平静,但方解却很肯定沫凝脂见他的时候一定会出手,而且绝不会告诉他一声。
方解笑了笑道:“想杀我想的这么迫切,当初给我做了三年的替死鬼,这事确实不地道了些,不过若不是因为如此,你也没有现在这一身修为。说是因祸得福也不为过,所以要杀我这事是不是打个折?”
“不。”
沫凝脂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笑的好像最美的弯月,她的模样此时变得可爱之极偏偏又魅惑之极:“我想杀你不是因为那三年的经历,只是因为我想杀你,就这么简单啊。尤其是你在东二十三条大街上说一定要……之后,我就更想杀你了。”
方解撇了撇嘴:“这话现在也算数。”
沫凝脂的眼睛弯的更迷人:“好啊,我现在就在这里,你来。”
方解看了项青牛一眼:“如果她要杀我,我先把你杀了。”
项青牛耸了耸肩膀:“你打不过我。”
“两败俱伤还是行的。”
方解不再无聊闲扯,拉着项青牛走到一边,然后深深的吸了口气:“你二师兄在临死之前有句话让我交代你。”
项青牛的脸色明显变了变,却强忍住,抽了抽鼻子强笑道:“那个啰嗦鬼,临死还要交代什么,真烦人……他说什么?”
“他说……帮我告诉青牛,减减肥,太胖了不好找老婆。”
项青牛沉默了一会儿急切地问:“就这一句?”
“就这一句。”
方解点了点头。
项青牛抬起头看向天,抽着鼻子大声骂:“项青争我操你大爷,老子有没有媳妇关你屁事,临死临死你他娘的也不说句有用的,就算不给老子留什么武林秘籍,也要留下几十几百万两银子花吧。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就死……这些年为了找你我花了那么多银子跟谁要?你这个王八蛋!你个混蛋!你个……老子就愿意胖了你管的着吗,你倒是再管我啊……”
胖子坐在地上指着天放声骂,如泼妇。
泪如雨下,嚎啕大哭。
之前一秒还在欢笑,之后一秒哭成个泪人。
没人觉得可笑。
……
“你是不是猜到了卓先生到了清乐山之后,我一定会带着你那婆娘来找你?”
项青牛把眼角的眼泪抹掉后问。
方解看了看项青牛那块已经实在没有办法再要的手帕,摇了摇头从怀里取出一块递给他:“你这个人,在道门里是个靠着辈分高混吃等死的,到了江湖上是个靠着小把戏骗财骗色的,可你有一样好,你说过要来找我就一定会来。”
“呸!”
项青牛啐了一口:“混吃等死骗吃骗喝骗钱财这些事我都认了,可你说我偏色这事我不能忍。老子好歹也是道宗有史以来最纯情道尊,这么多年守身如玉在你嘴里怎么就变成了淫魔?”
“你真没骗过色?”
方解凑近了问。
“天地良心!”
项青牛道:“我要是骗过色天打五雷轰。”
方解抬头看了看天:“老天爷这王八蛋真不靠谱,应该来个及时送的闪电下来。”
项青牛瞪了他一眼:“说吧,我们本来都到了朱雀山大营了,你不在我准备舒舒服服在你家里吃你的喝你的,你却派人将我们找到这儿来到底什么事……算了算了,你找我十成十的没有好事,你还是介绍一下雍州城里有什么好吃的吧。”
“罗耀。”
方解说了两个字。
项青牛的脸色立刻一变:“什么时候?”
方解道:“最迟后天。”
项青牛立刻转身:“小俊小美你们俩赶紧收拾包裹,道爷我要跑路!”
那两个小道童自在草原和项青牛分别后没有听项青牛的话,在他们看来清乐山一气观就是他们的家,让他们不再回去,他们做不到。这次项青牛出来又带着他们两个,一路上又是受尽了苦痛折磨。
那两个小道童真的要转身就走,项青牛也走了几步然后回头看着方解问:“你没开玩笑?”
方解点了点头。
项青牛骂了一声又自己走回来:“我就说你找我来没好事没好事,老子可是道宗这么多年来最年轻的一位道尊了,史书上都会留一笔的牛逼人物,你他娘的这是打算让我英年早逝?后天是吧……今晚上你负责给我找个姑娘,道爷我不能到死都不知道女人什么滋味。不,找十个,累死我算了!”
见方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项青牛问:“有计划?”
“一直有。”
方解认真的回答道:“但没把握。”
项青牛看了看屋子里那个脸色发白的女人:“那女人是谁?罗耀的姘头?”
方解点头:“道尊慧眼如炬。”
项青牛撇了撇嘴:“慧眼如炬个蛋啊……这戏码也太老了,想要杀谁之前就要了解谁,想要了解谁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找他姘头啊。刑部的人要是想查哪个当官的,直接抓了跟他相好的女人问,比审问那当官的本人还来的直接。”
他愣了一下后问方解:“你不会是打算让我帮你去问吧?你别逗,她不漂亮,道爷我就算是用美人计献身也得挑一挑吧?”
“你才逗呢……”
方解不理会他,而是看想沫凝脂:“帮我个忙?”
沫凝脂淡淡地问:“理由?”
方解想了想认真地说道:“你想杀我还是看着别人杀我?”
沫凝脂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举步走进屋子里。
“你怎么知道她会帮你?”
项青牛好奇的问。
“因为她真的很想杀我。”
方解回答。
……
长安城
太极宫
一个身穿甲胄身材魁梧的男人缓步走进太极殿,很好奇地打量着这大殿里的一切。看起来这是一个极雄壮的男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威压。杀过很多人的人身上总会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气质,而他身上,这种气质格外的浓烈。
他走进大殿之后,视线就一直在大殿里盘旋,最终落在正北居中的那座金灿灿的龙椅上,而大隋的兴皇皇帝杨承干,则一脸惧意的坐在椅子上。面对这个男人,杨承干有一种无力感。
就是他,在罗耀百万大军兵围长安之后,率军将罗耀击败,且将罗耀击伤。
杨承干实在没有想到,杨家居然还有这样的一招后手。他到现在也才明白,他父亲杨易临死之前为什么还那么自信那么骄傲。也明白了,为什么杨易在临死之前对他会有那样恐怖的交待。
雄武男人的视线定格在杨承干身上的时候,杨承干再也不能在龙椅上端坐,而是连忙站起来,垂着头,就好像一个被老师教训了的孩子。
“你是皇帝。”
雄武男人眉头微微一皱:“怎么能对别人垂首?你的父亲有大无畏的精神,为了大隋愿意付出一切。你也应该像个他那样,要有皇帝本该有的威严和骄傲。”
杨承干的身子颤了一下,抬起头回答:“朕知道了。”
“既然我出来了。”
雄武男人对他微微颔首道:“这乱子就交给我收拾吧,陛下只需安坐龙椅。”
第0657章 本来就是一个人的事
项青牛在罗耀府里那个小湖边蹲着,叼着从方解那抢来的烟斗吧吧的嘬着,但是没有点火。
“这府里真怪,我很早以前就听说过,雍州这一带是气候最棒的地方,四季树不落叶,花不枯萎,来之前我还在想着,罗耀的府里应该是绿树成荫繁花似锦,可进了门才发现原来这么简单。而且树也落叶,花也枯萎,连池子里的鱼都不见一条。”
“想说什么直说。”
方解白了他一眼。
“既然连冬天都这么暖和的地方,树还是落叶花还是枯萎,那就说明有些东西是不可避免的。”
方解笑了笑:“我好像应该比你理解的深刻一些。”
“为什么?”
项青牛问。
“因为我是过来人。”
方解淡淡地说了一句,毫无顾忌。因为他知道,项青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理解我是过来人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只有他自己懂这话里有几分心酸几分庆幸几分不舍,只有他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会发紧。
“其实我的意思是,树有落叶的时候,花有枯萎的时候,人自然也有死的时候对吧?”
“废话。”
“你今天还不到二十对吧?”
“废话。”
项青牛清了清嗓子,讪讪的笑了笑道:“我的意思是,你才不到二十岁,还要经历许多春秋冬夏,而罗耀那个老东西已经很老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肯定比他活的要久很多。我的意思当然不是说不杀他,但杀他有很多种方式,比如……老死他?”
“滚。”
“好。”
项青牛站起来,走了一步又回来蹲下:“算了,我还是问问你计划是什么吧。”
方解看着项青牛认真地问:“你真的想听?”
“真的!”
方解凑过去说道:“那好,这个计划很周密,虽然罗耀的修为逆天,万老爷子死之后几乎就没有对手可言了。但只要这计划实行的话,咱们配合默契,一步一步来,咱们最起码有二三分的把握能杀死罗耀。”
“二三分?太少了点吧……算了,总比没有好。说吧说吧,怎么杀他?”
“我的计划是……咱们人多,可以堆死他。罗耀回来之后你先上,你死了之后我再上,拼到最后拼的他筋疲力尽,最后剩下的那个人就有机会杀他了。你觉得怎么样?”
项青牛看着方解认真地问道:“你确定不是在开玩笑?”
“你看着像吗?”
“那凭什么是我先上?”
“因为你后上肯定就跑了。”
“你还真了解我……”
项青牛哈哈大笑:“能不开玩笑了吗,老子万里迢迢赶来陪你死,你要是连个计划都不说,是不是有点对不起我这仁至义尽?我好歹也是一个大有身份的人对吧,你就当是合作还得拿出点诚意来呢。”
方解席地而坐,看着面前显得有些脏有些萧条的湖:“说实话,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甚至在找这一天。我到现在这二十年看起来好像是一直在逃避,其实是一直在追上这一天到来的速度。而等我追上的时候回头再看,发现我为了这一天准备的东西都有些多余……”
“什么意思?”
项青牛微微皱眉问。
“我一直忽略了一件事。”
方解解下来酒囊喝了一口,有些怅然地说道:“我从一开始就在等着这天,从最初的懵懂到现在的明确,想过无数次怎么来解决这件事,究其根本还是怕失去什么。一开始是命,后来有许多好像比命还有价值的东西。”
“不懂。”
项青牛看着他,总觉得有些怪异。现在的方解看起来有些伤感,有些不像是方解。项青牛认识的方解,会悲观会失落但很少会伤感。所以他心里有一丝不祥,总觉得要有什么他不希望发生的事发生。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问。
方解抹了抹嘴角的酒,笑了笑道:“我最早的时候其实没那么怕,因为我对死亡的认识和你们大部分人都不一样。可是后来当我拥有的越来越多之后,我对死亡的认识又重新变得和你们大部分人一样了。一直在反抗就是不想失去,现在已经不只是命。人都很贪婪,对不曾拥有的贪婪对已经拥有的也贪婪。”
“你他娘的到底想说什么!”
项青牛有些急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所以我很放心。”
方解将酒囊递给项青牛:“我一开始的打算,是想尽快的让自己变得强大,拥有的越多我就越强大,就越有机会在抗争中最后胜利。可是越是到了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我真是个白痴……一个人不是拥有的越多才会越无惧,而是什么都没有才会无惧。但是我现在有了,所以有了不舍。”
他摆了摆手:“别打断我,听我把话说完。”
他阻止项青牛,然后继续说道:“钱和东西,其实是最没有价值的。这话要是平时说,我都鄙视自己的虚伪,可今天我说这些真的不虚伪。我有朋友有女人,在和罗耀之间的事必须解决的时候,我不会逃避,所以会有很多人被我牵连进来。”
“你不要说了!”
项青牛脸色变得极难看,他试图阻止方解,却被方解拉住胳膊:“我请你来,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不帮!”
项青牛甩开他的手。
“方解……”
方解对他笑了笑:“必须帮。”
“我别人都不太担心,那些部下我可以调他们离开,但是我那几个女人不好办……完颜云殊还好些,心地单纯也不懂修为,好骗。沐小腰和沉倾扇根本骗不了,我要是和罗耀决战她们两个死也会一起上,这点自信我还有。所以我想拜托你,把她们两个制住,带走。”
“至于桑飒飒,她和我之间谈不上有什么很深的感情,但因为某些原因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死,这个女人修为比你不低,不好对付,而且太聪慧,骗都不好骗。要想让她走就只有一个办法,这办法有些特殊,就不需要你劳神费力了,而且这事你也干不了。”
方解笑了笑,有些洒脱:“找你来就是这些事,帮我办了。”
……
安静
无法描述的安静。
项青牛如石像一样蹲在那里看着方解,他就这么看着,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方解还在一口一口的喝酒,他似乎从来没有这样贪杯过。
“其实仔细想想。”
方解对项青牛笑了笑:“你我之间也谈不上有什么特别深的交情,一共也没在一起相处过多久,如果你把我当朋友看我特别高兴,因为我也是这么看你的。所以我想来想去,这事儿也只能拜托你了。千万别想着和我同生共死什么的,没到这一步。在草原上归来的时候你我还在谈合作,那样的关系反而更纯粹一些。”
项青牛忽然怒了:“那你现在给我什么利益!”
“没有。”
方解摇了摇头:“这次是个亏本买卖。”
“老子不接!”
项青牛咆哮道。
“你来了。”
方解看着他认真地说道:“你怎么可能不接?你不用我去多解释什么,应该明白我这样做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在朱雀山的时候我目睹了你二师兄项青争追大轮明王的场面,那个时候我就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死确实是一件很让人满足的事,但无论如何都显得自私了些。”
“你考虑过她们吗?”
项青牛问。
“考虑过。”
方解道:“怎么可能不考虑?可是考虑归考虑,决定归决定。”
项青牛回头看了一眼沉倾扇和沐小腰她们几个女子站着的地方,眼神里有一种悲伤越来越浓烈。
“老子刚才已经哭过了,哭的是我二师兄。”
他咬着牙说道。
“留着点。”
方解将最后一口酒喝尽:“万一我死了,你也像模像样不许敷衍的哭一次。你是道尊嘛,大有身份的人,能给我落几滴泪我也倍儿有面子。你是中原有道宗以来最年轻的道尊,虽然仔细算起来道尊到你这也就传了两代……哈哈……可是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很牛逼的。”
“滚你大爷的……”
项青牛骂了一句,鼻子有些发酸。
“你他娘的既然拿我当朋友看,今儿这话就不能这么说。”
“应该怎么说?”
方解问。
项青牛指着方解的鼻子说道:“你他娘的应该问我,项青牛,你怕死吗!老子肯定说怕死,说不怕死的也绝不是项青牛。但是你要跟老子说,项青牛你怕死也得帮我个忙一块杀个老妖怪,我要是说不肯那也绝不是我项青牛!”
“我知道。”
方解拍了拍他肩膀:“如果不是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我也不会万里迢迢的把你找来。其实想想人最幸运的事就是有个在最关键的时候可以托付最重要的事的朋友,我是幸运的,认识你。你是不幸的,认识我……”
方解笑了笑:“就这样吧,她们几个我就交给你了。你是道尊,别跟我说你打不过她们,丢人!”
“方解!”
项青牛叫住转身要走的方解认真地问道:“你有几分把握?”
方解沉默了好一会儿,很仔细地想然后很仔细的回答:“如果你们都在,我一分都没有,因为罗耀不管是伤了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冷静。如果你们都不在,我还是一分把握都没有,但我会很冷静。”
项青牛沉默,无言以对。
方解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转身往小院那边走:“希望沫凝脂可以帮我问出一些什么,她的本事在于她能让一个人失去理智,而一个人失去理智之后就会泄露很多东西。如果阿莫萨能松口,或许我就有一分把握了。”
“方解!”
项青牛再次叫住方解:“你真的要一个人去面对?”
方解回头,对他笑了笑,语气平淡温和但笃定坚定地说道:“这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事……从来都是。”
“胖子。”
方解对项青牛攥了攥拳头:“帮我这个忙,明天后天这两天帮我带走她们,就算我死了也不会去你梦里骚扰你。要是你没做到,你大爷的准备好后半辈子夜夜睡不好吧!要是不把你吓得每晚尿炕,我就不是方觉晓。”
第0658章 你是他的影子
长安城外已经百年没有烽火连天,雍军百万围城声势浩大,克了卫城直逼长安,隋军连战连败。罗耀火烧卫城,烧死守城隋军九千余人,造六百架抛石车打算轰开城门,结果没等到抛石车运到阵前,城门却自己开了,自城中出两万铁甲兵,一个大将军。
不避不闪,横冲直撞。
罗门十杰之一朱权领兵五万迎战,一锋,朱权死,五万军败。
罗门十杰之一崔伦海率军两万支援,一锋,崔伦海死,两万军败。
罗门十杰段边豹段边熊兄弟率军三万迎战,铁甲军直入段氏兄弟军中,为首那大将军一槊刺段边熊于马下,再一槊卸掉段边豹左臂,段边豹退走,三万军败。
只一日,罗门十杰损了三人伤了一人。
那大将军没有继续追击收兵回城,留下一地的残骸。城外雍军士气低迷,连退十五里。次日,罗门十杰之一叶近南率领收拢的前一日战败之兵约八万人在长安城外摆开阵势,还没等到叫阵,长安城大门再次开启,这次却只出来一万铁甲军,前一日那领兵的大将军也没出来,而是换了一个骑黄牛的黑瘦小子,背一柄大蒲扇,用一对铜锤。
叶近南修为九品,即便在江湖中也有资格开创一个宗门。
可只一招,就被那骑黄牛的黑小子一锤震落马下,若不是他手下亲兵拼死救护,叶近南也要陨在这里。雍军再次大败,八万人被一万铁甲追的狼狈而逃,兵不似兵,阵不是阵。
第三日,雍军不攻。
第四日,雍军不攻。
第五日,雍军不攻。
第六日,长安城门开,一万铁甲军出直奔雍军大营,罗耀下令以抛石车和箭阵抵御,大石砸入铁甲军中,那骑黄牛的小子单手接住数百斤巨石,破口大骂,催老黄牛向前疾奔,那老黄牛竟是还瘸着一条腿,跑起来显得格外滑稽却速如奔雷。巨石砸死铁甲军数百人,箭阵却对浑身包裹着厚重铁甲的隋军毫无作用。
罗小屠迎战。
长槊对铜锤。
战半个时辰,罗小屠一槊刺中黑小子肩膀,却不见血,那黑小子暴怒,一锤砸碎了罗小屠战马,罗小屠大惊而退回头看时,却见那瘸腿老黄牛正在啃食战马的残尸。雍军以弩车连环阵阻挡铁甲军上前,那些铁甲兵却完全不畏生死一般继续前压。长安城中有钟声飘荡而出三十里,那骑黄牛的黑小子随即率军回去,临走前朝着雍军大阵方向啐了一口浓痰,站在高处观战的罗耀脸色平静但眼神里怒意浮现。
他喃喃说了四个字。
还是晚了
谁也不知道那铁甲长槊的大将军是谁,不知道那骑黄牛的黑小子是谁,更不知道那两万杀人机器一样的铁甲兵什么来路。雍军中将领本就是隋将,却从不曾听说过长安城有这样一支雄兵。若是这支人马早出,雍军又怎么可能轻易入江南过江北直闯京畿道?
火狐城外隋军损失二十万,那可是隋军最后可以调动的主力战兵。若这两万铁甲出城在火狐城迎战,败的就有可能是雍军。这两万铁甲,看起来只有重弩和抛石车可以杀伤,那身上足有一指厚的铁甲根本就是刀枪不入,也不知道是哪儿找来的这么多壮阔之人才能将这身铁甲穿起来。
罗耀麾下的雍州兵这么多年来,一直靠杀戮养着杀气本已经是人间至凶之兵,可在那铁甲军面前,孱弱如才会踉跄学步的婴儿。没有人怀疑,如果这支铁甲军人数再多一些,足可横扫天下。
这支铁甲军杀出长安城的消息一传出去,各方都安静了下来。
才勉强杀到京畿道外围的高开泰和王一渠在得知之后,竟是下令退兵百里,只留下大批的斥候。
大部分人都不理解,既然朝廷手里攥着这样一支雄兵,为什么非要等到这个时候才拿出来用?有那般雄武的大将军,有那般骁勇的战将,有那般无坚不摧的军队,只需再调拨二十万军队配合,早些出长安的话,莫说罗耀,当初西北的乱子都未必能起的来!
世人皆知,长安城中最精锐的军队,就是皇帝身边的那八百给事营。可从穿着来看,出城作战的铁甲军士兵身材素质不逊于给事营精锐,而且更懂得如何杀人。给事营的士兵身穿明光铠,手持大陌刀。这些铁甲兵身穿的铁甲初看起来有些粗糙,但仔细想想也就释然,这样厚重的铁甲,能打造出来样式已经殊为不易了。
虽然材料不及明光铠,但坚固没有一点不如。
相同的是,这些铁甲兵手里用的也都是能人马俱裂的大陌刀。
城内城外,僵持下来。
就这样又过了四五日的一个晚上,当夜月圆星稀。雍军斥候忽然示警,隋军夜袭,整个雍军大营如临大敌,所有人都爬起来准备迎战。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隋军进攻,然后人们发现,大营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一个人。
穿铁甲,持长槊。
他站在那里,就好像一位天神下凡。
罗耀自大帐里走出来,看着这个比自己要高一个头的雄武男人,忽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不是这人,而是这场面。他曾经就这样走进过隋军大营,直面大隋皇帝。也曾经这样走进过护国军大营,连斩庞霸等数百人。
今天,他的大营,被别人这样直截了当的走了进来。
……
“你觉得沫凝脂能搞定罗耀的那个姘头?”
项青牛从怀里摸出来一个油纸包,捏了一块糖果丢进嘴里。方解伸手从他手里抢了一块尝了尝:“还会一饿就头昏?”
“不。”
项青牛摇了摇头:“只不过吃习惯了。”
方解笑了笑:“当初在长安城的时候,沫凝脂的魅惑之法几乎让我着了道。那个时候的她才刚刚进入修行之道,现在的她只怕更加可怕了。而且她的魅惑不只是对男人,相比于卓先生的读心,沫凝脂的办法是引诱,诱惑着对手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东西说出来。我现在需要对罗耀更多的了解,哪怕是他是不是天天洗澡换袜子这样的小事。”
“希望她能帮你问出些什么来吧。”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问项青牛:“万老前辈有没有跟你提及过,如何对付根本就杀不死的人?”
“杀不死?”
项青牛重复了一遍,眉头锁的很深。
他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一遍,然后摇了摇头:“我算是师尊最不成器的弟子,而且也是在师尊身边时间最短的弟子。大师兄他们入门很久之后我才进演武院后山,可没过多久二师兄便西行离去,我就偷偷跑了出来一路寻他,这么多年来也没机会聆听师尊教诲。若是你问问三位师兄,或许有些帮助。不过大师兄在西方大草原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二师兄已经去了……三师兄……”
“我问过。”
方解道:“你三师兄就在朱雀山,你们没见到?”
“没。”
项青牛摇了摇头:“才到朱雀山还没进门,就被你的人拦住让我们直奔雍州。要是知道三师兄在朱雀山,或是要耽搁几日才到,没准就误了你的事。”
“罗指挥使说过,老爷子曾经提到过这世间诸多奇异体质,其中就包括一百二十八处气穴全开的绝顶天才,也包括如你二师兄那样明明平凡无奇却最终走到最高处的奇迹,他说老爷子却不曾说过,这世间有杀不死的人。”
“罗耀杀不死?”
项青牛问。
方解点了点头:“之前罗耀的妻子告诉我,罗耀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他的身体虽然是人的身体,但靠的不是吃喝呼吸来维持生命,他的身体只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躯壳而已。也就是说,他的肺脏不是用来呼吸的,胃脏不是用来消化食物的,肝脏不是用来排毒的,统统都是摆设,支撑他的是最纯粹的内劲。”
项青牛诧异:“你的意思是说,哪怕你毁了他的身体碎了他的内脏,他也不会死?”
方解道:“听起来,是这样。”
“那么……”
项青牛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叹了口气:“似乎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将他体内的内劲消耗光,和他拼内劲!”
方解忍不住笑了笑:“等于没说,他有大轮明王一半的内劲,虽然因为身体的缘故那些内劲只是存储而不能发挥百分之百的威力,但毕竟那是几百年的沉淀,我和他拼内劲……基本上行不通。”
“未见得!”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个人声音很轻的在不远处说了一句。方解抬头看了看,见是桑飒飒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不远处。
“你来。”
桑飒飒对方解招了招手。
“我有话对你说。”
……
房间里
沫凝脂在阿莫萨面前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来,看了一眼阿莫萨那光秃秃的手腕,却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不时看一看阿莫萨的断臂。
“不许看!”
就这样过了足足半个小时,阿莫萨终于忍受不住:“虽然我现在受了伤,但还没忘了怎么杀人。如果你再看我的手,我就杀你了。”
“你的手?”
沫凝脂似乎是错愕了一下,然后很认真地问阿莫萨:“你的手在哪儿?”
阿莫萨的脸色骤然一变,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双手。是啊……手根本就不在了,只有光秃秃丑陋的手腕。她抬起头阴狠的盯着沫凝脂,眼神里的杀气开始不可抑制的往外溢了出来。
“你不漂亮。”
沫凝脂将视线从阿莫萨的断臂上离开,停留在阿莫萨的脸上。
明明是一句很平淡的话,却让阿莫萨几乎忍不住冲过去和沫凝脂厮打。
“或许这正是你的心结?”
沫凝脂对阿莫萨笑了笑,倾倒众生。
“你爱的人是个盖世英雄,看起来他也应该爱你才对。好像一直有个说法,英雄和美人才是完美的一对。他是英雄,可惜你却不是美人……所以你一定会经常自卑,经常会担忧惶恐,会不自信。你会去想,他那样的人物,到底爱你什么?还是仅仅利用你?可你又已经离不开他,所以你每天都在这惶恐自卑和担忧中度过,于是你更加卖力的为他做事,希望可以让他总是注意到你?”
沫凝脂微笑道:“这样做没错,你是个聪明人。”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阿莫萨咬着嘴唇说道。
“女人千万不要自卑,哪怕面貌普通一些也不能。”
沫凝脂却不理她,自顾自地说道:“太自卑,就会迷失自己,成为他的一个影子……是啊……只是一个影子。你没了自己,只是他的影子。”
她看向阿莫萨,眼神里有些东西深深的钻进了阿莫萨心里。
阿莫萨顿住,愤怒慢慢消失。
第0659章 真傻
草原
大雪山
大轮寺
山下的战争早已经结束,从各地赶来保护大轮寺的牧民终究还是败了,他们人数占优,他们心有信念,但正因为有信念,当大轮寺里再没有一个人出来的时候,他们的士气一蹶不振。
当大轮明王已死的消息如瘟疫一样蔓延开来的时候,牧民们心里的恐慌和惧怕不可抑制的滋生。他们哪里还有勇气去战?
那一日,大雪山下,数百万牧民朝着大轮寺的方向跪下齐呼,请佛宗出来人说明大轮明王未死。可是他们失望了,大轮寺里没有人出来,却响了三十六声钟鸣。最先反应过来的老牧民们立刻就嚎啕大哭,随后是壮年汉子们。
三十六声钟鸣,是大轮寺里有得道高僧圆寂的信号。
没有人出来,钟却响了。
这就是答案。
黄金家族的军队已经损失过半,这个帝国陷入有史以来最弱小的时候,但在这一刻,阔克台蒙哥骑在战马上放声大笑,他手指大轮寺方向笑的前仰后合,来来回回只说着一句自此之后还有谁能凌驾于我之上?今天才是黄金家族的开始!
狼骑开始发动最后的进攻,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赢了。牧民们失去了信仰失去了支柱,老牧民们五体投地的伏倒在地上哀嚎,年轻人开始逃走。这一天,也不知道有多少牧民丧生在铁蹄之下成了肉泥。
从北方边界调回来的黑山军成了碾碎这场战争的机器,二十万骑兵摧枯拉朽一样将牧民联军击败。为了重新立威,大汗阔克台蒙哥下令杀死所有战俘,就在大雪山大轮寺下面,至少八十万牧民被杀,血将大雪山下的冰河都变成了红色。
血流成河的时候,大轮寺里飘下来一阵阵的咏唱,充满了悲凉。也不知道那梵音是在送行谁,大轮明王还是那些牧民。
自那日起,大轮寺紧闭大门。
流落在外面的佛宗弟子被清剿,黄金家族的骑兵开始在草原上重新立威,只要是看到光头一律诛杀,连审问都不用。杀戮让曾经的信仰碎的再也无法恢复,那些本来也信奉佛宗的骑兵在杀了一个又一个僧人之后,那种杀掉信仰的快感让他们都成了屠夫,再也停不下来。
大轮寺成了一座孤岛。
留在寺里的僧人将悬空梯拆掉,切断了外面进来的唯一一条路。若不是如此,蒙元的进攻不会停止。其实若不是蒙哥身边已经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大修行者,他依然不会罢休。斩草除根的道理,他比任何人理解的都要深刻些。
但是黄教的掌教,大国师桑飒飒突然失踪了。
那个穿黑道跑的老者在决战那日也失踪了,给蒙哥留下一张纸条,说是知道大自在还未死要去追杀,但蒙哥知道那个老道人是怕自己过河拆桥。其实就连蒙哥当初都没有想到,在自己发动的屠神之战中,帮助自己最后取得成功的竟然是隋人。但是他和杨易一样,在某些时候绝不会坚持自己当初认为绝不会违背的誓言,和敌人合作并不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
他的骑兵在西北帮助隋人击败了罗耀的左前卫,隋人帮他击败了大轮寺。
身边没有了大修行者,蒙哥也只好放弃了对大轮寺的进攻。悬梯被拆掉之后,想要攻上仿似在云端的大轮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且蒙哥接下来还有许多事要做,留下人马继续围困大雪山,他带着大部分军队返回了王庭。
回到王庭之后,蒙哥下令免去所有在战争中选择支持佛宗的那些部族首领的罪,但让他们每个部族最少献出两万名年轻妇女,用以犒赏在这次战争中立下大功的狼骑兵。尤其是最后到来却逆转干坤的黑山军,这些年轻妇女都将被分发给狼骑兵,成为他们的奴隶。
对于大部族来说,两万个年轻女人还勉强可以接受。但对于一般的部族来说,选出来如此数量的女人进献之后,这个部族也就完了。最起码在十年之内,人口不会有增长。在草原这样实力至上的地方,一个部族没有人口增长意味着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但是那些部族首领都心知肚明,现在的蒙哥要的就是重新立威,一旦他们选择了反抗,那么将会遭受到灭族之灾。
但他们还是低估了蒙哥。
蒙哥在下达了这个命令之后没多久,突然亲自带兵出现在一个部族的领地外面,让那个部族立刻选出两万名年轻女子进献,那部族首领只是哀求了几句就被杀掉,狼骑闯进领地,杀死了所有男人老人和孩子,抢走了女人和牛羊战马。
“没有妥协。”
这是蒙哥对那些部族首领的忠告:“只有顺从和死亡。”
蒙哥不愧是一个合格的大汗,在战争之后的几个月之内就将那些不听话的部族打压的服服帖帖,而他将搜刮来的东西全都分给了那些支持黄金家族的部族。同时对这些支持他的部族在私底下不断侵略那些战败部族领地的事不闻不问,直到看起来战争又要一触即发的时候他才站出来调停,归还了一部分草场,却让那些战败的部族拿出来大量的物资补偿战胜的部族。
草原人内部的事解决完之后,蒙哥开始将视线看向草原最东方。
那里有数百万蛮人涌入,俨然已经成了东边草原的主人一样。对于蒙哥来说,这是绝不能容忍的事。
但
就在他选派了将领率军出发准备进攻蛮人的前一晚,他选派的将领全都死了。都是一剑毙命,是的干脆利落。
然后,他的大帐里多了一张纸条。
“若逐蛮,你就死。”
只六个字,让蒙哥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因为他知道这纸条是谁留下的,沉默了足足半个时辰之后,蒙哥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登大雪山。
……
悬空梯已经没了,蒙哥虽然健硕但修为一般,想要上大轮寺难如登天。他写了一封亲笔信让黄金家族的一位大修行者送进大轮寺里,半日之后,从大轮寺中出来三位老僧随着黄金家族那大修行者一同出了寺门,下了山。
看到那三个老僧的时候,蒙哥就说了一句话。
“杀萧一九,我留下大轮寺。”
那三个老僧沉默片刻,对蒙哥一拜然后离去。
……
蛮人部落
蛮王敬畏的看着端坐在面前的这位身穿黑色道袍的汉人老者,毕恭毕敬。如果之前引领着蛮人从荒芜之地进入草原的所谓神使已经让她惊为天人,那么这个老道人表现出来的实力让她没有一丝反抗之心。
在她眼里,这个老道人就是神。
那日,老道人拎着一壶酒一柄桃木剑到了蛮人部落,然后将桃木剑插在地上,将一壶酒洒在桃木剑上,片刻之后,桃木剑化作一棵桃树,迅速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蛮人被吓得目瞪口呆,全都拜伏在地。
这样的障眼法,老道人在很多年轻行走江湖的时候就会用。
当初在清乐山上,他能让遍山的野桃树一夜开花一夜结果,比这桃木剑化桃树的戏法要壮阔的多了。
老道人在蛮人之中选了几十个天分不俗的人传授修行,教的道法却被他抽去了最精华的东西,所以蛮人学的不伦不类,但从初学到有小成进境迅速。这几十个蛮人就成了蛮族扩充领地的排头兵,一仗一仗打下来,灭了不少小部族。
整个大草原的东边南北五千里东西三千里,都成了蛮族的领地。
……
萧一九盘膝坐在一棵大树下,眯着眼睛看着已经西斜的太阳。此时的阳光已经不在刺眼,可看的时间久了眼睛还是会发疼。也不知道那残阳里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他就这么安静的看着一直没有挪开视线。
直到,西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三个黑影。
那是三个风尘仆仆的老僧,以往他们出行的时候,有弟子抬着宝座,有弟子在前面洒水撒花,道路两侧是数不清的牧民跪倒参拜,前面则是信徒们自愿敬献的宝物堆积如山。
可是这次,他们只能自己走来。
他们身上的僧衣不再光鲜,那大红色的袈裟已经落满了灰尘。
萧一九看着这三个人出现后忍不住叹了口气,低低的骂了一句傻子。
“我们是来杀你的。”
为首的老僧眉目慈祥,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者。但是大轮寺里的人都知道,他是慎律堂的副座……不……在首座死于项青牛剑下之后他已经是首座了。慎律堂是大轮寺里所有弟子最惧怕的所在,因为慎律堂的人主管刑罚。
“但,若是真人愿意回东边去,我们立刻回大轮寺。佛宗和道宗也可以互相往来,甚至成为朋友。”
他说。
萧一九摇了摇头:“当日在大轮寺外面的时候,我说我进去,我师弟说他进去,我问为何,他说他的本事只能杀一人,而我则能杀很多很多人。他这样说虽然很模糊,但我懂了。他说他只能杀一人,便是大轮明王。待大轮明王死后,倚着他那种性子自然不会把你们赶尽杀绝。而我不同,我杀不了大轮明王,但却能杀他的徒子徒孙,杀到绝。”
慎律堂的首座愣住,然后说了一声明王慈悲却也要降妖除魔。
萧一九笑骂了操你妈。
慎律堂首座微怒,说你是中原道尊,这样身份的人怎么能口出恶语?我是来杀你的,尚且先礼后兵你怎么如此没有涵养。明王说过,口出恶语的人都会就能拔舌地狱,死后也要遭受拔舌之苦!
萧一九说再操你妈。
慎律堂的首座大怒,指着萧一九道:“你这人怎么这般的粗俗,我敬你是一代宗师才跟你讲些道理,明王座下的弟子讲善言行善事,普度众生。你们道宗的人难道就这么一副野蛮模样?怪不得道宗远不如我佛宗!”
萧一九淡淡地说:“第三次操你妈。”
慎律堂的首座暴怒:“萧一九,我操你妈!”
萧一九摇了摇头很失望地说道:“唉……被人骂了三次才想起来回骂,真傻逼啊……”
第0660章 剑四与九口箱
慎律堂首座在佛宗之中算不得一流人物,不管是按身份还是辈分。明王之下有四大天尊,四大天尊之下有诸多护法,都是佛宗德高望重之人。护法之下才是诸首座,而慎律堂在诸首座中也不过位列第二。
但,历任慎律堂首座,都是一等一的大修行者。
要想执掌慎律堂,如果没有惊人的修为自然不足以镇服众人。佛宗弟子畏惧慎律堂如畏虎,其一是因为慎律堂法度森严,一旦进去基本上如走了一遍地狱,还能活着出来的人能历练出一身钢筋铁骨。其二,是因为慎律堂首座有生杀予夺的大权,副座以下弟子犯了错,慎律堂首座不必请示明王就可以直接处置。
所以很多佛宗弟子打破头都想进慎律堂,虽然按照道理进了经义堂才有资格成为佛宗的高层,但许多自知没有实力进经义堂的便一门心思进慎律堂。在慎律堂里做事,佛宗弟子见了谁不是毕恭毕敬?有什么好处全都塞进来,唯恐得罪了慎律堂的人。
上一任慎律堂首座,在杨奇和项青牛进大轮寺那天,被杨奇隔着七座大殿一剑斩了头颅,之后大轮明王重伤逃走,大自在成了废人被几位护法关在地牢里,大轮寺里损伤惨重,所以这位副座便顺利的接任了首座之位。
但这不代表他实力差。
要知道能在慎律堂做到副座的,其实力几乎不弱于首座。
这样一位在大轮寺里德高望重的高僧,竟是被萧一九逼的破口骂人。不过按照辈分来说,萧一九既然是上一任道尊,无论如何也是一派宗门的开创者,就算拿他和大轮明王相提并论也不为过。所以按照地位来说,萧一九比这位首座要高一辈。
“萧一九,我尊敬你是一位……”
慎律堂首座的话还没说完,萧一九懒洋洋的摆了摆手阻止:“打不打?”
慎律堂首座脸色变了变,随即往后退了一步:“明王说,世间有诸多罪恶之徒,当以佛法教诲道其向善,但若是罪恶之徒冥顽不灵,即便是佛法慈悲也可化金刚怒,降妖伏魔,普度众生。”
他伸手在胸前画了一个圆:“今天我要带你这中原之地的大妖大魔回大轮寺,镇压于法塔之下每日听经礼佛。”
他胸前的圆向外扩大,瞬间变成了一个足有三米直径的囚牢,这是纯粹的天地元气组成的囚牢,一旦被困进去就会遭受元气的镇压。他双手往前一推,那囚牢便朝着萧一九飞了过去。与此同时,方圆三十米之内的天地元气迅速的被从空气中抽离出来,如往低洼处流的水一样往那个囚牢里面灌。
这囚牢竟是诡异离奇,不停的吸收着方圆几十米内的天地元气,无底洞一样。这样一来,就算对手是大修行者,可身体四周的天地元气都被那囚牢抽空,也就无法施展。看起来这一招平平无奇,实则极阴狠。
釜底抽薪。
大修行者之所以有着超绝的实力,便是因为他们能掌控远比普通修行者要多的天地元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周围的天地元气都被那囚牢吸了过去,大修行者也只就失去了强大的依仗。
萧一九动也不动,依然坐在那里。那个足有三米直径的元气囚牢将他罩了进去,然后开始慢慢的缩小。那是慎律堂首座在压缩天地元气,越是变小,囚牢内之人承受的压力就越大。
“哼……”
站在慎律堂后面的一个红袍僧人嘴角挑了挑:“当初在大雪山的时候,这个人的凶名也不知道被传的多么离谱,今日一见竟是个只会逞口舌之利的小人罢了。中原汉人历来就只会口若悬河,有真正本事的倒是少见。首座的这梵天囚狱一旦困住对方,对方再想出来几乎没有可能!”
“师弟不可懈怠轻慢。”
另一个红袍老僧道:“你莫非忘了杨奇的剑……”
“他又不是杨奇!”
之前的老僧冷笑道:“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杨奇,中原汉人数以亿计,还不是只有一个杨奇让人头疼?师兄你也太高看那些汉人了,若是他们之中真有那么多高手,杨奇难道那么多次需要孤身而行?”
“也不能太放心,此人既然能身为道尊自然不可小觑。”
另一个红袍老僧眉头皱的很紧:“他不躲不闪,要么就是重伤,刚才不过是虚张声势……要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在梵天囚狱里的萧一九缓缓地站了起来。
抬头看了看天。
“那天师弟在大轮寺与大轮明王交手,我虽然不在场,却就在寺外,他以师尊的一剑破万法引天雷动,灭大轮明王十二次轮回……那一日我才明白,我与他之间差了多少。不过他那一剑也给我打开了一扇门,让我看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剑意。”
萧一九自语,然后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成剑,向天一指。
“剑引天雷。”
这句话一出口,天空便暗了。
一剑出,而天象变。
天空中,有数道雷电自拨开厚厚的云落了下来,如金龙自天空俯视,雷电盘旋了一会儿,忽然化作剑身,几声龙吟自天空炸起,明明还远在云端却瞬息而至,一剑劈在那梵天囚狱上,咔嚓一声,囚狱崩碎,天地元气震荡起来如同刮起了一阵飓风。
“剑一。”
萧一九喃喃了两个字,然后并指如剑指向那三个老僧。那几条雷电如龙一般扭了个身,朝着三个老僧扑了过去。
“剑二,剑三,剑四。”
萧一九接连说了三句,于是地上只剩下三具焦炭一样的尸体。三位在大轮寺里也能以修为自傲的老僧,连一眨眼都没有撑住就被剑意劈死。尤其是之前那不齿萧一九修为的红袍僧人,更是被劈成了无数碎块,散落的满地都是,偏偏一颗头颅完好无损。又因为剑意太快太狠,他人头落地的时候尚且还有一分意识。
在他最后看人间的一眼里,那四道闪电围绕萧一九盘旋,声若龙吟。
“唉……”
剑意散去。
萧一九长长的叹了口气:“师弟可以引剑十二,我却只能引剑四……”
远处,蛮王看到这一幕后颤抖着跪了下来,伏地而拜。她后面,数不清的蛮人跪倒了一片,五体投地。
萧一九转头看了看他们,眼神里有了些许笑意:“师弟,当初你让我留在蛮人这里,我能猜到你的意图,有这些蛮子在,蒙元人想要东进中原就多了一道墙。我会让这墙更坚实些,不辱你的信任。”
……
沫凝脂从房间里出来之后,低声和方解说了几句什么。而在她身后屋子里,阿莫萨就如同被抽空了所有生机一样,瘫坐在椅子上变成了一摊泥,也不知道她刚刚经历了怎么样的一场磨难,堂堂纥族大巫师连罗耀都颇为推崇的人竟像是没了三魂七魄。
方解和沫凝脂交谈的时候,故意和众人拉开了距离。所以谁也不知道沫凝脂和他说了些什么,就如不久之前桑飒飒将他叫到一边低声说了许多一样,只属于两个人知道。
“谢谢。”
方解对沫凝脂抱了抱拳:“无论如何,你帮了我忙。”
沫凝脂好看的弯眉往上挑了挑,那张脸美的无可挑剔。方解也算阅历不俗,可真要是论起相貌来,他所见过的女子中只有桑飒飒能和沫凝脂平分秋色。沉倾扇之美在于冷静,沐小腰之美在于温柔,完颜云殊之美在于单纯,而沫凝脂之美,说不清也说不完。
“又不是第一次帮你。”
沫凝脂淡淡笑了笑,眉宇间的那种诱惑让人心里跟着颤。若是寻常男人,心志不坚定者说不得已经拜倒在她身前,惟命是从。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方解收拾了一下心神后问。
“那三年,算不算帮?”
沫凝脂问。
“算。”
方解点了点头。
“那就再多说声谢谢。”
他说。
“不必……我之所以帮你,是因为帮你一次我就杀你更狠一些。所以我不介意多帮你几次,到杀你的时候才会多些满足。”
沫凝脂依然在笑,温柔嗓音里的话语这般狠却偏偏不冷。
方解耸了耸肩膀:“要杀我的人还真多,你得先排队。”
“还要排多久?”
沫凝脂问。
方解刚要回答,沫凝脂却笑着摇了摇头:“排多久都没关系,我应该会比你活的久一些。而你经历过的威胁越多,自然就越不好杀。而你越是不好杀,我杀起来才会越有兴趣。所以……千万别死在别人手里啊。”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往远处走去。
自从罗耀带兵离开雍州之后,这城里的人似乎都在有意的去淡忘去磨灭罗耀留下的痕迹。人们甚至庆祝过罗耀离开,虽然在纥人入侵的时候人们无比地期盼着罗耀回来。但人心总是矛盾,他们一边期盼还一边恨着,想着若不是罗耀这些年杀纥族杀的太狠了些,纥族人的报复也不至于这般强烈。
在罗府里,也一样。
罗耀离开之后,楚氏便遣散了府里的大部分下人,每人发了一大笔银子,倒是丝毫也不吝啬。留下的几个下人又被她严令禁止,绝不许打扫罗耀常年居住的那座三层木楼。
方解让所有人都先回大营里,交待陈孝儒带人把他从朱雀山带来的东西全都运过来,然后独自一人走到三层木楼前。看着这才几年光景就已经有些破败的楼子,方解忽然想起上次自己进来的时候,是一刀斩了李远山使者。那个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出手足够快足够突然,现在想想不免觉得自己幼稚可笑。如果罗耀愿意,那个时候随便抬抬手指就能阻止他。
甚至杀了他。
“杨奇死了,大轮明王死了,万老爷子死了,佛宗的四大天尊都死了,中原江湖的扛旗人也都死了……这些人在我来之前,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却好像没有什么太大的交集。而自我来了之后,绝顶的大修行者竟是死了个七七八八。”
方解抬头看着天:“虽然这些人都不是死于我手,但却和我脱不了关系。你让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着他们死?那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是开了挂的所以肯定挂不了,死的必然是罗耀?因为我还不是那种牛逼拉风的大修行者啊……”
方解自嘲的笑了笑,看着天空问:“你让我过来,不会真的是让我看着这个世界的大修行者都死去吧?”
说完这句,方解愣了一下。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细想,陈孝儒已经带着一大队骁骑校将他自朱雀山带来的东西都运了过来。整整九口大箱子,每一口都显得那么沉重。四个健硕的骁骑校抬一口,看起来依然不轻松。
“都回去吧。”
方解摆了摆手:“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走进这个院子。”
方解看了看九口大箱子:“派人告诉陈定南,夏侯百川和刘旭日,立刻派兵将城中所有官员大户的宅子都封住,任何人不准出入。从骁骑校里挑选精锐布置好,哪家人往外硬闯出来一个杀一个。调一万精骑在这宅子外面三百步以外围住,要保证连一只飞鸟都过不来。如果房子碍事,那就拆了房子。但,不准有人进三百步之内。”
“我已经知会过清乐山来的道宗高手,他们会协助你。若是两天后我从这院子里出来,立刻屠了雍州城里所有世家,一个人都不许留。”
方解知道,即便自己在两天后能走出这个院子,也不知道会伤成什么样,那个时候,想杀自己的人都会跳出来吧?他怎么能给那些人一丝一毫的机会?
第0661章 他比罗耀威胁更大
长安城
太极殿
身材壮阔的铁甲将军站在大殿门外,负手而立。他背后就是巍峨的太极殿,可他站在太极殿前却一点也不显得渺小。
看着站在大殿广场前那些笔直挺着身子的铁甲士兵,他似乎颇为满意,眉宇间虽依然平淡但眼神很柔和,看着这些士兵,他感觉自己又年轻了起来。这些士兵之精锐,超出了他以往带过的任何一支军队。
在大殿的一角,一头老黄牛面前放着一个大木桶,木桶满满的是生肉,血淋淋,老黄牛似乎很享受这血腥气,细嚼慢咽。它吃的慢,但每一口都很大,所以生肉减少的速度倒是不慢,在生肉旁边是一个铁盆,铁盆里也是满满的,不过是酒。闻酒香就知道这是神泉山庄的贡酒,一般豪阔大户有钱都买不到。
老黄牛吃几口生肉,就喝几口酒,竟是有些悠然自得的样子。
穿着一身好像是石头做成甲胄的黑小子在一边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不时和老黄牛抢一口酒喝,他不嫌弃老黄牛脏,不过看起来老黄牛倒是嫌弃他似的,不时从鼻子里喷一股气,颇为不满。
他身边的柱子上靠着一个很大的蒲扇,蒲扇上有许多密密麻麻的纹路,看起来极为繁复,找不到起始也找不到终点。这蒲扇很旧但并不破,上面的花纹猛的看起来有些像是一幅地图。若是仔细去看的话,又像是人身体上的经脉。
仔细去听,才知道黑小子是在骂那老黄牛贪吃,老黄牛却不理不睬。
铁甲大将军看了看黑小子和老黄牛,随即笑了笑,但一笑起来就又立刻皱眉,脸上有几分痛苦。
黑小子的感觉极为灵敏,立刻朝这边看了过来。
“主人,伤的很重?”
他站起来问。
铁甲将军点了点头,先是摆了摆手示意那些铁甲士兵散去:“没有想到罗耀的修为竟是如此高绝,是我托大了。万老准备了那么多我以为会很轻易,可却不能杀他,虽然将罗耀打成了重伤,但他的梵天业火还是伤了我……”
这个男人,被罗耀的业火烧着居然没有死!
要知道罗耀的业火只要沾上,在将目标焚烧尽之前绝不会熄灭!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竟是能在业火粘身的情况下没有被烧死!只这一点,放眼整个江湖只怕也找不出一个人相提并论。
毕竟现在中原江湖,已经没了万星辰。
“怎么办?”
黑小子问。
“补。”
铁甲将军淡淡地说了一个字,然后转身往太极殿那边走去。黑小子立刻抓起身边的蒲扇,然后一个箭步跳过来跟在铁甲将军身后进了大殿。大殿里那些锦衣校立刻就往两边让了让,似乎极为惧怕这两个人。
太极殿里,战战兢兢坐在龙椅上的杨承干看到铁甲将军进来的时候脸色立刻变了,正了正身子将自己的惧意小心翼翼的藏好。
“我受了伤。”
铁甲将军对杨承干道:“需要补一补。”
这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可听到这句话的杨承干竟是吓得颤了一下。他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身子,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这个……你自行决定就是了,不必问朕。藏在皇陵里的那些东西都是为你准备的,万老也为你准备了许多,朕一会儿会派人打开皇陵……”
“谢陛下。”
铁甲将军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那些不断往后闪避的大臣,随即冷冷笑了笑:“隋人本应是世间最骄傲的,你们身为朝臣自然更要有自己的骄傲,可是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一个个胆小如鼠……大隋落到今天这步一大半的原因都是因为你们,天佑皇帝是个有大勇气的人,想把你们这些毒瘤彻底剜了去,还大隋一个健康强健的体魄,奈何时运不济……若是他运气再好些,身子再好些的话,再给他十年,大隋就会重新崛起。”
“我也就不必出来。”
那些大臣们吓得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不过既然我出来了,自然不能坐视不理。陛下年幼,尚且不能明断是非,总是会被些小人的谗言左右。从今日起,若是再让我听到有什么人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我麾下铁甲军杀的了叛贼也杀的了你们!”
“是。”
所有朝臣全都躬身答应,没有人敢直视铁甲将军的眸子。
“扑虎。”
“属下在!”
那个抗蒲扇的黑小子立刻上前一步:“我进皇陵最少需要十几天的时间,这十几天内长安城里的事就交给你了,我列了一个名单,是陛下可用之臣,你协助陛下将这些人用起来。我还列了一份名单,是陛下不可用之人,请陛下看过之后就加玺下旨,全都下狱。若是有人在陛下面前说些谗言,那就不用下狱了,直接押到菜市口。”
“喏!”
黑小子立刻抱拳应了一声。
铁甲将军嗯了一声,转身看向杨承干道:“陛下,你的父皇为大隋做了太多事,其实说起来这些事都是为你做的。他想自己把能解决的事都解决掉,留给你一个清平天下,你只需无为而治便是明君。但是他没有做到,所以接下来的事就该陛下你扛着了。你懂吗?”
你懂吗?
这三个字如同擂在杨承干心口的一锤,他的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难看。
“朕……懂得!”
“嗯,那就好。”
铁甲将军扫视了一眼群臣:“臣子就要有臣子的样子,我出来之后听闻你们之中有许多人欺陛下年幼,甚至做出过要挟之事。大隋的皇帝,什么时候被胁迫过?这些都是债,我会一笔一笔的勾。”
大臣们吓得忍不住地颤抖着,甚至有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扑虎。”
“属下在。”
“派一队人往江南去,把万老的尸首请回长安城。”
“喏。”
“陛下。”
“朕……朕在。”
“请陛下在演武院后山建一座陵园,不能让万老受了委屈。另外,若我出征需要很多东西,也是时候办了。”
“朕……可是……现在国库空虚,户部里实在调拨不出银子来了。朕这些日子一直在想着此事,前阵子朕已经下旨,皇宫之内所有人减一半的俸禄,可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京畿道被围之后,各地的税赋交不上来,户部实在是……捉襟见肘。”
铁甲将军微微沉吟了一会儿,从甲胄里摸出一份名单丢在地上:“这是我刚才所说的第二份名单,里面都是些没有资格继续留在朝廷里的人,不必再关入大牢浪费粮食了,直接都押去菜市口,家产自然充入国库,料来将这些人家产抄了虽然也不够用,但也差不了许多了。”
“啊?”
杨承干愣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大殿里立刻就起了一片哀嚎,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瘫倒在地。
铁甲将军却似乎根本就不在意皇帝的态度,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罗耀逃走必然是去找他那个准备了多年的肉身,我前几日见过武当张易阳,他告诉我说那个叫方解的人是天生原体,若是罗耀夺了他的肉身,那即便我补好了身子再想杀他也不容易。所以天佑皇帝准备的那些东西,万老准备的那些东西都有些功效不足……”
“那……那怎么办……”
杨承干没有察觉,自己说话的时候牙齿都在打颤。
“不劳陛下操心,我自己会想办法。”
他转头看向黑小子:“去拿人,都送到密室里去。”
“喏!”
黑小子立刻转身走向大殿外面,他招了招手,一队气势冰冷凶悍的铁甲兵立刻过来。黑小子交待了几句,都是人名,每一个人名说出来都吓得杨承干颤抖一下,汗水已经湿透了龙袍。
他不敢去看那个铁甲将军,脑海里再次出现了他父亲天佑皇帝杨易临死前说的那些话。只是那个时候他虽然恐惧却并不真切,这个时候再想到那些话,每一句都如刀子一样在他心里来回割着,血肉模糊。
……
杨承干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东暖阁的,新提拔起来的秉笔太监窦双房搀扶着杨承干上了土炕,然后连忙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杨承干完全是下意识的将茶杯接过来,握着茶杯的手却一直在颤抖。
他抬起手想喝水,茶杯却在牙齿上不断的碰撞着。
嗒嗒嗒嗒的声音,就好像催命的鼓点。
“陛下……”
窦双房看着皇帝被吓成这样,心里也跟着疼:“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哪有这样逾越的?不管他什么身份,您终究是大隋的皇帝陛下……之前在大殿上,他哪里有一点尊敬……这事,不如请太后过来商议一下?”
“不要!”
杨承干身子颤了一下,摇了摇头道:“这事不能将母后牵扯进来,母后现在在寝宫里学道,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怎么能再去打扰?而且……而且这件事把母后牵扯进去的话,朕怕伤着她。”
窦双房微微摇了摇头,不敢再说什么。
他是从小看着杨承干长大的,是东宫太监总管,杨承干登基之后,他理所当然的成了秉笔太监。可是他却完全不懂得如何做好自己的事,他的眼界太小了。比起他的前任苏不畏从来不会主动对朝政插嘴,他说的太多了些。不过这也难怪,在他眼里,杨承干不仅是大隋的皇帝,更是他精心呵护着长大的孩子。
孩子受了委屈,他自然恼火。
“奴婢接受过来的锦衣校……似乎靠不住。”
窦双房压低声音道:“但这个人绝对不能留,奴婢以为,等他杀了罗耀之后,就必须铲除。不……不能等那么久了。”
“朕难道不知道?”
杨承干将杯子猛的摔在地上:“可朕现在能用谁?张易阳?那个老东西老早就离开了长安,说是回武当山养老,还不是怕死!”
“给事营。”
窦双房提醒道:“莫非陛下忘了,给事营是先帝留给您的。论个人修为,没人是他的对手。但给事营八百精锐,配合起来一样的天下无双。这件事只要安排的好,未必不能成!奴婢瞧着,此人的威胁尤甚于罗耀……哪怕是不杀罗耀,也不能不杀他……毕竟罗耀不知远遁去了何处,能不能再来也是未知。而此人就在长安就在陛下身边……奴婢记得有句话是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小心翼翼的看了杨承干一眼:“而且现在可是最好的时机,他……也伤了!”
杨承干眼神里闪烁了一下,咬了咬嘴唇道:“去,把给事营都统谢满甲给朕叫来!”
第0662章 死了怎么会可怕?
窦双房从来不认为自己的事就是皇帝的事,但他从来都认为皇帝的事就是他的事。他进宫的时候不过十二三岁,一直不得志,跟着的老太监在后宫也不得宠,一本子郁郁寡欢所以经常拿他出气,若不是机缘巧合下,他被太皇太后,也就是天佑皇帝的亲生母亲偶然发现他很机灵懂事要到了慈寿宫里做事,只怕会和那个老太监一样做一辈子苦差。
太皇太后死了之后,窦双房被还是四皇子的杨易要了过来,在王府里当差,虽然做的也是端茶送水的杂事,也比不得在宫里荣耀,可他对杨易极为感激。因为他知道,如果不是杨易把他要了过来,当初太皇太后身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因为另一个女人,也就是怡亲王杨胤的母亲后来成了皇后。
在王府里做了几年,杨易登基称帝。
窦双房不得不感慨自己的好运气,本来以为自己一辈子就这样庸庸碌碌的过去了,谁想到竟然有机会重新回到太极宫!毕竟当初诸子夺嫡的时候,杨易是最不被看好的那个。皇帝登基之后几年,有了太子杨承干。因为窦双房本来就是王府里的老人,所以杨易便让他照顾太子。
成了东宫总管。
那个时候窦双房想着,自己要想成为如苏不畏那样的秉笔太监,最少还要等个几十年……如果他活的到的话。毕竟天佑皇帝继位的时候正值春秋鼎盛,按照道理再活个三十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可谁想到,天佑皇帝竟然有隐疾!
这下好了,窦双房比他自己预计的要早了很多年就离开了东宫,走进了御书房。杨承干对他很信任,窦双房相信,自己对太子的感情或许比皇帝对太子的感情还要深。如果按相处的时间算的话,天佑皇帝和皇后两个人加起来也不如他陪在太子身边的时间长。
成为秉笔太监的第一天,回到自己屋子里后窦双房笑了半夜,睡不着。
他曾经见过吴陪胜,知道吴陪胜手里的权利有多大。后来天佑皇帝时候黄门侍郎裴衍做的事,曾经就是吴陪胜做的事。每天也不知道有多少份奏折送进宫里来,由秉笔太监挑选出来捡着重要的呈递给皇帝御批,其他的,都由秉笔太监代批。
代天子行令,这简直就是天一样大的荣耀啊。
可是后来天佑皇帝设立黄门侍郎,将吴陪胜的权利全都要了回去。之后的苏不畏就是皇帝的一个贴身护卫一样,手里除了攥着一群暗侍卫,也就是后来的锦衣校之外再没别的权利了。
窦双房知道自己是早晚要做到秉笔太监的人,所以不免有些悲伤。
可天佑皇帝死的有些离奇,苏不畏也陪着他死了。杨承干称帝,建元兴皇,他成了秉笔太监。而杨承干年幼有许多事都无法自己决断,又不想去打扰在慈寿宫里学道的太后,所以他就成了皇帝的臂膀。
秉笔太监恢复了以往的权利,每天都有大量奏折送到窦双房手里。坐在自己的值房里,桌子上就放着大隋皇帝的玉玺,窦双房感觉自己就是皇帝一样。他贪恋这种感觉,喜欢这种生活。一个阉人本来会被人讥讽耻笑,可他知道,已经没有人再敢讥讽耻笑自己了。
所以,他更加深刻的明白一个道理。要想让自己的地位稳固,就必须保证杨承干的皇位稳固。只有杨承干才会这样的信任他,什么事都要找他商量。若是换了别人做皇帝的话,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所以他才会有那样的觉悟,皇帝的事就是他的事。
说实话,他不太清楚那个铁甲将军什么来历。他只知道这个人和当初中原江湖第一人万星辰有割舍不开的关系,可万星辰已经活了两百岁,这个人到底和万星辰是什么关系也没人说得清楚。他不知道的是,这个人什么来历是杨承干唯一一个不会也不敢对他说的秘密。哪怕,杨承干对他的信任没有人可以替代。
窦双房甚至不知道那个铁甲将军姓什么叫什么,但他知道这个人绝对是个危险人物。
铁甲将军太跋扈,太霸道。
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如果照这样下去,或许外贼罗耀还没死呢,铁甲将军就成了内贼。偷东西,外贼远不如内贼好下手。无论是银子,还是皇帝位。
现在朝廷大权都在那个铁甲将军手里,他一言一行,连皇帝都不敢违背。他指向东皇帝就说东,他指向西皇帝就说西。因为他手里有一支强大的军队,虽然人数不多但格外的精锐。长安城里的兵权都在那个人手里攥着,皇帝的安危也就在他手里攥着。
这个人如果不除,谁敢保证不等罗耀打进来他会不会自己先坐到那椅子上?
窦双房确信,这个世界上只要是个男人就没有办法抗拒成为皇帝的诱惑。尤其是,在可以成为皇帝的前提下。
既然威胁到了兴皇皇帝杨承干,那么就等于威胁到了他窦双房。
所以,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全力除掉那个人。可他手里没有足够的实力,锦衣校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实力了,当初苏不畏带走的锦衣校死绝,留在宫里的人手本就不多,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大修行者。所以窦双房明白,想杀那个铁甲将军,必须靠给事营。
而给事营只听皇帝一个人的命令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只要皇帝开口,哪怕明知道不可能成功,给事营的人也不会退缩。
历来如此。
从东暖阁里出来之后,窦双房就急匆匆的往外走,他要去见给事营都统谢满甲,那个永远一副冷冰冰模样的人。
窦双房的脚步有些急,出了东暖阁之后转过一条巷子的时候差一点撞在一个人身上。对面那人往旁边闪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手里掉了下来。窦双房心里有事,骂了一句不带眼的奴才就要走,可是才抬起脚就吓得哆嗦了一下,没敢走。
差点和他撞在一起的,正是那个上阵杀敌骑一头老黄牛的黑小子。
铁甲将军称其为……扑虎
……
“奴婢……奴婢见过扑将军。”
窦双房连忙退后躬身施礼,他知道这个黑小子是个冷硬狠毒的角色,所以他不敢招惹。铁甲军中,这个黑小子就是第二号人物,除了那个铁甲将军之外,他的地位最高。
“窦公公,这么急匆匆的要去干吗?”
黑小子难得的笑了笑,只是笑容都那么冷:“对了,我不姓扑,扑虎是我的名字。”
“啊?”
窦双房愣了一下,连忙道歉:“奴婢实在是不知道,将军千万别怪罪奴婢。陛下早晨也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饿了,所以奴婢赶去御膳房让他们做点清淡可口的点心送过去。”
“窦公公身为秉笔太监,这点小事交待下面人做不就成了,何必要自己跑一趟?”
黑小子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似笑非笑。
“下面人做事总是毛手毛脚的,奴婢瞧着揪心,还不如自己去交待一声来的实在,毕竟奴婢是最了解陛下口味的,陛下习惯吃什么,奴婢比别人都知道的清楚些。”
“窦公公真是有心。”
黑小子赞了一句,也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
“我问你件事。”
他对窦双房笑了笑:“之前在大殿里,我家大将军吩咐的事你也听到了,不过我对长安城里的事不太熟悉,毕竟已经太久没有出去逛过。所以大将军交待我拿的那些人我有几个不知道住在哪儿,长安城太大了,百里方圆……如果公公有空闲,不如带着给我带个路如何?”
“这个……”
窦双房讪讪的笑了笑道:“将军,奴婢身上还有不少差事呢。陛下交待的几件事还没去办,值房里还堆着一桌子奏折等着奴婢去梳理,然后呈递给陛下御批……”
“这些事都可以放一放。”
黑小子一把搂住窦双房的肩膀似笑非笑地说道:“陛下那边要是怪罪下来,我可你帮你解释。可大将军那边要是怪罪下来,谁帮你解释?窦公公,你应该知道,陛下交待你的事都是可以缓一缓的事,可大将军的事,刻不容缓。长安城现在靠着的是大将军守着,将来要靠着大将军出征剿灭叛贼,大将军的伤能拖着吗?”
窦双房吓得心里发颤,脸色都有些青:“可……奴婢也不好向陛下交待……奴婢还要赶去御膳房,先告退……”
“窦公公。”
黑小子笑了笑道:“你也知道今天我要拿的人都是谁,但你可能不知道那些人对于大将军来说有什么用处。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贴着窦双房的耳朵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几句,这话才说完,窦双房竟是吓得啊地叫了一声,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脸上没了一分血色。三魂七魄都飞到了九霄云外似的,呆呆傻傻的坐在那儿看着黑小子,嘴巴张的能塞进去一颗鸡蛋。
“将军……这话,不能……不能乱说!”
“乱说?”
黑小子哈哈大笑:“除了果郡王府里的之外,其他几位大将军都打算见见,都是年轻有为的人啊……陛下难道就没有想过是什么意思?大将军在太极殿的时候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有些时候有些人不是非他不可。”
“你明白吗?”
黑小子俯身,看着窦双房问。
“奴婢……奴婢不明白……”
“哈哈,你是不敢明白。”
黑小子一把将窦双房拽起来,顺手将地上掉落的东西也捡了起来。
“我陪你去御膳房,然后你陪我去请人?”
黑小子问。
他手里拎着的是个包裹,掉落之后摔的松松垮垮,窦双房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忽然发现从包裹里露出来几缕头发。
“啊!”
窦双房吓得再次叫了一声,向后连着退了好几步。
“你怕这个?”
黑小子从包裹里拽出一颗人头对窦双房比划了一下:“都死了,你还怕什么?”
窦双房吓得哆嗦着回答:“正因为死了,奴婢看着才害怕……”
“唉。”
黑小子叹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认真地说道:“窦公公,有件事你还是没看明白,其实你错了。死了的人怎么会可怕呢?活着的人才是最可怕的……明白吗?”
他慢慢地将手里的人头转过来,脸对着窦双房。
看清楚这颗人头的面目之后,窦双房第三次惊呼了一声,然后心里一痛呼吸一窒,竟是吓得昏死了过去。黑小子哈哈大笑,将人头丢在窦双房身边后大步而去。
那人头,是给事营都统谢满甲。
第0663章 这间密室 那间密室
皇陵
一队铁甲武士将守皇陵的禁军全都赶开,在这样武装到牙齿的铁甲军面前,穿着华丽棉甲的禁军士兵就好像花瓶一样。他们畏惧地看着那那些气息冰冷凶悍的铁甲士兵将皇陵控制,却不敢问一句话。
守皇陵的将军得到了皇帝的旨意,看见铁甲军进来离开带兵撤走,甚至都不敢去见那个铁甲将军。自从这个人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之后,没用多久长安城里的人就都知道虽然坐在龙椅上的是兴皇皇帝杨承干,但真正掌权的却是这个人。朝廷里那些大人们噤若寒蝉唯唯诺诺,百姓们私底下也不敢胡乱议论。
铁甲军的杀气太重,走到大街上巡视的时候都带着一股子阴气。这些人不但身上穿着厚厚的铁甲,脸上也带着面甲,面甲上只有眼睛的位置有两个孔洞,可黑黝黝的却看不到眼睛。这些铁甲士兵身高都在一米九以上,看起来壮硕的能随便碾死一个成年男人。
莫说普通百姓,便是城里吃官家饭的那些人也都躲着走,避之不及。
大约一千人的铁甲军进入皇陵之后就开始布防,动作迅速,很快就全面接管。那些禁军士兵和他们比起来,就好像小孩子一样孱弱。虽然禁军士兵在身材上或许差不了许多,可在气势上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铁甲将军走进其中一座皇陵,那是上上任真宗皇帝的陵墓。在不远处是正在建的天佑皇帝杨易的陵墓,虽然天寒地冻的,但工匠们依然在忙碌着。前阵子太后下了懿旨,五月之前皇陵必须修建好,所以不管是督造的工部官员还是那些工匠们,谁也不敢懈怠。
站在真宗皇陵的入口,铁甲将军回头看了一眼在建的皇陵沉默了一会儿:“去,把那些工匠全都赶走,在我出来之前,皇陵里不许有一个生人出现。”
“喏。”
一个铁甲士兵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铁甲将军看着天佑皇帝的皇陵,眼神里的意味很复杂,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微微叹了口气后走进真宗皇帝的陵墓。
陵墓一进门就是一条直通地下的石阶路,很深邃,看不到底。他也不让人点火把,就在黑暗中前行。
铁甲士兵等他进去之后将大门封闭,然后关闭开关将进入地宫的入口封住。
铁甲将军顺着石阶一直往地下走,每隔十几米才有一盏昏暗的油灯,因为太安静,所以他走路的声音显得很大。大隋的皇帝都喜欢壮阔的东西,所以皇陵地宫建造的也很庞大。走下一百零八级台阶之后,进入地宫大殿。
这大殿是按照太极殿仿造的,基本上内部看起来没有太大的不同。只不过本应该放龙椅的位置上,放着的是一座很大棺椁。
铁甲将军在棺椁前驻足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按了旁边石台上的一个机关,随着咔咔的声响,巨大的棺椁向一侧移开,棺椁下面出现了一个洞口,黑的吓人。他伸手往黑洞里摸索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也不知道黑洞下面有多大,他摸了一会儿似乎没有找到要找的东西,眉头随即皱了起来,一拳砸在石台上,轰的一声,巨大的石台和棺椁都被震开,那棺椁翻倒在一侧摔开,从里面滚出来一口棺材,咣当一声,回音在大殿里来回飘着。
石台被震碎坍塌下去,露出足有一间屋子那么大的空洞来。铁甲将军往下看了看,跃下去将一个铜鼎从里面取了出来。看那铜鼎的大小,应该至少有两千斤以上,可他一只手提着,显得格外轻松。
这铜鼎上有一个盖子,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封住,铁甲军手放在铜鼎上,没多久那铜鼎竟是变得发红,大殿里的温度都随之升高。随着铜鼎越来越红,封住缝隙的那些东西开始融化,他将盖子掀开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
那铜鼎里,竟是盘膝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看起来有六十岁上下,闭着眼睛,没有气息。身上的衣服看起来依然很新,一点也不像是个死了很久的,就好像才刚刚死去一样。而且这具尸体一点也不僵硬,就如活人睡着了一般,甚至皮肤都还是正常人的肤色,而不是死人的那种令人心里发颤的青黑。
铁甲军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这具尸体,嘴角微微颤了颤。他眉宇间似乎有些痛苦,抬了抬手却停在半空。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从腰畔摸出来一柄尖刀,噗的一声刺进那尸体胸口。也不知道这尸体是用了什么手段保存,虽然不知道年月,可人死之后血液居然还能流淌。
刀子拔出来之后,鲜红的血从伤口里往外流,全都流进了那个铜鼎里。铜鼎中还有一些黑乎乎的液体,很粘稠,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血流进铜鼎里之后,和那液体混合起来立刻变得沸腾,咕嘟咕嘟的冒着泡,似乎还能看到有什么东西来回游动。
而那具就好像活人一样的尸体迅速的枯萎,就好像被抽空了气的皮囊一样缩了下去。没多久,血就流进,尸体变得干瘪难看。
铁甲军双手捧着那具干瘪尸体,走到一边的棺材旁边,将尸体放下后把棺材放平,然后一掌将本来钉好的棺材盖拍开,把那具尸体放了进去。对原本棺材里那具穿着龙袍的尸体,他看都没看一眼。
做完了这些他才回到铜鼎旁边,慢慢地将自己身上的铁甲脱掉。那甲胄一落地,嘭的一声竟是砸碎了一块坚硬的青石板!
由此可见,这甲胄的重量有多恐怖。
赤身裸体的男人迈步进了铜鼎盘膝坐下来,也许是那液体太热,他坐下去的时候眉头忍不住皱了皱。在他的胸口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焦黑,肌肉都被烧透,露出来一根一根的肋骨,清晰可见。
那是罗耀的梵天业火留下的伤痕,这么重的伤,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抗过来的。从伤口往里看,能看到那颗心在跳动,很缓慢,远比正常人要慢的多。罗耀的梵天业火是他将业火催发到最强状态的功法,而且正中他的心口,即便这样也没能杀了他,这个人的身体之坚固可见一斑。
他坐下来之后没多久,那些液体就好像有意识的似的往上逆流,看起来好像里面有灵魂一样,争先恐后的往他伤口位置爬,随着流入伤口的液体越来越多,那伤口竟是神奇的开始愈合!
诡异!
无与伦比的诡异!
谁也不会想到,大隋皇帝的陵墓里竟然有着这样的秘密。那铜鼎里的尸体,液体,到底是什么,或许只有这个铁甲将军知道。而混合了那尸体血液的液体竟然能修补他的伤口,更是匪夷所思!
就这样足足过了一个时辰,铜鼎里的液体消失不见。
而他胸前的伤口,竟然已经好了大半!
相比于他身体其他地方古铜色的肌肤,伤口处新长出来的肌肤明显很白嫩,就好像新生儿的肌肤一样。当所有液体都消失之后,他缓缓的睁开眼然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心口,似乎很满意。
……
九口大箱子都摆在三层木楼外面,这九口大箱子一模一样,看样子一个成年男人躺进去也不会显得太狭窄。方解将所有人全都赶回了大营,包括沉倾扇她们。他告诉沉倾扇她们,自己需要布置一切。而在这期间,他不想被任何人打扰。
而事实上,他是不想让自己的女人牵扯进来。
这九口大箱子里的东西,是方解这么多年来为那一天而准备的。
他在木楼前驻足了好一会儿,然后开始在院子里好似没有目的的走着。他走的很慢,也许用仔细两个字来形容步伐显得有些不妥,可他的确走的很仔细。罗府里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角落里的一个蜘蛛网他都没有放过。
当他走了一圈之后重新回到木楼前,然后闭上眼。整个罗府的地形在他脑海里迅速的过了一遍,甚至每一步他都能清晰的回忆一遍。或许一般人会觉得这是很难做到的事,可真正面对和方解一样问题的时候,或许任何人都会这样。
确信自己没有遗漏什么,他再次离开了木楼回到楚氏的小院。就好像失去了灵魂的阿莫萨还在屋子里坐着,呆呆傻傻,她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就好像一个木头人。方解走过去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后将她扛起来走回三层木楼那边。
方解打开一口木箱,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取出来,然后将阿莫萨放了进去。
然后方解将九口大木箱都搬进了木楼里,在罗耀的书房里,方解在书架后面找到了那个机关,那是沫凝脂从阿莫萨嘴里问出来的秘密。机关打开露出一个门,方解点了一个火把丢进去,火光一直往下坠。
“水里。”
方解自言自语了一句:“原来他把密室建在湖下面。”
他停顿了片刻,然后纵身一跃往门里跳了下去。在下坠的过程中,方解心里一直默默的计算着时间。
从书房跳下来到落地,差不多有二十米深!
这中间没有任何阶梯。
方解到了下面之后将地上已经熄灭的火把重新点起来,发现这是一间很大的石室。建造在水下,密封极好,石室里居然很干燥。
他顺着石室的墙壁走了一圈,算好了大小,然后他又从密道回到了书房,以他的脚力向上一跃,几乎不用借力就能跃上来。接下来的事,很繁琐。他将九口大箱子全都运了下去,然后将之前那第一口箱子里取出来的东西,全都镶嵌在下坠的密道四周。
整整一夜
方解没有出来。
第0664章 二月二 龙抬头
是一个好日子
今天
按照中原汉人的习俗,二月二这天被称为龙抬头。
这种说法在北方比较根深蒂固,在江南和西南倒是很少有人提起。所谓的二月二龙抬头,其实指的是天气转暖,冬眠的蛇要苏醒了。平商道紧挨着丛林,蛇虫鼠蚁都不少。
蛇冬眠入洞。
此时的方解,就好像一条冬眠的蛇一样,在罗耀那个三层木楼下面的密室里安安静静地坐着。他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冥思。可事实上,他没有睡着也什么都没有去想。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平静。
他以为自己会很激动,会恐惧,会担忧,会忐忑不安。
整整忙碌了一夜,但却没有一点疲劳感。他盘膝坐下来,本来是想让自己冷静一些,可坐下来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冷静的超乎寻常。
以往每每想到自己要面对这样一天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会很害怕。他一直告诉自己,应该会很害怕。
为了活着,这么多年来他绞尽了脑汁,甚至可以说无所不用其极。他躲避了将近二十年,换句话说也等待了将近二十年。从他刚刚到这个世界开始,似乎这一天就注定了会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从逃亡的第一天开始,方解就知道自己必须面对而不是永无止境的逃亡。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以一种很积极的态度来面对,如果这是宿命,那么他希望可以感受的更真切一些。
方解不是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死。
这正是他以为自己会很怕死的原因。
可是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原来怕死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罢了。谁都怕死,任何一个人。这个世界也好前世也好,方解知道许多视死如归的英雄,可真正要说起来他们也不是不怕死,只是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
方解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又或是他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盘膝坐了大概半个时辰,方解让自己的呼吸很平稳,他要把身体状态恢复到最好,然后他审视了一遍自己的内府经脉,此时的他体内六条气脉已经都变的完整,而且也没有再生出气脉的迹象,所以方解对阿莫萨和桑飒飒所说的,自己就是七脉原体的说法有些怀疑。
传说中桑乱的体质,叫做七脉原体。体内有七条气脉,各有能力。
在前一天,桑飒飒把方解叫到一边对他说了不少事。而这些事只有她才有资格知道,因为她不仅仅是桑乱的后人,还是曲欣兰野的后人。曲欣兰野是纥族第一代也是仅有的一代圣女,在纥族的地位比大巫师还要高,甚至比纥王还要高。因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圣女才能代表纥族的灵魂。
……
曲欣兰野的命中克星就是桑乱,当她看到他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输定了。而当他看到她的时候,也知道自己根本赢不了。
曲欣兰野是天生的自然之体,她就是自然,融于自然。桑乱是七脉原体,两个人的结合也可以称之为人类最伟大的结合。或许,也只有他们才般配。
许多秘密,只有桑乱的后人才知晓。虽然桑乱的孩子才出生,他的妻子和他就先后去世。但那个时候悟道城里还有桑乱不少故人,而且自然之体和七脉原体所生的孩子又怎么可能普通?许多事,根本不用别人告诉他就知道。这些秘密口口相传,一代一代,最终到了桑飒飒身上。
而在这一天到来之前,她将七脉原体的事详细的告诉了方解。
当方解知道七脉原体的秘密之后,当时的震惊无以复加。他确定如果那传说是真的,那么大轮明王和罗耀都盯着他的躯体就完全可以理解了。那是世间第一等的诱惑,谁也无法抗拒。
而对比着桑飒飒告诉他的秘密,方解再回忆起万老爷子送给他的那本图谱,终于豁然开朗。那本图谱他完全看不懂,一直以为和自己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若不是桑飒飒将那秘密说出来,他依然不觉得那图谱有什么用处。
可是现在,他终于明白万老爷子送给他图谱的意图了。
那副七脉图谱上,有许多线条流动,方解一开始以为那只是内劲流动的图解,现在想起来才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内劲在流动,而是一种让方解激动莫名的东西。
方解很庆幸,在这一天到来之前知道了这秘密。
也有些不幸,因为即便他是七脉原体,可他现在的身体依然没有完全成熟。所以也就不难明白,为什么大轮明王和罗耀明知道他的身体之奇特依然耐着性子没有夺取,只是因为还没有完全成熟。
方解想到,在朱雀山上大轮明王几乎控制住他的时候,为什么会说可惜,为什么会有些不舍。因为大轮明王要的本来是一具成熟的完整的七脉原体,而那个时候的方解体内第六条气脉才成型一半。所以大轮明王才会觉得可惜,可那个时候的大轮明王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
罗耀何尝不是?
……
方解睁开眼,从有些空明的状态里出来。
因为他脑海里忽然闪烁过一个念头。
罗耀为什么急着打长安城,可以解释清楚了。
罗耀一定是察觉到了长安城里有什么威胁到他的人,所以他才心急。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战胜那个人,所以他更加不敢提前夺取方解的身体。如果他不夺方解的身体去挑战那个人的话,哪怕他输了他依然还有方解这个备用。但换了方解的躯体之后再去战,如果他输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但是罗耀应该没想到自己会输的这么快,这么彻底。
所以他也等不及了。
大轮明王等不及,是因为他身后有个不死不休的杨奇。罗耀等不及,是因为他身后现在多了一个未知之人。从某种意义上说,罗耀比大轮明王要有耐心的多。因为方解是他发现的,他要想夺取方解的身体随时都可以。但他忍住了,哪怕要面对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敌人的时候他都忍住了。
但也正因为如此,方解能想到罗耀此时想夺取这具身体的心会是多么的迫切。
大轮明王死了,万星辰死了。
罗耀本以为他自己就是这人世间最至高无上的存在,可是突然之间出来的未知之人竟然战胜了他,罗耀的尊严被践踏,这是他不能容许的事。
方解甚至可以想到,罗耀在长安城外输了的时候应该是以一种落荒而逃的姿态离开的。那个时候,罗耀的心里应该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找到方解,夺取肉身,然后再回去杀了那个未知之人。
想到这里的时候,方解又明白了一件事。
罗耀是自卑的!
在以前,方解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他也不认为罗耀这样的人会是自卑的,可是今天,方解忽然明白过来,正因为强大,所以罗耀才自卑,远超常人的自卑。因为他强大,但他不是最强大。
他拥有大轮明王一半的修为,就是另一个大轮明王。可是相对于大轮明王的本体来说,他很弱。因为他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所以他自卑,他一直想追寻一种让他看起来很像是一个人的生活。所以他娶妻生子,甚至想要一段完美的爱情。
大轮明王不会在意什么爱情什么子嗣,因为大轮明王知道自己可以不朽。
因为大轮明王知道自己是一个人。
罗耀的自卑就在于,他不是人。
还在于,他不如人。
即便他再强大,却不如本体。本体死了之后,他一定很惊喜,以为那一半的修为可以回归他身体里,那么他就是一个完整的人,一个真正的人。可是,因为杨奇不知道用手段封住了濒死的大轮明王,那一半修为被杨奇禁锢,或是磨灭,或是送去了不可知的地方。
罗耀没有得到那一半修为,所以他暴怒。
而就在这不久之后,万星辰的剑找到了他。
没错,不是万星辰,而是万星辰的剑。
一剑七百里。
罗耀以梵天业火也挡不住那一剑,所以他更自卑。
其实如果真的继续打下去的话,万老爷子或许不会谢幕的这般霸气荣耀。因为罗耀不死,因为罗耀不是人,所以即便万老爷子那一剑刺进去,刺穿了罗耀的心脏,罗耀依然不会死。两个人如果继续打下去,罗耀其实有胜算,比万老爷子有胜算。
因为万老爷子,也只是一半的万老爷子,而且他真的太老了。
大轮明王逃避生老病死,用了所谓的轮回。而万老爷子没有用这样的手段,活了二百多岁。如果他没有消耗那一半的修为,或许他可以活到五百岁。相对来说,他比大轮明王还要逆天。
罗耀自卑。
方解想到这里的时候,嘴角上勾勒出一抹释然的微笑。
谁会想到,罗耀会自卑?
他有很多身份,不管是大轮明王的一半,还是镇守雍州的大将军,又或是一代宗师,一代枭雄,这些身份都让他可以足够自傲。可这些身份,也正是他自卑的原因。他是大轮明王的一半,但他不如大轮明王。他是军中显贵大将军,可长安城里那个未知之人告诉他,做大将军,他还是不如别人。
他是一代宗师,但万星辰用一剑破万法告诉他,做一代宗师他也技不如人。
说他是一代枭雄。
但他不是人。
……
方解笑了
很开心的笑了。
他笑了好一会儿,笑意中甚至有些得意。虽然他这样想起来的时候,样子有些傻。
从那种空明的状态里出来之后,方解想了不少事,然后他从袖口里将怀表掏出来看了看,此时外面应该已经是早晨了。太阳刚刚从东方升起来,是最柔和最让人觉得亲近的时候,一点也不刺眼。
昨天,黑旗军精骑已经按照方解的命令,以罗府为中心向外三百步的一个大圆上都布置的兵力,这些士兵的布置不是为了阻挡罗耀,而是为了阻挡别人。方解确信雍州城里有不少人想杀他,而一旦罗耀回来和他决战,必然惊天动地。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修行者会赶来,其中哪怕有一个人对方解出手,或许都会造成意外。
这也是方解为什么写信给项青牛,让他将清乐山一气观里的几位老道人一同请来的缘故。
准备,就要充分。
方解再次闭上眼,将自己的感觉尽最大能力的散了出去。他不是卓布衣,没有那种天赋。但他此时已经是一个大修行者,他可以控制天地元气去感知四周微小的变化。虽然他在密室之中,但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罗府里的情况。
木楼外面走廊上有一个蛛网,那只肥硕的蜘蛛又抓到了一只飞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蜘蛛却忽然僵硬住,似乎是在惧怕什么。
湖水里,昨天那些藏在荷叶下面的鱼儿全都拼了命的往远处游,虽然它们根本就离不开这座湖。
方解深深的吸了口气。
然后他站起来,从怀里取出一张白纸,用炭笔写了几个字。
看着白纸上的自己,方解自己都忍不住摇了摇头,喃喃了一句确实很丑。
……
罗府门外
一个残缺不全的人……姑且称之为人吧。
走了进来。
他抬起头看着那块金字匾额愣了一会儿,然后咧开嘴笑了笑。他的半边脸上已经没了肉,一半是骷髅头。
“今天是二月二……龙抬头。”
第0665章 你玩过躲猫猫吗
雍州
平商道总督府
骆秋站在院子里的夹竹桃下发呆,早已经过了夹竹桃盛开的时候,虽然没有那挂满枝头的大串大串粉红,但一目翠绿也让人瞧着心里舒服。可骆秋现在无论如何也舒服不起来,院子门口的黑旗军精骑就好像钉子一样钉在他心口,连呼吸都疼。
从方解大破纥族的那天,骆秋就失去了自由。他被软禁在自己的府里,不许外出。本来府里的下人们还能出去,买些酒菜日用。可从昨夜里开始,任何人都不准走出总督府,作威作福惯了的管事要出去给骆秋定一桌子席面送来,结果在门口被黑旗军士兵拦下来还吵闹了两句,被一个嘴巴抽掉了两颗槽牙之后再也不敢蛮横。
因为他发现,黑旗军的士兵蛮横起来根本就是一群流氓。
“要出事了。”
骆秋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肿了半边脸的管事:“让你借机出去打探一下消息,你怎么弄成这样。”
“大人……根本就出不去啊。”
管事苦笑着说道:“我才问了一句凭什么不让我出去,那些兵蛮子直接打过来,连话都不回。不过……我瞧着外面确实不对劲,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到处都是兵。黑旗军的骑兵在附近几条街道上都站满了,看那蓄势待发的样子好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本想驱虎吞狼……”
骆秋摇了摇头:“谁知道这虎根本就不是奔着狼来的。”
“大人,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那个方解借着和纥人交战的机会,引纥人几乎把城中的郡兵杀绝了,剩下的郡兵都被封死在大营里出不来。现在雍州城里全都提心吊胆的,总得想点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
骆秋看了一眼门外道:“等着吧,看看他到底是想玩什么花样……等等,你刚才说大街上都是骑兵?”
“都是!”
管事点了点头:“属下到门口被黑旗军的兵拦住,和他们理论的时候往远处看了看,整条大街上都是黑甲骑兵,一眼看不到头,而且刀出鞘,箭上弦,临战状态,随时都要冲锋似的,看着杀气腾腾。”
“去!”
骆秋指着房顶说道:“搬一架梯子来,我要上房看看。”
“大人,还是属下上去吧!”
“快去!”
骆秋急迫的摆了摆手,管事不敢再说什么,连忙吩咐下人搬了一架梯子过来,搭在房山上,骆秋扶着梯子爬上去,然后伸着脖子往远处看。
这一看之下,骆秋心里顿时惊的紧了起来。
何止是门外大街上,外面的街道上纵横交错,满满当当的都是骑兵,看起来不下数千人,将附近街道都挤满了。他往更远处看去,忽然发现有些异样。不少房子上面都是身穿锦衣的士兵,骆秋知道那是方解手下的精锐骁骑校。这些人马半圆形兜着,正中位置上正是罗耀的府邸。
“这是……”
骆秋心里一震,然后一个念头冒出来让他的心开始狂跳。
他急迫的从梯子上下来,迈下来的时候险些摔倒,管事连忙上前搀扶,骆秋却一把推开他:“快,去把密道打开,请赵子文,郭璞,金一泰过来府里议事!记住,要小心,切不可被外面的黑旗军发现!让他们把府里的高手都带上,务必!”
“大人,出了什么事?”
管事连忙问道。
“好事!”
骆秋笑了笑,一扫阴霾:“还记得当初罗文杀了詹耀,夺了雍州兵权之后的事吗?”
管事愣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属下明白了!罗文杀詹耀夺兵权,试图将雍州据为己有。罗耀独自一人归来……”
“快去吧。”
骆秋觉得心里立刻就轻松起来,之前的郁闷被风吹走了似的。他几乎可以确定是罗耀回来了,不然黑旗军不会这样如临大敌。而且被围着的是罗耀府邸,就更容易推测了一些。只要罗耀回来,方解还能飞扬跋扈?
这么多年来雍州做官,骆秋第一件确定的事就是千万不要得罪罗耀,不然一定没有好下场。而只要罗耀想要做一件事,就没有什么能拦得住他。那可是一个杀岳父杀亲子都绝不会手软的人,杀一个方解……易如反掌!
所以他几乎没有犹豫,就派人联络雍州城里的其他几个世家家主,让他们带着家族里的高手赶来,只要是罗耀回来了,那么雍州城里的局面立刻就会改变。杀了方解,再把方解手下那几个得力的将领干掉,黑旗军就如同没了爪牙的老虎,再也没什么可怕的。
而且,方解有弱点!
方解身边那几个女人,就是方解的软肋。不管罗府那边出了什么事,哪怕不是罗耀回来了,方解这样如临大敌肯定事情不简单。只要趁着这个机会将方解身边的那几个女人擒住,到时候即便不是罗耀回来了,那依然能反败为胜!
想到这里,骆秋嘴角上的笑意就变得更欢快起来。
……
罗府的大门一直开着。
正门,侧门都开着。
罗耀离开雍州这几年,虽然府里已经物是人非,但门口上悬挂着的那块金字匾额依然灿然生辉,因为罗府里的下人们都知道,必须保证这块匾额亮着,这样不管是谁都不敢轻视罗府,哪怕罗耀不在。
罗耀虽然走了,但谁也不敢保证他再也不会回来。就算他不会回来,谁又敢保证他一定会死?
罗耀那样的人,只要不死,就会让很多人害怕。
站在门口的人抬着头看着那块匾额,镇西南大将军护国公府,这几个字就好像是烙印一样,深深的刻在许多人心里。
这个人看起来很狼狈,自从他出现在这个世间之后第一次如此狼狈。如果仅仅是看他的衣服,那么毫无疑问任何人都可以确定他是一个落魄的乞丐。但,他现在不仅仅是衣服破烂不堪,整个人都破烂不堪。
他的半边脸上已经一点肉都没了,像是被火烧去了一样,半边鼻孔没有了鼻翼,只剩下一个孔洞。眼眶里那只眼睛还在,可镶嵌在骷髅头里的眼睛看起来更加诡异,还不如没有眼睛顺眼些。
他的心口上有一道伤口,很大。
从军多年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伤口是什么造成的。
那是长槊留下的痕迹,前后贯通。
毫无疑问,他的心脏肯定被刺穿了,甚至被切成两半,但他依然还活着,所以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个乞丐,更像是一个地狱里爬出来的尸体。
他的身上有很多处伤口,看起来每一道都很重。如果换做一般人的话,已经死了一百次还要多。
可他是罗耀。
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罗耀。
所以他还活着,他的名字就是他还活着的理由,毋庸置疑的理由。
过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四周密密麻麻围着的士兵,那些士兵看起来都很凶悍精锐,他甚至确定他走过来的时候,每一步上都至少有超过二百只连弩瞄准着他。每一步上,都至少有三十个修行者跟着他移动。
但他丝毫都不在意,因为那些人根本就不在他眼里。他的眼里,此时只有那一个人存在。
他也知道,这些士兵和修行者布置在这里也根本就不是来阻拦他的。
罗耀知道方解不是一个白痴,只要不是白痴就知道那些士兵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自然不会去和数万精骑拼命,那样累也会累死。但他却可以让那数万精骑看都看不到他,对他没有任何办法。
方解布置的人,是阻拦其他人的。
“不错,兵是好兵,将自然是好将。”
罗耀自语了一句,然后迈步走进了大门。
他自己的家门。
这一刻,似乎所有在暗中看着他的人都同时产生了一股错觉,他迈进大门的那一步,踩的整个世界都摇晃了一下。很多人下意识的抬起头看想天空,就好像下一秒天空都会裂开似的。
风起云涌。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里,他不需要去看,不需要去感觉,就知道这院子里有了什么样的变化。他走进门的时候就将视线投向院子最深处,那是他妻子楚氏居住的地方。然后他愣了一下,眼神里有些伤感。
只是有些。
但很浓。
他走进门,看着地上厚厚的一层灰尘微微诧异,然后摇了摇头。他走过长廊,长廊角落里的那只蜘蛛忽然僵硬住,然后直挺挺的掉了下来。他走过小湖,原本已经逃到湖另一侧的那些鱼全都浮了起来,肚皮朝上。
鱼儿原本是他的鱼儿,但是现在却在逃避他,所以鱼儿都死了。
蜘蛛也是他的蜘蛛,但是蜘蛛看到他吓傻了,所以蜘蛛也死了。
这就是睚眦必报?
或许是吧。
罗耀走的很慢,虽然这一路上他赶的很急,但走进雍州之后反而不急了。因为他知道方解就在他要去的地方等他,没有逃走。说实话,方解不逃,这让罗耀有些意外。在他以往的印象里,方解是一个随时都在准备逃走的人。
所以罗耀决定正视这个对手,从这一天开始。
以前他从没有把方解看在眼里过,方解就好像他早就为自己准备好的一块永远不会过期的可口点心,只要他饿了,随时可以伸手拿到塞进嘴巴里,想怎么嚼就怎么嚼。现在,他不觉得方解是一块点心了。
而是一个对手。
他走到三层木楼前面稍稍停留了一会儿,然后闭上那双看起来触目惊心的眼睛感知。
有一个人的气息在。
下面。
罗耀笑了笑,自语了一声好气魄。
他走进木楼,扭动机关。
墙壁出现一个洞,然后他没有丝毫停顿的跃了下去。
从书房到密室要直线下坠将近二十米,这条路他走过无数次。
他很熟悉。
但是跃下去的那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错了。他在前一秒还告诉自己要正视那个以前只会逃走的点心,可是心里始终还是有些自傲。所以在落下去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还是太心急了些。
下坠的密道里,绷着很多肉眼都看不到的丝线。
很细,比头发还要细,却比钢刀还要锋利。
如果不是罗耀发现的早,他下坠的时候重力作用下,他本就残缺不全的身体或许会被切成许多碎块。他现在已经不是金刚不坏之身了,他的身子被那个用长槊的铁甲将军打的支离破碎。
火在密道里突然冒了出来。
金色的火焰瞬间将那些细丝烧断。
罗耀双掌撑在墙壁上停留了一会儿,确定密道里的那些丝线都被毁了之后才落下去。双脚触碰到地面,他的心稍微踏实了一些。
不知道为什么,在感觉到那些丝线的时候他忽然心里有些害怕。
对于他来说,这是最匪夷所思的事。
他居然会害怕!
密室里没有人,最起码看起来没有人。
只有九口很大的箱子。
然后罗耀发现地上有一张纸,就摆在面前。
他低头看了看,然后有些生气。
纸上的字很难看,也很幼稚。
破坏了罗耀自己走进密室之前才构建起来的肃穆,他一直认为今天应该是很肃穆的。一直到以后很多很多年,回想起来今天都会觉得肃穆。因为这事关生死,事关未来。可是这几个字,简直胡闹的不可理喻!
“你玩过躲猫猫吗?来找我吧。”
第0666章 镜子蚂蚁毒
罗耀知道自己的样子很难看,肯定比方解的字还要难看。但他不知道具体有多难看,因为他没时间照镜子。
而这几个字确实破坏了他的心情,走进城的时候他看到黑旗军士兵的精锐凶悍,开始收拾起对方解的轻慢之心将其视为对手。走进书房进入密道看到方解布下的那些丝线,他开始重视这个对手。
可这几个字,太难看了。
这几个字的意思,太过分了。
“你知道我是来杀你的吗?”
罗耀轻轻自语了一句,然后摇了摇头。
密室里其实很空,方解进来的时候本以为罗耀为了夺取肉身会准备一些东西,可进来之后方解发现这里空无一物。然后方解明白了一件事,大轮明王之所以要在大轮寺的密室里夺取佛子肉身,不是因为那密室里有什么不可或缺的东西,而是因为那里的有大轮明王养了千年的气。
而雍州城,有罗耀养了三十年的气。
现在的密室不空,有九口大箱子。
罗耀熟悉平商道熟悉雍州熟悉罗府更熟悉这间密室,所以他知道方解除了那九口大箱子之外藏无可藏。摆在罗耀面前的是一个九选一的题目,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的话会有什么惩罚。
绝对不止扣分那么简单。
罗耀自认为了解方解的性格,他知道方解为了应付这一天一定做了许多准备。这九口大箱子里,肯定有什么很具威胁的东西。罗耀现在受了重伤,如果他是完好无损的罗耀,他或许根本就不在意那箱子里是什么。因为方解不可能把大轮明王装进箱子里,也不可能把万星辰装进箱子里。
所以罗耀无所畏惧。
可是现在不同,罗耀知道自己伤的有多重。那个铁甲将军的长槊在他身上留下的伤,换做一般的大修行者每一处都足够致命。虽然罗耀现在还活着,但修为已经大减。他不知道大轮明王最后时刻的狼狈,其实两个人遭遇的事真的有几分相似之处。最后的时候,都很破碎。
罗耀最起码还保存着一部分肉身,而大轮明王被杨奇的剑十二逼的只剩下一团灵魂。
大轮明王的不幸之处在于,杨奇在背后的不死不休。他本来已经找到了方解,却在最后时刻被杨奇拼了一个同归于尽。罗耀的幸运之处在于,那个铁甲将军暂时还出不了长安城。所以没有人来干扰他,没有人和他拼个同归于尽。
九选一
罗耀在木楼外面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感觉到了一个人的气息,他确定方解就在密室里,所以才会自语赞了一句好气魄。
可是现在,他锁定了有气息存在的那口箱子,却……不敢打开。
方解会那么轻易地让自己发现他?
罗耀可以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绝对不!
所以,有气息的大箱子,肯定不是方解。
罗耀盘膝坐下来,看着有气息的那口大箱子,精巧地控制着天地元气去感知箱子里的人,他静静地感受着,足足有五分钟的时间一动不动。然后他确定了箱子里的人是谁,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确定。一个和他有肌肤之亲的女人,那气息他不会记错。
虽然微弱,但她的就是她的。
所以罗耀有些恨。
有些愤怒。
方解抓了阿莫萨,把她放在其中一口大箱子里。如果罗耀没有仔细感知的话,说不定会一拳将箱子砸碎,然后就会看他的女人躺在里面。那个时候罗耀的心神一定会动荡,戒备一定会松懈,那么那个瞬间,就是方解出手的最佳时机。
想到这一点之后,罗耀忍忍不住摇了摇头。
方解确实是个聪明人。
很聪明。
他知道如何将可以利用的东西利用出来最大的价值。
有气息的箱子里装的是阿莫萨,那么方解一定在其他八口箱子里。现在罗耀自己去除了一个错误答案,还剩下八个,可好像难度没有一点降低。这八口箱子里,有一个藏着方解,另外七个……会是什么?
罗耀没有立刻去翻开箱子,而是继续控制着天地元气去逐一的感知另外八口箱子。然后他确定,八口箱子里都是死物,没有任何生机。只要是活着的,他一定能感觉到气息的存在。可这八口箱子里没有任何声明存在的迹象反馈回来,所以罗耀好像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开箱
“你一定是知道我受了伤,境界有所下跌,所以才会想到这样一个办法,藏在其中一口箱子里,只要我去开箱你就突然袭击,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简单但实效的办法,因为你确定我肯定会开箱。”
罗亚的一边说话,眼神一边扫过那八口箱子。
“这些箱子里,或许每一口都藏着什么很具威胁的东西。我知道你肯定准备了很多很多,而且所有手段一定都很让人惊讶。”
“而你确定我不敢将箱子砸碎的太狠,因为我要的是完好无损的你,你知道我不想毁了你的身体,因为那也是我的身体,所以你想到的这个办法确实让我有些头疼。如果我没有受伤的话,可以精确的控制业火烧掉大箱子而不会毁掉里面的东西,但是现在的我确实不可能那样精确的控制业火了。毫无疑问,你的消息很准确很灵通。”
方解站起来,缓步走到第一口大箱子跟前:“所以,你准备好随时袭击我吧,我要开箱了。”
……
罗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胸腹的伤口处能看到气泡鼓起来又破掉。他的肺已经被刺穿,但他深呼吸并不是为了呼吸,而是让自己平静下来。
一层金色的业火出现在罗耀身前,形成了一道半透明的火墙。任何东西都不能穿透过来,只要接触到那火焰就会被烧尽。火墙出现之后,罗耀伸出手往上一翻。这只手难看的要命,肉皮一块有一块没有,里面的骨头若隐若现。
随着他手腕一翻,第一口大箱子的盖子吱呀一声往上翻开。这一刻,罗耀感觉自己的心狠狠的跳了一下像是要从伤口里挤出来似的。这只是错觉,因为他的心早已经不跳了。
箱盖被内劲掀开。
没有任何东西出来。
很安静。
罗耀微微皱眉,因为这样的安静出乎了他的预料。开箱之前,他脑子里迅速的闪过很多念头。箱子里或许会使火药,他知道火药的威力有多大。他对方解也不是一无所知,朱雀山那边方解一直在研制火器的事他还是知道了。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想,箱子里装的一定满满的都是火药。
可是,不是。
罗耀微微错愕了一下,然后下意识的往前迈了一步。
他低头看了看箱子里有什么。
箱子里是……一具脸上挂着一半肉的骷髅!
如此丑陋!
半边脑壳上光秃秃的,没有头发没有血肉,半个鼻子有鼻孔,半个鼻子只有孔!一直眼睛还好,而另一个没有眉毛没有眼皮的眼眶里那颗眼睛居然还在动!
即便他是罗耀,还是被这东西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的一拳砸下去,咔嚓一声,箱子碎了,骷髅也碎了。
然后罗耀愣住。
那不是骷髅,那只是一面镜子。
只是一面……镜子!
“啊!”
砸碎了镜子之后,罗耀忽然喊了一声,头骨上破开的那个洞里,能看到他的脑子都抖了一下!
他被自己吓住了。
被自己的样子吓住了。
从长安城战败之后他一路往西南疾行,他知道自己伤的很重,却没有想到居然会伤成这样!此时的他哪里还像是一个人?丑陋,狼狈,肮脏,哪里有一点镇西南大将军护国公罗耀的样子?他像是一个乞丐,一具残尸!
就在他即将陷入疯狂的时候,他忽然明白过来然后迅速的退后了一步。
他中计了。
方解就是要让他看到自己的样子。
而正是因为如此,罗耀才发现自己原来竟是如此紧张!
一面镜子,和镜子里的他自己,几乎吓得他发狂!
他突然醒悟过来,然后戒备。毫无疑问的是,刚才那个瞬间已经是偷袭他的好时机。因为他确实分神了,如果是大修行者,这一瞬的分神就足够发出致命一击。
可是没有袭击。
罗耀皱眉,有些搞不懂方解的目的。
难道只是为了吓他一跳?只是为了恶心他?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脚下有些异样的感觉。
他连忙后退,低头往下看才发现地上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爬满了蚂蚁。这不是一般的蚂蚁,看起来足有小手指关节那么长,很粗壮。罗耀一直盯着那镜子,没有注意到被他击碎的箱子其实是有夹层的,而夹层里,满满的都是这些蚂蚁。
罗耀低头看的时候,发现已经有数不清的蚂蚁朝着他这边爬了过来,速度很快。而且这些蚂蚁好像得到了指令一样,罗耀往后退了一步,它们立刻又扑了上来。就好像一支军队,纪律严明。
罗耀忽然明白过来。
是密道的墙壁。
他下坠的时候发现了那些锋利的丝线,然后双手撑在密道墙壁上用业火将丝线都烧断。墙壁上一定被方解涂抹了什么东西,他撑住的时候粘在了手上。而这东西给那些蚂蚁的信号就是,这是一大块美食!所以那些蚂蚁从夹层里出来之后,立刻朝着他疯狂的爬过来。
罗耀眼神一凛,业火再次出现,那些蚂蚁被业火吞噬,很快就被烧死。
滋滋的声音中,一只又一只蚂蚁变成了气。
是的
是气
所以罗耀脸色又变了一下!
好算计!
蚂蚁身上被有毒,罗耀却不知道是什么毒,但这种毒肯定是遇到火才会挥发出来!不然那些蚂蚁早就被毒死了。随着蚂蚁被业火全都烧死,那升腾起来的气体越来越浓!一小团一小团的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烟雾开始侵袭整个密室。
毒气所过之处,连墙壁都发出哧哧的声响,可想而知这毒有多烈!
罗耀单手一扫,业火向前猛扑过去。
金色的火焰连内劲都可以烧尽,毒气自然也能。可是罗耀确实被方解的手段震慑了,这手段看起来不入流,也不可能伤到罗耀,但确实很有效,最起码……他让罗耀的神经连续绷紧!
第0667章 到底在算计什么!
仅仅是打开了一口箱子,罗耀忽然发现了自己内心里不一样的东西。
他发现自己在紧张,甚至在害怕。
这么多年来,除了对大轮明王,他从来没有过惧意。哪怕是在长安城外与那个铁甲将军交手的时候,他其实还是没有什么畏惧。哪怕在最后时刻他知道自己不是那个铁甲将军对手的时候,他依然没有恐惧,只是遗憾。
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有退路。
不是退路,是变得更强大。
只要给他时间夺取了方解的身体,那么他就能将修为发挥出更大的威力。他有自信,再回长安城面对那个铁甲将军的时候,自己将是胜者。他了解那个铁甲将军,自从见到那个人他就猜到了此人的来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两个有着一些一样的地方。正因为如此,他知道铁甲将军的弱点是什么。
因为他清楚自己的弱点是什么。
可是,这正是他忽然有些害怕的原因。
因为他忽然发现,或许……方解一直在找他的弱点,一直在找。这二十年来,他以为方解不过是一块点心一个玩物,可是现在,这块点心变成了石头,咬下去,会流血。
第一口箱子坏了。
只是一面镜子就让他乱了心,以至于他以前绝不会放在眼里的小手段居然吓住了他。罗耀发现了自己的心不平静,很不平静。
进入密道的时候,他一跃而下,半空中才发现方解布置下的那些锋利的丝线,他以为自己是没把方解放在眼里,实则是心急。心急,必然要有疏忽。于是他双手撑住了墙壁,墙壁上方解肯定涂抹了某种药物,能引起那些蚂蚁的主意。然后方解猜到他必然以业火将蚂蚁都烧死,那些蚂蚁身上吐沫的毒药遇火而出,毒气弥漫整个密室。
幸好罗耀的业火无所不焚。
想到这里的时候,罗耀缓缓地舒了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平静下来,方解……已经是一个真正的对手了。
就在他看向第二口箱子的时候,心里忽然一惊!
刚刚自己想到了什么?
幸好自己的业火无所不焚?
这句话在他心里出现之后,他立刻向后又退了一步。
是啊
方解猜到了他会以业火烧死那些蚂蚁,难道方解不会想到下一步他还是会以业火烧掉那些毒气?方解在密道墙壁上涂抹了药物,吸引那些蚂蚁过来,然后猜到了他以业火烧掉蚂蚁,到这里方解的算计就结束了?
那么这些小手段,真的只是小手段。
没有用处的事,方解费尽心思算计到这里戛然而止有什么意义?
罗耀的心再一次紧了起来。
他知道方解做事喜欢直接,即便是算计精密,也一定有一个直接的目的。方解一定知道密道里的锋利丝线,墙壁上的药物,蚂蚁,赌气,这些东西都不可能伤了他,那么伤了他就一定不是方解这些算计的目的,那么方解的目的是什么?
所以罗耀将打开第二口箱子的念头压了下来,他必须先确定方解这些小手段的目的是什么。
想不明白这一点,他觉得自己很被动。
这明明是他的府他的书房他的密室,可现在局面似乎有些失控,这里变成了方解的地盘,自己倒像是个外人!方解只是用了九口大箱子,用一些算不上很了不起的小手段,就让他失去了优势。
业火!
罗耀忽然想到了这里。
方解的这些算计,好像都和罗耀的业火脱离不了关系!
罗耀再次往后退了一步
已经快到密道口。
方解的目的如果是他的业火,那么必然是想逼着他无法施展业火,因为罗耀最强的手段,就是梵天业火。梵天业火不同于罗耀平时使用的业火,梵天业火是一种近乎完美的防御也是一种近乎完美的攻击。当施展梵天业火的时候,几乎任何攻击都能被业火吞噬,而进攻的时候,梵天业火又很少有东西可以抵挡。
当然,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绝对的事。
万星辰的剑,铁甲将军的长槊。
这是到现在为止,连梵天业火也挡不住的东西。
以方解的修为,显然不可能用出万星辰一剑七百里的浩然,用出铁甲将军一槊无敌的霸气。所以方解只能靠算计,让罗耀不能肆无忌惮的使用业火。连退了四步的罗耀,终于明白了方解的目的。
所以他下意识的看了看第二口箱子。
第一口箱子里的东西,都是诱使他用业火的东西。不管是蚂蚁还是毒气,罗耀几乎不用思考就会本能的用业火去消除威胁。如果方解的目的是让他不能继续使用业火,那么他需要给罗耀一个惯性思维。下一口箱子里的东西,还会让罗耀用业火消除威胁。
然后,再下一口,或是再下一口的时候,就是让罗耀不能继续使用业火的算计!
罗耀想到这一点,忽然有一种不想继续打开箱子的念头冒出来。
然后他又怔住,方解怎么会知道他下一口打开哪个箱子?
难道他必须按照顺序来?
罗耀发现
自己的心更乱了。
……
罗耀一开始本以为和方解的见面,会是一场近乎于拳拳到肉的交手。方解现在的修为已经不可小觑,而他重伤境界跌的也颇大。方解这样的人自然不会放弃一搏的机会,所以没准会是一场惨烈的拼杀。
可罗耀现在发现自己想错了,这哪里有一点惨烈的意思?
也没有那种拳拳到肉的快意。
他回来的时候,甚至想过方解会用什么样的修为出手,而他用什么样的修为去破解压制然后将方解击败。他还想过方解会藏在万军之中等着他,为了擒住方解他需要杀穿整整一支军队。
可是这些幻想都错了。
方解用一种看起来很平淡但更让人纠结的方式来迎接他。
乱了。
罗耀发现方解成功了。
只用了一些看起来并不可怕的小手段,就让他的心里乱了。他无法确定方解的意图,无法预知下一口箱子里会是什么。他忍不住的去胡思乱想,完全控制不住的去胡思乱想。也许这正是方解的意图,他根本就不是针对罗耀的业火,只是为了让罗耀变得畏首畏尾,不能放开手脚。
现在唯一确定有生机的一口箱子,就是阿莫萨所在的那口。
其他八口箱子里都没有任何生机信息回馈,罗耀能感知到都是一些死物。
而这样一口一口的去打开箱子,即便对于罗耀来说也是一种煎熬。说实话,锋利的丝线,蚂蚁,毒气,这些对罗耀全都构不成威胁,还不如那面镜子。因为罗耀确实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住了,那么的残破不全那么的丑陋狼狈。
罗耀站在原地没动,很久没动。
他的视线一直在剩下的八口箱子上游移,几次抬起手,几次又忍住。
就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罗耀忽然眼神一亮。
“明白了。”
他忽然笑了起来,有些自嘲。
“我竟是忘了……当初你在长安城的时候和智慧有所接触,智慧的肉身被一个叫方恨水的人吃掉,方恨水所以获得了智慧一部分修为。那确实是传承的一种方式,但很低级。这是最早的时候大轮明王为了轮回而想到的一种办法,但因为过于恶心所以被他抛弃。他抛弃不用,但功法还在,智慧不知道怎么学了去,却没想到被方恨水吃了……”
“智慧的修为虽然很一般,但有一样本事让人觉得他有些才华。”
罗耀看着装着阿莫萨的那口箱子:“龟息法……智慧不是你杀的,所以你不是从智慧那里学了龟息,而是方恨水。以前我从不曾在意过这样不入流的小修行,因为那是弱者的修行。龟息法说的浅白一些就是装死,很逼真的装死,所以连我都险些被你瞒住了。你没有在别的箱子里,而是和阿莫萨在同一口箱子里。”
罗耀往前迈了一步:“是我想得太多了,太复杂了。而你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想得太多,我想的越多就会越束手束脚,而你的机会也就越大。你让我以为你的目的是让我不敢轻易使用业火,其实你根本就没有能力做到这点。”
“你仅仅是让我变得没有自信,让我的心乱。”
“很棒!”
罗耀最后的总结是两个字,很棒。
他再次往前踏了一步,距离装有阿莫萨的那口箱子不足五步。
“其实你这样还不如和我光明正大的打一场,那样的话你不一定没有胜算。可你太聪明,一个人太聪明就会变得不再那么直接起来,总是想靠自己的聪明来解决问题,这就落了下乘。算计终归是下乘的手段,不如直截了当的解决。”
“你算计的越多,证明你越不自信。因为你在害怕,所以你才机关算尽。你想靠取巧来获得胜利,而不是以力抗之。男人,还是应该要霸气一点,若我是你,就会从箱子里出来,堂堂正正的和我打一场。即便输了,也比现在这样缩在一口箱子里装死来的痛快。你难道没觉得,这么大的一口箱子,和棺材差不多吗?”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罗耀距离那口箱子,已经不足三步。
他走的确实太慢了。
因为他,绝不是语气中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如打开第一口箱子一样,罗耀先在身前布置了一层业火墙,然后缓缓的抬起手,手心朝下。他的手腕慢慢的翻转着,那箱子的盖子吱呀响了一声,随着罗耀的手势开始缓慢的往上抬起来。
当箱子开了一条缝隙之后,里面的生机确实越来越浓起来。那是阿莫萨的气息,罗耀没有感觉错。在箱子逐渐打开的过程中,罗耀也不停的催动天地元气去感知箱子里有没有其他的气息。
没有
除了阿莫萨的气息之外,没有别人的。
罗耀告诉自己,不能犹豫不决。
因为这正是方解希望看到的。
所以他再次往前踏了一步,然后手腕往上一翻。箱盖子吱呀一声打开,罗耀感觉自己破碎的心都揪紧了。
然后,他忽然再次想到了业火。
方解明知道自己没有手段迫使罗耀不用业火,那么之前的小手段是什么意思?
罗耀在箱子打开的那一刻,心里忽然一震!
错了!
方解的目的,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让他不用业火,而是让他用业火!
瞬间,罗耀的瞳孔骤然收缩!
第0668章 方解和朝露刀
一个你搞不懂他下一步要做什么的敌人,哪怕你明知道他比你弱小些,但还是会心有忌惮。罗耀现在就处在这样一个颇为尴尬的位置上,以方解的修为毫无疑问不是他的对手,但方解却靠着别的东西让罗耀有了一种举步维艰的感觉。
装有阿莫萨的箱子被罗耀打开。
罗耀一秒钟之前还确定方解就和阿莫萨同在一口箱子里,可是一秒钟之后他就推翻了这个念头。方解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就让他猜到?如果这样轻易的就判断出真相,方解何必费尽心思的布置那些小手段?
所以在箱子打开的那一瞬,罗耀瞬间后退,单手往前一伸向怀里一拉,大罗佛手幻化而出抓向箱子里的阿莫萨。昏迷不醒的阿莫萨被他虚空抓了起来,而在这一刻罗耀的眼神骤然一缩!
抓起来的不止是阿莫萨!
欣喜!
突如其来的欣喜!
大罗佛手将阿莫萨从箱子了抓了出来,而在阿莫萨身下藏着的一个人也同时被抓了出来。这个人紧紧闭着双眼,没有心跳甚至没有一丝呼吸,穿一身黑袍身材修长面貌俊秀,不是方解还是谁?
“龟息法的弊端!”
罗耀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龟息法可以假死,就算是经验最丰富的仵作也无法查出破绽,即便是罗耀这样的修为也不能探查出生机。可龟息法一旦施展出来,就会陷入一种施法者本身也不能抗拒的沉睡,要想散去功力,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行的!
罗耀立刻就明白过来,方解的确是想藏在阿莫萨的身下对他突袭,但方解知道自己使用龟息法之后,在瞒过罗耀到醒来会有一段时间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所以他才用了那些看起来不怎么入流的小手段!
之前罗耀想得太多了。
他以为方解布置的那些小手段,其目的是让他不敢使用业火,或是让他乱心,又或是让他对每一口箱子都心存忌惮。但实际上,这些小手段不过是方解为自己拖延时间而安排的。方解需要时间让自己复苏,可惜的是,他没有想到罗耀这么快就发现了他藏身的地方。
此时的方解,眼睛还紧紧的闭着,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他的手里还握着那柄绝世神兵朝露刀,罗耀虽然离着远也依然能感觉到那刀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箱子肯定是用特殊的材料打造而成,所以在一开始罗耀感觉到的寒气很微弱,没有想到那是朝露刀散发出来的气息。
罗耀看着那两具被凌空抓起来的身体,嘴角忍不住的开始微微抽搐。
这个少年,千算万算,仅仅是一个疏忽就让让所有的算计都成了泡影。罗耀这个时候有一种想放声大笑的冲动,他手一挥,将阿莫萨往一边推开,然后接着手一翻,虚空漂浮的方解就缓缓地朝着罗耀飞了过来。
当的一声。
朝露刀从方解手里掉下来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罗耀看着此时毫无抵抗能力的方解,惊喜的感觉让他想到了二十年前自己第一次看到还是婴儿的方解。那个时候,当他发现那个婴儿竟然是天生原体的时候,惊喜的无以复加!他知道大轮明王一直在追寻着什么,所以明白这个婴儿有多大的价值!
现在,婴儿已经长大。
现在,这具躯体即将属于他。
罗耀往前伸出去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着,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想到会这样轻易简单的成功。方解确实太聪明了,聪明到太自信。他以为自己算无遗策,可仅仅是时间上的些许差池就让他所有的算计付之东流。罗耀猜测自己在打开第二口箱子的时候被方解的小手段再缠住几分钟,阿莫萨所在的第三口箱子里,方解苏醒过来一定会发动突袭。可是罗耀只打开了一口箱子,没有去碰第二口!
罗耀的手,几乎触碰到沉睡的方解。
方解就好像一块放在案板上的肉,一只被拔光了毛的羊羔,一头已经放了学的肉牛,任人宰割。
就在这一刻!
一种从心里突然迸发出来的恐慌然罗耀立刻起了警觉,他猛地转身,业火瞬间从他身上升腾起来布置于身外,嘭的一声,原本昏迷不醒的阿莫萨忽然从地上越了起来,从衣服袍袖里露出一柄长刀,凌空一刀斩向罗耀!
那刀,竟然也是朝露刀!
刀和业火相撞在一起发出嘭的一声响,业火抵挡住长刀之后迅速顺着刀身蔓延了出去。阿莫萨立刻扯手,那刀很快就被业火吞噬。
“为什么是你!”
罗耀怒吼了一声,一拳砸向阿莫萨胸口。
这一拳砸出去之后罗耀才发现自己又上当了!
阿莫萨是紧闭着眼睛的!
罗耀想要收回自己的拳意已经晚了,拳风怒龙一样轰在阿莫萨胸口上,罗耀甚至清晰的听到了阿莫萨胸口里肋骨断裂的声音,即便阿莫萨还在昏迷,一口血还是从她嘴里喷了出来,其中夹杂着碎肉。
“不!”
罗耀吼了一声,大步过去想接住被自己砸飞的阿莫萨。
可就在这一刻!
原本还没有一丝生机的方解忽然一翻身站了起来,抓起地上的那柄朝露刀狠狠的朝着罗耀背后戳了过去,罗耀此时的心境已经乱了,彻彻底底的乱了。他想去接住阿莫萨,身后空门大开!
谁也想不到,这个时候方解忽然动了。
他似乎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时机,一直在等待着罗耀心境彻底乱起来。对付罗耀这样的人,只有让他不在平静才能找到一丝机会!
刀子迅疾如电刺向罗耀的后心,而罗耀却根本没有回头!
也不知道是他来不及,还是根本没有去想。他伸手将阿莫萨从半空接住,与此同时,方解手里的刀子也已经刺进了罗耀的后心,噗的一声,就好像刺穿了一块皮革的声音一样,锋利的刀子从罗耀的后背刺进去,从前胸刺了出来,刀身上却一滴血都没有!
“你千算万算,却偏偏漏了一算。”
罗耀单手托着阿莫萨,回头冷冷地看向方解:“如果刺穿我的心脏我就会死的话,我已经死过很多次了。”
他抬起另一只手,卡住了方解的脖子!
……
罗耀一只手托着阿莫萨,一只手掐住了方解的脖子。方解的双手还握着朝露刀,而刀子还卡在罗耀的身体里。看起来,似乎方解所有的算计还是没有任何意义。在罗耀这样的人面前,任何算计的效果都微乎其微。他将阿莫萨放在一边,掐着方解的脖子冷冷的盯着这个心肠冷硬的少年。
呼的一下子,罗耀身上升腾起金色的火焰。不同于之前的业火,这种火焰更加璀璨更加光华!
梵天业火!
梵天业火形成了一个光罩,将罗耀和方解都包了进去。这个光罩之内,就好像一个只属于罗耀自己的世界!
轰!
一团炙热的白忽然从方解身上炸起来,紧跟着就是一声巨大的轰鸣。强大到堪比大修行者全力一击的爆炸力将方解炸的粉身碎骨,那爆炸之力从他的心口位置上发出来,几乎是紧贴着罗耀的身体炸开的。这样近的距离,这样强烈的爆炸,即便罗耀是不死之身也几乎难以抵抗!
梵天业火组成的光罩被从内部炸开,方解身体爆开的那一瞬间,罗耀被炸的向一侧飞了出去!他的胸口被炸出来一个大洞,这个洞大到可以让一个人的脑袋钻过来!肋骨全都断了,原本就碎裂的心被轰飞渣都没剩下。
内脏也被炸了出去,胃,肺,肠子,一段一段,一块一块,被爆炸力轰的到处都是!
这样强大的爆炸力,这样近的距离,即便他是罗耀,依然遭受到了重创!他的身子飞出去重重的撞在一侧的墙壁上,甚至将坚硬的石壁撞的出现不少裂纹。砰地一声,罗耀掉在地上,身体破碎不堪。
就在这一刻,第二口箱子忽然自己打开了。
是第二口
罗耀一直犹豫着没有打开的第二口箱子里。
一道黑影迅疾的掠了出来,从背后抽出一柄长刀。
又一个方解!
又一柄朝露刀!
这个方解身穿一身黑袍,凌空跃起的时候朝露刀劈出一道弯月,直奔才摔落在地上的罗耀,那弯月包含着五种气脉之力,混合成一种散发这无边威势的修为之力!这个才是真的方解,这柄才是真的朝露刀!
刀意形成的弯月重重的斩在罗耀的脖子上,五种气脉之力形成了一个气旋,剧烈的绞动着,将罗耀的头颅和躯壳以一种极触目惊心的方式剥离!气旋在罗耀的脖子上撑开,然后变得越来越大,罗耀的躯体被气旋搅进去之后,发出一阵阵钢筋扭曲一样的声响。这气旋之中五种气脉之力形成五轮叶片,绞肉机一样将罗耀的躯体绞碎!
这气旋看起来光华夺目,五轮叶片迅速的旋转着,可正因为旋转的速度太快,看起来反而像是在缓慢的转动。罗耀坚硬如钢铁一样的躯体,在气旋里来回翻腾,但毕竟本就已经破碎,扛不住气旋的切割最终被粉碎成了一片碎渣。
诡异的是,一地的碎肉碎骨,却没有一滴血。
这是一种令人无法形容的刀意,五种气脉之力融合之后由朝露刀发出竟有这样不可一世的威力!而就在一天之前,方解根本不懂得如何发出这样威力巨大的修为之力。
一天前,桑飒飒将方解叫到一边,用极低的声音告诉了方解一件按照桑家家训绝不可轻易外传的秘密。这秘密,是关于桑乱原体的。虽然只是几句话,但就如同为方解打开了一扇门,让方解看到了另一个天地。就如同为方解造了一架大桥,让他顺利的迈过一道天堑!
而若仅仅是桑飒飒告诉他的秘密,方解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悟到这刀意。可是……还有万老爷子送他的笔记,笔记上有万老爷子画出来的气脉运行图!
……
方解一刀劈出之后,非但没有一点惊喜反而脸色一变。
他抽刀斜劈,又一轮弯月朝着罗耀的头颅劈了过去。那头颅之前没有被气旋吸进去,方解怎么能放心?
所有的算计,都是为了这一刀。
可终究还是差了半分,罗耀依然是罗耀,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罗耀。
那颗头颅猛的一转从地上飞了起来,在毫厘之间躲过第二轮弯月飞到了密室一侧,就那么漂浮在半空中,眼神冰冷的看着持刀而立的方解。
“好……好……好!”
人头看着方解连说三个好字,语气如刀。
第0669章 你造的孽业火可烧的尽?
“你还真是个怪物。”
方解将朝露刀顺在身后,刀锋上五脉气旋却一直还在。
“我见过大轮明王死的时候,一路上被忠亲王杨奇的一剑破万法也不知道斩碎了多少具躯壳,惶惶如丧家之犬。最后竟是凭着一团虚无缥缈鬼一样的东西来找我,那个样子已经恶心的要命。你现在这个样子,好像比他还要恶心一些。”
漂浮在半空的人头冷冷笑了笑,随即有一个光团出现,化作了他的躯体。不过即便如此,一个发光的身体上顶着一个骷髅一样的脑袋还是显得那么诡异。
“这就是维持你活着的东西吧?”
方解问:“也就是当初大轮明王将你造出来的那一半内劲?他可真无聊啊……你虽然有个人的躯壳,其实不过就是一团气,是大轮明王分离出来的东西,体内的气……其实和屁没有什么区别,充其量就是比较强大的屁而已。”
罗耀站在那里,看了看方解朝露刀上的五脉气旋没有理会方解的讥讽:“原来你已经悟到了这么多……合五脉之力,竟然有这般变化。”
方解耸了耸肩膀:“你知道我为了杀你准备了很久,这五脉之力只是其中一种罢了。说起来和那面镜子的作用一样,所以你也不用惊讶什么。你看……”
方解指了指剩下的六口大箱子:“还有六口箱子,里面都是我为你准备的东西。”
罗耀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是怎么让阿莫萨听命与你的?”
方解笑了笑道:“你是怎么让阿莫萨帮你控制别人的?”
看得出来,罗耀那残缺不全的脸上微微愕然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明白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对纥族人的蛊术很有兴趣,本来是想培养出一具我的替身。可是蛊术再神奇,终究也不能做出一个让人满意的东西来。可是在我近乎绝望的时候,你来了……你就是上天为我准备的肉身,完美的肉身。”
“呸。”
方解啐了一口,脸上却依然带着笑。
“你既然已经了解到,我对蛊术有着特别的喜好,所以你便知道蛊术一定能帮到你。所以你选了一个身材样貌……不,只是身材与你相差无几的替死鬼,然后给他带上你的面具,看起来确实不好辨认。而且这就是一个死人,和你运用了龟息法时候的状态也相差无几,所以骗过了我。”
“这是纥族蛊术中很低级的一种,就是制作僵尸。”
方解点了点头:“我这几年领兵打仗,战场上总是会死很多很多人。要想找一具身材差不多的尸体,不难。”
罗耀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你把这具尸体下了蛊,将其制作成僵尸。藏在阿莫萨身下,你猜到我将阿莫萨从箱子里抓出来的时候,看到和阿莫萨连在一起的你一定会很激动兴奋,而现在这个状态的我,心境确实乱了,看到那个假的你,我确实欣喜若狂。”
“但是我还是不明白,你是怎么控制阿莫萨的。她是纥族大巫师,她的体内种下了蛊,所以不可能再被别人下蛊,因为她体内的蛊极为霸道强悍,任何蛊虫进入她身体都会被原来的蛊吞噬。”
方解道:“对纥族的大巫师动蛊术,肯定不行。但我请了一个会迷惑人心的人,碎了她的心念,只留下听命于我这一个念头在。道宗道尊项青牛跟我讲过一件事,给了我灵感……道宗掌教萧一九西行之前神智错乱,行为颠倒,是万老爷子在他心间留下一念,然后他便一意西行。”
“我这个叫项青牛的朋友是万老爷子的关门弟子,虽然行事不羁放荡且不怎么靠谱,而且师兄弟四个之中数他最不务正业,整天东奔西走忙着骗钱骗吃喝,可他却是万老爷子门下第一个道心开悟的。忠亲王杨奇不算,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道心,只有本心。项青牛道心开悟,在被迷乱了神智的阿莫萨心间留下一念……那就是听命于我。”
方解一边说一边打量着罗耀那光华夺目的躯体,忍不住摇了摇头:“你是靠大轮明王这一半的修为活着的,也就是说你的肉身才真真切切是个躯壳,心肝脾肺都是摆设,也就这头颅还有些用处……所以我一直很好奇,在接下来动手之前,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罗耀微微诧异,然后点了点头:“你问。”
他不知道在这个时候,方解还会有什么好奇之事。或许是想问他,到底转生轮回之术是如何进行的。或许是问他,佛宗之中是否还有这样逆天的存在。又或是想问他,到底长安城里有个什么样的怪胎,竟是能将他逼到这般地步。
这些事,都会让人好奇。
罗耀等着,等着方解问出自己的好奇。
“我其实很想知道……”
方解笑了笑:“你是一个躯壳无用之人,靠的是这修为之力活着,也就是说你从根本意义上来说就不是一个人。那么……你撒尿的时候会不会情不自禁的抖一下?”
“你……”
罗耀怔住:“什么意思?”
方解笑着说道:“就这个意思啊,你撒尿的时候会抖吗?”
罗耀轻轻地叹了口气:“到了这一刻,你居然还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我不知道你是在装傻说几句笑话给自己减轻压力,又或是想故意激怒我。但我想告诉你的是,这么多年来,我见过的比你见过的要多得多。你这些话,有用?”
“你想的太复杂了。”
方解笑道:“我问你撒尿会不会抖,其实只是想告诉你,如果身为一个男人在撒完尿的时候都不会情不自禁的抖那么爽的一下,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这句明显带着挑衅意味的话,却偏偏让罗耀本就难看的脸变得更加难看起来。
他……确实不会抖那一下。
……
“你准备好了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罗耀变得有些焦躁。
“没。”
方解摇了摇头:“这么多年我一直也在问自己,时时刻刻在问,方解啊……你准备好了吗?每一次我问自己,答案都是还没。因为我唯恐自己准备的不够多,对付你这样的人……对不起,你不是人。对付你这样的家伙,永远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再多我也不嫌多。”
方解走到一口大箱子旁边,伸手将箱盖子打开取出一件东西。
“认识这个吗?”
方解手里拿着的,是一颗人头。
是一个老者,看起来应该有六七十岁年纪,头发花白,闭着眼睛,额头上都是皱纹。四方脸,年轻的时候一定也是个相貌堂堂的人。
罗耀的眼神猛地一变,有怒意开始不由自主的蔓延出来。
“这是你的父亲吧?”
方解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你从大雪山大轮寺里逃出来……不……确切地说,是大轮明王把你放出来的时候,你为了给自己一个身份,认了一个爹……这是一位大隋西北很普通的农民,憨厚,老实,一辈子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那个时候你也还是个孩子,体内的修为也没有复苏,所以你需要一个善良的人抚养你。”
“然后等到你成年,从孩子变成了一个年轻健壮的男人,你打算去大隋参军,因为那个时候你体内的修为已经复苏了一部分,你知道大轮明王要开始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了。为了躲避大轮明王,你决定去大隋军中躲避。你临行前应该还给他叩头了?流泪了?依依惜别了?总之你做足了样子,也许还会告诉他,你将来出息了会接他享福。”
方解耸了耸肩膀:“后来你做到了别将,派人回去在西北置办了一所大宅子,然后买了不少丫鬟下人伺候他。他那个时候一定觉得很幸福,因为你确实出息了,功成名就,寒门出身却成为军中新贵,连当时的大隋皇帝都对你赞不绝口。然后……”
方解看了那人头一眼:“然后你真的派人来接他了,对他说你很思念他要把他接到你身边来。这个老人心里肯定特别开心,特别特别的开心。因为你确实很孝顺很出息,最主要的是,他也十分十分的想念你……然后他就变成了送往长安城那口大箱子里的人头之一。”
方解指了指那大箱子:“你不觉得眼熟吗?”
即便此时的罗耀身躯是纯粹的天地元气组成,但依然看得出来微微摇晃了一下。方解说出这句话之后他才忽然发现,这些大箱子,和他当年去长安城的时候带着的大箱子款式几乎一模一样。
方解将老人的人头放下,然后从大箱子里取出第二颗人头。
“这是你的弟弟?”
方解道:“你也知道,你杀这些人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我离开樊固到长安城的时候已经隐隐约约怀疑到你,我和大内侍卫处的关系不算远,罗蔚然对我颇为照顾。而我的女人,也就是你当初挑选的沐小腰曾经是大内侍卫处千户,能接触到一些大内侍卫处的存档,所以我看过画像……你砍了脑袋装进箱子里的那些人的画像,这些都是比照画像做出来的,不是那些真的。我再想杀你,也不会用那些真的人头,你能做出来,我做不出来。虽然那些人头,现在应该还保留在大内侍卫处里,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帝会下令保留这些……”
“你这个弟弟真的很冤枉,他其实根本就没见过你。他比你小不少,是你养父在你参军走了之后又收养的一个孤儿,那时候才十三四岁吧。你养父姓罗,给你这个弟弟取名叫罗从,他不是个有学问的人,这名字的意思也简单,只是希望你弟弟永远跟随着你,能帮到你。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大内侍卫处的存档里记着这样的话……”
“有一次你养父督促罗从习武的时候,因为罗从偷懒而大发雷霆。骂罗从说不及你万一,还告诫他,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给的,将来要好好报答你。还逼着罗从发下毒誓,这辈子不许背叛你,要顺从你,帮助你,报答你。罗从死的时候,是他娶妻整一年,有一个才满月的孩子。”
方解将人头举起来面朝着:“我查阅过不少大内侍卫处的存档,问过不少当时看到过那些人头的飞鱼袍,但我还是有些无力感,毕竟画像不是很清晰。如果做的不够好,你别介意。”
说完这句,方解将那颗人头抛了过去。
“这些孽,你的业火能烧尽吗?”
方解问
第0670章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故意给你的
人头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朝着罗耀飞了过去。那张脸在半空中不断的旋转,一会儿清晰一会模糊。罗耀的眼睛却始终盯在方解身上,似乎并没有被那个人头所影响。然后,罗耀在方解的眼神里看到了有一丝期待一闪即逝。
啪
人头被罗耀接住托在手里,虽然此时他的身体是纯粹的元气,但看起来格外的凝实。这才是罗耀活着的根本,他不靠呼吸不靠心跳,靠的是这精纯的足以让任何人为之震撼的能量。他伸出一只手将人头接住,然后他看到了方解眼神里那期待变成了失望,虽然这期待和失望都很快消失不见,可还是被罗耀敏锐的捕捉到。
“你真是费心了。”
罗耀看了一眼手里的人头,忍不住笑了笑:“竟然想到用这样的办法来让我分神,煞费苦心啊……我知道你一直在研究火器,朱雀山里有一个工坊也造出来一种爆炸威力很惊人的东西,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一定把那个东西藏在这人头里了。火器的威力再大,可还是离不开火……所以你要想用火器伤我,必须要把这东西引燃,而我惯用业火,你期待看到我用业火将这人头烧掉对吧?”
方解似乎也不想再掩饰自己的情绪,微微叹息了一声道:“你知道吗,如果这个东西炸起来的话,能崩碎一块岩石。”
罗耀淡淡道:“那可真可惜了。”
“是啊。”
方解却忽然笑了起来:“确实很可惜,如果你用业火将这东西点燃后炸开,那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场面。可被你识破了……”
轰!
一声巨响!
突兀的从罗耀手里传了出来,一大团耀眼的白开始绽放。巨大的爆炸声在密室里显得格外的响亮,震得的屋顶上的灰尘大片大片的飘落,可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被爆炸产生的冲击齐流震的激荡起来。那团火以罗耀为中心向四周蔓延了出去,几乎在一瞬间将整个密室充满!
罗耀没有用业火,但是那人头还是炸了。因为会用火的不只是罗耀,方解也会!而且他体内有无形之力,可以将一点星星之火早就置于人头上,连罗耀都没有察觉。
在白光出现的那一瞬间,方解立刻向后退,半空中伸手一抓再往前一送,那装满了人头的大箱子随即朝着罗耀那边飞了过去,一百多颗人头从箱子里飞出来,整个密室随即变得沸腾!
爆炸
一声接着一声!
巨大的冲击力下,坚固如山岳一样的密室开始不断的摇晃,紧跟着墙壁开始裂开缝隙,本就不大的密室里被一百多颗人头火器炸的支离破碎,墙壁和屋顶最终还是承受不住这样连绵的爆炸而开始崩塌。
轰鸣声一声跟着一声,耀眼的光团一个跟着一个。
整个密室里都是来回冲击的气流,都是火器崩开的碎片,都是激荡起来的碎石!在这连绵不尽一般的火器爆炸中,罗耀的身形完全被火光吞噬!
在将大箱子扔出去的那一瞬间,方解迅速的后撤然后掀开一口箱子钻了进去,嘭的一声将箱盖子关上。这口箱子是空的,是他为了躲避这爆炸而专门打造的,坚不可摧。躺在箱子里,方解能感觉到箱子被震荡的来回移动,然后不乱有东西落下来砸在箱子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爆炸足足持续了两分钟。
这是地狱般的两分钟。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爆炸,方解就好像给这个世界打开了一扇门,一扇强大的外力开始影响强大人力的门。在方解到来之前,中原这片大地上从来没有人打开过这扇门,没有将这头暴戾野蛮的凶兽从大门里放出来。这扇门一旦打开,或许这个世界的原本的平衡就要被打破。
威力巨大的火器,一旦被人们所熟知,那么,对于修行者来说将是一场灾难。一般的修行者,苦修十年二十年获得的修为之力,或许还不如这一炸之威。而凡人,拥有了火器的凡人,将开始对那些高高在上的修行者失去敬畏。当他们发现手里有了一件火器之后,竟然有可能干掉一个修行者的时候,这个世界的秩序将会变得混乱。
修行者靠的是自己比普通人更好的体质,经过修炼来获得超乎想象的威力。所以他们也获得了地位和敬畏,凡人在他们眼里就如蝼蚁一样。可当密室里的火器爆炸声连绵不尽的响起来的时候,也许,一个崭新的时代就要开启了。
这是一扇充满了血腥的大门。
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夫,在遇到修行者的时候,哪怕只是一个三四品的修行者,也只能顶礼膜拜。可若是给他一个拥有巨大爆炸威力的火器,如果他聪明些,未必不能干掉这个修行者。
而当凡人可以杀修行者的事情不再是个例的时候,那么对于修行者来说,噩梦盛开了。
这个世界总是在发展,也让人变得越发惫懒。当火器出现之后,几百步外取人性命变得更加隐秘,谁还会苦练箭法辛苦修行?还有多少人有毅力将十年甚至更多的时间耗费在让自己可以控制天地元气上?又会有多少本来体质不俗的少年选择捷径而导致修行者后继无人?
方解曾经想到过,一旦这个属于火器的时代被打开。
那么他,就是一个刽子手。
……
整间密室崩塌了,当墙壁和屋顶大块大块的崩碎跌落的时候,湖水开始灌进来。火焰和湖水碰撞在一起的时候,形成了巨大的气浪。湖水被气浪割开,一股一股热气如鲸鱼喷水一样从水里冲出来喷上半空。
湖水翻腾
砰地一声,箱子被方解从里面踹开,他的人如一条游鱼一样从水里浮了上来。如果不是他强大的肌肉之力,水压下这口箱子里若是换做普通人或许根本就打不开,最终被活活憋死在里面。
方解在水面上露出头,先是深深的呼吸了一口空气然后双掌在水面上一拍,身子离开水跃了出来。他向后翻腾了一下,然后稳稳的站在了一口随着波浪而起伏的箱子上。他迅速的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罗耀的踪迹,但有三口箱子也浮了起来。这三口箱子的材料不是金属,浮起来的速度很快,也不知道里面到底装的什么。
方解站在其中一口箱子上,脸色凝重。
之前一百多颗人头里的火药炸开,换做一般的大修行者也早已炸的粉身碎骨。可方解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松,罗耀那副精纯的元气身躯会不会被火药炸毁他其实没有把握。人的肉身可以灭,那元气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朝露刀一直在他手里,刀尖上的五脉气旋也还在。
只有他手里的朝露刀才是真的,之前那两柄都是他仿造的而已。用寒铁所造,虽然也算是一等一的上品,但和真正的朝露刀比起来还是差了不少。那两柄刀子,估计已经毁在湖下面了。
方解凝神戒备,将修为之力尽数提起来感知四周。
就在他看向密室所在位置的湖面时候,忽然掠了起来,紧跟着一团极凝实的内劲抆着他的身子电一样飞了过去,几乎打在他身上。这股内劲虽然只有一缕,但却极为凌厉。
方解在半空中拧身,想落在远处漂浮着一口箱子上,身子才下落,几道内劲接二连三的追了过来,方解不得不再次躲避,脚踩着水面来回移动,堪堪将那几道内劲避开。再回头时,一大团飘渺的东西拥着一颗人头已经落在他之前站着的箱子上,那飘渺如雾气一样的东西再次缓缓的凝集成人形。
但方解看得出来,这次形成的躯体,看起来比之前在密室里要单薄一些。
“元气可以随意幻化。”
罗耀看着站在远处一块漂浮木头上的方解淡淡道:“你那些火器确实威力惊人,这样逆天的东西,本不应该存在于世。人力才是世界的主宰,而不是外力。你想借助外力杀我,已经落了下乘。”
他招了招说,剩下的两口箱子随即漂到他身边。
“剩下的这三口箱子,是你最后的依仗了吧?”
罗耀看着方解,然后摇了摇头:“可惜,现在在我手里。我之前说过,你太聪明,比大部分人都要聪明。可正因为这样你才会越发的依赖你的头脑,而忘了在有些时候,头脑再聪明也无法弥补实力上的差距。火焰对我无用,而我现在的身躯本就是气中最精纯的东西,所以爆炸的气流对我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你接二连三的出招,我一直在接招。不是我被动你主动,而是因为我确实想看看你到底都准备了什么。”
罗耀缓缓的抬起双臂,金色的火焰开始从他身上往四周蔓延。很快,火焰组成了一圈围墙,将方解和罗耀围在当中。火在水面上燃烧的场面,看起来格外的壮阔诡异。
“如出一辙。”
方解微微叹息:“当初大轮明王也是用差不多的手段想控制我,你一点新意都没有。”
罗耀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说实话,你这样的胆色气魄,你这样的阴谋算计,放眼天下也少有人及,若是没有我,早晚你都能成大器。现在你还有什么保命的手段?不妨用出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谢谢。”
方解说完这句话,忽然脚下再次一点,身子化作一道残影朝着后面掠了出去。
罗耀微微愕然,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逃?原来……这才是你最擅长的手段啊。”
他自语的话音还没落,忽然身边那三口箱子竟然溶化了,也不知道那箱子是什么材料所制,一开始还能漂浮在水面上,可逐渐的箱底被水泡透之后竟是开始溶化,然后就有黑乎乎的气体从箱子里涌了出来。
“罗大将军!”
方解站在远处道:“你说想看看我还有什么手段,却在一出湖的时候就先将那三口箱子夺了去,其实你心里已经在颤抖吧?你嘴里说的轻描淡写,可你的行动却出卖了你……再说,你怎么知道那三口箱子,不是我故意让给你的?”
黑色气体从破了箱子里不停的往上飘,一开始罗耀根本就没有察觉!
等他警觉的时候才发现,那黑色气体竟然有极强的腐蚀性,甚至可以侵袭元气!他脚下部分的元气,已经被染黑了一部分!
这是……什么东西!
第0671章 顺和逆
那黑气从破了的箱子里涌出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竟是好像闻到了腥味的食人鱼群一样,朝着罗耀前赴后继的涌了过去。等罗耀察觉的时候,一只脚已经被黑色的气体侵蚀了一部分。
他本就破碎的脸上变得更难看起来,身子飘然而起,金色的业火开始朝着那黑气扑过去。黑金两色纠缠在一起,本是无所不焚的业火竟是对那黑气的效果极微,缠绕在一起烧,但黑气消失的速度极为缓慢。
“无所不用其极。”
半空中,只剩下一条眉毛的罗耀皱眉的样子显得格外诡异。
“这是大轮明王遗骸所化的东西吧。”
他问。
飘落在远处的方解点了点头:“自然是瞒不过你的,本就与你同根同源。大轮明王在朱雀山上被忠亲王杀死之后,我下令封锁那个地方,任何人不许随意进入,但我自己却进去过不少于二十次。虽然我目睹了忠亲王杨奇和大轮明王同归于尽的场面,但我还是需要一次次的回去来寻找忠亲王为我留下了什么。杀大轮明王就在我眼前发生,对我来说那不仅仅是一场无以复加的震撼。”
“大轮明王的怨气。”
罗耀脸上显出一些伤感,似乎对大轮明王临死前的那种不甘感同身受。没错,他就是大轮明王的一部分,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已经活了千年的大轮明王在无法挣脱死亡束缚时候的那种怨恨会有多浓烈。
杨奇用一种无法理解的手段,将大轮明王的一半修为和残骸都困在那个光团里,待炙热的白光消失之后,那个光团变成了一个宝瓶的形状,里面是忠亲王杨奇和大轮明王残缺不全的尸身。
方解发现,那个近乎于透明的东西里漂浮着都是这黑乎乎的气体。他猜测,是杨奇用了什么霸道凌厉的手段,竟是将大轮明王那一半修为炼化成了这黑气,所以罗耀才没有得到这一半修为。
而这些黑气,饱含着大轮明王临死前的怨恨,竟是有这极强的侵蚀性。方解请散金候自洋人那边定制了这三口箱子,大锤砸之而不破,烈火焚烧也能坚持许久,偏偏是遇到了水之后,用不了多久就会溶化。
然后他在那个透明的容器一样的东西上破开一个洞,用密封极好的布袋将黑气接住,置于箱子里。用不了多久,那布袋就会被黑气所侵蚀破损,但箱子的材料极为特殊,黑气想要破开箱子并不容易。
这只是一种尝试,连方解都没有想到效果居然这么好。
只有同根同源的东西,才会让罗耀如此忌惮。
半空中,罗耀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只已经逐渐变成了黑色的脚,眼神猛的一冷!
噗的一声,罗耀那只染黑的了脚断开,飘离了出去,紧跟着元气所化的身躯上,又缓缓的生出一只脚来。显而易见的是,自己断了一只脚之后,罗耀的身体变得更单薄了些。
“没意义。”
他看着方解道:“毫无疑问,你为了杀我而准备的这些东西都匪夷所思,但你难道真的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我?”
“有希望,没奢望。”
方解笑着回答:“不过,这东西最终还是有用的不对吗。大轮明王残骸所化的这黑气,算是人间最怨毒的东西了吧?而且和你同宗同源,遇到你这样精纯的天地元气自然好像闻到了蜂蜜味道的蜜蜂一样冲过去。”
“没有影响。”
罗耀淡淡地说了一句,随即举起一只手。
“梵舞。”
随着这两个字落下,四周的天地元气随即变得躁动起来,紧跟着青色的元气竟是化作了几个身材妙曼,眉目俊美清晰的少女,身穿纱裙,手执长剑,轻灵如云烟一般朝着方解掠了过来。
“咦,这是你自己没事时候解闷的东西吗?”
方解挑了挑嘴角,朝露刀上的五脉气旋刷的一声绕了出去,这气旋初始盘旋在刀尖上的时候只有手掌般大小,但随着脱离而去在半空中越来越大,最后竟是有磨盘一样。五片叶轮急速的旋转着,就好像一个漩涡在空中来回漂移。
那几个青色少女身形极轻灵,以一种妙曼无双的身姿躲闪,然后继续朝着方解的所在冲过来。就在那几个青色少女绕开五脉气旋之后,气旋忽然停在半空中,然后数不清的内劲如飞针一样射了出来。
最后面的那个少女被飞针刺中后背,那飞针立刻化作一个小的气旋急速旋转起来,天地元气幻化而出的少女就好像被钻头绞住的衣服一样,竟是随着气旋转动起来,没多久就被轮开飘散。
但最终,还是有两个少女逼近了方解。就在要靠近方解的那一瞬间,本来面貌秀美的少女忽然化作了厉鬼,丑陋恐怖,动作也变得更加迅疾,张开满是獠牙的大嘴朝着方解一口咬了下去。
方解表情微微变了下,却没有理会那两个厉鬼,而是将朝露刀猛地向后一挥,又是一道五脉气旋朝着后面飞了出去。
当的一声脆响!
就在方解身后不足两米的地方传了出来。
方解也不回头,脚下一点向前冲了出去,两脚下的爆炸力将水面都踩的炸起来波浪。
就在他身后,罗耀突然出现。
本来还在最少十几米外的罗耀,竟是如进入了虚空自后又从虚空中出来一样,毫无道理的出现在方解身后。而这个时候,罗耀原本站着的位置上甚至还留有他的残影。这种速度,何其恐怖?!
……
五脉气旋在罗耀的手心里旋转着,发出一种刺耳的金属摩抆一样的声音。那是罗耀试图将这五脉气旋之力控制住,可他竟然无法做到。那五脉气旋好像有自己的意识一样,狂暴地挣扎着想要脱离。五脉气旋在罗耀淡金色的手掌里不断的扭曲,那金属摩抆的声音就是五脉气旋摩抆罗耀元气的声音。
“果然。”
罗耀最终还是松开了手,带着些依依不舍。
五脉气旋脱离之后,突然再次变大,然后爆开化作了一场飓风,就在罗耀身前形成!而这气旋之力炸开之后,形成了一道庞大的如龙卷风一样的东西,竟是连湖水都吸了起来,湖面上出现一个直径超过五米的巨大漩涡!
“果然好躯体!”
罗耀的眼神里有期待和喜悦越发浓郁,其中还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贪婪。
“我本想等到你气脉齐全的时候再来拿,回来的时候心里还满是遗憾,总觉得你气脉不齐全就将身体拿过来是暴殄天物,总要等到完美的时候再占有才算对得起我这二十年来的等待。不过,现在你表现出来的实力已经让我欣赏,这具身体如果给了我,我将能发挥出更大的威力。”
方解语气平淡地问:“于是,你就是下一个大轮明王?”
“不。”
罗耀摇了摇头:“我是罗耀。”
他的双掌猛的抬起,然后往下一压:“金刚界!”
天空变了
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忽然变得灰暗起来,风起云涌。紧跟着,一股无法形容的威压出现,一瞬间将之前那五脉气旋爆开形成的龙卷风震碎。风云激荡,天空中好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落下来一样,带着一股无与伦比的气势!
远处,几百步外,黑旗军的战马全都嘶鸣了起来,似乎承受不住这种压力。
当那股威压下来的时候,整个湖面竟然开始往下沉!
湖水开始疯狂的往四周翻腾,片刻之后,那威压如一整座大山落了下来,竟是将湖填满!湖水开始朝着四面涌了出去,如洪水过境一样冲进了院子里!整个湖,在短短的几秒钟内被压的没有了水!
而方解,处在压力的最中心!
万老爷子渡江的时候,知道自己已经油尽灯枯,所以一剑七百里破了罗耀的不败金身。而这个时候的罗耀,一掌空湖!
巨大的压力下,湖水被逼的往四周溢了出去,几乎整个罗府都被淹了。而湖,空了。
方解站在湖中央
他的头顶,就是那万仞山。
……
“你的刀在,你已经懂得如何用五脉之力。”
罗耀缓步走过来,脚离着湖底一尺。
“可又能怎么样呢?”
方解被禁锢在他的世界里,而他自自由通畅。金刚界,是他的世界。在这个不大的世界里,他是唯一的主宰。在这里他是神灵,无所不能的神灵。而方解在他的世界里,所有的反抗都变得没了意义。
“我记得曾经和你说过。”
罗耀一边走一边说道:“要想在这个世界上更好的生存,苟且偷生不算,那就不能等着别人给,而是要自己去拿。唉……已经到了现在,我还和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处呢。或只是我心中也替你觉得有些可惜不甘,你这样为了逆命而拼斗了这么久的人最终还是逆不过命,也只能替你可惜不甘,因为,我是主宰你命的,你要逆我?如同逆天!”
他一只手探出去,抓向方解的咽喉。
“你的命早就已经写好,写你命运的,无论是那张纸那支笔还是执笔的手,都是我的。你只不过是纸张上一行字迹而已,你在什么时候听过见过想到过,字能自己脱离开纸张?字就在纸上,而字是笔写的,笔在我手里,你在挣扎也挣扎不出那方寸之间。”
虚空里,有一只手卡住了方解的脖子。
罗耀看着方解的眼睛,语气缓慢地说道:“逆,终究只是一个过程,而顺,才是结局。”
第0672章 界与截杀
看起来,方解准备的似乎还是不够多。
就如他自己说的那样,对付罗耀这样的人,可能永远都缺一样准备。方解不是忠亲王杨奇那样已经超凡入圣的修行者,最起码方解做不到也拿不出和罗耀同归于尽的勇气。因为方解的一切挣扎都是为了活着,甩开罗耀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杨奇不在乎生死,包括他自己的。
方解在乎,很在乎。
虚空里的手卡着方解的脖子,而他勉强在刀尖上集起来的气旋则变得越来越虚弱。罗耀可以不靠呼吸,而他不行。在罗耀的金刚界里,看起来他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这是罗耀的世界,罗耀是主宰。
虽然他的诸多手段确实给罗耀带来一个接着一个的麻烦,一度让罗耀的元气之身变得薄弱起来,可是修为上的差距毕竟还是难以弥补。罗耀拥有大轮明王一半的修为,即便他不能发挥出这一半修为的真正实力,但毕竟那是几百年的沉淀,非方解几年的修行可以相比。
尤其是,罗耀已经能开创自己的域。
九品的修行者,可以超越人的生死桎梏,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可以获得比寻常人更长的寿命。通明境的修行者,已经不再算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脱开了枷锁的灵魂,放荡不羁。而近天境的修行者,所展现出来的能力已经近乎于道,唯心而动。
罗耀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天之上,与近天境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能开创自己的域,在这个域中,他无所不能。而别人在他的域中,就如同在狱中。
“咳咳……”
方解艰难的咳嗽了几声,让自己的呼吸变得顺畅一些。那只卡在他脖子上的手没有用太大的力气,还给他留下一分余地。方解知道罗耀不可能真的杀了自己,因为罗耀要的是一具鲜活的身躯。
“金刚界么……”
他忽然松开手,朝露刀当的一声落在地上。
“也不过如此。”
他说话的时候,牙齿咬着嘴唇。
罗耀似乎对方解这样顽抗到底的态度没有一丝意外,在施展出金刚界之后,他的身体越发的透明起来,远不如最初凝实,由此可见这金刚界需要极强大的修为之力支撑。就算是近天境的大修行者,也没有如此磅礴的修为之力足以支撑一个域。
“不过如此?”
罗耀看着方解固执坚定的眼神,忍不住嘲笑道:“你总是以为自己可以抗争一切,总是以为所有事都不是固定不变,总是以为靠自己的努力可以扭转干坤,可你却忽略了有些事本来就无法改变。山峰永远挺拔,不会变成低洼。沙漠永远干枯,不会变成汪洋。人永远站在顶端,不会变成牛羊。”
“你……”
方解艰难的笑了笑:“还真是无知。”
罗耀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有千年的记忆,我看过的事如过眼烟云,凡人永远不能做到的几十世的积累,而我只在一念之间。你说我无知?你现在的反抗,难道只剩下连点力量都没有的讥讽了?”
“不。”
方解认真地说道:“你是真的无知……山峰不会永远挺拔有可能变成低洼,沙漠也不会永远干枯有可能变成汪洋,人也不是永远站在高处,或许有一天牛羊比人还要聪明呢……你认为这些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是因为你没有活那么久啊。”
“你活了?”
罗耀反问。
“我没有。”
方解抬起头昂起下颌:“但我有一眼万年的过往,你有吗?”
“一眼……万年?”
罗耀微微怔住。
“是啊。”
方解的眼神变得明亮起来,身上忽然爆发出一阵明亮耀眼的光华,那只虚空中的手竟是被逐渐挣开,肉眼可见的手掌不断的试图再次收紧,可却被那白色光华缓慢的撑开,能看到那只手在剧烈地颤抖着。
“你强大之处在于,你有着大轮明王一半的修为之力。这几百年的内劲之雄厚,确实没有人可以相比。所以你才能开创自己的世界,所以你才会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输。可你的眼界却那么低,就算拥有天之上的实力,还是在天之下。说来说去,你的界很高而你这个人却很低……”
方解身上的白色光芒越发的耀眼起来,竟是逐渐将金刚界的压力逼开。虽然他不能做到彻底破开这个界,却勉强在这个界中再造出来一个小小的界,他的界。相比于金刚界来说,他的界小的可怜。如巨石和米粒之别,如河流与水滴之别。
“这是……”
罗耀的眼神明显变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过来:“你的修为之力太少,就算顿悟界域之道又能如何?不出半个时辰,你就会内劲耗尽。”
“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方解嘿嘿笑了笑,嘴角上有血迹。
他修为境界不足,虽然在看到罗耀的金刚界那一刹那顿悟了什么,可以他的境界强行施展这种修为,他的身体几乎扛不住。他的身体还没有彻底的释放出来,需要强大内劲来支撑的界就好像黑洞一样肆无忌惮的吸取着他的修为,诚如罗耀所言,在界这样无度的索取之下,他的修为坚持不了多久。
“多活半个时辰的意义是什么?”
罗耀问他。
方解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忽然灿烂的笑了笑:“可以多幸福半个时辰。”
“现在这种境况,你认为是幸福?”
罗耀再问。
“不。”
方解艰难的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这里幸福……我有太多的美好可以去想,最起码可以用这半个时辰把所有感动我自己的事都回忆一遍。想到那些,我就能丝毫也不做作的笑出来。你能吗?你有什么感动你自己的事吗?”
罗耀猛的一摆手:“我不需要,我要的是影响这个世界,而不是让世界影响我。”
“好大的志向。”
方解的脸色很红,有些病态的红,那是强撑着界的后果,他的血管被内劲冲大而导致身体表皮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红,也不知道有多少毛细血管已经被撑破。这种痛苦,或许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
渐渐的,他的眼睛都变得越来越红。
这就好像一个最多只能举起一百斤东西的人强行举着一块一千斤的巨石,当他的双臂再也无法支撑的时候,巨石就会落下来将他砸一个粉身碎骨。方解现在就好像是举着一座大山,不仅仅是要强行支撑着他的界,还要支撑着罗耀的金刚界带来的无边压力。罗耀的内劲之雄阔远超过他,如果说方解的修为之力是一条河,那么罗耀的修为之力就是一片大海。
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
而且,他的界是才刚刚悟到的,和大轮明王在几百年前就明悟这界域之术相比,他又显得太稚嫩了些。
但界就是界,罗耀的金刚界比方解的界要大要强,可罗耀一时之间也不能破开方解的界,只能靠金刚界去压制,直到将方解的界磨灭,也就是说,罗耀和方解在耗时间。这样拼争下去,似乎方解没有一点胜算。
“你是个天才。”
罗耀认真地说道:“你开始让我佩服你了。”
界中界中,方解的身躯不断地颤抖着,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崩碎,皮肤呈现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红,看起来下一秒,血就会将皮肤爆开然后汹涌而出。他的眼睛向外凸出着,嘴唇变成了黑紫色。方解的脚下已经踩出来一个深坑,膝盖以下已经深深的陷入了湖底的淤泥之中。
没有了水的湖中,他依然坚持着。
……
三百步外
沉倾扇的眉头微微皱着,看着湖底那个倔强的身躯。
“你放心,我不会过去。”
她对站在一侧的项青牛很认真地说道:“如果这个时候我过去,非但帮不了方解还会让他分心,而他现在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分心,如果有,就会死。”
“是啊……”
项青牛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感觉自己的心都被揪疼了。远处那个顽固倔强的少年现在是靠着一股不屈的毅力在坚持着,也许下一秒就会迎来死亡。在这种时候,任何外力都不会带给他帮助。罗耀的金刚界从外面很难破开,以项青牛的实力也不行。而项青牛确定的是,哪怕他们是对罗耀发动攻击,分心的那个也是方解。
所以,他们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
不
他们还能做别的事。
比如……杀人
多杀一些,再多杀一些。
远处,一道黑影忽然从一座民居里跃了出来,如电一样朝着罗府枯湖那边冲了过去,就如同一只大鸟一样,从人群头顶上掠过。沉倾扇的眉头一皱,眼神里冰冷的杀气不可抑制的冒了出来。
一道剑气冲天而起,一改她往日剑气密集如林的态势,只有一道,却大道至简。
这一道剑气看起来平常无奇,却不知道比以往的密集剑气要强大多少。那个黑影显然有九品以上的修为,可在半空中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就被剑气斩为两段,尸体洒着一片血雨掉下来,砰地一声落在地上,砸碎了一块青石板。
下一秒,又一道剑气如蛟龙一样游进人群里,避开了所有的百姓和士兵,准确的切开了一个修行者的咽喉。啪嗒一声,在血雾中那颗人头落在地上,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不甘。
另一边,沐小腰的眼睛越来越红,她的心口急剧的起伏着,忽然哇的吐出来一口血,而眼睛却始终盯着方解那边。
她身上大红色的长裙无风自舞,她的黑发也随之飘动,看起来,她身上竟是有一种让人畏惧的气质在不断的升华。在极强烈的担忧中,她的境界竟是被冲开,一发不可收拾!
人群中,那个身穿大红色长裙的女子缓缓飞了起来,漂浮在半空中,眼睛看向人群中,那些围观的百姓忽然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推开,露出来一片空地,三个身穿普通布衣的男人显得那么孤立。他们也察觉到了危险,想要逃开,可发现自己对身体竟是失去了控制根本就动不了!紧跟着,他们的脑海里似乎出现了一个想要撑破他们躯壳的恶魔,由内而外不断的撕咬着他们的脑子。
嘭,嘭,嘭!
三声闷响,那三个修行者的头颅竟是自己爆开,诡异之极。
另一侧
三位清乐山一气观的老道人拦住了十几个从远处冲过来的修行者,三位老道人盘膝而坐,然后伸手往那些人那边指了指,天空中忽然落下三只巨大的脚掌,将那十几人尽数踩成了肉泥!
罗府西侧
沫凝脂看了看面前被自己眸刃切成肉块的修行者,眼神里有些不屑。她转头看向那座枯湖,看着那个颤抖着却依然站立着的男人,她的嘴角微微颤了颤,喃喃了一声:“若你今日撑过这一劫,我不杀你就是了……”
第0673章 我懂了!
这一日,雍州城里四方云动。
也不知道有多少高手从阴暗角落处涌了出来,更不知道他们的目标到底是方解还是罗耀,又或者,是两个人都要杀。原来在雍州城里,不知不觉间竟是藏着这么多大人物,藏龙卧虎。
于是,血花飞漫天。
项青牛看了一眼面前出现的老者,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处界中界内的方解。他能看得出来罗耀那个界有多可怕,若是将方解换做是他的话此时应该已经崩溃了。他知道自己的修为比方解高,可在某种时候修为好像他真的不如方解。
最起码,这种界他用不出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项青牛忽然笑了起来。
他指了指金刚界中依然不屈的方解,对远处那老者一字一句道:“你可知道你要杀的是谁?你可知道你在作什么样的不可恕之孽?一百七十年前,我师尊在长安城里一剑出行九百里,斩了一个大轮寺里出来的大和尚。自此之后,近天境之上的佛宗之人有一百年不敢踏入中原。之后几十年,我师父总说自己惰懒,又说江湖事总该让一些给后辈人来做,他一把老骨头不能将事情都做绝,做得太绝,后辈人便没了压力,没了动力,一个个的不知道佛宗为什么不敢来却骄傲自大,忘乎所以。”
“如今,你要杀的这个人,就是一个敢对佛宗之人骂娘的家伙,你身为汉人却来杀他?”
身穿一袭洗的有些发白的灰布长袍的老者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有些事明知道是错的,但还是要做,你可理解?更何况,骂娘这种事……我也会我也能。”
项青牛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中原江湖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老者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万老前辈临终前在江湖上又走了一遭,所以才会有许多站在巅峰处的大修行者陨落,难道你师父不应该被责怪?”
项青牛呸了一口:“我在这里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有资格教训你,这和年纪无关,你再老可脑子里都是屎我自然可以看不起你。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师父?”
老者微微皱眉:“只许说人,不许人说?”
“许!”
项青牛点了点头:“打赢我再说吧。”
老者再次沉默,然后很认真地说道:“许久以前就听闻万老前辈座下有四个得意弟子,全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江湖传言,大隋忠亲王杨奇便是老前辈弟子之一,朱雀山上与佛宗大轮明王同归于尽,只这一点,便名传千古。这般天上才有的人物,我心中有敬畏。你是他的师弟,我对你也有敬意,所以,你若让开……”
“我要是让开我就是你妈生的。”
项青牛双手抱圆向外一推:“大周天!”
老者脸色一变,双臂向两侧伸开,一只巨大的火鸟出现在他身后,形神兼备,看起来栩栩如生。这火鸟双翅展开足有十米上下,扬起脖子发出一声嘹亮的鸣叫,翅膀向后一挥火山一样朝着项青牛冲了过去。
“内劲幻化,要是没有遇到过大自在说不得真被你唬住了!这种幻想,就不要拿出来吓唬人了。”
项青牛冷哼了一声,向前推出去的双手猛的往回一拉,那只翱翔而来的火鸟身子一僵,然后略显惊恐的叫了一声试图向后退,却被大周天的吸力拉过来,任由它翅膀如何扇动也挣脱不开。将将要到项青牛身前的时候,吸力转化为斥力,那大鸟如出膛的炮弹一样被撞飞了回去,形神立刻就散了一些。还没等那大鸟稳住身形又被吸了回来,然后再次被斥力轰飞了出去。
如此反复三次,那火鸟便被撞的如同一只散了架的扒鸡。
稍有些大而已。
老者眼神一凛,抬起右手握拳然后伸出食指朝着项青牛点了一下。
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一指,却让项青牛收拾起之前的轻慢。他脚下扎稳,然后也伸出右手食指向前点了一下。
老者平平淡淡的一指在距离项青牛三十米之外开始发威,巨大的劲气之力在地上犁出来一条宽足有两米深亦有两米的深沟,这一指竟是有断江之势!据说武当山张真人有绝技四象指,曾在澜沧江畔断流救人。观这老者一指,隐隐有那一指的气势。
然后,这指劲就遇到了项青牛的剑气。
项青牛很少用剑气,他一直说自己是万老爷子最不成器的弟子,但他和萧一九,罗蔚然都有一个不约而同的想法,那就是尽量不用剑气。因为在他们看来,他们无论在剑气上下多大的努力,也终究比不过杨奇。
不用,不代表不会。
他是项青牛,是一剑破万法万星辰的弟子。
剑道上的造诣,又怎么可能低?
剑气无形,无声,无象。
但剑气至凌,至霸,至大。
老者那一指已可断大河之流,可遇到的是天下无双的万星辰的剑意。所以,剑气理所当然的破开那指劲,然后一扫而过。
灰袍老者表情明显僵硬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由衷赞道:“不登山,不知道山之高妙。不入云,不知云之飘渺。不见日,不知日之光耀。见了这一剑,我也总算能领略几分万老前辈一剑镇江湖是什么样的天下无双。”
他转身往回走,三步。
啪的一声,他的身子如被画了一条线一样笔直的裂开,分作两片。两片尸体一左一右倒了下去,左眼看到了右眼。
“错了。”
项青牛摇了摇头:“从我这一剑你又怎么可能看到我师尊剑意万一?”
谈话,杀人。
项青牛
他转头看向那个依然在金刚界中苦苦支持的年轻男子,忽然有一种自己就是那个家伙的错觉。然后他摇了摇头,觉得如果自己是那个家伙的话,说不定已经死了……一百次。
……
方解感觉自己就要死了。
这样的感觉,一分钟有几十次在他脑海里闪现。每一次这样的感觉出现,都被他瞬间否定。
死?
如果就这么死了,那这么久以来的等待准备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自己这么久以来几乎每天都在想会面对什么样的困难,这样的局面又不是没有预想到过,有什么意外的?既然没有,那又有什么理由放弃?
所以他一次又一次不可思议的扛了过去。
不身处金刚界中,无法描述那种痛苦。当初大轮明王在大雪山大轮寺金顶莲花宝座上讲法的时候,大自在曾经问过:“师尊,您说佛慈悲,度世人,当以感化。可世人中总是会有许多冥顽不灵之辈,不可感化,当如何处置?”
大轮明王回答:“佛造众生之时,便发现众生皆有两面,一善一恶,人为众灵之长,这两性更为深刻。一人一时行善,下一时又行恶事,只在一念之间。寻常人可以度化去恶存善,因为寻常人善念大于恶念。若有人恶念大于善念之时,佛便也有了两面。慈眉善目,亦有金刚之怒。”
大轮明王说:“我为佛宗领袖,当有惩恶扬善之责。在金顶看落日时忽然心有所感,于是创金刚界,对于恶人来说,这金刚界便是九九八十一层地狱。每一层地狱,皆有一万八千劫。每一劫,都能控人死生。”
方解不知道大轮明王说过这些话,但他正在九九八十一层地狱中,每一秒,都要经历万千苦痛折磨。从外面看金刚界只是一个淡金色的光罩,诸般修行妙法皆不可破。可外面人看起来的平静,实则凶险万分。只有项青牛这个修行的人,才能看穿界中到底是怎么样的凶残狠毒。
其实方解的每一次动念以为自己要死了,都是被一种巨大的痛苦折磨着。
有烈焰,有雷电,有狂风,有暴雨……
他只是死死的撑着自己的小界,不让金刚界中诸多折磨将自己的界粉碎。项青牛正因为看得透彻,所以才会钦佩甚至敬畏。项青牛的内劲之磅礴放眼整个中原江湖也能傲视群伦,可他知道自己和罗耀的内劲之雄厚比起来还是差的远了。而方解和罗耀现在就是在拼内劲,双方都在消耗。可罗耀的内劲太庞大,相比之下方解的能运用的内劲少得可怜。
项青牛很明白,换做自己只怕也扛不住这半个时辰。
无需半个时辰,他的内劲就会被罗耀耗尽。
可是
方解还在坚持。
所以到了这一会儿,不只是项青牛,连罗耀都不明白,方解哪儿来的内劲依然能支撑那个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小界。罗耀知道自己撑着金刚界消耗的内劲有多大,而为了得到方解的躯体他不怕消耗,只要他能夺得这具躯体,这城中没人能拦得住他。只要给他一段时间休养,再回长安城的时候,那铁甲将军未必还能赢。
“你痛苦吗?”
罗耀问。
方解的嘴角在流血,是他自己咬破的。
他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这样的痛苦,其实比死还要可怕……”
罗耀似乎是叹息了一声,然后很认真地问方解:“死只是一刹那的事,你甚至没有一分痛苦的感觉。你现在虽然活着,可你经受的痛苦是死亡痛苦的十万倍百万倍,就为了多活这片刻,经受这百般折磨不觉得没有意义?何苦?”
方解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后有些艰难地回答道:“有一个赌徒,手里攥着一副好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牌有多好。而他的对家是一个富豪,手里攥着一副或许比他更好的牌。在这个时候,富豪无疑占据绝对的手势。因为他手里有好牌,他还有钱。而赌徒的手里虽然也有好牌,但他没有多少钱。”
在这个时候,方解还有心情说出这样一番话。
连罗耀都有些不懂。
“这种情况下……”
罗耀沉思:“我看不到一点赌徒获胜的机会,就算他的牌比富豪的牌要好一些,可他已经没有钱跟下去了,最后还不是要放弃?他的牌价值万金,可他拿不出万金。富豪的牌不值万金,却拿得出万金,所以……最后一定还是赌徒输。”
“看来你没懂。”
方解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血后有些莫名其妙地说道:“味道不错。”
这次轮到罗耀沉默了。
半个时辰就在沉默中过去,前后一个时辰,罗耀以为自己可以杀方解最少一百次,可方解还活着。方解的界虽然越来越暗淡,却还固执倔强到没有道理的强撑着。罗耀的金刚界依然光华夺目,看起来随时都能将方解的界压碎。
一个璀璨光耀,一个忽明忽暗。
就算是白痴,都看得出来谁赢胜负。
可就在这个时候,罗耀的眼神里忽然有些惊恐,他看向方解,嘴角微微颤了一下:“我懂了……所以……我要尽全力杀你了。”
第0674章 那本来就是我的
关于方解说的赌徒和富豪的这番话,罗耀说他懂了。
所以方解笑了起来,虽然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格外的狼狈格外的落魄,可他脸上的笑容却那么明媚灿烂。他好像马上就要胜了一样的笑,就好像赌徒不是他,他才是那个富豪才对似的。
这世界上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事,从来没有,不是吗?
罗耀的双臂猛的向上抬起,他的身躯随即变得更加透明起来。他没有了肉身,纯粹的元气身体每一次内劲的运用都能看的格外清晰。与人对敌的时候,敌人完全可以凭借观察他的元气身躯来提前发现他要动手。可他是罗耀,他不在乎这个弊端。
金刚界内变了天。
金刚界外也变了天。
方圆二十里内,天地元气剧烈的波动起来,然后如长江大河一样朝着这边漫卷过来,金刚界就如同一个深陷的大坑一样,青色的天地元气洪流汹涌的倒灌进来。金刚界是一个无底洞,吸收的着天地元气,以至于界内都变成了青色。
以一人之力,吸方圆二十里天地元气。
不管是正在往这边赶的修行者,还是正在罗府外面拼斗的修行者全都为之一窒。他们的修为靠的是天地元气供给,而只片刻方圆二十里内的元气几乎被金刚界吸枯竭,让他们瞬间就变得不适起来。
八品以上的修行者还能立刻切断内劲自保,八品以下的修行者则没有那么幸运了。被吸走的不只是他们能控制的天地元气,还有他们体内存储的内劲。短短几秒钟内,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吸成了人干。
金刚界就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黑洞,贪婪的无所顾忌的吸食着天地元气。
罗耀,要尽全力了。
如果他是一个富豪,那么他现在也在孤注一掷。
方解的那番话刺激到了他,让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方解能在金刚界中强撑了这么久而没有倒下,也明白了方解最大的准备是什么。如果方解真是那个赌徒的话,那么他手里攥着的牌确实太好了些。
“炼狱。”
罗耀嘴里挤出来两个字,然后双手猛的往下一压!
一瞬间,半个雍州城里的人都觉得呼吸一窒,紧跟着心脏就开始不可控制的狂跳起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瞬间被抽空了力气软软的跌坐在地上,却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天空变得昏暗起来,连太阳都被青色的气流所遮挡,如阴了天。这一天,雍州城内的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天空,以为天谴来了。
金刚界内的青色越来越浓烈,到最后已经变成彻底的黑。
罗耀凌空飘了起来,站在金刚界的圆弧顶上向下俯视。而此时,外面的人已经无法看到金刚界内的方解了。黑漆漆一大团,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只有罗耀和方解两个人知道。可正因为看不到,所以外面的人都知道方解到了最凶险的时候。
这一刻,沉倾扇等人再也无法保持理智了。
沉倾扇,沐小腰,沫凝脂,桑飒飒这四个修为皆强的女人开始施展最强的修为之力,再加上项青牛和清乐山一气观来的那三个老道人也同时发力,可无论他们这么多人联手的攻势有多强横,偏偏对金刚界奈何不得。
破不开,破不了!
站在金刚界顶上的罗耀扫了界外那些人一眼,喃喃了一句他横任他横。然后他就听到界内方解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飘了出来:“我自……巍然不动!”
罗耀眼神一凛,抬起脚猛的往下一踩!
轰的一声!
以金刚界为中心,方圆百米之内所有的房屋尽数崩塌!整个金刚界如一个巨大的金属球一样,硬生生往地下沉了数米!街道上的青石板片片碎裂,房屋震散垮塌,如蛛网一样的裂纹往四周蔓延了出去。
几乎整个雍州城都为之震了一震!
“我倒是要看看,你如何巍然不动!”
此时的罗耀,显然已经动了真怒。
他看着下面黑漆漆一团的金刚界道:“你不过只是个赌徒而已,就算手里攥着一副好牌又能如何?你以为你能赢,是因为你知道富豪唯一不敢的就是和你赌命!正因为富豪太富有,他舍不得死!可富豪手里也有一副好牌,他可以压尽万贯家财,也可以用这万贯家财压死赌徒,让赌徒连赌命的机会都没有!”
“来啊……”
微弱的声音再次从金刚界里飘了出来:“用你的万贯家财……压死我啊,来啊快来啊,我就在这里等着。”
罗耀的眼神变幻不停,然后再次抬起脚狠狠的踩了下去:“你手里的牌确实很好,好到出乎我的预料。你修为境界不过尚未跨入通明境,可即便是如大自在那样一只脚迈进天之上的人在我金刚界内也未必能支持这么久。可你难道没有想过,你现在表现出来的越强大我就越是惊喜!”
离开了大雪山的大自在,确实只有一只脚踏进天之上。可在大雪山大轮寺里的大自在,就是天之上!
他一脚一脚的踩下去,雍州城为之震颤!
金刚界被踩的不断下沉,地面上裂开的缝隙也越来越大!房屋一间跟着一间的崩塌,到后来连三百步外围着的黑旗军骑兵都不得不向后撤,地面上的裂痕越来越宽,反应稍微慢些的人竟是掉进去再也不见了踪迹。
此时的罗耀入了魔一样,如此疯狂。
项青牛等人被这巨大的内劲波动也逼的连连后退,虽然他们依然在奋力将最强大的修为之力施展出来,可对金刚界来说似乎没有任何意义。这个时候的罗耀,总算让人看清了他的可怕之处。
诸多大修行者的攻势,他看都不看一眼。
“我若动念,天塌地陷!”
他再次一脚狠狠的踩下去,轰的一声巨响,巨大的金刚界硬生生被他踩进了地面里!
“万贯家财?”
所有人都在方解提着一颗心的时候,那个倔强少年的声音再次从地下传了出来:“再来……咳咳……再来!”
……
巨大的金刚界看起来就是一个巨大的圆球,而这个圆球被罗耀镶嵌进了地面里。他每一脚踩下去,金刚界内便有万千劫。
此时的方解,身上的衣服早已经碎裂不堪,他的脸色白的好像雪一样,没有一点血色。因为巨大的压力,他的眼睛都有些向外凸出。他的双臂依然向上举着,硬生生撑着摇摇欲坠的小界。
他的小界上布满了裂纹,似乎下一秒就要崩碎。可偏偏是这样,下一秒过去,下一秒又过去,方解依然屹立不倒,那小界也依然屹立不倒。
他的双臂不住地颤抖着,两条腿上的肌肉绷的那么紧,如铁块一样鼓起来。
无穷尽一样的打击潮水一样朝着他的小界上拍打,这样猛烈狂暴的攻势下,便是近天境的大修行者也早已经被轰碎成了残渣,可他这个才勉强稳住九品修为的家伙,依然站在那里,不曾卑躬屈膝。
两个时辰!
三个时辰!
四个时辰!
天已经黑的透彻,可金刚界内黑的更透彻。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外面的人疯了一样的朝着金刚界发动攻势,而罗耀疯了一样的用金刚界想要让方解屈服。谁也不能理解,方解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他已经扛了一天,这绝不仅仅是意志的作用。
沉倾扇等人几乎已经脱力,可还在不停的攻击着。
“停手吧!”
桑飒飒忽然喊了一声,然后率先停住:“我明白了!”
沐小腰等人下意识的停下里,全都将视线看向她。桑飒飒的脸色很红,那是内劲消耗过大的反应,她说话的时候微微喘息着,显然已经拼尽了全力:“咱们不要再打了!”
她喘了口气后认真地说道:“罗耀之所以不顾及咱们的攻势,是因为他本就希望咱们去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金刚界能吸收所有外力,而转化为对方解施加的压力。也就是说,咱们所有人的攻势,都被金刚界转化了……”
沉倾扇的脸色猛地一变:“你的意思是,咱们之前的攻击,如直接打在方解身上一般?”
桑飒飒点了点头:“十之七八,便是如此了。我也是才想明白这金刚界是怎么回事……这界并不是有绝强的防御之力,而是这界可以吸收所有的劲气!所以,这界又是绝对的防御!因为它可以将外界之力,转化为界内之力!”
这番话一说完,所有人都被吓坏了。
如果桑飒飒的推测是真的,那么……方解不只是扛着罗耀的压力,同时也硬扛着他们这么多人将近一天的疯狂攻击!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知所措。
“再打下去……我怕……杀死方解的不是罗耀,而是咱们。”
桑飒飒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失神,嗓音沙哑。
众人全都停了手,脸色都很难看。
他们不确定桑飒飒的分析是不是对的,可他们却全都不敢再下手了,万一桑飒飒是对的,那么方解面对的压力会有多大?难以想象,莫说还有罗耀绝强的修为,只是这七个大修行者合力的攻势下,方解居然能抗住这么久!
“没有声音了……”
沐小腰喃喃了一句,忽然蹲下来嚎啕大哭:“我听不到方解的声音了……”
沉倾扇脸色惨白,沫凝脂默然失神。
……
界内
方解哇的吐出一大口血,然后惨然笑了笑:“这群白痴……现在才明白这金刚界是什么鬼东西……幸好明白了,若是再打一会儿我就真的挂了。”
一片漆黑之中,他的小界依然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这光芒来自于他的丹田,没有气海的丹田!
此时的方解,丹田处又五色气旋缓缓的转动着,看起来转动的那么慢那么慢,下一秒就会停住似的。这光芒太微弱,微弱到外面的人根本就看不到。
站在界顶的罗耀看了一眼那边停住手的几个人,冷冷的笑了笑:“现在才明白,难道不觉得晚了些?”
他将视线看向下面自语道:“方解,现在你可还撑得住?我来取你的好牌了,那本来就是我的!”
他一弯腰,双手向下一插后往两边一分,将金刚界分开一个口子然后落了下去!随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界内,那口子也愈合起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第0675章 罗耀你还真不行!
地球是一个球,月亮是一个球。
为什么都是球形?
方解可以解释的出来,因为他喜欢看书。即便他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也能在记忆中搜寻出解释这些的只言片语。比如重力场的作用力源自星体中心,比如在三维空间中只有球体才属于各方面都稳定的形态。
那么宇宙会不会也是一个巨大的球?
方解不知道。
但他现在就处于一个黑暗的,明明知道并不是特别巨大可仿似无边无际的球形之中。这个球形,就是罗耀的金刚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宇宙是最为庞大的世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罗耀的世界也是一个宇宙。
在这个世界中,他似乎无所不能。
而方解的界,在金刚界中显得那么渺小微弱。
可是它在。
就在那,不动不摇。
罗耀从金刚界的顶部进来之后,金刚界似乎开始有规律的转动起来,也许这是方解的错觉,也许这是罗耀的一种手段。这里是黑暗的是深邃的,所以方解觉得自己不能看得透彻。对于对手的不了解是最大的弊端,因为不懂得所以不能抵抗。
但方解不会放弃抵抗。
“我不知道你是否在夜晚看过星辰万象……”
罗耀缓缓飘落,看着苦苦支撑的方解缓缓地说道:“低头看,除了看到自己的双脚之外便是坚实的大地,可大地只是大地,再无其他。而你若是抬头看,就会看到许多你不理解也不能感知的东西。我站在大地上在夜晚抬头看星空,那么会不会在别的星星上也有人在抬头看着我?”
这句话,让方解心里微微一震。他不明白,在这个时候罗耀为什么会说到这些。
“我一直有个理想。”
罗耀朝着方解缓步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说道:“你以为我是想成为第二个大轮明王,千年不死不灭就是最大的理想,可你错了……这理想对我来说太小了些,一点也不会让我感到兴奋激动,也不会有什么吸引力,因为我已经经历过。莫说千年不死不灭,纵然亘古不灭又有什么意思呢?我想要的……是看清楚整个世界,想看看我在这整个世界中是强者还是蝼蚁。”
“所以我一直在寻找,一直在期待,一直在准备。”
他在距离方解的小界三米外站住,语气很平和地说道:“诚然,不管我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来夺取你的身躯都是因为私欲,这一点无需辩解什么。可你却不会想到我的私欲到底是什么……”
“你想……出去?”
方解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问。
“是。”
罗耀点了点头,然后他抬起双手比划了一个圆:“你看,我们习惯将所有完美的东西都比作一个圆,而且话语中也总是会有圆满这样的词语,我能看到月亮,所以知道月亮是圆的,那么我看不清的那些星星也可能都是圆的。圆,或许才是最终极的目标。那么你我所处之地,也可能是一个圆……我现在想出去,正如你现在想出去。”
他指了指方解的界,又指了指自己的界:“你困在我的金刚界里不得出去,而我何尝不是被困在一个更大的界中不得出去?对于你来说,我就是你的桎梏,因为我统治着这个金刚界。而对于我来说,你我所处的这个地方就是我的桎梏,我又是在谁的统治之下?是谁把我禁锢在这里,不得自由?”
方解再次沉默,然后笑了笑:“如果换作别人来听你说这样的话,一定以为你是个疯子。”
罗耀像是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我也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疯子。”
“或许你不是。”
方解的话让罗耀的愕然更浓烈了些,他的眼神里有好奇出现:“你懂我说的?”
方解嗯了一声:“懂……我想问你一件事,是不是当一个人强大到很难再从同类中找到对手之后,就开始将目标定在那些自己不能理解的虚无缥缈的事情上?我知道有些大修行者因为修为已经高绝到再难从与对手比试中获得满足,开始挑战他们认为强大的东西。有的人试图和天雷交手以为那是上天降下来的神罚,所以被雷电劈死了。有的人徒步登上世间最高的山峰以为可以凌绝顶最终死在上面,冻死了憋死了。”
方解道:“总会有一些人,以为自己强大到可以脱离世人走向另一个世界,于是脑子里便生出许多幻想来。他们认为天空上有一个主宰,冷漠的看着人世间的一切。人群里没有威胁到它的存在它就一直沉默着,如果有,它会毫不留情的灭杀。所以,有些痴傻之人以为雷电是上天看到他强大所以降下来的什么神罚,是要灭杀他……其实,那只不过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现象而已,就如雨雪冰雹……”
这次轮到罗耀沉默,过了一会儿后罗耀摇了摇头:“你的话我明白,但我终究还是要自己去看清楚的。”
方解再次笑了笑:“所以,你夺取我的身躯有了一个正大光明的理由。”
“不是吗?”
罗耀认真地说道:“有人说桑乱是世间第一人,因为他开创了一个时代,让人变得格外强大,强大到可以无视这世界中许多规则。比如人不可以飞,但修行者可以靠内劲短暂的翱翔。比如人逃不开疾病,但修行者可以靠改变自己的体质不受疾病侵袭。比如人不能长生,于是修行者靠离奇的手段躲避轮回……”
“还有人说大轮明王是世间第一人,因为他无敌且不会死,但你们又怎么能理解他的痛苦?他经历的比任何人都要多都要久,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有更强烈的想要脱开被掌控的那种欲望。你一直在挣扎抗争,他何尝不是一直在挣扎抗争?如果换一个方向去想,你和他抗争的东西难道不一样?只是命而已。”
方解忽然想到一件事,然后叹了口气:“你一直在否认你就是大轮明王,可你现在在做的,不正是他一直在做的?”
罗耀怔住,眼神里的缓和逐渐散去,只剩下阴寒。
……
“无论如何,你应该感到骄傲。”
罗耀语气逐渐阴冷下来:“我要做的,是一件超越了所有人的事,任何人都不敢去做的事。你的躯体交给我,我会用这副躯体去实现这个理想。你看不到,感觉不到,但你可以认为是与我合力完成的创举,如果我成功了,你也将不朽。想想看吧,还有比这更伟大的事吗?”
方解感受着身上压力的骤增,再次喷了一口血,却依然在笑:“我这个人没有你那么大的目标,我不想超脱生死,我不想飞升上天,我更不想去看看有没有其他的世界,还不想去探索冥冥之中是否真的有一个至高无上的主宰……我只想多活几年,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过日子。”
“我出门做事,尽力打下一片江山,可打这江山不是为了显示我有什么能力,而是为了给我的家人造一个大大的花园,她们想走走的时候,随行而自由的去走。将来我会有孩子,我会为人父,我会尽可能给自己孩子最好的东西。吃的,穿的,用的,让孩子过的快乐一些。我回到家的时候,孩子会扑进我怀里喊一声父亲,妻子会为我准备好热水和饭菜。”
罗耀微怒道:“这些凡夫俗子的事,你居然认为是理想?”
“我本就是凡夫俗子。”
方解道:“有些诱惑,比你那个走出去的理想更大。”
“白痴!”
罗耀骂了一句:“我只想让你死前理解我的目标而已,看来你的思想依然被禁锢在奴性之中。”
“我很享受。”
方解微笑:“享受生活。”
“尽力吧。”
罗耀阴冷道:“尽你最大的力吧,我要夺你的身躯了。我要破开你的界,将你从中拉出来!”
“我的界很小……”
方解语气平和道:“但你却是最明白的那个,我的界再小也是属于我的,你想靠强力从外面破开,我也会随我的界一同消亡,这是你要看到的?”
罗耀道:“我会磨灭你的内劲!”
“试试吧。”
方解笑的越发灿烂起来:“这不正是你害怕担心的事吗?你在外面已经等不及坐不住了,所以才会进来。你现在心里其实已经在忐忑,所以你才会试图用一个很辉煌的借口来迷惑我,这不是罗耀的性格,罗耀,从来都是想要就拿,哪里会讲那么多道理?”
“你的运气实在不够好。”
方解道:“我在这一天之前明白了这躯体最大的秘密,虽然我懂的晚了些,可恰到好处……你的内劲是我的百倍千倍甚至万倍,所以你本以为可以轻而易举的成功。可是,我已经扛了一天,你现在却只能等着……这是你从不曾想到的事吧?说实话,我也没有想到呢。”
“我现在看起来是不是有些得意?”
方解问罗耀。
罗耀冷着脸不说话,看得出来他的怒意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可似乎他确实没有办法,只能这样等着看着。
“我怎么会不得意呢?”
方解语气中都带着得意:“我从小就一直有个疑问,也一直想解开这个谜团,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让人不断的追杀?为什么会被人追杀?一开始我以为这会是个私生子被亲娘派人追杀的狗血故事。后来我以为这是一个关于宗教传承的更狗血的故事。现在我才明白,其实哪有那么多狗血故事,只是因为这具身体太过玄妙而已,这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不狗血的夺宝的故事,对吧?”
“真是很诱人啊……若是换换位置,你是我我是你,说不定我也会动心呢。”
方解用怜悯的眼神看着罗耀:“所以你也无需讲那么多狗血的借口,甚至连走出这个世界去宇宙中探寻真理这样的噱头都想出来了,真他娘的扯淡啊……你想要,只是因为你贪婪而已。”
“我小时候一直很羡慕身边那些修行者,可以运用天地元气施展修为,在普通人眼里他们就是神仙一样的存在,在我眼里何尝不是?因为我不能修行,我感知不到天地元气,所以我更迫切的想要得到,也更浓烈的羡慕甚至嫉妒。后来,我稍稍能修行一些之后,那些大修行者磅礴的内劲也让我羡慕,因为可以感知的太少了。再后来,遇到你们这样的天之上的人,我更觉得自己的渺小。”
“因为你们能控制的天地元气太多了,太庞大了。”
“可是现在……”
方解微笑道:“是你在羡慕嫉妒我才对啊……我怎么能不得意骄傲?五脉之力齐聚,可以自造元气!生生不息,连绵不尽,我体内就有一个世界,我不需要外界的天地元气,我自己可以造!”
“所以我能扛住你金刚界一天的压迫,且还能继续扛下去,直到将你那来自大轮明王的一半内劲全部磨灭!你内劲多了不起吗?我可以造!”
方解的笑容那般的骄傲:“罗耀……你……不行!”
第0676章 捕食的猎鹰
“你不该这么得意。”
罗耀在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之后反而平静下来,他看着小界中的方解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虽然可以在体内自己造出内劲来,但你的身体现在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造出来的内劲也就勉强够支撑你这个伪劣的小界,我还是比你有机会。”
说完这句话,罗耀伸手脚步往前一跨到了方解那小界外面,然后伸手按在界上:“你最大的失败之处在于,你对我的了解还是太少了。你可知道大轮明王是如何控制大自在的?大自在的天资之奇足以傲视群伦,他本是大轮明王选好的替身之一,可因为身体有残疾才会被大轮明王放弃,即便如此大轮明王还是舍不得杀他,而是养着他……”
“因为大轮明王知道,大自在这样的人只要活着就会成为凌绝顶的那棵劲松。而这样的人只要控制好了,就是手里最锋利的一柄刀子。所以他教大自在以大雪山之气为根基,这样一来,大自在只要不下大雪山,就有超绝的修为之力。”
“他还不是败于杨奇之手?”
方解哼了一声说道。
“不……他是败给了大轮明王。”
罗耀道:“大轮明王和杨奇决战之际,其实已经将将油尽灯枯了,所以,在和杨奇决战的时候,先是让人在明王殿外阻挡了杨奇一会儿,然后他去吃了大自在……”
“啊?”
方解怔住,这才醒悟过来。项青牛曾经说过,他和大自在拼斗的时候,有人来将大自在击败带走,原来竟是大轮明王。大自在的修为再强,可他终究是被大轮明王控制着,大轮明王一定有什么秘法,即便修为大跌还是能将大自在制住。
他吃了大自在,获取了大自在的修为,可终究因为伤重不敌杨奇,最终还是没有逃离轮回,哪怕他已经躲避了千年。
“所以。”
罗耀阴森森的笑了笑:“你以为自己有了抵抗我的资本?其实你错了,我当初既然敢放你走,又岂会没有想到早晚你会成长起来反抗我?只不过这法子有些凶险罢了,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使用。”
方解的脸色大变,心境不稳之下就连界都开始动摇起来。
罗耀的手放在方解的界上,元气形成的手掌上有一阵阵的光华闪烁,两三分钟之后,那手竟是变成了和方解那届一样的颜色,然后缓缓的融入界内。
“轮回之术有三种。”
显然要进入方解的界也不是很轻易的事,罗耀的手探进界内的速度很慢:“第一种是大轮明王最早想到的法子,太恶心了些,实效也不是很好,那就是吃掉修为不俗的人,可以延寿也可以获取一部分被吃之人的内劲,但得到的不会很多,延寿也不过二三十年而已,大轮明王自然不会满足。”
听到这句话,方解想到了方恨水。
那个吃掉了智慧天尊的年轻人。
“第三种,也就是以精神之力夺取肉身,这是大轮明王最后想出来的完美的办法,后来的几百年他一直以这种方式轮回。那些佛子,就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替换品。这法子稳妥,只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就好,夺取肉身之后静修三五日,待精神和肉身融合之后便能恢复正常。这法子就是将替代品的灵魂磨灭,然后将自己的灵魂移过去。”
“这本是我要夺取你肉身的法子,不过现在看来有些艰难了。”
罗耀道:“第二种,是大轮明王在三百岁的时候想到的,比起第一种吃人来说要好上许多,但比不得第三种,那就是换……用我的灵魂和你的灵魂互换,调换身体,这已经和第三种法子很接近了,可因为有可能出现意外,所以才会被大轮明王改进。”
“意外就是,有可能被夺魄之人的灵魂也能完美融合大轮明王苍老的肉身,两个人只是换了躯壳而已。一旦被夺魄之人先醒过来,那么就有可能杀死还没有完美融合的大轮明王。所以,我也做了两手准备。我本来让阿莫萨在我身边留着,就是为了应付万一不能用第三种方法夺魄,只好用第二种方法夺魄的情况。一旦用第二种方法而你比我早醒过来,那就让阿莫萨杀了你。”
“可你现在没有人为你护法!”
方解道。
“对。”
罗耀点了点头:“可我现在也没有肉身,不是吗?”
方解心里一震,心脏都几乎停住跳动。
“你的身体是我的,终究还是我的。”
罗耀忍不住笑了起来,残破不全的脸上显得那么狰狞诡异:“我所有的修为布于金刚界上,这具元气身躯也就不在了,且外面的人在三天之内不可能攻破金刚界,三天的时间足够我融合你的身体。而你的灵魂被我替换出来,因为没有肉身替换很快就会烟消云散。”
“我之前不想用这法子,是因为没人为我护法终究还是不够稳妥,可是现在,这似乎是唯一的选择了。”
说话的时候,他的手已经完全和方解的界融合在一起,然后他的手开始变成黑色。
黑的那么透彻却那么耀眼,就如同一轮很小很小的黑色太阳。
以前罗耀与人交手的时候曾经用过这样的修为,幻化出一轮黑日吸收掉对方所有的攻势,无底洞一样。而此时,他将自己的手化作了那轮黑日。
“出来!”
罗耀一声大喝,眼神猛的凛然起来。
一瞬间,方解感觉自己的脑海里被人用大锤狠狠地砸了一下似的,精神瞬间变得恍惚起来。他的大脑里似乎伸进来一只手,要将他的灵魂从里面拽出来。
“啊!”
方解只能用一声大喊来让自己稳住心神,可喊过之后那种恍惚那种拉拽感再次袭来。他感觉自己要飞起来,视线开始剧烈的摇晃起来,他甚至感觉那种视线是在不停的往外伸,就好像要从眼眶里飞出来一样。
罗耀的替换之法,要将他的灵魂从身体里拉出来!
……
“不会给你!”
方解暴喝了一声,然后收回一条手臂狠狠的一拳砸在自己的胸口,巨大的疼痛感让他的神智恢复了几分。他一直咬着嘴唇,可这种疼痛已经不能让他保持清醒,他需要更大的疼痛来让自己抵抗那种拉拽。
“认命吧。”
罗耀黑色的手掌里吸力不断的增大,而他的脸变得更加狰狞恐怖起来:“给我,快点给我……我保证这是一个并不痛苦的过程,只要你放弃抵抗,这个过程会很快,你甚至会感觉很舒服。不要抗拒了,抗拒是多么痛苦的事。”
“来吧,给我!快!给我!”
罗耀不断的说话,因为激动脸上残存的肉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快给我!”
“不!”
方解再次一拳砸在胸口上,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此时的方解视线已经模糊无比,他甚至已经看不清近在咫尺的罗耀。他感觉自己已经要从身体里离开,却靠着坚定的心智一次次将自己拉回来。
拔河
或许这个词不是很合适,但正是这样一种情况。
罗耀在和方解拔河,都拼劲了全力。
“何必这么顽固?”
罗耀的眼睛都变成了贪婪的红色,嘴角不住的抽搐着:“快给我!虽然你的灵魂之力足够强大,可又什么用呢,早晚还是会这样的,你还是会死去,所以抵抗还不如顺从,那样你就不会感觉到痛苦。”
罗耀也不曾想到,方解的抵抗会这样坚定。按照大轮明王的记忆,这种夺魄并不艰难。即便是心智很坚定的人,也扛不过三分钟。可方解现在竟是硬生生将灵魂拉回来十几次,已经扛过了十分钟!
“快给我!”
罗耀的声音变得格外沙哑,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激动,紧张,这种感觉让罗耀又变得格外兴奋。
“不!”
方解再次怒吼,可他却发现自己低头的时候竟是能看到头顶!
出来了!
他还是被罗耀拉了出来!
……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恐惧是主旋律。
方解看到了自己的头顶,所以他知道自己还是被罗耀拉了出来。然后他看到了淡蓝色的自己,很模糊。这淡蓝色的身躯已经有一半出现,仅剩下下半身还在躯体中。方解一声怒吼之后,几乎是下意识的俯身保住了头,躯体的头。
“出来了!出来了!哈哈!”
罗耀疯狂的喊着笑着,整张脸都已经扭曲。
“再来!”
他猛的一吸,抱着自己躯体的方解猛地一震摇晃,罗耀那只黑色的手龙卷风一样无可抵抗,狂暴的要将他的灵魂吸走。
“好!”
方解忽然大喊了一声:“你要就给你!”
他猛的松开手,同时将自己的界解开,淡蓝色的灵魂迅速的离开了身躯,然后重重的扑在罗耀的元气身躯上,方解张开嘴,一口要住了罗耀的脖子!
罗耀不是肉身,所以肯定不会被方解咬的血肉模糊。可方解此时也不是肉身,所以这一口真的咬疼了罗耀,因为方解竟是硬生生咬掉了一块元气!方解的灵魂,竟是自己冲了出来抱住了罗耀的元气之身,一口一口疯了似的咬下去。
“啊。”
罗耀疼的叫了一声,下意识的一把将方解推开!
他连着退了几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后恶狠狠的笑了笑:“我现在就散去这元气之身,看你咬什么!”
他的双臂一震,那元气身躯随即飘散开来。
然后罗耀的灵魂从脑壳中浮现出来,一样的淡蓝色。
灵魂方解怒吼一声,野兽一样看着罗耀,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可就在这一刻,他们两个人忽然听到了一阵极得意的笑声!
“等到了!等到了!我终于等到了!”
然后,一道黑影竟是从金刚界外面钻了进来,迅速的掠过来一口将罗耀散去的元气吸了进去,那样子如此的贪婪!
他吸掉了罗耀的元气之后,稍稍停顿了一下后又扑过去将罗耀的灵魂抱住,一口咬住!他咬在罗耀灵魂的脖子上,然后转过头看了方解一眼,那眼神,方解无法忘记。
方解唯一想到的是赶紧回到自己的身体里,然后他就失去了神智。
在他闭上眼之前,似乎看到金刚界散开了,天色亮了。
有一道黑影抱着一团蓝光迅速的掠走,如一只捕食的猎鹰。然后方解听到了急切的呼喊声,好像有沐小腰,有沉倾扇,有项青牛。
第0677章 请旨
方解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很漂亮的幔帐,有些熟悉,然后是一股淡淡的清香从鼻子里钻进来,直接进了脑海,将那种昏昏沉沉的疼痛感驱赶走了一些。
“这是什么味道?”
方解醒来的第一句话,竟是问的这个。
所以坐在最远处的项青牛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撇了撇嘴:“唉,赌输了……我以为醒来第一句话应该是问罗耀死了没……你居然问的是什么香!”
坐在他身边的沫凝脂却挑了挑眉毛,稍显得意。
“这是西域怡香,一种生于极寒之地样子很乖巧的小花。”
解释的声音来自桑飒飒,她站在窗口,听到方解的问话后回头说了一句,然后又将视线转回窗外。看起来,方解醒过来似乎没有给她带来什么惊喜,她依然那样一副古井不波的模样。
“这香味很棒。”
沐小腰扶着方解坐起来,他揉了揉眉角歉然笑了笑:“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没有人责怪他,屋子里的笑意那么温暖。
“我睡了多久?”
方解问。
“四天。”
沉倾扇回答:“或是你内劲近乎耗尽,身体都变得僵硬冰冷起来,是小腰这几日每隔半个时辰就用温水帮你抆拭身子,唯恐你身子一直冰冷着再也醒不过来,从今儿早晨的时候你身子开始回暖,大家这才放心了些。”
方解没有说谢谢,因为他知道谢谢这两个字对沐小腰不必说,若是说了,反而让她不适。
沐小腰的脸微微一红,撇了撇嘴:“还说我,也不知道是谁在这屋子里四天四夜都没有出去过,连澡都不去洗。”
沉倾扇将头转向窗外:“也不是一个人。”
方解笑了笑,想活动一下才察觉被子被什么压住了,看了看才发现是完颜云殊趴在床上睡着,睡的很熟,嘴角上还挂着一丝口水。
“她一直撑到昨夜里才扛不住了睡下,她不懂修为和我们比不得,这会睡的正香甜。”
沐小腰微笑着说道。
方解小心翼翼的起来,然后伸手在完颜云殊脖子上点了一下,完颜云殊嘴里哼了一声随即睡的更深沉,方解缓缓起来把她抱上床拉起被子盖好:“现在有件最重要的事求你们帮忙,其他的事和这件事相比都不算什么。”
“什么事?”
沉倾扇问道。
“你们都去睡觉。”
方解嘴角微微上扬:“我已经睡了四天四夜,你们却熬了四天四夜,都去睡觉,不管有什么事,就算是天塌下来也等到你们睡醒了再说。”
“好。”
沉倾扇干脆利索的点了点头,对方解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她先走,几个女人都跟着走了出去,没有人拒绝。因为他们之间根本不需要什么客套,她们几个人脸上的疲惫浓到让方解的心都在疼。
“别看我!”
项青牛摆了摆手:“道爷我不是你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妞儿,你不醒她们睡不着。道爷这几天吃的下睡的香,只是偶尔过来看一眼。无聊的时候还去茶楼听了段评书,去燕子楼吃了一道醉鱼一道狮子头。别说道爷不够朋友,道爷知道你这家伙肯定死不了。”
方解笑了笑,舒展了一下身体发现手脚还是有些僵硬,他猜测这是灵魂被罗耀从躯壳里拉出来的后遗症,估计要好一阵子才能恢复过来。回想起和罗耀决战最后时候的那一刻,方解心里就一阵发寒。
这寒冷不仅仅是来源于罗耀最后将他的灵魂从身体里拉出来的那种恐惧,还包括那个突兀出现的黑影,瞬间吞噬了罗耀的修为然后抱着罗耀的灵魂纵掠而去。那个人的身法之快令人咋舌,而方解记忆最深的则是那个人的眼神。
很阴冷,似乎是在告诉方解,我还会回来的。
方解仔细的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没有记住那个人的脸,不,确切地说是他根本就没有看清楚那个人的脸。印象最深的只有那双眼睛,阴寒冰冷,带着一股子让人无法适应的狠戾。这种眼神,方解几乎没有在人的眼睛里看到过,更像是一头瞄准了猎物的野狼。
“那天最后发生了什么?”
方解指了指门外,示意出去走走。
项青牛起身,从怀里摸出必备的糖果塞进嘴里一颗,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罗耀弄出来的那个界忽然自己打开了,我们便朝着这边冲了过来,到近前的时候只看到你躺在地上昏迷着,不远处有一颗人头,残缺不全,让人辨认了一下,依稀还能看出是罗耀的模样。”
“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方解追问。
“没。”
项青牛摇了摇头:“只有你和罗耀的人头,怎么,还有其他人?”
“没有。”
方解没有说出那个人出现,他甚至怀疑那是自己的错觉。现在回想起来,方解连自己的灵魂被罗耀拉出来这样的事都有些不确定,似乎是幻觉一样。他知道佛宗有一种致人迷乱失去神智的修行,在那个时候罗耀一直在说话,而方解知道自己确实因为罗耀的话分神了,之后发生的一切,到底是错觉还是真实方解无法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
也许罗耀真的是用了将他灵魂拉出来的手段,也许那只是中了罗耀的幻术之法。越是仔细认真的去回想,方解越觉得那天发生的事太过离奇,离奇到连他自己都不能完全相信是真的。
也许所谓的灵魂出窍只是自己陷入了罗耀的幻术之中,然后在不自觉的情况下解开了界。
也许那个吞噬了罗耀修为的人根本就只是个幻想,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出现过。
“想什么呢?”
项青牛问。
“我在想,罗耀就这么死了?”
方解喃喃了一句。
项青牛撇嘴:“你是想让我夸你牛逼吗?”
……
醒过来的第一天,方解好像什么事都不想做,只是和项青牛在院子里走了走,谈了一些那天的事。但项青牛知道的确实不多,因为他当时被挡在金刚界外根本就什么都没有看到。项青牛离开之后,方解就站在枯湖边发呆。
湖水在罗府里漫卷而过,重新流回湖里的不多,水只有原来湖面的五分之一高。那个被金刚界压出来的深坑被水填满,已经看不到了。但金刚界下沉时候将地面压出来的裂缝还在,罗府为中心几乎近百米之内的所有房屋都被摧毁满目残垣断壁,由此还能看得出来当日那一战有多惨烈残酷。
站在湖边,方解的视线缓缓扫过四周的废墟。
远处,一道断墙边,有只不知道是谁家的狗在呜呜的叫着,也许是因为失去了家所以悲伤,也许是因为前几日那场惨烈被它看到所以一直没有从恐惧中恢复过来。
因为方解提前让黑旗军士兵疏散了罗府附近的居民,所以倒是应该没有无辜百姓死亡。不过按照方解的吩咐,黑旗军的士兵依然在废墟中搜索,查看是否有没有离开家的百姓被掩埋在废墟之下。
方解在决战之前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大的摧毁,幸好为了避免伤及无辜他提前下令将百姓疏散,不然伤亡肯定不小。
看着这满目疮痍,方解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回忆起当时的场面。电影一样一幕一幕飞快的划过,但每一幕都格外的清晰。记忆变得模糊难辨是从罗耀进入金刚界开始的,因为方解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就已经被罗耀迷惑了。
罗耀说了很多很多话,方解一个字都没有忘记。
可那些话,未必不是罗耀的手段之一。
那一天,真实的有些虚幻。
沉倾扇沐小腰她们都回去睡了,方解没有去打扰她们。方解的煎熬只是那一日,而她们的煎熬却又延续了四天四夜。他只是站在湖边,看着四周的场景回忆着那天发生的事,或许,过去之后所有事都能称之为故事了。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陈孝儒影子一样出现在方解身后,俯身抱拳叫了一声大将军。
“伤亡如何?”
方解嗓音低沉地问道。
“骑兵及时往外围撤了撤,损失不算太大,士兵损伤了三百余人,大部分死于那些从各处赶来的修行者之手。其中三品武者损失了四十几个,四品二十几个,五品以上八品以下的损失了十几个。”
“到现在,统计得来的数字是,百姓死了十六个人,大部分是阻拦那些刺客的时候拼斗中误杀的。房屋倒塌了两百多间,没有查到废墟中有人。”
“那些刺客呢?”
方解问。
“回大将军,刺客一共死了一百六十七人,其中有十几个人修为在八品以上。九品以上的,竟是有九人之多,属下在大内侍卫处的时候,都没见过这么多九品高手。不过那时候属下位卑,见不到大内侍卫处的供奉们。”
“有活口吗?”
方解继续问。
陈孝儒摇了摇头:“一个活口都没有,因为当时拼斗的很激烈,所以下手不容留情。后来您突然出现,沉姑娘她们和道尊项青牛都去救您,骁骑校的人也全都回撤布防,所以剩下的几个刺客得以退走,属下办事不利,请大将军责罚。”
方解摆了摆手:“你们护我心切,做事稍有些纰漏也在所难免……雍州是否按照我的吩咐已经封锁各门?”
“是!”
陈孝儒垂首道:“已经五天没有开过城门了。”
“明天再关一天吧。”
方解语气平淡地说道:“有句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那天那么多人赶着来看我,我总不能不回个礼。各家人等的心惊胆颤的,也该让他们都踏实些了。传我的军令,让夏侯带飞狮军今夜开始拜访诸家回礼,到明儿日落之前务必都拜访完。”
“喏!”
陈孝儒抱拳垂首。
“另外……”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放消息出去,罗耀从京城逃回来,意图休养伤躯东山再起,但被各家高手围剿,只是没想到罗耀伤重却依然有山虎之威,尽屠各家……派人用千里加急往京城送一份奏折,就说罗耀及其雍州残部已经被我黑旗军剿灭,请朝廷封赏有功将士!名单我已经拟出来了,回头到我书房取。另外……西南诸道余乱未平,南燕贼子依然有觊觎雍州之心,纥人残部作乱南疆,所以,黑旗军将军方解请旨,率军肃清西南诸道罗耀余孽,南伐伪燕,荡平蛮夷!”
“喏!”
陈孝儒大声答应,心里对方解越发的敬畏起来。
第0678章 养着一头猪
长安城
太极殿东暖阁
大隋兴皇皇帝杨承干看着面前的奏折脸上发寒,京城里的事已经够他烦的了,万里之外的雍州也让人不踏实。这奏折是方解派人用千里加急送来的,秉笔太监窦双房看完之后吓了老大一跳,没敢耽搁就一路跑着到了东暖阁。
正下着雪,窦双房的身上落了一层一进屋就化成了水,屋子里的热气就好像凶兽一样,瞬间将衣服上的残雪扑杀。
将奏折递上去之后窦双房就躬着身子站在一边,不时偷眼看一眼年轻的皇帝。从小皇帝微微颤抖着的肩膀他能看出来那副瘦弱身躯里压抑着多大的怒火,所以窦双房使劲想着该用什么话劝慰。
这个方解,确实有些过分了。
拥兵自重也就罢了,居然还敢上表请功!
也不知道过了多大一会儿,小皇帝长长的舒了口气然后把奏折拿起来重新看了一遍,一个字一个字的看,仔细认真。
“罢了……”
小皇帝将奏折递给窦双房:“派人送去给大将军看看,问问大将军是什么意思。若是大将军没有异议的话,回头朕就给方解一些赏赐。毕竟方解带兵平了南疆之乱,把南蛮子打了回去,还杀了罗耀,这功劳也足够大。”
“陛下……”
窦双房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这件事……是不是先缓一缓再告诉大将军?”
“嗯?”
小皇帝微微愣了一下,看了一眼窦双房后有些不明白窦双房意思:“缓一缓?为什么?”
“陛下……这个方解,似乎能用!”
窦双房压低声音道:“奴婢记得,这位方将军是先帝为陛下物色好的太子少师,当初若不是因为罗耀反心已露,他被先帝派去了雍州的话,此时应该已经是朝中重臣了。先帝当初既然选了他,就一定有其道理……奴婢看着,这个方解也是个能用的人。他若是和罗耀一般的心思,也就不必派人送来奏折表功了。”
小皇帝略微沉吟了一下说道:“朕记得,当初父皇曾经数次在朕面前提起这个人。虽然朕与他只见过一两次,但此人行事光明大气,虽出身寒门,却不失风范,行事不拘泥小节……当初他离京之前,父皇有意让他为太子少师,说明父皇对此人也是信任的。后来方解留在罗耀军中,虽无监军之权但行的也是监军之责,再后来他带兵去了西北,没有从贼而是率军抗击蒙元鞑子,从这其中就能看出他心里对朝廷依然心怀忠诚……”
窦双房连忙道:“奴婢想着也是这个意思,如今朝里能为陛下尽忠的臣子不多了……”
小皇帝脸色一变,这才明白窦双房的意思:“你是说,让朕重用此人?”
窦双房道:“现在朝廷里的臣子,没几个人敢挺直了脊梁为陛下做事了,因为他们都怕死……这些人都是世家豪门出身,肩膀上扛着的不只是他们个人的脑袋,还有一大家子的荣华富贵几百上千颗人头。所以他们一个个畏首畏尾,没一个敢为陛下效死的。”
小皇帝微怒道:“指望着他们,还不如指望着朕养的狗!”
窦双房道:“陛下息怒……奴婢是觉着,现在朝廷里找不出一个能办事的,军方中……许孝恭和刘恩静两个虽然手里有兵,可以追剿罗耀余孽为借口不肯回京城,料来心里也存着什么龌龊心思。地方上……有些实力的只求着自保,实力大些的心怀叵测。文官指不上,武将也指不上。而方解不同,他寒门出身白手起家,没那么多顾虑,反而有更大的追求……朝臣不缺荣华富贵,方解倒是缺……”
他看了小皇帝的脸色一眼,见小皇帝似乎听的入了神于是继续说道:“现在陛下手下就缺这样一个,有兵有将还能打仗会打仗的将军。况且,既然这个方解能狙杀罗耀,说明即便不是此人修为不俗,他手下也定然有一些身手高强的江湖客。这不正是陛下现在需要的人才吗?”
“嗯!”
小皇帝忽然想起了什么:“朕记得,此人曾和清乐山一气观的道人交情匪浅,那个道尊……项青牛,和方解多有来往。朕还听闻,方解是七皇叔的弟子……和前大内侍卫处指挥使罗蔚然也交从甚密,这个人身边定然不乏江湖高手。罗耀既然能将大……击伤,就说明罗耀修为极强。而方解能击杀罗耀……”
“陛下。”
窦双房笑了笑道:“奴婢觉着,这个方解不但要赏,还要厚厚的赏。”
小皇帝沉吟了一会儿问:“朕记得,方解现在是一等县子?四品郎将?”
“县侯。”
窦双房更正道。
“嗯。”
小皇帝想了想说道:“拟旨吧……不要发明旨,派个得力的人密旨送往雍州。晋方解为三品大将军,二等郡公,加开府,领双俸禄。黑旗军按战兵制发放军饷,朝廷缺钱粮,让方解自己在地方上筹措,回头朕补给他就是了。”
“喏。”
窦双房应了一声,想了想问道:“奴婢觉着,密旨要发,明旨也要发……这事要经兵部户部吏部,瞒不住的。”
“罢了。”
小皇帝道:“既然放不在暗处,那就索性摆在明面上。你回去请大将军来东暖阁,朕亲自说。朕说了,他反而不会怀疑什么,方解那是实打实的军功,他断不能否了吧?”
“奴婢觉着,还是应该让方解暂时避开,不如遂了他的愿,陛下下旨让他带兵征伐南蛮纥人,镇服南燕,他手下兵强马壮之后,再调他回京城……陛下也不必担心其拥兵自重,方解真若是下一个罗耀,就让大将军带兵去打。方解若忠君爱国,那就让他回来打……”
小皇帝忍不住笑了起来:“再加一道旨意,西南四道地方官吏,在战事上必须全力辅佐方解,不许懈怠,窦双房啊……你这家伙倒是有些小聪明,那好,朕就养一头虎,到时候两虎相争……”
……
京城里突然多了一个大将军,姓什么叫什么无人得知,但百里长安城里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人的权利大的能盖过天。据说小皇帝杨承干就是个傀儡,所有朝事都不敢擅自决断,皆要请示这位大将军才行。而前阵子这位大将军麾下的铁甲军一口气抄了京城里二十几个大宅子,菜市口斩了两千多颗人头,罪名是谋逆,可这么大的动静,在大隋这个内忧外患的时刻,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按照常理,即便这些朝臣真的和叛贼有所勾结,现在罗耀已经败了,雍军连退千里,已经退到了江北道,皇帝为了安抚人心没必要杀那么多人,相反,人杀的多了,反而会引起那些世家的反抗。
可人就这样杀了,来的突兀。
以前长安城里能横着走的是宫廷禁军,那些趾高气昂的家伙个个都家世不俗飞扬跋扈。可是自从铁甲军莫名出现之后,长安城里已经轮不到禁军威风了。那些铁甲军,一个个看起来都是极雄阔之人,身上的甲胄虽然看起来粗糙可铁甲足有一指厚,莫说普通羽箭,破甲锥都扎不透。寻常的钢刀砍上去,只留下一道印。
这身甲胄最起码就有百多斤,一般的男人穿上连路都走不稳。
最让人心里发寒的是,这些铁甲军士兵看起来身上都带着一股子戾气,离着很远,那股迫人的威势就让人想往后退。有见过世面的老人说,那是杀气,浓到化不开的杀气,只有从尸山血海里走过来的人,身上才会有这么浓的杀气。
手下的兵尚且如此,那么那个大将军什么样可想而知。
这位大将军很神秘,基本上很少走动,军中诸事,也都交给他麾下一个叫扑虎的少年管着。这个扑虎将军看起来也就十四五岁,也不骑马,总是骑着一头老黄牛。
莫说普通百姓,就算是军中显贵朝廷大员,看到这位扑虎将军,也要躬身行礼。
据说前些日子,长安城孙家的夫人出行,遇到一个骑黄牛的小孩,夫人近身的婢女让他让路他不让,那婢女跋扈惯了挥鞭子就打了老黄牛一下,结果惹恼了那半大小子,竟是一口气在大街上撕了十几个人,男女不分。
包括孙家的夫人。
当他晚上,礼部侍郎孙大人就在大将军府门外跪了一夜,磕头磕到额头都烂了。早晨的时候大将军府里出来个铁甲士兵,摆了摆手说滚吧,小将军不计较了,从三品的礼部侍郎这才敢爬起来回去治丧。
自此之后,长安城便有了一句话在暗中流传,明面上自然没人敢乱说。
皇帝养的三品大员,不如扑虎将军的老牛。
大将军府,就是曾经的怡亲王府。
自从怡亲王叛乱之后,这大宅子就闲置着。后来那位大将军住了进来,戍守的都是铁甲军,以至于整条街都没人敢靠近。至于那位造反的怡亲王,有人说已经被皇帝处死了,有人说还在大内侍卫处的密牢里关着,还有人说当初天佑皇帝西征的时候带着他来着,死于乱军之中了,总之各种说法都有。
本来这样大的案子,主犯不诛肯定会招惹来议论纷纷,可紧跟着来的天下大乱,反而让人们忽略了这个曾经在长安城里人尽皆知的风流亲王。
事实上,杨胤还活着。
如今就关在怡亲王府里,一个独立的小院,门外是冷冰冰的铁甲士兵守着,有几个下人在小院里伺候,吃的好,穿的好,倒不像是个死囚。在食物上,他吃的东西普通百姓或许一辈子也吃不上。在衣服上,他竟是穿锦衣披貂绒大氅。
这些日子以来,竟是把他养的白白胖胖。
可不知道为什么,每一个见到这位大人物的人都会有一种错觉。这位王爷被养的这般好,一点都不高贵反而像是一头猪。
铁甲大将军站在小院门口,看着院子里抬头看着天痴傻笑着的杨胤微微摇了摇头,然后转步往远处走去,叫扑虎的半大小子紧跟在他身后,回头看了杨胤一眼,眼神里都是不屑。
“人废了,果然跟猪一样。”
扑虎说。
铁甲大将军脚步微微顿了一下,然后缓缓摇了摇头:“根骨里,尚有不羁。”
“养着?”
扑虎问。
“养着。”
铁甲大将军点了点头,随即大步离去。
雪地上留下两串脚印,大的是铁甲大将军,小的是扑虎,那么和谐,就好像他走在哪里他就应该跟在哪里似的,浑然天成。铁甲大将军抬起手揉了揉扑虎乱糟糟的头发,扑虎傻呵呵满足幸福的笑。
第0679章 书生带剑 武夫挂卷
京城下了雪,所以百姓们的好心情是双倍的。北方人没几个讨厌雪的,不管大人还是孩子。说双倍的好心情,是因为叛贼罗耀退兵了。虽然这仗打的稀里糊涂,也不知道怎么就败了,但退了就是退了,大隋还是大隋,所以百姓们自然高兴。
长安城太大,所以有许多集市,至于集市定在哪天,是官府安排的。南城这边的集市一共有十三个,东二十三条大街上就有一个,每个月逢三六是集。本来每到集市的日子长安城里热闹非凡,自从罗蛮子的叛军打过来之后城门皆闭,集市都变得冷清起来。东楚的商人进不来,商品都变得匮乏起来。
叛军退兵之后第三天,城门才打开,城中不少百姓试探着走出去,发现没有危险之后就开始奔走,看看住在城外的亲戚是否还活着。不过他们也都知道,罗耀火烧了两座卫城,外面的那些村镇估计也都毁了。
官道上行人比以往多了起来,集市上也开始重新变得热闹。
只不过,大部分是卖东西的。
长安粮贵,虽然官府多有干涉,可粮食的价格还是攀升了不止三倍,以至于很多人家不得不将家里的东西搬出来卖,换了银子买粮食吃。其实长安城里不怎么缺粮,但都在官仓,朝廷里没有旨意下来,百姓们只好自己想办法解决。不过城开的这天,皇帝有旨意下来,要按人口发粮了。
正因为如此,红袖楼已经很久没有生意了。
战乱时期,谁敢逛楼子?
不过红袖楼里倒是不缺吃食,毕竟楼子里不缺钱。
本来红袖楼是要跟随吴一道一同撤出去的,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息大娘说什么也不肯走了,坚持留下来。
小当家搬了个板凳坐在门口,支着下颌看着东二十三条大街上人来人往,其实眼睛里什么都没有看到,脑子里也空白一片。她知道息大娘为什么不肯走,虽然息大娘没说,但她看得出来,一定是那个青衫男人死了。
他死了,息大娘去哪儿还有什么意义?
何止是息大娘,便是小姐息烛芯也是一样,已经很久没有走出过房间了。
“小当家,咱们真的不走了吗?”
一个小丫鬟怯生生的问,她年纪比小丁点还要小些,对这位虽然清秀可很有威严的小当家她心里又敬又怕也喜欢。
“是吧?”
小丁点喃喃的回了一句,其实她也不知道答案。
“咱们楼子这样下去,就算开着也还有什么意义呢?”
小丫鬟叹了口气,两只手捧着下颌自言自语:“如果那会出城了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到江南了。京城在飘着雪,江南应该还是花繁叶茂。先帝驾崩之后,咱们楼子里就几乎没了生意,又赶上叛贼作乱,更加冷清……幸好,兵乱过去了……”
她说的很混乱,也没指望小当家会回答什么。
她只是很无聊。
就在这时候,大街上有个看起来二十几岁左右男人往红袖楼这边走过来,穿着一件很干净的布衣,眉目和衣服一样的干净。小当家注意到这个人的时候,是先看到了他的脚,一双黑面白底的布鞋,居然没有沾染一点泥尘。
所以小当家微微愕然,然后抬起头看了一眼。
这个年轻男人的面貌说不上英俊,笑容也说不上帅气,可只干净这两个字就让人心里舒坦。他大概有一米七五左右,身材略微瘦了些,不过并不是那种虚弱的瘦。看他身上的长衫款式,应该是个读书人,但不是锦衣,应该还没有应试。
只是读书人身上腰畔却挂着一柄长剑,没有剑鞘。
所以那剑上的寒光格外的冷冽,看得出来这是一柄好剑。
书生带剑
小当家忍不住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心说这倒是一柄好剑。大隋文人对武夫嗤之以鼻,可他们却喜欢在腰畔挂长剑做装饰。这样的装束在长安城里比比皆是,所以小当家也没怎么在意。她在意的是这年轻男子的鞋……从雪地泥泞中走来,为什么还那么干净?
“你好。”
年轻男子对她笑了笑,露出两排漂亮的洁白的牙齿:“请问你是不是红袖楼的小当家?我是受了朋友之托,特意来拜见息大娘的。”
“朋友?”
小当家坐直了身子,抬着眼看着他:“你朋友叫什么?”
“叫……”
年轻男人刚要回答却又停住,眉毛往上挑了挑。
因为街那边,又走过来一个人。
……
和这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人比起来,后来的这个人就显得不顺眼多了。脸色黑了些,眉粗了些,鼻子塌了些,嘴唇厚了些。眼睛不大,而且形状不好看,三角眼一般都被认为是坏人的标配,升级版的是鼻子旁边再有一颗大痦子。幸好他没有痦子,不过那么黑的脸上有痦子也许都看不出来。
书生说不上俊朗但顺眼,这个穿着一身皱巴巴皮袍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看一眼就让人厌恶。身高不足一米六,倒是壮硕,脚上穿着一双高筒马靴,靴子跟后面的马刺还掉了一个,另一个也断了。
皮袍不似中原人的款式,小当家见过许多天南地北的客商,知道许多人喜欢穿这样的衣服,冬天足以御寒,油乎乎的皮子风根本就打不进去。只是长安城里穿这种皮袍的倒是不多见,若是小当家见过这人本来皮袍外面的那套石盔或许就认识他了。
这个黑小子的头发挽了个发髻,不伦不类。不过看他的马靴和护腕就能瞧出来,这是个武夫。
可是……他腰畔挂着的不是草原人惯用的弯刀也不是汉人擅使的直刀,而是一本书。
武夫挂卷。
他走到红袖楼门前,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一嘴的黄牙,不笑的时候挺难看了,笑起来杀伤力更大。
“请问,你是小当家?”
他和书生问的是同一个问题。
“我……是。”
小当家礼貌性的笑了笑,连她自己都觉得笑容有些假。小当家本来从不认为自己是个以貌取人的人,可是这个人实在……唉……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爹娘做了什么孽才让孩子遭了这么大的罪,这十几年可是怎么过来的。
“我受一位朋友所托,要见息大娘。”
黑小子傻傻的笑着,似乎一点都没有自己笑起来不漂亮的觉悟。
……
书生带剑,武夫挂卷。
息画眉看着面前这两个人,心里有些发苦。
这书生她不认识,但这个黑小子她认识。前阵子这个家伙在东二十三条大街上手撕了十几个人,有男有女。被撕了的包括礼部侍郎的夫人,然后礼部侍郎还得跑到他家门口跪下来求饶。只是这黑小子脱掉了石头盔甲,头发也梳理了一下之后有些眼生了。
扑虎将军
“将军到我这里,有什么指教?”
息画眉施礼后问。
扑虎依然保持着傻乎乎的笑,看起来格外的憨厚:“没啥,只是大将军吩咐我来,我就来了。”
“嗯?”
息画眉没明白,扑虎的回答几乎等于没回答。
“哦……大将军知道红袖招就要搬走了,所以让我跟着一起走。”
“跟着?”
息画眉好看的眉毛挑了挑,眼神里闪过一丝惊疑:“大将军从何处听闻我这楼子要搬走的?虽然最近生意冷清,可我没有想过要离开长安城。”
“听他。”
扑虎指了指那个书生:“这个人你可能不认识,他叫……”
“我叫谈清歌。”
书生道:“只是个不入流的读书人,自六岁起在演武院做饭,只伺候一个人……后来不用再做饭了,我就成了闲人。昨夜里有人将我找了去,说是红袖招要离开长安了,让我跟着一块走。”
息画眉脸色肃然起来,他知道这个谈清歌是什么身份了。
扑虎揉了揉鼻子:“也只能是伺候过那位的人,不然我老早就撕了他。息大娘既然不明白,不如索性说白了吧……皇帝陛下打算封赏如今戍守西南的黑旗军将军方解,陛下知道息大娘和方解交情颇深,所以打算请息大娘带着红袖招同行。大将军听闻方将军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又让我与红袖招同行,去看一看那位早就名扬中原的方将军。”
谈清歌嗯了一声:“陛下命我护送红袖招南行,毕竟现在南边还不太平,江北道罗逆的叛军还有数十万之众,罗屠封锁了长江,想要过去不容易。红袖招大部分都是女流,没个人保护可怎么行?”
他似乎对扑虎很忌惮,说话的时候故意不去看扑虎。
一个是皇帝派来的人,一个是大将军派来的人。
息画眉心里震了好一下,然后她明白自己必须要走了。如果只是这个谈清歌来,她完全可以不用走,因为她知道演武院的人尤其是伺候过老爷子的人,不可能对红袖招怎么样。可是现在,还有一个扑虎。
这个不知道怎么冒出来的黑小子,就是一颗煞星。
“好。”
息画眉点了点头:“既然是陛下的旨意,我自然遵从。容我收拾下,毕竟经营这楼子几年,不少东西需要打点,还有几个想回家的下人,我直接发了银子让她们回家去。”
“不用。”
扑虎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说道:“大将军说的是红袖招南下,所以就包括所有人,一个都不能少。至于收拾起来也不难,稍后我调三百精甲来帮你,用不了半日,你说拆楼子都能拆完。”
“什么时候走?”
息画眉问。
“今天。”
扑虎道:“我不想离开长安太久,大将军也交待过,速去速回。”
息画眉下意识的看向谈清歌,后者的脸色同样不好看。
……
铁甲一千在前,一千在后。
两边都是肃穆威武,中间是红袖招十几辆马车,莺莺燕燕。
所以这队伍看起来有些奇怪,穿过集市的时候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走在队伍前面的,是个骑老黄牛的黑小子,牛角上挂着一卷书,书页已经发黄褶皱,随行随读。
走在队伍后面的,是个穿白底布鞋的书生,腰间挂着一柄无鞘长剑,雪花落在剑上,落地分为两片。
第0680章 怎么做都没错
“你的姓是谈话的谈?”
骑着老黄牛的扑虎挑着一根竹竿,竹竿上挂着一块鲜肉,总在老黄牛面前晃着,老黄牛伸着舌头想够却总是够不到。所以喘息的很厉害,却又不舍得放弃。
谈清歌不知道这个叫扑虎的少年为什么故意停下来等自己,但他对那头老黄牛也很好奇。说实话他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年幼时就在演武院厨房里帮忙做事,识字是伙夫教的,数字教完之后伙夫肚子里就没了存货。至于剑法,得益于他经常去藏书楼送花生。
所以他甚至不确定,牛到底是不是也吃肉也吃草。
“是。”
谈清歌应了一声。
“很稀少。”
扑虎见谈清歌的视线一直在老黄牛身上,笑了笑道:“这个老畜生太老了些,总是偷懒不愿走路,可它偏偏嘴馋的很,所以挑着一块肉在它眼前晃,它总是想吃到肉,于是就能一个劲儿的往前走。”
“牛……吃肉?”
谈清歌问。
自从他懂事开始,就是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伙夫养着他,但伙夫从来没有让他叫过爹,从小就告诉他,他是大街上捡来的孩子。而他又是个很内向的性子,从小到大除了在厨房帮忙就是去藏书楼送花生,大部分时间就在后山自己坐着,说他与世隔绝也差不了许多。演武院的学员走了一届又一届,可见过他的人也没几个。
所以,他问牛是不是吃肉的时候,没有丝毫做作。
“一般不吃。”
扑虎拍了拍老黄牛的脖子,稍有些得意道:“这畜生除外,自它还小我也还小时就喂他吃肉,养的嘴刁了,一口草不肯吃。也不喝水,只喝酒。”
“倒是神奇。”
谈清歌附和了一声。
“我想问你个问题。”
扑虎看着谈清歌:“为什么老院长是选了你在门外等着我们?”
谈清歌显然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老院长提剑南下之前将我找了来,告诉我就在门外等着,他说什么时候出来人就引领着去太极宫。旁的话多一句也没说,然后就走了。我问他您去哪儿,他说南边会朋友,我从不曾见他出过演武院,甚至很少出藏书楼,还以为他没有朋友。”
“谁都会有朋友。”
扑虎摩挲着老黄牛的脊背:“这就是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是一头牛?”
“牛比人好。”
扑虎微微停顿了一下:“人会算计你,牛会算计你吗?”
谈清歌愣住,然后点了点头:“这句话没错,牛只能被你算计。”
扑虎笑了笑:“正因为你是在门外等我们的人,所以我才不杀你。小皇帝派了你来,无非是想拉拢那个叫方解的人罢了。因为你和老院长有些关系,而方解和老院长也有些关系。若是罗蔚然还在长安城里,应该轮不到你出来吧。至于把红袖招的人送出去,无非是拉拢方解的手段也是威胁方解的手段罢了。”
“你知道的很多。”
谈清歌道。
扑虎嗯了一声:“既然出来了,自然要多了解一些,大将军说过,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准备好,这世间没有恒久的好运气,成功多来自准备。我喜欢读书,只要是有字的东西就能读下去,所以大内侍卫处里那些档案我已经看的差不多了,都是些有意思的事。”
他看着谈清歌:“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出来?怎么出来的?”
“不知道。”
谈清歌回答。
“你是个君子。”
扑虎对谈清歌这个人下了结论:“一个心地很单纯的君子。”
“君子?”
谈清歌摇了摇头:“伙夫说,这个世界上最倒霉的就是君子,所以在很多年前君子就都死绝了,只剩下一群小人。”
扑虎不置可否,他沉默了一会儿问谈清歌:“你可想知道我们为什么出来?”
“不。”
谈清歌再次摇头:“不想。”
“为什么?”
“因为和我无关。”
他看了看那些冰冷的铁甲武士,回想起门打开的时候从里面开出来的那连绵不尽的队伍,心里有些发寒。说实话,那天确实吓着他了,老院长临走之前,只是告诉他在那道大门外等着,听到敲门声就把门打开,至于出来什么人不要去管。老院长的话他一向很遵从,所以他也从来没有问过。
他只是没有想到,门里面会有一支这样强大的军队,还有一个那样霸气无敌的大将军。
“我对你印象不错。”
扑虎的脸上保持着憨厚的笑,但这种笑却并不温暖:“所以才会停下来等等你,跟你说几句话,记住一件事,无论如何不要和我作对,只要你不触怒我,我就不会杀你,毕竟门是你打开的,而且你很纯良。记住……不管什么事,都不要和我作对。我知道皇帝跟你说了些什么,但你应该明白,小皇帝其实不是个聪明人。”
“但他是皇帝。”
谈清歌认真地说道:“大隋的皇帝。”
扑虎似乎对皇帝这两个字一点儿也不在意,撇了撇嘴:“别拿我的忠告当耳旁风,我习惯用最直接的方式解决问题。所以,任何人触怒了我,我就杀了谁。”
谈清歌低头看了看自己腰畔的剑,没回答。
……
太极宫
太极殿东暖阁
小皇帝杨承干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边,垂着头,不敢说话。如果没有看到这一幕,谁也不会想到大隋的皇帝竟然会有这样卑躬屈膝的模样。而他面前这个身穿铁甲的雄武男子,看起来似乎比他更像是位帝王。
“我听闻,天佑皇帝喜欢坐在土炕上处理奏折?”
铁甲将军站在土炕前看了看,视线停留在土炕上的矮桌。矮桌上放着很多奏折,矮桌一边有四个小竹筐,竹筐上分别贴着轻重缓急四个字。
“是。”
小皇帝回答:“先帝最喜坐在这里批阅奏折,处理朝事。”
“最喜?”
铁甲将军眉头微微皱了皱,有些不满的看了小皇帝一眼:“陛下是天佑皇帝的独子,天佑皇帝对陛下呵护有加,陛下本应该是最了解他的人,这最喜两个字从陛下嘴里说出来,他若听到说不得会失望。”
他指了指铺着厚厚棉垫的靠椅:“这里坐着舒服,还是土炕上绷直了身子坐着舒服?”
他问的认真,所以小皇帝杨承干回答的也不敢不认真:“自然是靠椅上舒服,土炕上盘膝而坐,后背没有依靠,需要挺直了脊梁,这姿势保持几个时辰……很难受。”
“那么,你觉得天佑皇帝喜欢很难受的事吗?”
铁甲将军再问。
小皇帝沉吟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他之所以坐在土炕上处理政务,就是因为坐在土炕上不舒服。他是要用这不舒服来警醒自己,不能懈怠。难道他不知道坐在靠椅上要舒服些?可舒服的久了,就忘记怎么忍受痛苦。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是一个道理,为帝王者,若是不能时时警醒自己,那么便是个昏君。”
“朕……记住了!”
小皇帝垂首回答。
“陛下不幸,也幸运。”
铁甲将军说这句话的时候,做了一件让屋子里所有内侍瞠目结舌的事。他竟然抬腿上了土炕,然后盘膝坐了下来,那个位置,是天佑皇帝以前坐的位置!对于臣下来说,这样的举动就是万死难恕的大罪!毫无疑问,这样的举动,绝不仅仅是无礼那么简单。
窦双房变了脸色,张了张嘴想要呵斥,却被小皇帝摆手制止。
“确实不舒服。”
铁甲将军坐下之后喃喃了一声,然后转过头看向小皇帝:“陛下不幸,是赶上了大隋最混乱的时期,年幼登基却要力挽狂澜,难免力有不逮。这乱子天佑皇帝都不能平,何况是陛下?我能想象的出来陛下心里的恐慌和无奈,可既然担子落在陛下肩膀上,陛下就只能扛着。”
“陛下幸运,是因为你有一位好父亲。他想在自己有限的生命里把所有事都做完,奈何时运不济。他有魄力,敢于对身体上的病患处下刀,只是下的稍稍晚了些……当然,这也不能怪他,百年积弊,又岂是他的过错?”
“陛下最幸运的,是门开了。”
这话,说的越来越过分了。
竟然当着皇帝的面,点评先帝!
“朕会做一个好皇帝!”
杨承干抬起头说了一句,袖口里的拳头攥的很紧。
“嗯。”
铁甲将军嗯了一声:“但你做错了许多事。”
小皇帝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铁甲将军的眼神一凛,小皇帝犹豫了一下又往前走了一步,站回原来的地方。
“请大将军指点!”
小皇帝咬着嘴唇说出这句话。
“有些事,陛下比下面人都清楚。正因为如此,有些事陛下不应该去做。他们不知道有那一扇门,但陛下知道。”
“朕……”
小皇帝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难看。龙袍的下摆一阵阵水波一样的晃动着,那是他的双腿也在发颤。
“东暖阁这里不错。”
铁甲将军的表情有些奇怪,看着窗外语气平缓地说道:“从这里可以一直看出去很远,太极殿修的高,朝臣们进来都能看得清楚。既然坐在这样一个好位置上,看的那般清楚,何必犯错?”
“朕……记住了!”
小皇帝的声音格外的沙哑,嘴角已经咬破。
“方解的事,陛下就无需操心了。我已经让扑虎去雍州,这个人若是真得可用,那么就用着,若是不可用,扑虎会带他的人头回来。立了一些功劳为麾下将士请赏没错,有功自然要赏,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若是居功自傲以为可以裂土分疆借此事试探朝廷态度,那么就该杀。”
说完这番话,铁甲将军起身从土炕上下来,身上的铁甲发出清脆的响声。
“其实陛下也没错。”
他走出东暖阁之前脚步停顿了一下,回头看着小皇帝说道:“皇帝要维持帝位,做什么都没错。”
小皇帝怔住,不明白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一直到铁甲将军消失在视线之外,他才软软的坐下来,大口喘息着,汗水已经湿透了衣服。
第0681章 真的不会用剑
铁甲将军离去之后,窦双房扑通一声跪下来嘭嘭嘭的磕了几个头,额头立刻就破了皮,青石板的地面上染了血迹,虽然不多,但触目惊心。
“奴婢死罪!”
他一边磕头一边哭,泪如雨下。
小皇帝缓缓地舒了口气,有些不解:“你有什么死罪?”
“主子受辱,奴婢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贼子猖狂,奴婢本应赴死以报皇恩,可奴婢却什么都做不了,奴婢心里疼啊。”
“起来吧。”
小皇帝心里一暖,俯身拉了窦双房一把:“这又岂是你的过错?若是大隋还如以前那样强大,宫里还如以前那样高手如云,老院长也还在……谁敢在这太极宫里放肆?可现在老院长走了,大内侍卫处名存实亡,你手里的锦衣校残缺不全,演武院里的教授们损失惨重……能用的人,没几个。”
“国有巨寇,当杀之!”
窦双房哭泣道:“奴婢回去之后,就派人暗中联络江湖上的高手。”
“这件事……先放一放吧。”
小皇帝无力的摆了摆手:“有些事你不知道,朕也不能告诉你,此事太大,大到关乎大隋存亡。等等吧,等以后时机到了朕再告诉你到底怎么回事。这个人朕信不过可朕还得用,他曾经为大隋立下过无人可以相比的功劳,所以朕也不能不敬他,只要他心思还干净着,就算是跋扈些朕也忍了。”
“可是奴婢不能忍啊……看着主子被人羞辱,奴婢心里就跟刀子割着一样的疼。这样的人在朝廷里,终究是祸端。”
“不用再说了。”
小皇帝似乎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想了想吩咐道:“派人收拾下,从今儿开始朕要搬到畅春园穹庐里去,所有朝事,皆交由大将军处理就是了。朕要在穹庐读书,整理先帝遗物,不想被人打扰。”
窦双房心里一震,不知道为什么陛下竟是会有这种心思!
这是已经放弃了?
怎么能放弃?
窦双房刚要张嘴劝说,小皇帝有些颓然的摆了摆手:“去安排吧,另外……朕一会儿去太后那里,会劝说太后跟朕一起去畅春园。还有,畅春园里不留禁军,一个也不要,你带着锦衣校戍卫就足够了。”
“陛下!”
窦双房张了张嘴,却被小皇帝的视线阻止:“朕意已决,不必再劝了。”
“那……方解那边呢?”
窦双房追问。
“扑虎已经随红袖招南下,方解……”
皇帝苦苦笑了笑:“十之八九,这世上很快再无方解此人了。”
窦双房怔住,脸色变幻不停。
“朕本打算着予方解一些好处,红袖招和他关系密切,朕让谈清歌带红袖招南下,是为了施恩。方解见到故人同来,也会明白朕的心思。可扑虎跟着一块去了,这施恩就变成了要挟……”
窦双房自然明白,扑虎跟着去了,红袖招就成了扑虎手里的牌,方解就好像被攥住了什么一样,好好的施恩就变了味道。当初方解在罗耀左前卫的时候,方解尚且不给罗耀面子。如今对一个根本不熟悉的扑虎,方解又怎么可能示弱?
只怕扑虎带着红袖招到了雍州之后,火药味立刻就能弥漫出来。
“锦衣校接管大内侍卫处……尚且还有几个供奉在。”
窦双房低低地说了一句。
小皇帝眉头微微皱了皱,没有答话。
窦双房见皇帝没有立刻否了自己的话,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奴婢会做的小心些,大将军修为逆天,这个扑虎的修为虽然也极高,但不至无人可敌。待队伍快到雍州的时候,奴婢使人杀了他,然后嫁祸给方解……”
小皇帝眼神一亮。
窦双房最会察言观色,知道小皇帝已经动了心:“陛下放心,奴婢不会在京城附近动手,等到了西南,做了这件事之后任谁也想不到是奴婢派人去的。大将军若是知道了,十之八九也会想到是方解做的,毕竟扑虎带着红袖招已经触怒了方解。扑虎若死,大将军必然震怒,到时候铁甲军出征,只要离开了长安城,然后城门皆闭,再想进来就难了。”
“朕没有听到你说什么。”
小皇帝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朕今日就要搬到畅春园穹庐,整理先帝遗物了,朝事不问……”
窦双房立刻就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奴婢明白,这件事陛下不知情……即便将来大将军有所察觉,这也是奴婢私底下擅做主张!”
“嗯。”
小皇帝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窗外喃喃道:“之前大将军临走的时候说了一句什么来着……做皇帝的,为了维持帝位,其实做什么都没错。”
……
项青牛蹲雍州城城墙垛子上看着外面,就好像一支肥硕的大鸟一样。雍州城墙高达四丈,蹲在城墙垛子上他也不怕掉下去,要是换做一般人早就眼晕的受不了了。不过从这个高度这个角度看城外,确实有些新奇。
“你说这次皇帝会封赏你什么好东西?”
他问站在一边的方解。
“不知道。”
“你想要什么?”
项青牛再问。
“承认。”
方解回答。
“承认?”
项青牛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是啊……黑旗军现在的位置很尴尬,所以需要承认,朝廷的承认。从黄阳道千里迢迢的带兵过来,打南燕,打纥人,黑旗军损失也不算小,要的只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地位。各地其实都已经不再受朝廷之令,但依然顶着大隋的官位,只因为这样做好处多多。黑旗军想要在西南立足,最需要的就是一个承认。”
“即便大隋乱了,可有朝廷的承认和没有是两码事。黑旗军是先帝在西北所建,可为了自保我带兵在西北周旋,说我是反贼也亦无不可。我可以是反贼,但我手下将士们不能是反贼。”
方解语气缓慢地说道:“他们为大隋立过功,流过血。”
项青牛沉默了一会儿:“可大隋还坚持的下去吗?”
“那是以后的事。”
方解道:“我现在需要名正言顺,我不管大隋以后会如何,我都会在西南停留很长时间,这段时间我最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只要朝廷给我,我就能在西南站稳。虽然这次南下,是西南四道总督联名请我,可这种事本来就没有什么证据,都在一句话之间反转。可朝廷若是有旨意下来,不管我做什么都能理直气壮。”
“你想做什么?”
项青牛继续问。
“想很多事。”
方解指了指城南:“我杀了几十万纥人,纥人记恨我,我要是想在西南立足,就得让纥人连记恨我都不敢。而且我还答应了大犬一件事……答应了就要做到。”
他回头看向站在远处的大犬:“大犬,还记得我大营过你什么吗?”
坐在城墙上撕咬着一条兔腿的大犬愣了一下,跳下来一边走一边问:“大将军答应我的比较多,比如带我吃肉带我逛青楼什么的,太多了记不住……就记得好像一样都没落实呢。”
方解噗的一声笑了:“这件事最大,我答应你了,就肯定要去做。”
“哪件?”
大犬问。
“做皇帝。”
方解淡淡道:“南燕那个伪皇帝慕容耻抢了你的东西,我早晚是要帮你拿回来的。南燕虽然不大,但毕竟还是个国……按道理本该将西南四道都还给你才对,可暂时条件还不成熟,那就先把燕国灭了吧,你想好给自己弄个什么霸气的年号了吗?”
“啊?!”
大犬张大了嘴巴,吧嗒一声,手里的兔腿掉在地上。
“还是……还是算了吧。”
大犬愣了好一会儿,使劲摇了摇头脑袋:“你看我现在是做皇帝的材料吗?”
“是。”
方解拍了拍大犬的肩膀,然后一把搂着他肩膀指着城外说道:“做过太子的人哪儿能没有帝王志气,你本来就是皇族,旁的地方不好说,可南燕那南北千里的江山终究还是你的。等以后机会到了,我在把西南四道还给你,这样你对你先人也有个交待。”
“我早已经忘了这些。”
大犬有些失神的回答。
“你可以忘,但我不能忘。”
方解笑的很灿烂:“什么时候我累了,就跑去大理城,住在你的皇宫里,调戏调戏你的宫女,钓你御花园池子里的金鱼,这日子想想就舒服……”
大犬看了方解一眼,眼神有些闪烁:“还是算了吧,现在的日子挺好,踏实。”
“对了。”
方解忽然想到一件事:“你还有个弟弟是吧,回头想想给你弟弟封个什么王……你是商国太子。”
大犬的嘴角微微抽了抽,没回答。
……
“你会用剑?”
骑着老黄牛的扑虎似乎有些无聊,一边逗弄着老黄牛一边问谈清歌。后者在抆剑,用一块洁白的手帕很仔细认真的在抆。
“会?还是不会?”
谈清歌微微愣了一下。
“我问你,还是你问我?”
扑虎笑了笑。
“那……应该是不会吧。”
谈清歌回答:“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每次去藏书楼给老先生送花生,他都说我笨,怎么还不会用剑。可他只是丢给我一柄剑,什么也没说过,我只好自己回去耍……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
“这倒是奇了。”
扑虎想了想:“你刺一剑我瞧瞧?”
谈清歌摇了摇头:“不……伙夫说,剑是凶器,不能随便出。”
“那你还带剑?”
“剑是老先生送的,不能不带。伙夫说,你要是必须带剑,那就穿一身读书人的衣服,然后挂着剑,别人就不会难为你了。因为大家都知道书生带剑只是装饰,没人会以为你那剑是兵器。伙夫说,这样别人就不会打你,你也就不用挨打了。我想了想这办法不错,于是就捡了一身演武院学生丢了不要的衣服,洗了洗一直穿着……好像已经有几年了。”
“啊?”
扑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摇了摇头:“看来你真的不会用剑。”
谈清歌嗯了一声:“我真的不会用剑。”
第0682章 这是好事
方解站在墙壁上挂着的巨大地图前,眼睛停留在黄阳道。
“骁骑校送回来的消息说,罗屠带着叛军已经连退了近两千里,现在陈兵在长江以北,和刘恩静许孝恭率领的朝廷人马对峙。罗耀死了,叛军的心也散了不少。不过罗屠这个人有些本事,竟是能勉强撑住大局没有崩碎,已经殊为不易。”
特意从黄阳道赶来的吴一道说道:“但庞霸已死,罗耀也死了,现在叛军局面被动,朝廷又大规模的招募民勇,现在许孝恭和刘恩静手里的人马不下五十万,虽然战兵数量少得可怜,可士气正旺盛,罗屠的兵训练有素,但士气低迷。”
“看起来,朝廷好像占了上风。尤其是……现在长安城里还多了一个来路不明的穿铁甲的大将军,罗耀就是被此人打伤的。我在长安城这么多年,也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个人,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似乎没人说得清。不过此人手下有近两万铁甲军,据说悍勇残酷,屡战屡胜,罗耀的叛军就是接连败在这支铁甲军手里。”
方解嗯了一声:“加派人手去长安,看看能不能把这个铁甲将军的来历摸清楚……这件事,还是让骁骑校去做,侯爷让货通天下行的人配合一下。木三……”
小太监木三听到方解叫自己,连忙过来:“大将军有什么吩咐?”
“回头你收拾一下,和骁骑校的人一块回长安,你在宫里时间不短,找找认识的人,看看能不能打探出来什么。”
木三心里一惊,他是真的不想回去,长安城里现在什么情况他不知道,真怕一回去就再也出不来。
“奴婢……怕担不起这差事……”
他看了方解一眼,被方解的眼神吓了一跳:“不过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做事,大将军对奴婢信任,奴婢自然不敢辜负了大将军的信任。”
“不用怕。”
散金候吴一道笑了笑:“我让酒色财和你一块回去,有他在,最不济也能保你平安。酒色财在长安城黑道里有些名头,城里的泼皮无赖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的叫一声酒爷爷,辈分在那摆着。再加上骁骑校的人,你难道还怕回不来?”
木三连忙道:“奴婢只是怕自己做不好。”
吴一道笑了笑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把生意做大的吗?”
木三摇头:“奴婢愚笨,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敢。”
吴一道淡然道。
“敢……”
木三重复了一遍,随即明白了吴一道的意思:“奴婢明白了,记住了!”
“去吧。”
方解摆了摆手:“收拾一下东西,去账房取三万两银子的银票,想要打探消息,避不开买和抢这两个字。能买来的就不去抢,能抢来的就不要手软。”
“奴婢记着了。”
木三躬身退了出去。
“侯爷,信阳城田信有什么举动?”
方解转身问吴一道。
“没有任何举动。”
吴一道回答道:“罗耀兵败之后,田信更加不敢出城,现在欣口仓和信阳城依然是两座孤岛,咱们若是想要拿下欣口仓,并不十分艰难。大将军是要打信阳城?”
“黄阳道就这么一个钉子没拔了,留着恶心。”
方解沉思了一会儿:“不过现在罗屠没了后路,江南诸势力都不愿和他有什么瓜葛,毕竟现在朝廷占了上风。罗屠要是回江南,会和地方上的势力冲突,他若不撤回江南,粮草补给估计着也快耗尽了,所以只能回黄阳道……如果这会咱们拿下信阳城和欣口仓,就等于给罗屠断了后路,穷途末路之下,难保他不会倾力攻打黄阳道。”
“对。”
吴一道点了点头:“如果咱们现在拿下欣口仓,罗屠就算彻底断了粮道,所以,他要么挥军南下和江南地方世家抢地盘,要么撤回黄阳道。两相比较之下,他应该会选择打黄阳道。”
“是啊……”
方解微微叹了口气:“毕竟咱们在西南还没站住脚,而罗屠应该也想回雍州,江南和雍州相比,他会更喜欢这里。”
“不如暂且等等……”
吴一道想了想说道:“罗屠现在已经有一半疯癫,逼急了他,他会不管不顾的咬过来。”
“不。”
方解摇了摇头:“侯爷没见过这个人……罗屠不是个冲动的,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他是个有勇无谋之辈,可若非心机深沉,怎么可能让罗耀信任?这个人很冷静,绝不是个莽夫……所以,欣口仓必须要打,信阳城也必须要拔掉。”
吴一道皱了皱眉,有些顺不过来方解的思路。
“逼罗屠下江南?”
“不是逼,是引导。”
方解道:“罗屠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疯子,所以所有人都不愿意去招惹他,是因为他明白疯子的可怕,因为疯子不管不顾。正因为如此,他若是碰到另外一个疯子,他会真的去拼命?真疯子不知道疯子的可怕,假疯子才知道。”
方解招了招手:“来人,传我的军令回黄阳道,任崔略商为行军总管,独孤文秀为军师,率军攻打信阳城和欣口仓,一个月之内若是拿不下这两地,让他们两个提头来见!”
“喏!”
外面的亲兵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安排。
“对了……”
方解笑了笑:“一直忙着议论军务,忘了问,侯爷怎么这么急匆匆的赶来?”
……
吴一道笑了笑:“放心不下啊……大将军带兵南下之后,虽然军报不时发回朱雀山,可我心里始终放不下来,我倒是不担心地方上的那些人,大将军对付这些眼高手低的家伙自然不在话下。也不担心南燕和纥人,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可得到消息罗耀战败,我就立刻启程往这边赶……我可不想,隐玉还没出嫁就开始守寡。”
方解笑了笑:“这话太不吉利了些。”
吴一道哈哈大笑:“不过来的还是稍稍晚了些,没看到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我之前好奇问过大犬他们,只言片语,已经让我心里翻江倒海似的不平静。这事太凶险了些,虽然你准备充分,可以后这样的事尽量还是避免的好。”
“哪里还有这样的事,一次就够了。”
方解笑了笑,将话题转移开:“工坊那边怎么样了?安德鲁的火炮试制成功了没有。”
“还没有。”
吴一道笑了笑说道:“那个家伙也是个疯子,你离开之前给他手绘的图纸虽然简单,可他说给了他不少灵感,顺着你的思路想下去豁然开朗。咱们从金世雄手里用粮食换的铁矿石已经运来了几批,铸造工坊也已经建的差不多了。我离开之前安德鲁已经铸造出来一门炮,但试射的时候炸了膛,伤了几个人。”
“火药的配比还是有问题,铸造的工艺也有问题。”
吴一道摇了摇头:“不过,这东西威力应该极强,真要是成功造出来,便是号称绝对不会被攻破的长安城,也挡不住几百门火炮狂轰滥炸吧。”
听到这句话,方解心里忽然一动。
为了对付罗耀,方解打开了一扇门,这门口藏着两个字,叫科技。而科技对这个时代的冲击,必然是血淋淋了的。因为无论是哪个时代,科技改造世界最先改造的就是战场。想到长安城那高耸入云一般的城墙,想到长安城里四四方方的建筑街道,方解忽然觉得有些心里发疼。
夜深人静的时候,方解总是忍不住去想,自己被上天弄来这个世界到底是为什么。绝不是怜悯,世界上无时无刻不在死人,老天爷没必要也不可能因为怜悯他所以让他再活一次,而且,是送到了这样一个世界再活一次。如果上天真的有怜悯之心,这世上就没那么多凄惨可怜事。
那么,老天爷的目的是什么?
方解唯一想到的,就是改变。
改变这个世界。
一千多年以前,那个叫桑乱的人为这个世界也打开了一扇门,因为这扇门的开启,个人的能力被提高到了一个恐怖的高度。一个人可以影响一个城市,一场战争,甚至整个世界。可也正因为如此,这个世界开始过分的依赖人力……
这一千多年来,社会基本上没有任何进步。
科技,停滞不前。
方解特意和安德鲁交谈过,问过安德鲁大海那边的世界什么模样。安德鲁说按照他知道的历史,一千多年以前他的国家还是贫瘠的原始民族,靠石器打猎为生,比中原文明要落后很多很多。而且在他的家乡没有修行者,只有教会的法师才能展现出超强的能力,不过,法师的数量和中原的修行者比起来,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没有修行者,没有强大的人力作为国家实力的支撑。所以大洋另一侧洋人的世界发展的速度极快,超乎寻常的快,一千多年以后,火器已经在军队普及。而中原和草原,这一千年来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一千多年,说长很长,可若是和漫长的历史比起来,又不算什么。
中原草原停滞不前,而洋人那边发展迅速。
不经意间想到了这里,方解忽然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
可是这感觉稍纵即逝,他仔细想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抓住。
“大将军,怎么了?”
吴一道的话将方解从思绪里拉出来,看着他脸上的关切方解歉然的笑了笑:“没事,只是有些失神。”
吴一道哦了一声,重新坐好之后笑了笑:“我还以为大将军想到了什么。”
“想到了什么?”
方解问。
吴一道笑着说道:“说到火器,我以为大将军想到了是不是让新建的火器营在攻打信阳城的时候露个脸。”
方解摇头:“不,火炮没有造出来之前,火器营还不能让别人知道。打一个信阳城而已,还不需要咱们把底牌都露出来。崔略商用兵中正规矩却不失大气,独孤文秀大局观很好,他们两个配合,拿下信阳城不会有什么问题。”
“嗯。”
吴一道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似乎没有话接下去了。
……
雍州城
孙记小吃
大犬进门之后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两屉小笼包子一碗热乎乎的羊杂汤。他坐下刚吃了几口,门外进来一个中年汉子在他隔壁桌坐下来,也点了两屉包子一碗羊杂汤。两个人背对背坐着,离的很近。
“大将军说,我要助我复国,灭南燕,让我做皇帝。”
大犬压低声音说道。
那人低头吃饭的动作停住,脸上的表情猛的一僵,过了好一会儿后才喃喃道:“助你复国……让你做皇帝……大哥……这是……好事。”
第0683章 做一方豪杰
方解派人回朱雀山大营传令,让崔中振带兵攻打信阳城,与金世雄谈判回来的独孤文秀再次被重用,在黑旗军中的地位越发明显起来。而之前被方解委以重任的孙开道,好像被遗忘了一样消失在方解的各项军令之中。
罗耀死了之后,方解让夏侯带兵在雍州城内从城东屠到城西,骑兵直接闯进那些世家大户的高门大院里,见人就杀,要知道这种屠族的事很少发生,大隋立国这么多年来也就天佑皇帝在江都屠了几个世家而已,可方解从朱雀山到雍州,一路带着血过来。
雍州城血流成河之后,不只是吓坏了城中百姓士绅,便是跟着方解来的那三万郡兵也都吓坏了。本来他们以为方解一路上的杀戮已经够了,可方解先是在雍州城外几十万人屠又在城内灭了诸族,就如重锤一样一下一下敲打在他们心口上。
可杀人再多,毕竟没有触及到郡兵,所以害怕也没到不可承受的度,这件事过去之后就成了郡兵们饭后闲聊的谈资。当然谁也不敢放在明面上说,即便是骂方解冷血没人性的也是压着一口气小声嘀咕一句而已。
可就在他们以为方解杀够了的时候,杀戮再一次降临。
天色还黑着的时候,郡兵大营的门还没打开,方解突然到了,手下骁骑校轻易的翻过栅栏进去将辕门打开,值守的郡兵听到声音出来的时候,一队数百人的精骑已经冲了进来。还没等到值守郡兵吹响号角示警,他们就被骁骑校放翻在地,堵了嘴巴捆了丢在一边。
紧跟着,大约三千名骑兵踏着轰隆隆的雷声直闯进来。
“吹角。”
方解从白狮子上下来,快步上了点将台坐下后吩咐道。
黑小子燕狂拿过传令兵的号角吹响,他中气十足,这角声吹的格外嘹亮。集合的号角声长短配合,飘飘荡荡的传出去很远。
这角声响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衣衫不整的试探着过来看发生了什么,当看到校场上是黑压压的一片骑兵的时候,立刻就把他们吓了一跳。最先赶来的人谁也没有想到会是方解到了,有的人没有穿甲有的人没拿兵器,一个个吓的白了脸跑到校场上站好。只是稀稀拉拉的队形,哪里有一点严整的气势。
方解掏出怀表看了看,眉头微皱。
“聂小菊,燕狂,你们两个带骁骑校拿人,凡是没有到场的队正以上军官,一律拿下。若有人反抗,直接砍了。”
“喏!”
燕狂和聂小菊答应了一声,招手带着大队骁骑校冲进营房,不多时,就有骚乱的声音从营区里穿了出来。
“杀人啦!”
远处传来一声惊慌失措的吼声,听得出来喊的人已经快吓破了胆子。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校场上才郡兵们才勉强集结完毕,有睡的死的,被骁骑校直接从帐篷里拖出来一顿棍棒打下去,直打的皮开肉绽。有悍勇反抗者,直接被乱刀剁死。不少军官昨夜里都喝了酒睡的正香甜,还陷在梦里就被如狼似虎的骁骑校捆了个结结实实。
三万郡兵,队正以上的军官为数不少,从号角吹起到方解下令拿人,方解等了差不多三十分钟,即便如此,这时间之内到了校场的军官连五分之一都没有,剩下的五分之四足有六七百人尽数被拿了,其中包括这三万郡兵的郎将。
南徽道,北徽道,雍北道,这三道郡兵的领兵郎将被捆了推搡着到了点将台下面,等他们看到火把下方解那冷若冰霜的脸,连腿脚都软了。
“我给了你们两倍的时间让你们着甲取械,又给了你们两倍的时间整队,今日突然吹角集结,我本以为最不济也有五成兵力到校场,哪怕是穿戴不整齐也可容忍。可事实上,这两倍的时间内到了校场的士兵不足三分之一,队正以上的军官到了不足五分之一。”
方解声音有些发寒:“辕门值守的士兵睡的好像死猪一样,数千骑兵已经进来了,你们居然还在呼呼大睡!若进来的不是我,而是敌人,此时你们可觉得能打赢?我来告诉你们,若真是敌人到了,此时校场上没人站着,全都是残缺不全的尸体!!”
“大将军恕罪!”
“大将军恕罪!”
那三个郎将互相看了看,然后全都跪下来求饶。跟着方解这一路南下以来,方解的性子他们也算摸了个差不多,知道面前这位少年将军真要是动了怒,杀人不眨眼。
“你们没有罪。”
方解语气缓和下来一些,那三个郎将立刻磕头如捣蒜:“大将军宽容!”
“因为你们已经不是我的兵了。”
方解摆了摆手:“先将这三人斩了。”
“方解!”
一个郎将吓得软倒在地上,明白过来什么之后朝着方解怒吼道:“你今天是故意要杀我们的吧!就算我等没错你也要杀我们!不杀我们,你不安心!”
方解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你错了,若你们没错,我会留着你们。是你们自己给了我杀你们的理由,这世间也没有那么多假设。”
骁骑校一拥而上,将这三个人拽起来押到校场前面,干脆利落的砍了脑袋,连那三个人说几句话的机会都没给。这三颗人头落地,场面顿时鸦雀无声!
……
方解站起来缓步走到点将台一侧,扫视了一眼下面噤若寒蝉的郡兵:“当初我把你们从北边带来,是想让你们尽一个军人应尽的义务。男人从军,不保家卫国从军有何意义?打南燕,我黑旗军骑兵来回奔袭上千里。打纥人,还是我黑旗军骑兵往来冲杀一战而定,可用到你们了?”
方解冷笑了一声:“没有用到你们,是因为我知道你们从军时间都不久,没有上过战场没有见过血,怕你们死伤惨重,我没办法跟你们家人交代。说的难听一些就是,我知道你们难堪大用所以不用。你们却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我听闻自从破了纥人之后,郡兵就不曾操练过一次,整日在大营里闲聊混吃等死,这是你们骨子里的风气?”
说这些话的时候方解用了内劲,声音虽然不大但清晰的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本以为少死些人终究是好的,人命之重尤甚于山岳,可你们却把自己弄轻了,比羽毛还轻,比草芥还贱。”
他看了看下面跪在最前面那几百个军官,眼神里的寒意让这些人全都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从今天起,你们都不再是各道的郡兵了。”
方解朗声道:“你们也不必想着破了纥人就能尽快回家,因为这仗还远没有打完。如果你们骨子里还有些血性,当明白隋人历来对待外敌是什么态度。”
他将声音提高了些:“自大隋立国,历来是可以我打出去,不许有人打进来。若是有人敢打进来,那就加倍的打回去。南燕弹丸之地,却兴兵寇边,多少百姓被屠杀?多少房屋被焚烧?身为军人,你们怎么能还有心情饮酒作乐?”
“你们之中,昨夜有谁喝了酒?”
方解看向那几百个军官问道。
谁也不敢回答。
“撬开嘴,把昨夜里喝了酒的都提出来斩了。”
方解见没人说话吩咐了一声后说道:“连自己喝了酒都不敢承认,军人的傲骨血性你们一样都不具备!”
不多时,几十个嘴里尚且有酒味的军官就被提出来,在一片哀嚎声中,又是几十颗人头落地。
“大将军!”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精壮汉子挣扎开骁骑校的手站起来大声道:“大将军说得没错,我们这些人确实不像是兵!可大将军想过没有,我们在这里战战兢兢,谁也看不清楚自己的命运到底是什么,谁还惦记着训练?他们那些喝了酒的,不一定没有血性,只是不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所以才会醉生梦死!大将军,我们错了,但求大将军给我们一次机会改正!”
“你叫什么。”
方解问。
“末将从五品别将杜淳!”
“杜淳,我问你。”
方解看着他问道:“我现在给你一次机会改正,可是在战场上,敌人会给你一次改正的机会吗?”
杜淳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深深的吸了口气:“大将军,那我等可是必死?!”
“是。”
方解点了点头:“一个士兵犯了错,死的是他自己。一个伍长犯了错,死的是五个人。一个队正犯了错,死的是五十个人。一个旅率犯了错,死的就是一百个人!从今天起,这些士兵就是我黑旗军的兵,你们不称职,难道我还要留着你们带着他们去送死?”
杜淳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大声道:“请大将军给我一个体面的死法。”
“说!”
方解道。
“大将军可是要伐南燕?打纥人?”
“是。”
“我愿为死士!”
杜淳道:“求大将军让我死在战场上,而不是死在我部下面前!汉子不惧死,但害怕丢人的死。我身边的这些汉子,也没有一个孬种。大将军反正是要杀我们,不如给我们一个与敌同归于尽的机会!”
方解沉默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好,你们这几百个人,从今天开始就是死士营,待我挥军南下之际,你们就是先锋军。我给你们一个保证,若三战不死杀人敌破十,我就饶了你们,重新启用!”
冲在最前面的人,三战不死?
下面的人全都明白,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们这几百人在最前面往前冲,还要撑过三战……估计没有一个人能做到。方解这样下令,只是为了成全杜淳而已,给他们一个体面的死法。
……
郡兵大营外不足二里,有一座雍州有名甚至在整个平商道都有名的燕子楼上。燕子楼的招牌已经挂了几百年,声名远扬。
三楼上,有两人凭栏而立,眺望远方。
方解抽了一口烟斗,喷出一股浓浓的烟气。
他指了指下面郡兵大营,对身边靠在三楼护栏上有些失神的大犬笑了笑问:“你知道胆子大小分几种吗?”
大犬愣了一下,摇头说不知。
“有胆子抢一个老弱妇孺手里的东西,是为泼皮无赖。有胆子抢一个大户豪宅的金银珠宝,是为山匪马贼。有胆子抢一个郡县大城钱粮府库,是为巨寇。有胆子抢一片江山万里,是为豪杰。”
他指着那些操练的郡兵说道:“那里我为你备下了数百死士三万劲卒。”
他又指了指远处黑旗军大营:“那里还有数万精骑。”
然后他看向大犬:“我帮你抢回来一片江山,你可有胆子去做一方豪杰?”
第0684章 买字杀狗
江山之乱,乱于人心。
也不知道最早这句话是谁说出来的,闲暇时品一品觉得这话带着一股子骚气迂腐味,天下太平时说这句话显得矫情做作,可真到了天下大乱的时候,仔细想想其实人心一直就乱着,不然怎么会乱的那么快那么彻底?
人心里都藏着一头凶兽,大部分时候都在沉睡,一旦闻着了血腥味醒来,再想控制这凶兽就难了。
因为战争,多少纯良百姓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乱匪。
方解在郡兵大营里再一次开了杀戒,然后派了黑旗军中得力将领重新整合郡兵,这三万人方解既然从那三位总督大人手里要来,就没打算还回去。而领兵的将领都是那三位总督的亲信,诚如那个郎将临死前的怒吼一样,方解终究是会杀他们的。
方解说,你们不犯错我就不杀你们,这句话也没错。
可他们,怎么可能会不犯错?
离开燕子楼之后方解让所有随从都回去,然后留下大犬在燕子楼三楼发呆,他一个人下楼顺着大街打算随便走走。下了楼之后方解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高处的大犬,忽然想到自己是不是有些难为他了。
大犬一直说自己对复国已经没了欲望,可那是他几十年的心结,若是没个交待只怕这辈子也不踏实。他自己一直在逃避,方解想帮他面对。可是下了楼的时候方解忽然发现大犬的身影显得那么落寞,方解摇了摇头,心说希望那是自己的错觉。
前阵子黑旗军屠族的血已经干了,百姓们又开始正常的生活。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方解将黑色披风的领子立起来挡住半边脸。大破纥人那天方解带着黑旗军入城万人空巷,这张脸如今在雍州城里已经算不得陌生了。
幸好,方解自己设计的风衣领子足够大,立起来之后一直遮挡过了鼻子,只露出一双眼睛,想要认出来也不容易。
他在一个卖字的书生摊位前站住,看了看摆在桌案上的字。
说实话,方解的字很难看,所以他看着别人的字都很漂亮。
“要求字?”
看起来大概有四十岁的书生手里端着一本书,抬起眼皮看了方解一眼问。方解摇了摇头,那书生鼻子里哼了一声也就不再理会。
“你为什么不是问我买不买,而是用了一个求字?”
方解问他。
书生再次翻了翻眼皮,用一种很理所当然的强调回答:“我是文人,怎么能沾了黄白铜臭,所以不能说买卖,你想要字,只能说求。风骨,风骨你懂吗?”
方解摇了摇头:“不懂。”
书生撇了撇嘴,低声自语道连风骨二字都不懂还求什么字?
方解从袖口里摸出一摞银票,从里面挑了挑找了一张一百两的放在桌案上:“我想买几个字。”
那书生看到银票的时候显然动了心,张了张嘴后摇了摇头:“你要说求字,说买,我是不会写的。”
方解挑出一张五百两的放在桌子上:“我想买几个字。”
书生舔了舔嘴唇,嘴角上的笑意变得格外灿烂起来:“这位客人,你是属实有眼光的,我的字就连雍州大儒宋兰桥都夸赞过,说看我的字就知道人有风骨。宋兰桥您知道吗?那是放眼西南也数得上的博学大儒,名扬千里。”
“写什么?”
“财源广进。”
方解回答
书生愣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方解:“这四个字,是不是……俗了些?我观您是大有身份的人,若是送人的话,不如写些词句?”
方解找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放下:“写一百遍。”
书生咬了咬牙:“好!”
然后挥毫泼墨,不得不说,这人的字写的极快也极好,笔走龙蛇,蘸饱了墨汁的狼毫大笔在直面上飞舞,一百遍恭喜发财只用了半个小时就写完了。地上铺了一层,他还捡了些石块将纸压住。最后一笔收尾,他抬起手腕得意的笑了笑,似乎对字很满意。
“写好了,要不要我帮您送到府上。”
方解看了看那一百张纸,摇了摇头,然后将那三张银票收回来,转身就走。
“喂!”
书生大怒:“你这人是什么意思?说了要买我的字,现在怎么又不要了?我要到衙门里去告你,你别走!”
方解回头,看了书生一眼再次摇了摇头:“我本想买风骨,果然买不到。另外……你说的那个宋兰桥,前阵子被抄家灭门了,临死之前要献出自己的小妾求活路,他赞你的字有风骨,也算不得夸你吧。”
书生脸一红,讪讪的不知道说什么。
等到方解走远,他啐了一口骂了一句。愤愤着坐下骂骂咧咧,过来一个人问这财源广进怎么卖的?书生随口回答一两银子一张,少了不卖!那人也没说话,掏出一两银子放下,拿了一张自己走了。
书生愣住,看了看那一两银子,看了看那铺了一地的财源广进。
总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可又糊涂了。
这一日,他卖了五张财源广进,得了五两银子。之前十来天,他一个铜钱也没卖到。第二天,他写了卖字两个大字挂好,然后觉得自己心里轻松了不少,特别踏实。
……
方解走到街口,看到有两位老者在下棋,四周围着五六个人观看,倒是都极规矩,谁也不说话。
离他们几米外,有个乞丐蜷缩在大槐树下晒太阳。旁边放着一个破碗,破碗里有米饭有菜,看起来这乞丐的日子过的也不太辛苦。再远处,有一只野狗眼睛一直盯着这边,眼睛里或许只有那个破碗那些饭菜。
方解没有去看两位老者下棋,而是在乞丐身边坐下来问:“饭菜卖吗?”
乞丐睁开眼,很诧异地看了方解一眼,等确定方解确实是在问他,又犹豫了好一会儿后才试探着回答:“卖?”
“怎么卖?”
方解问。
“五……五文?”
乞丐又试探着问。
“一百两。”
方解将那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乞丐。
乞丐张大了嘴巴,能吞进去一个鹅蛋,他手伸出去,却没敢接。
“我……还能帮您做点啥?”
乞丐颤抖着嘴唇问。
“你觉得这一百两银子太多了?”
方解问。
“嗯!”
乞丐使劲点了点头:“你要是施舍我,这一百两也确实太多了些。像我这样的,拿着这一百两银票去钱庄也兑换不出来银子,要么被夺走银票乱棍打出来,要么被捆绑了送官说我是偷来的……这银票我是真想拿,可是拿不住。”
方解点了点头,摸了摸钱袋子有几十两银子。
“十两?”
他问那个乞丐。
“好!”
乞丐点头如捣蒜,接过来银子把那个破碗递过去。方解摇了摇头,指了指不远处那条已经饿的明显憋了肚子的野狗:“喂它。”
“喂它?为什么?”
乞丐问。
方解没回答,乞丐也不好再问,端着破碗放在路边然后退回来,那野狗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忍受不住食物的诱惑,跑过来开始吞食,还不是戒备地看看这边,不时对路过的人呲牙咧嘴。乞丐往回走,心说自己真是遇到了个怪人,花钱买乞丐的剩饭喂野狗,这事就算说出去也没人信。
方解看着那只野狗,摇了摇头。
这条狗他记得,他醒过来的第一天,站在罗府枯湖边的时候,远处废墟里有一只狗一直在哀嚎。后来方解派人挖开那片废墟,从里面找到一具苍老的尸体。这位老人没有听从黑旗军的劝告离开自己的家,结果被罗耀的金刚界震碎了房子埋在了里面。
“这里还有些银子。”
方解递给乞丐:“随便在大街上找五个人,往西走转过街口有个卖字的书生,让他们帮忙买五幅财源广进。”
乞丐再次怔住,心说自己见过的怪人不少,这么奇怪的头一次见。不过他也不敢拒绝,谁知道这位爷什么来头,他起身在大街上求了几个人去卖字,还剩下几两银子自己收了起来。
“问你一个问题。”
等乞丐回来后方解说道。
“您说,我走街串巷,别的不知道,谁家寡妇有姘头,谁家男人外面养了女人,这种事我听说的不少。”
方解没理会,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有人作乱,所以天下乱,然后人心乱。人心乱了之后,善人变成了恶人。许多淳朴百姓变的嗜血,对曾经的同乡好友也能举起屠刀。对这种事,如何阻止?”
乞丐彻底傻了,愣愣地问:“您这是问我?”
“是。”
“这个……”
乞丐想了好一会儿,然后坐直了身子回答:“其实不是天下乱了人心才乱的,人心本来就是最狠的东西。就好像那边那条野狗,它现在饿着肚子不敢吃人,可一旦有一天它实在饿极了跑到乱坟岗子上吃了死人,那么它第二天就敢对活人下嘴。人也是一样,心里本来就都有恶念,只不过平时不饿,所以不需要作恶。饿的狠了,主人都能咬。”
“怎么解?”
方解问。
“杀呗。”
乞丐理所当然的回答:“这种世道,就缺少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出来,从头杀到尾,杀到所有人心里都打颤,谁也不敢反对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样秩序才会恢复过来。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哪个手里没有百万条人命?多的,只怕千万条也有吧。”
“对于人心里的恶,在太平时候可以用扬善来教导,人人都扬善,恶也就乖乖的藏起来不敢乱窜。人本来就都在互相模仿,一个怎么样就都怎么样。这狗一样,跟着善人就守善。跟着恶人,就只会咬人了。可是在乱世,扬善有个鸡巴用?”
乞丐说了一句粗话,连忙闭嘴歉然笑了笑。
“杀了那条狗,罗耀府西边有一座新坟,把这狗葬在坟边。”
“为什么?”
“守善。”
方解起身,把那张一百两的银票放下:“谢谢。”
“谢谢?”
乞丐诧异之极:“谢我杀了这条狗?”
“都有。”
方解拍了拍衣服上的土,看了一眼那条朝着他面露凶光的狗。
“您,这是怎么了?”
乞丐实在忍不住好奇的问。
方解整理了一下衣服,缓步远去。乞丐一直看着他离开,直到方解彻底消失在他视线里。然后他从大槐树旁边的草堆里翻出另一碗剩菜,朝着野狗打了个口哨。那野狗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试探着走了过来。等野狗低头吃东西的时候,乞丐极迅速的用绳子打了个圈勒住狗脖子然后拖着跑,没多久,狗就没了气息。
乞丐杀狗,本就是拿手好戏。
第0685章 让你回去做王
行走
有时候可以更安静的思考。
方解觉得自己很矛盾,所以有些痛苦。他知道自己现在手上染了多少人的血,也知道以后或许会染的更多更多。
从郡兵大营离开之后,方解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陷入了一种很不一样的心境中难以自拔。别了乞丐,方解在大街漫无目的的走着,总感觉心里有些事不能解开,于是开始不由自主的思考。他走在大街上,看着来往行人看着各色摊贩,这些画面却根本没有进入脑海。
不知不觉间走到罗府门前的时候,方解才忽然醒悟过来,这种莫名其妙的状态,其实还是因为和罗耀的那一战。
拼斗的时候,乃至于结束之后,方解都以为自己很平静的面对。可过了这么多天之后,那伪劣的平静终于崩开了一个角。方解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心情,竟是那样的复杂,复杂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种情绪。
失落?
后怕?
惊恐?
迷茫?
他不确定,也许只是重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崩碎后的放松,可这突然的放松何尝不是压力?
更何况,还有那个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真实的黑影。如果那黑影是虚幻的,罗耀为什么会死?那如果是罗耀幻化出来迷惑方解的场景,死的应该是方解才对,可罗耀却死了。如果是真实的,哪个黑影到底是谁?为什么能那么轻易的破开罗耀的金刚界?
如果那黑影是假的……
方解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如果那黑影是假的,是罗耀弄出来的幻觉,那么……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现在的方解,是罗耀。
方解把自己吓了一跳,心里开始狂跳起来。
如果那黑影是真实的,那么这个人能破开金刚界进入,只有两个可能。第一,这个人也是佛宗之人,和罗耀的修为同宗同源,他知道金刚界的弱点在哪儿。第二,这个人有绝强的修为,比伤重之下的罗耀要强大的多。
这两种可能,都让方解不安。
这个人的眼神,方解现在还记得那么清晰。
这个人,到底是谁?
这正是方解心情复杂的来由啊。
罗耀是方解心里的一根刺,人死了,刺还在。
站在罗府门前,方解又回头看了一眼大街上的熙攘。原来那个乞丐说得没错,此时雍州没有危险没有战争,所以人都是人,他们互相打着招呼热络的说着家常,大街上的乞丐总是能得到施舍,就如方解遇到的那个乞丐一样,甚至可以存下两碗饭。可就在纥人围城的时候,大批从南边来的难民要求开门的时候,城里的百姓们拥堵在街道上高喊不要开门。
方解看了看自己的手心,然后五脉之力流转出来。
然后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喃喃道如果你是让我来做什么大事的,或是你的程序出错了,不应该让我转世在这样一副躯体上。
这大事是什么,方解不说,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
罗府倒塌的房屋已经清理干净,罗耀那座高脚楼早已经被夷为平地。差不多半个罗府毁于金刚界,虽然有不少工匠还在忙着清理,但看起来依然满目疮痍。门外当值的士兵朝着方解行了标准的军礼,可方解却好像根本没有看到一样。
走进罗府,方解招了招手,随即有骁骑校跑过来问他有什么吩咐。
“去把纥王图浑多别和慕容永铎带来,还有骆秋。”
骁骑校答应了一声,连忙跑出去带人。
自从大破纥人之后,图浑多别和慕容永铎一直在雍州大牢里关着,还有那位以为机会来了,所以派人联络各家派出高手要杀方解的平商道总督大人。如今城里姓骆的,好像只剩下他一个了。
后院整理出来一个书房,方解喜欢满屋子书的感觉,无论走到哪儿行军的队伍里都会有一辆马车为他拉着书籍,都是沿路收集来的。方解一直认为要想了解一个世界的现在,就需要行走。要想了解一个世界的过去,需要阅读。方解看书没有什么严苛的条件,只要是文字他都能阅读下去。
书桌上放着一本他看了一半的书,那是前朝大郑年间的一个话本故事,讲的是一个寒酸书生和一个富家小姐相爱却最终迫于无奈双双殉情的故事。似乎不管是在前世还是今生,这样的故事都不少。
最先被带进来的是图浑多别,这个曾经高傲的蛮王此时哪里还有一点霸气跋扈的气焰。骁骑校的人有一部分是原来大内侍卫处出身,没有人比他们更懂得如何让一个罪犯老实下来,也没人比他们更会让一个人有自己是罪犯的觉悟。
图浑多别的修为不俗,但有道宗金针封穴的法子,他还没有到萧一九那样最终跨过那一步,所以只能忍受着这些日子的折磨,生不如死。
方解将视线抬起来看了图浑多别一眼,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图浑多别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我坐于不坐都是囚徒,就算是坐下地位也没了。”
“矫情。”
方解笑了笑,将书册放好:“你贵为纥王,纥族大大小小上千个寨子数百个部族,都是你的臣民。今天请你来,是想求教几件事。”
“你问吧。”
图浑多别倒是有些索性放开的觉悟,眉宇间已经带着一股子死气。一个人一旦已经绝望,哪怕还活着,身上的死气也会蔓延出来。这和是否重伤重病关系并不大,就算是一个健康强壮的人,绝望了,死气也就自然而然的出来。
“第一个问题,你想多活一段日子,还是马上死?”
这个问题让图浑多别彻底愣住,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想到自己还有活的机会,哪怕是多活一阵子。
……
“我索性直截了当的告诉你。”
方解看了图浑多别一眼:“我要对南燕动兵,但我对南燕国并不熟悉。我曾经到过大理城,但了解的也仅仅是那一城而已。你和慕容耻既然是盟友,自然了解的更多一些。如果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重新做纥王,你有没有把握再招募起来一支军队,助我攻打南燕?”
图浑多别明白了,所以希望从他心里立刻滋生出来。
“只要大将军您能让我回去,我必然能再召唤来一支强大的军队。我在纥族还有无人可比的威信,只要我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就只能下跪称臣!在我的部族,至少还有还能凑出一支十万人的军队,都是骁勇的武士。大将军,您说话可算话?”
“我既然找你来,难道只是逗你玩?”
方解笑了笑:“先说说南燕,有多少军队,除了慕容永铎之外,可还有什么了不得人物?”
“南燕虽然也号称有疆域方圆数千里,但多是崇山峻岭,根本住不得人。百姓多在那十几个大城附近,说有千万人口,依我看只怕也就是半数了不得了。而这几百万人中,真正听命于南燕皇帝慕容耻的也不多,当初慕容耻当了皇帝之后,商国驻守在南燕地区的那些将领和世家,根本就不买他的帐。后来虽然承认他是皇帝,但地方上他根本就控制不住,不然,最早出兵攻打平商道的时候,也就不会只有慕容永铎那三万人了。”
图浑多别道:“后来到了的南燕军队,其实是南燕那些显贵的人,见慕容永铎一口气打进平商道之后才动了贪念,拼凑私兵,说是南燕皇帝派来的援兵,其实和南燕朝廷根本不是一条心。”
“也就是说,南燕并不难打?”
“对。”
图浑多别看到了生的希望,所以显得有些激动:“只要大将军给我这个机会,待我回去重新整顿人马,无需大将军的铁骑,只我纥人就能将大理城攻破。至于南燕那些显贵世家,根本就不需要去打。大将军只需给他们一个承诺,允他们依然保留原来的特权,他们甚至会打开城门迎接您进去。”
“哦?”
方解笑了笑:“没想到竟是如此轻易,那你为什么不打?”
“我……”
图浑多别愣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大将军,不是我不想打南燕,以前想打的时候,罗耀在雍州,慕容耻就好像是罗耀的儿子一样,对罗耀比对他亲爹还孝敬,我怕对南燕动兵,触怒了罗耀。罗耀走了之后,我又忙着将以前和罗耀亲近的那些纥人土司处死,抢夺他们的领地,所以就耽搁了。再后来,慕容耻派人找到我……”
“你能保证,我让你回去之后,你不会立刻召集人马和我作对?”
方解问他。
图浑多别的脸色一变,将右手放在胸前然后深深的弯下腰:“大将军,我们纥人是最讲诚信的民族,我身为纥王,自然更不会出尔反尔。我可以在大将军面前立下血誓,若是日后背信弃义,我将被万蛊吞噬而死。”
“这誓言够毒了。”
方解点了点头:“这样吧,我还不能立刻放你回去。你可以写几封信,我放几个你的手下回去带给各部族的土司,你让你亲信土司在白水城和你相见。你应该知道,即便你立了毒誓,我还是不会完全信任你。我可以让你在白水城等着他们,然后就在白水城里将这件事商议好,若是你麾下那些土司都答应,那么我就恢复你纥王的身份,让你直接在白水城带兵攻打南燕,到时候灭了南燕,你我平分南燕江山。”
图浑多别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大将军,既然您也如此诚恳的说了,我自然不能再说什么,我答应了就是。回去我就写几封信,派人送回丛林中交给我手下最亲信的几个土司,让他们即刻带兵在白水城外集结。”
“好。”
方解点了点头:“这件事若是做好了,你为纥王,我镇守南疆,你我永为同盟。我可以给你一个保证,只要你助我踏平南燕,我黑旗军以后绝不再杀一个纥人。”
“好!”
图浑多别大笑道:“大将军痛快!这件事就这样说定了。大将军为人比慕容耻那个家伙要光明磊落的多,我最喜欢这样豪爽直接的性子。请大将军放心,我到了白水城,就是纥人大军誓师出征之时!”
“去吧。”
方解抱了抱拳:“待踏平南燕之日,我再与大王把酒言欢。”
“告辞!”
图浑多别也学着汉人的样子抱了抱拳,然后转身离去。
第0686章 我有我的无惧但不告诉你
第二个进门的是南燕北伐军大元帅慕容永铎,这个人在南燕声名显赫。据说七八岁时候就在朝堂上出口成章,且极有辩才,便是和南燕大儒辩学时候也是妙语连珠。后来又拜在佛宗一位高僧门下,精通佛宗经意,十五岁高中状元,殿试的时候引经据典口若悬河,引得慕容耻一阵赞叹。
他仕途极为通畅,获殿试头名之后就被慕容耻钦点在礼部做事,后来调入户部,只二十几岁就做到了南燕户部侍郎,是南燕立国后最年轻的从三品大员。再后来因为调度支持征剿纥人有功,调入兵部任职,只一年,便被慕容耻升为大将军。虽然官阶上来看只升了半级,可地位绝不可同日而语。
就是这样一个在南燕家喻户晓惊采绝艳之人,在雍州外被方解的黑旗军把自信和自尊一口气踏了个七零八落。
不过慕容永铎也算是经历过许多事的人,所以对于自己成为阶下囚在最初的绝望失意中逐渐恢复过来。在雍州大牢里的时候,他每日诵读佛经,一坐就是一日,不吃不喝,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所以方解没有在他脸上看到如图浑多别一样的死气,有的只是平静。
“大将军是要处死我了?”
慕容永铎第一句话问的很直接,但语气中并没有什么恐惧。
“信仰果然能让人安静踏实。”
方解指了指面前的椅子,慕容永铎随即坐了下来,他不说话,等着方解回答他的问题。
“我本想直接处死你,因为你和图浑多别不同。”
方解道。
慕容永铎点了点头:“大将军说得没错,我已经没有一点价值。”
方解没有否认,笑了笑说道:“我生擒你和图浑多别,我从后者那里可以得来很多东西,比如关于纥人的情报,比如关于南燕的消息。我不问你,是因为我知道即便问了你,你也不会说实话。”
“是。”
慕容永铎点了点头:“我姓慕容。”
方解嗯了一声:“你很平静。”
慕容永铎看了看桌案上放着的茶水:“可以喝?”
方解点头。
慕容永铎端起来品了一口,然后缓缓地舒了口气:“这是武夷山的大红袍,不过因为保存的不够好,有些发潮,所以茶味稍显涩了些,入口不够润,过喉有些硬。”
他将茶杯端在手心里,暖着手:“大将军刚才不是说了吗,信仰能让人安静踏实。前几日在囚牢里的时候,有个狱卒见我诵读佛经于是嘲笑我,说佛宗大轮明王都死在朱雀山上了,大轮明王坐下四大天尊也都已经死了,问我信奉佛宗可有什么意义。我告诉他……我信奉的佛宗,是我自己的佛宗,大轮明王死了,四大天尊死了,就算是佛宗灭了,可我的佛宗依然光明普照。”
他摇了摇头:“可惜,那狱卒不懂这些,还以为我痴心妄想也要去做大轮明王,其实他哪里知道,我早就已经是自己的大轮明王了。”
看管大牢的都是骁骑校的人,所以知道大轮明王的死。
“好心境。”
方解赞了一句。
慕容永铎信奉的是佛宗,但不是大轮明王的佛宗,而是他自己的佛宗。
方解看了慕容永铎一眼,然后问:“一个穷人,最初的时候只有几个生死不离的朋友,每天面对艰辛的生活,虽然过的坎坷却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很快乐。他爱吃肉但少杀生,他胆子小害怕见到死亡。但是后来,他找到了一个宝藏成了有钱人,他决定用这个宝藏为他自己也为他那几个生死不离的朋友打造一个安乐美好的家园。于是,他开始有一大半的时间不快乐。”
“因为他杀了很多人?”
慕容永铎问。
方解点了点头:“很多,或许以后会更多。这样做,是对是错?”
慕容永铎问:“他心里安静吗?”
方解沉默,然后摇了摇头:“不安静。”
“心有善念之人,才会不安静。若是大奸大恶之徒,杀了人只会兴奋然后变得安静。不过……既然他心里不安静,其实自己本就知道这样做是错的。他有一个美好的愿望,但走的却是一条血腥路。因为他想要的美好太大了些,如果把美好放小一点,就会快乐。”
“谢谢。”
方解郑重的道谢,但是却摇了摇头:“有时候,身不由己。”
慕容永铎点了点头:“这世界本来所有的幸福,都是建立在别人不幸福的基础上。比如有一对夫妻和美甜蜜,看起来美满快乐。可一定会有其他爱慕这夫妻之人痛苦,过的很不幸福。比如商人赚了一大笔银子,所以高兴得意。一定会有人因为他赚了钱而赔了钱,所以不快乐。比如升官,一定有竞争对手不满意。”
“你的意思是?”
方解问。
“不是神,管那么多干嘛呢?”
慕容永铎笑了笑说。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了方解的预料,所以他点了点头:“有道理,若我不杀你,你会快乐吗?”
“会。”
慕容永铎的回答很快也很平静:“活着,终究还能得到享受。哪怕是在苦难之中,也会有点滴幸福可言。”
他停顿了一下问方解:“他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
“因为这世界满恶。”
方解回答。
“如果劝慰引导都不管用,那么就只能打。”
慕容永铎有些失神地说道:“其实人是最贱的生灵,很贱。你包容爱护,便会养出飞扬跋扈。佛宗轮经上说,人有七情六欲,是为妖魔之源。生活平稳安康之人的善念,总是比生活辛苦折磨的人多些。但,因为站在的高度不同,所以影响也不同。比如一个乞丐,有七分善念三分恶念,那么他的恶念,最多是偷吃别人家一条狗。但一位帝王,也是有七分善念三分恶念,那他的恶念,就能生灵涂炭。”
“好像有道理。”
方解回答。
“大将军以为,如何治恶?”
方解沉默了好一会儿,问:“世人对什么体会最深刻?”
“体会最深刻?”
慕容永铎喃喃了一遍,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忽然脸色一变:“明白了……”
方解微笑着说道:“你有悟,所以我不敢杀你。”
慕容永铎沉默,然后起身深深一礼。
“去朱雀山吧,我给你一片田,一座屋,一车书。”
慕容永铎再次施礼:“谢谢……”
他站起来,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又止步:“大将军,这条路会很痛苦,因为你给别人痛苦的时候,自己也会疼。”
方解笑了笑,没有说话。
慕容永铎走出书房之后,方解把陈孝儒叫进来吩咐安排人送慕容永铎去朱雀山。陈孝儒不解,问为什么不杀此人。方解看了看慕容永铎的背影:“他自己散了一身功力,断了气脉,你的人没有察觉?”
陈孝儒摇了摇头:“没有。”
方解道:“他看破了,所以我不敢杀。”
不敢杀
方解是怕,这时间少一个纯粹之人。
……
慕容永铎走出书房后,脸色有些迷茫,他一边走一边沉思,然后忽然驻足长叹:“这世界什么才让人最深刻难忘?”
“只有痛苦,人们记住痛苦的时间,比记住其他任何感觉的是时间都要长吧。”
他喃喃自语。
……
方解让人重新换了一杯茶,放在骆秋面前。看起来,这位老者也很平静。但是他眸子里若隐若现的恨意,还是出卖了他心里最真实的感情。
是的,他恨方解。
恨不得生吃了方解。
“痛苦?”
方解问。
骆秋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方解的脸,似乎是想将这张脸死死的记在心里。
“或许你在这样想……”
方解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语气平缓地说道:“你在想,我杀了你全家,你就算死了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我,所以你才会这样死死的盯着我,你在告诉你自己,要记住我相貌,以后变成鬼来一口一口吃了我。”
骆秋的手在微微发颤,但他却忍着没有说话。
“这只能说明你已经承认自己败了。”
方解回头看了骆秋一眼:“只有失败的人,才将希望寄托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上。如果真的能有这样的事发生,我应该每一夜都被咬的遍体鳞伤才对。就算仅仅是这雍州城里,也有数千鬼魂要吞我,若是出了城,有几十万纥人的鬼魂在对我张着嘴呢。”
“既然是要杀我,何必还要说这些?”
骆秋压着声音问。
他曾经是显赫的封疆大吏,是唯一能和罗耀在雍州却相安无事的朝廷官员。所以,没有人可以否定他很聪明的事实。只是在某些时候,低估一个人带来的后果很严重,骆秋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他又不算很聪明。
他能和罗耀相处,是因为他知道永远把罗耀放在能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上。而他低估了方解,是因为他觉得方解和罗耀相差十万八千里。
“因为我想让你死了心,别想着什么化作厉鬼这种事了。”
“方解,你不会成功的。”
骆秋说。
“成功什么?”
方解问。
“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你这样的人都不可能会成功。自古以来,无论是任何人想要有大成大就,都离不开世家大户的支持。任何一个朝代的更替,开国皇帝身后都站着一大群有实力的世家之人。你根本不懂得这个道理,以为一味的杀戮可以让所有人都怕你……你显得太简单肤浅了,几百上千年的世家,难道是杀几十个人几百个人就能吓住的?”
“你只会获得仇恨,让更多的有实力的人恨你敌对你,最终,你会被那些庞大的势力绞成碎片。”
“谢谢你的忠告。”
方解微笑着说道:“但,我不打算听从。你说得没错,我现在拉的仇恨够多了。各大家族的不欢迎人物排行榜我肯定在首位,到哪儿都会有人戒备我,而不是接纳我。可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被你们这些人接纳,是你们一开始就想错了。”
方解走到骆秋身边,弯下腰压低声音道:“我和一般人最不一样的地方,是我贪却舍得。大部分人贪但舍不得,这是因为我和大部分人不同,我没把自己当成这个世界的住客,而是一个过客。我只想这一辈子的事,所以……我怕什么?”
“你的子嗣你也不顾及?”
骆秋阴寒的问。
方解笑了笑:“总之……你会失望。”
方解直起身子,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我今天见了三个人,前两个都没杀,理由不同。而你却要死了,理由只有一个,你该死。”
第0687章 谁不是呢?
方解的许多做法都令人不解,雍州城里有些见识的人都在私底下议论着,如他这样将城中豪门几乎屠尽的事,只要不是疯了都做不出来。可方解做出来了,而且他没疯。也许没有人能理解方解的内心世界,除了他自己。
他的女人都不能。
所以,方解有些孤独。
他有很多朋友,他有超过十万军队,他有红颜知己,他还有许多敌人。
但他真的有些孤独。
书房中和慕容永铎的那番谈话,让方解将自己内心里的憋闷稍稍释放了一些。可不管是谁,或许都不能理解他的做法。这样说并没有错,他的朋友他的女人会支持他的一切决定,但不一定理解。
下令处死了骆秋,方解平静的在书房里看书直到天黑。
这是第一个死在方解手里的封疆大吏,虽然地位比不得罗耀,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杀罗耀更让人震撼。他之前才上书朝廷请求封赏黑旗军,一转眼就将平商道的总督砍了脑袋。要知道朝廷并没有罢免骆秋,他还是实打实的正二品一道总督。
即便是大隋皇帝,要想杀一位正二品的大员,二十四道总督之一,也要大费周章。
可方解的做法比皇帝要爽利的多,他下令了,所以骆秋死了。
从书房走出来,方解再次到了枯湖边,罗府里的灯火点的很亮,来回巡逻的骁骑校恭恭敬敬的行礼,方解微笑着颔首示意,但心里却还是有些空。他在枯湖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喃喃道上辈子的那些朋友亲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在另一个世界正在扮演一个屠夫的角色。
远处有人缓步走过来,不用看方解就知道是谁。
除了桑飒飒,没有人能走在任何地方都没有突兀感。她不管是在什么场合什么地方,都会很自然,仿似就应该在那里。她在山川之中,她就是一块经历了万年风吹日晒的石头。她在沙漠,她就是一捧能从指间溜走的沙粒。她在河边,她就是一棵随风轻摆的垂柳。方解甚至错觉,哪怕她在云端,也是一缕不会被人注意到却真实存在的清风。
她还穿着她那件很特别的长袍,还是赤着脚。
漂亮完美的脚腕上还绑着红线铜铃,走路的时候那铜铃响声还是那么清脆。
“你没有去吃完饭。”
桑飒飒走到方解身边,见方解看着自己的手,于是她也看着方解的手。
“嗯。”
方解嗯了一声。
“你也没有吃午饭。”
桑飒飒说。
方解笑了笑:“我和大犬在燕子楼吃了早饭。”
“真的吃了?”
桑飒飒问。
方解止住笑,没有回答。
“人是最复杂的生灵,因为感情太复杂。”
桑飒飒说。
方解抬起头看着桑飒飒完美的脸,在月色下发现她原来可以更美一些。如果说这个女人唯一突兀的不自然的出现在什么地方,那么就是方解身边。她从草原王庭来,追上了方解的脚步,然后就没有离去。她说她身上背负着使命,可方解却分明看到她背负的是一份歉疚。而这份歉疚,原本就不必存在。
“不吃饭可以解决事情吗?”
“不能。”
“那为什么不吃?”
“吃不下。”
“因为你吃不下,所以今天午饭和晚饭,沐小腰沉倾扇还有完颜云殊都没怎么吃东西。你以为自己不出现就不会影响到别人,可不管你出现不出现你都在影响着别人。这就是自私,非常的自私。”
她说。
方解愕然,然后歉然的笑了笑:“我本来想着,如果我去了却没有胃口,她们也会被我影响,却忘了哪怕我不去,她们还是会被我影响。”
“一个人只要还活着,就会影响周围的人。许多人觉得自己渺小,即便消失也不会影响到别人的生活。其实这也想的人错在自卑上,以为自己对于别人不重要。而一个人知道自己很重要,却还是我行我素,比觉得自己不重要的人我行我素还要可耻。”
方解尴尬的笑了笑:“或是因为想得太多了些,所以忽略了别的。”
“因为虚无缥缈的事而忽略身边的事,更无耻。”
也不知道怎么了,桑飒飒今天的言辞格外的犀利。
方解无言以对。
“你有很多烦心事?”
桑飒飒沉默了一会儿问。
“稍微有点多。”
“所以不在意多一件?”
桑飒飒又问。
方解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桑飒飒的意思:“这件事,我还没有想好。”
桑飒飒想了想后说道:“这是我最不能理解的事,这世间无论是什么生灵,不管是花鸟鱼虫,又或是人,都不会抗拒也不应该抗拒延续后代的使命,没错,是使命。鱼为了延续后代,会选择最合适的水域。花为了延续后代,会选择最合适的季节。你抗拒的理由是什么?给我。”
方解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但他知道桑飒飒不能明白。
“我杀了很多人。”
方解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看着桑飒飒认真地说道:“所以会有很多人想杀我,我从小就被人追杀,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我足够强大的时候,我活着,可以让所有的敌人卑躬屈膝。但我不可能杀尽所有想杀我的人,对吗?所以,当我死去的时候,我的孩子怎么办?也要面对无穷尽的杀与被杀?”
桑飒飒愣住,真的愣住了。
方解起来,笑了笑:“走吧。”
“去哪儿?”
“叫上她们,吃宵夜。”
……
白水城的位置很特殊,就好像一根钉子,钉在纥人的地盘上。白水城外面不远就是一望无际的丛林,而丛林中就是纥人的世界。纥族人曾经辉煌过,当大隋这头雄狮以一种不可抗拒的霸气出现的时候,他们流着血退缩了。
当他们觉得雄狮快死了准备咬回一口的时候,没想到一个叫方解的少年将军带着一支让人畏惧的黑色铁流从北方来了。
骑着白狮子的方解看了一眼这座不起眼的边城,视线最终停留在城墙那面已经破碎不堪的大隋旗帜上。自从方解带着骑兵将各边城残存的边军救出来之后,各边城就空了。但旗帜还在,虽然看起来那么难看,那么脏,那么破,可依然那么骄傲。
苍凉掩盖不住旗子上的血性。
方解对白水城并不陌生,在樊固的时候他就听说过这里发生的许多故事。就如同樊固一样,边城里总会发生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都让人热血沸腾,边军虽然平凡,但每一个人都顶天立地。
“大将军,咱们的人在北边二十里已经准备好了。”
陈孝儒靠过来压低声音说道。
方解点了点头:“城门必须是骁骑校的人,原来白水城边军士兵都已经编入郡兵,城墙上的戍卫交给他们。带一千骑兵进城,在大街上准备着,不要下马,随时准备走。白水城不是坚不可摧,一旦纥人为了救图浑多别而进攻的话,半个时辰之内骑兵要赶到。那一千骑兵,随时做好冲出去的准备。”
陈孝儒答应了一声,然后看向远处的图浑多别。已经看到了生的希望,所以图浑多别看起来有些压制不住的兴奋。
“纥王。”
方解叫了一声,图浑多别立刻催马过来。虽然他不习惯骑马,可他的狼此时早就变成了一堆骨头吧。况且他现在心情极好,这一点点不习惯他几乎没有考虑。
“大将军,有什么事?”
“你的人大概什么时候到?”
方解问。
“我给他们写信,告诉他们三日后在白水城相见。咱们早来了三天,要不我派人回去让他们提前来?”
“也好。”
方解笑了笑道:“对南燕动兵已经准备妥当,所以我心里也颇为急迫,就早来了几天,待进了城之后,纥王就派人回去召集你手下土司,就在这白水城里商议大事。若是商议好了,你就在白水城起兵,我回雍州带黑旗军从正北方向进攻,纥王从西往东打,不出半月,就能攻破大理城。”
“好!”
图浑多别连忙点头:“进了城,我就派人回去。”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高兴。
方解笑了笑,催动白狮子进了城门。这次随方解来的除了一千骑兵之外,还有两千步兵,其中队正以上的军官,不少是白水城中残存的边军。再次回到自己曾经洒过热血的地方,他们每个人也都有些激动。
进了城之后,方解直接登上城墙。虽然白水城和樊固城并不相同,一个城外是绿木参天的原始丛林,一个城外是荒凉的冻地,可方解还是觉得很亲近。也许彼此之间感情最真挚的士兵,就要数边军了。战兵和郡兵,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比不得边军士兵。
所以,在长安城里演武院考试之前,那些从未谋面的边军门凑到一起的时候,才会那样的热络没有什么不适应。
“旗子换了吗?”
陈孝儒问。
“不必。”
方解摆了摆手:“在那面旗子旁边,竖起我黑旗军的战旗就是了。那旗子虽然破,可是白水城的标志。”
“大将军,城中总计只有三千人马,如果纥人……”
陈孝儒没把话说完,但他的担忧都写在脸上了。
“三千人,如果扛不住纥人半个时辰的进攻,那就算我运气不好吧,没练出来一支合格的队伍。半个时辰之内,如果夏侯他们的骑兵到不了,那就是我无能,带兵几年,却连自己的部下都不了解。”
“属下只是担心大将军安危。”
方解笑了笑:“这是你最不用担心的,真遇到什么危机,我也会带着你们杀出去。”
“可是……”
陈孝儒回头看了一眼图浑多别脸上的笑容,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属下总觉得,这个人不能信,他写信给那些土司,未必安着什么好心。”
方解忍不住笑了起来,拍了拍陈孝儒的肩膀笑道:“谁不是呢?”
第0688章 兄弟相像
南疆的气候远比西北樊固要舒服的多,西北苦寒,西南温暖,不过白水城这边最大的烦恼就在于,到了炎热的时候那些蛇虫鼠蚁就开始肆虐,而且纥人最善于用毒,士兵们要时时刻刻提防着会不会被纥人算计了。
站在白水城城墙上,方解看着远处的丛林站了好一会儿。
现在的他,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些,而他又偏偏是那种所有事都要想到准备好才会去做的人,尤其累。
“麒麟,问你一件事。”
方解轻声问道。
魁梧壮硕的麒麟站在方解身后,就好像一座山一样坚实。听到方解问自己话,他从愣神中恢复过来,歉然笑了笑:“什么事?”
“很久没有问过夜枭他们的消息了,自从上次让他们帮忙去江南保护吴隐玉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
“他们……挺好。”
麒麟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有些发苦的笑了笑:“他们从江南回来之后,我和大犬跟他们见过一面,在长安城里,一起喝了酒。我问夜枭打算以后干什么,他说这保护人的差事不错,收入不俗,而且也已经是熟门熟路了,所以打算开个镖局。他说只要不是遇到你这样的雇主,应该就会赚银子。他说等以后攒的银子够多了,就再走一遍当初走过的路。”
方解也跟着笑了笑:“是啊,估计他们也遇不到我这样的雇主了。”
麒麟道:“那天喝了不少酒,夜枭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掰着手指头算当初有多少人,现在还剩下多少人,哭了笑,说最后能活下来真他娘的好。我说咱们还应该在一起的,互相有个照应。他说算了吧,自己的日子自己过,大风大浪的十几年了,够了。”
“然后你们就分开了?”
方解问。
“嗯。”
麒麟点了点头:“一直喝到酒楼打烊才分开,出门的时候夜枭连路都走不稳了。他可是以轻功见长的,比大犬的轻功还要好些。出门之后我们向东他们向西,我抱了抱拳说再见,夜枭啐了一口说不见。”
“后来知道他们真的打算开一家镖局,我和大犬暗地里跟长安城衙门的人打了招呼,也就能帮这一点了。对不起,这件事我们没告诉你,是怕你心里不舒服。”
“挺好的。”
方解看了一眼麒麟手里拎着的铜棍,想起了那个血性汉子横棍。
“麒麟,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干什么?”
“我?”
麒麟摇了摇头:“没去想过,跟着你挺好。这么多年来已经习惯了,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心里踏实。”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次打算对南燕动兵,是因为我知道大犬心里还有个结打不开。当初慕容耻从他们两兄弟手里抢走了太子的身份,也抢走了南燕那片江山。大犬虽然一直在说已经忘了自己是太子,可看得出来,他从没有忘记过复国。大犬以前说过,他一直劝他的弟弟不要执迷于复国这飘渺虚无的理想,可他如果真的那么坚定,也就不会一直没有阻止过他弟弟了。”
“如果大犬做了皇帝,那就真是一件好事了。”
方解看着城外喃喃道:“帮大犬杀了慕容耻,夺回本该属于他们兄弟的东西,大犬做了南燕的皇帝之后,只要我还在中原,就能保证他的国家屹立不倒。你若是也觉得累了,可以留在大理城。”
方解回头看了麒麟一眼:“我一直在想,自己能给你们什么样的荣华富贵,想来想去,发现什么都不如和美安康这四个字。破南燕之后,我会将南燕所有世家屠一遍,让大犬没有一丝后顾之忧。然后留下一支队伍给他,这样就能保证皇位无忧。”
“跟着我,以后只怕还会有许多大凶险之事,我却没有能力保护你们所有人而不会有疏漏。大理城风景不错,住着应该很舒服。”
麒麟愣住,摇头:“真的没有想过。”
“现在想想吧。”
方解对麒麟笑了笑:“给你时间。”
麒麟嗯了一声,然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棍子。
过了好一会儿,麒麟忽然叹了口气:“刚才你说的这些,我仔细想了想确实很美。在大理城里住下来,大犬做皇帝,他难道还敢让我过苦日子?到时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再找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子相伴,那是真的美。可是……我却没有觉得这是我想要的生活。”
麒麟回头看了看那些亲兵:“我发现我已经习惯了在军营里的生活,和那些兔崽子们一块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战场上挥刀拼杀,闲暇时喝酒打架,快意!”
“随你。”
方解点了点头:“大犬哪儿去了?”
“刚才他说要出城一趟,估计着是去见他弟弟了吧。他弟弟弄了个什么教,前阵子和纥人联手进攻平商道,被咱们黑旗军踏平之后,他那个宗门损伤惨重。其实大犬挺痛苦的吧,夹在你和他弟弟之间。”
“嗯。”
方解嗯了一声:“让大犬去劝劝他弟弟也好,他弟弟的执念比他要重的多,因为有这执念,所以做事就变得偏激起来。这次我帮大犬攻南燕,他弟弟应该也没有什么想不开的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方解忽然愣住:“陈孝儒!”
他猛的喊了一声:“召集所有骁骑校,去找大犬!”
……
“我竟是忘了这一层!”
方解恼火的自语了一句,然后从城墙上纵身一跃跳了下去,从两丈高的城墙上落下,就如同一只大鸟一样。半空中他打了个呼哨,本来昏沉沉在城门里睡着的白狮子浑沌猛的睁开眼,然后噌的一声跳起来直接冲出城门。
方解落下的时候,正好落在白狮子身上。
“我不知道你鼻子好使不好使,但我现在需要你帮我找到大犬。”
方解在白狮子身上拍了一下,白狮子听懂了似的,竟是点了点头,然后顺着官道往北边冲了出去。一人一狮才走没多久,后面大队的骁骑校骑兵从城里冲了出来,黑甲红披风,就好像火烧云贴着地面往前飞一样。
白狮子一直在城门口趴着,它应该是看到了大犬出城,所以笔直的朝着北边跑,而且它没有停下来闻一闻气味。大犬走了没多久,空气中还依稀残留着他身上那特殊的味道,一般狮子或许捕捉不到这微弱的气息,但浑沌可以。
毕竟,大犬身上那件皮袍味道很特别。比较,浑沌不是普通的野兽。
方解的眉头皱的很紧,眼睛里都是急迫。
“不要出事。”
他喃喃自语。
风从他耳边呼呼地吹过,白狮子急速奔行竟是如离开了地面一样,远远地看起来如贴着地面在飞。
……
南燕和纥人联兵北进之后,平商道的大部分村镇几乎都毁于一旦。有坚固高墙的县城郡城得以保存,可纥人所过之处的村落十成十被烧毁。而和纥人的杀光烧光不同,南燕军队虽然杀人不多,可他们掠夺的更狠,他们不止要财物粮食,还要人。
所以从雍州往南近千里的地面上,几乎都看不到什么人烟。这场兵祸,远超雍州一带数千年来任何一场灾难。即便是商国时候瘟疫流行,死的人也不及这次多。这里本是鱼米之乡,可现在只剩下满目疮痍。
初步估算,纥人杀和南燕人掳走的百姓加起来,要超过二百万人。还有至少也是这个数字的百姓逃难而走,相加起来就相当于,大半个平商道的百姓没了。
曾经繁华富庶之地,变成了不毛之地。
战争才结束没有多久,逃难走的百姓大部分还没有回来,所以显得格外荒芜。
在距离白水城大约十五里有一个小村子,房屋已经尽数被毁。前阵子下了一场雨,却冲不走这村子里的荒凉。
在一间烧的只剩下光秃秃灰黑色墙壁的小院子里,大犬蹲在地上一口一口的抽着烟斗。身穿一身白色长袍的追商站在距离他几米外,低着头,似乎心事重重。
“你好像不太高兴。”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大犬说了一句话。
追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是被大犬的话吓得微微颤了一下:“没……没有,只是心里有些不平静,想到了以前那些苦日子。现在既然方将军答应要帮助大哥你恢复河山了,我怎么可能不高兴?以后大哥做了皇帝,我会尽力辅佐大哥你。”
“慕容连。”
大犬忽然叫了一声。
追上愣了一下,然后苦笑:“这名字已经好久没有听到有人叫过了,突然听到,竟是没有反应过来你在叫我。”
“慕容正。”
追商看着大犬:“这名字比什么大犬,比什么商国恨好听多了。”
大犬笑了笑:“我在想,我能不能做好这个皇帝。”
追商的嘴角不由真正的颤了颤,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会的……我记得小时候,父皇不止一次说过,你比他要强。父皇心里明知道该如何做好一个皇帝,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醉心于山水,寄情于书画。他想长生不老,却最终死无全尸……大哥你一定会做好,比任何人都好。”
“其实真的说起来,你比我适合做皇帝。”
大犬笑着说道:“不过,这皇帝我还不能让给你,你性子太狠,如果大将军将南燕灭了,我先做几年皇帝,稳一稳,然后再把皇位让给你。你太激进,在我手下做几年事,收收性子,再过几年你也就老成许多了,那时候把皇位交给你我也放心。我还去找我一群狐朋狗友吃喝嫖赌,你坐你的金銮殿以养万民。”
追商显然愣了一下,然后自嘲的笑了笑:“我?咱们大商,从来皇位都是传给长子的。”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缓步走到大犬身边:“咱们兄弟两个,相貌上还是差不多的,连说话的声音都差不多,只是大哥你比我苍老。看看你脸上这么多皱纹,原来时间过的竟是这么快。”
“是啊。”
大犬站起来,习惯的揽着追商肩膀:“你我确实生的很像,要是你再老一些,不用易容都能装扮成我。”
“嗯。”
追商点了点头,眼神里有些异样一闪即逝:“是啊,我还需要老一点才行。”
第0689章 天边流云
大犬叫了一声慕容连,追商叫了一声慕容正。
对于他们两兄弟来说,这名字似乎都有些久远。久到他们自己连自己的名字都觉得有些陌生,需要思索一会儿才会明白原来这才是自己的名字。
大犬这个名字是沐小腰取的,因为他有个很灵敏的鼻子。
商国恨这名字是他自己取的,其中寓意不言而喻。
追商的名字是慕容连自己取的,在大犬为了保护方解而离开雍州的时候,慕容连对大犬说:“大哥,你给自己改名叫做商国恨,我知道你是要记住亡国之恨。所以从今天开始我给自己取名叫追商,我要一直追随在你的身后,我们一起,为了复国而拼尽最后一分力。”
这些话,大犬记忆犹新。
“大哥,你还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我要摘宫里的果子吃,你把我扛在肩膀上去摘,我故意尿了你一身的事吗?”
慕容连沉默了一会儿后笑了笑说道。
“怎么会不记得,那骚味现在好像还在我鼻子里,这么多年都没有散去。”
“哈哈。”
慕容连大笑:“那个时候不管是谁都说,自古有言皇族没有兄弟情,可大哥你对我的照顾无微不至。父皇那个时候最喜欢看到的事,就是你背着我在御花园里来回狂奔。我可以在你后背上肆无忌惮的笑,可以在你后背上撒尿。”
大犬也笑却说的很认真:“是啊,越是到后来才发现,原来放心让一个人在自己背后的感情并不多。如果有一个人,是可以让你毫无顾忌的把后背交给他的人,那么就一定要珍惜了。而一个人,有一个毫无顾忌将后背交给他的人,也一定要珍惜……”
这句话让慕容连沉默了好一会。
“是啊……”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尤其是亡国之后,大哥你就不只是我大哥,还是父亲。你带着我逃亡,一路上忍饥挨饿,却不肯让我受一点委屈。讨饭要来一个馒头,你也会都给我,然后骗我说你要来了两个,已经吃了一个。”
“你还不是每次都留给我半个?”
大犬温和的笑着说道。
这句话,感动了的不只是大犬自己。
慕容连再次陷入沉默,袖口里似乎动了动,好像是攥紧了拳头。
“其实,我应该当面谢谢方解。”
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突然想到,慕容连转移了话题:“罗耀是你我的杀父仇人,大哥你说方解把罗耀杀了,那么方解也算得上你我的恩人了。杀父之仇,是方解帮咱们报的,等以后若是有机会,我一定要给他行一个大礼。”
“不用。”
大犬道:“他是第二个,我可以放心大胆把后背亮出来的人。对他,不用说谢谢。就好像,他从来也没有对我说过谢谢一样。”
慕容连的眼神有些迷茫,似乎不了解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我离开雍州这十几年,你过的太辛苦了。”
大犬忽然叹了口气道:“当初罗耀逼迫我去保护方解,那个时候方解还是一个在襁褓里的婴儿。近二十年,竟是这么一晃而过。这些年来,没有我,你靠着自己的努力朝着你心中的目标前进,不管生活多艰辛一直没有放弃,从这点来说,你比我要强的多。连我都要放弃,而你还在坚持。本来应该我照顾你的,可我这个做大哥的,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帮到你。”
“帮到了。”
慕容连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袖口:“如果没有大哥你,我早就死了。”
“不会。”
大犬认真道:“我知道你是个很坚强的人,即便当初是你自己逃出来,也不会死,你会活的很好。倒是因为我被罗耀带走之后,反而让你暴露在罗耀的眼前,这近二十年,你几乎就活在刀口下,不知道哪天罗耀会下杀手。”
“罗耀不会杀我的。”
慕容连道:“因为我知道如何生存下去,罗耀需要一个给他捣乱的人,所以他才能时不时的展现一次他的实力和冷酷。如果没有我,他也还会找到别人来做我这个角色。所以,我自然不会将活着的希望给别人。大哥你知道……我一直都不笨。”
“我和罗耀见过几次。”
慕容连道:“在你离开的那天,我一夜没睡,想了一夜才想明白……你走了之后,我就在想,没有你的保护了我该怎么保护自己?罗耀带走了你,我也就成了罗耀圈养着的一个猎物……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反而豁然开朗。既然我本来就是罗耀圈养着的猎物,那么何不索性成为一个对罗耀有用的猎物,有用到罗耀都舍不得杀我。”
“于是,我创建了自己的宗门。不得不说,这世间多的是愚民。就好像佛宗有无数信徒一样,我的宗门也有一批信徒。到后来我甚至忍不住想,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或许千年之后,我创建的宗门会如佛宗一样强大不可匹敌。”
“然后我主动找到了罗耀。”
他说。
大犬一怔:“是你自己主动找到罗耀的?而不是他找的你?”
“不是,是我找的罗耀。我告诉他,我是一个对他有用的人。我可以每年都在平商道制造出一些不大不小的乱子出来,罗耀也就有借口一次一次的杀人来彰显其威风。可以说我和罗耀是一拍即合,我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后,罗耀立刻就答应了。”
“其实很简单就能想明白,在罗耀的地盘上,如果没有罗耀允许,我就算再有能力也不可能创造出来一个随时准备造反的宗门,而我又能一次次在罗耀麾下人马的剿杀中活下来。这本就是我和罗耀商议好的,他有需要我来满足,然后我获得活命的机会。”
“然后……”
他看了大犬一眼:“我又忍不住去想,既然我已经能和杀父仇人合作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
大犬的脸色不停变幻,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话:“也就是说,其实你早就知道你创建宗门会死很多人。”
“是。”
慕容连点了点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死很多很多人。只是最初的时候,我却没有想到罗耀会那么狠。借助我给他的机会,罗耀杀的人太多了。”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会害死很多人……却最终还是做了这样的选择……”
大犬的脸色有些难看,拿着烟斗的手都在微微颤抖着。
“你就不怕,晚上睡不着?”
他声音有些发颤的问。
“不怕。”
慕容连摇了摇头:“强者,永远不会做噩梦,因为他们,永远都是别人的噩梦。”
……
“你觉得我这样做很过分?”
慕容连问大犬。
大犬无法回答,如果慕容连不是他的亲弟弟,或许他现在早就一个耳光甩过去了。可他转念一想,慕容连这样选择似乎也是迫于无奈。如果他不这样做,罗耀随时都可能杀了他。在自己活别人死还是别人活自己死这样的选择题面前,大部分人都会给出一个答案。
“罗耀曾经屠掉过一个县的百姓……”
大犬喃喃道。
“嗯。”
慕容连叹道:“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发展那么多信徒,人的思想真的很奇怪,我创立的宗门……不……确切来说应该叫宗教……我创立的宗教,明明没有什么诱惑力,可却有那么多百姓信奉我,敬仰我。当我开始传教的时候,我还心怀忐忑怕自己不会成功。可是很快,当我发现短短半年我就拥有数万信徒的时候,我心里只剩下满足感。”
“你来发展死囚,然后罗耀负责杀人。”
大犬总结了一句,语气中透着一股子苍凉悲愤。
“弟弟,这件事你错了。”
他说。
慕容连摇了摇头:“大哥,你怎么还不明白呢,为了能让自己活下来,死一些不相干的人其实完全不必自责。除了梦想之外,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了。我想活,所以就注定了有人要死。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根本就不需要去纠结去矛盾。”
他从腰畔将酒囊解下来递给大犬:“不过……大哥你也知道我不是罗耀那样狠戾的人,所以有时候我也会自责。因为我明知道我发展的信徒越多,罗耀杀的也就越放肆。可这种事,又岂是简简单单的对错善恶?”
“我本该骂你,甚至打你。”
大犬叹息道:“可我却做不到,你说得没错,正因为我离开了,你要活下来所以才会想到这个办法。”
“大哥,你就是太妇人之仁了。”
慕容连有些怅然地说道:“说实话,如果不是我心里一直有个复国的梦,我也很难做出这样惨无人道的事来。那些百姓死的时候,我心里也会疼,可疼的多了,也就没有感觉了。为了这个复国梦,我可以付出一切牺牲一切!就算是我自己的命尚且不足惜,更何况是别人的?”
大犬接过酒囊,抬起手想要喝下去一口。
就在这一瞬间,和他面对面站着的慕容连忽然从袖口里翻出来一柄匕首,朝着大犬的心口狠狠的刺了下去!这一刀距离太近刀势太猛,而大犬还在仰着脖子喝酒,对慕容连一点戒备心都没有!
就在不久之前,大犬还在说,能让他将自己后背放心交给的人不多。毫无疑问,他的话里有另一个意思,那就是……弟弟啊,你就是我能毫无顾忌将后背亮出来的那个人。
可就是这个人,却突兀的抽出刀刺向自己大哥的心口!戳在心口的刀子,远比戳在后背更让人疼!
这来的太快。
这来的太狠!
……
白狮子的四肢每一次踏动,都能向前疾冲出去数丈之远。远远地看过去,它就好像一艘贴着地面疾掠的飞船一样。那种速度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在别人眼里看来根本看不出那是一头白色雄狮驮着一个人,只看到一道白色流光一闪即逝。
“不要出事!”
“不要出事!”
方解的嘴里一直在不自觉的自语这四个字,而他的眉头皱的那么紧!
似乎是感觉到了主人的心意,白狮子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然后将自己的速度提升到了极致!
快,无法形容的快!
前面,出现了一片黑影。
那是一片已经被纥人焚毁了的村落,远远地看过去就是一片灰黑色,就好像大匠在宣纸上的远景泼墨,明明墨很浓,却看着有一种很淡的飘渺感觉。
看到这破败村落的时候,白狮子低吼了一声。
方解知道
到了!
天边的流云,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红色。
第0690章 真他妈疼
大犬将最后一口酒倒进嘴里,一口气喝干。
他很少喝酒,他爱吃肉。
酒囊被他随手丢在地上,然后他动作很缓慢的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一块卤肉,香气扑鼻。明明肉已经熟透,可上面却带着鲜红的血迹。也许正因为这新鲜的血,所以冷了的卤肉上冒着丝丝热气。
他抬起手,庄重而认真的在卤肉上咬了一大口,就好像……是在朝拜。他嘴角上留下一丝血……他自己的血。
“可惜……”
他皱了皱眉,低头看了看自己心口上那个洞。
“真他妈疼……可惜了这快好肉,这是雍州城里有名的宋记卤肉,虽然不及长安城里的云计,但真的不错……疼,所以连吃肉都不痛快了。这快牛肉我挑了好久才选中,没有一点肉筋,没有一点肥油……”
啪嗒一声,他手里的肉落在地上。
然后是他的身体。
大犬软软的坐了下来,用手按住胸膛上的伤口:“我得堵一会儿,因为我还有话没说完……我记得以前我教过你的,万一受伤了,捂住伤口,可以多活一会儿……多活一会儿,就多一分希望……”
慕容连的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拿着匕首的手颤抖的那么厉害。他连着退后了好几步,不敢看大犬的眼睛。
“弟弟啊……我知道你要杀我……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你早已经被你心里的欲望蒙蔽了眼睛,已经忘记了一切。你忘了……我是能闻到杀气的。从见你面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要杀我了。”
啪嗒一声,这次落下来的是慕容连手里的匕首。
“那你为什么不躲开!”
慕容连红着眼睛嘶吼。
“因为……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会不会刺下去这一刀……弟弟,我之前说了好多话,其实何尝不是想告诉你,有些东西比复国还要重要,最起码在我心里,你比复国重要,比我自己也重要,我一直在等着,等着你会做什么样的选择,我心里很紧张,紧张的不停的用笑来掩饰……原来……你真的能刺下这一刀。”
扑通一声,慕容连跪了下来。
“大哥……”
他抬起头,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这都怪你!都怪你!是你告诉我,你已经放弃了复国,你不想做什么皇帝!所以我才会那么不要命的去拼,因为你不愿意再扛起咱们慕容家的仇恨了,那么只有我来!这么久以来,我一直以为最终是你帮我重振大商!可是现在你却告诉我……你要做皇帝了……”
“都怪你!”
他红着眼睛嘶吼。
“怪我……”
大犬笑了笑,想抬起手去触摸自己的弟弟,却够不到。
“弟弟,刚才你说到在我后背上撒尿的时候,你的杀气没了……那一刻,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我知道做皇帝是你最大的梦想,而只要我活着,你就觉得我一定会妨碍你成为皇帝,虽然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但毕竟,我才是大商最后一个太子。”
“所以,我不怪你……”
“咳咳。”
大犬咳嗽了几声,因为疼,脸上的肌肉已经拧在一起:“我想告诉你的是,我死之后,你就立刻去跟方解说,让你自己带领一支人马作战,不要和方解有太多的接触……谁也不可能瞒得住他,哪怕你和我真的很像,连声音都那么像……这二十年来,我和他几乎每天都在一起,你骗不了他的。”
“不要再说了!”
慕容连指着大犬怒吼:“我不许你再说了!”
“很快就不能再说了……以前都是我让着你,现在你让我一次……”
大犬笑了笑,看了看地上那块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来之前会在城里买一大块肉,或许从很早很早以前,我就已经做好了死在你手里的准备。以前跟着方解逃亡的时候,我甚至想到过,如果自己死在逃亡的路上,对你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你心里也就没有了牵挂也没有了矛盾痛苦,你会一心一意去做好你想做的事。”
“真他妈疼……”
这是大犬第二次说这句话。
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他的心,还是他的心。
“我是你大哥。”
大犬笑了笑,尽力让自己笑得漂亮些。可他本来就生的不漂亮,此时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上怎么可能展现出漂亮的笑容?可是,他的笑容却那么干净,干净到这世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相比。
“在咱们逃亡出来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一定要让你活的快乐些,就算是我死,也要让你活的快乐些……”
他笑着问慕容连:“现在,你快乐吗?”
慕容连傻在那里,就好像一尊雕塑。
“我这是……快不行了吧……”
大犬喘息着低头看了看,血从他的手指缝隙里溪流一样往外淌。
“好像还有很多话要交待……记得,我爱吃肉,而你却不爱吃,以后装的可能很痛苦,但也要装下去。记得换上我的衣服,这件皮袍已经很多年没有换洗过,上面全是我的味道,能帮你瞒住一些人。我好像从很早很早以前就故意这样做了,这件皮袍,就算是我留给你的礼物吧……我一直欠着你……一件成年礼的礼物……”
“我袖口里有一封信,写给你的,里面是黑旗军中主要将领和我部下的人名样貌,写的还算详细……我刚才就说了,你这样冲动是做不好事情的啊,既然已经决定要杀我了,最起码也要摸清楚我在黑旗军中的一切再下手才对啊……所以我才会说,你性子太激进,我说我先做几年皇帝,你沉稳一些我就让给你,可你……没懂我的意思……”
慕容连,泪如雨下。
“除了方解沐小腰和沉倾扇之外,你想要瞒过其他人倒是不难,自从方解让我在黑旗军中做事之后,我就故意疏远所有人,没有和黑旗军中任何一个将领有太深的交情,因为我怕他们太熟悉我。就算是我的亲兵,我也故意让他们离我远远的……要记住啊,你回去之后也要这样做,不然有太突兀的变化,他们还是会察觉的。”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气息越来越微弱。
“别去动念杀方解,永远也不要有这个念头。”
“不要在方解面前表现得很谦卑,我对他就好像对你一样。”
“离沉倾扇远一点,她很敏感。”
“离那头白狮子也远一点,那个家伙很玄乎……”
“和你那个宗教的所有人都斩断联系,所有人……别低估黑旗军的实力,骁骑校大部分是大内侍卫处的人,他们要想查什么事,很少有能藏住的。你的那些信徒都不要了吧……如果你成功了,方解一定会留下一支队伍给你的。”
“方解爱看书……”
“沐……沐小腰已经不喝酒了……”
……
“你他娘的就是个混蛋啊!”
慕容连伏倒在地上,泪水打湿了他身前的衣服。他看着对面不远处那具已经冰冷的尸体,看着尸体脸上已经僵硬却依然温暖的笑容,他觉得自己刚才那一刀不是插在大犬身上,而是自己身上。
“死就死了,何必要说那么多窝心的话?”
慕容连跪爬着挪过去,将大犬的尸体抱在怀里,抱的那么紧。
“你是做大哥的,做大哥就要有做大哥的样子你知道吗!明明知道弟弟做错了事,你应该骂他,应该打他,应该狠狠的教训他……小时候我把父皇的玉玺偷出来玩,你那次打的多狠?我把父皇炼丹的炉子打翻了,那次你打的也够狠……因为你打过我,所以我再也没敢去摸过父皇的玉玺,再也没敢进过父皇炼丹的石室……你应该打我啊,你为什么不打我?”
“如果你打我,我会改的啊!”
他从地上把那块已经染了尘土的卤肉捡起来,放在大犬嘴边:“大哥,吃一口,你再吃一口行不行?”
大犬睁着眼看着他,嘴角上的温暖笑意就是永恒。
慕容连咬了一口带着泥土的卤肉,一边嚼一边笑:“是真的好吃,你要是再不张开嘴,我可就全都吃了……”
就好像小时候他抢哥哥的桂花糕:“哥哥你吃不吃,不吃我都吃光了啊!”
哥哥看着他笑,然后假装去抢。
他抱着盘子跑开,回头做鬼脸。
他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着肉,腮帮子鼓起来很高,所以说话很模糊:“再不吃,我就都吃完了……快和我抢好不好?”
说完这句话他愣住,嘴里的肉全都掉了下来:“是啊……从小到大,其实你什么都没有和我抢过。在宫里的时候,你是太子,你拥有的远比我要多,所以你总是很大方的把好吃的好玩的都送给我,我总是会笑的很灿烂,其实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就在妒忌你!因为你是长子,所以你是太子!可你明明不是一个合格的太子,将来也不会是一个合格的皇帝……我劝过自己的,大哥,我真的劝过自己的……”
他抱着大犬的尸体,泪如雨下。
“我来之前还在跟自己说,要做大哥的好帮手。大哥叫商国恨,我叫追商!”
一道白影从远处疾掠而来,出现在村口。似乎是闻到了血腥味,所以白狮子变得有些焦躁起来。它回头看了一眼方解,然后猛地朝着血腥味散发出来的地方扑了过去。
慕容连艰难的将大犬的尸体抱起来,然后放在北面靠墙的地方,将大犬的尸体摆好,让尸体端端正正的坐着。
“皇帝,要坐在北面,面朝南面……”
慕容连喃喃地说着,然后退后几步跪下来:“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磕头,磕的额头血肉模糊。
……
方解站在破落院子的门口,看着那个动作僵硬如僵尸一样的男人不停的对着那具他熟悉的尸体磕头。是的,他很熟悉这具尸体,在尸体还活着的时候。那是他无比熟悉的一个人,又无比陌生的一具尸体。
他攥紧了拳头,关节咔咔作响。
他就那么直直地看着那个男人,眼睛里似乎有血要流出来一样。
方解看到了大犬心口上的那个洞,所以,他的心口上好像也裂开了一个洞,那么疼,那么疼。疼到他忍不住蹲下来捂着心,那么用力,可无济于事。
……
“大哥,你这辈子都没和我抢过什么,总是不停的给我什么……我应该对你特别感激才对,可你却不知道,我真的特别嫉妒你,以至于特别的恨你。论修行天分,你不如我。论做事果决,你不如我。论对大商的感情,你还是不如我……”
慕容连直起身子,指着大犬的脸认真的数落着:“你样样不如我,除了你那个破鼻子,可最后却居然不去用!你是个失败者……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你关心你爱护你心疼你弟弟,可他却恨你嫉妒你最后杀了你……”
“你真失败啊。”
慕容连慢慢的往回爬,一边爬一边喃喃说着:“你不如我……不如……”
然后他爬到那柄匕首旁边,捡起来,看了看。
噗
刀子戳进他自己心口。
“我还给你……好不好?”
他看着大犬说。
“真的……真他妈疼……”
第0691章 总是离人泪
这是第几次离别亲人?
方解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大批的骁骑校已经涌了过来,黑色甲胄红色的披风,火烧云一样把这个破落的小村子围了一层,陈孝儒看着倒在地上的那两具尸体,看着蹲在一边脸都扭曲在一起的大将军,他忽然觉得自己心里堵的想嚎叫出来。
连他都觉得很疼,更何况是方解?
“大将军……”
陈孝儒叫了一声。
“先……把商将军送回去?”
他试探着问。
“我自己来。”
方解扶着矮墙站起来,手脚都在发抖。
他缓步走过去,然后将大犬已经冰冷坚硬的尸体抱起来。
他抬起头,看了看北方。
“雍州才是他的家,白水城不是。”
方解喃喃了一句,然后大步朝着北方走出去。而这个时候,一路狂奔过来的麒麟才刚刚赶到。看到方解抱着尸体往北方走的背影,麒麟嗷的吼了一声,嘭的跪了下来,膝盖都嵌进了泥土里。
此地,距离雍州不下千里。
“大将军,白水城那边怎么办?”
陈孝儒在后面喊。
没有回答。
……
图浑多别站在白水城的门口,忽然有一种很得意的感觉。前些日子他带着百万纥人攻破了一座又一座汉人的城池,也是这样的得意。现在的他明明还是一个阶下囚,可这种得意再一次从他心里冒了出来。
说实话,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还会有重新翻身的这一天。
百万大军,一日之间被方解的黑旗军踏碎,还有他的尊严。
方解要对南燕动兵,给了他希望。
图浑多别知道这是个机会,必须抓住。
方解之前离开他没有看到,寻方解的时候,一个自称叫陈定南的黑旗军将军告诉他,方将军有事稍微要离开一会儿,有什么事可以跟他说。图浑多别诧异了一下,心里忽然隐隐有些不安。
其实陈定南也不知道方解为什么突然离开,但好在他知道今天该怎么处理。
傍晚的时候,白水城外面开始变得热闹起来,不少纥人寨子的土司带着队伍从丛林出来,就在白水城南边的空地上停了下来。他们应该是约好了的,几乎在同一时间到来。看样子,至少有四五十个土司。
陈定南看了一眼聚集在外面的纥人,嘴角往上冷冷的挑了挑。
“大将军让图浑多别写信回去召集这些纥人土司在白水城议事,你们看看,这些纥人土司是同时到了的,丛林那么大,各个寨子距离白水城长短不同,显然他们是早就聚在一起了的。大将军之前就说过,这个图浑多别一定会趁机干点什么,哼……这些自以为是的纥人,以为这机会真的是机会?”
他的亲兵校尉牛耕笑了笑:“都说纥人狡猾,但他们有个最大的弱点就是贪婪,因为太贪,所以连本来具备的狡猾都忘了。”
陈定南冷冷笑了笑,转身走向图浑多别:“纥王,既然你的手下都已经到了,就请他们到城内议事吧。大将军有急事,估摸着一会儿就能赶回来。与纥王联手是大事,大将军很看重。”
“这个……”
图浑多别犹豫了一下说道:“白水城小,容不下这么多人,不如等大将军回来之后,去城外谈?”
“纥王,你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陈定南冷声道:“大将军不把你当成囚犯看待,是大将军仁厚,但你自己难道忘了,你现在还不是真正的纥王?让你在城内和你的手下见面,是大将军给你的机会,你有什么资格讨价还价?难不成,你是存了什么别的心思?”
图浑多别的脸色一变,心里的怒意一下子就冒了上来,可他知道这会要忍着,必须忍着:“怎么会,大将军仁慈,给了我这次机会我心中感恩戴德。我真的只是觉得白水城太小了些,容不下那么多人。”
“让你手下的土司,每人可带五名护卫进城。”
陈定南道:“大将军信得过你,我可信不过你。既然大将军将今日的戍卫交给了我,我就要为大将军的安全负责。要么就按照我说的做,要么今天你也见不到你的人。”
图浑多别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我就按照将军的吩咐做就是了。”
图浑多别回头吩咐跟他一同被生擒的护卫,让护卫出去叫那些土司进城。那护卫应了一声,用纥人的语言低低地说了几句,图浑多别也同样声音很低的说了些什么,那护卫点了点头朝着城下跑了出去。
“你刚才说什么了?”
陈定南问图浑多别。
“我让我的护卫告诉那些土司,进城之后不要闹事,要客客气气的。”
图浑多别回答。
陈定南点了点头,转身往另一边走了过去。
图浑多别看着他的背影冷冷笑了笑,可他不知道的是,陈定南此时嘴角上的笑意,和他一模一样。
大概几十个土司要进来,每人还要带着五个护卫,也有几百人了,进白水城就显得有些拥挤。白水城本来就不大,以往的时候八九百边军住着刚刚好,现在一下子多了四五倍的人,街道上似乎都变得狭窄起来。
城门口,负责守门的士兵们寒的看着那些土司进来,手按在刀柄上,时刻保持着戒备。
……
土司们一个挨着一个的进城,几百人的队伍也不算小了,为了防止他们突袭抢夺城门,黑旗军骑兵先出城在城外列阵,连弩已经端起来随时都能发射。不过应该是图浑多别对这些土司吩咐过什么,所以他们都高举着双手远离自己的兵器表示没有恶意。等他们都进来之后,骑兵又返回城内。
陈定南的亲兵引领着那些土司进城,然后全都带到了原来边军别将的住所。这是白水城里最大的宅子,虽然屋子里也装不下几百人,不过好歹院子足够大。白水城里的椅子被搜集过来,都摆在院子里。
到了门口的时候,守门的士兵伸手阻止,不允许土司们的护卫跟进去。土司们面面相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站在院子里的图浑多别对他们点了点头,那些土司这才进门,他们的护卫被黑旗军士兵分别请到一侧的院子里休息。
“我代表大将军迎接诸位。”
陈定南抱了抱拳:“大将军临时有些急事出城去了,很快就会回来。不过你们的纥王就在这里等着你们,他也可以代替大将军把今天要说的话先说说。”
他笑了笑道:“我是个武夫,所以说话比较直接,今天如果谈成了,你们和我就都是朋友。”
图浑多别清了清嗓子,用纥人的语言说道:“这次方将军把你们都找来,就是想让我回去,我依然是你们的王。但,从今天开始,咱们和黑旗军就不是仇敌,而是朋友了。方将军的意思是,咱们联手对南燕动兵,打下南燕之后,黑旗军和咱们纥人平分南燕的江山。大家也都知道南燕富庶,如果真的打下来,对咱们纥人来说确实是一件好事。”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手势。
那些土司脸色忍不住都变了变,面面相觑。
因为,他们都看懂了图浑多别的手势。
“都先答应下来,无论如何我要先出城。只要出去,难道还能听这些汉人的?”
这是纥族猎人狩猎时候用的手势,在围剿猎物的时候,稍微说话声音大一些就有可能惊走了猎物,所以猎人们之间有一套独特手势来表达。
“你们答应吗!”
图浑多别提高了嗓音问道。
他的眼睛扫过那些土司,最终有人先点了点头:“答应!”
有一个带头的,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图浑多别大笑,转身对陈定南说道:“没有问题了,他们都是我的手下,只要我说他们就不敢反对。现在他们都答应与黑旗军联手对南燕动兵,以后咱们就是盟友了。我代表整个纥族发誓,以后我们纥人唯方将军的号令是从。只要是方将军的吩咐,我们一定照办!”
“好!”
陈定南笑道:“痛快!”
他站起来说道:“虽然大将军不在,但大将军临走前交待过,这件事谈成了之后,就要拿纥人兄弟们真真正正的当朋友来看待。我们对大将军的号令必然遵从,大将军说往东我们就往东,大将军说咱们是朋友了,那咱们就是朋友了!”
他指向门外大街上停着的几辆马车:“看到了吗,那几辆马车上都是从雍州带来的好酒。大将军就知道纥人兄弟们会答应的,连庆祝的美酒都带来了。来人啊,上酒!”
他大步往门外走,院子里的黑旗军士兵也都往马车那边快步走。
图浑多别松了口气,心说总算能离开黑旗军了。只要回答丛林里,方解的话就是个屁。黑旗军再强,也不敢贸然进入丛林!只要他回去,他还是至高无上的纥王。至于对南燕动兵,别逗了……难道他看不出来方解的打算?打算拿纥人当刀子使去和南燕人拼个你死我活,想的真美!
院子里的黑旗军士兵全都跑了出去,然后将马车上盖着的帆布掀开,马车上装着的都是酒坛子,每人抱着一个往回走。
将几十个酒坛子放在院子中间,陈定南却没有进院子,而是站在门口说道:“多谢诸位的光临,这里是白水城,曾经诸位中也有不少人来过,之所以选在这里,就是因为这里还有不少人也等着你们再来,那就是……白水城死去的那些边军士兵。”
“我代表他们,请你们喝酒!”
他说完这句话,猛的一拉将院门关上。
紧跟着,几十个手持巨盾的士兵立刻涌上来将院门顶住。他们顶着的巨盾显然是特制的,足有两米多高,包了一层厚厚的铁皮,格外的坚固。
与此同时,一支火箭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激射而来,正中院子中间的酒坛。
轰!
一团大火骤然间在院子里烧了起来,火焰一瞬间就冲上了天空。
……
官道上,少年抱着一具尸体大步而行。
他身后,跟着一个魁梧如山的汉子。一头通体雪白的狮子。
官道旁边有个长亭,长亭里有个年轻女子在送别郎君,那男人像是要去参军,牵着一头骡子,一步三回头的向妻子道别。
将远去时候,那年轻女子唱了两句南腔:“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曲调飘扬,满是离别伤。
第0692章 雍州宫做坟
白水城里一团火,烧出了多少鬼哭狼嚎。
陈定南等院子里滔天般的大火起来之后,走到大街上打了个手势。埋伏在其他院子里的黑旗军精锐同时动手,将那些土司的护卫全都放翻。紧跟着弓箭手爬上四面的房顶,也不管看得见看不见火海里的人,只管往院子里倾泻羽箭。
这火光就是信号
白水城北边山坡上拿着千里眼仔细盯着白水城的了望手看到一大团黑烟冒起来,立刻吹响了号角。至少两个军的黑旗军骑兵开始启动加速,潮水一样朝着白水城方向涌了过去。黑色的铁骑在地平线上漫卷而过,踏起来的尘烟直飞上了天空。
城外的纥人军队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还在等待着土司们的信号行事。可没想到他们的信号没来,黑旗军的信号来了。
等到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城门早已经关闭。城墙上的步兵们握紧了手里的硬弓,纥人只要往前冲他们就会好不吝啬的将羽箭送出去。可纥人没有进攻,只有惊慌失措,他们的首领都在城内,没人指挥这些本就纪律松散的纥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人群变得沸腾,吵吵嚷嚷。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往城门这边跑,一边跑一边用纥人的语言大声的呼喊着什么。等他们一靠近,黑旗军士兵立刻开弓放箭。缺少组织性的纥人往前冲了两三次,却因为羽箭太犀利而退了回来。
还没等他们商议出什么办法,北边的黑色洪流就到了。
骑兵们端起来长槊,犁地一样将纥人队伍翻了一遍。那些本就被黑旗军打怕了的纥人哪里还敢恋战,也不再去管城里土司们的死活,嗷嗷叫着往回跑。
或许这根本称不上是一场战争,因为其中一方根本没有抵抗之心。因为之前有命令,黑旗军骑兵没有追在纥人后面杀,将队伍逼散之后就开始有秩序的往回撤。一部分骑兵虚张声势在纥人背后呐喊,催促着纥人尽快逃命。
登上城墙的陈定南见大局已定,忍不住笑了笑道:“大将军要对南燕动兵,这些纥人根本就信不过,那个图浑多别还以为大将军真的要给他一条生路,可历史上诸多事早就证明了宁愿跟蒙元人共事也不能和纥人结盟。他们就好像原始丛林里的蚂蝗,根本就是一群吸血鬼。当初商国也算是强国,若没有纥人如蛀虫一样将根基腐蚀,商国未必会亡的那般快。”
他手下亲兵校尉笑道:“大将军一口气将忠于图浑多别的土司都杀了,纥人为了争夺土司之位,自己就会杀的乱七八糟,哪里还有空再管其他的事。让他们自己人杀自己人去吧,咱们很快就能在南燕大理城里喝庆功酒了。”
陈定南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大将军怎么突然走了,幸好提前都已经交代过……告诉士兵们,不管院子里的纥人土司烧死了还是没烧死,可着劲的把羽箭往院子里面射,每人要是不射空一个箭壶,就是违抗军令!”
“喏!”
亲兵校尉应了一声,跑回去传令。
“留下八百人戍守白水城,其他人整队准备出城。”
陈定南摆了摆手吩咐,亲兵随即在城墙上开始舞动旗帜。
因为这件事,一直到很多年以后纥人都不敢和黑旗军打交道。逃回去的纥人后来有不少死于内乱之中,毕竟土司的位子有很多人觊觎。方解这办法也算是釜底抽薪,让纥人根本没能力再理会其他事。
活下来的纥人士兵回忆起来,总是会说方解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魔王,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这个魔王好像从来不肯用比较温和的方式来处理问题,尤其是对待外敌上,他永远也不会做出任何妥协。
虽然他行事算不上十分的光明磊落,但他的目的达到了。自从这一天之后,纥人极少再敢出丛林来。就算明知道白水城里只有几百名士兵,他们还是不敢去招惹。因为纥人比汉人还要早一步明白了一件事……方解根本就是个疯子,谁要是招惹了他,他就会十倍百倍的讨要回来。
没错,纥人有原始丛林居住,不熟悉丛林的汉人根本不敢轻易进入。可谁也不敢确定,你招惹了方解,他不会一把火烧进来。
似乎
没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事。
……
前商国皇宫,在商国覆灭之后被大隋皇帝定为西南行宫。大隋境内几乎每一座重要的行宫里,都存储着大量的物资。比如当初西北李远山造反的时候,一座晋阳宫里的军器甲械就够他装备十几二十万人的。而晋阳宫里的粮食,足够五十万大军吃上一年。只是李远山后来算计被大隋皇帝识破,仅仅是晋阳宫里那些东西就不足以支撑叛军了。
雍州行宫,似乎比晋阳宫还要重要些。
毕竟这里曾经真的是一座皇宫,毕竟这里有着特殊的意义。
雍州宫里的东西基本上都没怎么动,或许这是罗耀故意为之。罗耀也是一个做什么事都喜欢先留出后路的人,他带走了全部军队,却没有带走全部装备和粮草。因为他已经死了,所以没人能肯定的说他当初这样安排是出于什么目的。不过大部分人都觉得,他是怕万一北伐失败,有雍州宫里的东西他依然能东山再起。
方解曾经想过,罗耀是算计好了要引自己来雍州的,但罗耀却并不担心他的东西会被方解抢走,因为罗耀自始至终都认为,如果他想,随时随地可以将方解杀死。
方解到了雍州后不久,就出现了一种城中无世家的诡异状态,所以也谈不上有人阻止他干什么,如果有,也是黑旗军自己人的劝阻。
比如,方解要把雍州皇宫的正殿改了。
沐小腰和沉倾扇等人接到骁骑校的消息之后也都吓傻了,她们谁也不敢相信大犬会一去不复返。最苦最苦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方解是真的准备要为他夺回皇位了,好日子已经在朝着大犬招手,以后也绝不可能再出现什么无法逾越的困难。
无论怎么去想,以后的日子都是美好的。
可大犬却去了。
就这样突兀的去了。
沐小腰和沉倾扇在闲聊的时候,甚至说过以后想散心了,就跑去大理城找大犬玩,大理城和她们的师门不远,住一阵子散心最好不过。她们甚至开始为大犬物色伴侣,本来有几个特别贤淑的丫头被她们相中,可方解却笑着说大犬是要做皇帝的,难道皇后还要你们帮着选?自然是皇帝自己瞧谁顺眼才行。方解说,虽然我没有什么门第之见,可要不是大家闺秀也配不上我家大犬!
可谁想到,这话还在耳边回荡着,大犬却走了。
那个永远是脏兮兮的,一件皮袍二十年不曾换洗过,闻到肉味就会流口水,怎么看都像是一个乞丐的大犬。却有着太多太多自己固执的习惯,他不下厨房,不洗衣服,不干粗活,走路的姿势再猥琐也是微微昂着下颌,因为……他是大商的皇族,是大商最后一个太子。
沐小腰忍不住想起,在樊固城的时候,她坐在房梁上喝酒,大犬蹲在角落里吃肉。
方解每次回来,都会抛上去一大壶梨花酿,然后抛给大犬一大包卤肉。
方解会一点也不斯文的撅着屁股在火炉上烤火,然后郑重认真地问她和他:“我到底是谁?”
……
沉倾扇和沐小腰带着人在距离雍州七百里的地方接到了方解,这个固执的少年依然自己抱着大犬的尸体一步一步往回走。也只有沐小腰,才能从他手里把大犬的尸体接过去。
出乎预料的是,谁都没有哭。
沐小腰看起来很平静的,亲手为大犬抆了脸,缝上了胸口的伤口。
没有为他换一身洗衣服,因为她们都知道大犬不喜欢。他已经习惯了这件皮袍,习惯了他自己的脏兮兮。
回到雍州的半路上,方解抢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宗门。因为这宗门里有一座寒气极重的棺椁,可以保证尸体不腐。被方解这样的魔头抢了,这个宗门似乎也只能忍气吞声。抢棺椁时候的方解不像是方解,像是一个失去了挚友的妖魔鬼怪。
而到了雍州之后,方解第一件事就是下令把雍州宫正殿的龙椅拆了,把那座棺椁放上去。然后下令改正殿为冥殿。他要把整个雍州宫,改成一座巨大的陵墓。
没人敢劝他。
方解虽然没有落泪,可那双眸子里的血丝让人畏惧。
……
在雍州宫正殿外面,方解坐在栏杆上看着工匠们将龙椅拆掉,他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一块香气扑鼻的卤肉。看着那些忙忙碌碌的工匠,方解将卤肉放在自己身边:“不知道你走的时候,心里是否有怨气,又或是心平气和走的。有人说死者有怨气,会化作厉鬼……你要是有胆子就出来吓吓我。”
说完这句,方解忽然想到不久之前他还对大犬说过:“我为你备下了数万劲卒,你可有胆子做一方豪杰?”
想起这话,方解就觉得有刀子在自己心里来回戳着。
“你应该恨我才对……如果不是我想帮你抢回皇位,不是我告诉你我要帮你,你也不会去告诉你弟弟,不告诉你弟弟他也不会杀你。归根结底,还是我害了你。如果没有我这样的决定,你们兄弟或许还会相处下去。”
他洒在地上一壶酒:“你不爱喝酒,但这是沐小腰送的。她说就不来见你了,因为她怕自己忍不住把你的鬼魂再揍一次。”
“大将军,看样子很快就能改造好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散金候吴一道出现在方解身边:“不知道大将军想过没有,商将军……不,是大商最后一位皇帝陛下,该用什么样的谥号?”
“属下想了想,哀,安,诚,崇,道,德,刚,厚这八个字难以取舍,大将军看用什么好?”
“厚。”
方解语气很轻的说了一个字。
“是。”
散金候抱了抱拳,想要退回去。
“侯爷这次,到底为什么来雍州的?”
方解忽然问了一句。
吴一道愣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大将军,你似乎忘了临行前答应过小女什么,而我确实是担心大将军的安危才赶来的……不过,这件事只怕又要往后拖很久了。”
方解眉头微微皱了下,点了点头:“是我不好。”
吴一道对他温厚的笑了笑,转身而去。
方解回头看了吴一道的背影一眼,若有所思。
第0693章 想做什么做什么
没有隆重肃穆的葬礼,甚至没有很多人参与。
大犬的棺椁安放在雍州宫正殿的龙椅基座上,方解,麒麟,沐小腰,沉倾扇四个人站在基座下面,仰望着他。
走出大殿的时候,麒麟要关闭大殿的房门却被方解阻止,他摇了摇头语气很轻的说了一句:“开着门吧,如果他还能看得到,应该也想看看外面的风景。”
大犬默然,揉了揉鼻子。
大犬的突然离世,让方解也失去了攻打南燕的兴趣。接下来的将近一个月,黑旗军都在雍州城里休整。各军的将领们带着士兵例行训练,而方解每天都会到大殿里坐一会儿,自言自语。他这样的表现有人担忧,自然也有人幸灾乐祸。那些雍州本地的所谓贵族还没死的,听说方解最近精神恍惚,他们倒是极高兴,恨不得方解就这样疯了才好。
只是可惜,方解只要还在雍州城里一天,他们就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转眼间春暖花开,虽然在雍州四季的变化并不明显,可四季还是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有所改变,该来的还是会来。
最先来的是黄阳道的战报,崔中振带兵围困信阳城,出乎预料的是,信阳城守将田信竟是开城投降了。本以为会是一场恶战,没想到会这样轻而易举的得到了胜利。
陈孝儒拿着战报快步到了方解的书房外面,方解听到说话叫他进来。最近这段日子方解清瘦了不少,眉宇间那股子冷意也消失了几分。陈孝儒知道大犬的离开对于方解来说打击有多大,这位如今统领三军的大将军不会在人前哭泣,可这样压着自己心里的伤,只怕会更疼吧。
“大将军,捷报!”
陈孝儒把战报递上去:“刚刚送来的消息,信阳城守将田信派人与崔将军联络,提出只要保证信阳城内守军的生命安全,田信愿意献出信阳城。”
方解也没料到这一仗竟是这么快就能结束,接过战报看了一眼:“还在谈?”
“嗯,还在谈。”
陈孝儒回答道:“这是独孤文秀让骁骑校用最快的速度传递来的军情,想请示大将军,不过即便是骁骑校的传递方式,路上还是最少需要耗去半个月的时间,这半个月之内,事情应该已经了结了。”
方解点了点头:“派人回去告诉崔中振,信阳城位置险要,不可轻慢。罗屠的几十万人马就在长江北岸,距离信阳城不过七八百里,信阳城失守的消息一旦传到罗屠耳朵里,他必然有所反应。是下江南还是打信阳谁也猜不透。告诉他,把信阳城原来的守军打散分开,选其中精锐者留下,老弱病残全都发一笔银子遣散就是了。”
“令,独孤文秀为黄阳道总管,除去军务事外,其他诸事由他决断。分发那些遣散士兵的银两,让信阳城里的世家富户捐,别想着什么拉拢人心,我不需要这些。谁家不出银子,那就直接抄了谁家。”
“喏。”
陈孝儒应了一声。
“告诉独孤文秀,不管是谁都想着多拉拢一些地方上的豪绅世家以便扩充实力,他不要这么想,我不需要那些人所谓的支持,只需要他们听话顺从。不顺从的,没必要留着什么客气。”
这是方解第二次交待,所以陈孝儒格外的记了下来。
“还有……”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问:“一会儿你回去之后把张洗叫来,我让他统计平商道人口,已经一个多月了,估摸着也有个大概数字。”
“喏,那属下就先告退了。”
“散金候这些日子在忙什么?”
方解忽然问道。
陈孝儒回答:“散金候这段日子一直在游山玩水,有时候出门一去六七日才回来。只带二三随从,今儿一早刚出雍州,据说是要去墨池山看看。”
“雍州地面上还不太平,调遣些骁骑校中的精锐护着散金候,不要瞒着他,以免误会。”
“喏。”
“你去吧。”
方解摆了摆手:“对了……让孙开道来雍州。”
陈孝儒答应了一声,刚走出方解的书房忽然看见外面有个骁骑校百户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
陈孝儒拦着那百户问道。
“回指挥使,黄阳道那边出事了!”
陈孝儒心里一沉,忽然有些恐慌。
……
“从现在得来的消息分析……”
陈孝儒声音有些低沉,因为他实在没有想到刚刚才向方解回报过的喜事,竟是在片刻之后成了祸事。
“崔将军中了田信的埋伏,在进城受降的时候被埋伏在大街上的叛军围住,随行进城的数百名精锐尽皆战死,崔将军身受重伤……不过因为崔将军的亲兵死战重新打开城门,崔将军才得以脱身。”
“不过……”
陈孝儒偷偷看了一眼方解的脸色后继续说道:“崔将军重伤昏迷,田信率叛军趁机进攻,大军战败,向后退却四十里,损伤超过五千人。若不是飞鹰军将军陈搬山率骑兵解救,只怕损失会更大。”
“独孤文秀呢?”
方解问。
“据说独孤大人在事前曾再三劝阻崔将军,不要轻信了田信。便是在崔将军召集将领议事的时候,独孤大人还曾说过,他说田信虽然之前在左前卫中名不见经传,但罗耀当初既然留下此人戍守信仰,此人肯定有其过人之处。不过崔将军却认为信阳就是一座孤城,而且如今罗家的叛军连战连败,田信没理由也没胆子抵抗。”
陈孝儒翻看了一下军报说道:“骁骑校送来的消息说,崔将军进城的时候,独孤文秀曾经下令全军戒备,只是他乃文官,军中将领多半没有在意,以至于叛军杀出城的时候,我军竟是没有来得及列阵……”
方解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神有些飘忽。
“令,撤去崔中振所有军职,送回朱雀山休养。独孤文秀为信阳行军总管,陈搬山为副帅……怎么丢的人就怎么捡回来,这仗让他们自己想办法打赢。我再给独孤文秀一个月,如果一个月内拿不下信阳城,让他和陈搬山提头来见。”
“喏。”
方解把军报接过来看了看,随手丢在一边。
“凡战,自然有胜有负,我不会因为一战之败而砍了你们脑袋,谁都有做错事的时候。但这件事同样告诉你们一个道理,自大疏忽永远是你们自己最大的敌人。”
“属下谨记!”
夏侯百川和陈定南等人抱拳回答。
“另外……”
方解看向陈孝儒吩咐道:“派人去雍北,北徽,南徽三道,请钟辛,迟浩年,杜建舟三位总督大人来雍州议事,就说我在雍州等着他们,请他们立刻出发。”
“大将军……只怕这三人未必敢来吧?”
夏侯百川沉吟了一下说道。
方解嗯了一声:“他们自然不敢来,我也没指望他们会来。我让张洗统计平商道百姓人口,虽然还没有一个具体的数字出来,但战祸天灾之后,平商道百姓十去六七是不争的事实。西南四道,平商道最为富庶,百姓损失的这般大,平商道也废了大半……我打算从雍北道,南徽道,北徽道,这三道调百姓入平商,自然要给那三个人一些压力。若是直接说了这件事,他们必然百般推辞。”
“我请他们来,他们不敢来,然后我再派人说这件事,料来他们也就不敢推辞。”
方解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派人在平商道各郡县张贴告示,号召百姓重回家园开垦土地,南蛮子来的时候,那些富户都举家逃走,我不否认那些土地曾经是他们这些富户的,但被我夺回来之后,就是我的。所有百姓,均可在我的土地上种植,有多大能力就种多少田……按每人一亩的口粮田分发,这一亩田不收任何钱粮。若是想多种,就租,租五亩以上者,收两成税,十亩以上者,收三成,十五亩以上者,收半数。待我黑旗军钱粮充足,兵员齐备之后,这税赋还要往下调。”
“大将军……”
陈定南劝道:“这样一来只怕有不少人反对……”
“我说过,顺我者,我不会动他们一分田。逆我者,我不会给他们留一分田。去安排吧,尽快让平商道恢复生产。”
就在这时候,散金候吴一道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
“大将军,此事是不是稍稍推迟些?”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属下才出城没走多远,就被骁骑校的人追了回来,说大将军有要事商议,属下没敢耽搁,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
“侯爷,你的意思?”
方解问。
吴一道急切道:“大将军还田于民,这是千古以来的大好事,是百姓之福。但此事是不是操之过急了些?属下不是反对大将军的军令,只是觉得此事还需要详细计议,待有个具体的章程出来再施行也不晚。”
“我明白散金候的意思。”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虽然这样说,但其实还是反对我将田地还给百姓的做法。因为这样做,将会把中原所有世家大户全都得罪。以后黑旗军再想向外扩张,难如登天。”
吴一道张了张嘴,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
“没必要等着了。”
方解淡然道:“曾经我也以为,这事虽然是好事但还没到推行的时候,等我有了实力,让所有人不敢反对我的时候再推行下去。但大犬死了之后,我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事,晚做不如早做,以免到了后来追悔莫及。没错,我这样做是将天下所有富户世家都得罪了,他们必然视我如敌寇。可到了现在,我即便不这样做,还有多少世家视我如亲友?”
“我得罪了他们,但我得了民心。”
方解站起来,走到书房门口看着外面湛蓝的天空:“我来了……总得实实在在做点什么。”
这句话内在的意思,除了他自己之外没人懂。
有个声音在方解心里一直在说,不管上天让你来这个世界是做什么的,你想做的,就要去做。也许这样你会触怒整个世界,但你的到来也不是为了取悦这个世界。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大轮明王,可以活一千年……
第0694章 杀人当快意
浩浩荡荡的船队顺流而下,为了绕开罗屠的控制的区域,从长安城里出来的队伍先是横渡了洛水,然后翻过了芒砀山,从黄牛河再向东然后取道洛水顺流而下。这比直接走长江渡口要绕出去近千里,不过为了安全到达雍州多走一些路也是必然。
罗屠虽然兵败,但依然拥有超过四十万大军。长安城里出来的铁甲军就算再精锐,也不过区区千人之数。
本来按照扑虎的意思,就是直接冲过去算了,不过身为钦差的谈清歌却极力反对。毕竟这支队伍里还有红袖招近百口人,而其中又多是女流。也不知道是和谈清歌比较投缘还是扑虎也有怜香惜玉之心,最后竟是同意了谈清歌的要求绕路而行。
要知道对于扑虎来说,绕路,这是以往他从不肯做的事。
靠在船舷上,谈清歌回头看了一眼大船上那些阴沉着脸的铁甲军士兵,虽然他们依然冷冰冰的不能让人亲近,身上还是带着一股子浓到让人不适的杀意,可谈清歌看得出来,这些铁甲军士兵似乎都不习惯乘船。
这些魁梧壮硕的士兵们,一个个紧紧的握着他们身边能扶住的东西,似乎生怕一撒手,自己就会坠入大江。
谈清歌忍不住笑了笑,心说这世界上果然没有绝对强大的人。这些铁甲军士兵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没有人是他们的对手。当初以堪堪两万之数,竟是硬生生将罗耀的百万大军杀了个七零八落,这就足以说明,在陆地上,他们当得起无敌这两个字。
可到了摇摇晃晃的大船上,他们一个个都很紧张。
“还有多久才能下船?”
扑虎也是脸色难看,他似乎也极不适应这种在水上飘荡的生活,本是冷傲之人,此时脸上竟是带着几分可怜之色。
“快了。”
谈清歌指了指江边一座隐隐可见的大城说道:“那就是信阳城,已经进了黄阳道的地面,咱们顺流而下走得快,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有十天左右就能进平商道。上了岸之后再走一天半,最迟两天,就能到雍州。”
扑虎的脸色显然变了变,扶着船舷叹气道:“竟是还要十天……我这辈子最厌恶的事就是坐船,若不是你说走水路能快些,我是万万不肯上船来的。”
“万军之中往来冲杀如入无人之境的大将军,怎么也会怕水?”
谈清歌取笑了一句。
“怕水算的了什么?谁没有自己怕的东西?我还怕老鼠呢!”
扑虎抱怨了一句,顺着船舷坐下来深深的吸了口气,在大船上,似乎只有坐下来靠着什么东西,才会让他觉得踏实些。
“你呢,有什么怕的东西吗?”
他问。
谈清歌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很认真的回答:“怕死。”
“唉……”
扑虎不知道为什么叹了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道:“我曾经以为我最怕的事也是死,可是后来发现,原来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经历的多了之后你就会发现,很多你恐惧的东西其实根本不必在意。”
“说的好像你死过似的。”
谈清歌笑着说道。
“你才死过!”
扑虎白了他一眼:“跟你聊聊天的感觉不错……我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朋友,只有大将军爱我护我,我也习惯了跟在他身边,听他的命令做事。他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但这却是我第一次离开他这么久,所以难免急着做完了事赶回去。所以啊……我才会答应你坐船南下,不过我还是觉着,只有脚踩着地面上才踏实。”
“你为什么没有朋友?”
谈清歌问。
“因为……”
这次轮到扑虎认真的去想,然后自嘲的笑了笑:“我丑?”
谈清歌仔仔细细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是丑。”
扑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真奇怪了,若是换作别人说我丑,我早就一把拉过来撕把了。可你说我丑,我为什么就没有想杀你的心呢?”
“因为我诚实。”
谈清歌道:“你说你丑,我仔细看过,你确实不漂亮。别人说你丑你想杀他们,是因为他们是在嘲笑你。而我说你丑,没有嘲笑的意思。”
明明是别人最爱听的话,他却说个没完没了。
而扑虎却好像真的没有生气:“你不会聊天!”
“我?”
谈清歌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我也没什么朋友……”
扑虎微微怔了一下后好奇地问:“你又是为什么没有朋友?”
“因为……”
谈清歌笑了笑:“我帅?”
扑虎啐了一口,嘴角上却带着笑。
谈清歌微微叹息了一声后说道:“在演武院的时候,一大半的时间是帮伙夫做饭,然后是去藏书楼给老先生送花生。剩下的时间要么在睡觉要么在后山发呆。也不能说我见的人少,那些演武院的学生每天都要来吃饭,可我就是不喜欢他们,我说那些人身上带着一股子让人厌恶的味道。后来还问过伙夫这是为什么,伙夫说因为你穷他们富因为你低他们高。”
他转过头看了扑虎一眼:“我仔细想了想,好像是这样。”
“这就是嫉妒心吗?”
扑虎问。
谈清歌笑道:“你可以用个漂亮些的词,比如说我清高。”
扑虎大笑,然后很认真地问:“你能和我做朋友吗?”
谈清歌愣住,然后摇了摇头:“谁知道呢……也许以后,你我真的会成为朋友。”
这话其实已经算是拒绝,可扑虎却好像很高兴:“朋友是什么?”
谈清歌不知道,他也问过伙夫。伙夫告诉他,朋友就是你高兴的时候他陪着你高兴,你哭的时候他未见得会陪着你哭,但会去把气哭你的人揍一顿的家伙。你得意的时候,他或许会离你远远的,他会过他的生活你过你的生活。当你失意的时候他会走过来拍拍你的肩膀,对你笑笑说,要不要比比看谁撒尿比较远?
谈清歌不知道伙夫为什么对朋友的定义这般粗俗,可他却隐隐觉着朋友好像就应该这样才对。
所以他将伙夫的话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扑虎想了好一会儿,似乎对他来说这些话有些难懂。但他决定尝试一下,他站起来解开裤子对准船舷外面:“要不要比比看谁撒尿比较远?”
谈清歌愣住,然后点了点头:“好……不过你不许用内劲!”
扑虎呸了一声:“我又不是要杀人!”
“你撒尿杀过人?”
“还真没有……不过以后可以试试……”
……
大船在向南第三天的时候已经过了平商道,北徽道是西南四道中南北走向最短的一道,用不了两天就能过去进入南徽道。不过洛水在北徽道境内的这一段景色最是美好漂亮,沿岸风光让人心旷神怡。有崇山峻岭的壮阔,也有江南水乡的温婉。
谈清歌看的如痴如醉,每日间就是站在船头看两岸风景。
而扑虎似乎对这些毫无兴致,不过他大部分时间都是陪着谈清歌站在船头。这两个人看起来格外的不搭,一个身材修长面目清秀,一个矮小壮硕相貌丑陋。最初大船上的人还觉得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反差太强烈,到了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忽然觉着,这两个人站在那,就好像这洛水两岸的景色一样。
有高山险峰,也有苗圃花卉。
很搭。
扑虎见谈清歌几次张了张嘴又闭上,忍不住好奇地问:“你这是想干嘛?”
谈清歌红了脸,讪讪的笑了笑:“这一路看过来,大江两边都美得让人想要感慨几句什么,怪不得那些诗人喜欢远游,好风景真能让人心里舒服。我也想说几句什么,可想了半天……肚子里没词。”
“你真糟蹋了这件书生长袍。”
扑虎鄙视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咏景的诗词,我能随口说出来一百首你信不信?”
“不信。”
“那我也不说。”
扑虎嘿嘿笑了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以前读书的时候,我总是不耐烦的跑出玩,要么去着雀儿,要么去挖蚂蚁窝。后来大将军为这事结结实实打了我一顿,我才肯硬着头皮去背那些古人的词句。可是背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他舒展了一下身体说道:“男人当然要纵横沙场,在我看来赋诗一首绝对不如立斩一人来的快意。你不会作诗不算什么,会杀人就够了……我忘了,你也不会杀人。不过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无所事事,只能看书,倒是养成了看书的习惯。所以不管去哪儿,我都要带一本书消遣。”
谈清歌低头看了看挂在自己腰畔那柄如一泓秋水的长剑,叹了口气道:“文不能七步成诗,武不能十步杀人……我还能干吗?”
“活着呗。”
扑虎自然而然地说道:“活着,就是大成大就……这话,是大将军说的。”
“活着,就是大成大就?”
谈清歌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悟。
他刚要说话,忽然看到扑虎的脸色忽然一变。之前轻松言谈时候的笑意陡然消失,那种已经好多天没有在他眼睛里出现的杀意不可抑制的冒了出来。
“大将军就说过,路上会有些小丑冒出来……果不其然!”
这话才说完,忽然从水中跃出来一条大鱼直奔谈清歌!
谈清歌看着扑虎发傻,似乎是根本没有感觉到身后的危险。他看到扑虎从腰畔将一柄大锤摘了下来,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可扑虎却并不是要对他怎么样,一把将他拉开然后将大锤掷了出去!
水中跃起来的,哪里是什么大鱼。
而是一个人。
……
不止是这一个人,水中出现了无数黑影,看起来真的好像是不少大鱼在水中游弋似的。只是这些大鱼可不和善,有的跃出水面直奔大船,有的手里则靠近大船,竟是要在水底将大船凿穿!
扑虎掷出去一锤,半空中那人双手持刀力劈而落,那刀斩出一道磅礴的刀气,当的一声正正的斩在大锤上。
可这道凌厉刀气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那大锤笔直的飞过去砰地一声撞在那刺客胸口上,直接将那刺客半边身子轰碎,然后竟是有意识一样在半空中兜了个圈子自己飞了回来。残缺不全的尸体坠落下去,染红了一片江水。
黑影越来越密集,人越来越多。
扑虎冷冷笑了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谈清歌,你不会作诗就学学如何快意杀人吧……我来教你!”
第0695章 一鼓作气之刀
扑虎一锤
自水中跃出来的那人便在半空碎成了渣。
他一把将谈清歌拉开,然后回头若有深意的看了谈清歌一眼。谈清歌一时之间没明白扑虎这眼神里是什么含义,所以愣了一下。愣神的这一刹那,扑虎已经凌空跃了出去,自半空中接住盘旋回来的大锤,大锤在他手里转了一圈后朝着大江里狠狠地砸了下去。
轰的一声!
这一锤竟是将大江砸的出现一个深坑,就好像一枚重磅炸弹炸开一样,锤子所在的地方竟然水都被逼退,浪翻卷着往四周荡了出去。水里如游鱼一样的刺客至少有四五人被巨大的轰击之力震死,处于中心的一人更是被砸的连尸首都看不到了。
扑虎一招手,那铁锤再次飞了回来。
“也不知道是谁派来的,弄一群如此不济的人,当真瞧不起我吗?”
说完这句话,他竟是朝着大江里落了下去。谈清歌吓了一跳,跑到船舷边往下看:“你不会游泳,不要下水!”
这话才喊完,谈清歌就彻底愣住。
那个黑矮精壮的少年,落入水里之后,大江只水就如同遇到了克星一般向后退避!这个黑小子,竟是靠着磅礴的内劲将水逼开,他就好像一颗巨大的避水珠,落下去之后身体四周至少两米范围之内,没有一滴水能靠近。
在大江中行走,如履平地!
他一招手,一个刺客就被吸了过来。扑虎左手扣住被吸过来这刺客的脑壳,手腕一扭,一颗硕大的人头就被拧了下来。然后他随手一抛,那人头迅疾如闪电一样飞出去,在水中急速穿行,又砸碎了另一个刺客的脑壳。
他不会水,但却能让水退却!
本来已经跃上了大船的那些刺客见扑虎跃进水里,犹豫了一下之后又重新跳下船。只剩下三五人朝着谈清歌冲了过来,谈清歌步步后退,手一直扶着他的剑柄却似乎不敢拔剑。幸是大船上还有不少铁甲士兵,虽然大船摇晃他们步伐不稳,但却没有人退缩,挺长槊迎着那些刺客冲了过去。
至少二十个刺客围在扑虎身边,场面看起来格外的诡异。扑虎在水中,却身边没有水。他四周就好像有一层无形的墙壁,为他阻挡水的侵袭。而那些刺客都在水里,鲨鱼一样围着扑虎打转。
似乎是忌惮扑虎的身手,那些刺客不敢靠的太近。
大船上,谈清歌终究还是没敢拔剑,脸色铁青着向后退了十几步,然后一头钻进船舱里。在他身后,几十个铁甲士兵围着三五个刺客乱战。论修为,那些刺客显然要比铁甲士兵强大的多。可让人惊异的是,那些铁甲士兵悍不畏死,但凡一招没有置他们于死地,他们就继续向前进攻。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一个蒙面刺客不知道从什么方向过来,轻飘飘的落在桅杆上,低着头眼神冰冷的看着水中和刺客缠斗的扑虎。
一个刺客游到扑虎身后的时候忽然出招,一道剑意刺破了水流直奔扑虎后心,扑虎却连头都没回,铁锤向后一掷将那刺客头壳轰碎。就在他铁锤出手的一瞬间,至少五名刺客同时游了过来,各种修为之力朝着扑虎身上攻了过去。
扑虎有一对大锤,但他只带在身边一只。
也不知道为什么,另一只大锤他留在长安城。
没有了兵器,似乎那些刺客都看到了得手的机会。可出乎预料的是,手里没了兵器的扑虎,似乎更凶狠了。他猛的往前移动,以一种无法让人追寻的速度拦住一个刺客,然后一手抓着脑袋一手掐着脖子,直接将那刺客的脑袋拔了下来。然后一转身绕到一个刺客后面,左右手分别抓着那刺客两腿后一撕,水立刻就被染红了一大片。
这些刺客的实力,和他相去甚远。
看起来扑虎就好像是在戏耍他们一样,不会游泳的他反而靠绝对的速度优势追在那些刺客后面,一个一个的直接手撕。
活活撕开六七人之后,剩下的刺客哪里还敢停留,纷纷转身往远处游,扑虎冷冷笑了笑,双手往前平伸,一瞬间,内劲化作十几双手臂分了出去,片刻之间追上那些刺客,抓着双腿之后全都撕成了两片。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这一片河水就红的那么透彻。
残尸从水中冒出来,顺着河流往远处飘了出去。
就在这时候,吱呀一声巨响,大船另一侧竟是被那些刺客凿穿,水一股脑的往船舱里面灌,大船很快就朝着一边倾斜。大船上的铁甲士兵立刻变得惊慌起来,睡着甲板朝着一边翻滚,然后扑通扑通的掉进水里。这些铁甲士兵掉进水里之后竟是直接沉了底,一个都没浮起来。
水中的刺客纷纷跃起来,跳上倾斜的大船开始杀人。
扑虎眼神一凛,瞬间移动到了大船一侧,在水中单手拖住船底往上一举,竟是硬生生将如此巨大的一艘船托起来!
本已经倾斜的大船,被他重新托平!
大船有多重且不说,船舱中已经灌进去不少水,更是沉重!
而就在这一刻,站在桅杆上的那个刺客动了。
他自桅杆上飘然而落,半空中手掌如刀向下一劈!
……
刀气
似乎能将天地都劈开的刀气
刀意从天空而落,气势竟是比起下面这条大江还要磅礴!无法形容这一刀的意境,但毫无疑问,这是绝对简单的一刀。没有任何花哨,没有任何渲染,只有简简单单的刀意。从天空落下,直奔单臂擎着大船的扑虎!
若是扑虎移动闪躲,那么大船还会继续倾斜,大船上数百名铁甲士兵就会尽数葬身水底。不说那些铁甲军士兵会不会水,只他们身上那沉重的铁甲就能让他们迅速沉下去,就算会水也毫无意义。
所以,扑虎没有动。
刀意自他头顶落下,直接劈开了大江!
在整个中原也能派进前五的大河,被这一刀拦腰劈开!就好像有一柄几百米长的巨刃落在河道中,将河流一分为二!
抽刀断水,水依然会流。可这一刀刀势太凶,竟是让大河之水至少有几秒钟停顿下来!这样凌厉霸气的刀意下,扑虎首当其冲。
他不是水,水被劈开,但还会再次融合。
他单臂托着大船,只有一只手可以对敌。
但他却似乎没有一点惧意。
扑虎的左手向天空中一指,一只拳头随即升了上去。这拳头很小,但这小是相对那刀气来说的小,因为那刀意太大,本是正常大小的拳头就显得那么渺小。内劲幻化的拳头在半空中张开,手心向上。
刀意凌空而落,狠狠的切在这只内劲手掌上。砰地一声,那手掌立刻被斩碎,但很快就又幻化而出。从接住刀意到那内劲手掌最终从半空逐渐落下来,与扑虎的真实手掌融合之后,内劲手掌一共碎了七十七次,每一次,都让刀意稍稍缓下来一分。
当刀意落在扑虎的肉掌上,已经比原来缓和了不少。
啪!
扑虎的左掌上崩开一条口子,那是被凌厉的刀意切开。刀意在接触手掌的一瞬间手臂往下一沉,他的嘴角往上挑了挑眼神一凛,随即低声喝了一声单臂再次往上一举,竟是将刀意硬生生挡住手心里!
而下一秒,大河才被劈开!
也就是说,劈开大河的根本不是刀意!
刀意被扑虎擎住,劈开大河的,是惯性下的刀势。这一刀真正的压力,还在扑虎身上。即便如此,大河依然被断流。
“好刀!”
扑虎仰天吼了一声,然后猛的发出一声狂吼!
如狮虎!
如金刚!
他竟是拽着大船横向一抡,那大船在水面上打了个转后砰地一声撞在岸上,船头有十几米竟是蹿到了河岸上面!这一拽,何止万斤之力。尤其是扑虎还在水里,他最厌恶的水里……他曾经说过,只有他的双脚踏在地面上,他心里才会踏实。
即便是十头巨象之力能将大船横移,可又怎么可能在瞬间将大船掷上河岸?
大船横向转动之后,扫出来的巨大波浪朝着下游翻滚了出去,巨浪如千军万马一样向前急冲,将沿岸的树木花草扫荡了一遍。
扑虎纵身一跃落在河岸上,伸手一招,那大锤飞回他手心。
他抬头看向凌空漂浮着那个黑衣人:“来,你且再来一刀!”
“刀意如战鼓催兵,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如神仙一样漂浮在半空的黑衣人缓缓摇了摇头:“我第一刀尚且不能杀你,第二刀再劈又有什么意义?你在水中不得借力,修为折去三成,你单臂擎船,修为再折去两成,你以一半修为之力能接住我一鼓作气的一刀,我若再而衰三而竭岂不是被你笑话了。”
说完这句话,黑衣人转身掠了出去。他的轻功极好,竟是能以袍袖喷发的内劲在半空悬停,还能转身纵掠离开,显然内劲雄厚悠长。
“将军!”
从大船上冲下来的铁甲军士兵围拢过来,脸上都是愧疚:“属下等保护不力,请将军责罚!”
“没你们什么事……”
扑虎将自己藏在背后的左手抽回来,低头看了看手掌上那一道刀痕,刀痕并不深,但手掌上本就没有什么肉,所以还是能看到骨头。血就在他手心里窝着,很少,而且极为粘稠,粘稠到竟是不会流动一般。
最主要的是,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这个人……很强。”
他喃喃了一句,然后看向卡在岸边的大船。甲板上,那个身穿书生长袍的清俊汉子有些狼狈的爬起来,翻过船舷后跳在岸边,若不是有铁甲军士兵接了他一下,他这一跳肯定扑倒在地上,看他踉跄走路时候挂在腰畔那摇摇摆摆的长剑,扑虎真担心他栽倒的时候剑会刺进他身体里。
如果真这样,那么谈清歌可能就是有史以来死的最窝囊的剑客。
“你没事吧?”
谈清歌一边朝这边跑一边喊。
扑虎摇了摇头对他笑了笑,阳光灿烂。
远处,逃上岸的刺客被另一艘大船上的铁甲军钉死了半数以上,那些铁甲军士兵将长槊掷出来,就好像上百道黑色闪电一样迅疾霸气。剩下的刺客落荒而逃,铁甲军士兵也不追击,只是将伤了的刺客擒住拿下。
……
第三艘船上,小丁点扶着船舷撇了撇嘴:“那个叫谈清歌的……我还以为是个高人,原来是个棒槌……”
息大娘的眼睛却盯在扑虎受伤的那只手上,全神贯注。
也不知道,她是否看到了什么,看清了什么。
第0696章 我要学艺
洛水上,扑虎单手擎船,单手接刀。
这一幕被很多人看到,所以或许用不了多久,这个人的名字就会开始在中原江湖中流传开。而扑虎并不在意这些,如果他愿意成为闻名天下的人,他早就是了。他在意的,是那个劈出这一刀的黑衣人是谁。
扑虎对谈清歌说过,他曾经看过大内侍卫处里不少档案,而作为大隋大隋官方探入江湖最深的衙门,大内侍卫处对江湖上的高手自然很熟悉。大内侍卫处中有一册江湖名人录,里面记载着自大隋立国以来的大修行者,还有多如牛毛的宗门。这一百多年的历史中,出现过的江湖豪客基本上都有记载,所以这一册江湖名人录,足有一尺厚。
其中用刀成名者不计其数。
“你在想什么?”
谈清歌看着靠在船舷上发呆的扑虎问。
“想那个人是谁。”
扑虎微微皱着眉:“我曾经读过大内侍卫处的江湖名人录,最近几十年江湖上以用刀闻名天下的不在少数,名声最盛者,有几十年前凶名震江南的左手刀骆河图,据说一直在红袖招里,传闻已经死了。还有东北一刀雷滚,传闻雷滚的刀势一旦展开,便如雷暴降临大开大合连绵不尽,在东北诸道中也找不到对手,可正因为如此,这个人应该不是雷滚,因为他的刀势不够简单直接。”
“江南通古书院里,曾经有个以刀证道的大修行者,据说曾经远走极南最是苦寒之地修行,用了二十六年练出来一刀,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用二十六年的时间只练一刀,听闻这件事的人都笑他愚笨痴傻,却谁知道他回来只靠着这一刀,就杀遍了大江南北……前阵子老院长南行,一剑断了他的刀,只是不知道这个人死没死……不过,他刀意极寒,所以这黑衣人也不会是他。”
“是谁很重要?”
谈清歌问。
“重要。”
扑虎点了点头:“只要能推测出他的身份,我就能找出是谁在幕后主使。”
谈清歌沉默,然后很认真地问:“你能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接住他最强一刀,这说明这个人不是你的对手。若是他下次再出现,你擒了他问不就知道了?”
“你在演武院里都傻了。”
扑虎笑了笑道:“大将军时常说我痴傻,在我看来你才是真的傻。那一刀根本就不是什么最强一刀,我来告诉你,越是修为强大的修行者,在与人对敌的时候都不会一出手第一招就用最强的招式,哪怕是在拼命的时候。只有在确定自己绝不是对手的情况下,才会拼命一搏。”
“那他为什么退走?”
谈清歌问。
“因为我上了岸,脚下踩着土地。”
扑虎很平淡也很傲然的回答。
“只要我站在大地上,除了大将军之外,就没有人能让我感觉到畏惧。那个黑衣人修为很强,但他知道想杀我没那么容易,最好的结局也是两败俱伤,所以他才会退走。”
谈清歌点了点头,似乎是不想再去搀和扑虎的思绪。
“你想,我不打扰你了。”
“你在船上的时候,为什么不拔剑?”
扑虎忽然问了一句。
谈清歌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腰畔的长剑,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忽然伸手将剑解了下来:“这东西,不过是个纪念而已。我在演武院里只有伙夫和老先生这两个朋友,伙夫虽然经常骂我,但我知道他不是个坏人。老先生虽然经常说我是傻子,可我知道他是个好人。这两个人送我的东西,我都带在身边。”
“哦?”
扑虎问:“那伙夫送你什么了?”
谈清歌沉默了一会儿,将剑柄上挂着的穗子递给扑虎,扑虎这才发现原来那穗子上还有很小很小的一块玉佩,赤红色,所以不注意看很难发现。和红色的丝线绑在一起,就好像是一团乱丝似的。
扑虎接过来看了看,然后眼神忽然一变。
“这是……好东西啊。”
“啊?”
谈清歌愣了一下:“很值钱?”
“价值不在钱上,不过说它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扑虎似乎是回忆起来什么,眼神有些飘忽,他指了指红玉上刻着的一轮弯月:“这是月影堂的标记,大隋立国之前,江湖上有个宗门一家独大,整个江湖都被这个宗门镇在脚下,那就是万剑堂。因为万剑堂的大堂主万星辰创出来一剑破万法,江湖上的人都要尊他一声中原第一。”
“可是在万剑堂成立之前,江湖上影响力最大的,是月影堂……”
扑虎沉吟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江湖路上行,抬头看月影……这是几百年前江湖上流传最广的一句话,意思是说月影堂永远都高高在上。当初月影堂的地位,就与之后万剑堂的地位一样。只是后来,据说月影堂最后一任大堂主白沉舟败在了万星辰手里,据说被万星辰断了他的剑,他便以断剑自刺心口而死。”
“你的意思是?”
谈清歌一脸诧异地问:“这块红玉,是月影堂的东西?”
“十之八九是了。”
扑虎眼神迷茫了一下:“看来演武院里果然藏龙卧虎,那个伙夫不是个简单人物。呵呵……我以为我已经足够了解大隋,足够了解长安城,足够了解演武院,谁想到知道的还是那么肤浅。”
谈清歌看着他,似乎不懂他在说什么。
“等回了长安城,我真得拜访一下你说的那个伙夫了。”
扑虎笑了笑,眼神里却有些别样的东西。
……
雍州城
项青牛张开手臂做了一个扩胸动作,表情很陶醉。方解眯着眼睛看着他,笑了笑问:“怎么,这是养胸呢?”
项青牛呸了一声:“你没发现我最近瘦了?”
“你要是再多吃点糖,还得瘦……有一种病叫糖尿,顾名思义,就是你撒尿在地上都能招蜜蜂来采蜜,然后你整个人就废了啊。”
方解道。
“不吃了。”
项青牛嘿嘿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虽然已经习惯,但既然不是好习惯就放弃了吧。最近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人啊,就得对自己好点,一辈子说长有百十年,说短还不是朝夕之间?”
“你这道理不对啊……”
方解道:“按照你这道理,不是应该想干嘛干嘛吗?”
项青牛愣了一下,讪讪的笑了笑:“我是道尊,懂的道理太多了些,说出来难免有点混乱。不说了,撒个尿先……”
说完,他站在雍州城城墙上,撩起道袍解开裤子往城墙下开炮。
方解瞥了一眼后用异常纯真的嗓音唱道:“小喜鹊盖新房,小蜜蜂采蜜忙……”
“滚。”
项青牛笑骂了一句:“尿完了抖三抖,真特么爽。”
“觉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长安城里突然出了个大修行者,能将罗要打的人不像人……这个人会是谁?突然之间冒出来,就好像鬼一样。师尊在长安城里隐居一百多年,如果有这样一个绝强的大修行者,师尊不可能不知道。”
方解摇了摇头:“知道,但未必会说。”
“连我都不告诉?”
项青牛撅了撅嘴。
“那你说,我二师兄知道不知道?”
“应该知道吧……”
方解叹了口气:“我现在能稍稍理解一些,为什么当初你二师兄会那样轻易的离开长安城,甚至一直没有回去过。直到天佑皇帝临死,大隋崩乱他也没有回去过。直到罗耀兵围长安,他还在追杀大轮明王。他似乎并不担心长安城,不担心杨家的天下……要么,是他早已经到了那种你我无法理解的境界,对杨家的江山已经不在意了。要么,就是他自始至终就知道,长安城不可破的秘密。”
“是啊……”
项青牛缓缓道:“似乎很多秘密,只有师尊和二师兄知道。大师兄不知道,三师兄知不道,我也不知道。”
“说到大师兄……”
项青牛愣了一下:“也不知道那个老牛鼻子现在在哪儿。”
“在草原。”
方解回答:“我派人和北蛮人做交易,用粮食换皮子和马匹,所以知道北蛮人部族里现在有个老道人,十之八九就是你大师兄了。”
“没死?”
项青牛笑了笑:“没死就好……道宗现在让我这样一个人来撑门面,实在有点对不起中原第一宗门的名气啊。”
正说着,他忽然抬手指了指城外官道上一个往这边走的人:“咦,怎么来了个穿道袍的?这是我道宗哪个道观的徒子徒孙啊。”
刚说完他就愣住,随即啐了一口:“他娘的……是个大家伙。”
……
江南
通古书院
象征着书院地位的高塔被万星辰一剑劈开,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只是让书院里少了一道风景。来书院学习的学生还是络绎不绝,多的是慕名而来的江南才俊。书院前院里依然人来人往,穿着月白色儒衫长袍的学生们凑在一起说说笑笑。
就在这时候,前院的大门外忽然有人高喊。
“罗家军罗屠,拜会通古书院诸位前辈!”
学生们顺着声音往大门外面看,发现一个身穿深蓝色锦衣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负手而立。这人看起来二十几岁年纪,身材挺拔修长。虽然隔着很远,可学生们都从这个人身上感觉到几分寒意。
所以,他们下意识的不敢答话。
“小王爷怎么到了我通古书院?”
回话的是一位长者,看起来好像有六七十岁年纪,穿一身很干净的布衣,脚上一双白底黑面的布鞋。这个人两眉之间有一颗痦子,黑的发亮,却并不影响他的容貌,反而因为有这颗痦子,给人一种威严感。
“请问您是?”
罗屠问。
“我叫历青枫。”
老者微笑着回答:“董卿复死后,有人请我来做这通古书院的院长。可我却不敢做……所以,现在只是通古书院的门房,接待来客这种事,倒在我分内。”
“为什么不敢做?”
罗屠问。
“院长死的快啊……”
老者笑的依然温和:“谁没事来杀个门房里的看门老头呢?”
罗屠点了点头,然后向后退了三步后忽然跪下来,郑重的磕了一个头:“我要学艺。”
“学艺?”
老者微微愕然,然后开怀大笑:“通古书院历来是学费最高昂的书院,没有之一。京城里有个演武院学费也很高,所以历来就有南通古被演武的说法。这说法不是说这两个地方有多神妙,而是因为这两个地方学费太特娘的贵……你打算交多少学费?”
罗屠抬起头,郑重认真的回答:“千里江山,四十万大军!”
第0697章 看看你
方解在安静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的考虑同一个问题,而这个问题的答案每次都好像能很清晰的摆在他面前,可每次去想都发现有特别模糊。方解后来仔细思索,原来这模糊或是自己一直就在抗拒这玄而又玄的答案。
他来了这个世界,这个武者为尊的世界。
真正的大修行者如大轮明王和万星辰那样的人,甚至完全可以不把皇权放在眼里。大轮明王一直把持着西方世界,玩弄大草原数万里江山于掌心,甚至他的一个分身,就能把中原也绞动到天翻地覆。
万星辰,他虽然不似大轮明王那样有控制欲,可他却是一个帝国得以维持下来的支柱。他活着的时候,即便是大轮明王也不敢踏入中原,大轮明王再自负,也不会认为自己可以轻易战胜他。他死后,生前安排的一切还在护佑着这个帝国。
可以说,大轮明王和万星辰,是最接近长生的人。
表面上看起来,大轮明王的终止和方解没有关系,可仔细去想,却发现大轮明王的死和方解又是那么密切。万星辰的死看起来和方解也没有关系,可再仔细去想,发现还是有些瓜葛。
两个最接近长生的人,先后死了。
虽然长安城里还有一个铁甲大将军,可那个人的出现,也许是万星辰最后的手段了。
方解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到这两个人的死,可却知道的很清楚。所以他忍不住去想,大轮明王和万星辰死了之后,这世间可还有谁懂得长生之术?他没有将罗耀放在大轮明王和万星辰相同的级别,因为罗耀本就是大轮明王的一部分。
如果……
如果长安城里那个铁甲将军再死了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上,就再没有人懂得如何去长生,也没有人能达到那个高度了。然后,方解开启了一扇门。火器开始在中原出现,虽然火器不是方解发明的,却是他引进的,这个曾经被武者支配了数千年的天下,好像真的要变了。
所以,方解脑子里才会有那个玄而又玄的答案。
他来,是来见证修行者没落的吗?
是因为修行者的强大,已经触及到了什么?
所以,方解来了。
每每想到这里,方解都会害怕。是真的害怕,而不是矫情。他从最开始抵触这个时代,到后来融入这个时代,然后最后,莫非是要改变这个时代?
最可怕之处在于……方解的体质,似乎决定了他终究会成为一个大修行者。如果天要灭武,那么方解将来……会如何?
这样的思虑,方解没办法和别人商议。虽然他完全可以如实的告诉他的女人他的朋友,他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即便他说了,他的女人和朋友震惊之余,应该也不会离开他。可方解总是忍不住去想,如果说了,那么在别人眼里,自己会不会永远被打上怪人的烙印?
他总是很纠结。
他总是很矛盾。
大犬的死,让他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不管那个所谓的天让他来这个世界做什么,既然来了,既然有机会改变这个世界,那么为什么不呢?
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
所以他才会不顾黑旗军中将领的反对,开始在平商道推行分田入户。他为农户定的赋税并不低,比如租种十五亩田,就要上交给黑旗军一半的产量。可事实上,对于以前的税赋来说,这已经算很低了。原来土地是富户的,农户租种富户的土地,一大半交给富户,一部分交给朝廷,剩下的,并不多。而现在,虽然他们要将一半的粮食交给黑旗军,但剩下的一半实打实落在自己手里。
更何况,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租种十五亩以上的田。
这段时间,似乎没有什么好的事情。大犬走了,崔中振重伤,信阳城一战黑旗军损失惨重。再加上推行分田入户的阻碍,方解其实很不快乐。可他不想让自己的不快乐感染别人,所以他会刻意的表现很轻松。
很累。
可这不正是男人吗?
爷们儿,似乎从来都是将所有的烦扰不安扛在自己肩膀上,给自己家人尽量多的幸福安康。一个男人不管再苦再累,受了多大的气,遇到了多大的难题,遭遇了多大的打击,回家的时候还能给亲人一个干净温和的微笑,那么他就称得上顶天立地。
这,是方解一直以来对男人这两个字的理解。
他会偶尔找项青牛聊天,因为这个胖子,在大部分时候才真的是无忧无虑。方解很羡慕项青牛能自然而然的做到这一点,他烦恼的时候很烦恼,高兴的时候高兴,非常纯粹。而他在一般情况下,总是能忘记所有烦恼。
方解喜欢和项青牛聊聊,轻松自在。
他顺着项青牛往城外指的方向看了看,果然看到一个道袍的人朝着雍州城这边走了过来。这人瞧着似是有些眼熟,可因为离着远,看不真切。
……
江南
通古书院
罗屠端端正正的跪在书房里,在他面前椅子上坐着的是那个自称书院看门人的历青枫。罗屠刚来的时候,历青枫对他说有人邀请自己做通古书院的院长,可他却不肯。罗屠看得出来,这个人说的不是假话。
而一个看门人,又怎么可能如此自由的出入院长大人的书房,连个招呼都不用打?
“小王爷,你要拜师学艺,但我的艺不适合你。”
历青枫笑了笑道:“罗耀自小收养你,用兵甲战阵的杀意养了你二十几年。我有四艺,琴棋书画,却没有一样对你的路子。不是我装清高,说实话,小王爷能在通古书院门口下跪,就已经表明了态度,书院里的人要是再矫情做作,就显得下乘了。分则俱败和则两利的道理,肤浅,却实在。”
罗屠抬起头,虽然跪着,但上半身挺得笔直。
“先生说教不得我,可是因为我根基太弱?”
“弱?”
历青枫忍不住摇了摇头:“若是你根基弱,罗耀又岂会留你?难道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当初罗耀为什么要收留你,而不是别人?”
罗屠微微一怔,然后摇头表示不解。
“看来你真的没有想过……”
历青枫微微叹了口气道:“罗耀这是好算计啊……现在你我都知道,罗耀是西边佛宗之主大轮明王的一个分身,他本就是大轮明王做出来的东西,算不得人。可罗耀却成了精,想甩开大轮明王,也想像大轮明王那样可以长生不死……而现在大轮明王传承的事,也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找个体质特殊的年轻人夺魄,但随着大轮明王和罗耀都死了,这法子怕是失传了……”
说完这句,历青枫若有深意的看了罗屠一眼。
罗屠本就不是个愚笨的,这句话后面什么意思,历青枫不说他也懂了。
“我……懂了!”
他点了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恨意。
他以前之所以不懂,是因为他抗拒这样去想。越是对罗耀了解的多,其实答案一直在他脑子里盘旋。
“罗耀养了一个方解,怕别人抢走,所以一直放在外面。他还养了一个你,因为藏的深,所以不怕别人抢走……”
罗屠咬了咬嘴唇,无言以对。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恨的是什么,是罗耀收养他只是为了养一个替身,还是因为他这个替身都要排在方解后面。
“所以说,人可不能妄自菲薄。你要是说自己根基弱天分不好,那这世间可就没多少天分好的人了。既然罗耀把你和方解放在一样的位置上,这其中代表什么你自己也明白吧。所以,不是因为你根基不好我才不教你,而是因为我的东西确实不能让你变得更强大。因为学了我的东西而摒弃了罗耀之前为你养了二十几年的冷傲杀意,得不偿失,不伦不类,最终一事无成。”
“求先生指点!”
罗屠再次拜了一拜。
“先生也知道,现在朝廷里出了一个大修行者,而且用兵如神,罗耀尚且不敌,我自知更不是那人的对手。不过,此人迟迟不出长安肯定有其缘故,所以,必须尽快找到能抵挡此人的办法。先生,我罗家军和朝廷已经是再无转还的余地,通古书院何尝不是?万星辰临死前提剑南下……这代表的,只怕也是杨家人的态度。既然已经撕破脸,再勉强维持也没了意义。”
“我愿献出千里之地,四十万大军。请先生为我指路!”
他深深埋首,语气诚恳。
“我刚才说了,合则两利的道理大家都明白。现在确实已经撕破脸,没什么好顾忌的了。而你也知道,江南诸道,其实早已不是杨家人说了算的。我们能捧起来一个庞霸,自然还能捧起来其他人。小王爷……你比庞霸要聪明。”
历青枫站起来,走到门口叹道:“我教不了你,但有个人应该适合你。”
“谁?”
罗屠忍不住惊喜问道。
“展遮天。”
历青枫回答。
罗屠心里一惊,忍不住脱口而出:“展遮天……好大气魄的名字!”
……
方解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个穿道袍的老人,自然而然的俯身拜了一拜:“见过前辈,西北一别竟是数年不见,前辈可还安好?”
老者对他笑了笑,点了点头道:“明明是只有一面之缘,没想到自西北分开后,我心中最想再看看的人,居然是你,所以我来了。”
“看我?”
方解认真地问:“看我什么?”
老道人回答:“看看这七脉齐聚的体质,到底有多玄妙。一个两个三个……那么多绝顶的大修行者一个个往你身边跑,然后一个一个的死。”
……
通古书院
历青枫在后山断塔前站住,朝着半截石塔里喊:“老怪物,我帮你物色了个百年不遇的奇才做徒弟怎么样?”
石塔里沉默了一会儿,有个粗粝的声音问:“好吃吗?”
历青枫摇了摇头:“呸!你家伙脾气越来越古怪了,我问你,你不是想报仇吗?万老头已经死了,你报仇也报不了了。不如你收个徒弟去打败他的徒弟?”
“咦?”
石塔里的人犹豫了一下:“这法子倒是妙……可你难道不怕跟我的什么百年奇才被我折磨死?”
“随你。”
历青枫道:“万老头来书院那天,董卿复直面而战,你则在这石塔里准备劈出你那天下绝无仅有的一刀,可惜,万老头或是早就猜到你在石塔里,所以一剑断了塔也断了你的刀还有你一条胳膊……展遮天,你要是折磨死了我为你物色的徒弟,你还怎么扬眉吐气?”
第0698章 死在前面还是后面?
老道人在前面缓缓走着,方解和项青牛在后跟着。这个如今在大隋道宗乃至于大隋江湖中地位都举足轻重的老人,似乎对雍州很有兴趣。他看的很仔细,似乎连城墙缝隙里的泥垢都不愿意放过。
“有些玄而又玄的东西,你不信,却时常听人提起……”
张真人一边一边有些怅然地说道:“比如说养气,我曾听闻,佛宗大轮明王以雪山之气滋养大轮寺,所以大轮寺是天下一等一灵气之地,所以大轮寺里才会出了那么多修为惊人之辈。我还听闻,萧道兄在清乐山上遍种山桃,其实是为了引流山川之气……项师弟,是吗?”
论辈分,张真人称项青牛一句师弟,算是给足了项青牛面子。虽然当初大隋天佑皇帝封了萧一九为道尊,为道宗领袖。可是论辈分来说,武当山张易阳在江湖上已经地位显赫的时候,萧一九还在街头算命行骗为了一文钱还是两文钱斤斤计较。萧一九的道人身份,究其根本算是野路子来的,他当初并未拜在任何一座道观门下,只是自己做了一件道袍招摇撞骗。
但他骗对了人,所以才有了后来的飞黄腾达。
骗了皇帝,何尝不是一种机缘?
“请师兄见谅……”
项青牛虽然是个不羁的性子,可在张真人面前也只好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话:“我在师门中就是个浪荡子,一直云游四方。大师兄他执掌清乐山一气观之后,我只去过一次。再者,师门之中我的修为最拿不出手,见解也实在低的可怜,倒是把三位师兄的劣根学来不少,好处偏偏一无所学……所以……不懂得什么叫养气。”
萧一九的招摇撞骗,项青争的说走就走,罗蔚然的江湖把戏,他确实学了不少。
张真人笑了笑:“率性,未尝不是道。”
他看着雄阔的雍州城墙说道:“道祖曾经说过,所谓道法,不外自然。人的性子与生俱来,便是最近乎道的东西。若是觉得别人是道而强行转了自己的性子去学别人,又怎知不是背道而驰?我见过你大师兄,见过你二师兄,也见过你三师兄……萧道兄中年修行却得大成,不外乎因为一个贪字。忠亲王以最平凡之姿却修得近乎天道,是因为一个争字。你三师兄罗蔚然,其实算是你们师兄弟四人中最有天分的,可他却不知道什么是自己的道,所以渐渐迷失,浪费了那绝佳的根骨。”
他回头看了项青牛一眼:“你明悟道心,却依然率直自我,将来成就有多高,我也不知道。这世间很少有人能明白,我即是道,道即是我,我还是我,道还是道的道理。”
项青牛听的有些头疼,他想很认真的想想,可根本毫无头绪。
他以前听萧一九说起道义的时候,总会昏昏欲睡。现在听张真人说道义,虽然听起来比萧一九说的有趣多了,可还是完全摸不着头脑。道心明悟,其实到了现在,项青牛也不知道自己悟到了什么。
还是什么都没悟到。
“听……不懂……”
项青牛讪讪的笑了笑。
“好境界,好自在啊。”
张真人由衷的赞叹了一声,看向项青牛的时候眸子里都是羡慕。这让项青牛更不解,心说怎么就好境界好自在了?
他不懂,方解其实也不懂。
这种听起来很模糊怎么说似乎都有道理的话,方解没少听过。虽然他知道张真人说的肯定有其明悟,但他却并不以为如何。项青牛是不懂,使劲去想也不懂。方解是根本不去想,因为他根本就不在意。
“方将军,上次见面的时候,老夫在钓蟒。这次见面的时候,想不到是将军在斩蟒。”
“斩蟒?”
方解这句也没懂:“请真人赐教。”
张真人笑了笑道:“有许多事,明知道是对的,但一旦想要去做,就会发现原来多有磨难阻拦。就好像你行走在一条本来就崎岖狭窄的小路上,蹒跚而行,为的是山顶上能看到更漂亮才朝阳,可这小路看似没有尽头,走起来很难很难。你才踏上小路,却又发现前面有一条巨蟒横拦。往前走,是灾祸危险。退回去,是平坦大道……方将军没有退,而是拔刀斩了蟒,令人钦佩。”
“真人说的是?”
方解再问。
“让百姓得最大利,这就是那条小路。”
方解这才明白,张真人说的是什么。没想到他的政令才颁布下去没多久,便是连张真人都知道了。
“做力所能及事,做我想做事。”
方解回答。
“你名里有个解字,你字里有个觉字。”
张真人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两个字,如果你透彻明白,受用无穷,其乐无穷。”
方解,字觉晓。
“解开,觉晓,所以你明白,你透彻。”
张真人继续说道:“不用迷惑,你既然已经做了,就说明你已经斩了那条横陈小路的巨蟒。你以为那蟒是世间诸多阻碍困难?错了啊……那蟒是你自己的心。”
张真人似乎心情极好,驻足后看着方解笑着说道:“我本以为最玄妙的是你这七脉齐聚的肉身,谁曾想最玄妙的竟是你的心思。我来,这一路上听了许多事,见了许多事,让我心里感悟不少。你是个勇者,也是个纯粹的人。”
“纯粹的人?”
项青牛揉了揉鼻子问:“什么叫纯粹的人?”
他等着张真人给他答案,谁想到张真人却摇了摇头:“我不是纯粹之人,所以我也不知道,纯粹之人到底有怎么样的特别。你为什么不问他?”
他指了指方解。
项青牛看了看方解的脸色,随即放弃:“他?比我还迷糊呢吧。”
……
“可是真人,有人说我杀孽太重。还有人说,血已经迷住了我的心。”
方解在凉亭里为张真人倒了一杯茶,张真人接过来微笑着反问:“你自己的心如何,难道还要别人说?凡事皆有两面,比如佛宗……你知道,我知道,他也知道,大轮明王其实是这世间最邪恶之人,手里染的血比你又多了多少?你染的血若是一湖,他手里的血就是汪洋大海。可佛宗在西域信徒遍布,人人笃信佛宗慈悲仁善,这何尝不是好的一面?”
“不管大轮明王是善是恶,可佛宗到底还是做了许多善事的。不然,为什么蒙元王庭大军围山的时候,会有数以百万计的牧民从四面八方赶来,拼死护教?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平凡之人,以死相抗?因为佛宗做过恶事,也做过善事。你说你杀孽重,自然会有很多人想将你杀了。当然也会有人,希望你福寿万年。”
方解点了点头,坐在张真人对面沉思。
“我从北方来,一路走,一路看……”
张真人说道:“离开长安城之后,我先去了西北。在高开泰和王一渠控制的地方走了一趟。他们两个和地方上的世家富户关系极好,所以会有很多的资助支持。他们不缺粮,不缺钱,可在汇康城我却看到,王一渠派人招募新兵,报名者寥寥无几,还多是活不下去的乞丐老弱……”
“为何?”
他问
方解回答:“因为多有富户世家支持,所以高开泰王一渠就要回报。而他们能回报给富户世家的,自然不是自己的利益,而是百姓的。百姓被压榨的更狠,所以宁愿逃亡也不愿参军。”
“你不是很明白吗?”
张真人微笑道。
“我过了河,进入黄阳道,特意在朱雀山转了一圈。你的朱雀山大营也一直在招募新兵,报名者络绎不绝。而你手下负责招募兵勇的官员,严苛控制着选人的资格,非精壮者不收,家中独子不收,乞丐不收,即便是如此,排队的人依然连绵不尽。”
“自古以来,要想成大事者,就要抓住关键一点。谁才是这关键一点,你比他们看得透彻。”
方解摇了摇头:“或是我从来不曾想到过,我会是最终成为胜者的那个人。所以有些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心思作怪。也许日后等我败了,亡了,从我这里得到实惠的百姓最终还会回到原来的日子,可他们毕竟有过几年安稳满足,即便是放在回忆里,应该也会时时想起吧。”
“这便是大成大就啊。”
张真人笑了笑:“我来,本是想将自己的想法对你说说,看来你根本无需我去说,你什么都明白。所以这一趟我走的有些多余,却不虚此行。”
“张真人要走?”
项青牛问。
“这世道变了。”
张真人微微叹息一声,抬起头看向天空:“大轮明王偷了千年光景,万星辰盗了生死轮回,已经触怒了这世间的平衡。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巨变发生。我在朱雀山看到了一种很可怕的武器,即便是修行者只怕也难以抗衡。以前,修行者在万军之中往来冲杀,即便不敌也能全身而退。可这种武器一旦推行……战场,乃至于江湖,只怕都不再是修行者的天下。”
方解一愣,忍不住看了张真人一眼。
“我没有责备你。”
张真人认真道:“世间发展有其必然方向,我听闻东方大洋之外的国度,这种火器已经普及在军队之中,而且威力更大。将来若是有一天,大洋之外的国度入侵中原,有那样威力强大的火器,中原之人拿什么抵抗?靠修行者?修行者可能最初能扭转战局,可武器能大量制造,修行者能吗?多建造工坊,就能多造武器。可修行者,没有几十年的修为,挡得住那火器一炸吗?”
“一旦中原的修行者损失惨重之后,还靠什么?”
他看着方解道:“你的做法没错,也许那才是最正确的发展之路。但正因为如此,这发展的方向让我恐惧。所以我决定逃避,我还是回武当山去吧。我本就不应该牵扯到政事国务上去,现在好不容易抽身而出,能躲就躲吧。”
他拍了拍方解的肩膀,若有深意道:“时代的变化,总会牺牲一大批人。可这和冲锋陷阵不同,冲锋陷阵你在前面,十之八九先死。时代的变化你走在前面,死的多半是后面的人……”
这话,有些深。
第0699章 你小瞧了将军
张真人是来干什么的,方解不知道。
但是张真人说的话,似乎是专门来对他说的。可方解又不能确定,张真人就是因为要说这些话才来雍州。他先去了西北,然后一路南下,走过的……想到这里方解忽然心里一动。
张真人走过的路,莫非是忠亲王杨奇一路追杀大陆明王走过的路?
这念头只是在方解心里一闪即逝,他并没有太深的去想。张真人又没有亲眼所见那场恶战,也没有去过大轮寺,他又怎么可能知道当初忠亲王杨奇追杀大轮明王走的是哪条路?
下午的时候,方解陪着张真人出雍州城,去雍州附近着名的古迹走了走。他本以为张真人这样的得道高人,会喜欢看看这些东西,没想到的是,张真人似乎对那些风吹雨淋出历史味道的遗迹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走马观花般看了看。
“真人不喜欢?”
方解忍不住问。
“这些死物,没有什么可看的。我不是个有大觉悟的人,看看这些古迹就能忆苦思甜,也不会联想到什么往西峥嵘岁月,更不会怀念憧憬古人的壮阔辉煌。你与其带我看看这个,不如带我去喝杯花酒。”
方解一怔,讪讪的笑了笑:“您是真人。”
“首先是人。”
张真人笑了笑道:“只要是男人,哪个不喜欢看莺莺燕燕各色美人儿?再说,道宗从来不禁女色。”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补充:“武当山。”
最后这句,他说的格外严肃。
项青牛转头看过来一本正经的跟着补充:“清乐山也不禁!”
“这个……”
方解笑了笑道:“只是雍州城里实在没有什么好消遣的去处,罗耀在雍州的时候,这城里的青楼虽然说不得红火,但毕竟还有些绝色在。自从纥人入侵,雍州城里最先逃出去的是一大批富户,紧跟着就是那些青楼姑娘……”
“所以我没打算急着回去。”
张真人眯着眼睛说道:“莫非你还不知道,红袖招就要到雍州了?若是有幸能见到息大家的流花水袖,这一趟才真的不虚此行。”
“知道。”
方解点了点头:“不过,只怕真人也不好见到这流花水袖了。”
“是啊,有个难缠的小子一起来的。”
张真人点了点头。
方解忽然心里一亮:“真人莫非正是因为那个神秘的扑虎而来?”
张真人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我在长安城里停留了一个月,也没有看清楚那人那军队从何而来。虽然我知道那是万星辰偷了轮回,可我却不知道是从何处偷来的,因为不知道那人来历,所以根本就看不透彻。”
方解本想问关于那个铁甲大将军的事,听张真人这么说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过,我倒不是一无所知,只是这推测有些太匪夷所思,即便说了也没人信。”
张真人笑了笑:“毕竟,我活的不算太短,毕竟,大隋建国至今还不足二百年。”
“真人想到了什么?”
方解连忙问道。
“还不能说。”
张真人道:“那个铁甲将军太过霸道凌厉,我在大隋军中的时候,一直不曾与罗耀交手。便是因为我明知不是罗耀的对手,而罗耀明知即便可以杀我却也消耗不小,而长安城里还有那个铁甲将军,他没有把握取胜。可便是我也没有想到,即便罗耀为了对付那人而不与我交手,最终还是败的那么彻底。”
“所以,我在长安城里那一个月,本想查清楚那人来历,却最终连他身边都不曾靠近过。不过,那个叫扑虎的少年既然离开了长安城,或是能找到一点答案的机会。”
他这样说,算是正面回答了方解之前的问题。原来张真人南下,并不主要是为了来看看方解。而是因为那个黑小子扑虎,还有那个没出长安城的大将军。
“他们还有几日应该就到了。”
张真人道。
“是。”
方解点了点头:“前几日我手下骁骑校送回来消息,红袖招的船队已经进了北徽道。如果顺利的话,不出七天就能在平商道下船。传闻此人修为极强,万军之中也找不到对手。罗耀麾下那些将军我都知道,皆是高手。扑虎能斩了一个又一个,其修为可想而知。”
“不过……不亲眼看看,自然不知道他到底有多高。”
张真人停下脚步,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不管那两个人那支军队从何而来,都是很古怪的东西。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天下之乱,或许真正乱于这古怪之人。现在的乱,只是小乱而已啊。”
“真人打算擒住那扑虎?”
方解问。
张真人摇了摇头:“我之前没告诉过你我也怕死的?我擒住那扑虎,长安城那怪人来追杀我怎么办?”
蹲在一边的项青牛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曾经有人问过我,道宗和佛宗最大的不同是什么。我当时想了想,觉得唯一正确的回答就是。佛宗的人也怕死,但他们绝不会承认。道宗的人怕死,但他们不觉得怕死是什么丢人的事。”
“精辟。”
张真人赞了一声,看向方解道:“所以,我来只是来等消息的。扑虎来,是来看你而不是看我。他要看你,你自然也要看他。若他看你顺眼会起招揽之心,若他看你不顺眼,会直截了当的动手。所以我只需要安安静静的在暗处看着,或许答案就自己出来让我知道。”
“真人……就算你这样想,能不能别直接说出来?”
方解叹了口气道。
项青牛很认真地说道:“道宗的人另一个特点就是,在好事上有可能说谎,但在坏事上,一般很少说谎。”
“你能老老实实滚一边去吗?”
方解看着项青牛认真地问。
项青牛摇了摇头很严肃地说道:“还不到时候,你现在让我走我才不走。等那个凶神恶煞一样的扑虎到了雍州,你不让我走我也走。”
“果然好朋友。”
方解白了他一眼,然后问张真人:“前辈有什么指点?”
张真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缓缓地说道:“这个人之所以来,还是因为你这少见的体质。所以我才会忍不住先来看看,看过之后连我都有了贪念,若我会大轮明王那夺魄法子,你就又多了一个敌人……不过,既然那个铁甲将军和扑虎都是万老前辈想办法请来的人,就说明他们也不懂得如何逃避轮回。既然他们不是大轮明王,你怕什么?”
方解一愣,然后笑了笑:“我怕什么?我觉得有加入道宗的资格。”
噗
项青牛没忍住,喷了老大一口水。
……
因为在北徽道境内遇袭,所以南下的船队就在当地靠了岸。这一战刺客九成被杀,铁甲军也算是了数十个。他们身上的甲胄看起来足有百十斤,比起一般重甲步兵身上的厚重链甲还要重的多。
按照常理,穿上这样一套铠甲莫说厮杀,便是行走都困难。可也不知道那铁甲将军从哪儿寻来这么多魁梧健硕的士兵,穿着重甲走路就好像一点影响都没有。
“咱们本来预计在平商道内码头下船,到了那就有方解安排的人迎接。可现在咱们提前下船,你我步行无妨,可士兵们身上穿着如此厚重的甲胄要走近千里,是不是?”
谈清歌的话没有问完,但他知道扑虎懂了。
“这些士兵,非同寻常。”
扑虎微微昂着下颌傲然道:“莫说千里,便是万里之遥,你累瘫软在地起不来,他们依然还能阔步而行。我知道你其实想说的是红袖招那些女子,让她们徒步走那么远的路你于心不忍对吧?”
谈清歌笑了笑,脸色微红。
“看上哪个了?”
扑虎问。
“哪有的事!”
谈清歌连忙摆手:“我只是觉着,红袖招里都是女流之辈,而且都是娇生惯养的,只怕那双脚儿多走几步路都不行,更何况千里之遥?”
“好。”
扑虎点了点头:“那我下令,让士兵们背着她们走就是了。”
“啊?”
谈清歌摇头:“那怎么行!她们……她们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你的意思是?”
扑虎笑问,他似乎很喜欢看谈清歌窘迫的样子。
“不如我去寻个镇子,雇几辆马车来。”
“这一段正是人烟稀少之地,所以此刻才会选了在这下手,你哪里容易寻到马车?再说,那些刺客没有尽数被杀,说不得还会回来。你出去寻马车,若是被人杀了呢?”
“那……”
正说着,忽然听到有吹角示警之声。扑虎脸色一变,立刻掠上附近一个高坡往远处看。只见远处有尘烟起来,不过并不浓烈,看规模来的队伍似乎人数不多。扑虎打了个手势,铁甲军士兵立刻开始列阵布防。
最前面两排铁甲士兵从背后将足有一米半长的投枪从背后取下来,随时准备投掷。随着对方来人越来越近,扑虎眼神逐渐变得迷惑起来。
来的,是大约五十骑人马,还有至少三十辆大车。
那五十个骑士,身穿深蓝色锦衣,披着大红色披风。
其中一个骑士手里挺着一杆大旗,红色大旗上黑色的方字格外醒目。
“对面可是扑虎将军?”
为首的骑士从马背上跃下来抱了抱拳:“卑职是黑旗军方将军麾下骁骑校百夫长于定方,拜见将军!”
“方解的人?”
扑虎脸色微微一变,看了一眼于定方后面那几十辆大车:“我今天上午遇袭,这才过了中午,你就能带着几十辆马车过来,黑旗军的能力倒是让人刮目相看。今天上午遇袭时候,料来你们的人也在附近看到了?”
“是。”
于定方点了点头:“所以卑职知道,将军可能需要一些马车。将军麾下劲卒走路自然不是问题,可红袖招里的人都是我家将军的朋友。”
扑虎的脸色有些难看,回头看了谈清歌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谈清歌的脸色也很难看。
就在这时候,忽然小丁点从红袖招队伍那边轻盈的飘了过来,打量了于定方一眼问:“你是小方方手下?”
“是。”
于定方连忙垂首:“卑职见过小当家,奉了我家将军之命,来接息大娘与诸位。将军吩咐过,万不能让诸位受了委屈。”
“哼,算他聪明!既然是小方方的人我就不客气了。”
小丁点粲然一笑,回头对红袖招那边招了招手:“你们惦记着的那个该死家伙派来的马车,上不上?”
“上啊!”
姑娘们欢呼了一声,一片罗裙飘动,带着香风上了车。
扑虎再看了看谈清歌,发现谈清歌的脸色更难看了。
……
于定方等红袖招的姑娘们都上了车,往前迈了一步后说道:“今儿上午的事,卑职的人确实看到了,但因为当时人手有限,所以没能相助,请将军海涵。”
“哼。”
扑虎冷哼了一声。
谈清歌忽然说了一句:“怎么知道,不是你家将军派来的人?”
于定方似乎早就料到会有人这样说,他朝后面招了招手:“上午时候逃了七八个刺客,恰好我带人遇着,就尽数拿下了。这些人卑职留着也没用,送给将军好了。至于是不是我家将军派的人,一问便知。”
“而且……”
于定方看着谈清歌一字一句道:“谈先生,你还真小瞧了我家将军!”
谈清歌脸色一变,下意识的看了红袖招那边一眼,可那些姑娘们早就上了车,哪里还能看到一个人。他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第0700章 留一个
扑虎有老黄牛,谈清歌只有自己一双腿。因为有了马车队伍行进的速度并不慢,那些身穿铁甲的士兵走起路来昂首阔步,不管走多久,竟是没有一个人表现出疲惫。倒是谈清歌,第一天的时候还勉强可以,第二日的时候就开始不时停下来揉揉腿脚。
“你为什么不去坐车?”
扑虎问
谈清歌侧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那辆马车上,车窗帘子开着,小当家和几个少女叽叽喳喳的说笑着什么,从侧面看,小当家别有一番美好。谈清歌犹豫了一下说道:“车上都是女子,我一个男人上去岂不是很无礼?”
“后面又不是没有空着的马车!”
扑虎白了他一眼。
谈清歌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点了点头:“好吧。”
刚说完这句话,就听见不远处马车里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那个时候小方方在樊固,连兔子都不敢杀,每次边军出任务,他绝对是躲起来的那个。你们进红袖招比较晚,多是红袖招回到长安城之后才进来的。只知道他是闻名天下的小方大人,哪里知道他曾是樊固有名的胆小鬼!”
小当家说的津津有味,眉飞色舞。
那些少女拉着她问,有一个脸型圆润看起来格外可爱的女孩说道:“我在长安城,可只知道他是大隋百多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演武院入试九门优异,咱们大隋只有太宗年间的大将军李啸得过九门优异。可是,小方大人进演武院,可比李啸年轻多了!”
“矮油,你倒是很爱慕他啊?”
小当家挑了挑眉毛问。
那女孩立刻红了脸:“哪儿有……我进楼子之后,只见过他三两次。”
小当家笑道:“只见了三两次就把你这小妮子的魂儿给勾了去,看你这春情泛滥的脸,到了雍州见了他说不得立刻软了腿。他要是勾勾手指,你还不主动投怀送抱?”
“小姐姐,不许讥讽我……”
那女孩坏坏的笑着说道:“还说我们,小姐姐你在楼子里的时候,可有一日不提起小方大人的?平日里看什么都不顺眼,唯独提起他的时候才有精神!我可是听说,前阵子有人说媒,户部员外郎家的公子瞧上了咱们小姐姐,哭着喊着说非小姐姐不娶。媒人才进门,就被小姐姐一拳一脚打了出去,莫不是小姐姐也有心上人了?”
“呸呸呸!”
小当家红了脸骂道:“再胡说八道,就撕了你这张小嘴!”
另一个女孩娇笑道:“一个小小的户部员外郎,虽然是肥缺,可怎么比得上咱们小当家心目中那个盖世英雄!本是普普通通一个边军出身,却在长安城里一鸣惊人,考演武,得圣眷,便是大学士大将军都赞不绝口。下雍州,赴西北,战场杀敌,千里制胜,如今坐镇一方,兵强马壮。虽然那户部员外郎家的小儿皮囊不错,可怎么比得了那人?”
“你们这些小妮子几天不收拾就皮紧,回头我就挨着个的把你们嫁出去!从这到雍州,过一个村儿就嫁一个,不收彩礼!”
“哎呀,小姐姐这是怕我们和你抢小方大人?”
“对呀对呀,不到雍州就把我们都送出去了,小姐姐这是要独霸小方大人吧?”
这些话穿过车窗清晰无比的飘进谈清歌的耳朵里,他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了几下,随即猛的摇了摇头:“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走几步路都坚持不了,还能做什么?那破车……我不坐!”
扑虎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
谈清歌被笑的脸红,扭头走到一边,不再与扑虎同行。
扑虎看了他一眼,止住笑声后忽然有些怅然地说道:“有些东西,还在眼前的时候有珍惜的机会,就多珍惜。等到最后即将失去的时候再珍惜,心里的不舍和难过更会浓烈些。比如我,自小到大除了大将军对我的爱护之外,我拥有的不多。所以当有些事让我觉得很开心的时候,我就会有一种多享受一阵子,哪怕只是多享受转眼一瞬的想法。”
“可是……”
谈清歌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扭捏道:“她未必喜欢我……虽然我第一眼看到她就喜欢她,可她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我觉得她根本就没在意我。”
扑虎叹了口气:“我说的不是这个。”
谈清歌问:“那是什么?”
扑虎若有深意的看了谈清歌一眼,没再继续说什么。
……
因为有黑旗军骁骑校在前面开路,所以所过郡县州府都很通畅。现在在西南诸道,黑旗军的大旗和腰牌比各地方衙门开具的通关文凭还要管用。西南都知道方解是个惹不得的老虎,谁去招惹他谁倒霉,所以看到黑旗军的旗号,没有任何人敢蓄意刁难。
扑虎一直留心观察着那些骁骑校,虽然在他眼里这些人不值一提。
他手里一如既往的挑着一根竹竿,竹竿上绑着一块鲜肉。老黄牛一如既往的努力往前探着头伸着舌头,然后傻乎乎的不停往前走。
老黄牛一侧挂着一柄大锤
本来另一柄大锤在另一侧,但此时却在长安城。
长安城太极殿
自从小皇帝杨承干搬去了畅春园之后,太极殿的龙椅上就一直空着。龙椅基座很大,登上基座要走九级台阶。而每一级其实都是一个小平台,从登上台阶到走到下一个台阶,需要五步。
取九五之意。
如今龙椅上没有人,但在第八级台阶上放着一张黄花梨木雕椅,很宽大,很结实。因为皇帝不在,所以早朝的时候大臣们自然也就没必要再对着一张空龙椅三拜叩首口呼万岁。但是,他们还是要拜。
拜大将军。
那身标志性的铁甲,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神秘男人的身体。这么久以来,没有人见过他卸甲。从皇陵归来之后不久,小皇帝就下旨搬去畅春园整理先帝遗物,旨意上说因为思念哀伤心力交瘁,皇帝不能执政,所以将所有朝事都交给了大将军决断。
这个借口并不好,但借口并不重要,不是吗。
铁甲将军端坐在椅子上,听着下面人说话,很认真的在听。事无巨细,他都会很准确清晰的做出判断,然后下令。朝臣们对他本来就心有畏惧,所以朝堂上连争论都没有,一个个唯唯诺诺。
下朝之后,铁甲军坐马车回到住所,他依然住在怡亲王府,而不是皇宫。
进了门之后,他没有回书房而是直接到了怡亲王府后面的一个小院子里。小院子门外守着一队铁甲士兵,看到他的时候肃立行礼。大将军微微颔首,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后举步走了进去。
穿着一身黑色蟒袍的中年男人面容有些呆傻的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白白净净,看起来竟是胖了不少。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大将军,然后傻傻的笑了笑。
大将军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他看着大将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本来僵硬在他脸上的笑容忽然散去,这位曾经在长安城里引起风云际会的王爷,眼神恢复了清明冷静。
“装够了?”
铁甲将军问。
怡亲王杨胤点了点头,稍稍让自己坐的舒服些后很认真地问:“我该叫你什么?我该如何面对你?”
铁甲将军看着他回答:“你不用去想这么多,平平静静等着就是。”
“等着?”
杨胤站起来,走到那铁甲将军面前不远处:“这世间知道你是谁的不多,老四临死前还把你弄出来,作贱他自己,跟着作贱他儿子。这个世界没有你什么事了,长安城里也早就没有你的位置了。你既然已经走了,何必要再回来?”
铁甲将军微微皱眉:“你应该对我尊敬些。”
杨胤冷笑:“尊敬?”
他冷冷道:“尊敬你,你杀我的时候,就会手软些?”
铁甲将军认真的回答:“杀人的时候手软,被杀的更痛苦。”
杨胤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后说道:“万星辰做的最错的事,就是当初安排了这一切。他以为留下你,是大隋国基不倒的支柱,却不知道你是我杨家人一代一代的噩梦!有你在,有几个皇帝能睡踏实的?历代先祖,哪一个不是兢兢业业小心翼翼?唯恐大隋出一点乱子,万星辰就把你放出来!”
铁甲将军缓缓道:“所以从大隋立国到现在,没有出过一个昏聩的皇帝。对于大隋来说,这不是一件好事?”
“不!”
杨胤怒道:“对于杨家人来说,这是一个噩梦!每天头顶上都悬着一柄嗜血的刀子,你觉得是好事?!所以后来我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就忍不住去想,若我做了皇帝,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你!彻彻底底的杀了你!”
铁甲将军沉默,然后微微叹了口气:“这噩梦只是皇帝的噩梦,本来和你无关。若不是你想夺皇位,处心积虑的打探这些事,你又怎么可能知道?你不知道,就不会害怕,这些就和你无关。”
“无关?”
杨胤指着自己胸口道:“我是杨家人,你居然说和我无关?”
铁甲将军再次沉默,过了很久之后才继续说道:“我可以保证,我没有一点私心,一切都是为了大隋这个国家。为了大隋,我付出的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多。”
“是啊……”
杨胤悲愤道:“你没有私心,所以万星辰才会安心让你沉睡这么多年!可你的沉睡,你的不灭,靠的是杨家人世代的皇族血液滋养!自太宗起,每一位皇帝死后都不能安睡,还要想方设法保持着尸身不腐,不仅仅是这样……只要你出来了,杨家的人只怕早晚没有一个能活下去的!”
“我会留着一个。”
铁甲将军平静地说道:“当初万星辰说用这样的办法来可以保证大隋在危难时刻还有救,我便接受。难道我不想安睡?难道我不想清净?我说过,我没有私心,我会选最优秀的一个杨家人留下,继续执掌这个国家。当我该走的时候,我自然会走。”
“你可真慈悲!”
因为激动,杨胤的身子都在发抖:“所以才会在进皇陵之前,把杨家年轻一辈的后生都带进去?还假惺惺的把旭郡王杨开的儿子留下,因为杨开在西北立了大功所以你才这样施舍?”
他抬起手指着铁甲将军的脸:“你现在还想让我们平静的接受?无怨无悔?”
铁甲将军点了点头:“为了大隋,杨家人不是都应该无论付出什么都无怨无悔吗?”
“那要不要现在主动把自己献出来?!”
杨胤怒吼!
“好。”
铁甲将军点了点头:“既然你这么痛苦,那么你就先来好了。”
他一把将杨胤胸前的衣服抓住,然后一口咬在杨胤的脖子上,随着他喉结不断的上下起伏,原本白白胖胖的杨胤就好像一个逐渐被抽空了气的气球一样迅速的干瘪了下去。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就这样在他自己的王府里被一个不明来历的人吸成的人干。
许久之后,铁甲将军放开手,杨胤干瘪的尸体缓缓的倒了下去。
他抆了抆嘴角的血迹,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后猛的睁开眼:“还是这样直系的血脉最补,那些后生的血虽然朝气蓬勃但终究弱了些,早知道你一个人就能让我旧伤尽复,何必浪费那么多白米……杨家人,你们的血脉最是滋养,既然当初决定留下我,就应该做好为了留下我而牺牲的准备。”
他舒展了一下身体,感觉很好。
“若是……再补一些,我会不会真的活着?”
真的
这两个加重了语气说出来的字,格外的诡异。
“我会留下一个……会的……”
铁甲将军喃喃着,转身离去。
灿烂的阳光从天上洒下来,落在那干瘪的尸体上。树枝上的一滴露水落下来,恰好掉在杨胤枯木一样的脸上。阳光雨露或许能让枯木再发芽,可却救不了他。
也救不了许多许多人。
第0701章 杀一个干干净净
小皇帝杨承干早晨起来之后虽然没有一点胃口,但还是逼迫着自己喝了一碗粳米粥,吃了几根咸菜丝。百姓们总是会忍不住去想,皇帝的生活会是多么的奢华高贵。因为在固有的观念中,皇帝,肯定是要享尽人间荣华富贵的。
可事实上,皇帝的饭菜虽然精致些,但除了正式宴席之外,日常所吃的食物也很简单。尤其是天佑皇帝杨易,登基之初就吩咐过御膳房,他一日三餐每餐不许超过四个菜,两荤两素。
小皇帝虽然还幼稚,但从杨易那里继承来了很多好的东西。哪怕他也觉得皇帝吃的这样简单有些对不起身份,可依然保持着这个习惯。不过从他登基之后,他也确实没有一天有过好胃口,所以每餐更加的简单起来。
窦双房伺候着皇帝吃完早饭,吩咐人将碗筷收拾出去之后就站在一边。因为所有朝事都交给了铁甲将军处置,他这个秉笔太监也不必再去值房里为皇帝梳理奏折。事实上,现在每天收到的奏折,比起天佑皇帝刚继位那会少了八成。
现在明面上还接受朝廷节制的地方,占大隋国土的五成左右。但,这五成之中的七成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西北的金世雄,不时派人到长安请求朝廷赶紧送补给。可这个人是江南金家的人,金家,在通古书院里一直有很重的分量。莫说朝廷不会给他一个铜板一粒粮食,就算给,也过不了高开泰和王一渠控制的区域。要知道大隋的水师,有一大半在王一渠手里。
东北各道总督基本上还都宣称效忠大隋朝廷,可从小皇帝继位开始,各道收上来的赋税钱粮已经不再送往国库了。那些总督大人们心知肚明,在大隋没有彻底崩坏之前,他们就不能这么轻易撇开自己是大隋封疆大吏的身份,因为这身份带来的好处实在太多。
日后不管是朝廷平叛,还是江南那伙子人得了天下,他们都有道理。朝廷平叛成功,他们可以理直气壮的说自己一直对大隋忠心耿耿,至于为什么赋税交不上来,因为叛军嘛,叛军封路,过不来也不稀奇。
若是江南那些人得了天下,他们依然可以理直气壮的说,颠覆大隋朝廷也有他们的一份力,因为正因为他们扣下了赋税钱粮,所以大隋国库才会捉襟见肘,所以才会战败。
而大江之南,占据大隋六成国土的江南诸道,除了南京江都所在的江淮道之外,其他诸道都已经明确不再承认杨家的统治。而江淮道之所以还能这样平平稳稳的存在没有被其他诸道的军队联合攻占,是因为这本身就是世家之人的手段,总得留一条后路,不是吗。
所以,其实窦双房自从接任秉笔太监之后,就没有见过传说中那种奏折堆积如山的场面。
“陛下胃口不好,要不要吩咐厨房做一碗银耳莲子羹润润?”
窦双房小心翼翼的问。
小皇帝紧锁的眉头让窦双房心里发堵,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大隋的皇帝竟然会有如此窝囊的时候。在他以往的认知中,大隋的皇帝,那是普天之下权力最大最有气魄之人。大隋皇帝手指向的地方,都要臣服。
可是现在,皇帝就好像一只把自己软禁起来的小猫,虽然有利爪有尖牙,可奈何身体太小,实力太弱,只好收起利爪藏起尖牙,装作只会温顺的叫和摇尾巴。甚至这摇尾巴,还是从狗那里学来的!
“不吃了。”
小皇帝摇了摇头,看了看窗外明媚的阳光,却觉得连阳光都那么森寒,一点也暖不开他心里的阴霾。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有些悲伤地说道:“告诉厨房,午饭恢复原来的规格,四菜一汤,两荤两素。”
窦双房听到这句话心里一喜,连忙点头答应。这段日子小皇帝吃的太少了,本就是长身体的时候,却一日比一日的清瘦下去。窦双房是从小皇帝还在襁褓里就伺候着的人,看着小皇帝这样的委屈这样的痛苦,他心里也跟着疼。
“陛下应该多吃些的,陛下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好。”
“嗯。”
小皇帝应了一声,喃喃道:“你说得不错,我总得多吃些,这样才能健康……只有健康才能多活些年,我本来就活不过他,不能输的太多……”
这话让窦双房心里一酸,虽然他不知道皇帝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他能感觉到皇帝心里的那份悲愤。
“窦双房,朕问你……”
小皇帝看着窗外怔怔出神:“朕还算是一个皇帝吗?”
窦双房吓了一跳,连忙跪下来:“陛下是个好皇帝!”
“朕不是问你朕是不是个好皇帝……”
小皇帝顿了一下,摇了摇头:“算了,问你也不敢说。”
窦双房是真的不敢说,其实他何尝不明白,现在大隋的皇帝,哪里还算的上皇帝?拱手将朝政都让出去了,就算还有个皇帝的称号,还有什么意义?或许,唯一的意义就是,皇帝最起码还是杨家人的。
“窦双房,你告诉朕,希望在哪儿?”
“在……”
窦双房犹豫了一会儿,战战兢兢的回答:“明天?”
小皇帝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如果换做旁人听到你这句回答,或许会觉得很有鼓舞。今天的苦楚,明天也许就结束了,所以将希望寄托于明天,挺好……可朕却知道,明天……永远触摸不到。”
窦双房不解:“天黑了,再亮了,不就是明天?”
小皇帝看了他一眼:“不,明天是你永远也触及不到的地方,因为永远有明天,而你不是永远。”
他揉了揉发酸的眉角,笑了笑:“不说这个了,你说的其实也对,明天或许就都好起来了。”
窦双房不知道该怎么劝慰,所以觉得自己有些无能。他知道自己的前任秉笔太监苏不畏是怎么死的,那种壮烈,他做不到,也没有那种本事。但是他觉得自己可以做吴陪胜,最起码要对得起秉笔太监这个称号。
“陛下,奴婢想离京。”
他抬起头认真地说道。
“离京?”
小皇帝愣住,然后有些发苦的笑了笑:“想走就走吧,现在跟着朕也没有什么出路。不过朕现在没办法多给你什么东西,户部的钱粮朕也要不来,封赏给你一大块地?呵呵,朕的旨意到了地方上也未见得还有用。你看这屋子里有什么值钱的,自己取就是了。”
“不!”
窦双房抬起头道:“陛下,奴婢怎么会走呢?奴婢说要离京,是因为朝中实在没有人能为陛下除去那个祸端。但大隋之大,多奇人异事。奴婢打算到江湖中拜访高人,为国家锄奸,为陛下效力。而且,奴婢心里一直有个不成熟的想法……”
“什么?”
小皇帝心中感动,却不觉得窦双房这法子有什么效果。连武当山张真人都已经离他而去,还能指望谁?
“陛下,先帝在世的时候,曾经想过要举办武林大会,选拔江湖中的能人异士为朝廷效力。但后来不了了之,奴婢想着,这件事可以继续操持起来。陛下把这件事交给奴婢去办,奴婢一定为您物色出一批勇士。”
“武林大会?”
小皇帝微微愣了一下:“以那人的智慧,这件事一旦提起来,他就明白怎么回事……不妥!”
“陛下,总得做些什么!”
窦双房语气坚定地说道。
“也好……”
小皇帝沉吟了一会儿:“不过这件事不能暗中安排,你去见他,告诉他这是先帝的遗愿,朕现在也没什么事,想为大隋多选拔一些可用之才。”
“喏。”
窦双房应了一声,可一想到要去见那个铁甲将军,他心里就有些发颤。
“另外……周院长对陛下,应该忠心。而且他和江湖上各宗门都颇熟悉,奴婢想,不如让周院长一同来办?”
“好。”
小皇帝点了点头:“自从老院长走了之后,周院长就一直在闭关修行。让他也出去走动走动吧,你们两个离开长安,既能为朕做事也能避祸。他不敢动朕,却未必不敢动朕身边的人。”
……
江南
通古书院
断塔
罗屠站在塔外仔仔细细地看了看,面前这座断塔应该很久远了,现在剩下的半截还有四层半,上面那四层半被老院长万星辰一剑劈掉,碎石断瓦已经清理干净。不过这塔极高大,即便是只剩下一半依然有一种巍峨。
“罗屠,叩见师尊!”
罗屠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撩开衣袍跪倒在塔外重重的磕了个头。
“小王爷无需多礼,进来吧。”
塔里的人说话似乎没有预想中那么冷酷,罗屠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历青枫告诉他,这个叫展遮天的家伙脾气很古怪。当初行走江湖的时候,就因为被人嘲笑他二十几年只练一刀而大开杀戒,从江南杀到江北,最后触怒了朝廷,若不是通古书院出面庇护,只怕已经被皇宫里那些供奉们联手剿杀了。虽然他修为逆天,可朝廷不会允许一个疯子为所欲为。
演武院老院长万星辰来通古书院那天,书院院长董卿复知道自己不敌,所以安排展遮天在古塔里隐藏着,随时准备劈出那逆天一刀。但可惜的是,他连出刀的机会都没有。在万星辰的剑面前,似乎这世间任何兵器都只有认输的份。南通古的院长,最终还是比北演武的院长差的太远了。
但展遮天是自负的。
越自负的人,脾气就会越古怪。
“遵命。”
罗屠起来,微微垂首走进古塔。
塔里的光线很暗,虽然点着几盏油灯,但从外面那光明的世界进入这里,还是很难适应。他只是隐隐看到,在最里面有一张床,床上好像躺着一个人。
“小王爷为什么要学刀?”
躺在床上的人发问。
罗屠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他本不是要来学刀。他来通古书院,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要学什么。他只是越来越觉得自己的修为太低,尤其是目睹了铁甲将军和罗耀那一战之后,他更加觉得,即便手里有千军万马又能如何?遇到这样的大修行者,自己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这次来通古书院之后他才明白,自己的修为不够不是因为自己根骨不好,而是罗耀故意为之。罗耀不想让他的修为太强,那样就会不好控制。所以才将他少年时候修行的最好时间,都用来学习如何领兵上。
对罗耀,罗屠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感情。
感激和恨,都有。
“因为……我想变强大。”
他回答。
躺着的人似乎是摇了摇头:“这回答不好,谁都想变得强大。这不是学刀的目的……只有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学刀,我才能教你。”
“因为……”
罗屠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曾经问罗耀为什么喜欢用刀。罗耀告诉他,刀才是真正的凶器,而剑,只是文人腰畔的装饰品罢了。
“刀是万兵之王!”
罗屠大声说道:“只有刀,才配得上杀人。”
“咦?”
躺着的人坐起来,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冷峻的年轻男人:“虽然这话听着就不想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但既然你说了,那我就告诉你。”
他站起来,用独臂指了指天空:“没错,刀才是万兵之王!我不敌那个姓万的,不是刀不行,而是我不行。你要在我面前发个誓,记住,跟我学刀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姓万的徒子徒孙那些用剑的,杀一个干干净净!”
第0702章 活局如何变死局
扑虎的队伍出雍北道的时候,雍北道总督杜建舟从道治城开始送,一直送了三百里。这也便是扑虎对他爱理不理,若是给他几分好脸色,他没准一口气送到雍州城下。现在整个中原都知道皇帝不是皇帝,大将军不是大将军。
但是后者,显然要强势的多。
所以扑虎的这次南下,在地方官员看来多多少少有一些钦差南巡的味道。所以路经西南诸道的时候,各道总督都是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对扑虎表现出了一种耐人寻味的谦卑。这种态度,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进入平商道之后,本以为方解会亲自来迎接,可除了沿途州县官吏出门相迎之外,便是连一个黑旗军中身份显赫些的人都有些出现。这不但让谈清歌和扑虎觉得有些意外,就是红袖招的姑娘们也觉得有些意外。
“这个死方解!”
小当家在马车咬着牙低低的骂了一句,看着窗外的眼神有些飘忽。
坐在一边的息烛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嘴角上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小当家一大早就钻进息烛芯的马车里,进来之后一直沉默着,第一句话就是骂方解。
“为什么骂他?”
息烛芯放心手里的书卷,理了理额前垂下来的发丝轻声问。
“已经进了平商道,距离雍州也不过百里了,按照道理他难道不该亲自来迎一下?离开他那个破军营他难道很为难?在樊固的时候,每天最少往红袖招跑一趟去蹭吃蹭喝。到了长安城,最多也就是三五天就要去一次的,现在出息了,做了大将军,听说皇帝还要给他加官进爵,威风了呢!”
小当家咬着嘴唇说道。
“若是只咱们红袖招来雍州,他必然是要来接的,莫说百里,五百里,一千里也不一定。可你难道忘了,不只是咱们来。而且……现在咱们在铁甲军中,说好听些是被护送,实实在在的还不是那个扑虎手里的人质。”
小当家怔了一下,然后有些伤感地说道:“骆爷走了之后,外人便都觉着咱们红袖招可欺了。”
“骆爷在,事情该发生还是会发生。”
息烛芯说话的声音很轻柔,一如她的舞技。
“如果方解出城来迎接咱们,就是对那个扑虎示弱了。而一旦让扑虎觉得方解实在示弱,那么扑虎也会觉着,咱们红袖招对方解来说特别重要,有咱们在他手里,他就能肆无忌惮的威胁方解。”
“可是……”
小当家转头看着息烛芯问:“方解不应该早早的把咱们救出去吗?”
“怎么救?”
息烛芯反问。
见小当家不知道怎么回答,息烛芯笑了笑说道:“为什么皇帝会派谈清歌给方解封赏?为什么那个铁甲将军会派扑虎跟着来雍州?”
不等小当家回答,她继续说道:“因为方解现在的位置很重要,西南诸道历来是大隋的鱼米之乡,是过往那么多年为朝廷缴纳钱粮赋税最多的地方。当初罗耀以西南四道为根基,二十几年养出来百万大军,且不曾断过该向朝廷交的东西,以至于连朝廷都不敢相信,罗耀居然能私下里扩军那么多。”
“现在方解到了雍州,虽然西南四道已经不复前些年富庶繁华,可这地方只要休养二三年,依然是大隋最重要的地方。真宗年间,若不是觊觎此地富庶,大隋也不会对商国动兵。”
她看了一眼手里的战国策,这是两千年前流传下来的东西,那个时候中原内乱,诸侯并立,各地之间时而合纵联营时而刀兵相向。有人将这段历史中最让人值得思索的事情记载下来,以警后人。
“现在,就好像两千年前的战国。”
息烛芯道:“战国时候,群雄并立,朝廷软弱,当时的大赵王朝为了生存下去,不得不对各诸侯屈服。到了战国后期,大赵王朝出了一个惊采绝艳的小皇帝,名叫寅仲。当时的朝廷已经名存实亡,小皇帝寅仲继位之后,皇命在都城甚至都不能彻底执行。各地的诸侯,对皇帝也没有丝毫敬意。”
“寅仲之前的皇帝,大多碌碌无为随波逐浪,都不敢有什么作为郁郁而终。但寅仲却想,既然皇朝还在,那就有机会重振大赵的雄威。他虽然年幼,但却极聪慧。后来,他想出来一个办法,终于消弱了各诸侯的实力,与此同时悄悄积攒军队,以八百死士刺杀溧阳候郭沐之后,大赵便开始了中兴之路。”
“啊?”
小当家问:“那这个寅仲是怎么做到的?”
息烛芯语气轻柔地说道:“说起来其实也简单……就是离间。他通过各种手段,让诸侯之间的联盟逐渐崩碎,诸侯反目相向,连年征战,实力大不如前。然后他又通过在当时并不值钱的封赏,拉拢了其中一批人。比如,他封滁州候为楚王,封地在溧阳候的领地。滁州候不敢带兵对付溧阳候,寅仲就借着中秋宴客的机会,用私兵八百,大破溧阳候三千精锐,将溧阳候斩杀。”
“滁州候见溧阳候死,立刻带兵攻下楚地,晋位楚王。寅仲表面上对楚王言听计从,却试试暗示楚王,有人劝自己杀楚王请别的人来拱卫皇都。楚王地位渐渐高了之后,也变得跋扈起来,被寅仲挑拨的大怒,立刻发兵攻打其他诸侯。”
息烛芯道:“就这样,整个中原,各诸侯都被寅仲调拨起来,打的翻天覆地,他却从中得利,渐渐发展,杀楚王之后,便开始亲征各地,最终重振了大赵王朝,使大赵多延续了三百年。”
“可,这和方解有什么关系?”
小当家问。
“自然有,你不觉得,现在中原就和那个时候的大赵很相似吗?”
息烛芯微笑道:“金世雄稳居西北,是为西北王。罗屠领兵江北,是为江北王。高开泰和王一渠领兵河东道,是为河东王。东北诸道,又都看着沐府的脸色,沐家就是东北王。江南不必说了,各家势力,各方诸侯。而方解现在占了西南,在皇帝眼里,他就是西南王。”
“好头疼。”
小当家皱了皱眉“这些事我可想不透彻……”
息烛芯微笑道:“我也是闲的无聊,一路上无所事事就多想了些……现在朝廷里有个铁甲将军撑着,你不觉得,这铁甲将军有些像是寅仲请来的楚王?寅仲借楚王之威,震慑四方不敢轻易对皇都觊觎。然后挑拨楚王对外征战……”
“啊?”
小当家愣了一下:“莫非,那个小皇帝是把方解当成溧阳候了?”
“差不了许多了……不过,其中又有诸多不同变化,但计策究其根源还是相同。”
息烛芯道:“铁甲将军现在在朝廷,有些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气势,皇帝自己没实力,想除掉铁甲将军他只能借助外力。可现在放眼整个中原,没有人愿意先站出来和铁甲将军拼个你死我活。唯独方解,因为看起来方解是个可以拉拢的人,他不是各世家的人,较为独立。引方解和铁甲将军开战,即便方解死了,对皇帝,对各世家来说都没有影响。皇帝现在是不敢公开得罪铁甲将军,也不想逼的那些世家联手,只能借方解来消弱铁甲将军。”
小当家听的迷糊,但隐隐也有了些思路。
她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小姐的意思是,小皇帝派那个谈清歌去见方解,其实是没安好心的。他给方解封赏,其实就是变相的学习了寅仲封赏楚王的套路,只不过现在朝廷里已经有个楚王了,他想再弄出一个楚王来,这样两个楚王互不相容,拼个你死我活。”
息烛芯点了点头。
小当家想了想继续说道:“因为小皇帝没有把握能引那些世家和铁甲将军对决,所以他就将希望寄托在方解身上。如果方解败了,以方解现在的实力,也可以重创铁甲军。对皇帝来说是好事。方解死了,消除了一方诸侯,对他来说还是好事。而若是方解侥幸胜了,那么方解也必然实力大损,到时候小皇帝再除掉方解,而且还不会得罪世家的人,因为方解本来就属于任何世家!铁甲将军在长安城大开杀戒,方解在西南一路屠戮,都将世家之人得罪了个透……”
“嗯。”
息烛芯再次点了点头。
“真阴险!”
小当家恨恨的骂了一句,她皱了皱眉:“可是,要怎么挑拨方解和铁甲将军?”
息烛芯眼神里闪过一丝担忧,将声音压的很低:“扑虎对那个铁甲将军来说,似乎特别重要,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到底是什么,但……如果……扑虎死在雍州,铁甲将军必然震怒。小皇帝说不得还会给方解一份密旨,让方解带兵回长安。如果是这样的话,不管是铁甲将军领兵南下,还是方解北上,战争都不可避免了。”
“啊!”
小当家脸色大变:“那咱们得想办法,尽快通知方解才行,不能让他杀了扑虎!”
息烛芯摇了摇头:“不必……方解不来接咱们,何尝不是已经看破了这一层?”
她看了一眼窗外,有些怅然道:“我只是还有一件事没有想通……如果方解看破了这一层,不去杀扑虎,那这计策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除非……除非扑虎就是来杀方解的,那么这就是个死局。”
……
方解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头,把玩着手里一只做工极精致的玉麒麟:“这不是个什么无解的死局……扑虎来,不是来杀我的,而我也不会杀他……如果要想让这个局从漏洞百出变成一个无解的死局,就必然有一个谁也料不到的变故在。”
散金候吴一道沉默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这变故在哪儿。现在只能等着扑虎一行人到了雍州再说了,咱们黑旗军和那个铁甲将军没有任何冲突,也没有利益上的往来,没道理非要杀他不对吗?”
方解点了点头:“小皇帝这样安排,就说明他有扑虎必死的安排。”
他眉头皱的很深,因为他找不到扑虎必死的安排在什么地方。
“只能等着了。”
散金候叹了口气:“尽量让他不要死在雍州。”
方解沉默,心里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转过头看了看窗外,那若有若无的头绪依然迷乱难寻。
第0703章 谁要杀我?
雍州城北门
一身黑袍的方解负手站在城门口,在他身后是黑旗军十余名主要将领。扑虎的队伍已经出现在视线里,方解一路不迎,到了城门口没有必要再故意摆出一副姿态来不迎。况且,他迎的是红袖招。
自从离开长安城之后,好几年没有见过息大娘她们了。说实话,息大娘为人虽然稍显刻薄,但对方解帮助很大。楼子里的那些姑娘们,也都喜欢方解时不时去聊天。方解离开樊固,若不是与红袖招同行的话,说不得就被李远山那五百精步营踩成了肉泥。
老瘸子骆爷出手震住了精步营,那是救命之恩。
那个时候方解就是一只雏鹰,还需要红袖招这棵大树来遮风挡雨。可是现在,轮到他做大树为红袖招遮风挡雨了。
当那些身材雄壮魁梧的铁甲军士兵出现在方解眼里的时候,他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领兵多年,方解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支队伍有多可怕。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铁甲军已经超出了人类的范畴,更像是一群战争机器。
方解第一眼就确定,自己的黑旗军轻骑,即使以两倍的兵力对阵这一千铁甲军士兵,也没有胜算。黑旗军轻骑靠的是速度,靠速度横刀扫过可以将一个人的脖子轻易切开。可要想切开铁甲军士兵身上的厚重铁板,没有一丝可能。至于羽箭连弩,对他们来说更没有丝毫作用。
之所以方解这样肯定,是因为方解手下有十个给事营精锐。春姑他们的战力方解早早就领教过,在黄牛河北岸,他和春姑他们在叛军数千人中依然能稳守一直杀到援军到来。
而铁甲军士兵的可怕之处在于,他们每个人都相当于一个给事营士兵。
方解心里一阵发寒,他有十个给事营精锐,而那个铁甲将军手下,有两万这样的精锐。
怪不得罗耀的百万大军也挡不住铁甲军一冲,正面交锋,铁甲军几乎没有任何对手……不是几乎,是绝对没有任何对手。
然后他看到了扑虎
骑着一头老黄牛,挑着一根竹竿。
老黄牛一侧挂着一个巨大的铁锤,扑虎后背背着一个巨大的蒲扇。
很怪异。
看到方解的时候,扑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看了谈清歌一眼,然后笑着摇了摇头。而谈清歌看到方解的第一眼,是哼了一声随后抬头看天。
谈清歌很帅气。
虽然他不识多少字,可他身上有一种淡淡的书卷气。女子对这种气质总是容易沉迷,况且他面貌生的还算俊美。这本是他自负的资本,可是这些资本,在方解面前好像一点优势都没有。
一袭黑袍的方解负手而立,身上那种气质尤其是谈清歌可比的?
一个从万军之中杀出来,从尸山血海中经过,手握重兵,坐镇一方的大将军,那种大气不经意间就会流露出来。
扑虎从老黄牛背上跳下来,朝方解抱了抱拳:“方将军!”
“扑虎将军!”
方解也抱拳回礼。
红袖招的人知道这会不能和方解相见,索性就在马车里没有出来。这种时候的相见,对于方解来说反而是一种压力。反正已经到了雍州,只要扑虎没有必杀方解之心,没道理不放行红袖招的人。息大娘早就吩咐过,在城门口谁也不要下车。因为息大娘明白,此时她们下车和方解相见,方解在扑虎面前就会失了气势。
这种很细节的东西,在某些时候也要注意。
“方将军。”
谈清歌往前迈了几步,从袖口里将那份圣旨取了出来:“陛下有旨意。”
方解看了看,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请进城。”
谈清歌微怒,再次往前上了一步:“方将军,陛下有旨意!”
方解微微皱眉,那种不解的眼神在谈清歌看来就是轻视。
“怎么,身为大隋官员,难道不知道领旨要下跪?还是说,方将军已经不把自己当大隋的官员了?如果你还承认自己是大隋官员,为何不敬皇命?”
谈清歌冷声问。
“这位……是钦差大人?”
方解问。
谈清歌点了点头。
方解嗯了一声:“请问钦差大人,你知道如何宣旨吗?”
谈清歌一怔,之前稍显倨傲的神色随即褪去。
“我已经在雍州将军府里摆下香案,开正门,军列队,待我换好正装之后,行三拜九叩大礼。如果这圣旨不是给我个人的,那钦差大人更不应该急着宣旨,我黑旗军将领皆在将军府里列队候着呢。”
说完这句话,方解转身就走。
扑虎看了谈清歌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马车里,看着这一幕的小当家狠狠地瞪了谈清歌一眼,旁边一个少女叹息道:“还真是个棒槌啊……”
……
将军府
扑虎将谈清歌手里的圣旨一把夺过来,笑了笑递给方解道:“将军为国戍边,驱逐蛮夷,恢复河山,哪里需要讲那么多繁文缛节。便是陛下亲至,也用不了这许多规矩。谈清歌久在演武院中从未出门远行,人颇木讷。不过论起来倒是和方将军算是半个同窗呢。”
方解抱拳笑了笑道:“朝廷规矩还是不能荒废,该如何还是当如何的。”
扑虎一把拉了方解的手臂,回头对谈清歌使了个眼色,谈清歌无奈叹道:“方将军,抱歉了,之前在城门口多有不敬,是我有心试探而已。临行前陛下特意交代过,将军劳苦功高,不必参拜。”
方解笑了笑问:“那谈大人试探出了什么?”
谈清歌脸色难看,避重就轻道:“我身上没有功名,将军不必称呼我为大人。”
方解也不再理他,陪着扑虎走进客厅。谈清歌也不说话,跟在后面进了屋子。那柄看起来明晃晃秋水一般的长剑,就在他腰畔随着走路来回摆动。这剑无鞘,他也不怕刺伤了自己。扑虎故意落后几步,谈清歌压低声音道:“你怎么倒是帮他?”
扑虎微笑着低语:“你以皇命让他下跪,他接了旨意之后,你身上没有功名,陛下也没有明旨任命你为钦差,他要是再让你跪回去,你跪吗?”
谈清歌愣了愣,一脸懊恼。
扑虎进了门之后在客位上坐下,对方解抱了抱拳道:“这次来,是奉了陛下旨意犒赏三军。”
扑虎笑了笑道:“不过将军也知道,现在国库空虚,朝廷入不敷出,这些都不必瞒人,也瞒不住人。可陛下觉着,黑旗军战功卓着,为大隋出生入死,尸山血海中将敌寇击败,护佑一方百姓,保大隋边疆稳固完整,必须要厚厚的赏赐。”
“所以……陛下的意思是,这笔赏赐,由地方上出。”
扑虎看了方解一眼:“我已经知会过北徽道,南徽道,雍北道,三道总督,让他们从各道筹集一批物资钱粮尽快送到雍州来。另外,陛下准许西南诸道应该送往朝廷的钱粮赋税,将军可以自留使用。就当是陛下赏给黑旗军将士的了。”
方解心里冷笑,这就是所谓的赏赐了。
打白条而已。
西南诸道的赋税,本就不往朝廷里送。自从罗耀起兵之后,西南诸道虽然没有与罗耀同时举旗造反,但这本就是双方心知肚明的事。朝廷知道,没有四道总督的支持,罗耀也没那么轻而易举过了长江。再说,真要是还心系朝廷,罗耀造反西南会没有一兵一卒挡在罗耀面前?
方解冷笑,不是因为小皇帝打白条,而是因为这白条打的实在没安好心。
给黑旗军将士的赏赐,让西南四道来出。且不说平商道,北徽道总督钟辛,南徽道总督迟浩年,雍北道总督杜建舟,这三个人会心甘情愿献出来一大批粮草银两?现在方解占了西南一南一北,三道被夹在中间,那三位总督大人要多难受有多难受。给方解提供钱粮,把方解养的壮壮实实的,然后再吞掉三道江山?
除非那三个人傻了,才会再送钱粮给方解。
小皇帝是明知道那三个人不会轻易交付钱粮给方解,所以才把白条打在那三个人身上。方解要想要钱粮,就得和那三个总督闹翻。小皇帝才不愿意方解成为第二个罗耀,和地方上的封疆大吏联起手来。
这看起来是因为朝廷实在拿不出来东西,实则还是离间之计。
“陛下有心了!”
方解淡淡地说了一句。
“黑旗军是大隋的军队,为国效力理所当然。我麾下儿郎们也都以是大隋军人而骄傲,有陛下这嘉奖的旨意,他们也必欢欣鼓舞。不过西南诸道,被罗耀这些年剥削压榨的极狠,百姓们也不富足。尤其是平商道,又刚刚经历战祸,百姓十去七八……让我跟百姓们伸手要钱粮,我也伸不出去手。”
扑虎笑了笑道:“早就听闻方将军爱兵如子,爱民如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大隋有方将军这样的肱骨之臣,是陛下之幸。”
他沉吟了一会儿后说道:“这次来,还有件事要和方将军商议。”
方解道:“请讲。”
扑虎站起来,走到方解书房里悬挂着的巨大地图前指了指:“叛逆罗屠,如今占据江北道,朝廷大军由许孝恭和刘恩静两位大将军率领正在清剿,奈何实在兵力不足。江南贼子也是蠢蠢欲动,京畿道又实在抽调不出人马,将军可愿意再为国立功?”
方解心里冷笑,抱了抱拳:“为人臣,自然要忠君之事。若陛下有旨,我即刻带兵北上。”
“好。”
扑虎点了点:“这才是朝臣楷模!”
他停顿了一下,眯着眼睛问:“还有件事……我带兵南下护送红袖招来雍州,半路遇到了埋伏……这件事,方将军应该知道了吧?”
方解点了点头:“也是刚刚得知。”
扑虎嗯了一声:“那方将军以为,是谁要杀我?!”
这句话,问的格外森寒。
谈清歌往侧面退了几步,退到扑虎身侧。他看着方解,眼神里同样有些诡异的神色。
第0704章 一指天威
扑虎侧头看着方解,等待着方解的回答。
“国有一木,可为擎天之柱。”
方解淡淡道:“大将军现在就是朝廷里的擎天柱,丝毫也无需怀疑的是,若没有大将军在,罗耀叛军就算攻不破长安城,长安城里也必然困苦。扑虎将军身为大将军最得力的助手,万军之中往来冲杀的勇将,自然有许多人将扑虎将军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方解道:“杀扑虎将军,就等于折了大将军一条手臂,这样说,不过分吧?”
扑虎沉默,然后点了点头。
“现在大隋这天下,有多少人想杀扑虎将军我不知道,但肯定不在少数。”
方解指了指自己:“也许比想杀我的还要多些。”
扑虎哈哈大笑,之前的冷酷气息随即消散:“方将军说得不错,现在大隋想杀我的人多如牛毛,据我所知想杀你方解的人也不在少数。不过这正是当自傲的地方,若不招人妒恨,又怎么会找人杀念?”
方解笑了笑,没回应。
扑虎走到门口,指了指外面说道:“大隋一百多年基业,又岂是某些宵小之辈想颠覆就能颠覆的?大隋的实力到底有多强,有多可怕,大部分人根本就看不透彻。有些人以为大隋要崩坏了,想趁机得利,想想就可笑。”
“自太祖起,大隋励精图治,皇家暗地里有多少还没拿出来的东西谁知道?这些东西一样一样的拿出来,每一样都足够让人心惊胆颤!说起来,其实偶尔来些乱子反倒是好事,一直歌舞升平人们也就忘了皇族的威仪。乱一次,杀一次,只有这样,人们才会明白大隋皇族的可怕之处。”
方解对这话依然没有回应,但他知道扑虎的话不无道理。
就比如这突如其来的大将军,那突兀起来的两万铁甲军。罗耀百万大军进逼长安城的时候,谁都以为大隋快完了。可一转眼间,百万大军被人打掉了一大半,连罗耀都死了。虽然各地反叛之势依然不绝,但真正值得关注的其实也没几个人。
西北金世雄没有举旗造反,是因为他还在观望。在局面没有明朗之前,他不会做任何事。西北虽然疲敝,可和黑旗军做交易,最起码他不用再担心粮草的事。给他一段时间休养生息,他麾下聚集十万大军不是难事。到时候,朝廷胜,他可以说自己是一直在尽心尽力的守着西北三道。朝廷败,他可提兵东进。
东北沐府的人,看起来也没心思早早的表态。
沐府在东北历来有着极强大的影响力,虽然不及西南罗耀,能让西南各道总督俯首称臣一样的顺从。但东北那些封疆大吏,基本上都看着沐府的脸色行事。而且江南通古书院里的人虽然实力逆天,可依然很难把手伸到东北去。因为通古书院里那些人也都明白,沐府的实力轻易不能招惹。
这西一东两方实力暂且不表态,仅仅是罗屠和高开泰王一渠,收拾起来不是没有必胜的把握。当然,江南诸世家是不会眼睁睁看着朝廷收拾罗屠等人的。
“我说些话的意思,方将军可明白?”
扑虎回头看了方解一眼问。
“我从来不曾有过反叛朝廷之心。”
方解站起来走到门口,挨着扑虎站住:“扑虎将军或许不了解我的过往……我这个人没有什么好处,唯一较好的一点就是懂得记住别人对我的好,谁对我好我都记得。尤其是先帝,恩重如山。”
扑虎的话有真有假,方解的话也一样。
他对皇帝确实有感念之心,但是后来天佑皇帝杨易的所作所为,也足够让方解寒了心。其实在长安城的时候,方解真的是想过,要做一个大隋的好官。无论从文从武,都要尽职尽责。可这想法,只是已经遗忘了的一场梦而已。
“我对方将军的事,或多或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扑虎面对窗外,视线停留在枯湖上:“那是……造成的?”
方解点了点头:“是。”
“好壮阔的一战。”
扑虎感慨道:“即便是看看现在这遗留下的场面,依然能揣测到那一战一二分的凶险。所以我对方将军也很敬佩,朝廷现在最缺的就是方将军这样能文能武,还对朝廷忠心耿耿的人才。这次大将军让我来,主要还是为了看看方将军的人品。能被大将军重视,方将军……这机会不要错过。大将军的身份,有些时候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是。”
方解点了点头。
“不过,好像有不少人不希望朝廷重用我。”
方解道:“比如半路有人刺杀扑虎将军,其中用意也显而易见。扑虎将军若是在西南有什么不测,大将军一怒南征,这是很多人希望看到的事。”
扑虎哈哈大笑。
“我又岂是那么容易死的?”
他负手而立看着门外:“我知道方将军入仕之前,曾经有过十几年被人追杀的经历。真要说起来,自我年幼起,想要杀我的人似乎比想要杀方将军的要多不少。可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想杀我的人都死了,我却依然活着!”
他提高声音道:“我倒是要看看,谁能杀我?!”
……
谁能杀我这四个带着一股子不可一世的霸气,方解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几分悲愤几分狠戾几分豪气。
所以他确定,这个扑虎身上肯定有许多故事。
可才想到这里的时候,方解的脸色忽然一变。
他猛的一侧身,手间一团五脉之力盘旋着飞了出去。屋顶上,一道匹练般的刀光劈了下来。这刀气对于扑虎来说格外的熟悉,正是洛水之上他见过的那个人所施展出来。只是这次,这一刀来的更加凶悍狂暴。
刀气将房顶劈开,整间房子都被一分为二。
已经实质化的刀气,看起来就如一柄从天而落的巨刀,长达数百米!刀锋在这头,刀柄尚且还在罗府正门外!也就是说,劈出这一刀的人,根本不在罗府之中!
一刀数百步,这种气势,怎么能言表?
方解手里的五脉气旋出手之后迅速变大,五片叶轮旋转着飞上去顶在刀气上。这五脉气旋之力极为诡异特殊,看起来气势和那一刀绝不可同日而语,可偏偏这霸气的一刀竟是被硬生生顶住足有一秒钟时间。
对于高手来说,一秒钟足够了!
是的
一秒钟足够了
就在方解挡住这无与伦比的一刀,扑虎一招手从远处老黄牛身上招来铁锤准备朝大门外冲过去的时候。
剑意!
森寒凌冽的剑意!
就在扑虎身后出现。
方解见过许多用剑高手,感受过许多让人无力的滔天剑意。比如沉倾扇,比如项青牛,他甚至见过忠亲王杨奇出手。可今天的剑意,和这些人的都不同。沉倾扇的剑意是冷,直指内心。项青牛的剑意是狂,形散神不散。杨奇的剑意是争,敢与天下争的争!
而身后的剑意,是诡。
诡到了极致。
这一剑似乎并不快,可偏偏是这样,方解觉得不管怎么去防备,这一剑都能找到破绽直接刺过来。他尚且有这种感觉,更何况是扑虎?
因为这一剑,本就是刺向扑虎的。
扑虎的身子刚刚拔起来,手里的铁锤在前,身子前倾,后背全是空门。而方解的注意力之前都在头顶那一刀上,所以这个时候刺过来的剑意选择的时机最好。比扑虎在洛水上单手擎船的时候,机会还要好。
屋子里没有别人
所以毫无疑问
出剑的是谈清歌
这一剑出手之后,谈清歌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腰畔那柄无鞘的长剑此时在他手里,剑意自剑身上蔓延出来,弥漫的到处都是。所以根本就搞不清楚,这一剑到底在哪儿。明明你觉得剑意在扑虎后背,可方解也感觉到了很大的威胁。明明剑意看似直来直往,却又没有任何轨迹可循。
谈清歌,一个说自己不会用剑的人。
方解为了迎客,身上没有带刀。
他一只手指着天,继续阻挡那狂暴的刀意。另一只手向后一推,五脉之力在他和扑虎身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试图挡住谈清歌的这一剑。
但就在方解以为可以挡住这一剑的时候,那剑意忽然自己转了个弯,绕过漩涡,转瞬之间没入扑虎的后心!
当!
一声脆响!
扑虎的身子明显踉跄了一下,却没有栽倒。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柄巨大的蒲扇出现在他后背上,将这一剑挡了下来!本来扑虎走到门口的时候,将那柄蒲扇靠在门框上了。可当剑意到来的时候,这蒲扇如有神智一般自己飞了过来,替扑虎挡住了这志在必得的一剑!
方解身形向一侧一闪,那刀意轰然而落,将一排房间劈开。
烟尘爆起!
坍塌的房间中,有黑影一跃而起。
……
谈清歌刺了一剑,看起来无解的一剑。却因为那柄蒲扇而改变,这个时候方解才看清楚,那蒲扇上连着一根极细的丝线,另一端在扑虎手里!
方解心里一怔,也就是说,扑虎早就料到了谈清歌会在后面刺他一剑!所以他才会故意把蒲扇放在门口,他在等的,正是谈清歌出手!
看得出来,扑虎的脸色极为难看。
不是因为这一剑伤到了他,而是因为这一剑终究还是来了。
蒲扇上,有一道裂痕。
他心里,也有。
可没等他做什么,谈清歌忽然纵身而起,朝着扑虎扑了过来。扑虎眼神里一股怒意开始燃烧,不可抑制的往外蔓延。方解刚要过去,大门口方向,第二刀又来了,依然霸气无匹,这一次,明明白白斩的是方解!
方解不得不全力以赴应对这一刀,而扑虎则转头面对谈清歌。
然后,扑虎愣了一下。
因为他发现谈清歌的脸色有些不对。
眼角
有一滴泪。
所以他出手的速度慢了半拍,下意识的收住自己已经要攻出去的内劲。
轰!
一种扑虎从不曾感受过的威压从天空落下,那是一种完全不可抗拒的能量。如同一根巨大到无法形容的柱子,从天庭坠落笔直的压向扑虎的头顶。而事实上,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柱子,而是一根手指。
就好像天神从云端伸出一根手指按了下来,要碾死一个蝼蚁。和这根手指相比,来自大门外的刀意,来自谈清歌的剑气,都那么微不足道。这一指,才是必杀。
一指,天威!
方解苦苦思索的那个变故来了,将一个活局变成死局的变故。
第0705章 赢个屁
中原历来有一个传说。
传说在远古时候,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天开始倾斜,眼看着一侧的天空就要掉下来了,世间万物惊恐无比。可谁也没有办法阻止天空的坠落,天若落下,地上万物也将随之覆灭。这个时候,从大海中爬出来一只也不知道活了多少万年的老龟,巨大无比,用自己的身躯扛住了倾斜的天。
世间生灵欢欣鼓舞,纷纷称赞老龟功德。老龟却默然无语,神态悲凉。所有生灵都不知道老龟在悲伤什么,它们聚在老龟身边载歌载舞欢庆天空终于可以不用坠落。万物生灵庆祝的够了,也累了,随即散去。
只剩下孤独的老龟依然顶着那半边天。
也不知道多少年过去,老龟终于坚持不住即将死去,它太虚弱了,已经不能保证继续站立。天空开始颤抖,随着老龟失去力气,天空再次开始倾斜。其他生灵全都赶了过来,谴责老龟为什么不继续支撑着天空。它们愤怒的咆哮,恨不得将老龟撕成碎片。它们觉得,因为这老龟,它们的世界要崩塌了。
老龟流下一滴泪,悲凉的神色万年不变。
当初它最早顶住天空的时候,其他生灵感谢它的勇敢。可是很多年很多年过去之后,其他生灵已经没有了感谢,它们渐渐的觉得老龟就应该站在那,顶住那倾斜的天空是老龟应有的责任。
见老龟即将扑倒,其他生灵惊恐万分。它们凑在一起,终于商议出一个办法。
它们砍掉了老龟的四条腿,然后分别支在天空的四边。
又多少万年过去,生灵已经忘记了老龟,看到天边那四根柱子的时候,都会盛赞这是天赐给生灵的礼物,是擎天之柱。
此时在天空中落下来一根这样巨大的柱子,谁心中没有惊惧?
那是一根手指。
据说,老龟死了之后,神灵从天际飞来,感念老龟的功绩,将其与其它三个同样为万物立下过大功劳的生灵封为四神兽,也称为四象。
这一根手指,是为四象指。
武当山有绝技,四象,两仪,太极。
当初在演武院入试的时候,方解见过这四象指。只不过当时施展这指法的是谢扶摇,他的四象指和今天这根手指比起来,如萤虫比之皓月。
武当山的道人从来都不招摇,低调的很容易让人忽略掉他们的存在。提到道宗,哪怕清乐山已经没落,可人们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一气观。至于三清观,好像永远都是在想起一气观之后才想起来的。
所以人们渐渐也就忘了,武当山三清观,比一气观要悠久的多!
扑虎看到谈清歌朝着自己扑过来,他心里一寒,拎着的铁锤转过来要砸出去,可在这一刻他忽然发现谈清歌的表情格外痛苦,眼角上还有一滴莫名而落的泪水。这样子让扑虎冷了一下,谈清歌的身子已经到了他近前。
然后,谈清歌竟然一剑指天!
剑气如虹,迎着那根巨大的手指扶摇直上!这一剑比起之前那一剑,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若之前那一剑极尽诡道,那这一剑就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一剑。流光一般的剑气如一条初出深海的幼龙,伴着龙吟声直上九霄!
这一剑,惊呆了扑虎。
但是这一剑,拦不住那根手指。
剑气碎,谈清歌挖的吐出一口血。
指劲瞬息而至,眼看着就要落在扑虎头顶的时候,忽然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数内劲。有剑意,有刀气,有大周天,还有三四道极凝实浑厚的气劲。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劲气似乎是早就等在那里,只等着这指劲落下。
即便那指劲再强大,可阻挡在它面前的内劲太多了。
指劲看似势如破竹,可破开一根柱子,还有下一根。指劲荡平了剑气,震碎了刀意,崩开了大周天,震散了那些气劲。可终究还是被阻挡了一下,扑虎一把拽着谈清歌的衣衫向一侧掠了出去,那指劲轰然而落,按在他之前站立的位置上。
轰的一声!
方圆五米整个地面开始下沉,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骤然出现!
也不知道这一根指头按进去多深,竟是如在平地上打了一口巨大的深井。
一瞬间,书房门外多了不少人。
书房旁边的屋子里,项青牛和几位清乐山的老道人缓步走了出来。不远处的一辆马车里,沉倾扇和桑飒飒自里面迈步下来。
而方解,额头上满是汗水,然后哇的吐出一口浊血。
他抆了抆嘴角上的血丝,却依然能笑出来:“扑虎南下不是一个死局,要想变成死局就需要一个谁也阻挡不住的变故。我曾问真人你是否是来杀扑虎的,你说不是……你已经是真人了,怎么还能说谎?”
他抬头看着天空。
可人不在天空。
谁也不知道,发出这一指的那人在哪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有声音飘荡而来,很轻,很清晰。
“你如何瞒住我的?”
方解似乎极疲劳,大口地喘着气。
可他自危机发生的时候,明明没有出几招,以他此时的修为,断然不至才出手这几次便累成这样,看起来,他竟是稍显脱力。之前的气定神闲,原来都是装的。
为什么?
……
声音很飘渺,无法判断从什么方向而来。就好像天地间都是这一句问话,不知从何处起在何处灭。
“瞒住真人你,确实不容易啊……”
方解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沉倾扇和沐小腰从远处掠过来一左一右扶着他。
方解微微昂着下颌,虽然看起来疲惫眼神却很清澈:“扑虎要来,有人要杀,这根本无需嫁祸给我,他死在雍州,我黑旗军就只能背这个黑锅。虽然即便扑虎死了我也没什么可畏惧的,被人戏耍的感觉才最让人讨厌。”
他笑了笑:“真人来雍州的时候,说要看看我这七脉之躯,然后说了许多模棱两可的话,其中不乏鼓舞我去做什么的言语。这些话,当真不该从真人你嘴里说出来。有时候话说的多了,哪怕话语本身没有一丝漏洞,依然是漏洞。”
“我一直在猜测,那个把小皇帝这个漏洞百出的算计改成死局的变故是什么,我一开始确实想不通,因为这计谋真垃圾啊……直到真人你来了,所以我立刻就确定这变故就是真人你。”
“既然知道是你,接下来,就是该去想如何挡住真人你了。可你太强大,即便我们合力也未必挡得住你一招。所以要想不让扑虎死,就只能取巧,让真人以为这院子里人不多。而这个世界上能让人彻底无法感知到的手段确实不多,可刚巧我能!”
天空中有人微微叹息:“是了……你有无形之力,竟是将这些人的内劲尽数隐去,你也无需隐去他们的气息,我感觉到气息存在,却感觉不到他们身上有修为,这就足够了。”
声音遁了一下后叹道:“能做到这一点,你已经让我很吃惊了……怪不得你看起来如此疲弱,原来一直在控制着气脉之力隐去院子里这些高手。”
“你若再不来,我就撑不住了。”
方解抬着头问:“还要再打过?”
“你们不知道是我出手,我尚且出手,如今你们知道我要出手,我为何要停手?我要杀他,你们拦得住?”
“拦不住。”
方解道:“不过我们可以同时拼死,我们都拼死了,张真人杀了扑虎还有意义?自即日起,我便和他形影不离,真人若杀他,十之八九连我一起杀了。我若死,小皇帝那算计也就白算计了。”
“你果然是个无赖。”
声音飘忽而来。
方解撇了撇嘴:“真人说谎,也很无赖。”
“哈哈。”
张真人哈哈大笑:“方解,即便是你们都和他形影不离,我要杀他,也依然可以。你们的分量,还不够。”
方解无言,回头看了扑虎一眼后自语道:“尽人事,听天命。”
“好一句听天命!”
张真人笑道:“听天由命吧。”
他这句话才说完,就听见远处又有一道声音飘了过来:“他们加在一起分量不够,不知道再加上我,分量够不够?”
……
一道黑影瞬息而至,看到他的时候他尚且还是天际的一个黑点,只恍惚了一下,这黑点已经到了近前。
一个老道人,白发苍苍。
穿一身黑色道袍,有些脏。
项青牛看到这人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咧开嘴开始笑。他身后几个辈分不低的老道,看到这人之后也愣了一下,然后同时俯身施礼。站在罗府大门口的沫凝脂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俯身一拜。
“老牛鼻子,怎么是你?”
项青牛傻笑着问。
黑袍老道人没理他,将视线看向东方:“道兄成名于百年前,修行了这么久,已经是中原江湖首屈一指的尊者,怎么这般没脸在这欺负一群小辈?哦……说起来,我也是你小辈,道兄名震江湖的时候,我还在江湖上招摇撞骗。我这道人的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就算是真的,论辈分叫你一声师叔也不为过……那么,你也来欺负一下我这个小辈如何?”
他问。
张真人的声音过了很久才响起来:“萧一九……你我若是一战,你觉得有胜算?”
萧一九撇了撇嘴:“我是小辈,我怕什么?我打输了理所当然,打赢了长脸。你呢,你打赢了理所当然,打输了还有脸?再说,我已经疯了啊,疯了好几年了吧……武当山张真人打一个疯子,要是再打输了,也不知道多少人笑掉大牙。”
张真人再次沉默,过了一会儿后问:“你帮的是谁?你可知长安城那人是谁?”
“哎呦我操!”
萧一九掐着腰指着东边骂道:“我是来打架的你跟我讲道理?你他妈的讲不讲道理?你要揍的这群人里,有一个是我亲师弟,有几个是我干师兄弟,还有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师侄,你居然问我帮谁?你是傻逼吗?”
他跳着脚骂:“我管长安城里是他妈谁,你打我的人,就先来和我打一架!”
良久无声。
方解揉了揉心口,心说绝顶大高手原来就是他娘的这种气势?
他看向项青牛:“走了吧?”
项青牛也不敢确定,看向萧一九:“走了吗?”
萧一九沉默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走了。”
项青牛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喘气一边笑着说道:“大师兄你真霸气,不用打就能把那个老家伙惊走。这人说话还是要有底气才行,要是我说也没用。所以,大师兄你即便真打起来也能赢的是吧?”
萧一九白了他一眼,很酷地说道:“赢个屁!”
第0706章 请你转告他我想他
项青牛拉着萧一九在一旁问东问西,方解看了看扑虎和重伤的谈清歌,想了想,没有过去。谈清歌先对扑虎出了一剑,然后又替他出了一剑。到底谈清歌是要杀扑虎,还是要救扑虎,方解很好奇,但他知道扑虎更好奇。
他走到一侧坐下来休息,之前耗费那么多气脉之力让他觉得格外的疲惫。
“怂了?”
远处项青牛回头看了他一眼,从袖口里摸出一个玉瓶丢过来:“一气观的丹药,补气回元,虽然远不及小金丹,可作用还是有的而且味道不错,花生米味。有次我馋酒没下酒菜,吃了半盘……”
方解伸手接过来:“五香的还是麻辣的?”
项青牛撇了撇嘴,没理他。
方解转手就把玉瓶抛给沐小腰:“留着。”
项青牛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为什么不吃一颗?”
沐小腰问。
方解摇了摇头:“丹药这种东西,不到逼不得已就不吃了。自己恢复虽然慢一些,但终究比较稳妥。”
正在和萧一九说话的项青牛回头问:“那你还要我的药!”
方解理直气壮道:“你给我,我什么不要?”
项青牛噎住,不知道说什么。萧一九伸手在他脑壳上敲了一下:“你是不是把我好不容易在一气观里攒下来的宝贝都送人了?我辛辛苦苦的攒着,然后你拿来送人!”
他回头朝着方解喊:“记我的人情,不许念他的好,那东西都是我的!”
方解哈哈大笑,一笑就牵扯到小腹,笑着疼。
“方将军,请你过来一下。”
正这个时候,扑虎对方解喊了一声。沉倾扇扶着方解站起来,方解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过去,缓步走到那两个人身边靠着墙坐下来,也不管地上脏不脏,甚至好像对扑虎和谈清歌一点戒心都没有。
“我想请教一件事。”
扑虎语气平静的问。
……
“是我安排的。”
方解坐下来之后,伸手招了招吩咐远处的亲卫拿几壶酒来。不等扑虎问,他继续说道:“你想知道在洛水上那个劈了你一刀的人是谁是吧,是她……”
方解指了指站在远处的沫凝脂。
“我在几天之前让她出发,找机会对你下手。”
扑虎眼神一凛:“原来你也要杀我?”
方解笑了笑:“你看起来可没这么笨。”
扑虎怔住,随即明白了方解的话:“那些水底的刺客,不是你派去的?”
方解点了点头:“劈你一刀的那个叫沫凝脂,是我请了去的,其他人不是,只不过她选了一个恰好的时机,所以看起来更真实些。她是萧真人的关门弟子,一百二十八处气穴全开的天才,在刀意的领悟上,一气观也没人可比。她最早修眸刃,杀人于无形。也不知道怎么就忽然开始拿起刀,从手中无刀到手中有刀我也不知道是进步还是退步,反正境界之类的东西我也不懂。”
扑虎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我也不懂。”
方解笑道:“我请她找机会斩你一刀,就是为了引出还想杀你的人。那个时候我还没猜到是张真人要亲自动手,他若不来,我想都不会想到他身上。但我怀疑过他……”
方解指了指谈清歌,后者随即苦笑。
“我不知道是谁要杀你,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杀你,为了知道这个人,只能引出来。我的本意是,如果刺客选择一个最合适的机会下手,那么沫凝脂劈出那一刀之后,无疑就是最好的机会。但我没想到,他忍住了。”
方解看向谈清歌。
谈清歌自嘲的笑了笑:“因为我不会用剑,当时确实想出手,但因为害怕,腿发软,没敢拔剑。”
“你不会用剑?”
方解诧异地问。
谈清歌点了点头:“如果我说,刚才在书房里是我第一次用剑想对一个人动手,你信不信?”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信。”
“谢谢。”
谈清歌微微叹了口气:“我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自己第一次对人动手会是什么场景,但我实在想不到,我出手的目标竟然是一个拿我当朋友的人。可我却不得不出手,因为有人要我这样做,他的话,我不能不听。”
扑虎猜到了是谁,但没有点破。
谈清歌问扑虎:“你什么时候猜到我会对你出手的?”
扑虎回答:“从一开始。”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小皇帝让你和我同行必然没安好心。出长安的时候我问你,为什么接我们的人是你,你说不知道。正因为接我们的人是你,所以小皇帝才找了你。因为他觉得,我会对你少一分戒心。”
“后来,我问你在刺客出现的时候为什么不拔剑,你说那只是个装饰品。你知道这句话有些做作了,所以立刻转移了话题,提到了这剑是老院长送你的,所以你才带着。然后你故意让我看到剑穗上的红玉,将话题引到了月影堂上。”
“你故意让我以为,演武院里有个人大有来头。你不断的在谈话中提及那个伙夫,是想让我将注意力都在这个莫须有的人身上。如果不出意外,演武院里那个伙夫其实不过是个普通人。”
谈清歌点了点头。
扑虎继续说道:“之后我故意说了一些话,你听懂了,因为心里发慌,所以你马上将话题转到了小当家身上。用对一个女子的爱慕,来掩饰你心里的慌乱。其实这正是错的地方,你的表现有些过了……就算你对小当家一见钟情,你会那么信任的把这些事说给我听?我虽然没有喜欢过一个人,但我确定,如果我暗暗喜欢一个女子,绝不会轻易说出来。”
谈清歌叹了口气:“或是因为这确实是我第一次走出演武院,所以想的有些太多。总担心自己掩饰不住,反而过了。”
扑虎嗯了一声:“可我看得出来,你不想杀我。所以我才给你机会,对你说了那些话。类似的话,你我第一次见的时候我说过一次,警告你不要有什么心思,不然我会杀了你。那天提过一次,但两次的心境截然不同。”
“谢谢!”
谈清歌歉然说了一声谢谢。
扑虎摇了摇头:“我说过,我没有什么朋友。”
……
扑虎道:“我觉得你是一个可以做朋友的人,因为你虽然对我算计了一些事,可那份幼稚,正说明你的单纯。所以,我实在不想看到你对我出剑。在方将军的书房里,我是故意走到门口背对着你的,然后将大将军送我的蒲扇放在门边。”
谈清歌默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是因为激动,他连着咳了几口血。方解有些心疼的从沐小腰那里把项青牛送的丹药取出来一颗递给他,谈清歌摇了摇头,没接。
“疼一些好,疼得厉害,记住的就深。”
谈清歌缓缓道。
“随你。”
方解没劝。
扑虎看向方解:“刚才你请人在门外劈出来那一刀,也是为了引刺客出来?”
方解道:“请她劈一刀很贵的,我已经欠了她不少东西了……既然在洛水上,那一刀没能引出真正的刺客,那么最好的地方自然是我的将军府。你死在将军府里,比什么都能说明问题。”
“我感觉出来了。”
扑虎道:“那一刀劈在你和我之间,就算你不挡也伤不到我。能劈出那样一刀的人,怎么可能劈歪?为了掩饰这一点,所以她是连整间房子一块劈的。”
“然后我只顾着去感觉身后,想知道谈清歌会不会借机出手。在洛水上他浪费了一次机会,这一次,他应该不会再浪费了。”
扑虎叹了口气:“我只是没想到,真正的杀招根本不是他。也没有料到,他会替我出那一剑。”
谈清歌苦笑:“我违背自己的良心刺你一剑,总得再顺着自己的本心替你出那一剑。”
扑虎无言。
方解忽然想到了什么,忽然伸手抓着谈清歌的手腕,然后他脸色骤然一变。他从玉瓶里倒出来一把丹药,就要往谈清歌嘴里塞。谈清歌却笑着摇了摇头:“晚了的……这会就算是神仙的丹药,只怕也救不了我了。”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怅然道:“那就是天之上的实力啊……我那一剑,引来了太大的反噬之力,指劲顺着剑意攻入我体内,我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真他娘的有些亏啊……我从出道到死,居然一共只出了两剑……第一剑刺我的朋友,第二剑挡一个天之上的大修行者,前一剑可耻,后一剑是不是值得骄傲一下?”
他一边说话,嘴里的血一边往外淌。
扑虎的眼睛里都是血丝,张着手却不知道做什么。
“演武院里真的有个伙夫,我真的是他养大的……我真的讨厌那些衣冠楚楚的学生,也真的每天都在后山枯坐,伙夫真的是个好人,老院长也真的是个好人……两个好人,却教出来一个对朋友下手的败类,我真对不起他们……”
“朋友,是吗?”
他看向扑虎。
扑虎使劲点了点头:“是!”
谈清歌呕了一大口血,低头看到自己的衣服都脏了,眼神里有些心疼:“这件衣服,其实是伙夫捡来送我的,他贪杯,每个月的例钱都买了酒喝,包括我的。他答应送我一件新衣服,直到我出长安都没做到。妈的……我都做钦差了,居然连件新衣服都没有,你们说能忍吗?”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眼神里却没有怨恨,只有温暖:“出长安之前的晚上,伙夫给我把衣服洗了,拿在火堆旁边烤,他说……他说新衣服不如旧衣服穿着舒服,你要是实在觉得亏,我今晚上给你做一件行不?”
“他妈的……”
谈清歌骂了一句,然后费力的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裤裆:“这个老家伙,用了一晚上时间给我做了条内裤糊弄我……妈的……还他妈的做小了……勒……不舒服……”
他笑着骂,眼睛逐渐失去神采。
扑虎一把抓住谈清歌的衣襟:“你他妈的不许死!”
“白痴啊……”
谈清歌虚弱的笑着:“你以为我想死?不死不行了……筋脉尽断,气海都碎了……能不能帮个忙,回长安替我给伙夫带一句话,告诉他,我跟一个天之上的大修行者打了一架……打输了……”
“还有……我挺想他……从……出了长安开始想……”
第0707章 唯我不可能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死人。
谈清歌的离开对于世界来说似乎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何止是他,便是大轮明王这样绝顶之人,死了之后对世界好像也没有什么影响。以至于到现在,已经很少会再有人提及这个曾经在大草原乃至于整个天下都令人仰望的名字。谈清歌也一样,或许用不了多久,他的名字就会逐渐被人淡忘。
远处的人围拢过来,看着闭上眼睛的谈清歌默然无语。
谈清歌是一个很矛盾的人,单纯的矛盾。
江湖很大,江湖路很长,但谈清歌的江湖路却如此短暂,只是从长安到雍州。大轮明王在江湖路上走了一千年,他只走了几个月。
扑虎有些失神,看着面前这具已经逐渐冰冷下来的尸体不知所措。他对谈清歌说过,他没有什么朋友,因为他自幼就生存在一个很阴暗的环境中,只有铁甲将军一个人给他温暖。他迷恋留在铁甲将军身边的感觉。而谈清歌,这个他自始至终就知道要杀自己的人,他却觉得是自己真正的朋友。
他想起谈清歌说过,关于朋友的定义。
来自那个伙夫的话。
“朋友就是你高兴的时候他陪着你高兴,你哭的时候他未见得会陪着你哭,但会去把气哭你的人揍一顿的家伙。你得意的时候,他或许会离你远远的,他会过他的生活你过你的生活。当你失意的时候他会走过来拍拍你的肩膀,对你笑笑说,要不要比比看谁撒尿比较远?”
“来,比比撒尿谁远?”
“行啊……但你不许用内劲!”
……
扑虎腰畔多了一柄剑,无鞘,如秋水。
剑穗上绑着一块不显眼的红玉,玉上有一轮弯月。
雍州城北小河边多了一座新坟,坟前摆着一套簇新的书生儒衫。
……
扑虎坐在枯湖边,也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就剩下不足原来五分之一水量的小湖依然没有干枯,甚至有些极小的鱼儿在狭小的空间内游弋。这鱼儿从哪儿来的,也说不清楚。
“方解,你有很多朋友。”
扑虎说。
坐在一边的方解点了点头:“是,我有很多朋友。”
扑虎看了他一眼问:“那感觉怎么样?”
“很好。”
扑虎嗯了一声喃喃道:“你生的漂亮,谈清歌生的也很漂亮,所以你们小时候一定没有被人嘲笑过,长大了也不会被人嘲笑。小时候因为我生的太丑,便是娘亲都不喜欢我,我也不敢出家门,只在后院里玩耍在自己的世界中。我家很大,也有一个池塘……父亲因为怕那些下人背地里说些什么胡言乱语,下令任何人不许出入后院池塘,所以,我觉得父亲给了我一片天地。”
方解笑了笑:“我却不知道我的父母在哪儿。”
他顿了一下说道:“本来已经查到他们在哪儿,可还没来得及派人去找,纥人和南燕人就来了,雍州以南的州县村镇基本上都被毁了,难民逃离,要么被南燕人抓了去,要么死于纥人之手。现在再想查到他们生死,难。”
“还是要查的。”
扑虎说。
方解点了点头:“一直在查。”
“不要向北进兵了……就在雍州吧。”
扑虎忽然说道。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后说了声谢谢。
“有些事……”
扑虎抬起头,看着远方:“我明明知道是错的,有些存在明明就不该存在,可我却不能反抗也不能反对。我在那里,就必须在那里。我这样说或许你不会明白,也没希望你明白……我一直害怕离开大将军身边,因为我觉得这世界上到处都是危险,这次离开,我才发现原来还有更多的美好。”
“你身边有亲人朋友,真的很好。”
他说:“我回去之后会告诉大将军,让你留在雍州戍守不错,不过你总得做些样子出来,南燕慕容耻这样的无耻小人,留着也没用了。”
“嗯。”
方解嗯了一声:“你不是如传说中那么冷酷无情。”
扑虎笑了笑:“我以为自己是那样的人……”
……
项青牛跟在萧一九后面,屁颠屁颠。
“老牛鼻子,你还没说你怎么知道我在雍州有难?是不是你我师兄弟心意相同?哎呦我呸……我居然说出这么恶心的话,你当没听过啊。我就是好奇而已,你要是敢说掐指一算我就薅光你胡子!”
“方解在一个月之前就派人找到我,让我赶来雍州一趟。本来我是不想来的,可派去的人说你也在这,可能有什么危险。那个小家伙说谎话倒是一流,硬生生把我骗了来。算算日子,扑虎他们才出长安城不久,方解就得到了消息然后派人赶去草原,也不知道累死了多少匹马昼夜不休,不过也是你们运气好,我若是路上多耽搁半日,就只能给你们收尸。”
“呸呸呸。”
项青牛啐了一口道:“道爷我福大命大造化大,就算老牛鼻子你赶不回来,也会有一道天雷劈死张易阳。”
“你还真没出息,指望着雷劈死对手……”
萧一九在半山腰停住,瞪着项青牛问:“我好好的出来游山,你跟在我屁股后面干嘛?”
“算账啊。”
项青牛一本正经地说道:“在长安城的时候,你可是让人用金针封住我气穴的,这种阴狠的事你都干出来了,你忘了我也忘不了。所以你必须补偿我,必须!”
“你想要什么?”
萧一九问:“我已经把清乐山一气观都交给你了,你他娘的还想跟我要什么?当初就不该只是封了你的气穴,应该先把你阉了然后再杀掉。”
“你太狠了!”
项青牛道:“杀就杀,还先他妈的阉了……”
“嗯,阉完了之后找几个妞儿在你面前光着屁股扭。”
“日你大爷萧一九。”
“我大爷的坟在老家,要不你去刨开?”
“萧一九你是道尊好不好,你就不能有点风度?”
“放屁,你现在才是道尊!”
“哎呦……忘了。”
项青牛笑了笑:“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道心明悟之后,修为进境还是没有太大的长进?我本以为我会在很短的时间挤进你们这些最牛逼的人之间占个位置,可现在却依然停在通明上境,虽然也能发挥近天境的修为,但终究还是弱了些。”
“找机缘。”
萧一九回答。
“找妓院……”
项青牛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好似鼓起了极大勇气的点了点头:“好!虽然我总觉得你这话毫无道理,但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信你一次!”
萧一九嗯了一声,继续往山上走:“不是我不愿意指点你什么,而是因为这种事真的只能自己去体会。人与人不同,你喜欢什么样的和我喜欢什么样的,也许完全不同。我要是胡乱指点你,你背弃了自己喜欢的而跑去喜欢我喜欢的,这才是迷失了自己。”
项青牛脸一红,心说女人都挺可怕的。这么多年来,能避开女人的时候绝不靠近。不过,我喜欢屁股大一点的……
他心里想,没好意思说。
萧一九哪儿知道,项青牛完全会错了意,他沉默了一会后说道:“去吧,我有我的机缘,你有你的机缘。你来问我,我以为说的对了可或许对你来说是错的,你走我的机缘就没了自己的机缘,得不偿失。”
项青牛点了点头:“对!这种事,不能去同一个妓院,要分开!”
……
长安城
太极殿东暖阁
铁甲将军缓步走进这间已经空荡荡的屋子,看了看土炕上竟是已经落了一层淡淡的灰尘,他眉头微微皱了皱:“当值的宫女太监呢?”
外面一个小太监惊恐跑进来跪下:“回大将军,是奴婢等人。”
“每人杖责二十,以儆效尤……就算皇帝不在这里,这里依然是皇帝寝居的地方,竟然落了灰尘,那还留着你们做什么?”
一队铁甲士兵上来,拎小鸡一样每人拎了一个下人就往外走。这些壮阔雄武的铁甲军士兵打二十板子,估计那些下人每一个能熬过去的。
“已经失去了敬畏吗?”
铁甲将军在土炕上坐下来自语道:“我若不回来,这些下人最起码还保持着对皇帝的敬畏,即便皇帝不在东暖阁里住着了,也断然不敢不打扫。正因为我在,他们敬畏的是我而不再是皇帝……我回来错了吗?”
他的表情有些难过。
“如果我回来是错的,我应该回去吗?”
他问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他摇了摇头。
“敬畏……”
他站起来走到门口,看了看整整齐齐站着的铁甲军士兵,看着太极大殿下面广场上整整齐齐跪着的朝臣,他心里有个想法越来越清晰。这种想法是他之前不曾有过的,萌芽,出现在他吸光了怡亲王杨胤的血之后。
如何让所有人恢复对大隋皇帝的敬畏?
只能是我离开?
他还在默默的问自己。
然后他发现,答案是否定的。即便他离开,这些人对皇帝的敬畏也不会跟着回来。这些朝臣怕的是他,不是小皇帝。他离开后,只怕这些朝臣压抑着的那份暴戾也会随之爆发。到时候莫说对皇帝有什么敬畏,只怕皇权就真的岌岌可危了。
他一心想的是如何让大隋重振,延续。
他对怡亲王杨胤说,我没有私心。
他本来就没有私心,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私心?
“是啊……不管我做什么,又怎么可能是因为私心?我想要这个帝国绵延万年,我想要的是大隋的旗帜一直飘扬,难道这是私心?不是!”
铁甲将军的眼神逐渐恢复了冷酷,没有了之前的迷茫。
“谁都有可能有私心,我不可能的!”
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不管我做什么,我不可能是因为私心!”
“去把长安城里所有杨氏皇族的人都请到畅春园,也去告诉陛下一声,我有要事要和他商议。所有杨家人都要去,不管男女。”
“喏!”
铁甲军士兵答应了一声,然后机械似的转身朝着宫外走去。
铁甲将军站在太极大殿前面,看着下面的人群,有一种他很多年前一直在胸的豪情逐渐回来,这让他觉得兴奋。
第0708章 我回来了!
畅春园里很少如今天这样喧闹过,虽然大隋历代皇帝都有在夏天搬到畅春园处理朝事的习惯,作为长安城里最重要的皇家园林,没有多少人可以随意进出。即便热闹,也就是早朝的时候热闹一阵子,但不是喧闹。
只有聚拢在一起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在长安城里杨家皇族直系旁系的人居然有这么多。长安城里没有亲王,自大隋立国之后杨胤是个特例。但百里长安,留居在此的杨氏子孙数量已经算得上庞大。
虽然才不到二百年历史,可皇族繁衍的速度还是让人叹为观止。
其实很多人和杨家已经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关系,比如太宗年间的公主驸马,生了孩子最多封侯,再往下两三代爵位都未必能保住。很多人论起来祖上和大隋杨家关系极密切,可是到了这一代已经沦为平民。
不过,这些人在宫里都有档案可查。
宗礼府专门处置皇族事务,在宗礼府存着的文案中可以轻易查到杨家子孙的分布。所以要想把长安城里的杨家子孙再加上外戚都请来,也不是一件难事。只短短的五天时间,百里长安城中和杨家沾亲带故的全都被请到了畅春园。
请
这个字或许并不贴切,不如说抓。
这件事不是铁甲军操办的,似乎除了上战场杀敌之外,铁甲将军对这些雄武却稍显笨拙的士兵也有些无奈。他下令之后,自然由下面各衙门来办事。畏惧铁甲将军如畏惧魔鬼一样的朝臣们,办起事来效率高的惊人。
穹庐
小皇帝杨承干看着外面那被士兵们驱赶着到了花园的人,眼神里的恐惧不可抑制的蔓延出来。他自己都没有察觉,此时他的身子抖的就好像打摆子一样。外面那些人,有不少是他认识的,所以小皇帝知道即将发生什么。
他只是没有料到,会来的这么快。
他想装作镇定继续读书,可拿着书册的手根本就停不下来。而他的视线,也根本就没有办法留在书上。
窦双房的脸色难看的要命,他已经下令所有锦衣校的人全都调到了穹庐,可这并不能让人安心。现在他能调动的这几百个锦衣校,力量微弱的可以忽略不计。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窦双房嘴里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小皇帝还是在安慰他自己。何止是他们,外面那几百个锦衣校哪个没有在发抖?他们紧紧的握着刀柄想从武器上找到安全感,可这根本就不可能。
眼看着一队铁甲军士兵朝着穹庐这边过来,小皇帝拿着书的手抖的更厉害了,幅度大的就像是在用书册扇风。
“拦住……拦住他们!”
他嘶哑着嗓子喊。
听到小皇帝的呼喊,窦双房连忙吩咐那些锦衣校挡住铁甲军士兵,可还没等他的话说出口,门外那几百个锦衣校中也不知道是谁先扔掉了手里的兵器,紧跟着所有人都把横刀丢了,然后给那些铁甲军士兵让开了一条路。
“混账东西!”
窦双房骂了一句,或是恐惧或是愤怒,嗓音颤的几乎听不出他说的是什么。
为首的铁甲军士兵走到穹庐院子门口,铁甲面具下那双眸子冷冰冰的扫过院子里的锦衣校。
所有锦衣校几乎同时往后退,尽力的躲避着那个铁甲军士兵的视线。
“请陛下到花园,大将军要见您。”
为首的铁甲军士兵声音冰冷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
小皇帝颤抖着将书按在桌子上,好像自言自语一样的说着:“朕要读书,朕要整理先帝遗物,朕还有许多事没有明白,还要学习。朕还吩咐了大学士来这里,朕要请教问题……朕……朕什么都不管,朕什么都不问……朕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铁甲军士兵在屋外等了一会儿,不见小皇帝出来随即大步走了进去。
“朕在看书……朕还有三成就看完这本书了……朕要读完这本书……”
铁甲军士兵冷冷地看着不停自言自语的小皇帝,眼神里依然没有任何色彩。为首的那个士兵停顿了一下,随即摆了摆手,他后面两个士兵随即上前要去抓小皇帝的胳膊。
“窦双房救朕!”
小皇帝使劲往土炕里面缩着身子,惊慌失措的大喊。
窦双房伸出双臂挡在土炕前面朝着那几个铁甲军士兵怒斥:“你们这些狗奴才,谁给你们狗胆敢在陛下面前放肆!退出去!给我退出去!不退出去我就让人砍你们的头,抄你们的家!”
噗!
噗!
为首的铁甲军士兵抽刀将窦双房伸出来的两条胳膊斩断,速度快到一双胳膊落地窦双房才反应过来,肩膀两头各有一股血喷出来,洒了一地。
两个铁甲军士兵迈腿上了土炕,将小皇帝拉扯着拽下来,然后架起来往外走去。
“朕要读书……朕的书还没看完……”
小皇帝嘴里不断的说着,脸白如纸。
为首的铁甲军士兵看了看没了双臂依然站在土炕前的窦双房,然后竟是没在理会他,转身走了。
扑通一声,窦双房跪倒在地上,看着地上自己的胳膊喃喃:“狗奴才……一群狗奴才……”
……
“都闭嘴,再有大声喧哗者,斩!”
一个身材显然比其他铁甲军士兵更魁梧的壮汉走到花园高台前大声喊了一句,那些哭嚎着喊叫着的人们立刻安静下来。大人们用手紧紧的捂住小孩子的嘴,唯恐孩子再发出一点声音。
这个魁梧的铁甲壮汉身上穿的不是那种粗糙的厚重板甲,而是厚重的链子甲,若是没有上面那厚厚的一层铁锈,这应该是一件很精致的甲胄。
“韦木。”
铁甲将军大步从远处走来,一边走一边吩咐道:“让他们按照辈分站好。”
那壮汉大声答应,然后吼着让院子里的所有人按辈分分开,宗礼府的人胆颤心惊的忙活着,驱赶着人群按照辈分站好。这并不是一个轻易的过程,毕竟宗礼府的人也不是每一个杨家子孙都认识。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队伍才勉强排好。
铁甲将军阔步登上高台,站在上面扫视了一眼下面的人群。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他眸子里没有多少冷意,而是一种让人看不太清楚的感情。有些伤感,有些得意,有些……满足?
“竟是有这么多人了……”
铁甲将军看着人群自语:“这里还多是旁系……历代皇帝更替,总会把他们的兄弟或是处死或是罢黜,或是送到边远地方,最后那一脉也就逐渐消亡。这里已经有不下七八百人人,整个大隋杨家子子孙孙都加起来,怕是有几千人了吧。才不到二百年,竟是有这么多人了……”
他说了两次竟是有这么多人了。
他的眼神有些飘忽,神色耐人寻味。
他的眼神慢慢的扫过人群,视线停留在队伍最前面那个身穿明黄色皇帝服饰的少年身上,在这个少年脸上,他只看到了惊恐。然后他看到了站在小皇帝身后那个模样清秀标志的女子,看起来有二十几岁,身上是一套很典雅的公主服饰。
那是杨承干的姐姐,大隋的长公主杨沁颜。
因为大隋内乱,天佑皇帝平叛,然后病死,然后新皇登基等诸多事。这位早已经过了出嫁年纪的公主,依然待字闺中。她算不上绝美的那种女子,眉宇间的英气稍稍浓了些,少了些女人的娇柔。
而在她脸上,铁甲将军看到了一双充满充满了仇恨的眼睛。
但铁甲将军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有仇恨才对。在小皇帝脸上没有的杨家人应有的不屈和骄傲,在她脸上都还在。所以铁甲将军竟是有些欣慰,而没有恼怒。
“杨家人啊。”
铁甲将军说了四个字,其中的意味没有人明白。
“当初大隋初建之时,杨家有兄弟三人。其中一个叫杨挺,死在了火狐城。他带着三千死士杀入郑军之中,为大隋的勇士们撕开了一条血路。火狐城中有郑军精锐数十万,是大隋军队的数倍。而且,郑军有坚固大城可以依靠。但大隋的军人没有害怕,他们只有进攻,一往无前的进攻。杨挺杀进郑军之中,身披数十箭,扔披坚执锐,第一个杀进火狐城中,城破之时,他以大隋军旗支撑自己而不倒而死。”
“还有一个……”
铁甲将军缓声道:“三兄弟之中,他最小,大隋举兵的时候,他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因为某些缘故,很多人都没有见过这个老三。他不喜欢见人,也不喜欢别人见他。所以一直到大隋立国,满朝文武中九成以上不认识他,以至于人们渐渐淡忘大隋还有这样一位亲王。但是,你们不知道的是,大隋西征与蒙元人激战,连战连捷,就是因为他接连刺杀了蒙元十几个大将,蒙元才会有后来之败。”
“你们之中知道这个人的,是因为史书上记载的是,这位最小的亲王在立国之后没多久就病重而死,一生都没有过什么贡献。但你们看到的不一定就是对的,我来告诉你们……他没有过多的被人知晓,是因为他不想,他请求大隋的开国皇帝宣布他死的消息,因为他觉得自己生的太丑,不愿意和外人相见。”
“他叫杨重,乳名扑虎。为大隋立国立下过汗马功劳,他在战场上以黑巾蒙面,许多功劳都让给了别人。他在西北一夜之间刺杀蒙元大将十几人,依然不肯领功!只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生的丑陋,不愿意抛头露面。”
这句话一出口,在场的所有人都傻了。
杨沁颜的脸色剧变,身子不由自主的摇晃了一下。她下意识的看向小皇帝,却发现小皇帝的脸上没有一点惊讶。
就好像,他本来就知道一样。
“他……”
杨沁颜颤抖着抬起手指向铁甲将军问小皇帝:“他……是谁?!”
小皇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忽然狂笑却带着哭腔喊道:“他是谁?他是谁?他还能是谁!他就是你最崇拜的先祖,就是大隋的缔造者!开国皇帝杨坚!”
高台上,铁甲将军缓缓地将面甲摘下。
“我回来了!”
第0709章 父亲的私心
明明畅春园里有很多人,可这一刻却是如此的安静。安静到,人们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都觉得很可怕。雄壮的铁甲军士兵围在人群四周,面甲后面的眸子里没有一点感情存在。他们就好像他们手里的陌刀和重槊一样,冷冰冰的只剩下杀气。
被围着的人们这一刻全都愣在哪儿,看着小皇帝痴傻一样的一边笑一边哭。是的,他在笑在哭,可场面就是一种很诡异的安静。
大隋长公主杨沁颜脸色惨白的看着好像疯癫了的弟弟,身子僵硬的好像是一块石头。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她的大脑里都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她是尊贵的公主,从小到大在呵护中长大。所以她很少品尝到恐惧的滋味,上一次她觉得自己怕的刻骨铭心,是天佑皇帝杨易去世的那天。
今天的恐惧,似乎来的比那天还要猛烈些。
她有些机械的扭过头看向站在高台上那个雄武的身影,然后大脑里的空白被一阵前所未有的风暴占据。她觉得自己的头很疼很疼,疼的快要死了。
大隋的开国皇帝
已经死去一百多年的人,为什么活生生的出现在她面前?
她无法理解,也不敢去理解。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大隋从立国到现在,已经有了十几位皇帝。不到二百年的历史,十几位皇帝,平均每一位皇帝在位不过十几年。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会想到这个?
“你们都是杨家的子孙,虽然你们之中有不少人不姓杨,可你们骨子里多多少少都有我杨家的血液。”
杨坚的眼神的扫过在场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之所以将你们都找来,就是要把这件事告诉你们。本来这是大隋最机密的事,从大隋立国到现在,除了皇帝之外,几乎没有外人知道。这是我当年为了大隋能够延续下去,和演武院老院长万星辰商议之后做出的决定。为了能让我在大隋的危难的时候再回来,老院长耗去了一半的修为。”
他说话的速度很慢,语气也很平缓。可那种与生俱来的威仪,让所有人都只能安安静静且认真的听着。他们确实都很害怕,确实有一种逃离的冲动,可当杨坚开口之后,他们就只剩下服从。
“当初,我们兄弟三个,历尽千难万险开创了大隋这个帝国,大隋在我们心中的分量,比任何东西都要重。”
杨坚道:“因为我是缔造者,所以和你们对大隋的感情有很大不同。大隋就好像是我做出来的最完美的艺术品,又好像是我的孩子,我愿意为了呵护这个帝国而付出一切。你们之中很多人都能背出杨家的祖训,那是我留给你们的忠告。”
“杨家即大隋,杨家灭大隋方灭。”
杨坚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知道你们之中,大部分人现在依然不能相信这些,哪怕这就是你们亲眼看到的。我本来应该已经死了近二百年,怎么可能还能回来?”
“这件事,我和你们解释,你们也听不懂。”
杨坚道:“所以你们现在要确定的只是一件事,我是你们的先祖,我是大隋的开国皇帝,我的话,身为杨家子孙的你们,除了听从之外没有其他任何选择。”
跌坐在地上的小皇帝杨承干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啊……您是杨家最伟大的人,您开创了这个让整个世界都为之颤栗的帝国。您的名字,永远出现在帝国史书的第一页,您的功绩,永远雕刻在太极殿门前的石碑上和杨家子孙乃至于大隋万民的心里。可这还不够吗?”
他抬起头看着杨坚。
“还不够吗?”
杨坚摇了摇头:“我要的是大隋不朽。”
他有些伤感地说道:“可是,你们这些人让我只有失望,身为我的子孙,你们骨子里那种不屈和倔强已经越来越稀薄了,稀薄的就好像你们体内的皇族血液一样。如果你们能守好大隋,我需要回来吗?”
小皇帝的脸上满是鼻涕和泪水,显得格外狼狈:“即便大隋没有任何乱子,您或许也会回来的吧?”
他挣扎着站起来,直视着杨坚:“大隋是您建造的,就好说是您最心爱的玩具……对这个玩具,您心里充满了不舍。如果不是这样,您又怎么可能和老院长做了这样的安排?而为了这个安排,大隋历代皇帝都是那么的短命!他们必须保证在壮年的时候就要死去,因为这样,才能封存最完美的血液供你活着!”
“我现在开始佩服爷爷了……”
小皇帝哭着说道:“他当初决定活到死,下了多大的决心用了多大的勇气?”
他说的是真宗皇帝,天佑皇帝杨易的父亲。大隋历史上最长寿的皇帝,活了六十几岁,在位近四十年。也正因为如此,杨易继位的时候已经是个中年人了。
“我也羡慕我的父亲!”
小皇帝抹了抹嘴角的眼泪和鼻涕:“他有病,可正因为他有病,他才能经历正常的生老病死!”
“你的话太多了。”
杨坚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你的心里都是怨恨,我在留下的训诫中早早就告诉过你们,身为杨家子孙要有随时为了这个帝国而奉献一切的觉悟。既然你们从小就背诵这篇祖训,而且你已经继皇帝位,为什么会这样痛苦?”
小皇帝哭嚎道:“因为我对不起父亲为了我而付出的一切!”
“付出的一切?”
杨坚眉头皱了皱,似乎没懂这句话。
……
很久很久之后,杨坚终于明白了小皇帝这句话的意思,然后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我本以为,杨易他是我的子孙中最有魄力最坚毅的一个,对他很欣赏。现在才知道他的私心竟然那么重,重到已经大过了对大隋的感情。”
小皇帝哭嚎道:“没错!你可以说他私心重,但他是以为可敬的父亲!”
这一刻,小皇帝想到了父亲临终前在他耳边说的话。
“承干……这些话,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但或许今后的大隋会有一场极大的动荡。这动荡中,你可能会死去……这些年来,为了能让你多活些年,我考虑了很多很多。只是没有想到,来迎接这一刻的会是你。我尽力了,我本想让我来迎接一切……可惜,天不给我更多的时间……大隋之乱始于我,我也想让这乱终于我,可偏偏不能多活几年……”
“你的先祖,大隋的开国皇帝还没有死……你要记住,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是大隋最重要的秘密,你要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一个人。”
小皇帝那个时候还天真地问:“窦双房呢,他对孩儿最好了,难道他也不能告诉吗?”
“不能!”
杨易语气很重的否定:“这个秘密,只能是大隋的皇帝才能知晓……太祖立国之后,一直有一个担心,他怕自己一手创建的帝国不能绵延万年,他希望这个帝国可以有始无终。越是到了后来,他越是担心害怕,怕这个帝国在他死后崩灭。以至于到了晚年,他整日都很痛苦。你应该知道,太祖晚年变得越来越糊涂,杀了许多忠良,建国的功勋多半在那个时候被杀……”
“老院长见他这样,心里不忍,于是找到了太祖。我也不知道,老院长不忍的是太祖要杀光所有重臣的残酷,还是不忍看到太祖那样痛苦。其实归结起来,太祖之所以变成那样,无非是两个字……怕死!”
杨易长长的舒了口气,语气却依然沉重:“老院长告诉太祖,如果你担心你死之后大隋会出什么意外,我有个办法。太祖问他什么办法,老院长说,这个办法能让你多活许多年,但前提是牺牲你的子子孙孙,你愿意吗?”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恐惧在杨承干的心里蔓延出来,他吓得颤抖了一下,一瞬间后背上就都是汗水。
“太祖……怎么回答的?”
他急切地问。
杨易沉默了一会儿后有些伤感地说道:“我不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是怎么样的,不过,我想太祖当时应该没有什么犹豫就答应了。因为或许在他心目中,大隋,比他的子孙要重要的多。如果他能活很久来守护这个帝国,那么他还在乎子子孙孙做什么?”
“他……答应了?”
杨承干颤抖着问。
杨易点了点头:“然后老院长告诉太祖,他有一个办法能让太祖陷入沉睡,就好像睡着了一样,不会死去。在大隋出现危难的时候,只要有人把他叫醒,他就能再次出现在人世间,守护他的帝国。这是一个大秘密,不能告诉杨家直系子孙之外的任何人,最后太祖决定,只有皇帝才能知道。”
“让太祖沉睡不死,代价是,他的子孙不能活过壮年,然后就要被封存在皇陵中,用他子孙的血来维持太祖的生命。所以,大隋的历代皇帝才都那么短命……大隋的历代皇帝都会不甘吧,他们可能有过挣扎和叛逆的想法,但最终因为老院长还在,不得不按照太祖计划好的方向发展。”
“但是你的爷爷,将这不甘发泄了出来。也许是因为老院长的心意也有了变化,竟是默许了这件事。所以你爷爷才活到了六十多岁,是大隋最长寿的皇帝。可你不幸,你爷爷得以安享晚年,他的血太祖是用不上了,我身有重病,我的血太祖也用不上……所以,如果还要保证太祖不死,你的血就一定会被用上……”
他不知道的是,真宗皇帝如果不是出了意外,怎么可能活到自然死去?
这句话,把杨承干吓得面无血色。
“不过……”
杨易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里都是慈爱:“我是你的父亲,我有义务有责任让你多活些年。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我只要你这一个儿子,而且是在中年时候才要的你,我死之后,你继位,不要急着要孩子,等到你的孩子能继承皇位,最少有几十年的时间,你可以活的比他们都久一些……”
第0710章 鞭尸五百
杨坚从没有想过,这个秘密说出来的时候下面这些人会欢呼雀跃。但他看到下面这些人的表现还是略微有些失望和伤感,他回到人世间这些日子,见多了人们表现出来的对他的崇拜和尊敬,那种感情看起来并不做作。太庙里,人们认真的抆拭着他的画像和牌位,挚诚的参拜。百姓们现在提起来杨坚这个名字,依然充满了敬畏和怀念!
可是现在他才恍然,原来这些人敬畏崇拜的是死了他而不是活着回来的他。现在的他,带给这些人的只有惊惧恐怖。
小皇帝杨承干的话让他又明白了一件事,原来他的子孙,知道这个秘密的人甚至已经开始把他当做敌人来看待。
杨承干的眸子里那种仇恨,似乎是用任何方式都化解不开的。
所以,他开始有些愤怒。
“父皇曾经说过!”
激动的杨承干抹去脸上的泪和鼻涕,竟然用手指着杨坚大声道:“为了挑选最有侵略性的后代继承皇位,你定下了表现最好的皇子才能继位的规矩!这就造成了大隋历代皇帝继位,都会掀起一片腥风血雨。说好听些,你是为了让大隋的皇帝都是后人中最优秀的,可实际上,还不是出于私心?”
因为激动,小皇帝的嘴唇都在颤抖:“只有最强壮最有野心的后代,才满足你的口味不对吗?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为了大隋的江山社稷着想,而是为了你自己!你根本就没有把你的后人当做后人,而是当成了点心!选其中最美味的做皇帝,只是为了满足你一己之私!在不知道这些事之前,我对你的尊敬要超过对父皇尊敬,可是现在,你即便再强大,在我眼里也不过是个冷酷无情的小丑!”
或许是这些话憋在心里太久了,说出来之后的小皇帝反而逐渐平静了下来。虽然他的胸膛还在剧烈的起伏着,但他的眼神里恐惧的成分已经越来越少。一个人豁出去的时候,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
“大隋历代皇帝,都被你玩弄在股掌之间!你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你却玩弄着其他做父亲的人的感情。你知道,每一个继位的皇帝即便知道了这秘密,都不会忍心把自己的儿子献出去,杨家人的这一份一份父爱,也不是从你那里继承来的!所以在我看来,你不配做我们的先祖!”
“说的好!”
杨沁颜走到小皇帝身边,攥着弟弟冰凉的手。
“虽然我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知道你不应该再出现。”
她倔强勇敢的看着杨坚,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开创了一个帝国,让杨家人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家族!杨家人的血统,变成了皇族的血统受万民敬仰。你让你的大部分后世子孙享尽人间繁华富贵,就让我们记得你这些好不可以吗?你为什么要自己破坏掉我们本应对你那么浓的敬畏?”
“你们还不懂得,什么是至高无上的使命。”
杨坚摇了摇头。
“也不懂得如何感恩……”
他似乎有些伤感,说话的语速变得很慢:“曾经有人对我说过,上天给予你一样东西的时候,就会拿走本属于你的另一件东西。你们大部分人享受着我带给你们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在你们享受这一切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要付出什么?”
杨坚缓缓道:“杨家人的使命,就是守护这个帝国。现在你们当中有谁能告诉我,你们之中,谁比我能更好的守护这个帝国!”
他猛的提高嗓音:“谁能!”
如晴天霹雳一样的怒吼,让所有人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我本以为杨易是个有大魄力的人,他知道大隋帝国延续下去最大的障碍是什么,而且他有勇气去改变。我不怪他把这个国家弄的支离破碎,破而后立的帝国才会更加强大。剜掉那些毒瘤的时候确实会很疼,可疼过之后,将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安宁太平!”
“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杨易也是出于私心。他想趁着他还活着的时候,让大隋潜在的危机都爆发出来,靠他一个人的力量将这些危机都化解。这样一来,大隋以后就不需要我这个缔造者再出现了。他打算让这件事止于他,甚至还可能想过杀死我……所以,他连老院长都不信任。但他高估了自己,他没有能力办完这件事!”
小皇帝昂着下颌大声道:“父皇最起码成功了一半!”
他此时看起来已经冷静下来,面对杨坚也少了许多畏惧:“父皇最起码成功的剜掉了一大批毒瘤,也成功让老院长不得不离京南下最终死去!你或许不知道,当父皇确定老院长要南行的时候笑的多开心!只要老院长死了,谁还能威胁到大隋后来的皇帝?没有人再替你执行那个残忍的规矩,没有最强的直系血液的维持,你还能活多久?!”
“我只是没有想到,老院长临行前,竟还是安排人把你放了出来!”
他的语气中,都是不甘!
杨坚看着这个后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摇了摇头:“你错了……我不是他放出来的。”
……
杨坚沉默了好一会,眼神有些迷茫:“其实我何尝不知道,当初他找到我,说有个让我一直活下去的办法的时候,他是怎么样的打算又是怎么样的心情……那个时候,他或许对我已经失望透顶了吧?”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明白。
杨坚似乎是回忆着过往,说话的语气都有些飘忽:“我建造了这个中原最强大的帝国之后,越是到了后来心里的惧怕就越强烈。正因为这个国家是我一手建立的,所以我才知道其中的艰辛!所以我怕,怕有人会是另一个杨坚,从我手里把才刚刚建立起来的帝国偷走……”
小皇帝冷笑道:“所以你开始大肆的杀害忠良!当初跟着你打天下的那批老臣,没有一个善终的。因为他们都是跟着你造反的,所以你惧怕他们也会造反!大隋开国的十六位国公,三十七个郡公县侯乡侯死在你手里。开国功臣中侥幸活下来的只有寥寥几人!可即便如此,你的后人还在一直试图美化你……”
小皇帝说道:“即便是父皇,在提起这些事的时候也从不曾说你做的错了,而是告诉我,那是一位开国皇帝必然要做出的选择。我曾经满怀憧憬和畏惧的去,你会是一个有怎样大魄力的先祖。现在我明白了,你只是个可怜的自私鬼罢了。”
杨坚似乎没有动怒,眼神里有些波澜隐隐翻腾。
“是啊……那个时候被我以各种理由处死的开国功臣确实不少,至少有三分之二的功勋被我清理掉。算算看……朱东南案,我杀了三万七千人。方振宇案,我杀了一万八千。蓝勇案,我杀了四万四千……杨开明案,杀了两万一千……”
这些事,一幕一幕从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所以万星辰才会找到我,我一开始以为他是真的为了我考虑,为了这个帝国考虑,所以对他的尊敬就如同对父亲一样。他当时对我说,可以让我不死,但要靠后代的血液维持……当时我想,为了这个帝国,他一个外姓人都可以牺牲一半的修为,我还有什么不能牺牲的?”
“后来……”
杨坚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即冷笑:“后来,在皇陵地宫中的黑暗中,我躺了那么多年。我不能动,不能说话,不能睁开眼,但我却大部分时间都醒着!那种痛苦,或许你们永远也不能了解。可正因为如此,我才明白了万星辰的意思!”
“他不是再帮我!而是在惩罚我!”
杨坚的语气骤然提高:“因为我杀的人太多了,让他失望了!当初他之所以要帮我,是因为他知道前朝已经糜烂,百姓困苦,而且郑国朝廷对江湖中人始终仇视,不少江湖宗门都被郑国灭掉!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带着一群江湖客帮我!我不否认,没有他,我很难建立大隋。这是我该感谢他的,我也不会故意遗忘!”
“我后来杀了不少人,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当初帮我打天下的江湖客。我给了他们地位之后,却越发的害怕这些狂傲不羁的人会再次拿起兵器造反!因为这些人,根本不懂得什么是规矩!万星辰之所以想出来这样一个办法要帮我延命,根本不是牺牲一半的修为帮我,而是用他一半的修为来帮那些江湖客报仇!”
“他要让我体会痛苦,让我杨家的后人世世代代体会痛苦!你们怪我残忍?其实最残忍的是他万星辰!他得到了多少美誉啊,大隋的守护者,皇帝也要对他恭恭敬敬!可事实上,他一直就是在报复!他享受了一百多年的快意,耗费一半的修为他应该觉得值了吧!”
喊出这句话之后,杨坚眸子里的杀意不可抑制的蔓延出来:“所以,在皇陵地宫里的时候,我想明白了这些缘故,我就发誓,若我出去,第一个杀的就是万星辰!只怕连万星辰都没有想到,我竟是用了一百年,将他维持我活着的那一半修为吸收了!他本以为,即便我复活,也不过是个只会领兵的普通人而已。他应该还希望着我活过来,那样我就能感受到杨家人这一百多年来的痛苦!他要让我生不如死!可他错了,他那一半的修为,我要了!”
杨坚的眸子有些发红,因为他开始变得激动起来。
“所以,你们不应该欢呼吗?”
杨坚深深的吸了口气:“但我还是感谢他,没有他,大隋难以立国。没有他,我不会活这么久,哪怕是痛苦的活着。没有他,我的心不会变得更加冷硬坚固。没有他,我也不会有现在这一身修为!所以,我甚至还下令要厚葬他!”
“不过……”
杨坚顿了一下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我下令把他的尸首从江南带回来厚葬,在此之前,我亲手抽了那具尸体五百鞭子!看着那支离破碎的尸首,哈哈……就好像我一刀一刀剐了他一样快意!”
第0711章 朕死也不给你!
杨坚的话如果用一个词语来形容,那就是解恨。这种复仇之后才有的快感,此时完全呈现在他脸上。很难想象这样一个有大成大就的人,一个开创了伟大帝国的人,其胸怀应该远比普通人要宽阔些。但事实上,此时的他更像是一个才把神仙干掉了的恶魔,那么得意骄傲。
听到他说将老院长万星辰的尸体从江南运回来之后鞭尸五百,场间所有人都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也不知道是在恶心那幻想中的场面,还是恶心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这个,被他们崇拜敬畏了近二百年的太祖皇帝。
到了这个时候,小皇帝杨承干的脸上反倒没有一丁点的恐惧,就连仇恨都变得极淡,有的只是对这位大隋开创者的轻蔑。
他的手和杨沁颜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姐弟两个或许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心意相通过。虽然这不是第一次,他们在对方的手心里感觉到温暖。
或许正是姐弟两个脸上的不屑轻蔑,让大隋太祖杨坚的快感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愤怒。
“你们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杨坚阴沉着脸问。
小皇帝冷笑:“难道你还指望朕为你欢呼?”
“够了!”
杨坚看着小皇帝的眸子道:“在我面前自称朕,你还没有那个资格。以前我允许你这样,是因为你好歹是大隋正统的皇帝。但你不要忘了,我永远都是大隋的开国皇帝,我可以给你大隋皇帝的位子,也可以轻而易举的收回来。”
“如果大隋是这样的大隋……”
小皇帝笑了笑:“那朕可以不做这个皇帝。”
他感觉到握着自己手的那只手紧了紧,所以掌心里的温暖更加真切了些。
他看着面前高高在上的太祖皇帝,眼神里早就没了小时候看着太祖皇帝画像时候的那种敬仰和崇拜。
“你觉得你就是大隋,大隋就是你,那么你无论做什么都不算自私,所以你没有错。”
小皇帝语气平缓地说道:“这个玩具是你自己做出来的,你可以随便去把玩。但请你不要再以我们先祖的口气来说话了,因为你本身就没把我们当做你的后人。你认为大隋就是你,可在我眼里看来,大隋是数万万百姓安居乐业的一个大家。而皇帝,就是这个家的父亲,有着最大的权利和最高的地位。”
“皇帝来决定这个家该如何去发展,他带领着家里人一起走向更美好的生活。所以,父亲才会被拥戴。可是,当父亲觉得家里的人都是他的玩具,他可以随便灭杀随便处置,因为他是家长他有这样的权利……那么,你觉得这个家还会维持多久?现在举旗造反想要推翻大隋的,是那些世家大户,因为他们是被利益驱使。可是我却看到,如果任由你来继续祸害这个家,那么举旗造反的将是天下百姓!失去了民心,你就算是天下第一强大的人又能怎么样呢?”
杨坚忍不住冷笑:“你懂得什么叫民心?”
他往前迈了一步,站在高台边缘俯身看着小皇帝:“民心,只是强者掌握的一种武器罢了。当我在战场上击败所有的敌人之后,只需下达几条养民的政令,那么民心还是依附在大隋飘扬的旗帜上。”
小皇帝沉默,然后摇了摇头:“也许你是对的,但有件事父皇很早之前就告诉过我,想玩弄百姓的人,最终只能是把自己玩死。”
杨坚哼了一声:“杨易做的一切,本来就都是错的。”
小皇帝高昂着下颌:“但他比你高大,比你干净,比你纯粹,比你更像是一位皇帝。他重病缠身,但他却有勇气。他从来就没有觉得死亡是一件值得害怕的事,而你呢……和他比起来,你只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
“想激怒我,让我杀了你?”
杨坚冷声道:“不会,你现在还是大隋的皇帝,我也需要有个人依然坐在大隋的皇帝位上。世间百姓是不会相信大隋太祖复活这种事的,所以你不会死。我今天将你们所有人都找来表明身份,不是想重新坐在龙椅上,而是要告诉你们,大隋,现在重新由我来守护。”
“守护你的大隋吧!”
小皇帝大声说道:“那是你的私产,我们不是。你强大,你能控制一切,但有件事你控制不了……”
小皇帝把另一只手从宽大的袍袖里伸出来,掌心有一滴血。
他侧头对杨沁颜笑了笑,很温和平缓:“原来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艰难……”
啪嗒一声,一个很小的盒子从他袖口里掉下来。那是一个做工很精致的小木盒,应该是女子放戒指或是什么首饰用的。盒子落地之后,里面有一个幽蓝色的小钉子从里面滚出来,发出一声很微弱的脆响。
“这个东西,从我知道你出来了之后就一直藏在身上。我让窦双房为我准备的,大内侍卫处秘制的毒药,只需要刺破手指,毒就能迅速的钻进血液里,用不了一刻的时间我就会死去。只需刺那么一下,很简单……”
小皇帝笑得那么得意:“我本以为,我永远也没有勇气刺这么一下。所以我才会屈服你,在你面前害怕的发抖。因为我留恋生命……”
他的脸色开始变的发黄,呼气也变得急促起来。也不知道这毒药是什么所制,竟是发作的如此迅速。随着他说话,他的鼻子里,耳朵里,甚至眼角都开始有血往外溢。
“我之所以留恋,是因为这是父皇他千方百计为我争取来的。我之所以怕死,是我知道这生命不只属于我自己,也属于父皇!可是现在……在你面前,我终于有勇气刺这么一下了……”
小皇帝高昂着头,看起来那么骄傲。
杨坚的脸色变幻不停,紧紧攥着的拳头发出咔咔的声响。他脖子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看着就好像一条条难看的蚯蚓。他面前这个渺小的后人,终于真真正正的彻底的激怒了他。
小皇帝颤抖着往前迈了一步,迎着杨坚冷酷无情的眼神。
他看着杨坚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不是不喜欢我在你面前自称朕吗?你留着我其实是想在最关键的时候喝我的血吧?”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用最大的声音喊出来:“朕死也不给你!”
……
穹庐
杨沁颜看着窗外面的世界,忽然觉得很陌生。她六七岁的时候,父亲继承了皇位,自此之后她经常到畅春园穹庐里来玩,对这里她无比的熟悉。她甚至记得假山上哪块石头后面有个蜂巢,知道穹庐外面那几排树最矮的一棵是横向第三棵纵列第九棵。她还记得从穹庐的后窗翻出去玩走三步之后要跳一下,因为那里有个小水坑,上面铺满了落叶,如果遗忘的话就会一脚踩进去。
她记得父皇杨易喜欢坐在土炕靠窗的位置上,茶杯就在他右手边触手可及的地方。左手边是笔架,因为杨易是左撇子。
她记得到了夏天,父皇总是喜欢让人在窗外种些蔬菜,有满架的黄瓜和漂亮的番茄。她曾经不止一次带着杨承干在那个小小的菜园里摘下新鲜的蔬果吃掉,洗都不洗。
这些她都记得,可是,为什么看着外面那么陌生?
杨家的后人都被圈禁在畅春园里,小皇帝的尸体被那些看不到面目的铁甲军士兵抬走。她不知道弟弟的尸体会被如何处置,但她知道弟弟最起码成功了一件事。那个恶魔一样的先祖,再也别想惦记着喝他的血。
门口外面站着几个铁甲军士兵,背对着她。看着那些人的背影,她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一群野兽。盘踞在门口,随时准备扑进来把自己一口一口的撕碎然后吞下去。
她看到铁甲军士兵驱赶着数以千计的太监和宫女进入畅春园,然后就在小皇帝毒死自己的地方被那些铁甲军士兵全都杀了。然后,那些铁甲军士兵沉默着将尸体都掩埋在御花园的那些大树旁边,青石板上的血迹很快被一桶一桶清水洗刷。
她知道为什么要杀死那些宫人,太极宫里的宫人都被驱赶到畅春园里杀死,杨坚就可以对外宣布小皇帝要在畅春园里久住,然后给他安一个病重的借口?是啊……父皇身体有疾,杨坚告诉外人小皇帝也有这样的疾病,应该没人怀疑吧?就算有人怀疑也无所谓了,因为现在长安城里没人敢对杨坚质疑。
太极宫里很快就会有一批新的宫人选进来,他们和她们会觉得很高兴吧。
之前守在穹庐外面的那些锦衣校最终也都死了,没有一个人活下来。其实他们从放下手里的兵器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死亡。身为锦衣校却连保护皇帝的勇气都没有,杨坚是绝不会留下他们的。
窗外在发生许多事,杨沁颜脑子里却始终有个画面在一遍一遍的出现。
弟弟握紧了她的手,就好像小时候她拉着他玩耍一样。杨承干从小就喜欢黏着她,总是好像跟屁虫一样跟在她后面不停的傻笑着问,姐姐去哪儿姐姐去哪儿?
很多时候,她都会不耐烦,但她还是会牵着弟弟的手。有时候她会故意带弟弟去走一些比较危险的地方,天生胆小的弟弟就会吓得脸色发白,然后更紧的握着她的手。每每在这个时候,她都会有些得意。在有外人的时候,弟弟也会自然而然的去拉她的手,她知道弟弟胆子小,是要从自己的手心里寻找温暖和庇护。
“男孩子要自立你知道吗?”
她总是会这样教训弟弟:“你是父皇唯一的儿子,你将来是要做皇帝的,胆子这么小,怎么统治万民?才见这么几个人就害怕,以后你坐在龙椅上在太极殿可是要接受文武百官叩拜的!”
“我将来的胆子一定很大很大!”
弟弟总是会这样,昂着小小的下颌认真的回答她。
……
“是啊……”
杨沁颜抹去脸上的泪水,微笑着说:“你的胆子最大了。”
一直在她脑海里一遍一遍出现的画面,就发生在不久之前。弟弟拉着她的手,昂着下颌用最大的声音呼喊。
“朕死也不给你!”
第0712章 我自己对他说
长安城里看起来依然平静,百姓们自然不会知道畅春园里发生了什么。至于太极宫里的下人们都被调去畅春园,杨家的直系旁系子孙后代也都被请去畅春园,在朝臣之中引起了很大的震动,但他们也绝不会想到小皇帝已经死了。
朝臣们都不认为,铁甲将军会杀了小皇帝。理由是如果他想这样做,没必要等到现在。所以人们都往一个方向揣测,那就是小皇帝已经被圈禁了,而且所有杨家子孙都被圈禁了。
大学士牛慧伦这阵子一直在家闭门不出,虽然他身为先帝遗命的辅政大臣,但自从铁甲将军执掌朝政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上过朝。他年纪不小了,上折子说自己年老多病需要休养也是个不错的借口。铁甲将军似乎对他这样的文人也懒得理会,准了他的折子之后似乎很快就把他遗忘了。
牛府占地不大,而且府邸里的装饰和陈设也很简朴,这是因为牛慧伦还一直坚守着自己的那份清高。从他升任辅政大臣开始,其实不少人暗中来送过礼,都被他客气的拒绝了。他是一个知道不站队有时候比站队更安全也更清闲的人,所以不管是朝廷哪方势力的拉拢他都不为所动。
正因为知道他这样的态度,所以他反而没有什么烦扰。
已经春暖,牛慧伦如往常那样在吃早饭之前打了一趟姿势很奇怪的拳法,府里的人已经见怪不怪,知道这套拳法叫做五禽戏,是以前在长安城里名声极响亮的小方大人教大学士的。自从练了这套五禽戏,牛大学士的身子骨确实硬朗了不少。
文人清高,就注定了对武夫有一定的轻视。就好像武夫领兵,就注定了对文人没什么好感一样。所以牛慧伦一直说这不是什么拳法,而是医术。
吃过早饭之后,牛慧伦就让人把躺椅搬动院子里那个小凉亭里,泡上一壶茶,躺在椅子上看一会书,抛去所有烦扰,倒也清闲。正是春风最爽的时节,饮茶品书对于一个文人来说实在是一件很享受的事。
一个身穿嫩绿色长裙的女子缓步走过来,放在茶几上一盘点心一盘干果。看起来她在二十几岁年纪,衣装还是没出阁的少女款式,所以让人有些诧异。按照大隋的惯例,女子十四五岁就到了出嫁的年龄,过了二十岁还留在家里的姑娘,不管身份如何,总是会被人指指点点。
但她不同,牛府里的人提到这位姑娘,没有一个人有轻视之心,都要暗暗赞一声女豪杰。
“爹爹,听说府外面又有大事了。”
女子在牛慧伦身后站住,为老人按摩着肩膀。
老人闭上眼,似乎很喜欢女儿的手法。
“管他什么事,咱们只管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就是了。你呀……回来之后我不是对你说过吗,生生死死的走过一次了,就不要再去搀和那些身外事。你能活着活着回来就好,咱们父女俩相依为命,就不要再去想旁的事了。”
“是。”
女子点了点头:“只是觉得这事有些蹊跷,所以才想说给爹爹知道。”
“蹊跷?”
牛慧伦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飘忽:“你和花花一样,对什么事都那么好奇……”
女子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痛苦。她想起了那个看起来妩媚风骚,但骨子里一直很孤独的女子。那个总是会故意勾引男人,却又把男人当玩物的女子。在演武院的时候,她本来是最看不起牛花花的,觉得女人到了这个地步,非但丢尽了家里人的脸也丢尽了女人的脸。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后来,她居然会和牛花花成为最要好的朋友。
“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谈谈,你父亲好歹是位朝廷将军,怎么给你取了马丽莲这么俗气的名字?”
“你父亲还是朝廷大学士呢,怎么给你取了个牛花花这样更俗气的名字?”
然后两个人一起哈哈大笑。
“快到花花的祭日了,日子过的真快。”
牛慧伦叹了口气:“你从西北千辛万苦的回来也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当初你来找我的时候,我都已经认不出你。哪里还像个女儿家,浑身的伤,好像就要死了一样。”
“父亲在西北平叛的时候战死了……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我若是回到长安,该投靠谁?”
马丽莲有些失神地说道。
不只是因为家破人亡的伤感,还因为另一些事。当初她从西北逃回来的时候,曾经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是回长安城,还是去黄阳道投靠那个叫方解的少年。最终,她还是放弃了第二个念头。虽然她到现在偶尔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悔。
“找我就对了,你家里已经没了亲人,我也失去了女儿。现在你又有了父亲,我又有了女儿……挺好。”
牛慧伦笑了笑:“对了,你刚才说什么蹊跷事?”
马丽莲刚要说话,就看见管事急匆匆跑过来用很低的声音说道:“老爷,外面有个人求见……”
“我不是说了任何人都不见的吗?”
“这个人有些不同寻常,说是老爷您的旧识,从雍州那边来的……是个眉目清秀的少年。”
听到这句话,马丽莲的心突然狂跳起来。方解这个名字,从她可以隐藏的内心最深处再一次跳了出来,砸在心口上,那么沉重。
……
“原来是你?!”
牛慧伦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男人,忍不住惊叹了一声。而站在他身边的马丽莲,眼神里难掩失望。来的人,不是方解。但这个人,却是方解派来的。
“给大学士见礼了。”
少年行了个大礼,起身后笑了笑道:“已经有几年没有见过您老,想不到您这精神看起来更好了些。”
“木三,你怎么跑去雍州了?”
牛慧伦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个少年人的名字,他很清楚的记得这个人曾经是天佑皇帝在位的时候,御书房里伺候着的小太监。但自从西北兵乱,天佑皇帝御驾亲征之后,这个人似乎就消失了。想不到竟然跑去了大隋西南,和方解似乎关系密切。
“不瞒大学士……”
木三从怀里取出一份密旨递给牛慧伦:“这是先帝御驾亲征之前交给奴婢的,让奴婢联络一些在朝廷之外的人为朝廷效力。但是后来出了些变故,这密旨上的人十之八九都被叛军杀害了。奴婢辗转找到了小方大人那里,就一直留在小方大人身边。”
他把密旨递给牛慧伦,是为了消除牛慧伦的怀疑。
果然,牛慧伦接过密旨看了看,立刻就坐直了身子,脸色也随即变了:“竟还有这样的事……当初陛下在亲征西北的时候,就应该是料到了朝廷会有巨变,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安排。陛下之前送怀老回江南,罢免了大内侍卫处指挥使罗蔚然驱逐他离开长安,都是为了后来做的准备。只是没有想到,计划远远跟不上变化……”
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格外的伤感。
“是呢。”
木三连忙说道:“当初陛下吩咐奴婢,在合适的时候拿出密旨,请密旨上的几位重臣回长安,可是后来,怀老和苏大人他们都死在叛军手里,奴婢拿着陛下的密旨,却无能为力。幸好最后到了小方大人军中,这才勉强算没有辱没了陛下的信任。罗指挥使,如今也在黑旗军中任职。”
“怪不得!”
牛慧伦叹息道:“我还以为方解也反了,曾经还骂过他无数次。他深受先帝隆恩,若是真得和那些叛贼沆瀣一气,我就真是瞧错了人。原来他是奉了先帝的密旨,在西南筹备军力,伺机平叛……先帝高瞻远瞩,怕是早就料到了朝局混乱小人当道的局面了……”
马丽莲在旁边听了也高兴,她之所以当初没有选择去西南投靠方解,其中颇为重要的一个缘故就是,她以为方解也反了。她父亲死于平叛之战中,而她在西北又经历了那么多生死之事,对于叛军,她难以接受。
听到方解是奉了先帝密旨经营西南,她心里本刻意压制的悔意更浓了些。
“方解他让你来干嘛?”
马丽莲急切问道。
木三往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小方大人听闻朝廷出了巨变,有人把持朝政胁迫君王,一直在等宫里送出去的消息,可怎么也等不到。小方大人心急,所以派奴婢回来查看一下。因为奴婢曾经在宫里时间不短,查这些事方面些。”
“嗯。”
牛慧伦点了点头:“臣不是臣,君不是君……唉……”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倒是让人意外。
“小方大人还有一个交代,让奴婢务必完成。他说如果京城里实在不太平,就想办法将您救出长安,现在小方大人在西南已经稳住脚跟,前阵子带兵杀退了南燕人和纥人的联军,一举收复了整个平商道。那里虽然疲敝,但安全。小方大人说一直惦念着您,命我一定要见您一面。”
“他真有心了。”
牛慧伦叹了口气:“我倒是还一直怪他……”
“大学士,您可知道那个铁甲将军什么来历?”
木三问。
牛慧伦沉默了一会儿,脸色十分难看:“先帝让我等三人为辅政大臣的时候,曾经特意交代过一件事……这件事,陛下只对我们三人说过。现在杨顺会跑去了东疆,许孝恭在外面不回来,我在家里闭门不出,何尝不是因为这件事?只是我也知之有限,陛下当初说的也很模糊,但我自己却推测出来一些……所以,我才不敢再去上朝了……”
“大学士知道什么?”
木三急切问道。
“你有办法带我离开长安?”
牛慧伦反问。
木三点了点头:“有,这次随我一块来的,还有散金候的人。以货通天下的本事,带您离开长安应该是没问题的。”
“那好。”
牛慧伦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等见了方解,我自己对他说!”
“爹……”
马丽莲诧异道:“您不是说,什么事都不参与了吗?安安静静在家里养老。”
牛慧伦笑了笑,用老人特有狡黠笑了笑:“骗骗自己,不行吗?”
第0713章 可怕到不敢相信
木三发现自己的运气真不好,一点都不好。
本以为联络好了大学士牛慧伦,接下来的事也就要顺利的多了,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想的太天真了。他虽然已经离开长安城太极宫一段日子,但对那座宫城他觉得自己很熟悉,想要和里面曾经相熟的小太监联络上,也不是一件难事。
可是,太极宫里已经没有他熟悉的人了。所有的宫人都被调去了畅春园,而畅春园外面现在是铁甲军守着,莫说外人,便是朝臣都不能靠近。官方的解释是,小皇帝突发疾病,需要静养,不能被任何人打扰。所以铁甲将军下令将太极宫里所有宫人都调去畅春园伺候小皇帝,当然,谁也不知道的是,这些宫人真的都去伺候小皇帝了。
木三从大学士府出来之后,嘴里嘀咕了几句背气,低着头走路不断的思索着该如何和畅春园里的人取得联系,走出去不到一里路的时候被一阵浓郁的香气吸引住,抬头看了看是一个路边卖灌汤包的摊位,买卖人是两口子,看起来男人很憨厚,女人很朴实。
“客官,要吃灌汤包?”
男人客气地问,木三这才发现站在人家摊位如果不买些的话有些失礼,反正肚子也饿着呢,索性他找了个比较干净的桌子坐下来。
“来几个包子,再来一碗羊杂汤。”
“好嘞!”
男人应了一声,麻利的从大锅中揭出几个小笼屉。每一个小笼屉里是一只灌汤包,这种南方比较普遍的小吃,在长安城里并不多见。不过木三看得出来,这灌汤包做的极地道,光是那种鲜香的味道就让人垂涎欲滴。
“老板,好手艺!”
木三故意粗着嗓子说话,被去了男根之后,嗓音越发的尖细,所以要想不暴露总得捏着嗓子说话。
“一直在长安城里做生意?”
木三问。
“嗯,一直在。”
或是因为客人不多,老板难得清闲,盛了一下盘素什锦,又切了几片牛肉放在木三面前:“送的,瞧着客官面善。”
木三连忙道谢:“以前我也来过这条街,怎么不曾见过你们夫妻?”
木三一边吃一边问。
“噢……”
老板憨厚的笑了笑:“我们也是最近才搬到这条街上来做生意的,原来在东二十三条大街上。”
“哦……东二十三条啊,我认识……”
木三被烫了一下,含含糊糊的回答,说完这句话他猛的愣住,然后抬起头看向憨厚笑着的老板:“东二十三条?”
“对啊。”
老板有些怅然地说道:“记得那个时候,我们才学了做汤包的手艺,就在东二十三条大街上出摊,我做包子,我婆娘做面。那是个风水宝地啊,有个曾经名满京城的少年郎最爱吃我家的包子和热汤面。还有啊,红袖招的那些个漂亮姑娘们也爱吃我家汤包,每天都有人来买。”
老板娘狠狠瞪了他一眼,老板随即讪讪的笑了笑。
“最近好像京城里出了什么事吧?”
木三不敢确定自己的判断,所以装作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可不是……”
老板叹了口气道:“该死的人不该死的人死了一大批,唉,谁曾想到过,长安城里会这样乱……”他一边说话,一边像是闲极无聊的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木三紧盯着他的手指,一眨不眨。
……
宾悦客栈
这里是长安城最大的客栈,来往的客商都喜欢住在这里,其一是这里干净宽敞,其二是这里位置极好。木三在长安城里这么多年,是第一次住进这家老店。据说这家店的历史比大隋的历史也不断多少,能将生意做这么久可见这家人的本事。
木三进了自己的房间之后长长的舒了口气,然后把自己抛在床上再也懒得动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起来准备去叫小二送些吃的上来,坐起来的时候吓了一跳,屋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就坐在不远处品茶。
茶是木三回来之后小二跟着送上来的,木三太累也没喝。
看起来,这个人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
“想不到这客栈里的茶,竟然品相不俗。”
喝茶的胖子看了木三一眼,笑了笑道:“怎么样,今天收获不小?”
这个胖子叫酒色财,是散金候手下第一个得力的助手。木三曾经很好奇这样一个看起来走几步路都会喘的胖子,能做什么?不过现在他大概知道了,因为胖子进来离他不远坐下,还喝了半壶茶他都没有发现。如果这个人想要杀他的话,木三确定自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酒先生怎么不叫醒我?”
木三讪讪的笑了笑道。
“你本来也没睡着……我进来你知道不知道,和你睡着没睡着也没什么关系。”
酒色财停顿了一下后问:“你为什么叫我酒先生?”
“那叫什么……色先生还是财先生?”
“我姓占。”
酒色财一本正经地说道:“酒色财是我的名字,酒不是我的姓色也不是财也不是,我的全名叫做占酒色财。”
木三心说你叫占全不就好了吗。
“占先生,今天的收获并不是很大。虽然联络上了大学士牛慧伦,但和宫里的人或许是联络不上了。我打听到那些宫人都被调去了畅春园,铁甲军守着,想进去太难,而且据说一个人都不放出来。”
“这些我知道了。”
酒色财道:“我比你还多打听到了一些事……”
他指了指对面示意木三坐下:“今儿一早出去之后,我打算找曾经给宫里送货的人也去联络一下旧识,不过却一个都没联系上。然后我又打算找人联络锦衣校的人,还是一个都没联络上。太极宫里还是禁军守着,他们只知道宫人都去了畅春园。锦衣校的衙门前几天就空了,只有几个藏在民间的人还在。”
“占先生好手段!”
木三由衷的赞道。
“哪里有什么手段,只是过往的一些交情。”
酒色财有些得意地说道:“整个长安城,凡是吃官家饭的,极难找出来一个没得过我货通天下行好处的人。虽然表面上看像是什么都没查到,但其实已经查到了不少实实在在的东西。只是有些人太懒,明明查到了有用的却懒得去分析。”
“长安城里黑道上的人还给我几分面子,所以我走了一趟得回来不少有用的消息。前几日畅春园里运出来不少新土,是有人出面找了长安城的力巴来做的事,你也知道,这些力巴多半都有黑道背景,不然根本混不开。我打听到一共运出来了多少车新土,又去工部找人问了,畅春园里最近没有工程,所以……”
酒色财道:“我算了下,运出去多少车土,大概就能知道挖了多大的坑。当然,也可能是挖了很多坑。如果是挖了很多坑,那么做什么?假设是埋人,那么挖出来的土减去尸体大概占去的地方,就能隐约得出来畅春园里死了多少人。初步估算,在两千五百到三千左右。”
“啊!”
木三被吓了一跳,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太极宫里的下人再加上锦衣校的人,总数怎么也要在三千以上。这是计算上的误差,可以不去管。不过,由此倒是可以推测,这些人没准都被杀了。我问你,如果铁甲将军下令把宫人和锦衣校都杀了,理由是什么?当然,死的也有可能是前几日被抓进去畅春园那些杨家子孙,但人数对不上。而且我问过,这几日往畅春园里送菜的人说,每日送进去的大概是一千人左右的分量。光宫人和锦衣校就不止三千人,为什么才送一千人的菜?”
木三使劲想了想,然后使劲摇了摇头。
“笨!”
酒色财叹了口气道:“只怕多半大隋的那位小皇帝已经不在人世了,虽然这推断有些牵强,但我想不到别的事。”
“之所以有这个推测,还因为前阵子宫里面让绘锦庄织造的明黄色锦缎已经到了期限三天,还没有人来取。如果在以往,早就被人取走了。按照大隋惯例,月底应该有一次祭拜农神的典礼。开春了,要耕田了,每年这个月大隋皇帝都会带领群臣祭拜农神。这明黄色锦缎显然是为了这典礼准备的,但没人取走……”
酒色财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宫里人就算忘了吃饭拉屎,也不可能忘掉为皇帝准备的东西。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皇帝不在了。”
“还有,凤凰楼的胭脂水粉从前几日改送到畅春园。而且只能送到门口,不让人进去。你在宫里这么久,应该知道宫里的妃嫔都只用凤凰楼的东西。”
“我知道。”
木三点头道:“而且每位主子用的都是特制,是凤凰楼的师傅根据每位主子体质肤色不同而精心配置的。可以说,后宫那么多贵人,就没有两个人用的东西绝对相同。”
“所以,现在有两件事你可以写密信回去告诉方将军了。”
酒色财伸出一根手指:“第一,小皇帝十之八九已经死了。第二,长公主如今在畅春园里。这两件事,都很重要啊!”
……
木三再次来到街边,坐下来要了一碗热汤面和一屉小笼包。老板依然很热情的为他加了一道凉菜,只是少了牛肉。估计着是上次被婆娘回去骂了,所以没敢再擅做主张。
“以后不能经常来了。”
木三低着头一边吃一边说话:“超过三次,就会被人怀疑。现在大内侍卫处里还留在长安的人已经不多了,我不能连累了你们。告诉其他人,在这一个月内想办法出城,然后在城外十五里铺等着。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咱们要送几个人去雍州。”
老板显然怔了一下:“怎么……不是由货通天下行的人负责把人带出去吗?”
木三摇了摇头:“有些时候,还是靠自己。货通天下行的人本事太大了,把人带出去肯定轻易些。但正因为货通天下行的人本事太大了……我忽然觉得有些可怕,可怕到,让我不敢完全信任。”
他想到了酒色财,想到了酒色财简单但极震撼的那些话。
整个长安城里,如果货通天下行想打听什么事,应该没有打听不到的吧?那些商号,几乎没有和货通天下行没有关系的。可正因为如此,木三总觉得有些不稳妥。
“我不是怀疑货通天下行,而是觉得越是咱们认为稳妥的事,或许正是对手也这样觉着的……”
木三解释了一句,然后再没有说话。
第0714章 不认识路
因为扑虎的缘故,方解将对南燕动兵的事再次提上了议程。方解明白扑虎的意思,但他不理解这个看起来年纪并不大但满目沧桑的黑小子。方解总觉得这个人身上会有很多很多故事,有很多很多秘密。
走在雍州的大街上,扑虎似乎从谈清歌的死中恢复过来。方解本以为他会悲痛一阵子,所以方解特意观察了一下这个人,发现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一种很不寻常的东西。那是一种……经历过许多事才能拥有的释然和豁达。方解总以为这种东西,只有在老人的眼睛里才能看到。
可看起来,他不过十八九岁年纪。
“这里虽然刚刚经历过战乱,可我总觉得雍州比长安城要安逸些。战乱再凶猛也没有到长安城,可长安城里总有一种比战乱还乱的感觉。人们错觉是高墙隔断了外面喧嚣,其实是城里的喧嚣比外面更猛烈,所以人们反而对外面没什么感觉了。雍州这边虽然才从杀戮和战乱中恢复过来,但这平静是真实的,真实的让人踏实。”
这话有些模糊,方解依稀懂了。
长安城里不管发生什么,似乎永远都很平静。因为长安城太大,就好像大海一样,就算是一座山倒下去掉进了海里,也影响不到整个大海。又好像是因为长安城的城墙太高了太坚固了,以至于所有的波澜都撞击在城墙上被拦住。别的东西进不来,有的东西也出不去。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但因为我和扑虎将军的关系还不够,所以一直没有问出来。这不是冒昧不冒昧礼貌不礼貌的问题,而是该不该。”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想知道我从哪儿来的?”
扑虎看了他一眼。
方解点了点头。
“为什么又忍不住问了出来?”
扑虎问。
方解想了想回答:“因为我发现你其实是一个很直接的人,如果不能说你会直接拒绝我,而且,我总觉得我看着你的时候心里想着的是这个问题而不问出,才是不该。”
“你太狡猾。”
扑虎似乎没有生气,对方解的话他给出了你太狡猾这样的评语。方解也笑了笑,不置可否。
“还不能告诉你,因为有些事不真实。不真实到……很多时候,我自己都以为一直活在一个梦里。我所看到的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梦里发生的。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惊醒了的或许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梦。”
扑虎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不真实不仅仅是听说的人觉着,便是亲身经历的人也如此觉着。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些超乎你想象的事情在接二连三的发生,不管你怎么去想事情的发生都不合理。”
“有人说,存在就是合理。”
方解说。
扑虎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这是哪个王八蛋说的?一点儿道理都没有!存在即合理?我就没有听过比这更消极敷衍的话了,这不是为任何一种无法反抗的事找到的不去反抗的借口吗?”
方解觉得这话有些偏激,但也合理。
“有些事,不合理就是不合理!哪怕它存在。”
扑虎有些激动的说了这句话,让方解对这个人更好奇了。
“不说这个了,你什么时候回长安?”
方解问。
扑虎愣了一下,然后有些怅然地说道:“出长安之后,我以为我自己会特别心急的赶回去。我出门办事,已经越过了以往我给自己定下的规矩。若不是大将军说了那句已经经历过那么久的黑暗难道还不敢在光明中行走,我还是不肯出来的。我宁愿躲在黑暗里,因为黑暗中我看不到别人,别人也看不到我。”
“我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在光明中行走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你看……”
扑虎指着大街上那些过往的行人:“他们看到了我,却也只是好奇的看一眼而已。他们好奇的只是我为什么这般黑这般丑,但是这好奇很快就会过去。如果在以前,这种眼神会让我很不适应。可是经历过黑暗之后,我反倒有了多晒晒太阳的冲动。”
方解觉得他的话前后有些矛盾:“你不是说更喜欢在黑暗中吗?”
扑虎笑了笑:“那是以前我的想法,然后我真的如愿以偿的生活在黑暗中了。然后我才发现,黑暗太久太久之后,哪怕是一丝光都能让人激动。”
他本想说,比如你在一个巨大的墓地里,到处都是死人,只有你可以在黑暗中行走,却没有一个同伴可以说说话。那么你就会明白一个人的转变就会自然而然的发生,从喜欢黑暗变成恐惧黑暗也只是水到渠成的事。
但这样的话,他不会说出来。
“我想知道,你没有完成大将军的交待,回去之后他会不会责备你?”
方解问。
“责备我?”
扑虎犹豫了一下后摇了摇头:“他不会责备我的,因为你不懂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他会失望,但不会说出来。”
方解确实不懂。
“再多留几日吧,谈清歌生的那般漂亮,也没有什么朋友,还不是因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之所以觉得他可以做朋友,是因为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个一直处于自己幻想中的自己。”
或许是知道这句话太难懂了,扑虎笑了笑解释道:“因为我生的太丑,所以我总觉得我没有朋友是因为这个缘故。于是,我在一个人的时候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在幻想中。我想象自己是一个特别漂亮的男人,走在大街上也会有很多人看,但那种看是羡慕嫉妒而不是嘲笑。”
“我一直在想,我要是漂亮些,我一定会有很多很多朋友……认识谈清歌之后我才明白我错了。他很漂亮,所以他就是那个我幻想之中存在的自己。但他也没有什么朋友,所以我迷惑了很长时间。和他不断的交谈中,我找到了答案……其实有没有朋友和相貌无关,而是是否愿意打开自己世界的门,让别人进来。或者,是否有勇气走进别人世界一直开着的门里面看看。”
方解懂了:“所以,你以后会有很多很多朋友的。”
扑虎嗯了一声。
正在这个时候,几个锦衣校从后面追上来,在方解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递给方解一封信。
方解拆开来看了看,随即变色就变了。
他下意识的看向扑虎,而扑虎的眼睛也在看着他。这封信里写的话虽然不多,但一旦宣扬出去,整个中原都会引起轩然大波。整个中原的格局,都有可能随之而改变。
“怎么了?”
扑虎问。
方解将手里的密信递给他:“长安城里,出了些事。”
……
因为长安城里的事,扑虎想再留几日的打算不得不放弃。
“我不信。”
扑虎看着方解认真地说道:“这些事,都是你手下人推测出来的,但我了解大将军,知道他有些事终究是做不出来的。所以,这件事我不信。你们不知道他的身份,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猜测,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大将军绝对不会杀皇帝!”
“我要回去了。”
扑虎道:“我必须回去了。”
方解本想说,你这样急着回去,其实何尝不是因为你也有了怀疑?纵然你为大将军辩护的语气那么肯定,可你的心里在怀疑了。但他没有说,因为他知道扑虎这样的人本就缺少太多的美好,有些话,能摧毁他为数不多的美好。
“走水路吧,我请萧真人护送你进京畿道,只要距离长安城近了,哪怕是张易阳那样的大修行者,也不敢轻易动手。”
方解道。
“不。”
扑虎摇了摇头:“我自己先回去,你安排人带我手下那一千铁甲军回去。他们不认识路!”
说完这句话,扑虎抓起铁锤和蒲扇跃上了老黄牛的后背。他拍了拍老黄牛的脖子说道:“现在咱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回去,如果你再偷懒的话,我保证你不会有好日子过。”
老黄牛像是听懂了扑虎的话,抬起头叫了一声,然后猛的一踏地向前冲了出去。这头看起来老迈到连走路都很懒的老黄牛,竟然化作一道黄色的流光,方解的眼睛远比一般人要好,所以他看的也比别人清楚。老黄牛的每一次迈步其实依然不快,但每一次踏地,它都会向前疾冲很长一段距离。只片刻,就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中。
趴在远处打盹的白狮子浑沌猛的抬起头,看向远处那隐隐约约的背影,似乎连它也没有预料到,那头老黄牛竟然如此强大。
“铁甲军……不认识路?”
方解将视线从扑虎消失的方向收回来,喃喃了一句,若有所思。
……
不只是长安
这个月份在中原几乎都有拜农神的惯例,而且作为祈祷丰收的典礼,一直就被百姓们所重视。以往地方上拜农神是由衙门负责的,在地位最高的官员带领下,各世家大户都要派人参加。百姓们要抬着敬献给农神的祭品,组成浩大的队伍到农神祠,将祭品献上。地方最高的官员,要亲自念诵一段敬献农神的祭词。
方解对这些事没有什么兴趣,索性交给了散金候去张罗。平商道百姓十去六七,所以今年拜农神的活动也显得冷清了不少。
听着外面的鞭炮声,方解心里一直想着的是扑虎急着离开前说的那句话。铁甲军不认识路……这句话,似乎能给人太多太多的启示了。然后方解想到了在雍州城外,第一眼看到那些铁甲军士兵时候的感觉。
冰冷,杀意凛冽。
没有感情,战争机器。
这些词汇全都从他脑海里冒出来,然后他的思维越来越清晰。
正想着这些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很轻,从脚步声方解也能判断出是谁。他侧头往外看了看,发现那个绝美的女子在门外停了下来。
看到她,方解就有些尴尬。
沫凝脂
“有事?”
方解问
沫凝脂指了指外面:“陪我出去走走,算是你欠我那么多的利息。”
方解摇头苦笑。
这个女人,真的让人无法看清。
第0715章 有件事不太好
“那个……到底有什么事?”
方解跟在沫凝脂身后,走了一段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从后面看,似乎已经没有比沫凝脂更完美的身影了。确切地说,这是一个从任何一个角度仔仔细细看都不会让人找到瑕疵的女子,但正因为这种完美,总会有一种距离太远了的错觉。当然,这是方解的眼光。有人喜欢丰满有人喜欢瘦削,完美在于个人眼光而不是所有眼光。
方解其实一直就对这个女人没有什么敌意,他本来以为她对他一直有着难以化解的敌意。
但是最近这段时间,沫凝脂的表现有些诡异。
是的,方解在心里想到的时候,用了诡异这个词。方解还记得在长安城的时候,这个女人才开始修行,就试图找机会杀了自己。那是怎么样的一种仇视才会诞生出来的迫不及待?可是现在,这种迫不及待方解再也看不到了,偏偏是这样,方解反而觉得很不安。
“收利息。”
沫凝脂淡淡地回答。
可这个回答并不能让方解满意。
他沉默,因为他觉得自己和这个女人之间似乎找不到什么和谐的话题。前阵子他请沫凝脂假意去行刺扑虎的时候,她居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这让准备付出什么代价的方解,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沉倾扇有一句话说的特别对。”
沫凝脂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记得当初离开大理城替你被追杀的时候,沉倾扇说过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很贱。”
方解愣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在说我?”
沫凝脂点了点头,然后很认真的回答:“你尤其贱。”
方解真不懂了,这句话从何而来。
这明明是一句骂人的话,但从沫凝脂嘴里说出来,偏偏没有一丝骂人的味道。方解能感觉到她说话的语气中有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可他却感觉不到这东西代表什么意思。或是因为方解始终觉得自己和沫凝脂之间有一段永远也不会拉近的距离,或许是方解刻意不愿去提起的一份歉意。
“好吧。”
沫凝脂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可以这样想,我不急着杀你,是为了随时能收回来一些利息。我杀你越晚,对你对我来说都有好处。你可以多活一阵子,我可以多得到一些。”
“得到什么?”
方解问。
沫凝脂没有回答,但方解看得出来她的肩膀微微颤了一下。女人略显单薄的肩膀,总会让男人生出一种想要保护的欲望来。可方解却真切的知道,这个女人现在不需要任何男人的保护。看到他方解就想起来前世,上大学的时候班里也有这样一个女生,看起来很柔弱的模样。
有一天方解看到她一个人站在路灯下无声的抽泣,那微微颤抖着的单薄肩膀让人心里发疼。所以当时方解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想问怎么了,然后用几句温暖的话安慰对方。事情的结果是,方解被一个过肩摔扔出去两三米,然后被那个女孩骑上去一顿揍。
他只是想安慰人家,人家却把他当色狼揍。
不过,打完人之后女孩平静了许多。
方解一直告诉自己,那是一件善事……
但对沫凝脂,他可不会再犯傻。如果他此时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那么就不是一个过肩摔那么简单了。
沫凝脂在数百步外一刀劈开整间书房的那一幕,方解现在还记得很清楚。那是方解见过的最大的一柄刀,甚至……方解觉得,即便骆爷最厉害的时候,也不过如此了吧?又或许,骆爷最厉害的时候都劈不出这样一刀。
“得到什么?”
沫凝脂喃喃的重复了一遍方解的话,然后站住。她双手抱着自己的肩膀,看起来像是有点冷。
这个动作让方解心里一软,他极自然的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算了,欠你的终究是欠你的,说吧,我能帮你什么?”
做出这个动作之后方解忽然醒悟,下意识想闪躲。
可是
沫凝脂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特别。
……
到了雍州之后,红袖招的人一直住在驿站,这是方解安排的,驿站外面由骁骑校守护,这样安排是因为驿站的建造结构,远比普通客栈要容易防守。虽然方解确定扑虎不会对红袖招动手,因为接触过之后方解才发现,扑虎不是一个擅长威胁别人的人,扑虎是那种不满宁愿直接去杀,也不会抓了对方的亲人要挟。
扑虎离开之后,锦衣校随即撤走。息大娘终于发话,姑娘们可以随意上街走动了。楼子里大部分姑娘都是后来在长安城里新收的人,当初在樊固的姑娘们有一半以上已经嫁人。做这一行终究不是一辈子的事,选个好人家嫁了,才是最好归宿。当然,每一个嫁出去的姑娘,都是息大娘亲自把关,男方不需要显赫的家事,只要干净清白待人好就足够了。因为每一个离开的姑娘都会得到一大笔银子,足够小两口一辈子衣食无忧。
这些新来的姑娘们还没有过这样长途远行的经历,虽然路上有些提心吊胆,可当息大娘说可以出去走走的时候,这些少女们立刻就好像一群彩蝶一样飘了出去。西南水乡的风情显然让她们都觉得很新奇,大街上的各色摊贩对她们也都有吸引力。不管是吃的用的,只要看着舒服她们都会买一些。
红袖招姑娘们的例钱都不少,虽然在长安城的时候生意有一阵子不好了,但息大娘没克扣过一文钱,所以她们手里都颇富裕。
“咱们可能要在雍州停留好一阵子呢。”
息大娘将小当家找来:“你也去街面上转转,看看有没有好位置的楼子要租要卖,咱们总不能一直在驿站里住着,都是女人,颇多不便。而且咱们总要生活,靠吃积蓄,早晚都要吃光。”
“明白!”
小当家应了一声,带了两个贴身丫鬟从驿站出来,打听了一下雍州最繁华的大街在哪儿,随即好像几只轻快的燕子一样朝那边飞了过去。西南气候比京城好,所以姑娘们都换上了最漂亮的彩裙,一个个美的好像盛开在人群里的鲜花,个个都那么夺目。
小当家说起来也已经不小了,她和方解差不多年岁,按照道理也该出嫁,可她和其他姑娘不同,她对红袖招的感情太深太深。让她离开红袖招,离开息画眉和息烛芯,她才不愿意。也没有一个男人,能有这样的分量。
“小姐姐,为什么还要咱们自己来转房子?”
丫鬟小碧小声嘀咕道:“今儿早上的时候,黑旗军里不是过来一个当官的,送了一份地契过来吗?”
“那是个大宅院。”
小当家一边走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大街上的东西:“方解在雍州弄了一所大宅子,让咱们搬过去住。地契大娘已经收下了,还有方解送来的一万两银子,不是银票,是白花花的银子。”
“呀,方将军倒是真豪爽。”
“呸!”
小当家呸了一声:“他什么心思,以为我不知道?”
“什么心思?”
“他虽然没说,但那意思应该也表达的差不多了。大概是,以后到了雍州,他会负责红袖招的吃喝住行,让你们这些丫头都过的好好的。但就不要再开红袖楼了,不必为了生活而去取悦那些客人。”
小当家愤愤道:“红袖招又不是他的私产,凭什么他说了算。他越是不想让红袖招开起来,我就越要劝说大娘再把红袖招开起来。”
小碧懦懦道:“我倒是觉着……方将军挺有男子气概的。”
“哎呦!”
小当家掐着腰看着小碧:“那你嫁给他好不好啊?!”
“好啊……”
对面的欢喜雀跃,让小当家格外的无语。
“咱们又不是卖肉的,靠的是红袖招的歌艺舞技,自己赚钱自己花,光明正大。他这样做,难道不是瞧不起咱们?”
小当家有些愤怒道。
“也许……是小姐姐你误会方将军了吧?”
“误会?从到了雍州他就来过一次,屁大的一会儿工夫就有走了,真要是对红袖招上心,至于连多留一会的时间都没有?我看他就是现在官做的大了,身份高了,开始嫌弃咱们红袖招了!”
“我明白了!”
小碧使劲点了点头。
小当家道:“你明白了就好,方解不是个好人!”
“不是。”
小碧认真地说道:“我不是说明白这个……我是说,明白了小姐姐你为什么这么生气,原来是因为方将军没有单独和你说说话?”
小当家瞪圆了眼睛,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辩驳什么。
……
雍州最繁华的大街叫做春闲大街,不同于长安城的周正,雍州城虽然从整体上看来也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大城,但内在建造的没有什么规律可言。长安城属于四四方方的豆腐块,一刀一刀的切好,每一块都那么方正,看起来格外规矩。雍州城内的布局是按照地形来规划的,看起来有些散乱,但处处都是风景。
街道的名字也和长安有很大不同,长安城因为街道太多,所以名字取的很不文雅。南北称街东西称条,怎么都少了些韵味。而雍州城,每一条街道都有一个听起来不错的名字,即便是再小的街道,取名字的人也没有敷衍。
雍州最大的几条街,名字分别是春闲,夏息,秋放,冬阳,在四季更替最不明显的雍州,大街的名字却取的这般清闲。
也透着一股子西南特有的慵懒。
小当家看中的房子,就在春闲大街上。距离原来的总督衙门不远,走路也就是十几分钟就能到。虽然雍州才恢复平静,但春闲大街上就没有一家铺子是闲着的。她看中的房子是一家茶楼,规模很大,据说老板和原来的总督骆秋多多少少有些关系,但现在,谁问他也不会再提这些事。
骆秋被杀之后,凡是和他能扯上关系,恨不得自己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
所谓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小当家没有拐弯抹角,直接找到了这家店的老板。这茶楼显然生意不好,上下三层,大堂雅间都算上也没有十个客人。若不是这房子是老板的,这点收入连租金都不够。
“租?”
茶楼老板是个年轻人,他父亲因为胆小避祸早就跑去江都城了。他不愿意离开,而且他是坚信不管是谁占据雍州都不会滥杀无辜的人。再有就是,他难得离开父母约束,即便这样亏着经营也不愿意离开。
老板犹豫了一下说道:“租也不是不可以,但一楼要给我留着,我茶楼的生意还要经营下去。二楼三楼,我可以腾出来给你们。这样吧,租金我可以优惠些。你也知道,我们这家店好歹也快是百年老店了,这么丢了本来的经营,心里不舒服。”
“百年老店?”
小当家看了看,发现这楼子还挺新的。
“嗯,差不了许多了。”
年轻老板咳咳的清了清嗓子。
“差不了几年?”
小当家笑了笑,年轻老兵随即红了脸:“只差九十几年而已,就是百年老店了……”
“我不租了。”
小当家摇了摇头。
“啊?”
年轻老板连忙说道:“租金可以商议的。”
“不。”
小当家摆了摆手,带着一点指点江山的意味:“我要买了你这楼子。说吧,多少钱你肯卖!”
老板犹豫了好一会,还是摇了摇头:“不能卖的,卖了我住哪?”
……
方解看着面前这个唯唯诺诺的年轻人,忍不住摇头笑了笑:“你不必这样拘谨,这件事本就是我求你,你若是愿意卖就卖,不愿意卖我也不奢求。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愿意卖,在雍州西城山脚下划一块地方给你,风景最好的地方,而且我来安排人帮你把宅院建好。工钱,我来出,买你楼子的钱,一个铜钱都不少。你要是想住现成的,那边不少被抄家了的官员府邸还空着,随便你选一个就是了。”
茶楼老板愣住,他从来没有遇到这么说话的大人物。方解在雍州城里大开杀戒,百姓们早就把他看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冷酷人物,哪里会想到,因为红袖招要买楼子的事,这位大人物竟然这样客气和气的和他商量。
“太多了……山脚那边的一块宅基地,也比我那楼子值钱。”
谁都知道,山脚下都是富贵人才能住的。
“这样吧,你先考虑一下,想好了给我答复。”
方解笑了笑,站起来要送客,忽然看见陈孝儒大步走进来,脸色有异。
“大将军,有件事或许不太好!”
第0716章 说谢谢
陈孝儒是方解一手提拔起来的,当初罗蔚然从大内侍卫处调了三个人跟着方解,聂小菊现在是方解亲兵营的副都统,他和麒麟两个人领着亲兵营能震慑住很大一批人。燕狂还在骁骑校做事,但燕狂为人太率直简单,所以方解没有安排什么特别重要的职位给他,只是给了他在骁骑校中仅次于陈孝儒的地位。
前阵子燕狂护着木三去了京城,但是到了京城之后木三就和他分开了,具体燕狂被安排了什么事,木三都不知道。木三联络不到燕狂,但燕狂随时可以联络到他。由此可见大内侍卫处在京城里依然还经营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而大内侍卫处真正的指挥者罗蔚然,现在则坐镇朱雀山。
陈孝儒是三个人中行事最稳妥的人,随着经历的事越来越多,也越发的沉稳果断。
让他都说有件事不太好,那么就肯定是需要重视的。
“什么事?”
方解问。
陈孝儒走到近前,压低声音说道:“货通天下行的人前阵子把安德鲁的弟弟妹妹从罗斯国接过来了,费了不少周折。本来行事还算隐秘,没有引起当地人注意。但经过东楚的时候,大船补充给养,没想到遇到了几个罗斯国人居然认识安德鲁的妹妹,以为她们是从罗斯国逃出来的无依无靠,上前调戏,被货通天下行的人教训了一顿。”
方解微微一怔,这件事听起来很一般,但方解却知道,什么叫星星之火。
“如果是在中原地面上,这几个罗斯国人一个也别想活着回去。可在东楚,货通天下行的人也不能太放肆。毕竟东楚和罗斯国人的关系很近。但东楚一直严密控制着,不允许罗斯国人和中原有直接贸易往来。属下也只是担心……”
方解心里有些不舒服,他听散金候提起过,正因为知道大洋另一方的洋人国度颇为强大,所以东楚商人不允许罗斯国人过来,东楚的舰队一直封锁着海岸线。可是现在,罗斯国人居然出现在东楚……
“属下已经安排人尽快赶往东楚去打探,属下担心的是……东楚一直被大隋压制,除了水师值得称道,东楚在大陆上几乎没有可能打赢大隋,哪怕是现在的大隋。朝廷辅政大臣之一的杨顺会跑去了东疆,再加上沐府在东北坐镇,所以东楚人即便知道大隋现在乱了,也没有机会占便宜。”
“这次罗斯国人出现在东楚,属下怕是东楚皇室和罗斯国人有什么勾结。东楚以一国之力想要把被大隋占去的那一半多疆土抢回来,难如登天。大隋东疆没有被战乱波及,边军建制完整。沐府控制着的两卫战兵,还有杨顺会的新建左骁卫右骁卫也在,东楚人会不会是想借助罗斯国人的火器……”
陈孝儒顿了一下,看了看方解的脸色。
“货通天下行的人回来的时候,在东楚码头有没有看到罗斯国人的军舰?”
方解问。
“没有。”
陈孝儒回答:“货通天下行的人虽然没有刻意去查这方面的事,但因为打了罗斯国人,担心有什么冲突,所以特意观察了一下,只有一艘挂着罗斯国标志的商船,而且很小,没有罗斯国官方的标志。另外属下分析着,那几个罗斯国人认识安德鲁的妹妹,安德鲁在罗斯国是个贫民,由此可见,那几个人的地位也不会很高。”
方解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
现在的黑旗军,还没有能力影响东楚,也没有能力影响大隋东疆。沐府对东疆的控制力毋庸置疑,而杨顺会的两卫新战兵也不可小觑。再加上东疆建制完整的边军,东楚人还不至于傻到对大隋宣战。而且,大隋虽然乱了,但大隋依然是东楚商人最大的利益来源,一旦大隋和东楚开战,大隋封锁商道,东楚的损失极大。
“东楚皇室应该没有那么傻……”
方解想了想,还是吩咐了一声:“派遣得力人手,持我的名帖去东疆,分别拜访沐府和杨顺会大将军。请他们关注一下东疆边防,我虽然与沐府的人没有什么来往,但与杨顺会将军还有过几面之缘。”
“喏。”
陈孝儒应了一声,拿出第二份密信递给方解:“这是从朱雀山发来的密报,安德鲁他们已经成功改良了火药的配置,威力比原来大了许多。火炮的试制品也已经成功,完成试射之后,就要开始批量铸造了。不过工坊的条件有限,即便日夜不休的开工,产量也还是难以在短时间内达到装备火器营。”
“另外……”
陈孝儒道:“金世雄似乎已经隐隐知道了一些咱们大量换取铁矿石要做什么,从上个月起他开始刁难起来。这一年多来,他用矿石从咱们手里换取的粮食也已经够他用一阵子的,所以开始不老实了。”
“西南富庶……”
陈孝儒叹了口气道:“但没有铁矿,西北疲敝,但肯定不止金世雄手里那一个铁矿。大隋军工大部分都在东北打造,北域诸道,东域诸道都有铁矿。咱们的火器营要想发展起来,靠着这样换取铁矿石终究还是弊端太大了些。”
方解点了点头:“等我先把南燕收拾了……西南没有铁矿,但南燕有。灭掉南燕之后,我也就没有必要再和金世雄讨价还价了。没人喜欢被人要挟,所以金世雄真不是一个做生意的材料。”
“教训一下他?”
陈孝儒试探着问道。
“先查一下,把黄阳道内金世雄派来的探子,能拔多少拔多少。另外,让段争的水师在黄牛河来回巡游,阻止河北一切来往。金世雄手里的粮食最多够坚持三个月,还是在不扩军的基础上。他之所以想要拿铁矿石要挟我,正是因为要扩军……另外,让散金候下令,所有商行不许给西北提供任何商品,是任何!”
“喏!”
陈孝儒俯身道:“那属下就先告退了。”
方解摆了摆手:“去吧……另外,信阳城破之后,让独孤文秀立刻来雍州见我。”
“喏!”
……
方解亲自倒了一杯茶,递给坐在对面的孙开道。才从黄阳道朱雀山大营赶过来的孙开道显然有些不适应,连忙起身双手将茶杯接过来。自从方解南下之后,这位之前在黑旗军中文官地位第一,甚至有过一段时间地位仅次于方解的挂官员就变得清闲起来。除了在和北徽道谈判的时候方解用了他,之后一直没有安排他任何事做。
如此一来,他在黑旗军中的地位逐渐被后起之秀独孤文秀所取代。现在独孤文秀已经被方解封为黄阳道巡抚,总理黄阳道民事,甚至连对信阳城动兵的军务都交给他和陈搬山两个人,这份信任,可以说在朱雀山大营文官之中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先生原来劳顿,本打算先让你休息一晚,明日再请先生来说话的,没想到先生到了雍州就直接来找我了。”
方解笑了笑,指了指椅子道:“坐下说话,你我之间哪里那么多规矩。”
孙开道的脸色有些异样,他握着杯子的手微微发颤。
“大将军,找属下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孙开道声音很低地问道。
“也没什么……”
方解温和笑着:“只是有一阵子没有见到先生了,所以心里挂念着。我记得刚从黄阳道北上的时候,正是得先生相助,我才能在西北逐渐站稳脚跟。后来我率军向东救先帝,先生带兵守着狼乳山大营,不管是军务民事做的都极稳妥。正因为有先生在,我才能放心大胆的带兵出去征战。”
“再后来,先生指出去草原发展,与我不谋而合。若没有那次草原之行,也就没有后来的黑旗军骑兵。回到黄阳道之后,屯田的事还是先生操持,第一年,就开出来几十万亩荒田。若没有先生,朱雀山大营的后勤补给不会那么完备。”
“大将军谬赞了,那是属下该做的本分事。”
“是啊……本分事……”
方解像是自语的重复了一遍,孙开道的脸色立刻再次变得难看起来。本来方解之前几句暖心话,让他心里的担忧松懈了几分,可这句自语,让他的心再次绷紧。
“大将军……属下……”
方解看了他一眼:“怎么,先生有话说?”
孙开道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有。”
“嗯。”
方解嗯了一声,似乎是有些失望。他站起来走到窗口,开着外面的夜色好久没有说话。孙开道坐在椅子上,看着手里的杯子怔怔出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方解回头对他笑了笑:“先生一路上赶的也劳累了,还是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的话,等天亮再说好了。”
孙开道张了张嘴,犹豫了好一会儿后起身施礼:“那属下就告辞了。”
“去吧。”
孙开道做到门口的时候,方解忽然语气很轻的说了一句:“先生以后好好保重身体,南北气候变差很大,雍州比黄阳道还要潮湿些,先生是北方人,多多注意……”
“啊?”
孙开道愣住,然后道了谢快步离去。
等孙开道走了许久之后,方解才叹了口气自语道:“有些话你不说,我自然不能说。若是你自己提起来,什么事都能好好的说过去……若我先提起来,我杀不杀你?”
……
孙开道一晚上没有睡着,在房间里来来回回的踱步。他将这几年跟着方解做过的事从头至尾的想了一遍,想自己立过多少功劳,犯过多少错误。整整一夜,他一件功劳一件错误的对比,然后发现,将所有功劳都折去的话,自己还是应该被砍头。
收贿赂,买卖官职,和江南世家有所联系。这些事,放在别人身上哪一件都足够被方解杀一次的了。所以他越想越怕,好不容易挨到天快亮的时候,他终于下决心再去找方解,把这些事都原原本本的说清楚。
换好了衣服刚要出门,就看到陈孝儒带着几个人已经在门口等他了。
“奉大将军将令,请先生去城南去看看你的新宅子。”
陈孝儒笑着说道:“大将军在城南山脚下为你置办了一所大宅子,已经收拾出来了。以后先生就在那里久居吧,先生手里料来也不缺什么钱,所以下人仆从就自己去选,大将军说,这些事他就不过问了。”
“另外……大将军让我告诉先生一句话。”
孙开道脸色惨白地问:“大将军说什么?”
陈孝儒正色道:“大将军说,谢谢先生。”
第0717章 南下难下
有些人,错过了可以回头。
有些话,错过了再也没机会说。
谁也不知道孙开道是带着一种怎么样的心情离开驿站,然后又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住进了方解为他准备的那座很宽敞的宅院。诚如陈孝儒所说,这宅子里里外外收拾的都很干净,但空无一人。
孙开道想到了陈孝儒的那句话,他说大将军就不过问了。
这句不过问,其中有多少情分都已经没了?
陈孝儒从城南回去直接找方解复命,方解没有问一句孙开道有什么反应之类的,就好像立刻忘记了这个人。可陈孝儒感觉到大将军眸子里有一种淡淡的失落,他心里何尝不是?孙开道虽然是半路跟着方解的,但已经算是黑旗军中的老人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将来会有一个很体面的归宿吧。
但是现在,他只能算是体面的消失在黑旗军的视野中。
“召集所有将领议事。”
方解淡淡的吩咐了一句,陈孝儒随即离开。
对南燕动兵的事黑旗军上上下下都已经知道,这段日子以来没有战事,黑旗军的士兵们也一个个闲的有些发慌。那些从西南三道带来的郡兵们倒是不盼着打仗,毕竟他们还没有真正经历过战争。
但是,已经胜利上瘾的黑旗军骑兵们,本来以为自己静下来休息一阵子是好事,可真闲了一阵子之后那种手痒的感觉让他们都有些坐立不安。也正是到了这会,黑旗军的将领们才懂了方解那句用血腥养黑旗军士兵一身杀气是什么意思。
不战不行
随方解来雍州的将领们早早到了将军府的议事大厅里等着,而新提拔起来的那几个边军将领则还显得有些拘谨。他们是方解带着黑旗军从各边城里救出来的,可对黑旗军,他们还有些陌生。
不过,边军向来对战争不陌生。
即便是大隋太平的时候,这些边军也离杀戮不远。
方解进来的时候,所有将领都起身肃立,然后行军礼。
方解在正位上坐下来,往下压了压手示意都坐下。因为不是出征议事,所以将军们也都不必穿着厚重的铁甲。要是着甲的话,坐着其实还不如站着舒服些。
“有件事,黑旗军中的老人都知道,但出身平商道边军的人还不太了解。”
方解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在朱雀山,黑旗军治下有几个工坊,需要大量的铁矿,一直以来,咱们都是和金世雄交换。但从上个月开始,金世雄开始拖延交付铁矿的日期,一而再再而三的提价。西南四道没有铁矿,所以咱们要想扩充武器装备,就需要去换去买,没有站稳脚跟的时候,咱们这样做还可以,可现在,咱们要是手里没有自己的铁矿,终究有太多掣肘。”
“大将军,什么时候对南燕动兵?”
夏侯百川笑着说道:“下面那些小子们,整天嚷嚷着胳膊都快生锈了。”
“这是好事。”
方解笑了笑道:“对南燕动兵是必然的事,找你们来就是商议此事。且不说南燕有没有铁矿,只说杀了咱们那么多人掳走了咱们那么多百姓,慕容耻就该付出些代价。这几个月来,其实慕容耻一直派人来讲和,说是被奸臣怂恿才会一时糊涂对大隋动兵。他愿意拿出二十万石粮草,再加上一大批兵器甲械来做赔偿。”
“呸!”
陈定南撇了撇嘴道:“那些东西,本就是他从平商道抢走的。现在想还回来一部分就算完事?”
“自然不行。”
方解道:“对南燕动兵,说起来不难但其实也不容易。南燕疆域三分之二都是山地,百姓多居住在平原上,那几座大城修建的格外坚固。而且若是慕容耻知道不敌逃入深山的话,想要抓他也难。所以要计较一下,怎么打,才能全胜。”
“逼降?”
刘旭日想了想说道:“可以陈兵在大理城外,逼迫慕容耻出城投降,允诺他不杀,等他出来再杀了就是。”
“那会那么轻易!”
边军将领秦远摇了摇头道:“将军对南燕人可能不太了解,对慕容耻的了解也不多。我们久在边塞,对这个无耻小人最清楚不过。慕容耻狡猾善变,对手下朝臣尚且不信任,怎么可能信任咱们?如果真的陈兵在大理城之外,说不定他早就逃到大山里去了。南燕多山,而且山中尽是豺狼虎豹,南燕人对这些山很了解,知道什么地方可以藏人。但咱们不知道,一头扎进去,十之七八的损伤不是战场上的厮杀,而是因为对地形的不了解。”
散金候在旁边沉吟了一会说道:“我听闻,慕容耻在南燕也不是很有威信。虽然他是南燕皇帝,但燕国南部几个大城里的世家,多半不听从南燕朝廷调度……不如,大将军派人联络其中对慕容耻不满者,联手破之。可以许诺给燕国南部那些世家,南燕灭亡之后不会为难他们。”
方解摇了摇头:“看起来不和,但在某些时候,他们就会一条心……我若对南燕动兵,燕国南部那些世家虽然对慕容耻不满,可他们更明白一个道理,慕容耻还是南燕的皇帝,他们这些世家就是一方诸侯。慕容耻若是死了,南燕灭了,他们还能有以往那般的逍遥自在?所以,想要策反他们,也不容易。”
散金候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派高手刺杀?”
他又问。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什么。骁骑校的人还没有确切的消息回来,慕容耻身边必然有些大修行者保护。况且,慕容耻本身就是当初商国御前侍卫的统领,本身的修为就足以在江湖上立足……刺杀,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让大批的骁骑校和高手送命。
……
议事到最后,也没有议出一个具体的章程。方解下令各营人马随时准备出征,操练不可懈怠就让众人回去。将军们本以为打个南燕不在话下,可越是商议才越清楚为什么南燕这样的小国能在大隋身侧一直存在,又岂是慕容耻俯首称臣那么简单?
南燕地形特殊,多山地少平原。三分之二的国土都是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山,不过南燕人口稀少,所以都居住在平原上也不算拥挤。但只要有战事,这些百姓就会蜂拥一样钻进大山里避祸,外人不熟悉地形,陷进大山里,就好像陷进沼泽里一样。
正因为如此,大隋才会一直没动南燕。
没动的理由是,得不偿失。
打下南燕这样的小国,对刚刚灭掉大商的隋军来说就算有些难度可依然能将南燕荡平。关键在于,消耗大批的精锐军队占领这样一片疆域,对大隋来说没有太大的利益可得。让骁勇善战的大隋军人在原始丛林和山势陡峭中损失掉,怎么都有些让人心疼。
在战场上,南燕的军队不值一提。
可在南燕,最大的敌人本来就不是南燕军队。
当初大隋皇帝本意是灭了商国之后,趁势将南燕也灭掉算了。可正因为详细计较了一番后,大隋皇帝发现灭掉南燕远不如留着南燕有好处。留着南燕,慕容耻就要每年敬献一大批物资,灭了南燕的话,损失不说,还要派兵戍守。再加上南燕毗邻纥人居住的原始丛林,纥人对隋军可不会举手欢迎。
“击败纥人之后,骁骑校派了一部分人进入南燕。”
陈孝儒有些怅然道:“但南燕太他娘的小了,南燕北边就四座大城,过了这四座城就是大理。骁骑校当时人手有限,派过去的本就不多。再加上慕容耻惧怕黑旗军报复,下令封闭边疆,那四座大城将城门关闭,骁骑校的人进得去,出不来!”
麒麟在旁边骂道:“这个慕容耻也够称得上是个胆小鬼,已经这么久了,还是没有下令开城。”
“他自然怕!”
陈孝儒道:“好容易拼凑出来的人马,被大将军一战而灭。他知道咱们黑旗军的战力如何,怎么敢开门?可现在是,咱们对南燕的了解太少了。骁骑校的人在那边就算打探出来不少消息,可根本送不出来。”
“南燕虽小……”
方解微微皱眉道:“西边是纥人的丛林,北边是大隋,东边就是大海……可偏偏没有水路直通过去,咱们的水师要想绕过那四座城,就要从洛水进入江南,然后一路穿过江南诸道,进入大海……莫说过不去江南,就算过得去,可咱们的战船还是小了些,不适合在大海航行,水师现在的兵力也根本做不到长途奔袭。”
“看来只有派高手刺杀这一条路可走了。”
陈孝儒抱了抱拳道:“大将军,属下可以选一批高手,从纥人的丛林穿过去进入南燕,以他们伸手不会在丛林里损失太多人。只有刺杀守城大将,打开城门,大军才能一路南下。”
“难!”
秦远道:“且不说原始丛林更凶险,就算穿过去,人去的少了无济于事。都知道慕容耻怕死,他身边卫队都是自江湖上网罗的高手。其人本身修为不俗,想刺杀难。再说那些守城大将,出行带兵,要是再住在军营里,更难。”
“这么说打一个小小的南燕,没办法了?”
“有倒是有……”
方解微微叹息,火器营已经能用了。可是,打一个小小的南燕就把火器营暴露出来,值得吗?
……
长安城
高耸入云一般的城墙上。
铁甲将军看着南方,脸色肃然。
“万星辰以为这样会让我痛苦,他太低估一位开国皇帝的能力了。要是没有舍弃一切的勇气和心境,怎么可能拥有一切?子孙后代,只要不会断绝,死一些又有什么呢?万星辰啊,你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让我痛苦。我的心……很早很早之前就不会因为损失一些没有意义的东西而疼了。”
他回头看了看长安城内,畅春园的方向。
“只要我身体恢复,便率军南征……为了重振大隋,杨家的人就该有所付出。”
“派人去通知扑虎,不要回长安城了,让他在江北道等我。许孝恭和刘恩静领兵不力,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第0718章 祝你快乐
征南燕的事,这几日方解的思绪有些乱。最早跟大犬说要对南燕动兵,当时方解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很艰难的事。可真正沉下心思来的时候才发现,打下那个弹丸之地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南燕的地形太好,这是这个弹丸之地如今还能生存下来最大的依仗。以往大隋要对南燕动兵的时候,选择还比方解要多一些。可以在雍州出兵,也可以让水师在南疆出海,可方解不行,莫说方解手里的水师还不成规模,就算成规模,也过不了江南。
现在挡在大理城前面有四座大城,前面两座平行,一座叫做庆元,一座叫封平。后面一座叫沛城,沛城南边是金安。过金安四百里,就是大理城。
庆元封平都是有百年历史以上的老城,但城墙在南燕建国之后重新修缮加高过。作为当初大商的南部重镇,这几座大城建造的本来就极坚固。慕容耻窃取了大犬的太子之位,在大理城称帝之后,为了防止隋军继续南侵,一方面对大隋称臣一方面开始大力的修缮城池。
不得不说,慕容耻是个无耻之徒。
不得不说,慕容耻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在这样一个格局下,他能让南燕苟延残喘下来,并且在大隋内乱的时候有胆子扑出来咬一口,此人真不是什么善类。只不过他的舞台太小了些,如果给他施展的空间再大一些,或许此人的成就会更高。
有人曾经说过,凡大成大就,天人各占一半。
慕容耻在合适的时机做了一件果断的事,所以他才有现在二十几年的皇帝命。虽然南燕国小,虽然南燕国内也不是人人对他敬服,可皇帝终究是皇帝。放眼整个天下随随便便问一个男人,如果有机会做皇帝你会拒绝吗?答案,或许会惊人的相同。哪怕是问一个女人,只怕也得不到多少否定。
雍州距离最近的庆元城有一千二百里,雍州虽然是平商道道治所在,但已经在平商道最北侧。整个平商道都在雍州南边,雍州往北一百多里就进入了雍北道。曾经富庶繁华的平商道,现在就算纵马狂奔几十里也未见得能看到人烟。
方解暂时放弃了调火器营从朱雀山赶来的念头,第一,是因为时间,调火器营南下,就要用水师护送。前阵子刚下了军令让段争的水师封锁黄牛河,再调水师运载火器营赴雍州,军令这般混乱,会让下面人怨声载道。
第二,火器营是方解现在手里最重要的一张牌,黑旗军轻骑现在已经名扬天下,一战灭南燕军队,一战灭纥人百万,现在方解的这支轻骑兵已经引起了太多人注意。当轻骑营已经不再是秘密武器的时候,火器营是方解在必要时刻拿出来的杀手锏。
“去看看。”
这是方解做出的决定。
“下令,刘旭日率飞豹军留守雍州,原雍州军所有人并入步兵营,一同开拔。留下秦远的郡兵营接管城防。”
方解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令夏侯百川和陈定南带大队人马出城,一路南下,沿途清理残匪。我带人先去庆元城外看看地形,这一战必然是要打的,在家里怎么商议也不如去亲自去看看来的实在。”
陈孝儒连忙派人去吩咐。
方解让人收拾行装,带着沉倾扇等人和一队二百多人的骁骑校再加上麒麟和聂小菊的亲兵营,总计千余人马先出城。夏侯百川和陈定南整理大军,要晚两日才能跟上。
桑飒飒一如既往的跟着出发,一如既往的沉默少言。
千余人的骑兵队伍顺着官道一路往南疾行,马蹄踏起来的尘烟飞上天,从高处往下看的话,就好像一条土黄色的巨蟒沿着官道向南爬行。
一千二百里的距离,就算轻装简行,最少也要走十几天。大队人马赶到,差不多要一个月。
从地图上看,远不如直接去看。
打南燕势在必行,所以也无需犹豫什么。
方解依然乘车而行,白狮子依然钻进马车里酣睡。方解对它也很无奈,就因为知道它这懒货的脾性,所以特意将马车车厢造的大了不少。不过白狮子极干净,身上的永远看不到有什么尘土脏污,这让人颇为诧异。靠在它身上,也是一种很舒服的享受。
陈孝儒带着大约一百名骁骑校在队伍前面探路,每一天在哪露营都必须提前探查好。方解靠着白狮子看着窗外,温湿的风从窗子外面钻进来,让人脸上有一种痒痒的感觉,心里也有一种痒痒的舒服。
抬头看碧空如洗,远处翠绿盎然。
这种天气,总会让人心情也随之变得晴朗起来。
马车奔驰,摇摇晃晃。
方解觉得有些乏,闭上眼睛刚要休息,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然后有个人从外面钻了进来。方解根本不需要去想就知道是谁,除了她之外,还有谁能这么理直气壮的进来,连个招呼都不打。
……
桑飒飒依然穿着那件款式很奇特的长袍,这件袍子上下几乎一样宽,没有收腰,这在女人看来是一件很难容忍的事。袍子一直到脚踝,露出那双漂亮的让人想拿着手里把玩的玉足,尤其是脚踝上绑着的红绳,总会给人一种难以抗拒的冲动。
方解每次把视线从桑飒飒的脚上移开,都要下一番工夫。
今天的桑飒飒似乎和往日有些不同,她的头发没有披散下来,而是简简单单的束了一个马尾辫。只是这样简单的变化,就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绝色佳人就是如此,细微的变化也会让人惊艳。而因为梳了辫子,她脸的轮廓特别清晰的露了出来。
这是方解第一次如此直观的看到她的脸,以前她的发丝垂着总是会遮挡住一部分容颜。但是今天,她似乎刻意让自己的美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桑飒飒的皮肤很好,脸色白却不是病态的白,而是一种健康的白里透红。
就好像初开的白莲花,花瓣尖尖处有那么一抹让人怦然心动的粉红。
纯粹的白莲,让人有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敬畏。可加上这一抹粉红,就与一种让人一亲芳泽的欲望。
她没有任何装饰品,也没有涂抹任何妆容。这种天然的美,反而那么清丽脱俗。也只有这样仔细认真的看,方解才发现她身上那种少女特有的美好。稍稍有些肉嘟嘟的脸蛋,嘴唇的颜色和轮廓完美无瑕。
挨着方解坐下来的时候,长袍下面露出一小截白藕一样的小腿。顺着小腿漂亮的弧线下去,脚踝处的红绳那么的鲜艳夺目。
长袍再宽大,她坐在来的时候身体曲线的轮廓还是几乎没有保留的勾勒出来。纤细的腰肢下面是逐渐放大的圆,令人遐想无边。
不知道为什么,方解今天很不自然。
他居然脸红了,然后刻意往一边让了让。
桑飒飒的脸也微微有些发红,她靠在白狮子身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出神。白狮子睁开眼看了她一眼,用巨大的头蹭了蹭她的后背,然后再次闭上眼睡去。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相处,没有任何交谈。时间似乎停止不动,又好像过的飞快。一阵风吹来,将勾着的窗帘吹落,屋子里的气氛随即变得更加暧昧旖旎。封闭的车厢里,近在咫尺的便是少女特有的体香,一个劲的往方解的鼻子里钻,然后钻进他脑子里,熏的他有些微醉。
……
“又在看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还是她先开口说话。
方解的视线在手里的书册上,但却根本没有一个字看进去。也许是觉得这样有些示弱,他索性将书册放在一边,转头看着桑飒飒笑了笑:“路上无聊,也只能看书了。”
“嗯。”
桑飒飒嗯了一声,从鼻子里发出的音节就好像一根从天空上飘落的羽毛,落在方解心上,狠狠的挠了他一下。有时候天籁之音并不需要复杂的曲调旋律,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音节,就让人为之眩晕。
方解觉得自己今天状态有些异样,所以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想让自己从这种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状态中挣扎出来,可正是这深深的一口呼吸,那种沁人心脾的体香一股脑的钻进来,乱了他的思绪。
桑飒飒似乎也有些不自然,想找些别的话来说,却没有找到,她往旁边看了看,随即看到了方解身边的酒囊。
然后她伸手将酒囊拿过来,拔开塞子喝了一口。
于是,她脸上的桃花更艳了些。
“空腹喝酒,会不舒服。”
方解伸手将酒囊拿过来,然后为她倒了一杯茶。这双握刀的手,握着茶壶的时候竟然微微发颤。
“今天是应该喝一杯的日子……”
桑飒飒喃喃了一句,却没有拒绝方解的好意。她接过茶杯,看着杯子里那几根完整的嫩芽发呆。方解也找不到话说,每次和桑飒飒独处的时候,似乎都有这样的感觉。有些局促,有些不知所措。
所以方解在平时会尽力避开桑飒飒,看到她,就有一种拨动心弦的东西跳出来作祟。
过了好一会儿,方解忽然想到桑飒飒的话,然后他问了一句:“为什么今天是应该喝一杯的日子?”
桑飒飒缓缓的摇了摇头,没有立刻回答。她垂着的眼帘那么好看,长长的睫毛弯曲的弧度勾勒出来一种浑然天成的美感。眼睛下面那小巧精致的鼻子微微皱着,有两道可爱之极的褶皱。
她的嘴唇只开着一条缝隙,有气息流淌。
“以前在悟道山的时候,每年的今天父亲都会很高兴,就算有再烦心的事他也会忘记,哪怕是假装忘记。娘亲会从一大早就开始准备,做出一桌子让人垂涎欲滴的菜肴。然后父亲会盘膝坐在炕头上,喝上两杯自家酿的米酒。那酒不伤人,味道微甜,然后父亲就会看起来特别开心的为我唱一支歌。”
她似乎陷在回忆里,有些难以自拔。
“正因为这样,我才特别喜欢这一天。父亲和娘亲都会放下所有的事,专心致志的陪着我。无论我想做什么,无论我怎么耍赖撒娇,他们都会依着我,疼着我。后来离开悟道山之后,我最不能熬过的就是每年的今天……”
“所以每年的今天,我都会喝的人事不省。”
她低着头说话,眼帘垂的很低。
方解忽然想到,在狼乳山青峡的时候抓住过那个狼人,曾经提到过,蒙元大国师桑飒飒喝多了趴在桌子上,胡言乱语。想到这些,方解的心里就跟着疼了一下,不是心痛,是心疼。那是怎么样的一种寂寞孤独和害怕,才会让她在这一天选择喝醉?
“生日快乐。”
方解下意识的伸出手,轻轻触摸到她的脸颊。
第0719章 纤细腰间那一抹红
当方解的指尖轻轻接触到桑飒飒脸颊的时候,她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如受了惊吓的精灵一样,下意识的往后蜷缩了一下身子。露出在长袍之外的那截白生生的小腿上,看得出来肉都绷的有些发紧。脂玉一样的小巧脚儿,也绷的有些直。
她垂着头,脸上桃花般的红晕一瞬间从脸蔓延到了耳根。
红的那么让人心醉。
方解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一种自己刚刚犯了罪的愧疚感立刻从心里冒出来。他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一个刚刚不小心打翻了一只绝美瓷器的小孩,触碰到桑飒飒脸颊的那只手僵硬在半空中,连收回来都不能。
“我……”
他早已经不是那种看到女孩就会害羞的不知道说说什么好的少年,可是他面前这个女人却是那种无暇无垢到让人不敢亵玩的类型。哪怕是心里有一点点想法,也会觉得这是一种亵渎。
方解张了张嘴,不知道解释什么。
其实,好像也没有什么需要解释的。
“没事……”
桑飒飒抬起头看了方解一眼,又迅速的把头低了下去。她手里还捧着方解递给她的茶杯,刚才颤抖了那一下的时候,竟是有水滴从杯子里跃出来落在她的长袍上,也不知道这件袍子是什么材料所制,水滴竟是渗透不进去,很快就滑落在她的小腿上,洁白无瑕的浑圆小腿上,那颗水珠慢慢的流下去。
这一幕,让方解看的有些发呆。
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个画面,偏偏美的炫目。
水滴在她白皙浑圆的腿上缓缓滑过,就好像时间流淌之美。
方解知道这样看着她的小腿有些不礼貌,可想把视线收回来有些困难。桑飒飒看到了方解的窘迫,可她现在比方解还要窘迫。也不知道怎么了,每次两个人交谈的时候都能做到心平气和,可是今天,从一开始气氛就不对。
非常不对。
“陪我喝杯酒吧……”
桑飒飒胡乱的找了个借口,打算把这诡异的气氛破坏掉。方解这才将眼神收回来,心里跳的有些乱。他并不是看着那小腿心里有了什么那样的想法,只是觉得,这画面为什么能这样美?
“好。”
方解点了点头,却将酒囊拿起来自己先喝了一口。桑飒飒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方解愣了一下才缓过神来,随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笑,她也跟着笑。笑起来的时候,好看的眉毛和眼睛都完成了月牙儿。
“这些年的这一天,好像我都没有笑过。”
桑飒飒往后靠了靠,蜷缩进白狮子厚厚的柔软的毛发里。
“今天本来就应该笑才对……不如给你讲个故事?”
“好啊。”
桑飒飒从方解手里接过酒囊,想都没想就喝了一口。酒囊口还残留着方解的口水,她却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从前有一个公主,因为生的太美被人嫉妒,于是有人找来巫师对她施法,让她陷入了沉睡。她被关在一座高塔上,很陡峭。传说只有一个最勇敢的男人穿过丛林,杀死怪兽,爬上高塔,然后亲吻公主,公主就会从沉睡中苏醒。”
“过了一年有一年,不少人都冒着危险想去尝试。可他们要么在丛林中退缩,要么死在猛兽口中,要么无法攀爬上那座高塔。直到很多年以后,终于有一个人娶了公主,从此他们过上了平平淡淡的生活。”
“完了?”
“完了。”
“一点都不曲折,你应该告诉我最后那个男人历经了多少磨难之后,才爬上那座高塔亲吻了公主,将公主从沉睡中救醒。然后自然是公主爱上了这个勇士,然后两个人相亲相爱一生。”
桑飒飒嘟了嘟嘴:“这才完美!”
“因为他没有去经历那么多。”
“那为什么公主会苏醒?”
“因为是巫师娶了她。”
桑飒飒:“一点都不美好……这故事本该讲得很动人心魄才对,不是吗?如果是我来讲这个故事,就会告诉所有人,只有勇敢的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才会得到!”
方解摇了摇头:“巫师让公主苏醒,然后问,你愿意嫁给我吗,愿意的话我就解除魔法。公主想了想,点了点头。因为她实在受够了永远沉睡的痛苦,所以嫁给巫师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这不是个好故事。”
桑飒飒说。
方解嗯了一声:“本就不是……因为不想承受沉睡的痛苦,美丽的公主就决定嫁给自己并不爱的巫师,而且是被要挟的,这结局却是太烂了些。”
本来还笑着的桑飒飒沉默下来,然后抬起头看向方解:“我不是那个公主!”
方解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但你也是在为了解除自己的痛苦,才会做出一个违背自己意愿的决定。你猜,当公主嫁给巫师之后,她不必再沉睡,可她会快乐吗?”
“巫师爱她吗?”
桑飒飒忽然问道。
方解怔住,然后点了点头:“爱吧……”
桑飒飒再次笑了起来,眼睛的弧度那么明媚:“那你怎么知道,公主不快乐?你怎么知道,公主不会爱那个巫师?”
……
桑飒飒的反问让方解有些无法回答,他本意是想告诉桑飒飒,不要再去因为什么家族传承的使命而忘记了自己,他不希望这样一个精灵般的女孩,在以后的日子里回忆中只剩下后悔和悲伤。
“你应该是快乐的……无忧无虑。”
方解语气很轻地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劝你,所以一直避着你。你应该知道自己有多美,傻子都不会拒绝你的要求。可我每每想到,以后的日子里你回到悟道山,坐在窗口看着外面玩耍的孩子,却没有一丝快乐的时候,我就有一种犯了罪的感觉。”
“这样的事我想的会比你多,你知道吗?”
桑飒飒看着方解的眼睛问。
方解嗯了一声:“你的心太透彻,怎么会不想?”
“我比你想的要多很多很多啊……”
桑飒飒有些失神的看着窗外,可她根本就看不到窗外。风将窗帘吹落,她或许看到的只是自己幻想中的场景。
“就好像你在以前,每天都会想着自己是谁一样。我离开悟道山之后,每天都会想着自己如果完成心愿会怎么样?我一直在寻找,一直在寻找,总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选择余生都会痛苦。”
她转过头看向方解:“我找到你之后,一直没有离开……是因为我愿意承受痛苦?我在黑旗军的这段日子,从一开始依然孤独,到后来和不少人称为朋友,是因为我心中那个关于桑家血脉必须要延续下去的使命?”
她忽然笑了笑,那种有些狡黠有些可爱:“你怎么知道,公主不是一直在等巫师来把她唤醒?”
方解张了张嘴,傻掉了。
……
“你是个白痴吗?”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已经红到娇艳欲滴。
“我……”
方解不知道说什么,真像个白痴。
“好像是……”
他傻傻笑了笑。
“还真是呢!”
桑飒飒嘟着嘴红着脸笑:“我一直在想,我一次一次的跟你提起这些事,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拒绝我?是因为不忍心让我因为什么使命而遗憾终生,还是因为你是个白痴傻蛋。”
她抬起头看着方解问:“我丑吗?”
“不!”
方解回答得很快很坚定。
“如果换做是别的男人,当我主动说这些的时候,会拒绝我吗?”
方解想了想后认真的回答:“或许吧,也许每一个男人都不忍心你受苦。”
“那好啊。”
桑飒飒起身要爬着往车外面移动:“我现在去外面问问,有没有愿意和我生个孩子!我倒是想看看,有几个人会拒绝我!”
“你敢!”
方解下意识的一把拉着她的胳膊,那只握刀的手握着她的手臂也一样的稳定。他这一刻似乎真的变成了个白痴,完全没有看出来她的狡猾。他手臂往回一拉,她就只能顺着他的力度回来。
是的,只能。
他拉着她胳膊的手没有松开,她稍稍挣扎了一下然后放弃。她抬起头假装固执的看着他的眼睛,而他则同样毫不退缩。方解忽然想到她刚才说的那句话……你怎么知道公主不是在故意等巫师来?
然后脑海里有一股眩晕让他失去理智,一种原始的本能让他猛的把她拉过来,双手捧着她精致完美的脸,然后在桑飒飒瞪圆的眼睛注视下狠狠吻了下去。她肉嘟嘟的嘴唇被方解有些蛮横的分开,牙关还没来得及关闭,就被突破。
她向外张着双手,却不知所措。明明有着那么那么强的修为,却好像只能被他摆布。如果她此时一掌印在方解胸口,即便方解的体魄非凡,只怕也会被轰出去几十米远。可她没有,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在这样的时候,自己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
激吻之后,她躺在白狮子温软的毛丛里喘着粗气。而方解则弯下腰,小心翼翼的捧起她的脚,如此完美的洁白无瑕的脚。脚踝上的铜铃发出一声清脆愉快的响声,如天籁之音钻进了方解的耳朵里。
他微微颤抖着手,从桑飒飒的脚踝处向上攀爬。
她闭着眼,不敢看。或是因为太紧张,她的秀美玉颈绷得很紧,如天鹅般修长挺直。方解褪下她那件长袍的时候,心里有一种朝圣般的挚诚。本来他以为自己已经看到了长袍遮挡下的身子会是多么的完美,可是当长袍褪去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隔着长袍看到的完美曲线和此时呈现在他眼前的曲线相比,还是差了那么多。
无法描述的美,无一处不美。
羊脂白玉一般的肤色,隐隐透着一抹淡淡的娇红。她身材的曲线就是上天最完美的创造,脖颈下逐渐拔高的弧度,还有上面那两朵含苞待放的粉红蓓蕾是如此的骄傲。平滑的下腹下,是白白净净的一小片圣地,圣地下,则是一如她嘴唇般的娇艳粉嫩。
而让方解为之疯狂的,则是她纤细腰间原来也有一根红绳。在那盈盈一握的腰肢上,在那浑圆挺翘的臀瓣边,那红绳如此的诱惑。
红绳上,也绑着一个小小的铜铃。
……
叮叮叮
叮叮叮
为什么
马车里铜铃响不停?
为什么还有一种如啜泣如呻吟一般的天籁之声,在铜铃声中来回游弋?
第0720章 洋人的礼物
方解将桑飒飒抱起来放好,从旁边扯过锦被将她如羊脂白玉一样完美无瑕的躯体盖上。他的动作极为轻柔,就好像小心翼翼的在呵护着一件绝世瑰宝。方解的手掌心在桑飒飒脸颊上摩挲了几下,歉然的对她笑了笑。
之前稍显猛烈了些,对于一个才初经此事的少女来说,内心的愉悦和身体上的疼痛一样的刻骨铭心,此时的她缩在被子里,盖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眸子,一双漂亮的手儿扯着被角,似乎是怕方解再把被子掀开。
这种可爱的姿态,让方解忍不住俯身再次给她一个长长的吻,直到窒息。
锦被下,那副完美的身躯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这一吻之后,她将身子缩了缩,一动,似乎有些不适,好看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脸上还没有褪去的红晕依然那么艳美,而她额头上的汗水就好像点缀在桃花瓣上的露珠儿。
小巧鼻子里呼出的气都那么香甜,如兰花沁人心脾的香气。
这个生日,或许是她此生最难忘的一个生日。
方解递给她一杯水,桑飒飒缓缓摇了摇头,藏在被子里,却一眨不眨的看着方解的脸。就是这个男人,这个刚刚把她据为己有的男人。虽然身体很疲乏,虽然下面还在隐隐作痛,可心里那种饱满的幸福让她有些眩晕。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原来男女之间的情爱真的可以将所有的烦扰都驱赶走。当她一直固执的坚持着的传承血脉的信念和相爱的男人重合在一起的时候,这世界开始从灰暗变得多姿多彩。
方解将她有些凌乱的发丝顺好,然后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我帮你穿好衣服?”
方解柔声问。
桑飒飒轻轻摇头:“不要……浑身没了力气,不想动。”
方解笑了笑,挨着她身边躺下来。两个人枕着白狮子,马车里是如此的温暖。
“不许看我。”
桑飒飒从被子里伸出白藕一般的手臂,捂住了方解的眼睛。可方解即便不看她,之前那羞人的场面还是不由自主的在她脑海里盘旋。越是不敢去想,那画面偏偏越发的清晰起来。
娇弱的女子身躯,白皙水嫩的躯体被他大手扶着纤细唯美的腰肢,腰间的红绳随着撞击而不断的摇摆,铜铃声中。那白晃晃的身子扶着白狮子,野兽身边更显得她的身子那么娇柔美好。
那双大手几乎能握住她的腰似的,而雄壮的身躯每一次撞击都让她高高翘起来的臀瓣荡漾起一层波浪。那白色翻滚的波浪,冲击着男人的眼球。趴伏在那里的女人,将自己完美的身形展现的淋漓尽致。腰肢向下微微压下去的弧度恰到好处的将挺翘的臀部彰显的更加魅惑,而那两条美腿跪伏着分开的角度,让人血脉喷张。
随着每一次向前被推动,胸口那对堪堪一握的脂玉晃动着,在起伏中,两团粉红的蓓蕾逐渐绽放。
这恼人的画面何止是在桑飒飒的脑海里回想,便是方解也一直沉浸在其中难以自拔。她的手盖着她的眼,可他鼻子里逐渐粗重起来的气息喷在她手心里,让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
“不行了……”
她感受到了方解再一次蓬勃而起的欲望,不小心又看到了那根勃然而起的东西,桑飒飒连忙收回手臂想把自己重新包裹在被子里,躲避着方解的视线:“真的……不行了……”可她的话还没说完,手就被方解拉住。方解低下头,湿润的嘴唇从她的手背开始吻起,吻过整条胳膊,一直吻到她的耳垂。
少女颇为敏感的耳垂被他叼在嘴里,尽情的肆意的亵渎着。
幸好,方解还有一分理智在。他知道这个时候的桑飒飒已经不能再经受一次洗礼了,所以他将自己的欲火压下去。深深的呼吸了一次后让自己平静下来。再次挨着她躺下来,闻着她发丝的清香。
“你说的那个故事,结局到底是什么?”
桑飒飒像一只乖巧的小猫一样钻进方解怀里,胸前那两朵柔软的花团顶在方解的胸膛上。
“管他呢……”
方解用手指点了一下桑飒飒可爱的鼻子:“那是别人的故事,我们有我们的故事。”
“嗯。”
桑飒飒使劲点了点头,钻进方解怀里。
这个时候,她才不是什么蒙元的大国师,不是什么桑家血脉的继承者,不是什么自然之体,只是一个找到了自己幸福所在方向的少女。
……
队伍行进在半路上的时候遇到了一场雨,雨点不大,但细密,而且很持久,所以队伍在一个废弃的镇子里停了下来。这个镇子保存的还算完好,虽然有一小半的房屋还是在纥人之乱中被焚毁,但或是因为纥人来之前镇子里的人就已经逃走,所以纥人也没有停留太久的缘故吧。
骁骑校的人在镇子四周布置的警戒,方解他们在一座很宽敞的宅子里休息。出雍州第五天,这场雨似乎来得有些恼人。但对于百姓来说,这场雨及时的好像生日礼物一样。已经有不少难民返回,从其他三道方解强行迁徙过来的百姓也到了一部分,正是开荒的时候,洒下去种子,再来这一场好雨,今年一定是个丰收年。
雨丝从屋檐上细细的垂落,连绵成一条条直线。
几个女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其中有三个女子相对安静,沉倾扇一如既往的冷艳,不知道为什么也要随军前来的沫凝脂站在屋檐下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而桑飒飒,坐在一边垂着头,嘴角上浮现着只有她自己理解的笑。
“大将军……”
从前面探路回来的陈孝儒将斗笠摘下来,脱去身上的蓑衣:“前面三十里是青山县城,县城的官员本打算要来迎接的,被我拦下了。县令是大将军前阵子委派的官员,叫魏西亭,原来是孙开道手下的文吏。因为青山县已经距离雍州几百里远,所以难民返回的数量不多,不过倒是有一部分本来就居住在平商道的纥人在开荒。”
“纥人?”
方解微微皱眉。
“嗯!”
陈孝儒点了点头:“纥人中有不少一部分,在商国灭亡之后没有返回丛林,而是留下来和当地人一同种田,他们差不多已经失去了纥人的蛮性,在纥人之乱中,他们也被杀了不少。前阵子大将军下令允许百姓租种田地,他们也去了官府报备。魏西亭没有阻止,而是带着人勘验过身份之后,一律按照大将军制定的规矩分了土地给他们。”
方解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属下让他自己摘了官帽,在县衙里等着大将军到。”
陈孝儒低声道。
方解看了陈孝儒一眼,然后笑了笑:“若没有你这句话,我会先摘了你的官帽。”
陈孝儒笑道:“属下哪儿敢,这个魏西亭没有做错,纥人愿意留下来,当然不是不能分发土地,可他错在这件事不该瞒着。瞒着,好事都做成了错事。”
“所以我才会把骁骑校交给你。”
方解赞了一句:“你做事很周全,懂规矩。”
陈孝儒压低声音道:“大将军,要不把饷银给属下涨点?”
方解看了他一眼,陈孝儒连忙笑着退后:“这场雨估计今儿停不了,属下先回青山县准备。”
“去吧,告诉魏西亭,让他自己想自己错在哪儿,想出来了就写一份呈文上来,想不出来,也不用等我到青山县了,让他自己回家务农去吧。”
陈孝儒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等陈孝儒走了,方解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平日里太过严酷了些,以至于这些地方官明明做了正确的事,也不敢如实上报?方解沉吟了好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一些事。为了保证平商道绝对的服从,这段日子以来方解用绝对的权利和强硬一直压着地方。现在,是不是该放一些权利下去,不然地方官员一个个战战兢兢的,对黑旗军发展也不是好事。
其实方解明白,这个世上最不好管理的不是百姓,反而是管理百姓的这些官员。管的太严苛,这些官员就会畏首畏尾,碌碌无为。放的太松,又会为所欲为。养民容易,养官才难。他忍不住又想到了孙开道,这个人有才学有见地,可不正是因为自始至终存在的陋习,让他始终认为当官就应该为自己积攒下财物,将来才会安稳。
又有多少官吏,上任之后就恨不得将自己之前所有的付出都收回来。现在还是打江山的时候,下面人还都规矩着。若是以后,只怕官场上的那些龌龊事就会层出不穷。
到底官该穷养,还是富养?
……
大理城
南燕皇宫蔚然殿
南燕皇帝慕容耻好奇地打量着下面站着的那几个有些趾高气昂的金发碧眼的洋人,心说这些人怪不得被东楚商人称之为鬼子,果然生的好丑。看他们身上那件奇形怪状的衣服,看他们腰间挂着的那奇形怪状的兵器,再看看他们那一副没见识的模样……慕容耻忍不住怀疑,东楚皇帝介绍来的这些洋人,真的有那么大本事?
“尊敬的皇帝陛下。”
下面那几个洋人为首的一个,单臂放在胸前微微俯身:“我叫波斯科夫,来自强大的罗斯公国。我们来这里,是应我们的好朋友,楚国皇帝的邀请来为您帮忙的。我们听说,您的帝国现在正面临危机,也许,我们的到来可以为您化解这一切。”
“你怎么知道,你们能帮朕?”
慕容耻问。
“请陛下来跟我看一件东西。”
波斯科夫指了指殿外面:“我们为您带来了一件礼物,一定会让您高兴起来。罗斯公国的人最不怕的就是敌人多,因为敌人越多,我们得到的就越多。我相信在我们的帮助下,燕国也会像罗斯公国那样,让所有敌人臣服。”
大殿里的文武官员全都在冷笑,看小丑一样看着这几个洋人。
第0721章 穿透雨幕的人群
慕容耻本来不想去看,可转念一想东楚皇帝专门派了使者来,很认真的介绍了这几个来自罗斯公国的洋人,自己还是应该看一看的才对。这段日子以来,慕容耻和东楚皇室之间一直有着很密切的来往,两位皇帝之间倒是有很多共同话题。
东楚被大隋抢走了一大半国土,南燕在大隋的压力下苟延残喘。
现在,大隋病了,病倒了。东楚和南燕这两个曾经面对大隋只能谄媚笑着鞠躬施礼的国家,开始磨刀霍霍。当然,即便如此,他们也依然没有办法从病倒了的大隋身上再补一刀。或许他们倾尽全力可以在大隋身上咬下来一块肉,可是咬这块肉也要崩掉他们一嘴牙。
况且,他们对于大隋的仇恨,可不是咬一口就能化解的。
所以慕容耻相信东楚皇帝不会坑自己,因为只有他们两个国家联盟才能从大隋身上多找回一些面子。尤其是南燕,不用说当初庞大强悍的大隋帝国,仅仅是方解的黑旗军在平商道就让他足够有压力了。
如果他之前没有派兵对平商道入侵,现在也不必这样如坐针毡。可那个时候,机会太好了,他坚信谁也不会放弃。罗耀带兵离开了平商道,再加上和纥人联手,以骆秋手里那点兵力,绝对挡不住他。
毫无疑问,他的决策不是错的。
只是他运气不好,那个叫方解的人带着一支强大的军队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平商道。先是击溃了他的军队,然后屠杀了几十万纥人,靠着血腥的杀戮硬生生将平商道抢了回去。非但如此,还设计在白水城一举将纥人的几十个土司包括纥王图浑多别在内全部诱杀,以至于现在纥人内乱到难以收拾的地步。
为了争夺土司的位置和地盘,现在纥人自相残杀到了骇人听闻。
纥人历来是一个不团结的民族,各部族山寨之间从来就不信任。现在土司死了那么多,剩下的土司全都忙着在扩充地盘。慕容耻不得不赞叹一声方解这一手太漂亮,就算是他也不能做的更好了。
失去了纥人这个强大的盟友,慕容耻知道隋人的报复肯定会到来。他一面派人将边境封锁,关闭所有城门不许任何人出入。一方面开始派人频繁的和东楚国来往,试图从东楚获得支援。
东楚皇帝和他一拍即合,东楚需要南燕存在,只要南燕不灭,隋军的一部分兵力就会被牵制在大隋西南。对于东楚来说,这是一件好事。况且,东楚对南燕的支援可不是白送的。慕容耻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才让东楚皇帝答应双方结盟。
可慕容耻没有想到的是,东楚皇帝所谓的支援,竟然只是派了几个趾高气昂的所谓罗斯国贵族,还有一支不超过五百人的队伍。慕容耻可不认为,这样一支军队就能将方解那支可怕的骑兵击败。当然,还有一些人是暗地里来的,只有慕容耻和他手下几个亲信之人知道,因为这些人,涉及到了东楚的机密。
不过既然来了,他倒是也好奇,这些自信到自大的洋人到底带来了什么威力无穷的东西。
慕容耻离开龙椅,缓步走下基座。
自称叫做波斯科夫的罗斯国人笑了笑,转身往外走。这个无礼的举动让慕容耻有些恼火,没有礼貌的罗斯人竟然走在他的前面。在南燕,没有人敢这样做。即便是南部那几个世家的家主,表面也一直对他保持着足够的尊敬。
慕容耻耐着性子出了蔚然殿,站在大殿门口等着波斯科夫展现他带来的礼物。
穿着紧身裤马靴的波斯科夫走到大殿前的广场上,先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结,然后让人将门口马车后面拉着的一个东西调转过来,他有些得意的走到拿东西旁边,伸手将盖在上面的红色布匹掀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呈现在慕容耻面前,看起来这个东西很大,就好像是一尊造型怪异的雕塑。
不过慕容耻看得出来,这东西应该是铁铸造出来的。
在这个东西旁边,还有一个巨大的木箱子,箱子里面装的是大概有椰子那么大的黑色铁球,铁球之间还用稻草和棉布隔开,弄得好像这些东西很珍贵似的。
“我知道,在中原有很多法师。”
波斯科夫道:“在我们罗斯公国也有不少这样有惊人天赋的法师,他们被人尊敬,富可敌国。因为他们手里掌握着一种超乎想象的能力,令人畏惧。在罗斯国,法师的地位甚至高于贵族。然而,即便是那些法师,在我这件东西面前也不敢放肆。”
“这就是科技的力量,让人的力量开始变得渺小起来。”
波斯科夫道:“这东西,叫做火炮。”
他抚摸着黑黝黝的火炮炮身,有些感慨地说道:“早晚有一天,科技的力量会强大到让所有人力都望尘莫及。在科技面前,再强大的个体也只能地下高贵的头颅。当然,现在还没有到那要的时代。不过……在我看来,已经不远了。”
“一个国家,可以动用越来越多的科技力量,那么就能摆脱之前依靠人力的束缚。我知道中原是个强大的帝国,可是太落后了。他们的军队就算再强大,也不过是挥舞着马刀的人而已。而陛下您看到的这个,是专门为了战争而出现的杀人凶器。”
……
淅沥沥的小雨依然还在下着,看起来灰蒙蒙的天空压的很低,抬头看天空,就会有一种被什么东西俯瞰的压力。雨点很小但很细密,最初时候落在地上很快就钻进土地里消失不见。但两个时辰之后,大地上就开始积满了雨水。
方解看着外面的雨幕发呆,他心里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预感不是刚刚才有的,而是在雍州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所以他才会先离开雍州,打算亲自到南燕的边城去看看。自从罗耀死了之火,其实这种不安一直存在于方解的心里。方解以为是那个吞掉了罗耀修为和灵魂的黑影带来的压力,后来仔细想了想,这种不安似乎不只是因为这个。
想到那个黑影,方解的眉头就忍不住皱了起来。
经过这么多天后,方解已经可以确认那个黑影绝不是虚幻的东西。那种眼神,方解到现在闭上眼睛依然还能清楚的记得。方解总觉得自己什么时候看到过这样的眼神,可是仔细思索了很久,也没有从记忆中找到和这眼神有关的任何片段。
很简单的,方解最先用到的是排除法。
从他认识的或是听说的人中,来寻找和那天那个黑影相吻合的出来。
首先,大轮明王不可能,杨奇也不可能。
这两个人是方解亲眼看着同归于尽的,那天,那种磅礴的气势下,大轮明王和杨奇共同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方解必然会怀疑那个黑影就是大轮明王。因为他可以轻易的解开罗耀的金刚界,轻易的将罗耀的修为吞噬,还能将罗耀的灵魂掳走,只有大轮明王才能做到这一点,因为他们两个本就是一个人。
然后方解第一个想到的是大自在,虽然方解没有见过这人,但方解知道大自在绝对不应该是一个轻易就被干掉的家伙。一个敢对大轮明王下手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的认输?方解不止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大自在的传闻,在任何一个传闻中,大自在都被描绘成一个绝对的天才和绝强的修行者。
在佛宗之中,除了大轮明王之外他没有对手。
甚至有人说,在大轮寺里的大自在完全有挑战大轮明王的资格。但后来方解也知道,因为大自在修炼的法门被大轮明王控制,所以他根本就无法和大轮明王决战。但,如果抛开这一层关系,大自在的修为会不会和只剩下一半修为的大轮明王不相上下?
项青牛曾经说过,他在大自在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他说他看到大轮明王击杀了大自在,可方解却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大自在可以算计一切,为什么算计不到大轮明王终究要杀他?
一个智者,不会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
方解怀疑那个黑影,就是大自在也变成了和大轮明王一样的恶心的东西,一团灵魂到处飘,随时等待机会下手。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自己不应该是大自在的第二个目标吗?吞噬了罗耀的修为之后,大自在完全有能力杀掉自己了,可到了现在,那个黑影依然没有再出现。
所以方解又觉得,不会是大自在。
当然,方解也想到了恰好在罗耀刚死不久就到了雍州的武当山张易阳,按修为来说,已经到了天之上的张易阳,在那种时候能破开已经苟延残喘的罗耀布置的金刚界,应该不是问题。可从来没有听项青牛提起过,道宗也有这样吞噬的修炼法门。这似乎是佛宗的不传之秘,除非张易阳也悟到了这一法门。
如果是这样,那么显然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张易阳够老了,他也到了需要替身的时候。
但张易阳同样没有杀方解,如果真是他的话,在雍州的时候,张易阳有很多次机会将方解掳走,然后进行夺魄。
不是张易阳,那么还能是谁?
方解知道通古书院里有一些老怪物,可那些老怪物在老院长万星辰南下的时候被杀了个七七八八。如果他们懂得佛宗的东西,不至于那么苍老。
能是谁呢?
……
就在方解沉思的时候,有些事正在发生。南燕皇帝慕容耻在蔚然殿外面被那轰然一声巨响吓得变了脸,似乎有些事比方解预计的提前发生了。
镇子外面,几十个黑影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在距离骁骑校布置的暗哨百米之外,这些黑影全部站住。为首的一个人打了几个手势,这些黑影随即散开。诡异的是,他们竟然能融进雨幕中,就好像变成了透明人一样。
而骁骑校的暗哨,完全没有察觉。
第0722章 雨变刀
雨一直在下,以至于看起来整个世界都有些灰蒙蒙的。因为雨点太过细密,所以视线很不好。骁骑校的暗哨和其他戒备的人一直在村口,密集的戒备下除非是绝顶的大高手不然很难避开他们。
可就在这样严密的防卫下,有一群人穿透了雨幕走进了村子。他们就好像透明人一样,在雨中绕过了那些训练有素的骁骑校,然后跃上院墙,在屋顶上和墙壁上行走。雨幕给了他们最佳的遮掩,而同样给了他们一些麻烦。
虽然他们可以通过从小就艰苦训练的成就,让自己变成透明人一样避开警卫的视线,但地上都是雨水,他们的脚步还是会引起骁骑校的注意。所以他们选择在屋顶上行走,而他们自幼就开始的轻功训练,让他们的身子轻飘飘的几乎不会发出任何响动。
其实,这些中的高手,即便走在水洼上,也不会有明显的变化。
其中为首的那个人,就是这样明目张胆的在一个骁骑校身边抆身而过。这个骁骑校或许是感受到了什么,往四周看了看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为首的人行走的时候用脚尖着地,踩在水洼上的时候,水面会荡起一圈极小的波纹,可是,这波纹和雨点落下来打在水面上几乎没有任何差别。所以即便骁骑校看到了,也不会认为那是有人在经过。
如果有人可以看到他们的话,就会诧异的发现,这些近乎透明的人,其中几个还背着人。
他们就这样轻易的避开了骁骑校的布防,出现在这个小镇子的大街上。为首的人在无人处露出了身形,他将身上的袍子掀开,露出一张沉稳成熟的男子面容。那双眼睛,就好像野兽之瞳一样透着冷冽。
这不是他带队第一次执行任务了,以往他没有这样小心翼翼过。因为他知道今天要刺杀的人是谁,这个人,在中原有着很大的名气,手下高手济济,而且其本身的修为也足够在江湖上横行无忌。
所以他告诉自己,一定要谨慎。
最主要的是,这一次,是他的队伍和另一批人第一次合作。对于来自大洋另一边的那几个人,虽然他不信任,可是在合作的时候,他必须让自己抛开偏见。那几个人在镇子外面,也确实展现出了一些和中原江湖中人截然不同的修为方式,看起来有些光怪陆离。
因为他本身的职位缘故,所以对这几个大洋另一侧的人他始终保持着戒备。或是出于这么多年来必须独立思考的缘故,他总觉得让这些人参与进来不是一件好事。可上面的命令如此,身为一名军人他必须服从,哪怕,他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军人。
观察了一下地形之后,他用袍子再次遮挡住全身。于是,他再一次消失在雨幕之中。
而那几个需要被人背着进入村子的人,他们在距离方解所在的庭院百米外停住,让背着他们的人将自己放下,然后他们呈一个奇怪的阵型围着那个院子。如果从天空中往下看的话,将这几个人所在的位置用直线连接起来,是一个极标准的六芒星。
他们身上也披着那件很神奇的袍子,但他们显然对那些同伴并不如何在意。因为身份的高贵,他们这几个人已经习惯了发号施令。在他们的地盘,他们的身份决定了他们会比普通人高贵的多。
这些人,手里都拿着一根奇形怪状的棍子,此时这棍子,藏在袍子下面所以没有人看到。
将他们六个人放下之后,其他人开始往方解所在庭院那边移动。他们移动的很小心,每一步都很慢,寻找着雨点落地的那一瞬间,他们才会把脚尖放下去。看起来,那么浑然自如,没有一点违逆自然反应的表现。
半个时辰之后,包括那六个在屋顶上的人,大约有四十名这样神秘的来客将方解所在的院子围住。
他们在等待着,等着那个带领他们完成了无数次任务的首领下达命令。
……
方解的脑海里还一直在思索着关于那个黑影的事,这样的排除法他已经不止一次的用过,但他依然没有放弃。每一次认认真真的去思索,都会找到一些细节上的不同。这样的排除法用的次数多了之后,有可能和那个黑影相关的人其实已经逐渐在他脑海里形成了一个脉络。
顺着这脉络,方解能清晰的找到自己和他们之间有什么交集。
思考,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去想。思考分为很多方式,其中大部分人都掌握的一种叫做胡思乱想。而真正的思考者,则会用很多种方式将自己的思维归类,让自己的思维在沿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这样一来,脑海中就会出现很多清晰的画面。
就这样过了很久,方解从思绪中将注意力收回来,他看了看外面,门口处当值的骁骑校手握着横刀刀柄在来回行走着,雨水打在他们身上有一层薄薄的雾气。这是因为雨点落在人身上之后,雨点震开,变成了更细密的水珠儿,细密到如雾气一样。
这本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可方解不知道为什么多注意了好一会儿。
他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不一样的东西,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他转身,走进屋子里后在那几个女人面前停下来,压低声音笑着说了几句什么。看起来很轻松,好像是聊着什么家常话。
出现在院墙上的刺客首领看着院子里的布置和屋子里那些说笑着的人,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他看来,到了这一刻,似乎那些人已经都是死人了。
然后,他把手往前指了指。
熟悉他的部下一直盯着他所在的方位,他们经历过特殊的严格的训练,这件能隐藏身形的袍子他们再熟悉不过,所以别人看不到他们,他们却能轻易的找到同伴的位置。
看到首领指向院子里,他们随即明白,到时候了。
十几个刺客从院墙上轻飘飘的落下,如落下的雨滴一样自然。然后,他们呈扇形朝着屋子那边移动,脚步很慢,每一步下脚的地方都经过慎重的选择,务求不会被人看到有什么异样。
他们分作前后两层,后面的人是倒退着行进的,随时准备应付同伴身后有可能出现的危险。这些人,配合默契,训练有素。
屋檐上落下来的雨滴总是比正常从天空中落下的雨滴要大许多,看起来也密集一些,就好像一串串的珠帘。但这珠帘却好像是一个隔断,屋子里是一个世界,屋子外面是一个世界,如果那些刺客可以在屋子外面的世界隐去行迹,那么在屋子里呢?
他们不能
这样能遮挡住自己的衣服,他们每个人有六七套之多,适应各种环境。可是,他们没有办法做到在别人不发现的情况下换衣服,所以,他们没有办法走进屋子里杀人。所以,他们只能等。
他们的运气不错,方解和那几个女人交谈了一会儿之后,转身走到门口招呼一个骁骑校,吩咐他准备饭菜。这个骁骑校跑过来的时候还差一点撞到一个刺客,这刺客灵巧的避闪了一下。
“傻。”
方解忽然说了一个字,然后嘴角诡异的勾起一抹弧度。
他已经在门口了,那些刺客与他近在咫尺。这是最好的时机,已经有刺客将内劲凝集起来,准备发动突袭。距离方解最近的那个刺客才准备出手的时候,忽然听到方解说了一个傻字,所以他愣了一下。
然后,一道血线在雨幕中出现。
“很漂亮的手段。”
方解微笑着说道。
这句话说完,院子里就好像在雨中燃放起赤色的烟火一样,不断有血雾爆开,在雨中,那血花绽放的画面带着一种别样的冷酷美感。那些明明可以隐藏住身形的刺客,几乎在同时被一种他们察觉不到的修行之力绞碎。院子里的积水,被染红了一片一片。
他们应该才是无形的,不对吗?
可是,他们就这样被无形的东西杀死了。
站在院墙上的刺客首领眼神猛地一变,手下意识的握紧。
……
方解伸手从面前一摊血上扯下来一件东西,随即一具尸体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将这件能隐去行迹的袍子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然后忍不住赞了一声:“能将雨色绘制的如此逼真,穿上它站在雨中确实难以分辨。但既然这是你们的杀人手段,为什么你们就不能做的更聪明些?”
雨水打在人身上,会有一层细密的水珠反弹起来,就好像雾气一样。
方解刚才有些失神的时候,看到骁骑校在雨中来回巡逻走动时候,身上雨水反弹起来的雾气,他并没有多想什么。可是就在这时候,他发现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在有些没有人的地方,也有这样的雾气出现。
“杀!”
刺客首领忽然发出一声怒吼,他从院墙上一跃而下,朝着方解所在的位置电一样冲了过去,在距离方解十几米外他的双拳猛的向外挤出,如撞钟一样的姿势,随即两股暴烈的内劲长江大河一样朝着方解轰了过去。
嘭!
一声闷响
刺客首领的身子被一股庞大的力量撞的倒飞了出去,还没有落地的时候就被那个硬碰硬一拳砸飞了他的黑袍少年抓住,然后他被那少年单臂高高举起。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子就被狠狠地砸在地上,然后一只脚踩在他的后背上,嘭的一声,他的身子被狠狠的镶嵌进青石板地面中。
“你们可以模仿雨幕,却忘了自己不是透明的。这样低级的错误,难道你们以往也犯过?自信有时候可以让人忽略细节,而细节有时候才是成败的关键。”
方解淡淡说了一句。
与此同时,闭上眼的沐小腰手指向一个方向,就有一道剑气掠过,没多久,院子四周的几十个刺客就被沉倾扇的剑意扫断。
方解知道自己脚下踩着的人没死,因为他没下杀手。这些刺客的手段和中原江湖客有极大的不同,他想知道是谁派来的。
一场刺杀,就这样因为细节上的失败而失败。
等等!
还没有结束!
房顶上,那六个一动不动的人忽然开始同时低低的吟唱,然后他们将袍子里藏着的棍子取出来,镶嵌在棍子上的奇形怪状的石头开始发出微弱的光芒。
于是,雨变了。
雨不再是雨,而是刀。
第0723章 想笑
这是一种超乎人们想象的攻击方式,方解在以往任何一次交手中都没有见过。但是,在其他人诧异的时候,他却在一瞬间就想到了一个词。沐小腰是感知型修行者,在方解被罗耀的金刚界困住那天,她突破了桎梏,现在的感知力比以往要强大的太多太多。可是,沐小腰却感觉不到那六个人有一点点的修为之力。
沐小腰想到了一个词,是鬼魅。
方解想到的那一个词,是法师。
一种存在于方解记忆中但他绝不认为会真实存在的人。
别人对这法师没有一丁点了解,是因为这本就不是中原存在的人。方解知道,是因为他有前世的记忆。可在记忆中,法师也只是存在于电影电视剧当中。任何人的理解都一样,电影里的法师只不过是虚幻的,不是真实存在的。当然,方解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也不认为真的存在修行者。这也是为什么,方解脑海里出现法师这两个字后立刻神经就紧绷起来的原因之一。
在安德鲁跟方解提起来的时候,方解也以为那不过是罗斯公国对于修行者的另外一种称呼罢了。事实上,修行者在普通人眼里却是好像法师一样。安德鲁在罗斯公国不过是个贫民,是火器工坊的一个地位很低的学徒。所以他也无法说清楚法师到底是什么样,在他的描述中,法师的能力和中原的修行者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现在方解明白了,安德鲁的描述,只不过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东西,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见过法师。安德鲁曾经说过法师在大洋彼岸很少很少,远少于中原修行者的数量。虽然在中原,修行者和普通人的比例已经悬殊到不仅仅是数字差几位的地步。
可就是这样稀罕的法师,在中原出现了。
方解见到了。
六个。
所有的雨点,在一瞬间好像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下,然后变得狂暴起来。密集的雨水变成了锋利的刀子,其中却没有一点修行之力。这不是调用的天地元气,而是另外一种完全超乎想象的东西。
所以一瞬间,方解的脸色就变的凝重起来。
“不要出来!”
方解朝着屋子里喊了一声,然后将体内的气脉之力运行起来。
金属之力和土之力混合在一起,在方解头顶形成了一层坚固的壁垒。如刀一般的雨点落下来打在壁垒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沫凝脂的眼神一变,她也察觉到了这雨刀的不同。在众人之中,或许没有人比她在刀法上的修为更高。最初修行的时候,她的眸刃就让萧一九为之惊艳。后来她让眸刃不仅仅在眼睛里施展,于是有了她手里那柄无坚不摧的刀。
说起来,这雨刀比她的眸刃还要变态。
眸刃再密集,也不可能如雨点一样密集。
所以她立刻往外走了几步,却被方解摆手制止。
在没有弄清楚那些洋人法师的底细之前,方解不希望自己身边人卷进来。
“不用过来,他们能控制的范围也有限,你们留在屋子里。这种程度的攻势还奈何不了我。”
方解再次阻止屋子里的人。
他抬起头看了看,屋顶上的那几个法师已经将长袍闪开,每个人手里举着一根棍子,每根棍子上都镶嵌着一块会发光的石头。他们的动作一模一样,双手张开,仰着头吟唱。随着棍子上那石头光芒的闪烁,雨刀的攻势连绵不尽的发挥出来。
但雨刀却还不能破开方解的防御,这种程度的攻击虽然密集,对于普通人来说确实有着强大的杀伤力,甚至对于士兵也一样。如果实在雨中厮杀,法师施展这样的法术下,地方的士兵比遭受箭雨的洗礼还要痛苦。
人们常常形容羽箭的密集程度如暴雨一样,可事实上,如果羽箭真的密集到了暴雨的地步,那么只需一轮,敌人就会崩溃。
见雨刀竟然对方解无效,房顶上的六个法师显然也吃了一惊。但是很快,他们就改变了雨水的进攻方式。
其中一个法师将棍子高高举起,然后嘴里吟唱的词汇也变了。随着他的动作,一团风突兀的出现在院子里。风将雨水吹歪,雨刀变得凌乱,却更加防不胜防!
方解头顶的防御已经不能保证完全隔绝雨刀了,狂暴的风卷着雨刀从四面八方往方解身上攻击。
方解微微皱眉,然后双手平伸。
五脉之力开始盘旋,紧跟着,一层淡蓝色的光圈出现在他身外,将所有雨刀都隔绝在外。
界
方解的界。
……
“空间法术?”
房顶上的一个法师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中原修行者不了解洋人的法师,洋人的法师又何尝了解中原的修行者?他们不认识方解的界是什么东西,但是按照他们的理解,这应该是一种能创造空间的至高法术。虽然法术在他们这些法师的认知中,和普通人完全不同,没有那么神秘。
然而即便如此,这种强大的东西,这个法师也只是听闻过。据说奥普鲁帝国的大法师可以做到这一点,除此之外再也没人能运用这种法术。所以在一瞬间,法师的心里产生了逃走的念头。其实在方解杀了那些刺客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觉得今天这事不太好应付了。
因为他们完全没有搞懂方解的杀人方式是什么,没有看到方解出手,那些隐身的刺客就一个接着一个死去,血雾爆开的那一刻,他们甚至以为对方是一名更为强大的法师。所以他们下意识的想在方解身上看到什么他们熟悉的东西,心里也生出畏惧,但今天他们之所以没有选择撤走,是因为他们的人数足够多。
在他们的国都,法师本来就是很稀有的存在,基本上每个法师都是特立独行的,也不太愿意和同行打交道。因为只有他们这些法师才了解,他们宣扬的那种法力其实有着多大的弊端。而法师之所以稀缺,其中缘故只有他们这些法师才知道。
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欺骗那些普通人,却不可能欺骗同行。既然成了法师,就说明掌握了那种能力。
六个法师聚集在一起对付一个人,即便是在他们的国都也是很少发生的事。或许是因为在洋人那边没有修行者这样的概念,所以法师要针对的人也多半是同类。对付再强的武士,也不会纠集六个法师联手作战。派他们来的人花了大价钱,再加上奥普鲁帝国皇室的人下令,所以他们才会漂洋过海到了中原。
杀方解,只是他们的第一步而已。
他们需要检验自己配合的能力,也需要检验中原人和他们那个世界完全不同的战斗方式。杀了方解之后,他们将会完成那个最终的任务。
也许是因为在大洋彼岸,他们高高在上的习惯了,再加上洋人本就高傲的性子,所以他们不认为中原汉人会如传说中那样具备什么强大的能力。在他们的国度,他们还不是一样被吹嘘到如神灵一样?
可是,当火器在大洋彼岸逐渐普及之后,他们这些法师的日子也不好过了。法师之所以表现出来强大,是因为他们具备匪夷所思的远距离攻击方式。在敌人毫无戒备的情况下将其杀死,甚至法师不需要露面就能做到。
可是,火器的出现,让他们这些人也感觉到了害怕。以往,他们可以用历史的积威来吓住敌人,哪怕是一支军队也可能被他们恐吓住。但是火器发达之后,那些该死的普通人对他们的尊敬越发的淡了。
尤其是十几年前,奥普鲁帝国西征的时候,靠着强大的军队用火枪火炮把几个法师轰成渣之后,人们对于法师更加的失去了敬畏。当人们发现传说中不可击败的人,也可以被杀死之后,他们还怕什么?
渐渐的,这些法师虽然还拥有不俗的地位,可味道变了。以前他们是贵族中的贵族,他们的一言一行甚至可以影响皇室的态度。可是后来,他们只能沦为皇室的高级护卫。毫无疑问,他们确实有能力。毫无疑问,他们的能力逐渐被看轻了。
所以,罗斯公国的大公才会一口气派过来六个法师。如果是在火器没有普及的时候,六个法师,足够让一座城市为之颤栗了,虽然他们并没有那样的实力。换句话来说,他们六个,是罗斯公国派来中原的石头,投石问路的那种石头。
他们在大洋彼岸存在的价值越来越低,所以这也是他们答应罗斯公国大公甚至奥普鲁帝国皇室的要求来到中原原因之一。他们的到来,本来就还有另外一个很重要的使命。杀方解,只是他们进入中原的第一步罢了。他们希望可以通过这样一个方式在另一片土地上重振法师的至高无上,就好像几百年前在大洋彼岸他们的前辈做的那样。
而事实上,确定方解为第一个杀掉的目标,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们需要杀一个在中原有着一定实力,能造成一定的影响力,而又不会引起中原那些贵族联合反抗的人。毫无疑问,方解是首选。
方解现在虽然没有完全控制西南,但在大隋已经算得上一方诸侯。干掉他,就能引起中原人的恐慌。而且方解不属于任何一方贵族势力,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人选简直不能更好了。
如果杀掉方解,那么奥普鲁帝国的下一步行动也将随之展开。
……
可是,这群地位逐渐没落的法师,却发现方解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杀。
当那个法师喃喃地说出空间法术的时候,其他人也下意识的往方解身上看,似乎是想寻找什么。可他们什么都没有找到,这让他们既失望有担忧。
“明白了。”
方解观察了这么久,终于看懂了这些所谓法师的攻击方式。于是,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最初时候的那种担忧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松和轻视。
是的,是轻视。
方解很少会轻视自己的对手,除非……对手根本不能算作对手的时候。
那六个法师搞这么大阵仗出来,方解本以为会是一场很艰苦惨烈的厮杀,可当他看清了本质的时候,他只想笑。
而看到他笑容的那六个法师,互相看了看,随即同时将棍子伸出去,指向方解!
可是方解,眉宇间却哪里再有一点紧张?
第0724章 法师和刺客的秘密
随着那六个法师手里的棍子同时指向方解,一种莫名的威压开始在院子上空出现。狂风裹挟着雨点在半空中盘旋,雨点开始在空中汇集在一起,风中逐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深蓝色的球体,迅速膨胀成为如一间屋子的大小。
“罪恶之牢!”
为首的那个法师低声嘶吼了一句,然后猛的把手里的棍子往下一压。
他是那个会让飓风出现的法师,似乎比其他几个法师的地位要高一些。看得出来,这个所谓的罪恶之牢是在他的主导下完成的“法术”。能用肉眼观察到,那个“罪恶之牢”中有风携着雨刀来回盘旋,人如果被包裹进去滋味肯定不好受。
当水球膨胀到足够大的时候,在风力的作用下开始急速下坠。
屋子里的人全都看向方解,沉倾扇和桑飒飒等人已经忍不住要出手了。可就在这一刻,方解却还有闲暇扭头对他们笑了笑。天灰蒙蒙阴测测的,可他这个笑容却那么明媚。所以在这一刻,屋子里的人全都放松下来。
如果方解不是成竹在胸,不会给她们展现出这样一个自信的微笑。
“试试你的刀对来自大洋彼岸法师的修为方式有没有效果吧!”
方解对沫凝脂说了一句,然后身子骤然消失在院子里。
听到他这句话,沫凝脂忍不住笑了笑,然后从身边一个骁骑校的刀鞘里把一柄普普通通的横刀抽了出来,没有丝毫停顿的对着那个水球劈了一刀。虚空中,一道长达十丈的巨大刀影骤然出现,狠狠的斩落在那个水球上。刀光太凛冽,如同一瞬间劈开了天。
轰的一声,水球竟是轻易的被这一刀劈开,被凝集起来的水如瀑布一样落下来,巨大的水浪在院子里激荡出去,将地上那些刺客的尸体冲出去很远。
“不过如此。”
沫凝脂淡淡的笑了笑,随即将横刀随意的插回那个骁骑校的刀鞘里。
她转身走回去,在一张胡凳上坐下来,饶有兴趣的看向屋顶上。这一刀之后,她已经试出来那些人的深浅,所以对方解那个自信的微笑更理解了些。看起来华丽澎湃的法术,在她的刀意面前不堪一击。
这种级别的攻势,怎么可能伤的了方解?
下一秒,方解已经出现在一间屋子的房顶上,在那个法师瞪圆的眼睛注视下,一拳砸在他的小腹上。这法师立刻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身子佝偻着倒了下去。方解随意一脚将其从房顶上踢下去,然后转身掠向另一间屋子。
其他五个法师全都吓坏了,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他们合力完成的罪恶之牢居然被人家轻而易举的躲开了。要知道在大洋彼岸,仅仅是施展出这个法术也会被所有人赞为神迹。就算火器再强大,也不可能搞出这种东西来吧。火枪齐射,可没有这个好看。
可是,这何尝不是法师的悲哀?
他们曾经在大洋彼岸拥有毋庸置疑的地位,但是后来,在皇室贵族眼里,他们就和那些杂耍的小丑有什么区别?奥普鲁帝国皇室的成员,随随便便就能把曾经高贵的他们找来表演……表演啊,那是一种多伤自尊的方式?
这让他们以为自己是马戏团的成员之一,靠着一些不入流的手段骗钱。
见到自己一个同伴顷刻间被那个中原汉人踢下房顶,其他五个法师不约而同的做了同一个动作……转身就跑。尤其是那个能驱使风的法师,华丽的召唤出一股旋风包裹着他从房顶上飘落,然后他扭动着肥硕的屁股,驱使着风拖着自己的身子开始狂奔。
可是,他依然还是太慢了。
才从房顶上下去没跑出多远,他感觉自己后背的衣服被人拽住,紧跟着一阵火辣辣的疼从脸上传来,他竟是被人从后面提起来然后狠狠的扇了一个耳光。如果说这耳光是他毕生的耻辱,其实是因为他听不懂这个汉人说了一句什么。
“传说中再强大的法师身边也需要武士来保护,因为一旦被人近身的话那么法师就是渣啊。”
方解调笑了一句,随即捏着这法师的脉门稍稍一用力,这个法师随即嚎叫了一声后昏了过去,方解拎着他的衣服领子随便往后面一抛,法师便飞跃过房顶砰地一声摔在院子里。
五个法师,往五个不同的方向逃走。方解第一个将那个能驱使风的法师擒住,然后去追第二个。到他抓住最后一个法师的时候,这个人还没有跑出去五十米远。由此可见,方解的速度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噩梦。
把最后一个擒住的法师丢在地上,方解一脚将其踢的抆着地面飞出去。
“装腔作势……他娘的差一点吓住我!”
……
“你怎么看出他们其实很弱的?这些人是什么来路?”
因为没有感知到这些所谓法师身上有什么修为之力,所以沐小腰不确定这些人到底强还是弱,直到方解一个一个把他们拎回来,沐小腰才确定是自己高估了这些人。
“应该叫他们法师,这是他们自己想的名字。”
方解在椅子上坐下来,看着面前昏厥过去的六个法师,还有那个被打的几乎少了半条命的刺客首领。说起来,这个刺客首领的修为还是不低的,最起码有八品上的修为,可是要知道的是,现在的方解虐八品修为的修行者用四个字就可以形容……为所欲为。
这些刺客靠着的也不是绝强的身手,他们的刺杀方式和大内侍卫处曾经养着的那些平民杀手性质差不多。这些刺客靠的是伪装,用他们精致的衣服融进环境中。其实他们之所以能混进来,只是因为他们身上的衣服用一种高超的绘画手艺伪装过。
在他们靠近院子的时候,其实沐小腰就已经察觉。只是因为这些人的修为太弱,弱到连她都觉得有些可笑。所以即便方解没有看到那在他们身上反弹起来的雨水,他们依然藏不住。方解站在门口看着外面的时候,沐小腰已经提醒过他有人进了镇子。方解只是好奇,一群修为不高的人是怎么瞒过镇子外面那些骁骑校的。
大内侍卫处的那些平民刺客,他们的杀人手段和这些刺客可以说极为相似。平民杀手真的只是普通人,所以他们身上不带有一点修行者的气息。被刺杀的人,即便是面对面和平民杀手走着,也察觉不到他们身上有什么杀气。这也是一种伪装,好像比用衣服伪装还要稍稍高明些。
“从大洋彼岸来的。”
方解指了指一个骁骑校佩戴的短铳:“就是造出这个东西的国家,我曾经听安德鲁说过,在他的国家里有一群很特殊的人,叫做法师,能够使用超过人认知范畴的能力。他说最强大的法师,甚至拥有毁灭一座城镇的能力。正因为安德鲁的话,所以一开始我觉得这些人是法师的时候才会让你们在屋子里不要出来。”
“我不了解这些法师,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具有安德鲁说的那样的强大实力。不过后来,我才发现原来他们的能力和他们本身没有是没关系。他们不是修行者,不需要什么特殊的体质。”
沐小腰点了点头:“我没有察觉到一点他们攻击时候天地元气的波动,所以刚才还很好奇,这些人到底用的是什么方法。”
“方法?”
方解笑了笑,将自己带回来的那六根棍子随意捡了一根递给沐小腰:“他们都是普通人,之所以在大洋彼岸拥有很高的地位,或许仅仅是因为他们的运气够好……不要触碰棍子上的石头,那应该是自天外来的东西,我称其为陨石。这些人的能力,其实来源于这块石头。”
“陨石?”
桑飒飒想了想问:“你说的是从天外落在人间的流星?”
“嗯。”
方解点了点头:“他们之所以拥有看起来还算不错的能力,其实靠的是这些石头,石头上带有某些特殊的东西,可以改变环境。这些法师本身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靠的只是这东西罢了。安德鲁说法师在他们家乡那边十分罕见,其实不是法师罕见,是带有改变环境能力的陨石罕见。”
“最早,可能是某个人发现了陨石的特殊,所以借助这石头招摇撞骗,最后竟然成就了一种被人敬畏的职业……”
方解道:“可是依靠这些陨石,唬人还可以,真打起来没什么用。你也可以随便虐他们六个,你动念,他们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沐小腰白了他一眼,却笑颜如花。
“我现在感兴趣的不是这些人手里的这块石头,而是他们为什么要到中原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些刺客应该不是南燕的人,而是来自东楚。我曾经听散金候提起过,东楚皇帝手下有一支专门刺杀的队伍,很神秘,手段离奇,是皇帝暗中铲除异己的秘密军队。而且这衣服上绘制的图案和染料,看起来也像是洋人的东西。东楚和洋人搞在一起帮南燕做事……不同寻常啊!”
方解看着地上躺着的那些人,虽然说笑着,但眉头皱的很深。
“派人回后面大队人马中,请散金候带着手下懂洋人话的人尽快赶来。我总觉的这些洋人出现在中原背后有什么大事……”
不是方解不问,而是因为他懂的外语和这些人说的话根本不一样。
一个骁骑校百户应了一声,立刻安排人往回赶。现在才离开雍州五天,迎着大队人马赶路的话用不了多久就能遇到。
方解用脚尖踢了踢躺在地上微微呻吟着的那个刺客首领:“我刚才说得没错吧?你是东楚人?”
那刺客首领的伤不至于让他死,可也足够让他痛苦,所以他的脸狰狞着很难看,显然之前方解的打击让他有些难以承受。
可他却倔强的不开口,只是眼神依然凶狠的盯着方解。
方解笑了笑,似乎觉得这种仇恨和威胁的眼神有些可笑,他俯身拉近和那个刺客首领的距离,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这种眼神属于正义者仇视蔑视敌人才能用的,但你不是正义者,我也不是。”
“你我都是军人,我了解军人的性格。所以……我只问你一遍,如果你不回答,我会成全你的气节。”
方解指了指院子里那些已经被扯掉袍子露出了身形的尸体:“就好像你手下的人一样……”
刺客首领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几下,却依然没有开口。或许他坚定的认为,在没有问出来什么值钱方解绝不会杀了他。
“杀了他。”
就在他想到这里的时候,听到方解语气平淡地说道:“然后把这些人身上的衣服都扒了,留着还有用处。找到他们身上能代表身份的东西,尸体没有任何意义。”
“喏!”
四周几个骁骑校立刻过来,架着那个刺客首领就往外拖。
刺客首领这一刻才明白,原来自己遇到了一个不按常理不讲道理的人。可这样的人,无疑是可怕的。
第0725章 眼神
方解看着面前这个似乎随时都可能死去的刺客首领,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他对自己下手的轻重有自信,知道这个家伙现在的表现有三成是装出来的。由此可见这是一个聪明人,知道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用什么手段暂时保住自己的命。
他以伤痛为假象,让方解以为他快要死了。
可正因为如此,方解看到了另一点,那就是这个人怕死。
谁都怕死,只是有的人能在死亡面前依然坚持自己,有的人则会为了活下去而改变自己。所以,这个世界上总是会有很多被人敬仰的烈士,也有很多被人唾弃的叛徒。可是在生命威胁面前,谁有能保证自己会如敬仰的烈士那般慷慨赴死?
所以方解说,把他叉出去杀了吧。
“等……等一下……”
刺客首领显然没有料到方解居然真的不打算问他什么了,刚才脑子里想的所有对策就都没了用处。东楚人的思维方式和大隋的人其实有些不同,因为商业的发达,东楚人的头脑似乎更灵活一些,他们一直就比较看不起隋人的那种固执和偏激。
所以,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东楚人很少有几个人能做到隋人的固执和偏激。
在东楚人看来,任何东西都有价值,无论是什么。
这是一个商业帝国长期保持利益至上而形成的一种惯性思维,每一个东楚人都能清晰的为所有东西制定价值标准。付出和收获在达到一定比例的时候他们才会去做,而这个时候刺客首领很清楚的知道,自己需要付出什么又能收获什么。也特别清楚这些东西的价值,能保住自己的命。
“你不能杀我,我还有很大价值……”
他被拖行着往外走的时候,用尽力气朝着方解喊了一声。
方解摆了摆手,架着他往外走的那两个骁骑校随即停了下来。
“我们确实是楚国人……”
刺客首领挣扎着坐起来,靠着门框:“之前被您抓住的那几个,都是从大洋彼岸罗斯公国请来的法师,他们说有能力帮我们做事。这些人曾经在罗斯公国有着极高的地位,但是后来他们在罗斯公国已经混不下去了……所以打算出来闯荡,在外面获取利益。”
他将那几个法师的来路解释了一下,然后对方解说道:“我们之所以来,是因为南燕皇帝慕容耻的请求。慕容耻知道大将军您一定会对南燕动兵,他觉得凭南燕的实力不一定能挡得住您,所以向我们楚国寻求帮助。”
方解点了点头:“东楚皇帝答应慕容耻的请求,肯定不止派了你们来吧?”
刺客首领点了点头:“我们的任务只是和这些罗斯公国的法师联手刺杀您,如果我们失败了,还会有其他手段。罗斯公国派了一支几百人的队伍到了南燕大理城,据说他们带着威力极大的武器。”
“什么?”
方解问,虽然他已经差不多能猜到答案。
“不知道……”
刺客首领摇了摇头:“真的不知道,一路上罗斯公国的那些人一直很严密的守护着那些东西,不让我们的人靠近。我只听说那是威力极大的武器,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几百人?”
方解似乎对这个数字有些不理解,他能猜到罗斯人带来的肯定是什么威力很大的火器,但几百人的数目还是太少了些。以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来说,就算罗斯公国的人领先大隋这边很多,可也不至于造出来什么威力恐怖的东西。如果只是火炮,几百人可以操作的最多不超过几十门而已。
这个时代的火炮威力还没有变态到大杀四方,几十门火炮确实可以扭转战局,但最多是自保。指望着进攻?面对黑旗军的轻骑兵,火炮的威力比面对步兵的时候要大打折扣。所以,不出意外的话,这些火炮只是安放在大理城用于防御。
这个数量不可能再分几批出去,分别布置在其他大城里。
难道不是火炮?
“这次罗斯公国一共派到了东楚多少人?”
“不到一千人。”
刺客首领回答道:“为了保密,这次罗斯公国的人到楚国是乘坐楚国的商船来的,只是半路上被一艘罗斯公国的商船跟上,为了防止泄密,那艘罗斯公国的船跟到了东楚之后,找借口将那些罗斯国的商人都除掉了。”
方解微微皱眉,立刻想到了陈孝儒说的消息。
那艘货通天下行在东楚看到的罗斯国商船,一定是在半路山遇到了运载罗斯国军队的东楚船只,所以好奇跟了过来。为了防止泄密,这些罗斯国商人被故意引到了东楚,然后被灭口。
所以,方解一瞬间就觉得事情远没有这个刺客首领说的那么简单。如果仅仅是为了帮助南燕慕容耻抵抗自己,东楚有必要和罗斯公国的人勾结吗?为了保密,罗斯公国的人甚至不惜除掉自己的国民来保密,这秘密到底是什么,有多大?
一种强烈的不安,在方解心里升起来。
……
方解用刀子小心翼翼的把那六个法师棍子上镶嵌的石头撬下来,没有用手去接触。他知道这些东西有着超凡的力量,能改变部分自然现象。所谓的法师,只不过是依靠这些陨石的功能欺骗人而已。
这些石头,方解潜意识里觉得以后会用的到,所以没有丢弃。或许只是他那种哪怕没有需要也要准备一些的心理作怪罢了,不过处于前世的记忆,方解倒是对法师这个职业很感兴趣。
“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已经赶来的散金候看了看那几块颜色各异的石头,如果不是偶尔能发出一阵阵微弱的光芒,他第一直觉这只不过是平平凡凡的石头罢了。
“没什么大用处,能改变力场的陨石。凑在一起就会引发一些不自然的现象,变戏法似的。”
方解笑了笑,让人用铁盒子将那六块陨石分别装起来封存。
散金候似乎对这种东西没什么兴趣,笑了笑道:“洋人总是搞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力场是什么?”
他倒是对方解的话更有兴趣些。
“没什么,只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一个词汇罢了。没有合适的词形容这些石头的能力,所以瞎想了一个。”
方解笑了笑,回头对一个懂洋人话的货通天下行的人说道:“问问他们,为什么要到大隋来。”
货通天下行的一位掌柜点了点头,走到那几个跪伏在地上的法师面前问:“大将军问你们,为什么要来大隋,为什么要来行刺!你们的机会并不多,如果你们还珍惜自己的性命就如实认真的回答。”
为首的那个法师沉默了一会儿问掌柜:“如果我们说了,会保证不杀我们吗?”
“大将军是诚信的,前提是你们诚实不诚实。”
“我们……”
法师叹了口气道:“我们只是在罗斯公国混不下去了,想到外面来重新找回地位。所以才会接受楚国皇帝的邀请,来到这里刺杀大将军。我们需要钱,喜欢钱,我们在罗斯公国已经不能再拥有财富地位了……”
掌柜翻译了一遍,方解摇了摇头:“一点都不老实……”
他指了指那个为首的法师吩咐道:“把这个人杀了,先卸掉四肢,半个时辰之内不要让他死。”
陈孝儒答应了一声,冷笑着过去一脚把那法师踹翻,然后拎着衣服林子把他丢在地上,两个骁骑校过来按住那法师的手脚,陈孝儒抽刀,丝毫也不犹豫的一刀把那法师的左臂剁了下来。哀嚎声立刻在屋子里响起,震的人耳朵都有些发疼。
方解转身离开,似乎对审讯他们已经失去了兴趣。散金候跟在他身后,两个人一边走一边低声议论着什么。
陈孝儒在大内侍卫处的时候就掌管行刑问讯,或许没有几个人比他更懂得如何慢慢的杀死一个人。他一刀一刀的剁下去,看着血肉模糊极为残酷,可那个法师却不会很快死去。这种折磨,不仅仅是对那个法师而言,其他几个法师更难以承受。
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被那个残忍野蛮的中原人切开,肢体一部分一部分的被剥离。哀嚎声喊到他们的头皮都跟着发麻心都在打颤,那种恐惧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地狱。
陈孝儒剁了一百零八刀,整整半个时辰,没有多一分,没有少一分。
那个法师已经连哀嚎都没有力气发出,嗓子里发出如野兽咽气前的那种嘶鸣,很低,但更直指人心。
货通天下行的那个掌柜也是脸色发白,见满手是血的陈孝儒对他示意了一下,他硬着头皮走过去,对剩下的五个法师说道:“这就是你们不诚实的代价,大将军是仁慈的,但最恨别人欺骗他。他可以原谅你们被人欺骗着来这里刺杀他,但不能原谅你们不珍惜他给的机会。现在,你们之中有谁愿意告诉我,你们到底为什么来的?”
其他那几个人早就被吓破了胆子,竟是连说话都不敢了。
陈孝儒不耐烦的走过来,用血糊糊的手在那五个人身上分别写了一个数字,从一到五:“现在你们来选择吧,我把选择权交给你们,你们来推选出一个人来回答。一二三四五……试试运气吧。”
掌柜的将话如实翻译了一遍,那五个人立刻被吓瘫了四个,另外一个身子僵硬在那里,根本就忘了该干嘛。他们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眼神里看到了戒备和敌意。不得不说,陈孝儒只用了几个数字,就让五个人对彼此失去了信任。
陈孝儒狰狞的笑了笑:“不来吗?那我就只好抽签了。”
他找了几张纸,写上一到五的数字,然后将纸折好往天空中一抛,随意的从地上捡起来一个纸条打开。
他看了看衣服上写了三的那个法师,笑着说道:“恭喜你,你中奖了。”
“我说了!”
那个被指到的人根本就不需要听翻译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他一边爬跪着往后躲闪一边声嘶力竭的喊着:“我什么都愿意说,我愿意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
“分开问。”
陈孝儒对那个掌柜地说道:“别给他们串供的机会,他们之中如果有人回答的不一样,指出来,我再慢慢的杀……”
掌柜的打了个寒颤,不敢看陈孝儒的眼睛。
……
“这件事不寻常啊……”
方解想了想后对散金候说道:“东楚人没胆子对大隋动兵,他们的商业收入七成来自大隋,如果动兵,断了的是他们的财路。军事上,他们的实力也不够。但是现在罗斯公国的人呢出现了,我总觉得东楚皇帝在玩什么阴招。”
“以我看,倒是不必太在意。”
散金候道:“打南燕,即便是慕容耻手里有了火器,可区区几百人的数目也影响不了大局。大将军,我忽然想到了一个破城的办法……只是……略微有些残忍了。”
“什么?”
“在南孟河上游截流,然后放水淹城。”
方解脸色一变,下意识的看了散金候一眼,他发现散金候眼神里有些兴奋的东西,一闪即逝。那是一种享受某些事时候才会有的兴奋,虽然很快消失,但没有逃开方解的注意。
第0726章 血书
几个法师分开询问的结果相差不多,分开问,谁也不敢说假话。之前陈孝儒那活活把人劈成块还偏偏很慢的杀法让他们心有余悸,谁都怕自己说了假话而同伴出卖了自己。正常人一直盯着一头猪被剁碎都受不了那种血腥,更何况是一个人?所以得到的答案,基本上差不多。
陈孝儒让人将这五个吓瘫了的法师带下去,然后去见方解。
“大将军,看来这些人知道的也不多。”
陈孝儒道:“分开问过,回答的差不多一致。他们回答在不到一年之前,罗斯公国的大公将他们都找了去,然后让他们六个人都不能离开罗斯公国,等待重要的使命。半年前,大公再次将他们六个找到,让他们赴东楚。但是后来因为罗斯公国的大公被人刺杀,这件事就又拖了下来。”
“三个月之前,他们到了东楚,然后被东楚皇帝接见,和罗斯公国一支五百人的军队一同,坐东楚的海船绕过大隋的海岸,直接到了南燕。”
他停顿了一下说道:“有点不合道理,莫说一年之前,就算是三个月之前,咱们才刚刚击败了南燕军队,东楚人不可能当天就知道消息,立刻把人送来。所以,即便是没有慕容耻后来和东楚结盟的事,这些人也是要来大隋的。属下猜测,只是最初他们的目的不是这里,而是别的什么地方。”
方解知道陈孝儒分析的有理,点了点头:“不要放松,继续盘问。另外,那个东楚的刺客首领又说了什么没有。”
“说了些,但他只是东楚皇帝暗地里一支刺杀队伍的小头目,只管领命令行事,也不敢去问为什么。”
“他说……”
陈孝儒翻看了一下供词:“从很早之前,罗斯公国的大公就和东楚皇帝来往密切,大约能追溯到大隋刚刚开始内乱的时候。他猜测应该是东楚皇帝打算对大隋动兵,但东楚实力有限不敢轻易开战,准备请罗斯公国派兵协助,然后分给罗斯公国一些好处。但罗斯公国的大公对这件事一直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毕竟罗斯公国只是一个小国,能调用的军队也有限,还要面对邻国的威胁。”
“这件事后来有了转机,罗斯公国的大公被刺杀之后,大洋彼岸强大的奥普鲁帝国直接出兵接管了罗斯公国,任命了一位将军来管理。这个将军开始和东楚皇帝重新有了联系,没多久就派人到了东楚。”
陈孝儒将供词递给方解:“这个人知道的就这么多,还是他根据自己听来的事推测出来的。”
方解点了点头,将供词接过来看了看:“让他尽力去想,这两年来东楚和罗斯公国的一切交往,他知道的都要说出来,能想起来多少是多少。”
“大将军……”
陈孝儒犹豫了一下问道:“这件事,似乎本来和咱们没有关系。属下猜测,是不是东楚皇帝也不太信任那些罗斯公国的人,正巧慕容耻派使者去东楚求援,东楚皇帝为了检验这些罗斯人的能力,索性让他们来了南燕?”
“很好。”
方解赞了一句:“你所想的,不违道理……”
他转头看向散金候问道:“货通天下行是东楚商人最大的合作伙伴,所有送往大隋的货物,基本上都是东楚商人和货通天下行接洽。侯爷,你对那个罗斯公国了解多少,对那个什么奥普鲁帝国又了解多少?”
散金候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关于洋人的事,酒色财知道的比较多些,可他又不在……与洋人和东楚人的生意,我多交给酒色财打理。如果大将军需要,我立刻派人赶去长安,让酒色财回来。”
“倒也不必,只是想了解一些。”
方解摆了摆手道。
“我知道的也不多……”
散金候想了想说道:“在大洋彼岸,最靠近东楚的应该是一个叫爱琴帝国的强大国度,这个帝国的和大隋有不少地方相似。帝国皇室的成员,多半会被封为王公,然后在帝国分封一块很大的地方为封地。称为王国,公国。这个罗斯大公是爱琴帝国皇帝的侄子?好像是,封地在最西边。”
“东楚商人接触的洋人,多是罗斯公国的人。但是后来,再往东有个叫奥普鲁的帝国逐渐崛起,不停地向爱琴帝国进攻,爱琴帝国的军队连战连败,只坚持了不到一年就被奥普鲁帝国灭掉。帝都被攻破之后,爱情帝国的皇帝被绞死。之后,爱琴帝国所有的附属王国公国先后宣示对奥普鲁帝国效忠,所以得以保全。”
“这个罗斯公国,是距离奥普鲁帝国最远的,那个奥普鲁帝国再强大,也没有足够军力将爱琴帝国所有的王国公国都清洗一遍,所以他们投降之后,依然还维持着原来的地位。罗斯大公被刺杀,奥普鲁帝国出兵罗斯公国,显然和东楚人有关系。”
方解点了点头,他总觉得洋人的故事很熟悉,后来想了想,前世看过的历史故事,这样版本的太多太多。
“再派人去东疆。”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总觉得这个奥普鲁帝国的野心不小,要么是东楚在利用奥普鲁帝国,要么是奥普鲁帝国在利用东楚,如果是后者,那么奥普鲁帝国的目标显然不仅仅是东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个罗斯大公应该是被奥普鲁帝国的人刺杀的,然后奥普鲁的军队直接接管了罗斯公国。”
“我写两封亲笔信,一封送去给杨顺会大将军,一封送去沐府。”
方解揉了揉有些发皱的眉角:“现在大隋水师都陷在内乱中,最强大的长江水师一分为四……一部分在王一渠手里,一部分在罗屠手里,还有一部分重回朝廷,最小的一部分在咱们手里。”
方解有些担忧道:“这个时候,如果东疆再有外敌侵入的话,大隋才是真的乱了。”
就在这时候,有个骁骑校忽然急匆匆的跑过来,他身后几个骁骑校扶着一个看起来风尘仆仆已经累的几乎昏厥的信使,应该也是骁骑校的人。
“大将军,京城里来信了!”
……
方解将火漆挑开,在铁盒里取出一封密信。方解本以为会是木三或是酒色财写的,可展开一看却发现字体不对。信纸上的自己很娟秀,一眼就能看出是出自女子之手。而且字很工整,娟秀中还透着一股子肃穆味道。看遣词用句,身份尊贵。最诡异的是,这封信,是用毛笔蘸了血写的。
他微微皱眉,然后将这封密信从头至尾看了一遍。
“木三这次立了大功……”
方解的眉角不由自主的挑了挑,眼神里有惊讶之意,他微微叹息一声,将信纸递给散金候:“小皇帝乃是自尽而死,杨氏所有后代都被圈禁在畅春园里。在长江北岸领兵的许孝恭和刘恩静也已经被剥去官爵,铁甲将军出长安,看来是要夺兵权了。那个铁甲将军的面目也已经查清楚了……真是出人意料!”
散金候吴一道将信纸接过来仔细看了看,才看了几句随即脸色大变:“竟然……竟然会是大隋开国的太祖皇帝?!”
他竟是惊讶地站起来,拿着信纸的手都在微微发抖。看他脸色那样难看,显然是被这信上的事吓的不轻。不过这也是正常反应,谁也不会想到那个铁甲将军居然会是大隋太祖皇帝杨坚。
“这就是罗耀担心的事吗?”
方解喃喃了一句。
“只怕是了……”
吴一道重新坐下来,只是情绪却还没有恢复过来:“万星辰好手段……他竟是用自己一半的修为来为大隋的开国皇帝续命,虽然公主的这封信上说,万星辰这样做是出于报复,可这何尝不是逆天手段?我在长安这么多年,却从没有听说过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可是,若杨坚复活,那么扑虎是谁?”
“信上说,杨坚竟是吸收了万星辰那一半的修为,再加上杨坚这么久以来自身所养之气,怪不得能将罗耀击败。罗耀那样的高手,一定是感知到了什么,还有江南通古书院里那些老怪物,也一定有所耳闻,所以才会将消息透露给罗耀,目的是让罗耀和杨坚拼个两败俱伤。江南那些人倒是好算计,他们想渔翁得利。”
方解嗯了一声:“这封密信,是木三拼死从畅春园里带出来的。若不是他熟悉那园子,也万万不能偷偷潜进去。现在长公主杨沁颜被困在畅春园里,以血写了这封信……”
“让大将军你带兵北上?”
吴一道摇了摇头:“万万不行啊!”
他急切道:“那两万铁甲军,料来也不是活人,应该是当初杨坚和万星辰用了什么手段,保存下来这样两万最精锐的士兵。咱们现在军力虽然不弱,可这会北上十之八九也打不赢!大将军三思,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
“我知道。”
方解将那封血书接过来重新看了看,信上最后一句格外的醒目。
“大隋为难之际,除了将军我已经没有人可以奢求了,唯愿将军如今还感念几分杨家不易,江山不易,百姓不易,救大隋于将倾……”
“杨坚是她的先祖……她却说要我去救大隋,这是为什么?”
方解知道,这封信上有太多的事没有写清楚。而那个被困局在畅春园里的公主殿下,又会是怎么样的一种孤苦无助?
“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进兵北上的时候!”
吴一道摇了摇头道:“现在咱们黑旗军在西南尚且立足未稳,雍北道,南徽道,北徽道,这三道还不在咱们手里,虽然朱雀山大营和雍州一南一北将这三道死死钳住,可要想让那些人妥协谈何容易?再加上还要南征慕容耻,哪里还有精力北上?大将军,若是一时不慎,黑旗军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就都付之东流了!”
方解看了吴一道一眼,然后抱了抱拳:“侯爷之言,句句都是为黑旗军考虑,谢了!”
吴一道微微一怔,然后说道:“我所有都交给黑旗军交给大将军了,为了以后,大将军还是不要理会这封信的好。”
方解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不会做傻事的。”
他看着吴一道急切的脸,心里有种莫名的伤感。
第0727章 杀一个江山如画
青山县城的规模并不小,作为雍州南边的门户,城防修建的格外坚固,青山县也是纥人之乱中没有被攻破的县城之一,当初的县令虽然弃城逃走,但因为城池坚固高大,再加上城内百姓齐心协力,竟是守住了十余日,纥人损失不小,图浑多别又急于攻打雍州,也就放弃了这里。
县令魏西亭是黑旗军带来的文官之一,曾是孙开道一手提拔起来的。虽然在黑旗军中职位不高,但名气颇不小。此人极有才学,出口成章,难得的是虽然跟着孙开道,但并没有贪墨的陋习。
方解进城的时候,魏西亭并没有来迎接。此时他还在县衙里自省,虽没有关入牢狱却在骁骑校看管之下。
站在城门口的陈孝儒对方解压低声音说了几句,方解点了点头随即入城。进了城门,才发现大街上两侧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百姓。不过这些百姓还保持着理智,没有拥堵到大街上。因为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场面,陈孝儒带来的人手也不多,所以想控制都控制不了。
“从今儿一早就聚集在大街上了。”
陈孝儒似乎有些微怒:“我派人来回喊了几次,他们就是不肯散去。应该是县衙里露出来的消息,不然百姓们不会知道是大将军您到了这。”
方解忍不住微微摇头,这些百姓显然不只是来欢迎他的。陈孝儒摘了魏西亭的官帽,这件事县衙的人肯定宣扬出来了,看百姓们的脸色就知道,魏西亭在青山县的官声不错。显然他们对魏西亭被罢官这件事有不满,可是因为方解的名声在,他们也不好闹起来,所以准备用这种方式抗议。
他们对方解本就心存敬意,也就只有方解这样的人,敢在大隋西南冒着得罪所有世家富户的风险,推行分田到户。百姓们得了好处,对方解自然敬仰。有的人对方解畏之如虎豹,可大部分百姓对方解有畏但更有敬。
方解注意到,大街两侧的人群中,竟有不少纥族装扮的百姓,他们有这份勇气来这里,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要知道方解在纥人中的名声更响,凶名!
“大将军,您是要杀魏大人吗?!”
一个老汉在人群最前排忽然高声喊了一句,看起来他年纪已经不小了,两鬓斑白。他呼喊的口气也不是质问,而是带着哀求的腔调。
“谁说我要杀他了?”
方解反问。
“是卑职等的错!”
一群人分开百姓从里面走了出来,然后呼啦啦在方解面前跪下一片。看他们身上的衣服竟然都是县衙的差役。从文吏到衙役都有,每个人脸上都有些惧意,但每个人都没有退缩。
“上次骁骑校的大人们到县城,直接下了魏大人的官袍收了官印……”
那文吏一边磕头一边说道:“这都是卑职的主意,卑职知道骁骑校有查访吏治之权,大将军曾经说过,六品以下官员,骁骑校无需上报可以直接定罪处斩。五品以上官员,骁骑校可以先抓人再上报……卑职怕了,怕魏大人被下狱怕青山县失去一个好官,所以才将魏大人被罢官的消息放了出来,百姓们才会在这里等着大将军。”
“裹挟民意威胁大将军,你好大的胆子!”
陈孝儒脸色一沉,指了指那文吏等人道:“先把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扒了,全都绑了带回去!”
一群如狼似虎的骁骑校就要上去抓人,方解摆了摆手道:“等下。”
方解转过身,朝着四周的百姓抱了抱拳道:“我虽然才到青山县,但对魏西亭的事也已经了解透彻。乡亲们爱戴魏西亭,对我来说这是一件好事,我手下有一个被百姓爱戴的官员,岂不是百姓队伍黑旗军的认可?你们今日聚在这里,虽心里不痛快却能井然有序,仅仅是这一点,就足以说明青山县的百姓,无论汉人还是纥人,都是善良的人。”
百姓们静静地听着方解说话,没有一个人打扰他。
因为百姓们从心里都觉得黑旗军是一支真正保护他们的军队,黑旗军的领袖方解是一个真正为百姓做事的人。
“你们放心,魏西亭没有大的过错,但首先,骁骑校做事也没有错。”
方解朗声道:“骁骑校职责便是监督官员,他们也是为了让所有官员都按照黑旗军制定的规矩做事。骁骑校的人之所以暂时拿了魏西亭,是因为他有件事确实做错了。我看到你们中有不少纥人,此事正是因你们而起。但我知道,你们不是恶人,你们和在平商道烧杀抢掠的纥人不是一路人。我还知道,当初守城的时候,你们也出过力流过血。”
这些话,让那些纥人鼻子发酸。
“骁骑校要纠察官员失职,魏西亭的错就在于,他不信任我。他觉得他把土地也分给纥人,我不会赞同。这是魏西亭的过错,也是我的过错,我没有让手下人信任,这是我失败之处。所以魏西亭的过错,我要承担一半。”
“我既然信任魏西亭,让他做青山县县令,是因为了解这个人,知道他会为大家多做一些事。很多人提到我方解的时候,前面都要加上屠夫两个字。因为我在雍州城里杀了不少人,在城外杀的更多!但是我杀的,都是对百姓有害无利之人!对百姓有益之人,我可杀过一个?”
“所以,魏西亭不会被杀,他罪不至死。但他错了就是错了,作对了做好了的事,我要奖赏。做错了的事,自然要责罚。你们不拦在这里说魏西亭的好话,我不会因此而减少对他的嘉奖。你们拦在这里替魏西亭说好话,我也不会因此而免了对他的责罚。人无信不立,规矩既然定了就要按规矩办事。”
“我在这里可以用最大的声音说,黑旗军永远不会侵犯百姓!黑旗军自我而下,无论官员还是士兵,谁触犯了百姓都不行!魏西亭的事,我会仔细过问,但他还是会留在青山县。他在哪儿做错了事,就留在哪儿把事情给我做好!”
“大将军!”
之前问话那老汉颤巍巍的抱了抱拳说道:“有您这话,我们心里就踏实了!老朽斗胆再问一句,黑旗军会开走吗?如果你们走了,谁来保护我们?”
“我活着,我就来保护你们。黑旗军十几万热血儿郎,为什么而战?为天下太平!”
方解指了指南边说道:“这次,我正是要南征燕国。图浑多别杀我百姓,我就杀了图浑多别。慕容耻杀我百姓,我就杀慕容耻。犯我百姓者,纵逃离千百里,照杀不误!”
“大将军威武!”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句,紧跟着所有百姓都跟着振臂高呼:“大将军威武!”
“大将军威武!”
“大将军万岁!”
其中夹杂这样的呼喊,但这显然不对。
“我不会万岁,我也不想万岁。”
方解摇了摇头,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心:“你们心里有我方解,我做什么都值了!”
……
长安城
一万五千铁甲军浩浩荡荡的从长安城出来,行进中的队伍依然保持着整齐的队列。从远处看过去,队伍就好像一条浑然一体的巨大怪兽一样。单独看其中一个士兵都让人心里发寒,一万五千人在一起,看起来就如同数不清的铁甲凶兽组成的队伍一样。那种冷冰冰的气势,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第二支军队可以相提并论。
这支人马,是杨坚手里最锐利的武器。
如他的长槊一样,无坚不摧。
“韦木!”
杨坚叫了一声。
那个身材魁梧健硕,穿了一身锈迹斑斑的链甲壮汉快步到了杨坚身前俯身道:“末将在!”
“长安城……交给你了。”
韦木抱拳道:“末将定不负大将军信任!”
杨坚点了点头道:“杨家的后人都会随军而行,公主杨沁颜留在畅春园里不许离开,也不许任何人进出畅春园。她要什么给什么,唯独不能让她死。朝廷里那些官员,无需去问他们该如何做什么,直接吩咐就是。乱世重典……这重典在何处?”
韦木立刻道:“在您手中!”
“嗯。”
杨坚满意的点了点头:“乱局中,只有狠戾才能镇服人心。长安城里虽然只留你和五千精锐,但那些人心里已经怕了。你只管记住,百里长安虽大,人数再多,也无需忌惮什么。谁敢违抗,杀了就是。只有公主一人,必须保她在我回来之前不许死,记住了吗?!”
“末将谨记!”
“此番出征,待我荡平江南之后才会回来。自大隋立国至今,长安城不可破这句话就没有人可以怀疑。我把长安城交给你,你要替我守住这句话。有人问及皇帝,就说他病有好转,随我亲征了。有人问及公主,就说公主在畅春园休养不许打扰。至于其他事,问什么你都无需回答。”
“喏!”
韦木抱了抱拳道。
“我最信任的两个人,第一是扑虎,第二便是你……”
杨坚语气怅然道:“大隋是我一手所创,现在大隋乱了,我就要亲手再把这乱子收拾好。谁想毁我杨家的江山,我就灭他九族。长安城里亦然,谁有反心,那就直接灭族。”
他转身看向南方:“扑虎在南边等我……当初我们兄弟三人能打下如此大的一片江山,现在我们兄弟二人也能守好这江山。无论是谁,休想将大隋从我手里抢走。朕当初能从别人手里抢来,就不会再由别人来抢。谁来,谁死就是了。”
韦木大声道:“没有人是您的对手,大隋立国之时如此,现在亦如此。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您手指向哪里,末将就杀向哪里。您让末将守长安,那末将在长安城,等候您凯旋而回。”
“去吧。”
杨坚点了点头道:“当年我提马北上,从三千劲卒到十万雄兵,杀出来大隋二百年天下。今日我挥军南伐,麾下有一万五千虎狼,更要杀一个万载万里……江山如画。”
第0728章 文人说杀
雨过之后,蔚蓝蔚蓝的天空被洗似的格外透彻。这样的天气,连呼吸都显得那么顺畅。天空中的白云优哉游哉的飘着,似乎任何事都无法打扰它们的自在。城中的百姓们已经散去,之前笼罩在他们心头的阴霾消失不见,就好像现在的天空一样晴朗。因为他们都知道,既然方解说了,就一定算话。
有些人很少会承诺什么,但只要说出口就不会反悔。
青山县县令魏西亭跪在县衙门口等着方解,他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洗的有些发白的布衣,看起来很干净,但离着近了就会闻到一种淡淡的潮味,显然这套衣服已经很久没有穿过了,不过从衣服上的折叠痕迹就能看出来,即便是这样一件已经旧了的衣服依然保存的很好。
方解看了他一眼没有停下脚步:“跟我进来。”
魏西亭抬起头看着方解,然后起身跟在方解后面往里走。或是因为跪的时间有些长了,所以走路的姿势有些发颤。
方解进了县衙后没有在大堂停留,而是直接进了魏西亭的书房。
书房很小,但收拾的格外整洁。书桌一侧是满满的一个书架,方解留意到其中大部分都是旧书。书桌上的笔墨纸砚摆放的很整齐,方解坐下来发现,笔架就在一抬手能触及的地方。桌子上还有不久之前抆过留下水迹,显然收拾这里的人刚刚离开不久。
“大将军,属下知道错在哪儿了。”
魏西亭微微伏着上身说道。
方解摆了摆手:“这件事先不说,我有件事想想问问你。”
他看了看窗外,那些被下了兵器的衙役都站在院子里,骁骑校的人围了一圈,而那些衙役则伸着脖子往这边看。
“怎么没见嫂夫人?”
方解问。
魏西亭诧异了一下,实在没有想到大将军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
“她说大将军来青山县做的都是正事大事,而且属下身上还有过错,她不适合出现,若是出现,便会让人以为她要为自己丈夫求情。她说以妇人眼泪哀求,只会影响大将军的决断,是为不智。若是因为她求情而大将军轻饶了属下,那么日后人人效仿,只要犯了错就让自己女人苦求,规矩也就不是规矩了。”
方解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声,这个女人如此明事理识大体,少见。
许多妇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自己男人犯了错就跑来苦求,即便上司一时不好拒绝而轻饶了她丈夫,可难道她丈夫日后还会有机会吗?
“嫂夫人高洁,出身何家?”
方解又问。
“出身寻常农户,没读过书,粗手大脚,倒是颇贤良。”
魏西亭如实回答。
“好好好!”
方解连说了三个好字:“来人,取锦缎十匹,银五百两给魏西亭家里送去,就说是给嫂夫人添购新衣的。”
“喏!”
守在门口的锦衣校应了一声,转身去办。
“你是正七品县令,按照黑旗军的制例,每个月有几十两银子,但你身上这套衣服最少也有六七年了吧?上次添购新衣,是何时?”
“属下不记得了。”
魏西亭回答:“属下平日穿的,都是发下来的衣服,从里到外都有。所以不需要添置衣服,节余的银子都在内子手里存着,将来给女儿做嫁妆。嫁妆丰厚,将来女儿日子也会过的如意些。”
方解嗯了一声:“我问你,我让你们推行分田入户,你以为这措施如何?”
因为这转折太大,所以魏西亭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抬起头肃然回答:“有利有弊……弊在富户,利在百姓。”
“利大弊大?”
方解又问。
魏西亭道:“近期看,百姓欢愉,人心所向,利大,实则弊大。往远处看,世家富户针对,向外每一步都要面临困苦,弊大,实则利大。”
“怎么说?”
“大将军,现在看起来,在平商道推行分田入户,百姓们皆可有自己的田产,要想多种,可以向官府租种。田地到了百姓自己手里,打的粮食越多,他们落在自己手里的也越多,所以满心都是欢喜,自然尽心尽力。在平商道,怎么看都是利大。可正因为如此,平商道之外的人却会心生仇恨。”
“平商道之外的百姓听闻大将军的举措,都会羡慕平商道的百姓。可所有世家富户都会视大将军如仇寇,不惜代价也要阻挡,本来各不相谋的诸世家也会因此而联络起来,联手抵抗大将军,所以,实则是弊大。”
“可是到了以后,平商道的百姓都已经尝到了甜处,外面的百姓自然更加艳羡,不免心里会盼着大将军去解救他们。那个时候,世家富户之间已经联络密切铁板一块,大将军想对外动兵难上加难。可因为有了平商道的推行,所以其他地方的百姓都盼着呢,即便富户再铁板一块,大将军登高一呼,百姓尽皆应从如火,烧化了铁板也不是难事,利大。”
“但……”
魏西亭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大将军这法子,若是用到极致,自然是利大于弊。但用的不好,利不在,而弊端尽出。”
“你倒是说说,什么叫用的极处?”
方解问。
……
魏西亭抬起头看着方解的眼睛严肃认真地说道:“属下刚刚听闻大将军要推行此政的时候,心里都是担忧。可到了青山县主管推行此事,真正运作起来方明白大将军之远见。之所以在平商道推行迅速,百姓认可,是因为没有世家富户的阻挠,说白了……因为大将军杀的人足够多,能阻挠的人都死绝了。”
“可是,以后大将军进兵,会如在平商道一样吗?那些世家富户或是因为战败或是因为畏惧所以妥协,但只要他们在,推行此政必然艰难。除非……大将军到一地而屠一地,将所有阻挠此政的人都杀了,百姓们没有了顾忌,才会放心大胆的跟着大将军!”
他大声到:“此为极致!”
说到底,他的意思就是要想成功,就只能一口气杀到底。若是不杀,方解总不能在一地长久停留不走,只要他走了,自然还是那些世家富户作威作福。留下来的官吏要想推行分田入户,怎么可能容易?有那些富户在,积威犹存,百姓们心里畏惧,也不敢放手去拼。百姓们都畏首畏尾,那留下的官员依靠什么?
但是这番话,从一个文官嘴里说出来让人太惊讶了些。
“属下这段日子以来,一直在想一件事……”
魏西亭停顿了一下说道:“自有史以来,历朝历代朝廷更替,坐上龙椅的没有一个寒门出身之人。在创业初期,寒门出身之人或许势如破竹,但最终都会沦为世家大户的傀儡,最终被吸干了血后抛弃。历来成大事者,都有两个选择。”
“其一,也是自古至今所有有雄图壮志的豪杰一直在走的路,就是联络世家,寻求后援。只要能得到世家大户的支持,就能迅速笼络一股力量。往前看千百年,大成大就之人都是这样选择的。只要能获得世家大户的拥戴,事半功倍。”
“其二,是一条谁也不曾依靠它走到最后胜利的路,那就是依靠百姓。不管是哪朝,都有百姓揭竿而起造反之事。所以依靠百姓来举事的并不少,可最终没有一个彻底成功的。最接近者,便是大周时候的孙良之乱。孙良起兵,靠着难民流寇一直杀到大周都城,被推举为皇帝,建元农兴,国号大庆。可才登基不足两月,孙良被部下所杀,几十万大军分崩离析……”
“在征战的时候,他们所向披靡,上下齐心,所以才能破大周都城,建邦立业。但是孙良登基之后,开始笼络大周贵族,想把这些人招致麾下为他效力。没多久,他就被那些侃侃而谈且敬献了诸多宝物美人儿的世家迷惑,开始将兵权从自己的老部下手里收回,转交给世家之人。他的老部下无法忍受,遂起兵而反。最终孙良被杀,手下军队溃散,大庆国两月而终……”
“击败孙良的不是强大的军队,只是一些金银财宝和几十个美人儿而已。”
魏西亭道:“孙良败在,他以为那些世家大户之人会帮他,会成为他的得力手下,孙良也希望会是这样,因为越是到后来,他越觉得那些老部下没有学识不体面,而世家大户之人博闻多才彬彬有礼。殊不知,那些人只不过把他当个玩偶摆布而已。千百年积累下来的经验和智慧,让世家之人远比寒门子弟更懂得如何玩弄权术。孙良最初靠百姓而成,成之后就弃了百姓……所以他输了。”
他看着方解道:“第一条路很多人走,其中佼佼者成功。第二条路也有很多人走,没有人成功……为何?因为走的不彻底,走到半路,又想转到第一条去走。结果第一条上的人不喜欢他,第二条路上本来喜欢他的人也都背弃了他。”
方解微微皱眉,他知道魏西亭的意思。他只是没有想到,这些话会从一个最不应该说出这样话的文官嘴里说出来。文官历来排斥杀戮之举,不管是乱世还是太平盛世,文官向来对武夫没有什么好感。他们多认为成事要靠教化靠说服,而不是直接挥刀就砍。
魏西亭能说出这种话来,在这个时代当得起惊世骇俗四个字。
“那你来说,我当走第一条路还是第二条路?”
第0729章 打动我了
“那你来说,我当走第一条路还是第二条路?”
方解问。
魏西亭道:“大将军,第一条还能走吗?”
他不用方解回答继续说道:“大将军已经走在第二条路上,哪里还有别的路可选。也正是因为如此,属下才会仔细认真的想了很久。属下本觉得走这条路的都是错的,第一条路才是正道。所以属下一心想劝大将军,应该立刻回头。属下白天难得闲暇时想,晚上回家后在想,前些日子给纥人分田的时候忽然明白,此时不管是谁,若是再苦劝大将军回头去走第一条路,都是在害大将军!”
“因为此时回头换路走,不正是孙良所走?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是为大将军好,还是为了毁大将军,如此劝大将军的,都不应理睬。属下查阅古籍史册,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看起来,只有走第一条路的人最后成功了,走第二条路的人都败了。其实和路的关系反倒在其次,首先是……坚定不移。”
“历朝历代,走第一条成功的,也是其中最为坚定不移者。他们知道如何获取世家支持,知道如何回报世家而不损自身利益。只有这两点做的好,才能成事。第二条路没有成功者,是因为没有一个坚定不移的。”
方解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魏西亭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跪下来道:“所以,属下要劝大将军,既然走的是第二条路,那就坚定不移的走,不要有任何犹豫徘徊。这第二条路定然比走第一条路难十倍百倍,需要一颗冷硬不变之心自始而终。”
“那就是杀!”
魏西亭嘴唇颤了颤:“杀到底,就算杀不干净,也要杀到没人敢拦着。只有杀到底,百姓们才会没有畏惧。把百姓们捧起来,让他们多去看,让他们把过往对世家大户的敬畏盲从都抛开,让他们敢去杀……当天下百姓都不跟着大将军杀人的时候,还有谁……能挡大将军?”
这话从魏西亭这样一个文人嘴里说出来的时候,竟是带着一股子让人不得不心生畏惧的血腥味。
“养百姓的反心。”
魏西亭到:“让百姓们都愿意跟着大将军去反,除了大将军之外,他们愿意反抗一切。要让百姓们觉着,谁阻挡大将军,谁想毁掉大将军,就是毁掉他们来之不易的美好。所以这不仅仅需要大将军的坚持,还有手下人的坚持。若黑旗军中尚且不能统一,如何能让百姓统一?”
“所以,属下以为,大将军当下严令。以后军中不能再有人提及与世家联手之事,即便联手,也只能利用。”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因为太过激动所以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其实连魏西亭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些话他竟然能原原本本的都说出来。他知道自己这些话一旦传出去,就是在黑旗军内部也会得罪一些人。
因为即便在黑旗军内部,也有不少人觉得方解此时走的路线错了。因为固有观念的影响,很大一部分人都觉着那第一条路才是正道。
“从世家大户身上剥利益分给百姓,既然已经开始剥了……就不应该停下来,属下知道这些话未免太偏激了些,可这句句都是属下肺腑之言。创业之际,若是左右摇摆,最难成事。大部分得势之人瞧不起普通百姓,是因为他们觉得百姓弱小可欺。表面看起来也确实如此,和那些世家大户的力量相比,百姓们似乎没有一点抗争之力。”
“但!”
魏西亭激动道:“大将军若是将这条路走到彻底,那么就会得到全天下百姓的拥戴……不!何须全天下,只要天下有一半百姓愿意追随大将军,何事不成?”
因为激动,他的脸色都有些发红。
方解是第一次在这个时代听到有人说这样的言论,所以稍显诧异地看了魏西亭一眼。思想这种东西,有时候有着极大的局限性。什么时代怎么想,是一种潮流。魏西亭的这种言论,显然在这个时代是逆潮流的。
“所以,大将军现在要做的不是谨慎的推行分田入户,反而是要宣扬出去。”
魏西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后说道:“百姓们都知道这是一件好事,但世家大户都知道这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大将军在平商道的做法,世家大户之人一定想尽办法封锁消息,他们不敢让其他地方的百姓都知道这件事。因为一旦知道大将军要把田地分给百姓,那么民心就会不稳,任何一方势力,都不会允许自己手中的百姓想着的是另一个领袖。”
方解点了点:“继续说下去。”
魏西亭得到鼓励,思路也越发的清晰起来:“大将军要想得民心,就要造势。百姓们不知道,就要让百姓们知道。且不说其他地方,西南诸道,黄阳道已经尽在大将军手中,平商道也已经稳固。北徽道,南徽道,雍北道,这三道还被世家掌控。大将军现在没有理由将那些人都除了,那些人也断然不会心甘情愿为大将军做事。”
“所以,现在应该尽快让这三道的百姓知道黄阳道和平商道的百姓过的有多好!”
魏西亭道:“应该派遣专门的队伍,分布于诸道中。这些人不需要强大的修为,甚至不需要有太大的忠诚。他们可以是普通百姓,任何人都行。成批的派到其他各道去,宣扬大将军分田入户的好处,让那三道百姓的心思都活起来……这些人,即便被抓起来又如何?此事本就不需要遮掩。”
方解眼神微微变了变:“然后呢?”
“长则半年,短则三个月,西南之地,人尽皆知大将军的好处。甚至江南的百姓也会对大将军心生敬仰,若他日大将军提兵出西南,这些百姓又岂会刀兵相向?多半是夹道欢迎吧!”
……
魏西亭这个人的思维,天马行空。
方解让孙开道离开之后,手里的文官就更显得捉襟见肘起来。本来创业之时,多半倚重武将。黑旗军中更是如此,找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不难,可找一个治世的能臣不易。独孤文秀是方解这段日子以来提拔起来的,已经独当一面,但只有一个独孤文秀显然那不够。
魏西亭的错处本来就不大,方解本打算责备几句,扣半年的俸禄也就罢了,让他继续留在青山县做县令。可现在方解后悔了,他知道自己显然低估了魏西亭这个人。孙开道的性子,方解还是了解的。这么久以来,孙开道手下的文吏,几乎没有一个在黑旗军中出头的,正是因为孙开道善妒。
他可不愿意自己手下人出头,文官当中第一人的位子他要尽力坐稳。只是后来孙开道的权利被方解大部分拿了回去,再加上初定平商道需要大批文吏治理地方,所以这些人都被拆散分派出去。
方解一直在招纳人才,可因为他身后没有世家大户的支持,大部分有才学的人都不愿意来西南,西南的人才,也不愿意跟随方解。因为他们都不觉得以方解的行事能最后成功,方解太凌厉,不惜得罪全天下的世家,这样的人他们怕跟了最终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自黑旗军南下以来,方解手里可用的人才真的没有招纳来几个。
本来方解以为张秀可堪重任,但此人眼界太浅,大局观太弱,做一任县令,甚至郡守都可以,能让一方平安大治。
现在魏西亭出现在方解面前,他怎么能让这样的人继续留在青山县做县令?
方解在椅子上坐下来,品了一口茶后问道:“若按你说的,派遣大批密谍进入各道,甚至江南,纵然可以让百姓知道我的好处,但岂不是逼着那些原本观望之人立刻和我作对?现在北徽道,南徽道,雍北道,这三道的世家大户,迫于压力,不敢与我破裂。但这件事一旦开始去做,这些人就要做鱼死网破的准备了。”
“大将军!”
魏西亭道:“大将军何须顾忌这些?属下之前说过,这条路最怕犹豫。既然大将军已经开了杀戒,那何须在意多杀几个?那三道的世家必然被逼反,可即便不逼他们,难道他们就会一直恭顺下去?”
“一直有句话说,凡事不可做绝……”
魏西亭摇了摇头道:“但这件事,只能做绝。绝到让百姓们都知道,大将军是站在百姓这边,绝不会对世家妥协。只有这样,才算彻底的去走那第二条路。”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这件事,我若交给你做,你可能做好?”
“属下可以!”
魏西亭立刻点了点头:“属下已经深思熟虑,对如何做这件事已经有了脉络,只需按照想好的办法布置下去,很快就能让其他三道的百姓心里都开始期盼大将军早日去。而且……”
魏西亭继续说道:“大将军要对南燕动兵,这何尝不是一招攻势?南燕的百姓若是都知道了大将军的好处,也就不会帮助慕容耻死守。”
“却也会让守城的南燕军队死战。”
方解摇了摇头:“军务和民事不同,你的才学不在军务。”
魏西亭眼神里闪过一丝失望,似乎对方解立刻堵死了他后面的话有些不甘。他这样的人,怎么会不知道现在黑旗军中什么地位最重要。做文官,即便表现再好出头也难。但一旦进入军中,很快就能爬上去。比如独孤文秀,这个人现在在黑旗军中的地位已经不可或缺。
“失望了?”
方解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问了一句。
魏西亭显然吓了一跳,连忙俯身:“属下不敢!”
“人心不能太贪,你已经让我注意到你了。”
魏西亭的脸色巨变,肩膀都微微颤了一下。
“属下……属下……请大将军责罚,是属下放肆了。”
方解笑了笑道:“人有向上之心,才有进取之力。但不能太贪,若是太贪就会惹人厌恶。只有做好了事,才会得到该得的。你明白吗?”
魏西亭的脸色变幻不停,不敢看方解的眼睛。
“你投我所好,说了这么多,其实根本不是你想的,而是你揣测我在想的。”
方解语气平淡地说道:“没有了孙开道压你,你自然想如独孤文秀那样出头。因为你知道自己心中有才学,肯定能做大事。但是后来你被任为青山县令,一定心中不甘吧。一个县令,即便政绩再好,将来一步步起来,需要多久?你不能等,如今天下乱世,任何等待都是虚度,你是这样想的吗?”
“你在得知我要推行分田到户之后,肯定想了很久,你揣测我的想法,顺着我的想法想到了很多。对吗?”
扑通一声,魏西亭跪了下来。
“我喜欢想往上爬的人,因为会卖力做事。但这样的人往往有个缺点,容易摇摆。今日可以这样对我,明日可能这样对别人……”
方解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肩膀:“你将田地分给纥人,却故意不上报。就是为了让骁骑校的人知道这件事,然后我就能知道这件事。你有自信,你准备了那么久,只要见到我,就一定能打动我。对吗?”
“属下该死……”
魏西亭只是叩首,却找不到辩解的话。
“你打动我了。”
方解走到门口,笑了笑:“以后跟在我身边做事。”
第0730章 五杀
距离南燕最近的一座边城叫定远,这是一座规模比白水城要大一些的边城。城中的守军,一小部分是原来的边军,其他人都是方解从雍北三道带来的郡兵。整顿郡兵之后他们就被派到这里,边城的生活让其中一部分人磨砺出了坚韧的性子,也让其中一部分人怨声载道。
边军的别将对这种事司空见惯,以前带的新兵也是这样的表现。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多出去杀几次人多面对几次凶险,慢慢的这些怨声载道的郡兵也会变的沉稳冷冽。
“大将军,对面就是庆元城。”
边军别将指了指对面那座看起来很雄伟的大城:“自从慕容永铎兵败,南燕残兵逃回去之后,庆元城的守军就封闭了边关,连河道上的石桥都拆了。”
方解站在城墙上举起千里眼看了看,发现定远城和庆元城之间的距离并不远,最多不超过十里,千里眼虽然看不清楚对面大城上的动静,但南燕军队的戒备还是能看出几分。两城之间的官道上没有一个人,空荡荡的,显得那么寂寥。
在定远城南边大概二里有一条小河,并不宽阔。本来在河道上有一架石桥,已经坍塌了大部分,两边残存的桥身还在。
“这条河叫金水。”
边军别将指着小河说道:“虽然这一段只有十几米的河道,但水流很急,很深。算起来现在若是进兵是最好的时节,在下游宽阔处可以放排,也可以搭建浮桥。再过一阵子就是雨季,西南的雨季连绵两三个月也是平常事,河道加宽一倍的时候也屡见不鲜。”
“水最缓处据此多远?”
方解问。
“回大将军……”
边军别将指着东南方向说道:“出城往东南行进二十几里,水路最宽,水流最缓。再过十里,就是金水汇入洛水的地方。洛水绕过庆元城,河道离庆元城最近的地方不过四五里。”
方解点了点头,不由得想起了散金候吴一道想到的那个办法。洛水其实算是长江支流,跟黄牛河不同,黄牛河起源黄阳道西边大山之中,最终汇入长江。而洛水是长江在与黄牛河交汇处分出来一条支流,几乎笔直的南下,过庆元城之后在大理城东北横过,汇入南海。
吴一道前几天就曾说过,不管南燕庆元城的防御如何严密,只要将洛水上游截流,然后再炸开,水势能直接灌进庆元城里去。南方大城,多有水路直通城外。与北方大城不同,南方大城都会多一道水门。水门只有铁栏,没有城门,挡不住水。
到时候河水汹涌入城,拦都拦不住。
不过,如果这样的话,只怕庆元城方圆几十里内都会变成一片菏泽,就算水退,最快也要月余。到时候南征大军要踩着泥泞进兵,而且不止庆元城,就是定远城只怕也会殃及,利弊皆有。
再说,这样以水漫城,以方解的领兵之道有违。方解对敌人从来不会手软,可现在正是的主要策略是拉动百姓,一旦水攻淹城的话,只怕百姓都不会站在黑旗军这边了。
“大将军你看!”
边军别将打断方解的思绪,指了指城外一片很小的黑点:“南燕军队每隔两个时辰,就会出来巡视一次。到金水河边就返回,从来没有间断过。”
方解点了点头,举起千里眼看了看,只见一队大约三五百人的骑兵从南面官道上疾驰而来,到了金水河边之后停留了一会,那领兵之人也举起千里眼往定远城这边观察。看了一会儿之后,那骑兵分作两队,顺着河道往东西方向掠了出去。看样子,如此巡视河道已经成了南燕军队的惯例。
“距离本就不远,南燕军队还日日巡查。”
边军别将道:“只要大军出城,庆元城里的南燕军队立刻就会发现。金水河虽然不宽,但大军急渡之下,南燕军队若是趁着半渡而击,咱们的人也会有所损失。”
方解再次看了看问道:“可知道庆元城里有多少守军?”
“回大将军,以前没有开战之前,属下曾问过南燕的行商,据说庆元城里至少有两万精锐,还有不少民勇。但那是罗耀还在雍州的时候,现在只怕更多了些,战后南燕封锁边关,已经很久没有庆元城里的确切消息了。除了每日的巡查军队之外,百姓商人都不许出入。”
方解嗯了一声,这也是骁骑校的人没有办法送回来消息的缘故。当初南燕军队溃败,陈孝儒曾派人混进溃兵之中跟着回去。但自战后至今,一个人都没回来。现在对庆元城的了解,还全都是战前时候的。
慕容耻既然和东楚联盟,就是做好了全力一战的准备。庆元城和封平城是南燕北方的门户,这两座大城里想必兵力必然充足。
“这样看,看不出什么。麒麟,聂小菊……”
两个铁塔般的壮汉往前上了一步:“属下在!”
“带一百亲兵,跟我出城。”
方解吩咐了一声,把千里眼随手抛给身边亲兵,然后快步下了城墙。
……
边军别将连续劝了几次,却也无可奈何。现在南燕的巡查骑兵还在外面,方解竟然只带一百亲兵就要出城去巡查,虽然现在河道无法通过,可最窄的地方只有十几米宽,羽箭和连弩可以轻而易举的射过来。
他是边军出身,虽然听说过方解修为惊人,可他还是不放心。
倒是方解手下带来的队伍,没有一个人觉得诧异。方解的性子,他手下亲兵多多少少都了解。当初在黄牛河带着十个人就敢和叛军数千人马厮杀,刀劈槊刺杀了近千人,只这一件事就让人无法忘怀。
那个时候,方解还只是一个靠身体搏杀的少年。现在,非但他的体质已经更加强大,修为也已经隐隐有破九品的迹象。他在九品之时,尚且能全力之下击杀通明境的大修行者,一旦破入通明境的话,普天之下能击杀他的人真不多。
带着一百名亲兵和麒麟聂小菊两个人,方解骑上白狮子,让边军打开城门,一队人马呼啸而出。边军别将站在城墙上紧张的往外张望,却发现那百余人的骑兵出去,竟是有一种千军万马般的壮阔和凶悍。
气势如虹
出城二三里就是金水河,方解他们很快就到了河边。这时候对面巡查的南燕军队显然也早已经发现,接连发了几次预警。号角声在河南岸响起,分开来往两侧巡查的南燕骑兵又都兜回来汇合在一起。
方解在金水河断桥边停下来,偏着腿坐在白狮子背上看着河道。
断桥这一段水域是最窄的,十六七米左右。但只有不足一里,往下游越放越宽,最宽的地方也要有一里多。这石桥据说是大商建国之后就建造了的,已经数百年,若不是南燕军队破坏的话,再屹立几百年只怕也没什么问题。方解对于古人的智慧从来不敢小觑,这石桥比起前世的某些现代工程只怕还要坚固的多。
见定远城里有隋军出来,河南边的南燕军队显然如临大敌。他们在一个将军的带领下沿着河岸列阵,紧张的看着河道这边。十几米宽而已,甚至可以看清楚对面人脸上的表情。那个南燕军将军一眼就看出来,出来的这些人绝不是定远城里边军。这百余人的骑兵,看起来一个个都那么凶悍冷冽,那种杀气隔着河道都让人不寒而栗。
而队伍前面好像盘着腿坐在那只巨大白色雄狮上的黑袍年轻男人,让南燕将军更是惊惧。几乎是一瞬间,他就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白狮黑袍
不是黑旗军的大将军方解还能是谁?
方解这个名字,在南燕军中就和恶魔等同。
他紧张的看着方解,唯恐对方有什么举动,那些南燕士兵也都一样,连弩已经上弦,硬弓已经拉开,从他们脸上的神色就看得出来他们心里在怕。方解忍不住想笑,当年自己在樊固城的时候只不过是个小小的边军,那个时候方解的名字在樊固城是人人皆知,可出了樊固,谁知道他?
现在,仅仅是他出现在敌人面前,就足够敌人吓得不敢轻举妄动。甚至,方解这个名字就足够让很多人为之胆寒。
“嘿!对面那个!”
南燕将军心里都哆嗦着,忽然听到对面传来一声喊,吓得他下意识的颤了一下,险些从马背上掉下去。本来就紧绷着神经,方解这一声喊几乎把他胆子吓破。
盘着一条腿坐在白狮子背上的方解笑了笑,扬了扬下颌:“我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是……方将军吧。”
南燕将军咽了口唾沫后战战兢兢的回答。
“再问你,若我率军渡河,你们出城来拦吗?”
方解笑问。
南燕将军攥着缰绳的手心里都是汗水,下意识的拉了拉马往后退了一步:“当……当然要拦,身为军人,守土开疆,怎么能不战……不战而逃?”
“说的好。”
方解点了点头,从白狮子身上下来缓步走到金水河边一直走到断桥上,看着那个南燕将军问:“你们南燕人怎么议论我的?”
南燕军队整整齐齐的往后退出去几米,后面的士兵竟是有人开始拨马。
南燕将军张了张嘴,没敢回答。
就在这时候,方解脚下忽然一点,嘭的一声瞬间落在河对岸那南燕将军马前。战马吓得嘶鸣了一声,前蹄高高抬起,直接把那南燕将军掀了下去。方解随手拂了一下,那受了惊吓的战马就被扫到一边。后面的南燕士兵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之后却没有一个人敢抽刀!
“回去告诉庆元城守将付正南,限期五日开城投降,不然庆元城内凡着甲带兵者,一律诛杀。”
方解俯身看着那个脸都吓白了的南燕将军缓缓道:“负隅顽抗着,杀。协从守城者,杀。身穿官服者,杀。煽动百姓者,杀。携带兵器者,杀。记住了吗?”
第0731章 不知底细不踏实
带着五百骑兵出来巡查的南燕将军本来以为自己足够倒霉了,这是得多不走运才会遇到这个传说中的杀星。方解领兵收复平商道之战才过去没多久,不管是南燕人还是纥人谁都没有忘记那场血腥杀戮。方解的名字在南燕军人心里,依然还带着一股子血腥味。
谁也不知道这个人怎么就这么冷硬的心肠,南燕也好纥人也好,投降也好不投降也好,不留活口。
南燕被杀的士兵超过六万人,看数字似乎并不是特别的骇人听闻。可要知道南燕进入平商道的军队一共也不超过八万人,除了后续那近两万人队伍幸免于难外,手上染了百姓血的士兵几乎一个没走掉。
至于纥人,雍州城外那一场好杀,所谓的百万纥人大军被屠戮超过六十万。
掩埋尸首,发动近乎雍州全城百姓,也用了足足十天。
可是当他发现自己带着骑兵往回走的时候,那个杀神居然跟在他们后面一路随行,于是他觉得自己之前真不是特别倒霉,现在才是。他们骑着马在前面狂奔,那个人在后面跟着走,可偏偏甩不掉。
过了金水河再有六七里就到庆元城下,这支南燕骑兵被一个人跟着却不敢让守军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只好绕到南门那边,幸好方解没有继续跟着他绕圈,不然这个南燕将军真有一股子拔刀自杀的冲动。
走到庆元城下,距离城墙大约五十米外站住,方解抬头看着城墙上如临大敌南燕守军,一点也没在意对方手里的强弓硬弩。他就这么肆无忌惮的看着,让城上每一个人都有一种屈辱感越发浓烈。
一个人,站在城外,数百骑兵绕路而走不敢开城门。城墙上守军戒备森严,就是没人敢放出第一箭。
方解看了一会儿对庆元城的布置也大概了解,防御性的东西基本上都配备了,不得不说,一个中规中矩的守将只要不放松懈怠,就能把一座大城布置城铁桶一样。能用上的都用上,能布置的都布置,这座城就变成了一头巨大的刺猬,哪怕是缩在那里不动,再凶狠的野兽也有无处下嘴的感觉。
要打下这样的城,靠人命填的话,填不到大理黑旗军就填光了。
越是看下去,方解的眉头就不由自主的皱起来。冲锋陷阵,战场杀敌,一个将军若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和智慧难以取胜。可守城……只需要把该做的做了,剩下的只管等着攻城的一方往上冲就是了。平原野战是无所不用其极,守城就有点尽人事听天命的意思。
可以说,这是方解领兵以来,第一次正式的攻城战。摆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座弹丸小城,而是一座城墙高大守军充足的坚固大城。即便是以现在军中有的抛石车砸过去,对这座城的损伤也不会太大。
从城墙上重新加固过就看得出来,守将付正南已经预料到抛石车攻城的威力,墙头上用泥巴和稻草包了一层,虽然不至于让抛石车掷上来的石头毫无意义,但破坏力却无疑降低了不少。而且这样一来,也能大量的收集攻城一方射上城墙的羽箭,还能让云梯搭靠的不稳固。
箭楼修建的很坚固,屋顶上面也铺了厚厚的一层泥巴,即便用火箭射上去,也很难烧起来。
一边看,方解一边想着如何破开这些防御。对于黑旗军来说,这一战意义重大。
就目前的战绩来看,黑旗军在平原野战几乎没有遇到过对手。轻骑兵的威力毋庸置疑,南下以来所向披靡。但是如果不具备攻城作战的能力,要想在中原有所发展几乎没有可能。中原不同草原,靠着强大的骑兵就能横行无忌。在中原,没有一支强大的步兵,终究难以久长。
“下面何人?!”
正思索的时候,城墙上有人大声喊了一句:“若不退走,休怪羽箭无情!”
方解顺着声音看过去,见一个身穿铁甲的将军正朝着自己张望。从他探出来山半身的甲胄就能看出来,这个人的地位一定不低。
“你说什么?”
方解看着那人问道。
“再不退走,我就下令放箭了!”
方解哦了一声,抬着头很严肃地说道:“那就放啊,难道你是在和我商量吗?如果是的话,我能说你白痴吗?敌人站在城外,你居然还在劝说离开……哪怕是一头猪穿上甲胄,也知道保护自己的猪圈。而不是对外面的狼说,你快走吧,不然我要拱你了。”
城墙上的守将脸色一阵发白,张了张嘴硬是不知道骂什么。
“我是方解。”
方解抬着头喊道:“黑旗军大将军方解,再过几日就要对这里进攻。我现在正在观察你的城防,想办法怎么破去你的城防。我已经看了这么久,难道你打算等我走了之后再放几箭,然后下城对百姓们宣称已经急退了黑旗军一次凶猛的进攻吗?而且是连黑旗军大将军都击退了,这样说很提士气吧?”
那南燕将军气的脸都白了,指着下面喊道:“射死他!给我射死他!”
几百个弓箭手立刻往前涌,然后拉开硬弓往下放箭。方解不时挪动一下身子避开羽箭,看起来在雨中闲庭信步一样。那羽箭再密集,居然没有一支射到他的。其实他根本就不必闪避,以他现在的修为,将内劲布于体外,羽箭根本就穿不破。
就这样任由对方的弓箭手射了足足十几分钟,那些弓箭手的手臂都酸麻了,方解似乎失去了兴趣摇了摇头:“软绵绵的女人一样,难道城中没有粮食?”
“胡说!”
南燕将军怒吼道:“我城中存粮,足够数年所需!”
“那真是太好了。”
方解笑道:“帮我看护好,过几日我来拿。”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随意的从地上捡了几根羽箭,回头对城墙上喊道:“我带些战利品回去,告诉我部下过几天攻城的时候只管往前冲就是了,南燕守军的箭法还真是烂的出奇啊。”
南燕将军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没奈何。
他真想打开城门让骑兵杀出去,可因为犹豫着对方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没敢轻举妄动。他实在搞不懂,对方的大将军独自一人来城外挑衅有什么意义,是在表现他的勇气吗?还是说已经有一支队伍悄悄过来了潜伏在某处,只要城门一开就会蜂拥而至?一直到方解的背影消失不见,他也没有想明白方解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如果只是来挑衅的,身为黑旗军大将军这样做无疑很草率甚至很幼稚。就算把他激怒了,可也没什么啊。如果是来骗开城门的,那从城墙往外看是一马平川,除了方解之外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不敢开门还因为,据说方解是个修为惊人的大修行者。这样的人避开出城的队伍然后杀进来,才是最可怕的。虽然他只是一个人,但可以杀一些将领后逃遁。这也是南燕将军能想到最符合实际的可能,当然,他还是想错了。
方解手里拿着几支缴获的羽箭,施施然走了。
留给南燕守军一个看起来狂傲不羁的背影。
城墙上,某个南燕小兵看着这背影笑了笑,很快就将笑容隐藏好。
……
方解回到金水河,从断桥上跳回去,骑着白狮子回到定远城。回到住所之后,方解就把那几支羽箭放在桌子上,这时候跟着他的几个亲信才看清,那几支羽箭都有些特别,上面绑着什么布条。
方解将布条逐个解下来,在书桌上铺平。
“骁骑校的人跟着南燕溃兵退回定远城,他们虽然出不来,但肯定这段日子一直在打探消息。他们已经在定远城里几个月了,守军数量,布置,粮草,军械,百姓的反应,这些事他们必然查的很清楚,唯一缺的就是一个将消息送出来的办法。”
方解笑了笑,将几个布条拼接起来。
那是一幅手绘的图,虽然线条有些粗糙,但城中布置一目了然。这图肯定是潜入城中的骁骑校早早就绘制好了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送出来。方解故意跟着那些南燕巡查骑兵回去,故意在城墙下挑衅,无非是想给骁骑校的人一个机会,他们自己无法找到的机会。只要有骁骑校的人混入南燕军队,在城墙上,方解确定他们一定会明白自己的意图。
如果没有骁骑校混入军队,或是他们不在城墙上,那么方解今天做的事就是给他们一个信号,告诉他们随时准备好下一次,将消息送出来。
“城中守军数量倒是没有增加,两万余人。”
方解看着那图和上面的细小字迹说道:“南燕国力本来就不强大,慕容耻手里的军队也有限,与其说诸大城里的军队是他的,还不如说是各城主的。之前在城墙上那个人必然不是付正南,看城防布置就知道这是一个极稳妥的人,心性也沉稳,不然不会事无巨细都考虑的那么清楚。”
方解一边看图一边说道:“下令,让大军加快赶路的速度,七日之内务必赶到定远城。”
“大将军……”
麒麟不解道:“咱们的人马最快也要七八天才能赶到定远,可你为什么对那个南燕人说五日之后发动进攻?”
方解看了魏西亭一眼道:“你来说。”
魏西亭道:“大将军的意思,应该是要让南燕人坐不住。大将军说五日内攻城,这五日内,只怕南燕军队谁也别想睡个踏实觉。五日之后,大将军没有进攻,南燕人更会疑虑惊惧,他们会提心吊胆,想着大将军何时动兵。第六日,第七日,第八日,几日不见大将军进攻,南燕人的精神都会一直紧绷着。”
“大将军一时不动,他们就一时紧绷着……”
魏西亭笑了笑道:“越是不进攻,他们的压力反而越大。拖上几日,他们的士气就会被耗去一部分。而且,就算庆元城的南燕守军不相信大将军五日攻城的话,但他们敢不准备吗?在这不到十天的时间内,南燕军队的换防次数和预备队数量都会提高,随时准备应战。七八天,这些人的体力也会消耗不少。”
“嗯,明白了!”
麒麟点了点头:“战场上,哪怕只是让对手困一些累一些,也有用!”
方解将那图递给陈孝儒:“拼好,放大,重新绘制出来。”
“喏!”
“告诉士兵们,今夜不要卸甲。”
他看了看麒麟:“让亲兵准备一下,天黑跟我出城。”
“啊?”
麒麟问:“怎么还要出去?”
方解忍不住笑了笑道:“我在想什么,付正南说不定也在想什么。他不知道我底细,睡不踏实啊……”
第0732章 想你的那颗星
睁着眼的时间久了,也就适应了夜晚的黑。当一个人心里的太阳坠落的时候,即便站在沐浴着阳光的白天也看不到光明。其实大部分时候人们惧怕的都不是夜晚的黑,而是没有了希望和寄托。
方解坐在金水河断桥上仰望天空,总想找到那颗自己一直觉得很特别的星星。
方解喜欢在夜晚抬头看天空,并不是仅仅是因为他觉得天上有什么东西默默的注视着他,而是他希望找到那颗他曾经存在过的星星。这个世界没有他学过的历史知识中任何贴近的东西,所以他一直在想这里是不是自己曾经生活过的星球。
如果不是,那么在浩瀚的夜空中自己能否找到它?
在那个星球上,是否也有人在抬着头思念着他?
静夜思
扬起脖子灌进一口酒,方解将酒壶举起来对着月亮敬了敬。
愿安好
有些事并不会因为快乐而遗忘,因为想起这些事的时候永远无法快乐起来。很小的时候方解就经常听大人对他说,星星是远方亲人看你的眼睛,当你抬起头看向夜空发现有星星对你眨眼的时候,那是她在想你。
我想你
方解揉了揉眼睛,然后对着天空笑了笑。他就好像个傻子,以为这样展现出来的笑容会被他想的人看到。
这种笑,除了他自己之外只怕没人理解。酒壶里的酒很快就喝干,方解将酒壶随手抛进金水河中,却抛不走心里的那份牵挂。这个世界的感情和以前的感情相比,并不是替代,有些感情也无法替代。
似乎是感觉到了主人的心情,浑沌睁开眼看了看方解,然后用硕大的头颅在方解怀里蹭了蹭。方解揉了揉浑沌的额头,轻轻的说了一声你不知道我在想谁,但我在想的人,一定会知道我在想她。
可是,想有什么用呢?
天空那么深邃,就好像一片汪洋,隔开的,终究还是隔开了。
远处传来极轻微的沙沙的声音,方解回头看了看河南岸,将那种无法对任何人说起来的思念收起,他拍了拍浑沌的脖子,浑沌随即一跃离开。一里外,麒麟和聂小菊带着方解的五百名亲兵等在那里,白狮子一出现,他们就知道该来的来了。
身穿明光铠的十个给事营精锐就站在断桥下面,断桥挡住了月光,处于暗影中的他们可以清楚的看到河南岸有不少人靠近,但是河南岸的人却根本看不到断桥下的他们。而此时顺着断桥斜坡躺下来的方解,似乎根本不在意已经到了河边的敌人。他依然看着天空,眼神里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可是,这种诉说,永远没有人听到。
说不出口的疼,才是真的疼。
方解躺在断桥上,不许要去看,就知道河岸南边在准备什么。听声音,应该是不少人抬着一个很沉重的东西到了河边,然后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这段金水河是最窄的地方,只有十几米,将浮桥事先打造好架在河岸上,并不是一件难事。当初大隋攻南陈的时候,大隋工部的官员随行,渡溧水的时候就是用的这种事先打造好的浮桥。
本以为隋军会派人下河打桩搭建浮桥的南陈军队,看到的却是一群悍不畏死的汉子抬着已经造好的浮桥冲进水里,然后冒着箭雨将浮桥顺直。
当时的浮桥,最短的也有一百米长。
而南燕军队,只需要造出来十几米长的浮桥就够了。水性极好的人牵引着浮桥不让它被水冲走,哗啦啦的水声就在方解不远处响起,然后是粗重的喘息声,显然先过来的人也累坏了。
方解根本就没有去管,依然躺在断桥上看着天空。断桥下面,站在暗影里的是个给事营精锐也没有动。他们用布套罩住了那寒光凛冽的大陌刀,眼神冰冷的注视着月色下踩着浮桥过河的南燕士兵。
然后,方解听到了很奇怪的声音。
就好像一辆沉重的马车碾过浮桥似的,可来偷袭定远城的南燕军队带着沉重的马车做什么。他侧身看了看,月色下,确实有一匹马拉着一辆很奇怪的车在经过浮桥。别人或许认不得那是什么,可方解在第一眼看到的时候眼神就变了。
随从马车过桥的,是几个装束明显和南燕军人不同的人。看起来要高大一些,而且身上没有穿着南燕军队的制式号衣。
方解没有想到的是,居然在庆元城里也有这个东西。
要偷袭定远城的南燕军队为数不少,不过马车只过来一辆。夜色是遮挡人心事的最好屏障,也是遮挡身影的最好屏障。方解就躺在断桥上面,却没有一个人发现他。南燕的军队开始在河边集结,那辆马车被驱赶到了队伍最前面。
能听到那几个装束不同的人在低低地说着什么,但方解一个字也没听懂。
不过,方解从其中听出了几分狰狞。
所以他笑了笑,心说我心情正不好,你们来错时间了。
……
黑夜里
两道匹练般的刀光忽然炸起,就如同夜空坠落了两道闪电。两个给事营的精锐从桥下忽然跃起,手里的大陌刀抖开布套后狠狠的斩落在那浮桥上。咔嚓一声,浮桥被刀劈开一刀口子,还没等浮桥上面的南燕军人们反应过来,十余个人从断桥下冲出来,十柄大陌刀抡起来一顿劈砍,那浮桥没坚持多久,搭在河岸这边的部分就被劈断。
吱呀一声,断开的浮桥顺着水流往一侧移动了出去,浮桥上面的士兵惊慌失措的呼喊着,趴伏在浮桥上试图寻找安全感。可大部分士兵还是被突如其来的震动弄的手脚不稳从上面掉了下去,在湍急的河水中拍打着顺着河流往下游冲了出去。
这变故来的太突然,南燕军队根本就没有想到断桥下居然藏着人。
还没等他们从惊慌中稳住心神,忽然有一团火从他们的队伍中烧了起来,那火突兀的出现,然后迅速的蔓延了出去,没多久,至少有十几个人被莫名其妙的大火吞噬。而且那火看起来极怪异,就算是在地上乱滚也无法熄灭。而且过去救援的士兵才稍一接触,火焰就好像有灵性一样烧过去。
片刻之间,数十人人被卷进了火焰中。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过了河的南燕士兵才看到断桥上站着一个人,穿着黑色的袍子,和夜色浑然一体。可是,为什么那双眸子如此的森寒?
看到这个人的南燕士兵,都有一种自己被洪荒猛兽盯上了的错觉。那是一种从心里蔓延出来的恐惧,无法控制。
过了河的南燕军队大概有千余人,后续的人被水流阻止在南岸。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火烧起来,却根本不知道那火是怎么来的。
然后,他们看到了一个人在如一只雄鹰般从断桥上跃起来,手里拿着一柄吞吐着火焰的长刀。
黑暗的夜里,那燃烧着的长刀如此妖异醒目。
那个夜一样的人,手里拎着炙热残忍的刀子冲进南燕军队中,谁也无法理解他此时的心情,想念带来的压抑似乎全都转化成了杀气,暴烈却冷酷的魔头将他附近的人都卷进了地狱。长刀一震,那依附在长刀上的火焰向外延伸出去足有三米,看起来,就好像他握着一条三米长的火龙。
火刀横扫,十几个人被斩断,然后火焰迅速的将尸体淹没。
方解好像疯了,挥舞着火刀在南燕军队人群中横冲直闯,凡是拦在他面前的南燕士兵,不管是要抵抗的还是掉头就跑的,没有一个从他的刀下逃生。先过河的几十个修为不俗的军官硬着头皮冲过来,一个照面就被那柄坠入了魔道的长刀屠戮。
尸体刀下一层又一层,而火刀还在不断的斩落。
“大将军似乎有些不对劲!”
春姑带着另外九个给事营的精锐组成战阵往人群里杀,她看着那如狂如魔的大将军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惧怕。这个夜晚里的方解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尽情的宣泄着自己心中的暴戾和压抑。
长达三米的火刀每一次劈砍,都要让一片人倒下。
一个南燕士兵惊慌失措的往后跑,后背被炙热的刀锋扫了一下,还在奔跑中的身子噗的一声从腰部裂开,下半身又跑出去两步才扑倒,而落地的上半身已经落了地。血糊糊的内脏呼啦一下子从身体里调出来,被火焰吞噬后很快就散发出来一股焦臭味。
“鬼啊!”
也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当的一声把手里的兵器丢掉后掉头就跑。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的南燕军队,竟是被一个人逼的四散而逃。
“过去!大将军好像被血迷了心!”
春姑叫了一声,带着给事营朝着方解那边迅速移动。在战场上,经常会有人被血迷住心窍,变成一个疯子,只知道不停的杀人。最后要么力竭而死,要么再难恢复神智,若是没有人尽快将其从那种状态中叫醒,后半生即便活着也废了。
但方解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被血迷住心。
他只是……有些痛苦。
……
嘭嘭嘭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那是火铳击发时候特有的声音。深夜里,几道细小的流星迅疾的朝着方解那边而去,铅弹在半空中留下笔直的痕迹。方解的刀子在身前一转,叮叮当当的声音中,那几颗铅弹被弹飞了出去,身边立刻有几个南燕军人哀嚎着倒了下去。
方解看到了那火铳冒出火光的地方,两脚一蹬,身子炮弹一样弹起来,然后重重的落在那几个洋人身前。在那些金发碧眼的洋人惊恐的眼神里,方解一刀将最前面那两个人劈开,头颅在地上翻滚着出去很远,因为被火烧着所以看得格外清晰。
如看到了魔鬼一样,剩下的三四个洋人几乎同时嚎叫了一声,转身就跑。
就在这个时候,马蹄声由远而近。
麒麟和聂小菊带着骑兵来了。
……
河南岸的南燕军队不敢放箭,因为羽箭射过来死伤的也是他们的同伴。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那道燃烧着的身影在近千人的队伍里闯荡,却没人可以抵挡。等到骑兵从远处兜过来的时候,南岸的燕军只好退走,因为他们都知道,过了河的那些同伴完了,神仙都救不了。
方解将朝露刀上的火焰收回,有些疲惫的做到断桥边坐下。
他抬起头看着天,还是没有找到那颗星。
第0733章 一切都是为了大隋
城外的一场杀戮,似乎没有让方解的心变的安静下来。回到定远城的时候,他手里一直还拎着朝露刀,滴血不沾的刀锋上,那股杀意还是那般的浓烈。亲兵队伍押着俘虏进城,那辆还没来得及安放的马车直接被拉进了城。
生擒的三个洋人不断的畏惧地打量着前面微微垂着头走路的黑袍男人,怎么看都觉得那不是一个人。
人怎么能以火龙做兵器?
人怎么能用刀锋将子弹弹飞?
“大将军好像很忧郁。”
陈孝儒一脚把一个拖拖拉拉走着的俘虏踹回队伍里,看着方解的背影总觉得今天的大将军看起来那么寂寥。陈孝儒不知道什么样的情绪能把大将军影响到这样,但偏偏这样安静的大将军让人格外的害怕,连他都觉得害怕。
定远城的守军将俘虏关押好,挑了十几个军官模样的人全都带着进了别将府,其中也包括那三个幸存下来的洋人,或许是因为不了解方解,似乎他们的恐惧要比南燕人少一些。
方解在椅子上坐下来,把朝露刀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他掏出怀表看了看,然后对站在最前面的那个洋人说道:“给你五分钟的时间把你们来的目的和你们背后势力的目的说清楚。”
货通天下行的掌柜连忙翻译了一遍,那个洋人似乎没觉得方解的语气中有什么威胁,又或是方解清秀的面容让他之前的恐惧减弱了些,所以他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方解从桌子上拿起朝露刀,然后一刀把这个洋人劈成两片。
他用朝露刀指了指第二个洋人:“现在换你了。”
第二个洋人是个大胡子,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个汉人居然这样暴戾,只问了一句,然后就一刀把他的同伴变成了两片尸体。内脏散发出来的血腥味和臭味冲进了他的鼻子,然后直接钻进了他的脑子里。
他看着那一摊血肉,没忍住多久就开始剧烈的呕吐起来。
方解等着他吐到没有东西可吐,在那里干呕黄水的时候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大胡子吓得颤了一下,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我们……我们是罗斯公国的人。”
他颤抖着手抆了抆嘴角说道:“奉了将军的命令来南燕,协助南燕军队抵抗您的军队。我们知道错了,现在已经是您的俘虏……不,是您的仆人。我愿意将我知道的都说出来,只希望您能给我们留下活的希望。”
方解等货通天下行的掌柜翻译完之后说道:“每个人都会有一个活下来的机会,给不给在我,说不说在你们。”
“在很早以前,楚国的皇帝就派人和罗斯大公联络,希望能借助罗斯大公的力量,联手对隋国开战,夺回被隋国抢走的土地。但罗斯大公却并不是很热情,虽然他收了楚国皇帝不少礼物,可他却不愿意让军队离开罗斯公国。”
大胡子整理了一下思绪后开始讲述。
“自从爱琴帝国被灭亡之后,虽然奥普鲁帝国没有继续进攻,而是承认了各王公的地位,但大家都知道奥普鲁帝国根本就是一头野兽,它只是在和爱琴帝国的战争中打累了,需要休息一下。等它休息好了,结局还是一样的。所以罗斯大公想留下军队在自己身边,最起码还有逃跑的机会。”
“这件事一直拖了很久,虽然楚国的使者不断找到罗斯大公,但他还是没有答应。后来实在拖延不下去,他决定送六个法师过来,也算是帮了楚国一个忙。罗斯大公以为,六个法师帮楚国杀一些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后来,不知道奥普鲁帝国怎么知道了这件事,派人到罗斯公国敦促罗斯大公出兵。罗斯大公以为是奥普鲁帝国要进攻了,更不敢出兵。所以没过多久,他就被人刺杀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方解问。
翻译之后,那个大胡子有些伤感地说道:“我是罗斯大公的近身侍卫,当时亲眼看到罗斯大公被人刺杀,看着他倒在我面前……之后没多久,罗斯帝国就派了一支军队来,接管了罗斯公国。然后那个将军开始直接和楚国的人接触,后来的事我就知道的不太详细了。罗斯大公死了之后,我们这些人也就成了奴隶一样,被人呵斥。”
“本来我们不想来这里的,可奥普鲁帝国的人会因为我们不来而杀光我们的家人。”
“你们来了多少人?”
“五百人,其中大部分人都在大理城。”
大胡子怕方解不相信,说话的时候手不自觉的比划着:“罗斯公国并不强大,即便在当初的爱琴帝国之中也只能算二流的公国,军队从来没有超过三千人。但罗斯公国是爱琴帝国的火枪库,因为有着铁矿和大量的工坊,爱琴帝国装备军队的火枪有一半是从罗斯公国制造的。”
“所以,我们虽然只来了五百人,但携带来至少五千支火枪。”
“火炮呢?”
方解问。
大胡子似乎有些诧异方解对火炮的了解,看了方解一眼后回答:“爱琴帝国的火器还比较落后,因为帝国的腐败,根本就没有人持续的研究火器进化,所以根本就没有造出威力巨大的火炮,虽然可以铸造,但铸造出来的火炮废品太多,还经常炸膛。这次带来的火炮,是奥普鲁帝国提供的,威力很大,而且配置了两种炮弹。”
“两种?”
“是的,一种是爆炸威力一般,但穿透力很强的炮弹。另一种是炸开之后,里面还会有更下的火器炸开的连环炮弹,杀伤力很大。”
“奥普鲁帝国……”
方解喃喃了一句,眼神里闪过一丝担忧。
……
江北道
隋军大营
扑虎靠在一堵矮墙上看着远处的大江,雾气蒙蒙,看不清楚。罗屠的叛军已经全部撤回江南,由此可见罗屠和江南通古书院里那些人肯定达成了什么协议。不然,他的军队不可能那么轻易的进入江南。当初罗耀带兵进江南的时候,通古书院没有阻拦,是因为他们知道罗耀会很快离开,可是现在不同,罗屠需要一个落脚点。
隋军在长江北边安营,却不敢靠的太近。
罗屠的叛军手里有水师,规模比起隋军水师要大不少,当初长江水师分裂后,最强的一部分被王一渠带走,和高开泰联兵在西北造反。其次的一部分,就被罗耀收服,成为叛军水师。一小部分回归朝廷,可力量实在有限。最小的那部分归了方解,论战力不如王一渠水军的两成。
现在朝廷水师面前可以在北岸来回巡游,往南只要动的多一些,就会被罗屠的叛军水师迎着头打。自从罗屠退入江南之后,水师的力量似乎更强大起来。
但是扑虎现在没有心情去想这些,他脑子里全都是那个铁甲将军。他不相信杨坚会杀了小皇帝,他坚信大哥还是二百年前那个大哥。小皇帝是他的后代,嫡亲后人,他怎么可能对小皇帝下杀手?
大哥曾经对他说过,他是来保卫杨家江山的。他也不会夺走小皇帝的皇位,等到平定四方之后,大哥就会带着他离开。这不是一个很好的结局吗,可为什么自己才离开长安城就出了那么多变故?
不管出了什么事,扑虎从来没有动摇过对大哥的信任。
自从他们的父亲过世之后,这个世界上唯一对他好的就是大哥了。就连当初并肩作战的二哥,也因为扑虎的性格而不愿意和扑虎太亲密。大哥宽厚,二哥不羁,他则是孤僻。这次重新回到这个光明的世界,扑虎的性格还算改变了不少。也许是这近二百年的独孤只有老黄牛作伴的缘故,所以出来之后看到那么多活生生的人他也变得开朗不少。
无论如何,他都不相信宽厚的大哥会对自己的后人下毒手。
当初大哥沉睡前,曾经跟他有过一次长谈。
那一幕,不时在扑虎脑海里回荡。
昏黄的灯光下,明显苍老了不少的杨坚斜靠在椅子上,虽然看起来他的身躯已经老迈,但他的眼神里却有一种让扑虎惊讶的神采。那是一种希望之光,扑虎从杨坚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个老人不应该有的希冀。
“扑虎。”
“嗯?”
“如果我死之后,杨家的子孙没有能力守护好这个帝国,该怎么办?”
杨坚问。
扑虎很认真的想了想后回答:“那是杨家子孙的事,大哥你何必因为这个而苦恼。你应该相信自己的后人,能把这个帝国一直延续下去。”
“可是我怕。”
杨坚道:“我怕我辛辛苦苦一手建立的帝国会垮掉,我怕我曾经杀戮过的人他们的后代复仇。所以,如果有一个机会让我可以不死,一直守护着这个帝国,你说我应不应该把握住机会?”
“不死?”
扑虎愣了一下,并没有觉得这事真的可能出现,所以他回答得很随意:“如果真有这样的机会,当然好啊。可是谁能逃得过生死轮回?”
“你也说好,那就是好了。”
杨坚笑了笑,然后对扑虎说道:“那么,你愿不愿意帮我,一直守护这个帝国,守护我的子孙后代?”
“愿意!”
扑虎回答得很快,因为这毋庸置疑。
“我求你一件是。”
杨坚指了指桌子上放着的一个瓷瓶:“那是老院长亲手配制的丹药,你要是愿意帮我,就吃下它。老院长会想办法让我陷入沉睡,一直不死,等到大隋出现危机的时候,我再醒来拯救大隋。可我需要一个人一直守着我,在关键时候叫醒我,你愿意吗?吃了这些丹药,你的身体会出现一些变化,身体的苍老会几乎停止,你可以活很多年。”
“啊?”
扑虎愣了一下:“这是什么药?”
“应该说……是蛊。”
杨坚缓缓道:“这个瓶子里,有十五颗丹药,每隔二十年吞下一颗。因为维持你身体的蛊只有二十年寿命,你必须在蛊死之前吃下新的蛊。以你的修为可以承受,但我不行……如果我吞下这丹药,只怕立刻就会被反噬而死。”
“好!”
扑虎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我来守着大哥,我来叫醒你……”
杨坚拉着扑虎的手激动道:“咱们兄弟齐心创建了大隋,咱们兄弟就再齐心协力的维护这个大隋。我知道你会帮我,你永远都会帮我。你我一同看护着这个帝国,看护着我的子孙后代。就好像一把大大的雨伞,为他们遮挡雨雪。”
“大哥!”
扑虎想到这里的时候忽然觉得身边有些异样,抬头看的时候才发现杨坚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边了。
“扑虎,还记得你答应我的事吗?”
杨坚问。
扑虎点了点头:“记得!”
杨坚嗯了一声:“那就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隋。”
“好!”
扑虎再次点头,将所有的疑问都憋了回去。好像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大哥说什么,他都无条件的答应。可是这次,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在说出好这个字之前,他犹豫了一下,虽然这犹豫那么短。
第0734章 如何入通明?
大胡子走到马车前,将上面盖着的帆布掀开。黑黝黝的钢铁猛兽就老老实实的趴伏在那里,看起来一点危险都没有。即便是黑旗军的将领们也不是每个人都对火器有所了解,朱雀山的火器工坊现在依然戒备森严。
方解走到近前看了看,面前这个钢铁猛兽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在那里,它和方解印象里的火炮基本上没有任何区别,这种东西在前世的电视剧电影里经常看到。但从大胡子的描述来看,这个家伙的威力要远比所谓的红衣大炮要强大。
这种火炮居然有两种炮弹,这超出了方解的认知。
“带来多少炮弹?”
方解问。
货通天下行的掌柜翻译了一遍,大胡子连忙回答道:“穿透力强的炮弹带了六十颗,爆炸威力强的炮弹带了八十颗。罗斯公国产的炮弹和奥普鲁帝国的火炮也可以配用,但奥普鲁帝国的人不允许我们这样做。他们说,奥普鲁帝国的火炮用罗斯公国的炮弹是一种侮辱。”
“试射两颗,一种一颗。”
方解吩咐,他才懒得理会大胡子语气中的不满。不过听语气就知道,罗斯公国的人对那个奥普鲁帝国也极为厌恶。
大胡子和剩下的那个罗斯公国留着小胡子的洋人连忙操作起来,这种火炮需要至少三个人才能顺利操作,两个人就显得有些手忙脚乱。这次他们本来来了七个人,其中四个在昨夜里被方解的火刀斩了,小队长在方解的书房里被劈成了两片。
大胡子小胡子两个人忙了一身汗,才将火炮校准好,然后取出一颗炮弹入膛,用木塞顶进去,调整好之后瞄准了一座在校场上临时搭建起来的屋子,随着一声轰鸣,炮弹变成了一颗巨大的火球飞了出去,但或许是因为大胡子比较紧张,又或是不熟练,这一炮竟是打歪了,在那间屋子旁边轰出来一个坑。
这是那颗爆炸威力很强的炮弹,落地之后炸开,这炮弹炸开之后如烟花般绚烂,无数的火星向四外激射。方解看的心神一震,这种威力的火炮,前世近代的红衣大炮完全无法相比,如果是落在人群里,死伤必然惨重。
也不知道奥普鲁帝国怎么能将炮弹研制成这样,按科技角度来说已经超过大隋太多太多。方解心里忍不住有些发寒,当一个文明发展到一定地步之后,必然会向落后的文明侵略。若不是隔着一片大海,中间还隔着一个爱琴帝国,奥普鲁帝国或许已经开始准备探索大洋另一侧的陆地了。
不过,现在奥普鲁帝国似乎已经在酝酿这件事了。或许这个强大的帝国已经在大洋彼岸没有对手,而往往这样的帝国都会有一位雄心勃勃的君主……
方解忍不住摇了摇头,忽然发现自己或许处在一个比以往认知更复杂的时代。
第一炮打歪了,大胡子的脸不由自主的红了一下,他和小胡子两个人连忙重新校准,然后射出了第二颗炮弹。这颗穿透力强的炮弹精准的命中那间屋子,在前排墙壁上撞出来一个洞之后才炸响,将简陋的屋子掀翻。
方解身后的亲兵和随从发出一声惊呼,脸上都变了颜色。沫凝脂和沉倾扇等人的脸色也很凝重,不由自主的看向方解。
“陈孝儒!”
方解忽然叫了一声,陈孝儒连忙跑过来:“大将军有什么吩咐?!”
“派得力人手,走水路,两种炮弹各带十颗送回朱雀山,交给火器工坊的人。另外,让骁骑校用最快的速度把安德鲁带来!”
“喏!”
陈孝儒见方解脸上神色凝重,不敢耽搁,立刻派人去执行。
“我问你,这次你们带来多少火炮?”
方解转身问大胡子。
大胡子回答道:“尊贵的大人,我们这次带来了十四门火炮,大部分都在大理城中。在其他各城都分派了一门火炮,目的是为了轰杀敌方主将……”
他看了看方解的脸色继续说道:“因为南燕的皇帝说,在中原有很多比法师还要强大的人,他们靠一个人的能力就能扭转一场战争。敌方不知道我们有火炮,出其不意的话或许能杀死敌方的主将,那样一来,战争胜利就会变得轻易起来。”
大胡子本来对南燕皇帝的话不相信,但昨晚看到方解手里那条火龙之后不得不信。
“奥普鲁帝国来人了吗?”
方解又问。
“没有吧……”
大胡子不确定地说道:“我们这支队伍也不是来自一个地方,我们这批人是罗斯大公生前的侍卫,罗斯大公被刺杀之后,我们的地位再也没有以前那样尊贵了。奥普鲁帝国派来的那个将军,让我们带着火炮来中原,另外的人中有些是身上背着人命案子的佣兵,并不都是罗斯公国的士兵。”
“奥普鲁帝国的人看不起罗斯公国的士兵,说他们是战场上的鸭子,连跑起来都那么笨拙丑陋……”
“怎么看?”
方解回头问沉倾扇。
沉倾扇摇了摇头:“第一颗炮弹的威力太大,炸开后的范围也很大,从炮弹射出去到落在那个地方,时间很短。对于不了解火器的修行者来说,如果躲避不及时,或是轻敌以为可以挡住而不躲闪的话……即便是九品的修行者只怕也挡不住一颗炮弹的威力。这和修行之力完全不同,瞬间爆发出来的力度很大。”
方解嗯了一声,心情变得更沉重起来。
……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了方解在定远城,庆元城城主付正南也不会让人带着火炮夜袭。慕容耻得到这些火炮之后,分发给庆元城和封平城各一门,这两座大城是南燕北方的门户,因为慕容耻不知道方解先打庆元城还是封平城,所以才会分出来两门。
按照慕容耻的吩咐,这门火炮是用在最关键的时候。他以为方解不知道南燕军队有这样威力强大的火器,准备在战场上偷袭,用火炮轰杀黑旗军的主将。不得不说,如果方解不知道这消息的话,慕容耻这样的布置很有效果。
付正南是想用这火炮轰开定远城的城门,然后攻进去。没想到才过了金水河,就被方解把夜袭的队伍杀了一个支离破碎。
从表面上来看,火炮和大修行者施展出来的攻击威力上似乎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当初方解初到长安城的时候,他见过鹤唳道人一指将坚硬的官道轰出来一个深坑,能让黄牛落进去。现在看炮弹的威力比这一指的威力还要大些,因为那一指的攻击力在一点,而炮弹炸开后的威力在一片。穿透力,或许不如那一指。但威力,那一指不如炮弹。
毫无疑问,修行者的攻击更灵活。但只要是修行者,就一定会影响天地元气的变化,所以对手能提前做出预判。发现天地元气改变之后,自然是有大杀招出手。但火炮不会改变天地元气,而且比一般的修行者更加远程。
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万星辰,可以一剑七百里。
这个世上也只有一个大轮明王,可以金刚不坏。
一般的修行者,在面对突入起来的炮弹的时候,极有可能吃亏。方解推算了一下,奥普鲁生产的火炮射程比抛石车虽然远不了多少,大约在二里左右,威力不足以重创通明境的修行者,可整个中原有多少通明境的修行者?
“你也不用太担心了……”
完颜云殊不太懂修行者的事,但她也有自己的看法:“火炮的威力虽然很大,但毕竟是死物,没有人操作就不能发挥威力。相对来说,修行者要灵活的多。想要避开火炮并不难,难不成还要直面冲上去?”
方解摇了摇头:“话虽然如此,但这只是一门火炮,如果真的有一个强大的帝国派出军队入侵中原,那么以中原的军队很难正面抗衡,就算是大隋在鼎盛时期号称百战不败的精锐战兵,也会吃大亏。所以面对这样强大的军队,修行者就会被强行牵扯进战争中……火炮是死的,损失一些敌国可以承受。但修行者的损失……短时间内难以挽回。一个天资不错的修行者,要想进入九品没有几十年也难以成功。”
“而绝大部分的修行者,都止步在九品之下。这个世界上天赋惊人的修行者毕竟是少数,倾扇可以一朝悟道而入九品,小腰可以在极境中爆发而入九品,但她们这样的人,整个中原有几人?”
“一旦开战,寻常军队不是敌人的对手,就只能靠修行者来应对。到时候就算敌人的损失更大,可敌人损失的不过是火器而已,可以再造。但修行者呢?”
“你想得太多了。”
沫凝脂倒是对这些事不怎么在意:“这样不累?只不过是有些洋人来了,未见得就真的会引来一场战争。”
方解摇了摇头,他知道这样的战争是不可避免的。
“如果不是有这个意图,奥普鲁帝国的人不会刺杀罗斯大公然后直接和东楚皇帝打交道。只不过东楚皇帝不太信任这些人也不太信任火炮的威力,所以才会把这些人送到南燕,他是想看看,洋人的东西到底能不能有很大作用。”
“如果慕容耻用洋人的东西击败了我,那么东楚皇帝肯定会大为高兴。接下来,他就会邀请奥普鲁帝国的军队和东楚军队联手进攻大隋……”
方解眉头皱的越来越紧,因为他越发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可能将赶上一个混乱的时代,就如同前世近代那灰暗血腥的时期一样,或许,要更加惨烈。
……
江南
通古书院
罗屠站在断塔外面,看着自己的手怔怔出神。他的脸色看起来很平静,但若是有人靠近他的话,就会发现他眸子里那种兴奋的光芒如此浓烈。断塔里,一个独臂的老人看着他忍不住点了点头:“你的天赋比我预想的还要好……只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已经登堂入室,领悟了老夫刀意中的三分。”
“师父,我练刀之前,有九品修为,现在境界可有提升?”
他问。
独臂老人道:“还是九品。”
罗屠愣住,显然有些不相信。
“不过,以你现在的修为,九品之下当无敌手。你底子本来就不错,再加上领悟了三分刀意,能有现在的进境是情理之中。从九品入通明境,没有大机缘极难,不然这世上为什么绝大部分修行者都止步在九品之下?”
“需要什么机缘?”
罗屠问。
“你接下来就是需要沉淀了,当你的内劲磅礴到一定地步,那机缘说不定就来了。除非找到办法增强一倍以上的内劲,不然你想入通明境,没有可能。”
“增强一倍以上的内劲就能入通明境了吗?”
罗屠喃喃了一句,忽然笑了笑。
很诡异
第0735章 西北贼首聚
方解下令骁骑校的人尽快将两种炮弹送回朱雀山火器工坊,然后让人将安德鲁带来。到现在为止,方解才明白距离自己制定的目标还有多远。安德鲁不过是罗斯公国一个火器制造工厂的学徒,虽然很聪明,但眼界和学识终究有一定的局限性。而且,现在看来罗斯公国的火器制造水平和奥普鲁帝国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
换句话说,方解在朱雀山里制造的武器……是落后的。
这样想的话难免有些失望,如此费尽心机且周全的准备,如此严格的保密,火器也已经制造成功,可这个时候发现制造出来的东西还落后于大洋彼岸那个强大的帝国,心里终究会有些不舒服。本来是要留在最关键时刻用出来的杀手锏,现在极有可能失去意义。
看过火炮试射之后,方解的担忧越来越重了些。可现在他能做的仅仅是提醒,派出了第三批人之后方解却一点都不能踏实下来。这是第三批赶往东疆的信使了,拜访沐府和杨顺会,东疆边军多归沐府节制,而杨顺会的两位战兵则是最主要的可以自由调动的力量。东疆的防御,都在这两者身上。
奥普鲁帝国灭掉爱琴帝国已经有几年的时间,如果这个帝国有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那么这个帝国的贪心远没有得到满足,只会越发的膨胀。就好像当初大隋建国之后,杨坚还有他的后代一直不停的开疆拓土一样。
连续三批人派出去,方解希望自己的提醒能被沐府和杨顺会重视。
“麒麟!”
方解派出人手之后,转身对麒麟吩咐道:“带亲兵营的人和边军,所有人都去扎稻草人,穿上号衣。”
“啊?”
麒麟一时间没有理解方解的命令,犹豫了一下问道:“大将军,扎稻草人?多少?”
“多多益善!”
方解想了想说道:“另外,往四周的村镇调动百姓,让百姓也都帮忙,再找木匠来,我要打造浮桥。”
麒麟和陈孝儒应了一声,见方解脸色凝重,所以不敢耽搁连忙出去筹办。
方解吩咐完之后再次登上定远城的城墙,举起千里眼往对面庆元城的方向观察:“我过河之后特意观察过……”
方解指了指金水河南边大约三里处,那是一片高坡,上面野草繁茂,还有不少干了的苇子。
“那个地方可以利用。”
散金候看了看道:“军务上的事我不擅长,大将军如果有什么后勤上的事就直接吩咐。”
“打庆元城,现在倒是不难了。”
方解缓缓地舒了口气道:“我最担心的还是东疆那边,南疆这里不管有什么困难,是我自己直接面对,所以并不太担忧。咱们在西南,而忧患在东疆,隔着万里,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大将军对拿下庆元城已经有了办法?”
散金候问。
方解嗯了一声道:“虽然咱们缴获了一门火炮,完全可以靠它将庆元城的城门轰开,但火炮只有一门,压制不住城墙上的守军,即便轰开城门,进攻的损失依然不会太小。城中有两万南燕军队,还有不少一直保持着操练的民勇,咱们能调集的进攻队伍除去骑兵之外也不过三四万人,没有丝毫优势可言,所以,要想破城,先要想办法将敌人的兵力尽量多的消耗掉。”
“咱们的大队人马到哪儿了,还有多久到?”
方解问
骁骑校的人连忙回答道:“已经过了野猪河,估计最迟再有五天也就到了。如果骑兵脱离大队人马的话,可以提前两天到达。派去的人回来说,现在大军每日只有两个时辰睡觉,其余时间都在赶路。”
方解摇了摇头:“骑兵提前来了用处也不大,派人去催,等到了定远城还有时间让他们休息,路上就多辛苦些。”
“喏!”
骁骑校的人应了一声连忙离开。
他回头问边军别将:“下游水势放缓的地方,骑兵能不能蹚水过去?”
“应该能!”
边军别将道:“下游河道加宽足有几倍,水并不太深,只到人腰际左右。但水底不知道是否过于松软,属下担心的是被陷住。”
“那就去查!”
方解道:“两天之内,务必找到可以渡河的位置。”
“喏!”
边军别将领命离去。
“大将军,为什么这么心急?”
吴一道有些诧异地问道。
“木三又来消息了。”
方解微微皱眉道:“杨坚已经带兵出长安,现在估摸着已经到了江北道。应该很快就会和罗屠的叛军交战,如果铁甲军真的是类似于佛宗三千金身僧兵的东西……罗屠焉能不败?佛宗有三千谨慎僧兵就号称无人可破,杨坚手里有足足两万人!罗屠若败,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江南通古书院里那些人见他没了用处,自然不会再收留他,罗屠的残兵只能往西南退……”
方解有些担忧道:“所以,咱们必须尽快拿下南燕,然后我要赶回黄阳道。通古书院里那些人最会见风使舵,如果罗屠兵败,他们未见得敢和杨坚硬碰硬的死拼,而一旦他们愿意屈服的话,杨坚也万万不会在江南大开杀戒。他现在需要尽快将大隋稳定下来,所以如果江南那些人愿意重新归顺,他以后会清算,但现在绝对不会。”
吴一道脸色一变:“所以……如果江南的人降了,杨坚的目标就是咱们西南了……”
方解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
河东道
兴壤城
作为西北和中原的缓冲地带,河东道虽然没有遭受太大的战乱波及,但损伤并不小。朝廷大军西进平叛的时候,河东道就是后方基地,大批的粮草辎重都是自河东道调运过去的,粮仓几乎都空了。后来天佑皇帝杨易带兵返回长安,在河东道和高开泰王一渠的叛军激战,叛军在河东道内又狠狠的搜刮了一次,连百姓们手里的粮食都被盘剥用尽。
十几万朝廷大军战死在沂水,而天佑皇帝则在苏不畏和武当张真人的保护下悄悄过河。那十几万朝廷人马战没之后,高开泰和王一渠在河东道已经没有了敌人。西北金世雄虽然还在,但他自顾不暇。
江南诸家捧起来的庞霸被罗耀所灭,罗耀又被杨坚击败。罗屠带残兵南下,朝廷大军趁势追了下去。
反倒是高开泰和王一渠的叛军,一直没有正规的朝廷大军阻挡。
兴壤城是河东道的道治所在,这几年被叛军占据之后倒是没有遭到破坏。河东道总督杨善臣倒是节烈,阻止民勇反抗叛军,结果被王一渠的水军击败,杨善臣被杀,尸体被剁碎了喂鱼。后来因为民怨太大,王一渠又假惺惺杀了几个所谓的凶手,然后用金丝楠木为杨善臣雕了一具尸体厚葬。
王一渠和高开泰两个人俩来关系就不错,很早之前两个人就相识,后来更是结了姻亲,虽然只不过是王一渠一个庶出的儿子娶了高开泰庶出的一个女儿,若是在大隋太平年间,为了防止皇帝怀疑他们结党营私,这种关系他们都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说。
两个人起兵之后,倒是从没有过太严重的分歧,而且王一渠似乎也甘愿做二把手,表面上对高开泰颇为敬重。毕竟,叛军那近二十万精锐,是高开泰的。他的水军再强大,离开大河也就没了什么用处。
原来的总督衙门,已经被改为大元帅府。
高开泰被王一渠拥护为大元帅,他为副帅。其实当初按照王一渠的本意,是想拥护高开泰为王的。但谁知道才有这心思,罗耀在京畿道败了,这个时候如果高开泰称王的话,那才是傻了。
只要他敢称王,立刻就会把矛头引过去。
就算朝廷本打算先平江南,可他若称王,朝廷必然调集所有力量先针对他。
高开泰年纪并不大,只有四十岁左右。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绣金蟒的长袍,虽然和王袍有些差别,但并不是很大。坐在他下面左手边的就是水师大将军,叛军副帅王一渠,胡子已经花白,脸上皱纹密布。
看起来,这两个人一个高大雄武,一个瘦小精悍。
在王一渠对面坐着的,穿了一身宝蓝色的锦衣,脸色有些发暗,显然心情不是很好。这个人,竟是坐镇西北的大将军金世雄。
“素远兄……”
高开泰看了金世雄一眼,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件事虽然凶险,但现在正是时机……我知道素远兄心中还有一道坎儿迈不过去,但你想想,即便你没有举旗之心,难道将来朝廷就会放过你?据我所知,江南通古书院里,金家的地位似乎不低吧?现在你我都心知肚明,如果朝廷胜了……不管对谁都没好处。”
金世雄依然沉默不语。
王一渠笑了笑道:“素远,其实你看的比我们都远,怎么会看不明白现在这局面?那个人南下去和罗屠拼个你死我活,江南的人肯定把罗屠顶在前面坐收渔翁之利。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啊……京畿道兵力匮乏,长安城里既没了那个人,也没了万星辰,号称永远不会被攻破的长安城还依仗什么?那道高高厚厚的城墙?”
“呵呵……”
他笑着说道:“城墙坚固,可城中的人心不坚固啊。那个人在长安城里大开杀戒,各家哪个不是提心吊胆?这次他带兵南下,城中所有人都要松一口气。我敢打赌,若是我此时派人去长安城里联络,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咱们带兵杀过去,到时候给咱们开城门的人都要排队!”
高开泰道:“素远兄……总不能,把所有筹码都压在一处吧?你兄长在江南,你在西北,一直以来好像都是你兄长在主持金家,难道……素远兄就不想争取一下?”
他劝道:“江南金家就算在通古书院里地位不低,可你要知道,比金家地位高的人也不少呢。再说,你现在死扛着忠心不变,指只会眼睁睁看着机会错失。咱们可都别忘了,东北还有一个沐府!咱们不进兵,你能保证他们不进兵?到时候等他们进兵咱们就被动了,现在是……谁占了长安,谁就是正统!别管杨家的人死了活了,到时候推出来一个傀儡,咱们就能光明正大的发号施令!”
金世雄脸色变幻了一阵,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叹了口气道:“说说你们的计划吧。”
第0736章 意义不在于城
长安城
畅春园
绝大部分在这里生活很久的人也不知道,其实要想进入畅春园没有想象那么艰难。表面上看起来,即便是铁甲军没有守卫森严的时候也有大批的皇家侍卫在,还有禁军来回巡游,还有大内侍卫处和锦衣校,想进来难如登天。
可对于木三来说,他只需要一个洞。
木三很瘦
个子也矮小
这就足够了。
在后院厨房的后面,有一个污水沟。厨房的人将洗菜水和剩菜油污都是从一个青石板铺成的小水池子里冲走,流进污水沟里。长安城的排水系统还算完善,最起码太极宫和畅春园都有下水道。畅春园厨房的污水从池子里流出去,经过一段大概五米长的水沟后,从墙壁特意流出来的一个方形孔洞流到外面,进入一个深坑。
当时为了排水,畅春园尤其是穹庐这里修建了几条下水道,这个深坑就和下水道相连。木三要做的,是从远处的下水道钻进来,然后一路爬进深坑里,然后再从流水的那个口里钻进来。
木三这是第三次偷偷进入畅春园了,前两次都没有人发现。他很瘦小,而墙壁上流水用的那个孔洞刚好容他钻进来,哪怕再爬胖一点点他也只能叹口气。不过每次进出,他身上都会被蹭破很多地方。
连木三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的胆子可以这么大。
竟然敢进戒备森严的畅春园,还是三次。
但是这第三次,有些特殊。
他刚从孔里钻过来,抹去脸上的一片菜叶骂了声晦气,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有个小侍女端着一个铜盆站在水沟边直愣愣的看着他,或许是吓住了,就好像一尊石像一样站在那里,眼睛里都是不可思议。她的眼睛瞪的很圆,嘴巴张开着能塞进去一颗鸡蛋。
木三发现真的很晦气,以往厨房的那些下人,洗菜刷碗的脏水都是在屋子里倒进水池,根本没有人会多此一举到端着水绕过厨房再倒进水沟里。而更晦气的是,木三发现那个小侍女刚刚倒下来的水有些不对劲,倒进水沟之后颜色明显不同,是暗红色的,而且还有一块本是白色但被染红了的棉布缓缓飘过来,黏在他手臂上了。因为他是爬着的,所以挡住了那块布往下漂。
然后,那个小侍女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
木三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但还是瞬间反应过来这个小侍女为什么要绕到厨房后面来刀脏水了。
那暗红色的液体……那块棉布……
呸!
木三忍不住啐了一口,把黏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块布条丢开。捏起来的时候,他竟然还有那么一秒钟的时间来思考了下,女人最隐秘地方用的东西原来是这样的,中间缝了棉花……木三却没来得及想为什么要缝棉花在里面。
“你在干吗!”
就在这时候,远处有一队铁甲军巡逻过来,为首的队正大步过来,一边走一边大声叱问那个小侍女。木三感觉自己的头皮都炸起来了,可是现在再转身往回钻出去肯定来不及。这一秒,他觉得自己要死了,而且是很凄惨的那种死。
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小侍女忽然对他悄悄招了招手,意思是快点过来,木三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就从爬了过去。小侍女将长长的裙子前摆拉起来,木三瞬间明白过来然后老鼠一样钻了进去。幸好他足够瘦小,藏在宽宽大大的裙子里也不显得很明显。
小侍女转身,脸红红的垂着头回答那个铁甲军队正道:“倒一些脏东西……”
那铁甲军队正往水沟里看了一眼随即明白过来,骂了一声,然后扭头走了。因为小侍女转了身,所以木三就藏在她屁股后面,宽大的长裙将他遮挡的很严密。为了不被察觉,木三只能紧紧地抱住那小侍女的腿来缩小自己所占的地方。在他触碰到那少女光洁大腿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这条大腿颤了一下,肌肉都绷了起来。
他的额头就顶着少女丰满弹润的臀部,一种他从来没有闻到过的味道钻进他鼻子里,将之前臭水沟的味道尽数驱赶走,让他晕乎乎的有些着迷。裙子里光线很暗,但木三还是能看到自己眼睛前面这两瓣挺翘的屁股,肉呼呼的,格外漂亮。
“还不……还不出来!”
小侍女等铁甲军走了之后,连忙往一边闪了几步。
于是,木三的手尴尬的抬在半空中。毫无疑问,如果不是小侍女恰好闪开的话,他的手一定会触摸到某部分美好。
“快走!”
小侍女的脸红的好像苹果一样,哪里敢和木三对视:“我以前见过你的,你是御书房的小太监木三!我是公主身边的人……你快点离开这吧。”
“谢谢!”
木三连忙道谢,也没时间再去回想裙下的风光,顺着屋子后面的墙壁猫着腰跑出去,然后钻进小湖里,悄悄潜游到穹庐后面,后窗开着,那是专门为他留的。后窗上还放着一块很大的毛巾,那是让木三抆去水迹,以防被人看到屋子里莫名多出来的水。由此可见这位大隋的长公主殿下,心思也很细密。
……
木三看着自己身上的脏污讪讪笑了笑:“每次进来都要弄成这样,幸好那些铁甲军士兵的鼻子都不好使,不然屋子里的味道就能露馅……”
大隋长公主杨沁颜却没有心思理会他身上脏不脏,也没心思理会味道臭还是香,她摆了摆手示意两个小侍女到前面屋子里守着,毕竟前院门口就有几个铁甲军士兵长期把守。木三发现,其中那个脸红的好像苹果一样的小侍女,正是自己刚刚看见的那个。以前或是因为太紧张激动,哪里有心思留意公主身边的侍女什么模样。
“信送出去了吗?”
杨沁颜压低声音问,但压不住她嗓音里的急切。
“送出去了。”
木三从怀里摸出一个用油纸包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小包递给杨沁颜,杨沁颜也不在意油纸包上的污水,接过来快速拆开。油纸包里是一封信,方解的亲笔回信。这封信并不长,但杨沁颜却看的极仔细极慢,每个字都没有放过,而且每个字都至少读了三遍。
她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大隋这片江山会变成现在这样。她也没有想到过,有一天自己必须肩负起维护大隋重振杨家的重任。她更没有想到过,当面对这样困境的时候能帮自己的竟然只有一个人选,就是那个自己曾经很讨厌的那个可恶家伙。在大内侍卫处的密牢里,给她讲了一个极其恶心笑话的那个落魄少年。
“他……不能及时赶回来?”
杨沁颜喃喃了一句,眼神里都是难以掩饰的失望。
“大将军现在正和南燕人鏖战,纥人也不老实,一旦退回来的话,平商道百姓就会惨遭杀戮!”
“平商道的百姓重要,难道长安城就不重要?”
杨沁颜发泄了一句,随即发现自己这发泄多么的可耻。她不是一个刻薄的女子,只是现在的压力都在她肩膀上……不……都在她心里。她只不过是一个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朝政的女人,她过往的生活都是在无忧无虑中度过,哪里会操心什么国家大事?
可是现在,所有的仇,都在她身上。
也只能在她身上。
“还要多久?”
她朝木三歉然的笑了笑,虽然以她的身份根本不需要有这份歉然。或许,她的歉然不是对木三,而是对自己刚才那句话的冷酷。她知道,如果方解立刻退兵的话,南燕人和纥人立刻就会杀进平商道,到时候无数的百姓会被杀。可是,她真的已经快撑不下去了,她需要有个人帮她。
“大将军的意思是……”
木三压低声音道:“因为事关机密,所以大将军的话没有写在信上,因为无法保证这封信会不会落在外人手里,有几句特别重要的话,是让我口述的。”
杨沁颜脸色一变,眼神里重新生出希冀。
“大将军说……”
木三往前凑了凑,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大将军说,长安城城防坚固,以大将军手里的兵力,即便万里迢迢的赶回来,以疲惫之师也难以攻克长安,一旦那个人领兵回来,前后包夹,唯一一支能帮公主殿下您的军队也就没了。而且,长安城里的人,没有几个可以信任的……”
“他什么意思?”
杨沁颜插嘴问道。
“大将军的意思是,长安城里的人信不过,那些朝臣多多少少都和叛贼有关联,而且公主您身边没有任何军队保证安全,就算大将军用最快的时间赶回来,用最快的时间攻破长安城,可是,在攻城的时候,那些人还是有足够的时间将您藏起来或者……杀死。公主殿下……一旦您有什么意外,大将军的万里驰援还有什么意义?数万战士一路带血的拼杀回来还有什么意义?”
杨沁颜的脸色变了又变,眼神里最后的那份希冀也消失不见,这个时候,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
“我知道的……当初我对他那么不好,甚至全国父皇杀了他,且父皇也曾真的动念要杀他……他为什么要帮我?他是没有理由帮我的,对吧?是我太奢求了……”
“公主!”
木三有些恨其不争道:“大将军不是这个意思!”
“那他是什么意思!”
“大将军的意思是,现在长安城已经意义不大了。这都城里里外外都没有一点意义了,大隋现在的意义不在于是哪座城,叫什么,甚至不在于是什么地方,在哪儿。而在于,公主殿下您,是您!”
木三加重语气道:“现在,您在哪儿,最后大隋大隋的那股力量就能聚集在哪儿。可是正因为长安城太高大了,太坚固了,那股忠于大隋的力量也无法进来。您明白吗?皇族现在只剩下您了,一切的希望都在您身上,而不是叫长安的这座城!和您比起来,都城算什么?”
杨沁颜忽然明白过来:“他……想让我出去?”
木三使劲点了点头:“出去!长安城是大隋的都城,您暂时离开不是放弃了都城,而是为了将来让这座城变得更加纯粹,带着强大的军队回来,将所有魑魅魍魉都碾碎!”
“将所有魑魅魍魉都碾碎……”
杨沁颜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光彩重新回到了她那双很漂亮的眸子里。
第0737章 无暇的白玉
一辆马车沿着长安城里的青石板路慢慢的驶过,车轮碾过路面时候那种声音节奏都缓慢的让人昏昏欲睡。赶车的人看起来年纪不小了,胡子从下颌已经蔓延到了胸口。两鬓上的斑白是岁月的痕迹,就好像大树的年轮一样骗不了人。他眯着眼靠在车厢上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但事实上他此时无比的清醒,清醒到有些许的紧张。
他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紧张过了。
马车上没有任何标识,所以应该不属于任何一个名门望族。看起来,这就是一辆普普通通的穿城马车,这样的马车,长安城里至少有上千辆。也只有长安这样巨大的城池,才会衍生出穿城马车这样的行业。百里长安,从南到北从东到西,都显得那么遥远。
马车里似乎人不多,因为拉车的驽马没有一点吃力的表现。不过这也难怪,自从铁甲军出现之后,百姓们似乎都不愿意随意走动了。这城虽然大,可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种沉重的憋闷感,也许……再大的监牢,也还是监牢。
长安府衙门的差役巡街和马车抆身而过,他们腰畔上挂着的铁锁随着走路发出很清脆的声音。
马车里的人,听到这声音忍不住微微颤了下。
这是一辆穿城马车,生意再冷清也很少有马车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今天是四个。
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身上穿着一件款式普通的儒衫,白白净净的脸,白白净净的手,你甚至在他手指甲里找不到一点泥垢。他坐在那里低着头看书,目不转睛。和大隋的其他文人们没有什么区别,他的腰间也挂着一柄华丽的剑。军武出身的人都不喜欢剑,在他们看来剑本就不是一件兵器,只是装饰品。
华丽的剑鞘毫无意义,而剑单薄的剑身在战场上就好像玩具一样一碰就断。
这是一个文人才挂剑的时代,武夫……还是刀来的爽快些。
武人都喜欢刀的粗犷,喜欢刀的棱角,喜欢刀才特有的冷冽。
从大隋的律法就能看出来,刀是绝对禁止的,除非像是镖局或是武馆宗门,跟朝廷衙门报备之后才能有持刀的资格,但也绝不许带刀正大光明的出现在长安街头。朝廷对剑却没有什么禁止,以前大隋盛世的时候,长安街头的寒门读书人也好贵公子也好,都喜欢在腰畔挂一柄剑,似乎这样才会显得他们不是文弱之人。
年轻书生旁边坐着的是一个看起来像是回娘家的女人,身上穿了一件蓝色的棉布衣服,浆洗的也很干净,但从隐隐发白的一角和裤腿就能看出来,她的生活一定不是很富裕。她一直抱着一个竹篮,抱的很紧,似乎很怕竹篮掉下去似的。
也不知道竹篮里装的是宝贝,那感觉就如同竹篮里就是她的所有家产一样。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看起来并不十分漂亮,脸上很干净,眉毛很细,五官看起来都很标志,但脸型稍稍方了些,如果她的下颌再尖些,额头再饱满些,颚骨再圆润些,可能会是一个让人忍不住回头张望的美人。
她闭着眼,低着头,怀里抱着篮子。
在她对面坐着的是一个好像有些营养不良的少年,脸色白的不太正常,看他的面容应该有十七八岁了,可看他的身材就像是十四五岁的孩子。他不时偷偷看看对面坐着的少妇,好像对少妇篮子里的东西很感兴趣。
坐在他旁边的好像是他的姐姐,两个人不时低低说几句什么。但交谈的无非是外面天气怎么样,要多久才能到亲戚家之类的话题。看得出来,这个姐姐应该是很少出门,所以显得有些局促。
她也不时打量一下对面的两个人,因为这两个人她确实不认识。
如果不是她的皮肤太好,如果不是她的手太漂亮,如果不是她顾盼间那种自然流露出来的大家模样,她身上这件普普通通的衣服一定能遮挡住她的身份。可是,她是个公主,明眼人一定能看出来她本人的气质和身上的廉价衣服绝对不匹配。
她怀里抱着一个包裹,抱的很紧,就好像对面少妇抱着那个篮子一样那么紧,如果说看起来那篮子就是少妇的全部,那么这个包裹就是她的全部。
有些人,哪怕穿的再破烂,也掩饰不住她的出身。
当然,这种人很少。
可无奈的是,她就是这很少的一类人其中之一。
反过来说,有一种人,就算穿的再华美,就算装的再辛苦,就算带着珠宝首饰,就算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开口说话,可如果是有阅历的人还是能从她的表现看出来她和身上的华美衣服也不匹配。
所以,马车里的女子有些忐忑。
所以,畅春园穹庐里那个穿着华美衣服坐在床边低着头看书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的小侍女也很忐忑。
穹庐后面有个水沟,一个小太监三次从这里爬进来。
没有第四次了,因为他出去的时候还带走了一个人,跟着他一同爬出臭水沟,钻过更臭的下水道,然后从垃圾场里爬出来。虽然出来之后他们就立刻换了衣服,可身上似乎还带着点臭味。
然后他们两个胆颤心惊的跑到了一条大街上,装作漫不经心的在一个卖灌汤包和热汤面的摊位前坐下来,每人点了一碗面条,一个汤包。看起来他们吃的很辛苦,完全没有胃口的情况下还是把食物全都塞进了肚子里,因为他们都知道下一顿饭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吃上。
就在年轻女子将最后一口热汤喝下去的时候,卖汤包的老板有意无意的说了一句穿城马车真是守时,每天从这里经过的时间几乎没有改变过。
于是,他们两个上了马车。
……
木三可以确定赶车的那个人一定是燕狂联络的人,这是毋庸置疑的,因为连他和长公主都不知道该在哪儿下车,所以,只能是车夫知道。所以他虽然害怕到连心脏都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但还是硬生生让自己表现的平静些。
虽然车夫看起来有些昏沉沉的,还很老,但他很清楚外貌绝不是判断一个人强弱的正确标准。
为了掩饰紧张,他不时和坐在身边的长公主杨沁颜低低的交谈几句,然后偷偷观察对面那两个人的反应。不过看起来,对面那两个人对他们之间的谈话没有任何兴趣。书生还在看书,少妇还抱着篮子。
然后木三有些自卑的发现,就连长公主都比他看起来要镇定的多。在爬过下水道的时候,她居然还能想着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饰品全都摘下来丢掉,把头发弄乱,然后就用那腥臭的水洗了洗脸,洗去本来画的极美的眉线和脸上淡淡的脂粉,也洗去了身上的香味。
她甚至丝毫也不在意,钻过那个孔洞时候身上留下的蹭伤。
她比木三要高些,但很瘦。可女人即便再瘦,有些地方也很丰润。
所以木三觉得自己有些失败,明明已经经历过那么多事,而且已经被大将军重用,可怎么还这么不争气,连个从来都没有面对过危险的公主都比不了!这让他有些懊恼,不过这样想想,心里的压力反而轻了不少。
马车一直往西走。
木三知道这是为了避开铁甲军大营,铁甲军大部分都布置在太极宫和畅春园那边,西城几乎没有铁甲军在,毕竟留守的只有五千人,而长安城又太大了些。
就这样在马车里摇晃了两个时辰,太阳已经从正中缓缓往西边移的时候,马车终于缓缓的停了下来。木三刚要松一口气,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喊声。
“所有人下车!检查!”
木三的心猛的一紧,下意识的看向长公主杨沁颜。然后他看到了她眼神里的害怕,也看到了她肩膀微微颤了一下。然后,木三就听到车夫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催促:“官爷要检查,你们都快点下来。”
这一秒,木三甚至怀疑车夫根本就不是自己人。
然后他看到那个年轻书生很自然的下了车,长剑横在车门上以至于他下了三次都没下去,这才想起回头看看,然后把长剑顺过来,脸上还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怎么看都显得那么傻。
接下来是少妇,抱着篮子,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人觉得她随时可能崩溃。
木三对长公主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先不要下来,我出去看看,这个眼色使完之后木三忽然有一种豪情万丈的感觉。只是,下车的时候他觉得腿有些软。
木三下车之后被外面的阳光刺了一下眼睛,他揉了揉后发现挡住的马车的并不是铁甲军后这才松了口气。然后他看到一个衙役过来一把将少妇手里的篮子抢过去丢在地上,随即,篮子里的鸡蛋碎了一大半。
木三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想骂街。
那么紧张在意的,居然只是一篮子鸡蛋?!
这时候他忽然注意到,那个赶车的老头看向衙役的眼神有些诡异,他想了一会儿才明白,那眼神是……怜悯。
“我从来没有什么奢侈的习惯,唯独喜欢每天早晨吃一枚煮熟的鸡蛋,所以算计好了日子,准备了一路上吃的数量……你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罪过?”
他听到少妇语气阴寒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然后他看到赶车老头往后闪了闪,似乎是怕溅一身血的样子,那个挂剑的年轻书生则往后退了三大步,用书册挡住了自己的眼。
……
马车缓缓的到了城门口,赶车的老头递给城门守一块令牌,然后压低声音说秘密处决了几个人犯刚从畅春园里拉出来,不能露面,都是大人物。那城门守就好像避瘟神一样避开老头,将令牌丢给他后连着挥手让守门的官兵放行。
木三诧异地看了坐在对面那个抱着半篮子鸡蛋的少妇一眼,然后畏惧的往后躲了躲。马车里味道更难闻了些,不是因为他和长公主,而是因为马车里多了不少人……不少死人。
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后背一冷,下意识的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少妇,发现那少妇也在看他,当木三看到少妇眼睛的时候吓得颤了一下,再也不敢看第二眼。
那少妇的眼睛……竟是没有黑眼球,全都是白的,如无暇的白玉。
第0738章 七拳断桥
木三抆了抆额头的冷汗,撩开车帘子往外看了看。此时已经出城超过二十里,官道上行人寥寥无几。那个赶车的老头嘴里哼着什么小曲儿,看起来倒是悠然自得。但木三注意到他的左手一直在袖口里,好像握着什么东西似的。
看起来的轻松其实不是轻松,老者其实一直在戒备着。
“这位……前辈。”
木三想了想,还是用了一句前辈来称呼老者:“前辈,您刚才出城的时候给守门的官兵看的是什么令牌?怎么那么管用?”
老者没回答他,只是将放在旁边的那块令牌随手丢过来。木三连忙接住,看了看随即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哪里是什么令牌,只是一块车马行的编号木牌而已。他本以为老者用了一个什么了不得的身份,以至于守门的官兵都避之不及。
不过木三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个车马行的身份标志为什么会管用。
铁甲军在畅春园里杀人,似乎是能瞒得住人,但正如酒色财分析推测的那样,从很多细节就能推测到畅春园里不少人被杀。他能推测出来,很多人也能推测出来。再加上自从杨坚掌权之后,长安城里不听话的人被他杀的实在不少。
光是灭门的就有十几家,哪家不是最少几百口人?
畅春园里死的人大部分都就地掩埋了,可毕竟埋不下所有人。而那些被处斩的朝臣家眷,尸体都会运到城外随意埋了。这种事,从来都不是官府来做,而是官府雇佣车马行的马车运送尸体。
铁甲军只管杀人,埋人不管。衙门里的人不愿意粘一手血,都交给车马行处理。
所以,这个老者手里的车马行编号木牌就和通关文凭一样好用。要想弄到铁甲军的令牌难如登天,可是弄到一块车马行的编号木牌对于他们来说不费吹灰之力。正因为这一年来城里死的人太多,守门的官兵都已经习惯了车马行的人一车一车的往外运尸体,所以车里那股子血腥味反而没有让他们怀疑。
木三发现自己脑子有些不够使,本以为出城会很艰难,谁想到这么容易?但转念一想,是自己想的太复杂了。铁甲军的兵力有限,下面人对铁甲军也多厌恶憎恨,谁会忠心耿耿的为铁甲军做事?
更何况,谁会想到有人要把公主偷出去。
所以他释然的笑了笑,心里的担忧也轻了些。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和老者交谈的时候,城门守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往城外看了看,马车已经出去二十里,他自然看不到。
“不对劲啊……”
他揉了揉太阳穴喃喃自语道:“最近没听说哪家又被屠了,再说那人已经领兵出了长安,此时已经到长江也说不定,他不在,谁还敢胡乱杀人?”
他自动的忽略了小皇帝,虽然他不知道小皇帝已经死了,可他却知道小皇帝现在在长安城里什么都不算,权利早就被架空了。既然铁甲将军不在长安城,那么谁会无缘无故的杀人?他家就住在菜市口那边,这几天都没见行刑。
“来人,去衙门说一声,让他们查查车马行有没有马车出城运送尸首!”
他吩咐了一声,手下一个士兵不情不愿的答应了,转身往城里走去。
这个士兵一边走一边嘀咕,心说现在这个时候你这么尽忠职守有个屁用。已经那么一把年纪了,就算查到什么可疑的事也不算什么大功劳,说不定还会被上头责骂放走了人。到时候功劳捞不到,还是罪过!
他越想越憋闷,索性一个人找了一家僻静的小酒馆,点了两个小菜,温了一壶酒,一直喝了半个时辰,又在小酒馆后厨找了个地方眯了一觉,告诉小酒馆的老板差不多时辰叫醒他,快天黑的时候才揉着朦胧的睡眼回去复命。
城门守问他怎么这么久,他随口说道衙门里的人根本不在意,想求见府尹大人却只能一直在外面等着,结果等到现在也没见到,他就报备之后回来了。城门守随即将长安府的人挨着个的骂了一遍,心说反正老子已经做到职责之内的事了,管他呢。
但他隐隐觉着,那马车不寻常,已经出去半天了……怎么还不回来?
木三不知道,那士兵因为懒散为他们争取来的这半天时间有多宝贵。
到了城南三十里堡的时候,木三从马车上下来,对老者抱了抱拳到:“虽然不知道前辈尊姓大名,但既然前辈施以援手就肯定是大将军的朋友,所以请前辈务必将公主殿下安全送到西南去。我还要回长安城里,我若走了,这事就要败露。”
这件事,是瞒着货通天下行的人做的。
酒色财还在长安城里,如果木三不回去的话,酒色财肯定会怀疑。而且燕狂还在城内,木三必须回去和他商议一下后来要做的事。木三只是没有想到,他往回走的决定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能再出来,不只是他,便是燕狂也没能再离开长安城。
一直到……
老者对木三笑了笑道:“回去吧,有些戏还需你接着演下去,既然方解找了我们,自然是他信得过我们。至于他信不过的那些人,还需要你稳住。”
“谢谢!”
木三郑重道谢,然后撩开帘子对杨沁颜说道:“殿下放心,这几位都是大将军安排的高手,有他们护送万无一失。我还要回长安城里去,有些事还要继续操持。而且,不只是大将军想把您救出去,还有其他人怀着另一种目的也想把您救出去。但大将军是真的要救您,而其他人却是想控制您……我得回去继续装作没有把您救出来的样子,不然很快就会暴露。”
“我明白!”
杨沁颜使劲点了点头:“你……一切小心。”
“谢殿下关心。”
木三抱了抱拳,然后下意识的又看了看马车里的另外两个人。少妇依然眯着眼抱着竹篮,书生依然垂着头看书。
“告辞!”
……
长安城
宾悦客栈
酒色财有些无聊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眉头皱的有些深。他算计了一下时间,以往小太监木三出去从来没有超过两个时辰的,但今天木三已经出去一天了。所以他之前已经吩咐过,如果天黑之前木三再不回来,所有人必须分散撤走,不能继续留在宾悦客栈里。
万一木三被擒住,他可不相信那个小太监的嘴巴有多严。
不过,他倒是没有怀疑木三要瞒着他将公主送出去。他更没有想到过,方解不只是派了他们一批人回长安。
就在他的耐心已经快要消失,从楼上下来准备离开宾悦客栈的时候,正巧看到有些憔悴的木三从外面进来,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酒色财随即转身往楼上走。木三心里微微有些紧张,吸了口气后跟着上了楼。
“今天怎么这么久?”
酒色财问。
“你闻闻。”
木三伸出去胳膊让酒色财闻:“在臭水沟里趴了两个时辰才找到机会进去,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畅春园里的守卫好像多了不少,找机会进去太难了。”
“和公主联络的怎么样?”
酒色财往后退了一步,似乎对木三身上的臭味有些难以接受。
“公主还是不敢也不想离开长安。”
木三叹了口气道:“她坚持让大将军带兵来长安,这怎么办?”
“妈的!”
酒色财忍不住骂了一句:“也就是老子钻不进去,要是我可以进去就捆了她直接带走。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摆公主的架子!”
正说着,忽然听到街面上一阵大乱,酒色财脸色一变,连忙过去推开窗子看了看。只见大街上一队足有五百人的铁甲军快速奔跑着经过,吓得路上的行人纷纷避让。
“出了什么事?”
木三凑过去看了看问道。
“我感觉出大事了。”
酒色财喃喃了一句:“咱们该换个地方住了,我总觉得不踏实!你回来之前,已经有一队铁甲军过去了,还有长安府的大批衙役,我看其中还有几个高手。”
木三心里一惊,他回来的时候故意兜了个大圈子,绕到另一座城门进来的,所以没有遇到军队。
希望没事吧
木三在心里祈祷了一句,觉得自己的心这会特别的沉,压的他喘不过来气。
……
赶车的老者挥鞭驱使马车加速,那马儿吃痛,嘶鸣了一声后撒开四蹄狂奔。不远处前面就是孟河,是京畿道内比较大的一条河流,也算得上长安城外的一道防御,河流虽然不是很宽,但水流很急。有一座石桥建造于太宗年间,已经百多年却依然坚固。
马车快到石桥的时候,老者忽然脸色变了变,回头往后看去,只见后面有一片烟尘逐渐迫近。
“幸好……”
他对马车里的人说道:“前面就是孟河,如果在过孟河之前被追上,咱们想脱身也难。这些人要是察觉的快了半个时辰,咱们就艰难了。”
他不知道,有个注定了不会出现在史册上的微不足道的守门小兵,为他们耽搁了小半天的时间。
“我来吧。”
马车里抱着竹篮的少妇将篮子递给长公主杨沁颜,杨沁颜下意识的接过来,那少妇对她笑了笑道:“方圆百里内只有这一座桥,过去就好了,追兵想要绕过桥追上,最起码要多两天的时间,两天对咱们来说足够出去很远了。”
杨沁颜点了点头,却忍不住去想为什么追兵要绕过石桥?
然后她看到少妇从马车上跳下去,等马车过去之后她缓步走上石桥,眼看着追兵就要到了的时候,她忽然一拳砸在桥面上,大地都似乎被震了一下似的,马车车厢都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紧跟着,以少妇的拳头为中心,石桥桥面上裂纹朝着四面咔咔的蔓延了出去。
下一秒,桥身轰然裂开,巨大的石块纷纷掉下去沉入河中,溅起来巨大的浪花。看起来那文文弱弱的少妇,拳头上怎么有那么大的力量!桥面被砸坍塌了一片,少妇向后一飘落下来再一拳,然后再向后飘,就这样,连续七拳,硬生生把一座石桥全部砸塌!
杨沁颜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
“虽然过来了,但接下来危险也来了。”
低头看书的年轻书生语气平淡地说道:“桥断了,军队过不来,但拦不住九品以上的大修行者……”
第0739章 死后要臭多少年
杨沁颜总是不敢和坐在对面的那个少妇对视,其一是因为那双纯白色的眸子太让人心悸,其二是因为这个看起来有些娇柔的少妇七拳断桥的举动太过震撼人心。杨沁颜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她是大隋的公主,身边不缺高手保护,但正因为如此,她反而见不到这样恐怖的出手。
她最接近危险的一次,还是在长安城北边的山上和几位高手搜寻智慧天尊师徒的时候,但半路就被给事营的精锐带了回去。
可以说她前二十几年的人生都是平平淡淡的,没有什么波澜。直到天佑皇帝去世,她才发现世界原来有灰暗的一面。
连续一夜的赶路,她坐在马车里断断续续的睡了一会,对于金枝玉叶的大隋长公主来说,坐着靠在冷硬的车厢上睡觉还是头一次。车厢里的空间不是不允许她躺下来,但之前那些衙役的尸体曾经躺过的地方还残留着没有干透的血迹,没人清理。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揉了揉酸疼的脖子睁开眼,发现那少妇居然在马车里煮鸡蛋。她从竹篮里取出一颗鸡蛋放在手心里,然后她的手心变成了暖暖的红色,几分钟之后,鸡蛋就那么熟了。
杨沁颜有些不理解,大修行者浪费内劲用来煮鸡蛋真的很好吗?
然后少妇开始很认真的剥鸡蛋,剥完之后的那颗鸡蛋完整的让人叹为观止,居然没有伤到分毫,再然后她开始吃,一点礼让一下杨沁颜的意思都没有。杨沁颜饿了,但公主的矜持让她不好意思开口说。
虽然昨天在长安城里她强迫自己吃下去一大碗热汤面和一个灌汤包,但已经过了一天一夜,肚子里早就空空如也。
“给你。”
少妇递给她一颗鸡蛋,杨沁颜下意识的接过来,却有些不知所措。她拿着这颗生鸡蛋翻来覆去的看,然后问少妇:“怎么吃?”
少妇微微眯着眼看着她:“我把她给了你,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可是……这是生的。”
杨沁颜有些忐忑地说道。
“我知道它是生的,这颗鸡蛋我送给你,只是一种礼貌上的行为。既然已经决定要逃亡却没有为自己准备食物,本身就是一件很不理智的事。你刚才看我用内劲弄熟了鸡蛋,一定在想我可不可以帮你也把鸡蛋弄熟……不可以。”
少妇认真地说道:“公主殿下,如果你现在不能暂时忘记自己是公主的事,那么你将面临很多艰难。你可以不吃这颗鸡蛋,这是你的选择,但马车不会因为你饿而停下来,后面追杀你的人很希望我们这样做。”
杨沁颜的脸色变幻了好一阵,她咬着的嘴唇显得那么委屈。
是的,她心里确实觉得很委屈。
在皇宫里,没有人会这样对她。
“吃!”
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点了点头,就好像在给自己鼓劲,然后她想在窗边把鸡蛋磕开,却因为力度大了些,鸡蛋碎了,蛋清蛋黄洒了一车厢,也流在她衣服上不少。她手足无措的看着那破碎的鸡蛋,眼泪开始在眼窝里打转。
她看向少妇,却发现少妇根本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没有嘲笑,没有安慰,什么都没有。
她没有再给她一颗鸡蛋。
杨沁颜忍住想哭的冲动,坐直了身子,闭上眼。到了中午的时候赶车的老者从外面地进来一小包干粮,里面是大概一捧分量炒熟的粮食,这是队伍行军之中经常吃的东西,干硬,难以消化。
杨沁颜接过来之后说了声谢谢,这次她小心翼翼的将布包打开,没有一粒粮食掉下来,她看着这一点干粮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低着头用舌头一点一点的舔着吃,说实话,她到爬上马车为止也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仅仅是咀嚼就让人的牙齿和颚骨都在疼。
她皱着眉,但没有说一句话。
吃掉大概三分之一的干粮之后,她把剩下的重新包好,放进怀里贴身放着。少妇眯着眼看着她,嘴角微微往上挑了挑。
“因为我们没有预料到你没有准备食物,所以一日三餐,只能由我们三个分别分出自己的食物给你。”
年轻书生倒是态度还好,说话的样子依然斯文:“即便是这样,我们的食物也坚持不到过长江,因为她的鸡蛋碎了些,因为我习惯吃肉且必须是做的很美味的肉,所以我根本就没有准备食物。我可以每过一地就去找地方偷一些回来,所以我分给你食物的时间会很不确定。有些承受,必须适应。”
杨沁颜点了点头,却不明白为什么这几个人这样对自己。他们都是大修行者,完全可以带着自己用更快的速度逃走,为什么偏偏还要赶着这辆已经暴露了的马车?明明他们可以轻易的获得食物,却为什么对自己这般苛刻?
她没懂,但她必须让自己尽快懂。
外面赶车的老者笑了笑,心说希望不要辜负了我们的苦心。如果一路的逃亡都不能让你变得坚强坚韧坚定起来,那么我们的心思也就没了意义。
才想到这里,他嘴角的笑意忽然止住然后声音很轻的说了两个字。
“来了。”
马车里那个年轻书生将自己腰畔的长剑解下来,用手指轻弹剑身,叮的一声脆响,悦耳动听。
“这次我来。”
他说。
“不用。”
赶车的老者将斗笠摘下来放在一边,一直缩在袖子里的左手缓缓伸出来:“在演武院里讲了二十几年的课,我好像已经快忘了怎么打架了。第一批追来的不是最强的,因为强的总喜欢躲在后面看一看……所以,下次你来。”
年轻书生忍不住笑了笑:“原来先生也这么……聪明……”
他把无耻两个字咽下去没说出来,不过心里却想着要是方解肯定直接说了吧?仔细想想,竟是有几年不能见过那个无耻起来让人无语的家伙了。
……
后面有至少三十个人纵掠而来,如一群大鸟一样在马车后面不时振翅高飞。这些人服饰各异,其中有几个统一着装的显然是军方和衙门里的人,其他人看不出来来路。即便小皇帝已经不再掌权,可朝廷和军方还是有很多按命令行事的人,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这样可敬的人,从某种角度说,他们确实可敬。
在大内侍卫处和锦衣校相济没落之后,最近长安城里负责缉捕追拿的事就回到了大理寺和刑部。冲在最前面的,正是大理寺和刑部的人。说起来,如果不是大内侍卫处和锦衣校先后没落,大理寺的人也没有现在这般的权势。大隋刚立国的时候本没有大内侍卫处,大理寺的地位极为重要。但是自太宗皇帝继位之后,大内侍卫处从初建开始就开始压着大理寺和刑部,压的他们抬不起头。
杨坚重新掌权之后,废掉了大内侍卫处和锦衣校衙门,将这两个衙门的权利重新放回大理寺和刑部手里,这让大理寺和刑部的人格外的激动。或许,他们是朝廷里为数不多的不厌恶那个不知来历的铁甲将军的人。
赶车的老者没有将马车停下来,也没有继续催促驽马奔行。
身穿红色官服黑色披风的是大理寺人的,身穿蓝色官服白色披风的是刑部的人,身穿深绿色锦衣是军方的人。其余近二十人应该是那些为朝廷效力的江湖客,大理寺和刑部一直养着不少这样的人。
第一批追来的,没有铁甲军的人。
因为铁甲军即便战力惊人,但行动速度还是太慢了些。就好像重甲骑兵的冲击力远强于轻骑,可论速度,重甲骑兵和轻骑没有任何可比性。
三个刑部的人率先掠过来,超越马车之后截在官道前面。军方和大理寺的人在左右站住,那群江湖客则都在马车后面,显然这是布置好了的。
刑部提刑都统宝鹤往前迈了一步,阻止马车继续前行。赶车的老者随即停了车,脸上却看不到一点紧张。
大理寺卿穆谌是来的人中官位最高的,如果不是今天这事确实太大了些,他这位从三品的大员也不会亲自出来。他对宝鹤点了点头,宝鹤随即再次往前上了一步:“既然已经拦下来,我也就不说什么客套话。请诸位随我回长安城,如果不动手的话最好还是不动手。”
赶车的老者摇了摇头,没说话。
“裴中,裴方,你们两个请公主下车。”
宝鹤吩咐了一声。
他身后那两个刑部的官员立刻朝着马车走了过来,叫裴中的那个人抖了抖手腕,随即有一条内劲长鞭出现,能将修为之力凝集成一条长鞭,足以证明其修为有多高了。裴方在他左侧从背后摘下来一张硬弓,拉满弦,却没有搭箭,他甚至连箭壶都没带。因为他的用的箭不寻常,那是一支无形的内劲之箭。
见他们两个往前走,赶车的老者左手从袖口里伸出来,指了指裴中,裴中脸色立刻大变,手里的内劲长鞭抡起来护住身子,就好像身子外面出现了一口大钟一样,即便如此,他还是向后翻腾了一下,也不知道在避什么。
裴中落地之后又连着往后退了三步,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心口上那一刀细小的口子,喃喃了一句演武院圣手……名不虚传。
然后他死了。
裴方大怒,连环射出七箭,箭箭无形,却杀意凛然。
可这七支气箭都被赶车的老者徒手接了下来,然后老者朝着他也指了指。
依然是左手。
裴方眼神里闪过恐惧之色,哪里还在乎什么身份,向旁边一跃然后就地滚了好几圈才敢站起来,他抹了抹额头上被吓出来的冷汗,心里说了一句真是万幸。抹汗水的手放下来的时候他愣了一下,因为他发现手上有血迹。
嚓的一声,他额头崩开一条口子,血和白色的脑浆缓缓的流了出来。
宝鹤脸色难看之极,他盯着那个赶车的老者语气森寒道:“堂堂演武院的教授,竟然不惜以身试法……就算你有个圣手的名号,今天也一样走不了!言卿,演武院的教授历来忠于朝廷,难道你想遗臭万年?”
老者撇了撇嘴:“我死之后臭多少年……我管那个干吗?”
第0740章 脱发比较严重
高禁林从来没有如今天这样兴奋过,自从他离开宗门投入大理寺之后一直没有受到重用,虽然他的俸禄并不低,可江湖客投身衙门谁看中的是那每个月沉甸甸的一包银子?他一直想出人头地光耀门楣,以他的修为可以在江湖上开宗立派,虽然不会名声很响亮,但最起码在一县甚至一郡之地亮亮名号还是没问题的。
但他始终认为,真正的光耀门楣,还是要走公门这条路,就算成为一代宗师,论地位比得上三品绛红色的官袍加身吗?
所以在大理寺这些年他过的一直很憋屈,总觉得自己空有一身本事却毫无施展之地。以前他被大理寺的人请来长安城的时候,他豪情万丈,那是一种半生的愿望终于得以实现的满足,还有一种对未来无限美好的憧憬。
可是进了官场他才知道,大理寺,多大的名头,在长安城却只是二流衙门罢了。因为那个时候,有个如日中天的大内侍卫处压着,大理寺就好像摆设一样。说白了,他之所以能进大理寺,也只是因为大理寺可以用招揽到一位武林豪杰的名义跟朝廷多要一些银子……而已。
所以他总有一种错觉,自己就是个小媳妇被山匪强奸了,可为了贪慕身上这件官服,被人干了还死皮赖脸的留下来。
苍天不负有心人,就在他还坚持着自己理想的时候,人生的转折点终于来了。大内侍卫处被取缔,才刚刚提起来地位的锦衣校随着苏不畏战死也逐渐没落。然后,那个神秘的铁甲将军掌控朝政,重新将大理寺的地位提起来。
今天,他来的路上,大理寺卿穆谌告诉他,如果这件事办好了,就提拔他做大理寺少卿。
所以,在看到刑部那两个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家伙被人轻而易举干掉之后,他再也忍不住了。
高禁林往前迈了一步,两条衣袖如吃饱了风的船帆一样鼓了起来。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放弃修行,这一招大浪排沙使出来连他自己都怕。
他阔步而行,每一步都在地上踩出来一个深深的脚印。要知道大隋的官道修的极坚实,就算是暴雨之下也很少出现坑坑洼洼。
他一脚一个坑,足见内劲之雄浑。他走的是铁布衫的路子,大浪排沙听起来像是攻击力十足的招式,实则是很强大的防御。如大浪排沙一样,将所有攻击排除在外。高禁林知道赶车那个老家伙是谁,几十年前就在江湖上名声显赫,被人称为圣手言卿。
据说这个人的暗器手法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可高禁林坚持认为用暗器的人一辈子不可能有大成就,因为那是小道。
言卿说得不错,他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打过架了。
看到那个衣服鼓起来的家伙步步如泰山压顶一样走过来的时候,他微微皱了皱眉。高禁林的铁布衫功夫再加上雄浑的内劲,暗器似乎很难破开。
高禁林也有些得意,因为他看得出来圣手言卿有些不知道如何下手。
然后,他看到言卿还是用手指了指他。
嘭嘭嘭的几声闷响,高禁林几乎都没有察觉暗器从哪儿来的就击打在他身上的要害处,心口上两下,咽喉一下,小腹一下。但,这几枚暗器根本就破不开他的防御。所以他往前迈的步伐更大了些,每一步下去都气势如虹。
穆谌稍显得意的看了宝鹤一眼,眼神里的意思是你们刑部的人比我大理寺的人差的太远了。号称刑部双绝的裴氏兄弟,一个照面就被人家废了,甚至连人家暗器从什么方位打过来都没看到。
于是,宝鹤的脸色更难看起来。
一种愤怒开始在他心口里燃烧,于是,他也往前大步迈了过来。
啪的一声,一枚暗器被宝鹤的右手食指弹飞,这根手指就好像金属铸造的一样,坚不可摧。
言卿眉头皱的更深了些,似乎是在思索。
然后他往天上指了指,叮的一声脆响,一枚暗器正中高禁林的头顶,却毫无意义,在击中高禁林头顶之后就被弹飞了出去。下一秒,高禁林闭上眼,双眼的眼皮同时夹住了两枚细若银针的暗器。
“哈哈!”
他睁开眼大笑,那两根针随即落了下去。
就在这时候他脸色微微变了一下,才哈哈大笑起来的嘴巴立刻闭上,咔的一声轻响,他竟是用牙齿咬住了一枚暗器。如果不是他反应够快,这枚暗器已经钻进他嘴里,铁布衫再强,也没人可以练到舌头上。
“啐!”
高禁林将暗器啐掉,说了四个字:“不过如……啊!”
最后那个字强调陡然拔高,凄厉的让人不寒而栗。
他自己肯定看不到,一枚暗器不知道怎么绕到了他身后,精准的钻进了他的屁眼里。不得不说,铁布衫练不到舌头上,也练不到屁眼里。一瞬间高禁林就明白过来,之前言卿的暗器都是佯攻,只是为了让他得意让他大意,他以为自己大意了,言卿打向他嘴里的那枚是佯攻掩饰之后的重点,谁他妈知道屁眼上的这一击才是重点?
因为疼,他的内劲立刻散了些,下一秒他的左眼就被一枚暗器洞穿,暗器没有从脑后飞出来,但绞碎了他的脑子。这枚暗器是一颗满是尖刺的铁球,旋转着打进他眼窝,瞬间就要了他的命。
马车里,白眼少妇忍不住撇了撇嘴,低低地说了一句这一招应该叫后庭开花。
以为高禁林突死,原本大步向前的宝鹤忍不住顿了一下。他的弹指功夫独步江湖,很少有弹不飞的暗器,可今天他见识到了什么叫暗器的极致,连打屁眼这种手段都能用出来,由此可见演武院的教授也不是那么挺地道的。
所以他犹豫了一会后决定,不能再藏私了。
他举起了右手的中指,就如同举起了一根擎天柱。
……
这是一根在场所有人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棍子。
一根浑圆凝实如青铜铸造的擎天之柱。
带着呼啸的风声,宝鹤的中指狠狠的落下来,直奔言卿的脑袋。铁布衫的防御毋庸置疑,但还是被言卿的暗器破掉。所以宝鹤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强大的防御,也不如强大的进攻。
这根手指,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施展过了。
自从升任刑部提刑都统之后,他很少与人动手,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弹指神功关键之处根本就不是那个弹字,而是指。
这根手指,变成了定海神针。
言卿感觉到了这一指的可怕,所以立刻抬起左手迎了上去。几十年前的江湖客很多人都知道,言卿左手暗器天下无双,所以很多人都说他的修为全在左手上,内劲也全在左手上。只要能让言卿的左手不能用,那么圣手也就没了意义。
这一棍太强,所以言卿只能防。
轰的一声,左手接住这一棍的言卿立刻就矮了一半,腰部以下全都被砸的镶嵌进了坚实的官道中,尘土暴扬而起,吓得旁边的驽马嘶鸣了一声就要逃走,马车里伸出来一只很漂亮的手恰到好处的拽住抖起来的缰绳,任凭那马如何乱蹬乱踏就是出不去分毫。
“怎么样?”
攥住了缰绳的白眼少妇问。
“好得很。”
言卿回答,但他的左臂都在颤抖。
“你的最强是左手!”
宝鹤忍不住笑了起来:“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最强的也是左手。”
然后他抬起左手,伸出中指。
又一条巨大凝实的气劲之棍出现,比之前他右手中指的棍子更加霸气凛然,这一棍砸下来,气浪已经将路面上的尘土全都吹飞了起来,马车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言卿只好将右手举起来,轰然接住那根棍子。
嘭!
他的身子又往下陷进去很多,此时的他,脖子以下都在土里。
但是,棍子却再难前进分毫。
宝鹤发现自己有些傻,他一直以来都是用右手中指御敌,所以刑部的人都知道提刑大人的弹指神功在右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左手的指劲更强。但他却忽略了,自己一直隐瞒的,也许别人也在用这个法子隐瞒。
比如对面那个已经陷进地里的圣手言卿,显然,这个老家伙的右手远比左手更强大,举着那根棍子,纹丝不动。
“我知道要想练出来一只灵巧的手来发暗器有多难,练出来一双手就更难了,尤其是练到你这样的地步……”
宝鹤嘴角往上勾了勾,看起来有些高兴:“可是,即便再灵活的手,也只有两只。就算两只手都能接发暗器,也只是两只而已。你不可能再有第三只手冒出来,打出一枚暗器杀死我吧?”
“但是我还有八根手指可以用。”
他说完这句话忽然觉得下体有些疼,就是那种被人踢了一脚的蛋疼。他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裆下已经红了一大片。一枚暗器不知道什么时候戳中了他的宝贝,直接切了下去,血如尿崩一样往外淌,很快他的裤子就被血染红湿透。
然后,他忽然发出一声比高禁林死的时候更凄厉的嚎叫,隔着衣服都能看到有一线波浪似的东西从他下体迅速的往上移动,穿过小腹,肚子,胸口,然后从他肩膀上又钻了出来。那是一柄很尖锐的暗器,好像钉子一样,但有很明显的螺纹。
“白痴……”
言卿从深坑里一跃而起,抖了抖身上的土说道:“谁告诉你我只能靠双手接发暗器?就因为我当年的绰号叫圣手?那是因为很少有人能让我动其他地方发暗器啊……”
他的鼻子动了动,宝鹤的心口就多了一个血洞。
他的耳朵动了动,宝鹤的咽喉上就多了一条血线。
“跟我比多……”
言卿摇了摇头头叹道:“除非比毛啊……人老了,总是会脱发比较严重。”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宝鹤的毛发确实很浓密,不管是眉毛还是胡子,就连之前被切掉落在地上的那个东西上,都连着一大撮毛。由此可见这个老人还是很实事求是,不避讳自己的短处。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马车里一直低着头看书的年轻书生面不改色的且特别认真的低低问了一句:“上面还是下面?上面不好治,下面……不用治……”
第0741章 干掉黄雀的螳螂
刑部的裴氏兄弟,再加上刑部提刑都统宝鹤,再再加上大理寺的高手高禁林,先后被演武院教授言卿无双暗器放翻。这个时候围在马车四周的人们才有些惊惧的重新把演武院这三个字在心里的地位提起来,自从人们都知道演武院的老院长是万星辰且他已经死了之后,似乎人们对演武院已经失去了以往的敬畏。
但是今天,一位教授用连杀四人的手段告诉他们,演武院之所以天下无双,可不仅仅是因为有个一剑破万法的万星辰,演武院之所以有那么重的地位,除了一个天下第一,还有一群天下第一的变态。
大理寺卿穆谌在看到宝鹤倒下去之后,脸上的肌肉都不由自主的抽搐了几下。身为朝廷从三品大员,他自然知道演武院的底蕴有多深厚。可他却没有将这种底蕴和一个逃离长安城的教授联系起来,因为他总是觉得那底蕴只来自万星辰一个人。
言卿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看向穆谌。
“穆大人,好久不见。”
穆谌点了点头:“言先生,你这样做难道不觉得有些违背自己当初在演武院时候立下的誓言吗?我记得演武院有个规矩,每一位教授开始任职之前,都要在院长面前发誓忠于大隋,不管教授来自何地,是大隋的人还是其他国家的人,进了演武院的门,就统统都是隋人。”
“没错啊。”
言卿回答:“确实有这样的规矩,当初我进演武院的时候,周院长也带着我立下了誓言。你知道我本不是隋人,可这几十年过来,我觉得自己比大部分隋人还更想隋人一些。尤其是天下大乱之后,很多隋人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很骄傲,还好我没有。”
“骄傲?”
穆谌冷笑道:“站在了朝廷的对立面居然还要自称是个骄傲的隋人,你不觉得脸红?从你们掳携了公主逃离长安城开始,你们就已经没有什么骄傲可言了,因为你们都是罪人,大隋的罪人!”
他抱了抱拳道:“我敬重你是演武院的教授,培养出很多栋梁之才。据我所知,大将军刘恩静,许孝恭,庞霸当初都是你的学生。”
“哎呀你这个叛逆!”
言卿指着穆谌骂道:“刘恩静许孝恭作战不利还有私通叛贼的嫌疑已经被罢免,庞霸明目张胆举旗造反最终死于非命,这三个人在你嘴里怎么就成了栋梁之才?我要回长安城去衙门告你!我要面圣!我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你罪恶的嘴脸揭发!”
穆谌气的脸上变色:“你想回去就回去!我告诉你,你们今天谁也回不去了!”
言卿哈哈大笑,回头问马车里:“这人白痴吗?”
白眼少妇点了点头认真回答:“异常的白痴。”
年轻书生也点了点头:“超乎想象的白痴。”
穆谌气的手都在微微发颤,这会他才反应过来言卿不过是在逗他罢了。人家本来就没打算回长安,他却顺着人家的思路说你们再也回不去了……连他都觉得自己有些白痴了,所以他的怒火更大了些。
“口舌之利而已!”
他怒道:“我好心劝你,是因为念在你这半生清誉得来不易,最后最后,为什么自己毁了自己?”
言卿回答:“你管的着吗?”
他从下颌上拔掉一根花白的胡子:“我毁了自己一下……”
他又拔掉一根:“我又毁了自己一下,我乐意,你管的着吗?”
穆谌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德高望重的演武院老教授会这么无赖。
“住手吧……”
马车里的年轻书生微微叹息道:“本就已脱发,你还自己拔,本是同根生,相爱不相杀……”
“呸!”
言卿回头看着马车说道:“好歹你也是我的学生,你就不能尊敬我些?就算你现在也是演武院的教习了,就算周半川说你是演武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教习,可你难道就不能因为自己年纪小而谦卑些?尊老是最基本的道德准则,你应该感到羞愧。”
“好的。”
年轻书生点了点头:“可是,为什么我总觉得身为演武院最年轻的教习是一件很牛逼的事,应该多得瑟得瑟才对的啊。”
言卿不理他,回身问穆谌:“你们滚不滚,不滚就接着打过,在这里磨磨唧唧,走又不走,打又不打,有意思吗?”
“我之前的命令作废!”
穆谌怒道:“本来我还想生擒留你们一条活路,现在我改主意了,格杀勿论!”
“是!”
几十个好手立刻答应了一声,然后同时往前冲了过来。言卿眼神微微一凛,然后双手同时攥拳平伸,然后他的手掌慢慢的打开,打开的手,就好像慢慢绽放的两朵花一样,然后,数不清的暗器从不可预知的角度打出去,漫天花雨一样。
这一招,正是叫做漫天花雨。
这个时候,穆谌才真正认识到言卿的可怕,他同样是修行者,所以知道言卿的暗器为什么那么难防,那是因为言卿打出来的暗器可以精确控制,将内劲凝集于一点,跟着暗器飞出去,就好像给暗器安了一双眼睛一样,换句话说,就是一般人的暗器出手之后就不再有内劲作用,但言卿的暗器出手,还一直在他控制之下。
能将内劲控制的一点如此娴熟已经殊为不易,毕竟暗器打出去之后越远控制起来就越困哪。但言卿现在能控制的已经不是一点两点,而是漫天花雨。每一柄暗器,都有他的一点内劲控制着。
也就是说,言卿可以做到一心多用!
……
“当初有个人……”
年轻书生撩开车窗帘子看了看外面一地的尸体,语气有些苍凉地说道:“曾经也有过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经历刺杀,长到有近二十年那么久。或是正因为有这样的经历,他才变得坚韧,变得坚强。”
杨沁颜不知道他说的是谁,因为她对皇宫外面的事了解的太少太少。哪怕她曾经觉得方解是个可恶的人,但也没有去想过了解这个人。所以很遗憾,她没有理解年轻书生想给她的感悟。
她透过书生撩开的车窗帘子,看着外面大树齐刷刷从半截倒下去的那棵大树,又看了看那大树前面倒下去的两截尸体。她还在震惊和恐惧中没有抽出来,脸色白的有些吓人,而嘴唇却有些发紫。
不是寒冷,而是恐惧。
她不知道,为什么年轻书生在马车里拔了拔剑,那个朝廷从三品的大员大理寺卿穆谌就从中间断了,不只是他,还有他身后半米远的那棵垂柳也断了,人抱粗的树干齐刷刷的被斩断,然后巨大的树冠轰然砸下来,盖住了不少尸体。
最后围攻上来的朝廷高手被言卿的漫天花雨杀了大半,一小半转身就跑。有人曾经说过武学一品一天地,甚至同一品级内都有诸多天地,九品也有强弱之分。言卿一个九品上,就能干掉一群八品下的江湖客,还包括一个九品下的宝鹤。
“我不是说了下次你再出手的吗?”
重新赶着马车开始前行,言卿回头有些不满意的对年轻书生说了一句:“尤其是你这样早的亮出来一道剑气,是告诉后面的追兵有个会使剑的家伙在马车上?”
“嗯。”
年轻书生点了点头:“既然下次来的敌人会更强大些,那就再强大些好了……”
“为什么?”
言卿问。
“因为……不服气啊。”
白眼少妇笑着说了一句。
年轻书生微微挑了挑嘴角,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出现那个曾经倒在他面前很多次却又一次次站起来的倔强少年。那个时候,那个少年还只是个不懂修行甚至不能修行的废柴,却一次一次在他的指法下表现出强大的求胜欲望。是的,不只是求生欲望,还有求胜。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拳将他砸飞。
诚然,他故意隐藏了实力。
可是这段过往,他一直没有忘记过。
后来,那个少年和他走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他留在了演武院里继续修行,虽然演武院已经再也不是以前的演武院了可不妨碍他一步一步往高处走。而那个少年则重新披上了军袍,回到了沙场。但是这几年,他一直在打听着那少年的事。因为他把那个少年真真正正的当成了自己的对手,也是……朋友。
那个少年如今已经能和罗耀相持了,虽然是伤重的罗耀。
进步这么快,让任何人都吃惊。
“我一开始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跑,依然距离我很远很远,因为他跑的实在太慢了些。后来当我意识到他跑的速度已经和我走的速度相同之后,还是觉得他追不上我。再后来,他跑的速度已经比我走的速度要快了,我开始有些忐忑有些不安,于是我也开始跑。”
年轻书生笑了笑:“现在,我跑起来也不一定有他跑的快了,但若是不跑起来,只能被落下更远啊。”
言卿微微怔了一下,然后感慨道:“所以你刚才故意亮出一道剑意,就是让后面的追兵重视起来,然后,敌人就会派出更强大的人来追击。你想和更强大的人一战……”
“从来不怕敌人太强。”
年轻书生笑了笑道:“越是强大的敌人,就越是能让人进步成长。然后回头去看,那些曾经强大的敌人原来只是自己曾经的恐惧罢了。战胜了一次恐惧,就有信心战胜第二次,第三次,然后就会成为习惯……我听说他在南下的时候说过一句话,用血腥养士兵一身杀气。那么我就用不断的挑战,养一道剑气。”
言卿忽然想起,这个家伙,在刚刚参加演武院入试的时候,就敢主动对教习发动攻势,甚至没有动他的剑,只是用了指法。似乎这个年轻人心里从来都不缺一种不羁的斗志,就好像一只干掉了黄雀的螳螂,下一眼开始瞄准天空的雄鹰。
“年轻人的时代啊。”
言卿由衷的感慨了一句。
马车里那个白眼少妇忽然稍显羞涩的笑了笑:“是呢……年轻人的时代,我也是年轻人。”
言卿微微一愣,使劲翻了翻白眼。
但是再怎么翻,也不如那少妇的眼睛看起来白的透彻,白的纯粹。
他想起方解在演武院的时候念过的一首词,从中抽了几句重新拼凑出来:“老夫聊发少年狂,鬓微霜,又何妨?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第0742章 博弈对赌 塔出凶虎
大隋长公主杨沁颜不时偷眼看看马车里的两个人,仔细听听外面那个老者哼着的小调,马车里的人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白眼少妇抱着竹篮假寐,年轻书生低着头看书,没人理会她,可她的眼角却泛着泪花。她想哭,不是因为那小调忧伤,也不是因为没人理她。
不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有些可怜,而是因为她看到了希望。
她告诉自己,我做对了。
如果留在畅春园里,她连一只被养在笼子里的小鸟都算不上,她只觉得自己是一头别人养在圈里的猪,等着自己越来越肥的时候被人喝血吃肉。似乎她的命运在怡亲王杨胤被喝光了血之后,在小皇帝一腔悲愤的毒死自己之后就已经注定了她是下一个。
不,没有这么近。
她的命运,或许在大隋立国之后晚年的杨坚屠杀有功之臣,老院长万星辰走进御书房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又岂止是她?杨家子孙哪一个不是如此?
但是她逃出来了,逃离了那座杨家人发誓即便死也不会丢弃的长安城。近二百年来,杨家人都逐渐有了一种根深蒂固的认知。长安城就是家,长安城就是大隋,从大隋立国到现在,还从来没有过长安城里没有杨家人的时候。
现在,这个时候来了。
杨沁颜虽然觉得这是一种悲哀,可她也知道这是一种希望。她离开了那座城,不是逃离,而是为了夺回。
“谢谢!”
她忽然说了两个字,眼角的泪水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白眼少妇看了她一眼,第一次对她温和的笑了笑:“想哭就哭吧,也许有人会说哭是一种不坚强的行为,也许有人会说哭对解决任何事都没有真正的意义,也许有人说哭是最无助的体现……可既然上天赋予了人在悲伤时候流泪的权利,为什么不能哭呢。”
这句话,让杨沁颜的心彻底释放开。她的泪水顺着脸颊溪流一样滑落,好几天没有洗过的脸上泪水划过的痕迹刻满了悲伤。她是大隋的长公主,在小皇帝死去之后就背负着重振杨家的重任。可她也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儿,在之前二十年的人生中没有任何血腥杀戮这样的字眼和她相联系。
年轻书生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他似乎对女人的眼泪没有任何反应。
“下午就要过宁城……”
他将书册合上,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城门已经关闭,所以咱们只能绕过去。如果今天不能找到食物的话,你就要饿肚子了。所以,虽然上天赋予了人哭的权利,也没有人可以随便阻止。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如果接下来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的情况下,咱们可能会绕过一切有人迹的地方,意味着你可能会一直到雍州都要面临经常饿上三五天的生活。哭是没错的,但是哭会消耗水和体力……所以,如果是我的话就会把感慨收起来,闭上眼睡觉。”
杨沁颜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抬起手将眼泪抹去。
白眼少妇看了书生一眼问:“你从小到大一直以来就一直这样理智的思考问题?”
“思考问题的时候不应该保持理智吗?”
“应该,但有时候太理智就……”
白眼少妇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她终于懂了面前这个年轻男人和方解的区别在哪儿。方解那个家伙,大部分时候看起来比谁都要冷静,可是真遇到什么触及他心底的事的时候,他比谁都不理智。
理智的话,他不会在演武院入试的时候和面前这个年轻男人针锋相对几乎被打残。
理智的话,他不会在大内侍卫处的密牢里给对面这位长公主殿下将那么恶心的笑话。
理智的话,他不会长安城北山面对妙僧尘涯的时候挡在其他学生前面回头骂一句快滚。
可是想想看,好像正因为那个家伙如此,所以身边聚集着一批也是这样时而不会理智的人。比如一怒杀进演武场的沉倾扇,比如从西北万里迢迢回来见他的沐小腰,比如抛开杨家人而去找他这样一个根基不稳立足不定之人的吴一道。
白眼少妇不知道,方解身边还有一个不理智的蒙元大国师,不理智的道宗天才道尊,不理智的一百二十八处气穴全开的女子沫凝脂,不理智的北辽地公主完颜云殊……很多很多不理智的人。
也许,这是两种态度吧。
这个年轻书生用一种理智在世中避世,而那个家伙用一种不理智在……
白眼少妇没有找到合适的词汇,可有一个词却不由自主的冒出来,可这个词太震撼了些,太不可思议了些,太没有道理了些,所以她立刻将这个词压了下去。她虽然觉得那个家伙是个了不得的人,可却还没到那么高的层面。
在她的认知中,只有两个人配得上这个词,连那个偷了千年轮回的大轮明王都没有在她的名单之中。
一个是桑乱,一个是万星辰。
她本就是一个苛刻的人,哪怕是对心中的敬仰也是如此。她一直认为,大轮明王比起桑乱和万星辰,差的或许不是境界,而是一种其他的东西。大轮明王可以千年不死,这一点肯定比桑乱和万星辰要强,但在她看来,大轮明王落了下乘。
这个词是……创世。
……
江南
通古书院
几个身穿铁甲的人一直在外面来来回回的踱步,脸色焦急。再远一点的地方,数千铁骑严阵以待。这几位将军已经到了通古书院小半天的时间,但被那个看起来和和气气却满身阴沉气息的看门老头挡住。
“我们要求见小王爷!”
一个将军微怒道:“就算小王爷在书院修行不能随便打扰,可现在军情急迫,如果再见不到小王爷的话,数十万大军就有可能面临危机。书院看重小王爷我们也跟着高兴,但难道书院就愿意眼睁睁看着数十万人马就这样败了?如果小王爷麾下的人马败了,那么江南的第一道屏障也就没了。”
他的脸色很差,看起来就好像大病初愈一样。
“咱们之间也不需要绕着弯子说什么话,小王爷入通古书院修行,愿意将咱们几十万雍军将士放在长江南岸,做江南的第一道堤坝,如果这道堤坝塌陷了,对通古书院来说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吧?”
“叶将军。”
不做院长只愿做看门人的老者历青枫对面前的雍军将军笑了笑道:“你说的这些都有道理,连我这个看门的都知道全是中肯之言。但有一点你说错了……我从来没有拦着你不让你接你去找小王爷,也从来没有说过书院不允许你们见小王爷,自从小王爷在书院门口跪下来的那一刻,咱们其实就是一家人了。”
“可是,今天不是我不许你们见他,而是他自己说暂时不能见你们。”
“小王爷为什么不能见我们?”
叶近南脸色不善:“如果您也不能给出一个说法,我们有理由怀疑小王爷是不是被书院软禁了。”
“软禁?”
历青枫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不知道啊……小王爷在书院里过的有多快活,我为他寻了一个最适合他的师父,他们之间相处的有多融洽愉快。那是一种同根性的东西,他们两个人从骨子里都是一模一样的人……”
他没把阴狠两个字说出来,但他知道叶近南他们都懂。
“再稍稍等等吧,小王爷在断塔闭关,估摸着今天也会出来了吧。”
历青枫有些诡异的笑了笑,那笑容让人不寒而栗。就好像他明明知道要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却绝不会阻止也不会干预只是看着发生。叶近南看着这个人脸上那种笑容,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发紧。
“放心吧……”
历青枫微笑着说道:“当初我既然打开门让小王爷走进来,就不会困住他不让他走出去。之所以答应让他在书院修行,正是因为这是一件对你我都有好处的事。你刚才说得没错,几十万精锐的雍军是江南第一道屏障,我们怎么可能不重视?我知道那个人带兵来了,但你放心,通古书院准备了那么久,怎么可能没有针对他的举措?”
“什么举措?”
叶近南连忙问道。
“等着吧。”
历青枫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如果你们站累了,可以到院子里坐坐。”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进了门房。
叶近南的脸色变幻不停,转身往回走:“再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如果小王爷还没有出来,就算死光了带来的人马,也要把这个书院用马蹄子踏一遍!”
“喏!”
他身后的几个将领点了点头,心里却都有些摇摆。
……
断塔
塔门紧闭
距离断塔几百米外的山崖上有一块凸起的巨石,巨石上摆着一张矮桌,桌子上放着纵横十九道的棋盘。一个身穿白色长衫的年轻男子看着棋盘,眉头微皱,似乎在思索如何破局。他看起来大概二十岁左右年纪,眉清目秀,面如桃花,眼睛眯着,睫毛垂下来很长且挺翘。
捏着棋子的手干净修长,白白弱弱。尾指翘起如兰花,手腕柔弱如柳枝。
不论怎么看,他都应该是一个倾城之色的女子。
但他不是
坐在他对面的是通古书院的看门老头历青枫,打发了叶近南等人之后,他就来到断塔后山上和这个年轻男子对弈。两个人一开始落子都很快,小半个时辰之后,每一字落下就要思考许久了。
占了些上风的历青枫回头看了一眼山门外面那数千铁骑,忍不住笑了笑:“叶近南是个天生属于战场的人,是一颗好棋子。”
“里面那个呢?”
白衣男子问,眼睛却盯在棋盘上。
“里面不是有两个吗?”
历青枫笑道。
“两个?”
白衣男子嘴角挑了挑:“从你让罗屠走进断塔见到展遮天开始,那塔里就只能走出来一个人,这不是你心知肚明的吗?”
历青枫似乎很愉快,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线:“闲极无聊,要不打个赌?”
“赌什么?”
“谁出来。”
白衣男子落了棋子,看了断塔一眼:“不用赌了。”
“咦?”
历青枫忍不住诧异了一下:“这么快?倒是小瞧了他。”
断塔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没有人出来,却好像有一头无形的下山猛虎自里面一跃而出,带着一股子冷冽残暴的戾气。
第0743章 扬我兵威!
金水河北岸
方解看着对面逐渐清晰起来的队伍眼神里闪过一丝别样的意味,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每当大战将来的时候他都会有这样的眼神闪烁,那种心底里的兴奋越发的清晰起来。他自己同样不知道的是,他已经习惯了在战争中生活。
看到定远城这边有大队人马调动,庆元城那边南燕守军也随即从城中涌出来。看他们反应如此迅速就能推测出来,这近十天的时间南燕人一定过的提心吊胆小心翼翼。方解放出去一句五天之约,就让整个庆元城都绷紧了那根弦。
这些天来,庆元城内的南燕守军就没有卸过甲,睡觉的时候兵器也不离手边,而在他们看来那些可恶的黑旗军每每夜里都会来骚扰的举动让人厌恶,可虽然明知道每一次都是虚张声势,可还是不能不立刻爬起来准备厮杀。
如此下来,庆元城里的数万南燕军队这段日子已经困乏之极。
庆元城城主付正南恨不得把方解的心挖出来下酒,他甚至动念让身边的高手去刺杀方解,可他又不敢,因为一旦他身边的高手损在定远城的话,那么接下来他要面对刺杀的时候就只能束手待毙。
所以他明知道黑旗军只是在骚扰,却不能不戒备着。所以他明明想弄死方解,却只能忍着。
南燕的城主,就如同大隋的一道总督,确切地说,行使的是一道总督和一卫大将军相同的权利。但是南燕太小了些,所以如此权柄滔天的大人物,其实手里的军队并不多。一个平商道就能养百万大军,可南燕的一座大城养三万军队就已经到了极致。
付正南不是没有想过,放弃金水河固守庆元城。
但敌军过河这种时机他又不想放弃,从定远城到庆元城,只有金水河这么一个险要的地段,若是放弃了金水河不守,那么过了河的一马平川对于黑旗军来说太舒服了。而守金水河的另一个好处,也是最重要之处就在于,付正南要尽量多的摧毁黑旗军的攻城器械。
人马渡河难度不大,可攻城器械要是过不了河,黑旗军就算尽数南下又能怎么样?要想攻下庆元城这样的巨大城池,需要的打量的巨型攻城器械,这个才是南燕军队要防御的重点。
付正南的亲弟弟付正明带兵一万出庆元城,将城中可以调用的器械基本上都带上了。南燕人知道黑旗军装备精良,方解的发家史简直就是一部掠夺史,他不断的掠夺要挟,所以他的军队几乎什么都不缺。
而掠夺成这样丧心病狂的地步,偏偏还没有百姓恨他。
付正明知道自己肩膀上的担子有多重,丢了火炮之后,已经没有机会偷袭击杀方解,所以他们只能靠着金水河和庆元城高大的城墙来阻挡方解。
而方解,似乎也在等着他们到来。
一架一架弩车推上来,隔着河道,两军的弓箭手和弩车一排一排的看着让人心悸。金水河最窄的地方只有十几米,隔着河都能看清楚对方脸上的表情,这种距离,弩车和弓箭都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即便是河道最宽的地方,弩车也可以把重弩送到河对岸。
所以,从一开始双方就知道,一旦开战就没有什么试探,而是拳拳到肉的厮杀。
“大将军!”
陈定南快步上来道:“已经列阵,只等大将军号令!”
“嗯。”
方解点了点,转身走上一早搭建起来的高台。高台上,架着一面巨大的战鼓。战鼓上描绘着一条红色翻腾的巨龙,在云中露出狰狞。
“我领兵南下的时候说过,我们隋人之间闹什么事也是自己的家事,容不得别人来插手。南燕人敢杀入平商道掠夺百姓杀死无辜,就应该知道早晚这比债是要还的!今天,你们都是南燕人的债主,用你们手里的刀子和你们的杀意,让南燕把欠下的全都还回来!”
“不但要拿回咱们的,还要加倍的拿走他们的!”
方解激励士气的喊话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似乎一个肃穆的气氛都没有,士兵们聚精会神的听着他说话,有人被逗笑。
“战争!”
方解大声喊道:“从来都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击败敌人!然后把敌人的一切东西都抢过来,所以你们看见河对岸那些南燕人了吗?他们手里的刀子,盾牌,硬弓,羽箭!他们身上的皮甲,他们的弩车,都他娘的是咱们的!”
“都他娘的是咱们的!”
有人跟着高呼,很快就蔓延到了全军。
“去吧!”
方解指着河南岸道:“击败他们,把他们变成穷光蛋!”
“嗷嗷嗷!”
也不知道是谁学着狼的叫声吼了几声,立刻引起一片狼嚎。
“南燕人!等着我们过去扒光你们的衣服吧!”
这样的喊声透着一股子无赖,可也透着一股子彪悍。河南岸的南燕军士兵面面相觑,忽然发现自己要面对的可能不是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而是一群战无不胜的猛兽。
……
“弩车!”
黑旗军的将领将令旗高高举起来,然后猛的往下一挥:“放!”
从雍州带来的一百多架弩车在河北岸拉开一条线的怒吼,一百多支重弩如腾空而去的怒龙一样轰向河南岸,第一轮打击的目标不是敌军士兵,而是敌人的防御器械!数量上明显少了七成的南燕军队弩车被一轮倾泻就砸毁了一小半,在气势如虹的黑旗军面前,他们的反抗似乎显得那么绵软无力。
就好像一个被推到的少女,纵然挣扎着也挡不住大汉的施暴。
雍州被罗耀建成了一座巨大的军事化堡垒,弩车的数量之多让人不寒而栗。渡河战从一开始就是双防远程武器的比拼,当质量上几乎相当的时候,决定胜负的自然就是数量。南燕军队的装备也很精良,毕竟各城城主手里的军队从根本意义上来说就是他们的私兵。为了增强手下军队的战斗力,各城主也是毫不吝啬的。
但是,局限性就在于他们的财力物力不足以支撑太庞大的军队。
双方对射的重弩直直的飞过河面,撕裂了微微湿润的空气砸进对方的阵地里。弩车盘索的绞动声和士兵的哀嚎声连成一片,面对这种血肉横飞的场面,黑旗军士兵表现出来的是一种迫不及待的欲望,而南燕人则几乎全都白了脸。
当初南燕北伐攻入平商道的军队是慕容耻的,和付正南他们这些城主手里的私兵完全没有关系,即便后来城主们拼凑不了一些军队,可那也大部分是招募来的人马。真正意义上的厮杀,南燕军队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过了。
而黑旗军,则是一路带血的杀过来。
什么样的军队能称之为精锐?
首先一点就是,能不能收起自己的惧怕。
大概四轮齐射之后,南燕军队的弩车大部分都被摧毁,就连弓箭手的箭阵都被砸的七零八落。而黑旗军这边虽然也损失了一些,可相对来说要轻的多。面对比自己弱的对手,黑旗军从来没有怜悯过。
当南燕军队的弩车哑火之后,黑旗军这边弩车倾泻重弩更加的肆无忌惮!
百余架弩车持续发威,逼着南燕军队不得不连连后退让开河南岸,弩车的射程要在五百步以上,失去了重武器的南燕军队除了退避似乎也找不到别的办法了。但付正明知道,一旦退却,黑旗军立刻就会架设浮桥渡河,过来一批军队稳住河岸之后,打量的攻城器械就开始运送过来。
到那个时候,自己领兵出城也就是失去了任何意义。
“扛住!”
付正南躲在一面巨盾后面大声呼喊着:“盾手,扛住!稳住阵型!等我的命令,敌人开始架设浮桥,弓箭手立刻放箭!”
他的呼喊声,在河南岸显得那么渺小。
“轮到咱们了!”
步军将军秦远是方解收复平商道之后提拔起来的,他曾是南疆边军别将,麾下曾经有八九百精锐边军,现在,方解给了他一万五千人,这种被重用信任的感觉让秦远心里烧着一把火,一把必须表现自己的火。
他不能让人小瞧了他,更知道自己要想再进一步就必须打出成绩来。
秦远本就没有穿甲,此时更是将身上的上衣脱掉,光着膀子露出一身精壮的腱子肉,他手里提着横刀指向南岸:“杀过去,你们就是我兄弟!你们要是看见我退后,就从我背后砍一刀!我要是看到你们退后,也会一刀砍过去!杀不过去,老子带你们一起自杀谢罪!”
“杀!”
彪悍的边军士兵带着那些曾经的郡兵呐喊着往河道里冲,最先冲下去的一批人身上都绑着绳索,以防被河水冲走,他们扛着已经打造好的浮桥往前冲。这个时候,南燕军队的弓箭手开始冒着箭雨回击。
一个接着一个的士兵倒在河道里被水,血很快就染红了一大片水。
“弓箭手!”
陈定南大声的呼喊着:“放箭!把南燕人的箭阵给老子掀翻!弟兄们正在过河,你们多放一箭,他们就能少挨一箭!”
羽箭暴雨一样往对岸倾泻,密集到在空中碰撞。
光着膀子拎着刀的人群一片一片的往河道里冲,浮桥开始往南岸移动。
“不能放他们过来!”
付正明嘶哑着嗓子吼着,但后面的话却被一阵震天动地的鼓声击碎。
“咚!”
“咚!”
“咚!”
战鼓声一下一下的敲响,高台上,那个黑袍青年抡起鼓槌,每一下都那么沉重。
“扬我兵威!浩荡四方!”
“黑旗军!”
秦远第一个踩着浮桥冲上河南岸:“杀!”
“杀!”
黑旗军的士兵们踩着浮桥快速的冲过河岸,一开始过去的人十个有八个战死在南燕军队的人群中,但是很快,他们的同袍就接替了他们的位置,将控制的区域逐渐撑开扩大。一刀一刀的砍出来的血路,又岂是任何崎岖可以相比?
战场上从来都是……凶恶的一方欺负弱者。
第0744章 自己的东西
就算南燕军队的战争经验再少,可是到了这种时候士兵们本能里的那种东西还是从心里涌了出来,其实当每个人正视自己内心的时候,都会从最角落处发现那种不为人知也不愿人知的血腥戾气。
每个人都不愿意去问别人这样的问题……你见到血的时候会兴奋吗?
因为这无疑显得有些变态,可是每一个男人心底里都养着一头野兽,闻到血腥气就会出来作祟的野兽。只是没有人会认真的思考这件事,所以大部分都以为自己没有发现这一点,实则是发现了却不愿意承认。
当黑旗军的士兵们踩着浮桥呐喊着往前冲的时候,南燕军队的士兵们本能的朝着那边开始放箭。他们确实在害怕,这种惨烈的场面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心情平静。但害怕能让他们的手颤抖,心也颤抖,却还不至于让他们掉头就跑。
其实再孱弱的军队也有骄傲感,他们不愿意被人称之为懦夫。
男人,皆有血性。
羽箭密集的朝着浮桥上洒过去,就好像从天空瓢泼而落的暴雨。冲在最前面的黑旗军士兵一个接着一个的翻了下去,落在河水里顺流而下,很快,河面上的尸体遍一具挨着一具。水变成了红色,却没有一点喜庆。
噗的一声,秦远的肩膀上被一支羽箭射中,箭簇深深的扎进来肉里,卡在胛骨上,他嘴角咧了咧,骂了一句干你娘,然后一刀将箭杆斩断后大步一跃跳上河南岸,数以百计的黑旗军士兵被射死,但他们登上南岸之后那种野兽的气息开始越发的浓烈起来。
“操你妈,你们他妈的也配叫兵!”
一个黑旗军士兵一脚将面前拦着的南燕军士兵踹翻,然后一刀抹开敌人的脖子,刀锋划过的时候,血珠顺着刀的走势飞了出去。他狞笑着前行,一刀一刀的砍出去,经历过无数次厮杀的这个边军士兵知道如何能一刀毙敌,更知道在这个时候谁越是表现的不怕死就越是有可能活下来。
他的刀锋先是旋开了一个敌人的脖子,然后在第二个士兵的胸口上留下一道长长的伤口,被砍伤的南燕士兵哀嚎着跌倒,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力气都随着伤口里喷出来的血而流失,可是战场上哪里会给他机会哀嚎?
这个黑旗军队正再一刀刺进敌人的心口,然后继续大步往前冲。
“干死他们,活着的就是你们!”
秦远闪开一条刺过来的长槊,刀子顺势一扫将握着长槊的一条手臂斩断,对面的敌人惊叫着后退,被他一脚蹬在胸口踹翻后再一刀刺死。他一边招呼手下人往前冲,一边一刀一刀的杀人:“都特娘的跟在我身后,注意阵型!咱们要为后面的同袍杀出来一片落脚的地方,跟紧了老子,丢了的都他娘的在后面吃屁吧!”
“杀!”
训练有素的黑旗军士兵立刻在他身后集结,一支锋利的锋矢阵开始成形。以秦远为箭头,锋矢阵将南燕军队的方阵撕开了一条口子,而后续加入的黑旗军士兵则将这条血糊糊的口子不断的撑开变大。
士兵们的靴子踩着血泥往前走,那感觉就好像踩在刚刚被大雨浸泡过的土地上一样泥泞。身后传来的战鼓声就好像是给他们吃了一颗药一样,让他们浑身上下充满了杀气,这鼓声太雄浑激烈,如最振奋人心的战歌!
“娘啊!娘!救我!”
一个倒在地上的南燕军士兵嚎叫着,躺在地上的他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他的一只手捂着肚子,一边喊着娘一边将流出来的肠子往回塞。他满手都是血,可那滑腻的肠子流出来之后根本就塞不回去,很快就在身边堆在了一起。
身边经过的一个士兵一脚踩在肠子上险些滑到,而被踩着的士兵却连疼都没有感觉到,此时,他心里只有怕。
“我要回家!”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南燕士兵哭泣着往后跑,在他眼里看来那些黑旗军士兵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群刚刚从地狱里钻出来的凶兽,那些家伙根本就没有人性,刀子在他们手里变成了野兽的獠牙,一口一口的撕咬着同伴的肉体也撕咬着他的勇气。
“退回去!”
南燕军的一个队正拦在他面前喊道:“守住河岸,如果敌人顺利登岸的话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我不要打仗!”
少年哭嚎着往后跑:“我要回家,我娘亲还在等我,阿爷还在等我……我是家里的独子,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死吧!”
南燕队正一刀将少年砍翻:“都给我往回顶!长槊手,往前冲,什么都不要去管,只管往前冲!用你们的长槊把敌人重新顶回去,把他们都顶回河道里!”
他的喊声就好像逆流而上的小鱼,虽然固执顽强,可却显得那么微弱。
“南燕人也有骄傲!”
他怒吼着往前顶:“是汉子就跟老子杀回去!”
聚集在他身边几十个南燕军人,他们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锥形阵迎着黑旗军进攻的潮水往前冲,很快,这个阵型就被潮水磨的越来越小,越来越单薄。
当他看到面前出现一个浑身是血光着膀子的敌人的时候,血模糊了他的眼睛已经看不清敌人的长相。
刀子在他眼前划过一条雪亮的光芒,然后就是黑暗。
秦远一刀横扫,将对面那个疯了一样的敌人双眼切开,刀子笔直的在那人的脸上划过,那人鼻梁上额头下立刻浮现一条血线。
“我的眼睛!”
敌人只来得及喊一句话,嗓子就被切开。动脉血管断开之后好像皮筋一样缩回身体里,但血却如瀑布一样往外喷,当黑暗和安静同时到来的时候,意味着死亡来了。
……
南燕军队一开始的抵抗确实让黑旗军士兵前进的步伐受到了阻碍,但是在战场上更加凶狠的一方在数量上逐渐不再处于劣势的时候,胜利也随之到来。一开始登上南岸的黑旗军士兵人数少,所以每前进一步都要留下不少尸体。随着后续登岸的士兵加入战场,用血撕开的地方越来越大之后,南燕军队开始节节后退。
几座浮桥上,蜂拥过河的黑旗军士兵从天空上看下去就好像蚁群经过一样。
付正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本以为最起码可以阻挡住几天的,他的军队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他知道自己手下的兵不是怂货。
可是,敌人更加的凶悍。
他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被敌人把他布置的防御阵列碾碎。本来付正南是不愿意他带兵出来的,可是这几日在城里的日子也确实太憋屈了。黑旗军的人每个晚上都来骚扰,仗着他们是骑兵可以从下游过来,耀武扬威一阵子之后再撤回去。可以说,南燕军人心里都憋着一股火。
付正明就等着黑旗军过河呢,半渡而击无疑是最合适的时机。
他和付正南争论的时候曾经说过,哪怕我们损失两个人对方才损失一个人,但在城外野战也比城内死守要更能激励士气。而且我对我的部下有信心,守住河南岸让黑旗军付出代价。城中百姓也都在看着咱们,如果咱们连迎战都不敢,百姓们还怎么信任?即便日后想要死守庆元城,就要号召百姓也一同上城防守的话,想要号召百姓,就要让百姓看到咱们的态度!
他对付正南说,我今日领兵出城就是要打出一个态度!
心有凌云志
可惜,志气在某些时候毫无意义。
“大将军,必须撤了!”
副将连续喊了几声才把付正明从痛苦中拽出来:“大将军,必须撤兵了!如果一会黑旗军的骑兵从下游绕过来,咱们想撤都来不及!”
其实付正明本想得到一个奇迹。
一个只要是领兵之人都想得到的奇迹,如果他带兵将黑旗军挡住,然后在所有人以为不可能的情况下,反杀回去,攻到河北岸,那么对于庆元城里的人来说就是最大的鼓舞。而他的名字,也将写进史册。
正是这样的想法,促使他带兵出城。
而为了防止黑旗军的骑兵从下游过来偷袭,他的大哥付正南不得不将城中三千六百骑兵全部派出去在下游巡视,一旦发现黑旗军骑兵有要过河的势头立刻在沿岸阻止。以下游的水深,就算骑兵可以过来,但渡河的时候十分艰难,南燕骑兵有把握在黑旗军骑兵渡河的时候大量杀伤敌人。
但是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看到黑旗军的骑兵过河。
“撤!”
付正明不得不下达命令,他知道一旦敌人过河的数量超过五千人,自己的队伍就会被彻底黏住。
“放箭!把前面的人隔开!”
他咬着牙下达命令。
毫无疑问,这命令是残忍的。前面黑旗军士兵和南燕士兵已经混战在一起,这会放箭杀伤的有一半是自己人。可这个时候如果不隔开,被顶着往后撤的南燕士兵就会连累后面的队伍!
“后队掉头撤回!发讯号,让城主派兵接应!”
他大声发令。
弓箭手开始密集攒射,然后后面的南燕队伍开始掉头撤离。
付正明回头看了一眼河对岸那个擂鼓的黑衣青年,眼神里都是恨意。他在心里发誓,早晚要把这个人的脑袋割下来,祭奠今日战死的部下!
讯号升起来飞上天空,炸开一大团烟花。
站在城头上的付正南脸色立刻一变,他的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一下:“竟然这么快就败了……老二,你就不该出城!”
他回头吩咐道:“史达可,带五千人马出城去把二爷接回来!如果二爷回不来,你也不用回来了!”
“喏!”
南燕将军史达可立刻答应了一声,回身跑下城墙。
“以后再有人跟我提起出城迎敌的,杀!”
付正南脸色阴寒的说了一句,不愿再看城北那边。庆元城是南燕的,也是他的。他知道自己可以投降,但如果一仗不打就投降的话,方解不会重视他。只有让方解知道自己的本事,让黑旗军前进的脚步被阻止住,自己的价值才更大。
当然,这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做出的决定。
他现在想的,就是尽力保住自己的庆元城……自己的!
第0745章 计!
大约有至少三千人被黑旗军卷住无法撤回来,付正明的心疼全在咬着嘴唇的脸上表现出来,这一万人马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不属于他大哥付正南的直系,所以付正南才会同意他带兵出城在河岸阻击黑旗军,现在看来,这次出城的决定错到了根里。
付正明不得不下达了后撤的命令,弓箭手开着揪着心的放箭,为了后队的安全,必须将前面被卷住的同袍舍弃。
这种痛苦,或许只有当事人才能明白。
前面那些正在和黑旗军厮杀的人中,或许有平日里最要好的朋友,或许有血缘至亲,或许有同乡邻里,或许还有意气相投的兄弟,但是现在,后面的人不得不将利箭射向他们。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是流着泪拉开弓弦的,也许在以后的日子里,活下来的每一个南燕军士兵都无法忘记今天。
“大将军,您先走!”
副将扯着付正明的马缰绳喊,对面黑旗军士兵冲过来的喊杀声太过震耳,以至于他不得不扯着嗓子喊才能让对方听到自己的话。
“讯号已经发了,用不了多久城主就会派人马来接应,必须尽快退回城内,一旦被黑旗军从后面黏住,咱们的人想退回去都难!现在还没有成溃败的势头,如果再慢一点,前面的士兵败退下来,倒冲后队,大队人马就全都卷进去了!”
“我他妈的知道!”
付正明狠狠的吼了一句,看着前面被黏着杀的部下士兵眼睛都红了:“这些兵都是我亲手训练出来的,就如同我的子侄!”
“您还在,士兵们以后还会聚拢起来!”
副将知道不能再耽搁了,这个时候的他反而比付正明要冷静。他伸手拉了付正明的战马调转过来,然后一刀捅在战马的屁股上。这种靠伤了战马逼使战马狂奔的手段太不明智,可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这么办了。因为战马受了伤疼痛之下会拼了命的跑,伤口的血一直往外流,跑不了多久战马就会瘫倒。即便战马侥幸不死,十之八九也会废了。
不过幸好的是,战场距离庆元城只有几里路,不出意外的话战马能坚持到跑回去,再说城中还有队伍出来接应,所以副将为了让付正明赶紧走不得不这样做。
付正明骂了一句,为了不被战马甩下来只好抓着缰绳贴紧身子。伤了的战马嘶鸣了一声,撒开四蹄往后面冲了出去,还撞翻了几个躲闪不及的南燕军士兵。
眼看着败局已定,除非有大批的军队赶来支援,不然不可能守得住河岸了。但是在这个时候,付正南也绝不可能带着所有人马出来支援,那样的话庆元城就会变成一座空城,如果黑旗军还有后计的话,说不定一战就把庆元城丢了。
付正明感觉耳边的风呼呼地吹着,就好像一个接着一个的耳光狠狠抽打在他脸上。他其实何尝不知道,自己不应该出城作战,可身为一个将军,哪个不希望打出一场足以青史留名的战绩?
他本来打算的是硬扛住黑旗军最初的攻势,等到黑旗军连番冲击之下也难以控制南岸的时候,立刻派预备队反扑,运气好的话能顺着黑旗军搭建的浮桥冲过北岸,就能打黑旗军一个措手不及,到时候即便不能重创黑旗军,也足以打出南燕军队的士气。
可是,奇迹之所以称之为奇迹,正是因为发生的太少了啊。
运气只发生在可能发生的时候,不可能发生在不可能发生的时候,这好像是一句废话,但付正明却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他期待运气的出现击败黑旗军,可是,当对方的实力强大到自己无法撼动的时候,也就不可能有什么运气出现了。
付正明的亲兵跟在他后面一路往回冲,六七千南燕军士兵疯了一样跟着跑。队伍拉开,羊群一样一点阵列都没有。
南燕军副将在付正明的战马屁股上戳了一刀,从根本上是为了让付正明安全,可他却忘了,这样的情况下付正明就难以约束后退的士兵了。当人在恐惧之极的情况下撒开腿就跑,再没有一个有分量的人约束……其结果可想而知。
队伍哪里还能看出来建制,顺着官道跑的有,顺着荒野跑的也有,就好像被惊散了的蚁群一样,黑压压的一大片,却带着一股子无法掩饰的狼狈。
“大将军,看到城内有人接应了!”
一个亲兵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喊着,手往前指向庆元城的方向。
过了金水河一马平川,所以很容易看到庆元城那边。付正明看到一对人马从城门里出来,心里也不由得松了口气。他回头看了看,只见自己的队伍以一种令人羞耻的方式逃亡着。可这个时候他连愤怒都没了,只能感慨还带回去一大半的人。
这个时候为了能多带回去一些人而庆幸的他哪里还有之前的意气风发?
而在河南岸,被丢弃的南燕军士兵当意识到反抗已经不能让自己活下来的时候,投降开始从个体逐渐蔓延到群体。
有的士兵看到同袍丢下横刀长槊跪下来求饶,犹豫了一下之后也选择了同样的做法。这个时候只有活下去的念头支撑着他们,至于什么南燕人的荣耀早就被黑旗军士兵刀子上的杀气斩的一干二净。
“追击!”
秦远早就受了方解的命令,知道这个时候不是战争的结束而是开始,大将军的布置不是为了取得金水河岸边的这场小胜,而是为了那座庆元城。
就在这场战争之前,方解站在城墙上观战的时候曾经手指南方说过那边可以利用。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今天的局面其实已经定下了。
……
史达可带着人马可着劲的往前跑,他知道城主和二爷关系很好,二爷算是城主的左膀右臂,若非如此,二爷也不可能说动城主允许他带兵出战。依着城主的性子,只想稳守不想反攻。
当初南燕军队在慕容永铎的带领下直入平商道斩获丰厚的时候,就连南边那几个世家的人都忍不住了,拼凑了一支军队打着效忠朝廷的名义跑去平商道和慕容永铎抢战利品,可才一个照面就被人家黑旗军打了七零八落。最初的时候南燕军队确实战果丰盛,慕容永铎的捷报几乎是一天一封的往大理城送。
那个时候,换作别人也就忍不住了。作为距离大隋最近的一座城,一直到最后付正南都没有派兵进平商道掠夺,由此可见此人的谨慎已经到了胆小的地步。
而与庆元城基本平行一线的封平,城主朱撑天可是派了近三成的人马北上。当然,也正因为如此封平城损失了那三成兵力。
黑旗军在野战中,几乎无人可敌。
南方不同北方,更不同西域大草原,其实能让战马跑起来的地方不多,西南还好些,江南之地到处都是河流水路,骑兵的发挥连五成都出不来。西南之所以是大隋最重要的米粮产地,就是因为这里的环境得天独厚。
气候温湿,但不是低洼水路交错,在这样的环境下一块肥沃的平原,自然是宝地。可也正因为如此,黑旗军的轻骑兵才会很少被水路阻挡住马蹄,以至于南燕数万大军,纥人百万凶徒都被涤荡了一个遍。
史达可很清楚黑旗军的战力,也很清楚城主对二爷的感情,所以他才着急。现在战况看起来很诡异,黑旗军渡河的进度足够快了,二爷的军队连一个时辰都没坚持就败退下来,关键在于黑旗军的轻骑却一直没露面!
按照道理,黑旗军的人强渡金水河,在下游黑旗军的轻骑完全可以趟过来,但在下游巡视的南燕骑兵一直没有示警,说明黑旗军轻骑根本就没有动用!
这不合理!
虽然没有打过什么仗,但史达可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这诡异。
当他看到付正明的大旗已经越来越近之后,心里不由得稍稍松了口气。这次不用厮杀,只要能把二爷接回去就好。
然后,他看到了前面的地形。
官道两侧是一片芦苇浓草,当初金水河泛滥淹没了南边上千亩田,形成了几个小湖,也不知道怎么芦苇那么快就钻出来,一年的时间就成了规模,到现在那几个小湖虽然逐渐枯了,但芦苇还是那么浓密。
看着那个地方,史达可总觉得心里有些发慌。
“二爷!”
当他看清了付正明的脸之后立刻叫了一声:“城主命我接应您回去!”
“好!”
付正明回头看了看:“你先下令列阵,等等后面的人马。如果现在回去立刻关闭城门,至少八成以上的士兵回不来!”
史达可本想拒绝,可看着金水河那边黑旗军的追兵距离还远,他就点了点头,下令手下的五千人马结成方阵。
后续的溃兵稀稀拉拉的跑过来,当队伍勉强集结起来三四千人的时候史达可就开始劝付正明立刻往回撤,但付正明却坚持再等一会,小半个时辰,溃兵才勉强超过五千人,付正明这才下令回去。
史达可松了口气,然后下令回城。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天黑了起来,阳光不知道被什么东西遮住了。他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于是……看到了一片能遮挡住天空的箭雨。
从那片芦苇中来。
一轮箭雨,就让南燕军队的阵列松动起来,史达可大声的招呼着士兵们不要慌乱,第二轮箭雨就到了,铺天盖地。很快,地面上就如突然长出来一层白草似的,几乎将地皮全都铺满。
两轮箭雨之后,忽然有一小片芦苇从里面往外倒了下去,一头高大的战马驮着一名黑甲骑士从芦苇丛中跃了出来,紧跟着,一丛一丛的芦苇纷纷倒下,战马一匹接着一匹的冲出来!
“黑旗军的精骑!”
也不知道是谁吓破胆子似的喊了一声,恐惧立刻蔓延出来。
史达可和付正明终于知道,为什么之前在河岸阻击的时候黑旗军轻骑兵没有出现了。因为……他们早就在这里!
这个时候,史达可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原来,之前每天夜里黑旗军的骑兵都来城外骚扰,根本就不是简简单单的骚扰。方解每天夜里派一批轻骑兵在城外叫骂,让城中的守军不能休息好只是他的目的之一,最主要的目的,方解是用这样的办法将黑旗军的骑兵一批一批的送到了河南岸,然后趁夜在芦苇丛中藏了起来!城中的守军都以为那是方解派了骑兵轮流过来,其实根本就是为了今天而故意麻痹他们的!
方解等的就是今天!
轻骑兵挥舞着横刀冲过来,就好像一群挥舞着镰刀的死神。
一瞬间,史达可面如死灰。他看了一眼付正明,也是如此。
第0746章 狠角色
“列阵!列阵!”
史达可嘶哑着嗓子吼着,一把抢过来大旗来回挥舞。与此同时,付正明也不断的吼叫着让手下人马聚集起来。在原野上遇到敌人的精锐轻骑,步兵对敌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列阵防御,以长枪硬槊组成丛林一样的壁垒,保证绝对的厚度,这样的话轻骑兵绝对不敢轻易踏阵,一旦冲进去,轻骑兵就会好些陷进泥潭里一样。
轻骑兵为了追求极致的速度,护甲都很轻便,连羽箭都防不住,更防不住锋利的长枪硬槊。所以一旦闯进有着足够厚度的步兵方阵之后,坐在马背上明显高出来一截的骑兵就变成了步兵练习刺杀的靶子。
但是当步兵来不及列阵的情况下,轻骑兵风一样掠过就能刀子片肉一样一片一片的把步兵切开蹂躏。
付正明和史达可都是领兵多年的人,就算作战的经验再少但兵法读的都不少。他们知道什么是最好的情况什么是最坏的情况,现在付正明的溃兵刚刚集结起来根本不成阵型,所以不能造成最好的情况就必须尽力不成为最坏的情况。
“弓箭手!放箭!快放箭!”
付正明的嗓子都已经喊哑了,发出来的声音就好像破了的拉风箱。
刚刚经历过一场慌乱溃败的南燕军士兵要想在最短时间内集结列阵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弓箭手散乱的开始放箭试图阻止黑旗军的轻骑兵闯进来,而之前就已经列阵防御的史达可的部下倒是相对好一些。
五千人的方阵已经拥有足够的厚度了,在重甲骑兵面前或许不算什么,但在轻骑兵面前,这个方阵就好像一大块沼泽。
但史达可的人马没有弓箭手,不能阻止黑旗军轻骑靠近。
不过显然,黑旗军的轻骑也没打算直接闯进来。
夏侯百川看着面前明显分成两批的南燕军士兵,第一时间就确定了攻击目标在哪儿。史达可的五千人马不好啃,而付正明的溃兵正是紧张畏惧的时候,他自然不愿意放过。
夏侯百川将横刀朝着付正明大旗的方向指了指,喊了一声:“掠!”
紧跟着他部下精骑立刻分成两队,从两个方向朝着付正明的人马卷了过去。当骑兵已经越发靠近的时候,南燕军的士兵们全都白了脸。他们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刚刚从虎穴里逃出来又掉进了龙潭。
“射!”
夏侯百川大声下令,黑色绣着飞狮军的大旗随即摇摆了几下。看到了军令的精骑士兵们立刻将连弩端起来,在距离南燕军队的散乱阵型五十步左右突然转向,由直冲改为横向掠过。这需要极强的控马之术,如果再向前冲击十步的话战马都不一定还能偏转过来,而是一头撞进南燕军队伍里。
两支骑兵同时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就好像南燕队伍的两侧同时升起了一轮弯月。这弯月不但漂亮,而且带着杀气。
连弩激发的突突突的声音就好像暴雨打在荷叶上的声音一样,密集的短弩笔直的洒进了南燕军队伍里,最外面的南燕军士兵就好像被镰刀放倒的稻谷一样立刻倒下来一层,紧跟着后面的一层歪歪斜斜的也倒了下去。
这种轻骑兵的掠阵战术,对于步兵来说简直就是无解的噩梦。
两支骑兵在南燕军队的一侧交叉而过,就好像游动的两条长龙绕着一颗大球飞行。惊慌失措的南燕军士兵们看着那两支骑兵交叉过去,所有的视线都被两支骑兵带走。可就在两支骑兵交叉的队伍分开的那一刻,如同打开了一扇门一样,另外一队骑兵从打开的门外狠狠的撞了进来!
这是黑旗军精骑演练过无数次的战术,之前夏侯百川的那两支骑兵的游动只是障眼法,他们掠阵的时候必然吸引着所有南燕军士兵的注意力,而就在两队人马交叉而过的瞬间,早就准备好的另一支骑兵横冲直撞的杀了进来。
配合无间。
刘旭日是大隋东北焦阳郡人,在大隋第一次西征的时候他是六品果毅校尉。他经历了那场大隋历史上最黑暗最残忍的战争,目睹了数十万精锐丧命西北的惨烈。在那两千多里的草场上,大隋战无不胜的精锐步兵们被草原人的轻骑一个一个的砍翻,连还手的余力都没有。
多少次,他都恨的咬牙切齿。
如果当时西征的大隋军队有一支强大的骑兵,不至于败的那么惨烈直接。
他一直想着,如果将来自己有机会成为一名骑兵将领,他一定带着自己的骑兵让外敌也尝尝那种绝望的滋味。
那段日子,不但是大隋军队历史上最黑暗的日子,也是他个人生命中最黑暗的日,战败之后的一个月里,他在草原上东躲西藏的逃命,带着百十个兄弟白天躲在低洼的草丛里却不敢睡着,晚上冒着被野兽袭击和被狼骑发现的危险往东方逃跑。历时一个月,他才逃到了狼乳山这边。
可到了之后他才发现,原来大隋的西北已经完了。
幸好,战败侥幸活下来的士兵们在旭郡王杨开的带领下在狼乳山逐渐站稳脚跟,他因为军功也被提拔为五品将军。再后来,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他成了一个骑兵将领!
在他身后,一个亲兵高举着一面大旗。黑色的大旗上绣着一头红色的肋生双翅的猎豹,凶悍冷冽。
飞豹军!
“踏翻敌阵!”
刘旭日将手里的长槊往前端平,吼出来的声音中都有一股让人心惊胆颤的冷酷。
他再一次看到了步兵被骑兵蹂躏的场面,只不过这一次……他成为了其中那个强者。
……
“大将军,骑兵已经把溃兵和接应的南燕军都卷住了!”
传令兵飞骑而来,抱拳对方解回报战况。
方解点了点头吩咐道:“让刘旭日和夏侯按照之前的战术打,缠住敌军,但不要就地赶尽杀绝,逼着南燕军朝着庆元城那边挪,把战场往庆元城方向移动。记住,不要那么快攻破敌人中军,只要敌人的将旗不倒,城中的人就有可能再次派兵来接应。就是要让庆元城里的人马一批一批的出来,全都缠住!”
“喏!”
传令兵领命而去。
“让辎重营过河!”
方解摆了摆手吩咐,这个时候,金水河南岸已经没有什么能威胁到辎重营了。
辅兵和民夫们协助辎重营的士兵携带着大量的攻城器械开始过河,这个时候大隋战兵配备的拼接浮桥派上了用场。大型的攻城器械需要足够宽度的浮桥才能过去,而大隋战兵的拼接浮桥完全可以承受。
光着身子的辅兵身上绑着绳子跳进河水里,然后开始打桩固定浮桥。一辆一辆的马车拉着各种还没有拼装的器械过河,金水河上有史以来第一次如此忙碌着。这是大隋立国近二百年来,中原的军队第一次越过金水河朝着更南的方向挺进。
就好像当初大隋的战兵挺进江南,挺进西南一样,势不可挡。
拆开来的冲城锤和抛石车被马车拉过了河,马车的数量不够就人来抬着,队伍越来越壮大,北岸聚集的大批步兵在各营将领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朝着南岸开进。队伍在南岸简单集结之后就开始进发,在一片平原上齐头并进的队伍显得那么雄壮威武。
方解催动白狮子跑上一座高坡,看着手下的队伍前进的场面也不禁有些心怀激荡。这是黑旗军组建以来第一次对外敌发动的主动进攻,在草原上黑旗军轻骑对蛮人的攻势如果是练兵为主的话,那么这一次,就是毫无遮拦的侵略。
那座叫做庆元的大城,是黑旗军的一块试刀石!
夏侯百川和刘旭日的骑兵将南燕军队一刀一刀的切开,本来就凌乱的南燕阵列被分割成了无数小块,几百人一伙几百人一伙各自为战的南燕军士兵,每个人心里都是绝望。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骑兵一队一队的掠过,然后将远处的同袍一个接着一个的从后面砍翻。
后背交给了敌人,结果只有一个。
“得让队伍把速度放缓些了!”
夏侯百川催马找到刘旭日:“再这么杀下去,用不了多大会南燕人就会彻底崩溃,大将军的计策是引诱更多的南燕军队出城来救,在城外将敌人的主力队伍全歼,咱们的速度必须放缓一些!”
刘旭日点了点头后大声吩咐传令兵吹角重新组织攻势,由来回切割变成在四外包夹。一时间,眼前看不到了冲锋而过的骑兵,那些残余的南燕军士兵下意识的朝着人多的地方跑,很快就又重新集结在一起,他们只是觉着,人多的地方或许更安全些而已。
史达可咬着牙拔掉肩膀上插着的弩箭,往四周看了看,队伍外面来回奔驰的骑兵驱赶着他的队伍往一起靠拢。
“不对劲!”
他忍着疼找到付正明:“二爷,我看着这局面不对劲!刚才黑旗军的骑兵已经把咱们的队伍切开了,用不了小半个时辰就能把咱们的人都吞掉,可是这会为什么黑旗军的骑兵又往外围绕出去了,他们这是故意让咱们重新集结起来!”
付正明虽然没有受伤,但他的脸色比史达可还要难看,他看了一眼不到二里外的城池,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着:“方解这是要用咱们做诱饵……引大哥继续派兵救援……他们没有趁势一口气击败咱们,是为了骗更多的人出城。”
史达可的眼神里闪过一种无法言表的恐惧,心几乎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如果城主派兵来救,他们就趁机围住更多的人。方解那个魔鬼就是要在城外和咱们决战……可如果城主不派人来救……”
他看了一眼付正明,发现对方看向庆元城方向的眼神里都是恐惧和痛苦。
庆元城,站在城墙上的付正南心揪着一样的疼,他下意识的捂着胸口,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缓解痛楚。可这种疼根本不是外伤,怎么止的住?
“城主!怎么办!”
一个将领脸色惨白地问:“再不派兵救二爷的话就危险了!”
“派兵?”
付正南缓缓的摇了摇头:“再派兵,就被方解一口气都吞了……二弟……是大哥对不起你了,将来在下面团聚的时候,大哥给你磕头认错!”
他猛的抬起头,声音凄厉地喊道:“封闭所有城门!谁敢带兵出城者立斩不赦!将北门,东门,西门全都堵死,只留南门!”
高坡上
再也没见到有救兵从庆元城里出来,方解放下千里眼微微叹了口气:“付正南……是个狠角色啊。”
第0747章 抗议
大队人马渡过金水河之后在庆元城北边不足三里的地方停了下来,城中已经再无救兵出来,方解想在城外和庆元城守军决战的计划也就落了空,其实方解自己也很清楚要想在城外全歼庆元城守军几无可能,他的目的本就是尽量大的消耗敌人的兵力,对以后的攻城战也大有裨益。
肩膀上中了一箭,胸口和大腿上挨了一刀的史达可。还有被砍断了半条小臂的付正明都被生擒,绑了押送到方解面前。
方解盘着一条腿坐在白狮子身上,看了面前这两个人一眼。
这是付正明和史达可第一次见方解,在他们的认知中方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是个心肠冷酷的刽子手,他们被生擒的时候其实心里就都明白,自己的下场不会好到哪儿去。方解是打着报仇的旗号来的,既然是仇人……怎么可能有奇迹出现?
可他们没有料到,方解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即摆了摆手吩咐:“带下去先给他们敷上伤药。”
“喏!”
几个骁骑校过去带着人就往后面走,付正明和史达可互相看了一眼,都没明白方解这是什么意思。
可他们身上的伤确实很重,若是不及时止血的话流血也能流死。两个人心里忐忑着被带下去,却又同时忍不住回头看向那个年轻男人。
“架好抛石车,装好冲城锤。”
方解吩咐了一句,举起千里眼往城墙上观察。
“城中最少还有一万多兵力守城,我问过了,断了一条胳膊的那个就是付正南的弟弟付正明,他带出来的一万人马算是他的私兵。庆元城方圆数百里都归付正南节制,但下面几个县是付正明守着的,这次咱们南下,付正南急调付正明的队伍都回庆元城戍守。”
吴一道看着对面大城微微叹息道:“一万多兵力守城,城墙又这般坚固,不好打啊。”
“不好打的不是城墙,而是人心。”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一座城,就算再坚固,百余架抛石车砸过去,终究能压住守军。咱们还有缴获的一门火炮,可以轰击城门。就算是城门被堵死了,长久下去城墙也能轰坍塌下来一片。我现在担心的是城中百姓的态度,庆元城里有一万多守军不足惧,四周郡县的百姓都集中在城里,一旦百姓也上城防守……这一战就不好打了。”
“大将军有办法?”
魏西亭问。
“尽力求快。”
方解道:“百姓皆有盲从之心,若战事很快结束,大军入城,百姓们接受战败顺其自然。若是耗费的时日久了,城中百姓要是有了同仇敌忾之心,不好打。这是咱们要打下的第一座城,说起来后面那些南燕人都看着呢。我以往破敌不留活口,这次倒是要改一改……来人!”
方解忽然想到一件事,转头吩咐骁骑校的人道:“多取笔墨纸砚,找会写字的士兵书写短信,绑在羽箭上射进城内,告诉城中百姓,咱们南下是为报仇不为劫掠杀戮。只要付正南交出平商道的百姓和当初掠夺去的钱粮,就不会滥杀无辜。”
“大将军……”
陈定南不解道:“当初南燕军队进攻平商道的时候,付正南的人马没有北上啊。”
方解笑了笑道:“但当初慕容永铎掠夺的百姓有不少被付正南扣在庆元,物资也被截留了不少,这是当初慕容永铎告诉我的。付正南断然不会交出这些百姓和物资的,但城中百姓正会因此而心中愤怒。只要城中百姓和付正南不是一条心,破城不足虑。”
“喏!”
陈孝儒应了一声,连忙吩咐人去做。
只半日,几千封写好的书信就被绑在了羽箭上。
“让抛石车发射,压制城墙守军。”
方解下令。
简单处理了下伤口的秦远再次领命,带着步兵列阵缓缓的顶了上去。上百架抛石车已经组装完毕,随着指挥将领的一声令下,操作抛石车的辅兵们立刻忙活起来,绞动盘索,将大臂拉下,然后十几个人抬着一块巨石放上去。
随着号角声响起,上百架抛石车同时发威。
城墙上的守军紧张的看着外面,当他们看到远方抛石车挥舞起来大臂之后,立刻抬起头往天上看,抛射过来的石头越来越大,然后轰然落在城墙上!
石头将城垛砸掉,躲在下面的南燕军士兵连哀嚎都来不及就被碾成了肉泥。血在石头下面缓缓的流出来,浓稠腥臭。当看到一块巨大的石头朝着这边落过来,箭楼上的南燕弓箭手立刻嚎叫起来,他们惊慌失措的往下跑,一半人来不及下来就被石头砸在废墟里。有人直接从箭楼上跳下去,立刻就摔断了腿。白森森的骨头从小腿里刺出来,上面还挂着红色的肉丝。
“躲在城墙后面!不要乱跑!”
付正南亲自指挥,大声的呼喊着让手下士兵保持镇定。说起来南燕人已经有几百年没有经历过战争了,当初大隋的军队都没有继续南下,让这片土地上的人得以免去灾祸。这次,他们看到了战争的惨烈。
曾经有人说过,再大的天灾,也比不上战祸带给人们的伤害。
或许天灾凶猛,也不如战争的血肉模糊让人更加惧怕吧。
轰的一声,一块巨石直接砸穿了城楼的屋顶掉进里面,躲在里面的弓箭手立刻就被拍翻了三四个,有的人整个被压在大石头下面,有的人则是半个身子被压住,一个看起来四十岁上下的汉子被压住了一只脚,一边呼喊着一边使劲往外抽,几个人慌乱的爬过来想救他,拉着他的胳膊肩膀使劲往后拽,咔嚓一声,本来就被砸断了脚踝终于被扯开,脚留在大石头下面,腿被拽了出来。
血在地上留下了一道痕迹,就好像腿脚之间恋恋不舍的联系。
抛石车不断的发射着石块,看起来黑旗军似乎是想将城墙上的守军全都砸死才会进攻。被几十个护卫团团护住的付正南透过城垛缝隙往外看着,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他眼睁睁的看着一块大石头飞过了城墙落在城内,城墙里面的预备队那边立刻传来一片哀嚎声。
我能守住庆元吗?
付正南在心里问自己,却给不了自己答案。
“停了!停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城墙上东倒西歪的人们这才发现天空中没有大石头继续落下了。躲在城垛下面的士兵们小心翼翼的直起身子往外窥视,一个被碎石抆破了脸的士兵慢慢的把头探出去往外看,发现敌人的抛石车确实停下来之后忍不住发出一声欢呼,可这喊声还没有结束,一支羽箭噗的一声戳进他的眼窝。
“小心!”
“箭阵!”
抬起头往外看的南燕军士兵嚎叫着再次伏倒,因为他们看到了城墙外面密密麻麻的箭阵。
羽箭整齐的离开弓弦,密集到遮天蔽日。黑压压的一片飞上了城墙,墙上立刻就铺了一层白羽。
这样密集的箭阵攻击下,城墙上的守军根本就抬不起头。
“还击!”
付正南推开身边的亲兵,跑过去一脚把缩在墙垛下面的守军踹开,亲自操作弩车还击。在他的带动下,城墙上守军终于开始还击,弩车和弓箭手开始运作起来,虽然被之前抛石车砸坏了不少,但城墙上的弩车依然还有一大半能够使用。对于箭阵来说,弩车的杀伤力可想而知。
可就在城墙上的反击才开始没多久,他们惊讶的发现城外的箭阵竟然退了!
“咦?”
一个士兵看到同伴尸体上扎着的羽箭有些异样,拔下来看了看发现上面绑着一个纸条,纸条已经被血迹染的模糊,不过依然能看清楚上面的字迹。
“你在看什么!”
一个队正过来一把将那纸条夺过去,看了一遍后脸色立刻变了。
“报仇……他们是来报仇的……是来拿回他们被抢走的东西的。”
这个队正嘴里喃喃着看向城外连绵不尽的队伍:“我们……究竟是招惹了什么啊!”
……
当羽箭上绑着纸条的事被付正南知道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士兵都看过纸条了。一个偏将拿着带血的纸条跑过来找到付正南,付正南看过之后气的手都在颤抖。
“无耻!”
他一把将纸条甩开:“传我的军令,凡有人敢私下议论这件事者,立斩不赦!告诉士兵们,这是敌人想到的离间计!不要相信他们的话,我要是交出那些百姓就要打开城门,到时候城门来了,他们立刻就会杀进来!”
这个偏将本来还想劝付正南几句,干脆把那些百姓和物资交出去算了,听付正南这样暴怒着嘶吼,他没敢说出来。当初慕容永铎带兵掠夺的百姓和财物,庆元城确实没少截留。南燕,尤其是南燕北边的几座大城,人口确实比较稀少。大隋平商道那边虽然赋税不轻,但比起南燕好的多了,百姓们生活富足。
尤其是行走在大隋的商人们,总是会描绘平商道甚至更远处的隋人生活是多么的安逸富足,以至于大批的南燕百姓偷偷跑去大隋那边。而大隋的边军对于这种事从来不会阻止,而西南地方上的官府自然也不会阻止,他们都巴不得南燕人逃过来的更多一些。
这样一来,南燕北边的几座大城百姓越来越少。
所以付正南看到慕容永铎派人送回来的人和东西自然眼红,城中百姓,现在有近两万人都是大隋平商道的百姓。
他下令收集所有的纸条都烧掉,不许人议论。可这样的事根本就阻止不住,很快,隋人是来要回百姓和物资的事就传扬出去,不到一天,城内就开始有这样的流言出现。到了第二天的时候,这件事传播的程度已经可以用疯狂来形容。
“城外的隋军说了,只要交出隋人和当初掠夺来的物资就不杀人!”
“城主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想保住那些钱物!拿咱们的性命根本不当回事!”
“我可是听说了,那个领兵的姓方的将军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真要是城主拒绝了他,只怕城破之日咱们都难逃一劫啊。”
“我还听说,当初那个姓方的说过五杀……咱们老百姓只要不上城墙帮助守军守城,就不会对咱们动手,若是有人协助守城,株连九族啊!”
“要活命!不要隋人!”
“要活命!不要隋人!”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就有数千百姓聚集在城主府外面高呼。付正南没有想到,这件事居然这么快就流传开。他想解释,可他知道根本就解释不清楚。他比谁都清楚,只要打开城门,黑旗军立刻就会冲进来夺走他的一切。他更不理解,这件事怎么能这么快就传播开,那些平日里对自己毕恭毕敬的百姓,怎么会有勇气聚拢起来抗议?
南燕军队封锁了城主府外面的街道,不许人靠近,可是百姓们依然聚在远处高呼。士兵们面面相觑,其实他们也在想,如果真的把那些人和东西还回去,会活下来吗?他们忍不住想到了方解说的五杀,凡携带兵器者,杀!有不少人下意识的看向手里的兵器,然后打了个寒颤。
“轮到咱们了!”
成功怂恿着百姓们走上街头抗议,隐藏在人群中的一些人脸上浮现出笑容。
他们是骁骑校的人,他们一直在等待机会。
第0748章 要活着!
焦头烂额
黑旗军在城北列阵的第二天,付正南就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焦头烂额过。自从他从父亲手里继承来庆元城城主的位子,其实一直过的顺风顺水。他经历了大商灭亡也经历了南燕建国,这些都没有触及付家在庆元城的地位。说到在南燕权利最大的人,他还是能排进前十五。
他甚至一直觉着自己运气不错,当初大隋攻灭商国的时候他还年轻,还没有做到城主的位子上,那个时候他的父亲整日忧心忡忡,因为他们都深知庆元城挡不住如日中天的大隋军队,可是运气在于,大隋没有继续南下。
然后南燕建国,慕容耻不敢得罪地方上的望族,因为庆元城在南燕最北边是门户所在,对于付家慕容耻深知拉拢更甚,付家得到的好处一点都不比别人少。正因为深知慕容耻不敢拿他付家怎么样,不然他也不会明目张胆的截留慕容永铎的战利品,因为他知道慕容耻最多责备一两句而已。没了他们付家,谁来守南燕的北大门?
但是这次,他发现运气没了。
方解让人带回来一句五杀,然后射上城墙几千封短信,就让城中民怨沸腾。听说了看到了城墙上被抛石车摧残的惨烈,百姓们更加不敢上城协防。这两日里,甚至有一些士兵借着巡逻的机会脱了号衣丢了兵器跑了,人都找不到。
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百姓们就会开始闹事。
如果事情真的那么简单,把平商道的百姓送出去就完了,他比谁都乐意。
可是他也比谁都清楚,这正是方解的离间计罢了。
“城主!”
一个偏将快步跑进来抱拳道:“快去城墙上看看吧。”
“怎么了?”
见那偏将脸色急切,付正南心里也跟着一紧。
“您……还是自己看看的好。”
偏将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付正南大为恼火,但他这个时候哪里还有时间计较这些,立刻披甲带着人赶去城墙那边,这两日来黑旗军没有进攻,但却更加揪心,忙着处理城内百姓的事,他这两天都没合眼。
到了城墙上,接过来亲兵递给他的千里眼往外看了看,付正南立刻破口大骂:“方解!你这个无耻之徒!”
城墙外大约六七百步远的地方,有一队大约几百人的队伍停在那里。队伍最前面放着一张桌子,看起来摆满了酒菜。三个人围坐着,不时推杯换盏。而付正南透过千里眼一眼就看到了那三人中正对着城墙方向的人是谁……他的弟弟,付正明。
“是二爷!”
有士兵压低声音惊讶地说道:“二爷在和黑旗军的那个大将军吃酒呢!”
“还有史将军!”
有眼尖的士兵看清了另外一个人。
“你们看,连二爷和史达可都没有被处斩……他们还在那喝酒,看起来黑旗军对咱们的人一点也不坏。”
“是啊,都说黑旗军从来不留活口,看来也是谣传啊,连二爷都能好吃好喝的招待,咱们肯定更不至于被杀了吧?”
很快,士兵们开始议论纷纷。
“要我说,人家这是故意做样子呢。就是想让咱们看看,只要投降就不会被问罪,而且还会好吃好喝招待。其实还有一个意思就是,要是你们反抗,谁也别想如二爷和史将军那样坐下来畅饮美酒了。”
“嘘!你小声点!”
“我告诉你,其实咱们这些都不过是送死的棋子罢了。人家黑旗军要的是平商道的百姓,就算要的是咱们庆元城,难道就非得把庆元城里的人赶尽杀绝吗?真要是那么干了,后面的那些大城谁还敢开门投降?”
“其实不能投降的不是咱们,而是城主……”
有人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咱们投降,还是当兵,大不了回家种田去,我可听说平商道那边黑旗军在分田给百姓的!家家种的都是属于自己的田,不是给那些富户做工!可城主投降,难道还能当城主?城主下令死守是怕丢了他们家的东西,而咱们只不过给他们家看门的而已。为了别人家的东西卖命……唉!”
“我也在想呢,如果黑旗军说要屠城,为了咱阿爷咱娘亲咱的亲人家眷,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值了,没什么可犹豫的。可现在人家说只要送还平商道的百姓就不会滥杀无辜,连这点城主都不愿意答应,咱们这命卖的值吗?如果城主不答应,到时候黑旗军破城之后,凡是穿甲带械的一个都不留,这是谁害的咱们?”
“别说了!小心被人听到!”
“到了这会,谁不多想想!”
这些议论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到处都是。不仅仅是那些士兵,就连那些低级军官们都一样。而城中,大街上到处聚集的都是百姓,群情激奋。若是有人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每一处百姓人多的地方,都会有人激动的演说着什么,隐隐将矛头指向城主付正南。将百姓们的情绪引起来之后,这些人就会消失在人群中,不知去向。
城外
方解端着酒杯回头看了一眼城墙那边,然后笑了笑问:“两位,你们这样坐在这和我举杯同饮,只怕付城主会很不高兴吧?”
付正明和史达可互相看了看,脸上都是苦涩。
……
到了下午的时候,城外有一队骑兵如云卷而来,到了城下之后勒住战马,其中为首的那人拉开弓弦射上来一支羽箭,咄的一声戳在城楼上。
“告诉你家城主,到明天日出之前再不将我大隋百姓归还,城破之后,休怪我家大将军无情了!”
这人喊完之后掉头就走,城墙上的守军全都听的清清楚楚。他们看到那支羽箭上绑了一封书信,心中自然明白那是方解写给城主的,肯定是劝降的书信。所以他们心里都在打鼓,城主会答应吗?
有人爬上去将羽箭拔下来,不敢看书信,原封不动的送去城主府。
两天没有睡觉的付正南刚要躺下休息一会儿就被吵醒,披了件衣服出来,手下人说城外敌军射上来一封书信,看信封上写的是黑旗军大将军的亲笔。付正南将书信接过来,坐在书桌后面脸色阴沉的拆开。
“付城主亲启:我听闻付城主博学多闻,今日在城外和令弟与史将军把酒言欢之际,听令弟讲了一个南燕趣闻。据说南燕海滨常见一种老龟,小者如磨盘,大者如舟船,与寻常龟鳖不同,此老龟背后甲壳并不坚固,虽其形如城堡但一砸即破。凡遇风险,立刻将头脚缩入壳中,以为可以自保。渔民最初见之,以为此龟壳极坚固,遂以鸡蛋实之,一碰之下,鸡蛋完好,龟壳破碎……令弟却不知道此龟究竟何名,我不得知心中焦躁,令弟随即言道,吾兄最是博闻多学,当知此龟何名。故,我亲笔一封请教付城主,南燕之龟何名?不知此龟,其寿几何?不知此龟,其胆可壮?不知此龟,其味可鲜?我来南燕赏山水游古迹,顺便擒龟鳖熬汤下酒倒也是美事一件。虽未见,思之便知其味美,竟是口水直流,实在有失斯文。望城主不吝赐教,在此谢过。”
“方解!”
看完这封信后,付正南气的肩膀都颤抖起来,他疯了一样的将这封信撕碎。披在身上的衣服掉了下来,他却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愤怒的付正南撕碎了书信还不解气,一脚将面前的书桌踹翻。
“我与你不共戴天!我若不杀你,誓不为人!”
愤怒的咆哮声从书房里传了出来,外面的人一个个脸色都很疑惑惊惧。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城主会发这样大的怒火。
但是,很快就有消息传了出去。城墙上的守军换防下来的时候说,黑旗军派人送来一封方解的亲笔信,应该就是最后通牒了。明日太阳升起的时候如果再不交换大隋百姓,就要攻城了。
然后第二个消息也很快出来,据说城主撕碎了方解的亲笔信,怒吼要与方解决一死战!
当天晚上,就有百姓被煽动起来聚集在城主府外面,高呼要求将那些隋人放出城去,暴怒的付正南下令军队驱赶百姓,不少人受伤。
“大将军为咱们创造了时机,咱们若是不利用好怎么对得起大将军的安排?”
深夜里,几个人聚集在角落处低低的商议着:“你去平商道百姓聚集之地,今夜让他们准备好,若是看到城中火起,就冲向城门,将堵住城门的石头搬开!”
“我们几个去煽动城内的百姓,让他们今夜围城主府,逼迫付正南放人。两边都闹起来,城中守军必然被牵制,到时候兵营里的人手必然骤减,其他人溜进去放火,然后偷几件南燕士兵的号衣穿上,在军营里散布流言,就说今夜付正南要把那些隋人百姓都杀光,绝不会还给黑旗军!”
“到时候城门那边闹起来,他们就会深信不疑!然后咱们趁乱想办法把城门打开,如果打不开,就在城里烧他个七零八落。有这样的乱子,那些守军哪里还有心思守城?”
为首的人压低声音说道:“兵营里起火,付正南必然带人赶去处治。我会混在大街上的人群里用弩箭刺杀他,肯定是不能杀了他的,但只要他下令搜查刺客,咱们的人就怂恿百姓,说付正南要杀人立威了,要把聚集起来让他放人的百姓都杀了。”
几个人愣了一下,都知道这件事组率去做凶多吉少了。
“组率,你要好好活着,咱们已经坚持到大将军带兵来了,城破之后咱们就能回去,好好的睡一觉,醉一场!咱们说好了的,还得一块逛楼子去呢!”
“好!”
组率使劲点了点头:“喝一壶酒,上一座青楼!”
他看了看天色摆手吩咐道:“大家分开去办,越快越好!”
几个人消失在黑夜中,临行前回身抱拳:“活着!”
“活着!”
夜幕中,那声音那么轻,却那么坚定。
第0749章 恶魔吞城
付正南的火气几乎要从心里烧出来了,也不知道城中那些百姓怎么就变得胆大包天起来,已经深夜,居然又有不少人聚集起来在大街上高喊着口号,要求他把那些隋人全都送回去。折腾了半夜也没有办法入睡,他随即下令士兵将大街上的百姓驱散。
大街上的人声还没安静下来,一个偏将急匆匆的跑到他寝室外面喊道:“城主!不好了,那些隋人百姓不知道被什么人怂恿着都跑去城门那边了,要求守门的士兵放他们出去,人数太多,已经挤满了大街,士兵们阻拦不住,那些百姓要清理城门里堵着的石头沙袋!”
“废物!”
付正南狠狠地骂了一句,一股血从心里出来好像直冲上了脑子里一样,竟是眩晕了一下,之前方解那封信里阴损的话已经把他气的不轻,心里憋着的那口气这时候忽然爆发出来,嗓子里一甜,竟是反上一口血。或许是气急攻心,又或许是才要睡下起来的猛了,这口血不可抑制的从嗓子里涌上来,哇的一声喷在被子上。
付正南抹了抹嘴角的血,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他有些出神地看着自己白色睡衣上和被子上的血迹,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有人冲击城门就地射杀!调集大营里的人马驱散百姓,有人敢反抗者立斩不赦!”
外面的人答应了一声,转身跑去大营调兵。
他怒吼了一声后,胡乱的扒掉自己身上的衣服,换了一身后才吩咐人进来自己披甲。几个侍女手忙脚乱的为他将甲胄穿好,还没来得及出门的时候外面又有人急急忙忙的跑来:“城主,外面的百姓堵着大街,要求将那些隋人放出去,人越来越多!”
“滚!”
付正南骂了一声,一把将身前的侍女推开大步出了寝室,外面几个将领已经等着了,他脸色极难看的扫了那几个人一眼,几个将领全都低下头不敢看他。
“把府里的卫兵全都叫过来,驱散大街上的百姓!”
“喏!”
他大步往外走,到了门口的时候亲兵将战马牵过来,付正南翻身上了战马,带着手下人往城门方向而去,才出了门没多久就被百姓围住,一群人高呼着口号,要求付正南将隋人放走。
付正南大怒,下令士兵挥舞兵器将百姓赶开。
前面大街上都是人,一边驱赶着一边往前走,半个时辰竟是没有走出去多远。就在这时候后面有人追上来,一边分开人群一边高呼:“城主,不好了!大营里起了火,有人作乱!”
付正南听到这句话身子都忍不住摇晃了一下,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他吩咐手下人赶去城门那边,无论如何也要将隋人百姓驱散,不许他们冲击城门。他拨转马头就要往大营那边走,忽然从人群里涌出来几个人拦在他前面,让他先给一个说法再走。
“你们这群贱民!”
付正南抡起马鞭就打,本以为那个百姓会被一鞭子抽开,没想到挥舞出去的鞭子竟然被那人一把攥住,就在付正南一愣神的时候,那人忽然从袍子里取出一支弩机,朝着付正南就扣动了机括,嗖嗖嗖,三支短弩瞬息而至,即便付正南修为不俗,可距离实在太近了,再加上他心情愤怒之下竟是一支也没能避开。
三支短弩全都钉在他身上,链子甲挡住了其中两支,第三支竟是从肩甲缝隙里钻进去,噗的一声扎进他的肉里。
“啊!”
付正南疼的喊了一声,手下亲兵连忙上前去救。那刺客一招得手,一转身钻进人群里。
“抓刺客!”
“抓住刺客!别让他跑了!”
几十个亲兵跟着往人群里挤,可夜色里拥挤的人群中哪里那么容易找到一个人。那刺客就好像一滴重新回到江湖里的水一样,完全融入进去,再说因为事发突然,那些亲兵连刺客长什么样子穿什么衣服都没有看清楚,这会就算看到也不一定认的出来。
付正南肩膀上吃痛,心里却忽然明白过来。
今夜这么多事,肯定是有人策划怂恿的。先是那些隋人百姓被人利用,全都跑去城门那边闹事,城门的守军不敢随意杀人,唯恐激起民变。然后消息传来,他必然要调集大营里的人马去疏散百姓,大营里空了,然后有人趁机混进去放火!
城中有奸细!
这个念头从心里一钻出来,付正南觉得自己的呼吸都为之窒了一下。一种恐惧在心里蔓延出来,迅速的爬满了他的全身,就连皮肤上都冒出来一层鸡皮疙瘩。
城门一直没有开过,自从慕容永铎战败之后,他就下令封闭了边关,大隋定远城那边一直在监视之中,莫说出来几个人,就是从定远城里飞出来几只鸟他的人都看的一清二楚。黑旗军来了之后他连城门都堵上了,绝对不可能有人混进来!
这些奸细,是什么时候来的?
想到这些,付正南连肩膀上的疼都顾不得了,他的心越揪越紧,他想到莫非奸细在慕容永铎派人将战利品送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混在其中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黑旗军的布置真的太可怕了。
可他还来不及细想,就听见人群里不知道什么地方有人高呼了一声:“杀人啦!城主府的士兵杀人啦!他们要把咱们全都杀了,前面已经死了不少人了!大家快跑啊,城主府的士兵杀人啦!”
这番话一喊出来,人群立刻就炸了。
“有人被杀了!”
“大家快跑啊!”
喊声此起彼伏,百姓们立刻就好像惊散了的蚁群一样轰然散开,拥挤的人群朝着街口方向跑,可才跑出去,前面又有人喊:“前面被城主府的人堵死了,他们要赶尽杀绝,大家拼了吧!”
“拼了吧!”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城主府的要把咱们都杀死,前面全都是士兵!”
付正南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瞬间觉得黑暗一片。
……
在这种情况下,聚集的百姓虽然睁着眼,可根本就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他们本能的跟着其他人跑,然后本能的跟着其他人喊,很快,城主府的士兵要把抗议的人群全都杀死的消息就蔓延开来,大街上全都炸了锅。
一群士兵试图阻拦住蜂拥的人群,不知道从人群什么地方捅出来一把刀子,将其中一个士兵戳死,那个士兵到底之后的哀嚎声让人群寂静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又再次沸腾起来。见百姓中有人动了刀子,那些士兵也纷纷将刀子抽出来一顿劈砍,顿时有十几个百姓被砍翻在地。
这一刻,场面彻底失控了。
百姓们潮水一样往前涌,迅速将那些士兵吞噬。一群人按着一个士兵暴打,夺了他的兵器往前冲。城主府的卫兵们只能一边厮杀一边后退,人数上的劣势即便是精良的装备也难以弥补。
“不能杀人!越杀人越乱!”
付正南虽然也想将这些百姓全都杀了,可他知道那样的话场面就会更加凶险,所以他大声吼着,可在沸腾的人群中那声音显得如此渺小。
他眼睁睁的看着百姓们冲开士兵,朝着城主府的方向冲了过去。付正南大惊失色,他的家眷都在府中,这群暴民一旦冲进去后果不堪设想。
“拦住他们!杀!”
他从马背上一刀横扫,刀气瞬间将面前的十几个百姓扫翻,跟在他身边的将领和护卫们也抽了刀,从人群里杀开一条血路往城主府那边撤退。死的人越来越多,百姓们疯狂的往前挤压。
刚刚从城主府里调出来的几百个卫兵,就好像一块丢进了浪潮里的石头一样,没有翻腾出多大的浪花就被吞进去,连个影子都看不到了。付正南带着亲兵杀回城主府门口,下令将城主府大门关闭的时候外面至少有六七千百姓把几条街都堵满了。并且,看起来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
几个亲兵骑马往外冲要调兵回来救援,还没跑出去多远就被愤怒的人群拦住,连人带马全都打翻。
回到院子里边,付正南的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他喘着粗气,哪里还有心思理会肩膀上的伤口。一个亲兵过来要为他包扎,却被他下意识的一脚踹翻,若不是几个将领拦着,失去了理智的付正南险些一刀将这亲兵剁死。
可这个举动却吓坏了所有人,其他亲兵连忙后退谁也不敢再接近。
“天要亡我庆元城吗!”
付正南仰天悲呼了一声,哇的一下又喷出来一口血。
他的家眷连忙冲过去扶着他,愤怒之下付正南竟是一口气没上来昏了过去,众人救治了好一会儿他才转醒过来,而他醒过来的时候,看见的是自己手下的亲兵几十个人顶着院门,却被外面撞的一下一下弹回来,然后亲兵们再次冲上去顶住。
不用问也知道,外面的暴民肯定抬了木桩在撞击院门。
“给所有人分发兵器!”
付正南挣扎着站起来,语气凄厉地喊道:“一会院门破开,你们就随我杀出去!”
院子里的人立刻忙活起来,将库存的兵器取出来分发,就连那些小侍女手里都被塞进去一柄刀子,可她们拿着刀子的手却都在剧烈地颤抖着。当的一声,一个小侍女因为害怕也因为力气小攥不住那沉重的横刀掉在地上,这一声脆响就好像击在所有人心脏上一样,竟是吓得大部分人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喊杀声,紧跟着有人在外面大喊:“城主,属下来接应你出去!”
付正南听出来那是自己手下大将何千里的声音,立刻精神一震,他让亲兵护着家眷然后打开院门,却见外面正是何千里带着一队骑兵将大街上的百姓杀散。庆元城里有三千六百轻骑,不过看何千里手下这些人,绝不超过一千人。
“城主,上马快走吧!”
何千里急切道:“城门已经失守,百姓们将门道里堵着的石头搬开,已经打开了城门,北门那边黑旗军的骑兵已经进了城,咱们的人且战且退眼看就要退到这边了。”
“走?!”
付正南怒道:“我怎么能走!跟我杀回去,将敌人杀出城外!”
“晚了!”
何千里一把拉住付正南:“城主!快带上家眷从南门走,末将带兵护卫!黑旗军的人看到城中火起就杀了过来,城门一开,大队轻骑兵已经冲进来了,现在咱们的人被分开根本就聚集不起来!再晚一会儿,只怕连城都出不去了!”
付正南愣住,竟是傻了一样,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带城主走!”
何千里吩咐了一声,两个亲兵立刻架着付正南上了战马,后面的骑兵将他的家眷带上,调转战马朝着南门方向冲了出去。此时半个庆元城都乱了,到处都在着火,到处都在厮杀,到处都在呐喊,就好像有一个凶悍又庞大无比的恶魔,已经一口将半个庆元城吞了进去。血盆大口里的人都被感染了魔性,只剩下杀戮。
第0750章 夜定一城
黑色的夜,黑色的铁流。
马蹄子踏在青石板路面上的声音哒哒哒的连绵不绝,黑色的大旗在夜色中却没有被淹没,反而显得那么耀眼夺目。雪亮的长刀在火光照耀下反射出一种不可一世的光华,将所有的阻碍全都斩碎在战马前面。
庆元城的守军说什么也没有想到,城门居然是从里面被攻破的,而且是被一群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曾经,他们因为城主大人敢于扣下这数万隋人而高兴而骄傲而得意,他们都觉得即便是南燕皇帝慕容耻都不敢对城主这样的做法过分的指责,那个时候,就好像城主才是挥军直入平商道的领袖一样,胜利的是庆元城而不是慕容永铎。
他们曾欢呼,曾喜悦。
可是现在,这几万隋人百姓成了他们的噩梦。
一开始隋人百姓涌过来的时候,守门的官兵意识到事情不好,可没有上面的命令他们不敢轻易动手,弓箭手都拉开了弓弦搭好了羽箭,只等着上面将军的命令下来。可他们上面的将军也不敢背上责任,万一激起民变那掉脑袋的绝不是一两个人。
派去城主府请示的人被大街上的乱民阻挡,好不容易到了城主府请城主付正南决断,付正南在半路上被行刺,虽然没有受太重的伤,却被暴动的人群逼回城主府里。城门那边的局面没有办法控制,得不到付正南命令的将军下令用棍棒驱逐百姓,可当士兵们可百姓们混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才发觉上当了,那些百姓明显有组织,士兵们才冲过来,那些百姓呼啦一下子往前一冲就把几百个士兵吞了进去,这样一来,城墙上的弓箭手更加不敢放箭了。
紧跟着百姓们开始搬开堵住城门的石头和沙袋,其中明显有人负责指挥,可这个时候局面已经乱的难以控制了。
好不容易盼来了大营里过来的援兵,还没来得及控制场面,大营那边又起了火,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带队的将军立刻又分出一大半兵力赶回大营那边。
半个庆元城都乱了,可谁又能想到,这乱子竟然只是一个组的骁骑校促使的?
有时候事情发生的就是这样诡异,诡异到找不到道理可讲。
当守门的将军发现再不杀人阻止不了百姓抢夺城门的时候,城外面的黑旗军骑兵已经赶了过来,黑夜里城中冒起来的火光就是讯号,虽然城中的骁骑校和城外的黑旗军没有联络过,但这种默契本就不需要联络。
当南燕守军开始对百姓动手的时候更加坐实了一件事,之前就有传闻说为了让城中百姓死心塌地的守城,付正南下令将那数万隋人全部杀掉。这件事最先在士兵中流传开来,也不知道源头是从哪儿来的。
但是这谣言传播的速度极快,以至于那些守城的士兵心里都极为矛盾。毫无疑问,如果这命令是真的,那么绝对是一条最白痴的军令,谁都知道这个时候屠杀百姓非但没有好处,反而会激起民变。
而后来从大营里赶来的士兵见守城的官兵开始放箭,以为城主真的下了那样的命令,所以心里也格外的抵触。
这是一个完美的局,完美到让人赞叹。
士兵们不愿意杀人,百姓们想逃出去,很快城门洞里堵着的东西就被掏空,城门被人从里面缓缓的拉开。
当城门打开的那一刻,一声整齐的呼喊从城外传了进来。
“所有百姓全都避让到大街两侧,不着兵甲者不杀!”
黑旗军的士兵们一遍一遍的喊着从城门外冲进来,城墙上的守军用羽箭也阻挡不住铁流倒灌进来。百姓们在这个时候出奇的冷静下来,显然是事先就有人交代过他们,一旦城门打开就立刻避让,以防被骑兵冲击撞倒。
所以黑旗军冲进来几乎没有造出什么伤亡,在数万隋人百姓的欢呼声中骑兵顺着大街好像蔓延出来的蛛网一样迅速控制了很多地方。
“封住马道!”
方解进了城之后下达了第一条军令,麒麟立刻带着五百名重甲步兵将下城的马道封住,城墙上的守军居高临下占据着优势,可即便如此也难以撼动那五百重甲组成的壁垒,很快,这五百重甲面前就堆积起来厚厚的一层尸体。
“陈孝儒,发讯号,让城中骁骑校的人立刻过来,不能误伤了他们!”
方解的第二条军令下达,陈孝儒连忙让人朝天打出去一团烟火,那是骁骑校特有的联络方式,绽放开来的烟花是一团红红的火焰。
“陈定南,带你的人去把南燕军的大营踏了,投降者不杀,反抗着株连!”
“喏!”
陈定南立刻领命,带着他的骑兵营分了出去。
“夏侯,带你的人沿大街整顿秩序,让百姓们回到自己家里去,告诉他们,鸣锣三遍之后,还有人在大街上的一律按付正南的部下擒拿。按规矩回到家里的,明日起到城中粮仓排队,每户发五十斤米!”
“喏!”
夏侯百川也领命去了。
“付正南在哪儿?”
方解吩咐完之后问道。
“回大将军,应该是往城南方向退了。”
最先进城的刘旭日抱拳回答。
“带你的人,不要沿途搜索,直接冲到南门,若是付正南已经逃出城就继续追,若是拦住了,抓活的来见我!”
方解吩咐完,从白狮子上下来大步朝着城中走去。
……
当黑旗军的大队步兵涌进来的时候,战斗已经可以宣告结束了。大营里过来驱逐百姓的南燕军队在看到黑旗军骑兵入城的时候,听到那句不带兵甲者不杀,有一大半人把兵器都丢了,乖乖的站在路边看着黑旗军骑兵冲过去。
也不知道是谁提醒了一句,五杀里还有一条不能穿号衣的,那些投降了的南燕军士兵立刻就开始脱衣服,速度快的就好像每个人面前都躺着一个赤条条叉开腿的绝色佳人。
至于城墙上的守军,一开始试图用羽箭阻止黑旗军士兵登城,但是当他们发现自己在城墙上即便拼死抵抗也没有意义之后,也开始丢掉兵器投降。有人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块白布撕开挂在长枪上当白旗,然后排着队伍从上面老老实实的下来,然后按照黑旗军的指示到大营校场集合。
没有惨烈的巷战,这是对双方来说都是最好的结果。
一队一队的降兵有秩序的到大营里集结,街道上来回巡逻的变成了黑旗军的士兵。他们一边敲响铜锣一边大声呼喊,告诫百姓们立刻回到家里不要外出。
方解顺着大街往前走,心情却出奇的平静。大家的高兴都溢于言表,而他哪怕嘴角上的一点笑容似乎都很吝啬。
“有没有人趁乱闹事洗劫百姓商铺?”
方解一边走一边问。
“有!”
陈孝儒跟在他身后回答:“这种事总是难免,几乎整个庆元城都乱了,不少泼皮无赖趁着这会出来打劫,城中有名的商铺商行被抢了好几个,不过损失倒是不太大,大的商铺都有雇佣的护院打手。至于那些小的商铺,被抢的更多。都是普通百姓,有不少人铺子里都被搬空了。更有甚者,连民居都抢,惹不起那些富户就去抢百姓,还有人动手杀了人。”
骁骑校的人进城之后的任务就是治安,所以这方面消息汇总过来的特别快。
“抓了多少?”
方解问。
“在北城闹事的,抓了有上百个,不过藏起来的应该更多。南城那边属下的人还没有完全控制过来,有多少人趁火打劫还不知道。”
“今夜骁骑校的人就都不要睡了。”
方解一边走一边吩咐道:“守军溃兵的事可以放一放,甚至付正南能不能擒住都可以放一放。但有两件事不能放,一刻都不能……第一,我让刘旭日的飞豹军调集精骑配合骁骑校,后半夜的时间务必将所有趁火打劫的无赖泼皮尽数拿下,明日一早押送到粮仓那边。第二……魏西亭。”
“属下在!”
魏西亭连忙跟上来,微微垂着身子听着方解吩咐。
“让秦远调一千兵士归你调遣,将庆元城的府库粮仓清点出来。第一,要知道城中有多少百姓,去城主府里查,肯定有档案。按每户五十斤大米分发,粮仓应该足够支配。第二,查清楚府库里有多少兵器甲械,有多少钱财。我给你三天时间,清点出来。其他的可以放一放,但明早就开始分发的粮食必须全都备好。”
“属下遵命。”
魏西亭连忙带着人离开,他和陈孝儒今夜的任务最重,陈孝儒负责缉捕治安,而他则要面对一堆账本了。
“聂小菊。”
“大将军有什么吩咐?”
聂小菊连忙上来问。
“带我的亲兵做执法队,发现有黑旗军士兵趁机作乱者,不管是抢了人家东西,玷污了人家闺女,只要是触犯了军律的,今夜一律拿下,明日一早和陈孝儒抓来的人一同带到粮仓那边去。”
“喏!”
“还有。”
方解道:“城中富户一律限制不准出门,派兵守住,一个也不许走了,但不许无故伤害。若是抓到付正南或是其家眷,送回城主府,也不要伤了。还有……既然我答应了付正明和史达可不伤害他们的家人,这两家人也派兵保护。虽然他们两个没出什么力,但既然我答应了,就要做到。”
“喏!”
方解顺着大街一路走一路想,将所有能想到的事都吩咐了一遍。
“请散金候今夜总揽全局,任何事不明都可以去问他。”
“大将军您呢?”
亲兵问。
方解微微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走到城主府门口的时候,对面有一队骑兵呼啸而来,离着很远就看见刘旭日从马背上跃下来,快步过来抱拳道:“大将军,人拿下了!才出城就被属下带兵追上,一个没落!”
方解这次终于笑了笑,然后点了点:“请付城主来见我。”
第0751章 你们来说我来杀
付正南的胸口上有三四处伤,虽然简单包扎过却依然还在往外渗着血。他本身修为不俗,虽然被骁骑校那个组率偷袭伤了肩膀,但依然有悍勇之气,他之所以被擒住,是因为他带着家眷。
“城主请坐。”
方解看着面前这个脸色阴沉的人笑了笑,不是嘲笑的笑。他的笑容很真诚,很干净,干净到付正南就算是挑剔的去找也没有找到什么杂质。这让付正南有些奇怪,一个能登上高位的人,怎么可能有这样干净的笑容这样干净的眼神?
正因为身处高位多年,付正南很清楚一个干净的人上不了高处。
“取我的金疮药。”
方解吩咐了一声,然后在付正南对面坐下来。桌子上摆着几盘热炒几盘熟肉,不精致,不奢侈,简简单单。可在即将天亮的这个时候,那淡淡的菜香还是让人忍不住抽动喉结。桌子上没有酒,只有一大盘子热气腾腾的馒头。
“吃?”
方解问。
付正南没回答,沉默了一会儿后拿起筷子就开始吃。方解也拿起筷子,两个人就好像在比赛似的,吃的狼吞虎咽。很快,几盘热炒和两盘熟肉就被风卷残云一样清理干净,一大盘子馒头也只剩下了半个。
“若这是断头饭,你太小气了些。”
付正南取过方解亲兵递过来的毛巾抆了抆嘴,说话的语气平淡。他眼睛里的恨意似乎随着饭菜一块被吃进了肚子里,已经再也看不到分毫。吃完饭之后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败了就是败了,再愤恨也赢不回来。
“我会和你一起吃断头饭?”
方解问。
付正南微微一怔,然后笑了起来:“莫非方将军还想劝降?”
“何必那么费事。”
方解笑了笑,坐直了身子,手掌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这一顿饭吃的好快也很饱。其实人往往都会忽略,在吃饱了的时候才是最踏实的时候。因为这太平常普通,所以很少有人在意。
“我若想劝你,也应该备下一桌像点样子的席面。最起码在加一坛子陈年老酒,我看过,城主府中地窖里存了不少,本想取一坛,想了想以后那都是我的了,所以没舍得。”
这话把付正南气的嘴角挑了挑,没说话。
“从这里往东大约七百里,是南燕海滨,那里的人已经至少千年没有遭受过战乱,民风淳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真是个好地方。你弟弟付正明告诉我的,我就记了下来……天亮之后,我安排人找一辆马车来,城主带上你的家眷就启程吧。但你的卫兵一个都不能带走,马车要你自己赶,路上的食宿你自己想办法,我一两银子都不会给。”
方解微笑着说道:“我这个人有个缺点,就是太贪。到了手的东西极难再送出去,哪怕是我刚刚从你手里抢来的。”
付正南一愣,眼神里都是疑惑:“你什么意思?”
方解耸了耸肩膀:“我没兴趣再说第二遍,天就快亮了,我还想去眯一会。天亮之后我就会打开庆元城的粮仓,用你囤积的粮食收买人心。这些事都比和你闲扯重要,我还要想想接下来怎么打封平。有了你这前车之鉴,封平城主朱撑天不算太傻,知道你怎么败的之后肯定会多加小心。”
“你要放我走?”
付正南问话的语气里满满都是不可思议。
“你真的没听懂?”
方解反问。
付正南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问:“为什么?”
方解摇了摇头:“不想解释。”
“那我就不走!”
付正南提高声音道。
“这是在威胁我?真有力量啊……”
方解笑着说道:“你这人倒是奇怪,我放你走你还偏偏要问为什么。你可以觉得是我假慈悲,做样子……噢……对了,你可以这样想,我假惺惺放了你也是为了收买人心,这样一来庆元城里的百姓和你部下那些降兵都会赞我一声真仁慈。连你我都愿意放走,更何况他们?这比发给每户五十斤粮食还要有效,不是吗?”
“你在半路再派兵追杀我?”
付正南问。
方解不置可否,起身准备离开:“和你吃一顿饭,也算是对咱们之间为敌一场的了结。以后就带着家眷在海滨踏踏实实做个渔民吧,有句忠告给你……如果你逃回大理城打算东山再起,下次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见他要走,付正南也站了起来:“给我一个理由!”
见方解不说话,他有些急切道:“你之前说的我不信!”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后笑了笑:“其实连我自己有时候都会觉得自己奇怪,因为我很多决定都不理智。在抓你回来的那一刻我还想着严刑逼供,逼问出一些关于封平城的消息,乃至于慕容耻的消息。但是见到你之后我就改主意了……只因为你的伤口都在前胸,没有一处在后背。”
付正南愣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他站直了身子,郑重对方解行了一礼:“方将军光明磊落,多一个字我也不愿说了,谢谢!”
“一个男人能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挡在她们身前挨刀挨剑,明明可以自己独自逃走却一直没有丢开家眷不离不弃,只这一点就值得我放你一次。男人如果不懂得不敢不会张开翅膀把家人都护在下面,那就不是个男人。这样的男人哪怕是战败了,依然可以挺着脊梁。这样死,这样活。”
说完这几句话,方解转身离开。
看着方解的背影,付正南过了好一会儿后喊:“你这样的人会吃亏!”
方解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笑了笑:“因为我够强,有下次的话你依然是手下败将,所以不怕放你走。”
付正南怔住,久久无语。
方解走出城主府的时候没有去想自己这样做对还是错,因为在他看来根本就没有错这个概念。或许这正是方解与众不同的地方,他冷酷,但……从不无情。
……
天蒙蒙亮的时候方解就到了粮仓这边,看了看魏西亭依然带着人在忙活着,方解也没有打扰他,找了个堆的很高的粮堆坐下来靠着,微微眯着眼。这个时候他就想起了大犬,在每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大犬都会找一个这样的粮堆靠着睡懒觉。他似乎永远那么邋遢,宁愿在这样的地方打呼流口水也不愿去舒服的大床上躺着。
方解一开始总是很难理解大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习惯,后来他才明白,原来这根本就没有什么深意,只是大犬觉得这样更踏实一些吧。
他从粮堆里抽了一根稻草叼在嘴里,看着东边红彤彤的太阳逐渐升起来。阳光洒下来给所有东西都镀上了一层金边,很温和。
白狮子浑沌凑在他身边,硕大的脑袋靠在方解身子一侧不时摩挲。
方解伸出一只手抚摸着白狮子的脑袋,从中寻找另一种温暖。
一直到天大亮的时候才有稀稀拉拉的百姓过来,虽然昨夜里黑旗军就敲锣打鼓走街串巷的告诉他们,老老实实留在家里明儿一早就能领五十斤大米,可没人真的敢来。经过昨夜的疯狂之后百姓们早已经冷静下来,他们都怀疑自己真的去领粮食的话会不会被人吊起来打,打到皮开肉绽。
最先来的这些百姓,还是巡查士兵敲开门叫来的。他们若不是怕拒绝的话被杀,也不愿来。
可是来了的百姓却惊讶的发现,黑旗军的士兵没有任何刁难,只是让他们写下姓名,然后就如数发了五十斤粮食没克扣一两。这让百姓们都很诧异也很惊喜,这种好事是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遇到。但是领了米的百姓却不能马上回家,黑旗军的士兵客气的请他们留在粮仓外面的空地上,只说一会儿还有事要请他们见证,不过每户只要留下一个人就好,其他人可以带着米先回去。
因为领了大米的人回去说了,所以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往粮仓这边聚集。到了太阳光刺的人眼睁不开的时候,领粮食的百姓已经排起了长龙。
而这个时候,粮仓外面的空地上也聚集起来另外一批人。这些人,一大半是昨夜里那些趁火打劫的泼皮无赖,还有一小半大约三四百人是身穿甲胄的庆元城士兵。
方解看了看百姓已经聚集的差不多了才依依不舍的离开粮堆,他迈步登上一座粮仓的顶部,迎着微风面向百姓。
“留下大家只是想告诉大家一句话,也请你们记住这句话。”
方解微微停顿了一下后说道:“人无信不立。”
他看着下面百姓们说道:“我之前说过,只要大家安安静静的在家里等着,不需要做任何事就每户分发五十斤粮食。我做了,没有反悔也不会犹豫,因为这是我答应的。我说过的话,就不用怀疑真假。”
“大将军是好人!”
有百姓忍不住喊出来:“大将军言而有信!我们信服你!”
方解摆了摆手示意百姓们安静:“但我还说过,有些人我必然要杀!这些人……”
方解指向那些身穿甲胄的士兵:“他们都是好兵,在城破之后依然抵抗,他们都是合格的军人,为了效忠付正南拼杀到了最后。我不吝啬对他们的赞美,但不等于要赦免他们,因为我说过,我进城之后若还有人着甲带兵反抗者,杀。”
这个杀字一出口,黑旗军士兵立刻就抡起刀子砍了下去,没有任何犹豫,几百颗人头就砍了下来。
“这些人!”
方解指向那些趁火打劫的泼皮无赖:“连自己的乡亲都抢都杀都欺负,太恶心,所以也要杀。”
“不要!”
“饶命啊!”
那些泼皮中立刻有人哀嚎出来,之前黑旗军杀人的太直接干脆,他们都被吓坏了,这个时候才明白自己也可能要死了。但他们的哀嚎声那么短,因为黑旗军的士兵根本就不给他们喊第二句的机会。
又是几百颗人头落下。
“我今天只需让大家记住一件事,我方解说话算话。听我的,你们得好处。不听的,按规矩办……另外,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从今天开始,庆元城治下的所有土地,我将分发给每一户来种,按人口分发,想多种就跟黑旗军来租,就如同大隋平商道百姓那样,口粮田的粮食我不要,租种的粮食我要一半,剩下的都是你们自己的。”
“若是有人阻挠,不管是谁,是什么名门望族也好,是什么世家大户也好……”
方解语气平淡却坚定异常地说道:“你们可以随时来告诉我,谁不让你们踏踏实实的种田收粮食,你们负责说出他的名字,我负责割掉他们的脑袋。”
第0752章 留一个人
粮仓那边分了粮食砍了人头,百姓们不只是心里高兴也惊惧,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才真正明白什么叫言而有信,方解用粮食和刀子给他们讲道理,这道理就是我对你们没别的要求,听我的就行了。
被砍头的人待遇不同,那些死战到底的士兵方解下令厚葬,然后给各家分发了一份很厚重的抚恤。虽然这不可能安抚死者家属的悲伤和愤怒,但这本就是该做的事。至于那些泼皮无赖的尸体,一律拉到城外随便找个山沟子丢了任由野兽分食。
到了方解下一次再攻破城池的时候,或许就没有什么人觉得破城之际是发财的机会了。
“大将军!”
方解回城主府的半路上,聂小菊就迎面快步过来:“付正南走了,只带着家眷,天才刚亮就出了城。”
他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方解:“留下了两封信。”
方解将信封接过来看了看,第一封是给他的,第二封信封上写的却是给封平城主朱撑天的。
方解拆开信封看了看,然后忍不住笑了笑。
给他的信上没说什么,甚至连谢谢都没有。大意是说付正南自己都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败给了方解竟然没有什么怨恨。他告诉方解在大理城中有一批洋人,带着不少火器,而且为了对付他,慕容耻招募了一大批江湖客,其中不乏大修行者。他说虽然对方解没有什么好感,但觉得方解这样的人死了委实可惜了些,所以告诫他多加小心。慕容耻为人阴狠狡猾,还是不要掉以轻心的好。
他提到给朱撑天那封信,是劝朱撑天的。他和朱撑天算不上好友但还有几分交情,希望如果朱撑天投降的话方解也能给朱撑天全家一个好的归宿。
方解看了看给朱撑天那封信,没打开。
“独孤文秀快到了吗?”
他忽然问了一句。
聂小菊想了想说道:“昨日问骁骑校的人,独孤应该已经到雍州了,最多再过六七日就能追上大军。”
方解嗯了一声:“等不及他了,去问问军中文官,有谁能模仿别人笔迹的,找来见我。另外,吩咐飞豹军,飞狮军和秦远的步兵,全部撤出城外,只留下陈定南的人马在城中。撤出去的人马依然摆出围城的架势,封锁四周道路,不许有一个人往封平方向去。”
聂小菊不解:“大将军这是何故?”
“骗人。”
方解丢下两个字,随即回了城主府休息。按照他的吩咐,才进城不到一天的黑旗军大队人马又退出城外,在城北继续列阵摆出随时要攻城的模样。他回去睡了半日,起身后和沐小腰洗了个鸳鸯戏水,吃了些东西,聂小菊找来的那些文官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有十几个人。
方解将付正南给自己留的信拿出来,让那些文官看了一遍:“模仿付正南的笔迹写出来,一遍不像就多写几遍,谁觉得已经很像了就拿过来给我看。”
那些文官不知道大将军这是要干嘛,但还是立刻照办,没有人敢胡乱询问什么。一时间,房间里十几个人正襟危坐,提着笔沙沙的写着。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有人拿着一张临摹好了的信起身过来递给方解,方解仔细看了看后微微摇头,示意那人可以离开了。
“大将军,我看这人已经模仿的很像了啊?”
站在他身边的麒麟低低地问道。
“是很像,但只是猛的一看很像,笔锋转换之间还有细微差别,这个人是在哪儿做事的?”
“在辎重营,是做账的。”
“太急于想表现自己了。”
方解摇了摇头:“此人不可重用,记下他的名字,以后用人考核的时候提醒我。他第一个起身拿给我看,不是因为自信,而是因为他怕自己落在别人后面……”
方解指了指,临摹的信上竟是还有一个字写错了,显然很匆忙,连自己梳理检查一遍都没有。
“急功近利,唯恐落在人后。此人性格连做账都不适合,回头安排他去魏西亭手下,让魏西亭找个差事给他就是了。”
麒麟忍不住愣了一下,心说自己怎么就不能看出这么多事来?不过转念一想,大将军说的的确有道理。这人应该是急于表现自己,怕别人第一个交上去抢了风头,这样性格的人确实不适合在辎重营做账。
又过了半个时辰,陆续有人将模仿的书信交上来。方解仔仔细细地看了好一会儿,选了其中三个模仿最像的人留了下来。
“重新准备纸张笔墨,要用付正南书房里的东西。”
等三个人准备好了之后,方解吩咐道:“我来说你们来写,一个字都不许错了。不必一笔一划的刻意追求工整,稍显急促凌乱一些更好。”
然后他开始说,那三个人开始写,每个人都很紧张。
听到后来麒麟他们终于明白大将军是要做什么了,忍不住都从心里赞了一声。等那三个人写了几遍之后,方解从中挑选出最像的一封,也不装进信封里,直接折好之后递给陈孝儒:“派个得力人手,穿上付正南亲兵的号衣服饰,从付正南的败军中选一匹马赶去封平,把信交给朱撑天。信要贴身放着,一路尽快赶过去,不要在意汗水是否把信弄湿,湿了最好。”
“喏。”
陈孝儒应了一声,连忙吩咐人去做。
“去把之前潜藏在庆元城中的骁骑校都请来,我要请他们吃酒。昨天让你们询问他们都家在何处可问了?”
“都问清楚了!”
“派人,每户送一千两银子,锦缎十匹,每户分一百亩勋田。东西直接送到他们家里去。”
方解淡淡道:“有功当赏,还要重重的赏。”
……
长江
长丰镇渡口
马车在距离渡口几百米外就停了下来,赶车的老者跳下来,将戴着的斗笠往上拉了拉,看向渡口那边。或许是因为战乱的缘故,渡口的人很少,河边有一排渡船靠岸等着活儿干,看起来很有秩序,第一条船离岸之后,第二条船就会过去停在栈桥边,而从南岸返回的船则自觉的排到最后。
没有抢客的事发生,闲着的渡船上,几个渔夫凑在一起谈天说地。
栈桥那边,有一大队人似乎在等着过河,正在和船夫讨价还价。看起来像是个望族,足有百十口人。渡口没有官船,只有小船,这些人想要过河最少要四五条船才能过去。因为朝廷大军和罗屠的叛军激战,罗屠败退之后就将沿岸所有大船都带到了江南,官方的渡船估计也都被抢走了。
但是即便战争还在继续,可沿岸的百姓也要吃饭,所以摆渡的船夫依然还在接活儿。
乱世之中,秩序还能这么好,真让人刮目相看。
“马车要留在江北了,没有大船。咱们不能直接渡河过去,要包一条船逆流而上,一直到黄牛河和长江的交汇处再南下,不知道那么远的路程有没有人愿意接。”
老者对马车里说道。
马车里伸出一只很漂亮的手,五指修长白皙,手心里放着一块玉牌。
“这是我唯一带出来的东西,应该还值不少银子,折换了的话足够一户人家十年所需,应该够了。”
说话的是大隋长公主杨沁颜。
老者正是演武院教习言卿,他看了看那玉牌:“乱世黄金,盛世珍玩,这东西船夫不识货的。”
他问:“姓谢的小子,我就不信你身上也没带银子。”
马车里低头看书的年轻男子笑了笑,将身边的包裹递出去:“我是谢家的人,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银子。这包里的银子足够把这渡口所有的渡船都买下来,你要是愿意,雇一艘咱们乘坐,再雇十艘陪着玩也可以。”
“炫耀吗?”
言卿白了马车里一眼,不客气的将包裹接过来,入手极沉重,显然数量不少。
他朝着渡口那边过去,还没来得及问有没有人愿意接个大活儿的,就看见远处有一个骑着老黄牛的少年往这边过来,这少年生的又黑又丑,手里挑着一根竹竿,竹竿上挂着一大块鲜肉。
……
小船上
坐着的几个人脸色都不好看。
杨沁颜看看他们,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白眼少妇坐在离她最近的地方,看起来她是其他几个人中好像最平静的,但杨沁颜却看的很清楚,白眼少妇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着。那是一双可以将坚固的石桥砸坍塌的手,杨沁颜丝毫也不怀疑这双手的威力,因为她亲眼见证过。
坐在对面的老者言卿没有发抖,但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他有个习惯,左手一直放在袖口里,那是因为他左边袖口里有一个鹿皮囊,暗器都出自这里。现在这只鹿皮囊就丢在他脚边,很瘪,已经空了。
俊美的年轻书生用一块手帕裹着右手,血从手帕下面渗透出来,他的虎口裂了。在他脚边放着他的剑,却只有原来一半长,上半截剑身不知道去了何处,此时剩下的断剑显得那么无助,杨沁颜记得那长剑如龙吟一般的铮鸣,记得那轻弹剑锋间被斩断的人斩断的大树,可现在断了的是剑。
三个人,对一个骑牛的少年。
败了
“谢谢!”
白眼少妇看了一眼撑船的村姑,很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谢我没用,如果那个骑牛的小子真有心杀人,我就算出手也拦不住。我修为不比你们强,就算突然出手让他有些意外,但即便你我四人联手也不一定能挡得住。他没有尽全力,你们应该也看得出来。”
“我好像见过你。”
年轻书生看着村姑说道:“在方解的铺子里?”
“是。”
村姑点了点头。
她叫杜红线
她是苏屠狗的老婆。
在江南已经生活了好几年,自从怡亲王造反之后她就离开了长安,在长江畔留下来,之所以那些渡船那么规矩,就是因为她在。当初老院长万星辰长江上一剑七百里刺破了罗耀的金身后寿终正寝,是她葬了老院长。
“他为什么不愿意下手呢?”
白眼少妇喃喃了一句。
杨沁颜心里一紧,忽然想到骑牛的少年离去时候看向自己的那一眼。那眼神很复杂,不过其中那一抹淡淡的却让她无法理解的慈祥却如此清晰。就好像一个长辈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很难理解。
长江岸
铁甲将军看了一眼肩膀上带着些伤势的扑虎:“你输了?”
扑虎摇了摇头:“没输,但也没赢。”
铁甲将军沉默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走了就走了吧,一个女娃,没有什么大碍。我说过的,我总得为杨家留一个人。”
第0753章 老家伙们还不死?
封平城距离庆元城三百六十里,作为南燕最北边的两座大城之一,这里历来都是战略要地,城主朱撑天也经历过商国灭亡,已经七十岁高龄尚且能披甲上阵,据说有百步穿杨的本领。
朱家本是商国望族,曾经出过四个宰相七个大将军,至于四品以下的官员更是数不胜数。这样的名门,比起付正南的家族还要根深蒂固的多。现在的朱家不仅仅是掌控着一座封平城,在大理之南还有一座大城在朱家手里,南燕的宰相朱持检算起来是朱撑天的子侄辈,也已经有五十岁了。
这种内掌朝权外掌兵权的大家族,对于皇室来说从来都是一柄双刃剑。用的好了,安邦定国,用不好,就是灭国之本。
不过朱家人却从来没有夺南燕皇位的心思,因为他们很清楚这个南燕皇帝的位子不好坐。说起来慕容耻这帝位也有些尴尬,朝廷的命令也就在大理城周围千里还算管用,真要涉及到了世家大户的利益,皇命放下去到各城,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们之所以当初明知道慕容耻根本就不是大商太子还同意他称帝,就是因为只要有人称帝,他们就能盘剥利益。而当地的家族如果有人站出来称帝,立刻就会成为其他几个家族的敌人。
有个实力不太强的人做皇帝,对于各家族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朱撑天当初在商国的时候就做到了大将军,不过这个人性格有些阴沉,隋军在长江沿岸和商军决战的时候,商国皇帝就急调他的军队从南方回雍州戍卫都城,但朱撑天迟迟不肯动身。他担心的是一旦自己带兵回去,手里的兵权立刻就会被皇帝收回。
等到罗耀带兵直取雍州的时候,商国皇帝前后下了十三道旨意让朱撑天回来,他都没有动身。
不只是他,当初难商国南部诸将军几乎没有人愿意带兵回去。那个时候的商国已经处于分崩离析的边缘,即便没有大隋的军队南下,商国只怕也多延续不了几年。地方上的豪门拥兵自重,不受朝廷政令。而商国的最后一位皇帝偏偏还是个不务正业的,平生就两件事最让他痴迷。
一个是长生不老,一个是笔墨丹青。
因为前者,他一个月有最少十天的时间在炼丹炉里,和一群纥族的巫师研究如何长生。剩下的二十天,有十九天他都在和一群文人吟诗作画。不过这位皇帝的字画确实很有风范,前些年大隋太平的时候,一副商国亡国之君的真迹画作,最少也要值五万两银子,至于其中的佳作,更是无价之宝。
即便是现在大隋乱了,谁手里握着一份他的真迹也足以保证一生吃喝无忧。
皇帝喜欢什么,下面人就投其所好。以至于整个商国朝廷都是乌烟瘴气,纥族人在商国内地位比汉人要高,至于巫师,更是凌驾于官员之上。这样的国家,若是能持久下去才是奇迹。
商国灭亡之后,朱撑天就没有离开过封平城。后来慕容耻篡位登基,请他到大理城参加大典他都没去。可即便如此,慕容耻也不敢得罪了这位手握重兵的大人物。几十年过去,朱撑天的地位更加超然。他现在是朱家年纪最长的人,就算是身为宰相的朱持检见了他也要行后辈之礼。
可偏偏是这样一个老人,和付正南私下里的关系倒是不错。
据说他们两个经常相聚把臂同游,是为忘年之交。
所以在离去之前,付正南还会给他写了一封信。
这封信,在方解手里,方解并没有派人转交朱撑天。
“大将军,为什么不拆开那封信看看?”
陈孝儒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看了,付正南一家人就没办法活着去那个渔村了。我既然放了他,就没有想过再把他半路截杀的事。可这封信,断然不是什么劝说朱撑天投降的。十之八九是付正南提醒朱撑天该注意什么,如何稳守封平。”
“啊?”
陈孝儒微微愕然:“这个付正南,胆子倒是太大了些。他就不怕自己这样的举动会祸及家人?”
方解笑了笑:“这样的人心里总会有所不能割舍,比如他的家人,他宁死也不愿意放弃。而他和朱撑天是忘年之交,所以宁愿触怒我也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提醒朱撑天如何防住我。他用他自己战败的经历来做例子,让朱撑天防范住他所犯过的错误。”
“这个人,还是除掉的好。”
陈孝儒有些不安地说道:“他只怕耐不住平凡的生活,心里时时想着东山再起。”
“这倒未必。”
方解道:“他写信,只是觉得那是他该做的事。所以我有些佩服这个人,他是一个做事很分明的人。为了家人他可以死,为了朋友,他甚至可以放弃家人。这样的人不多见了,就当我做善事,为这个世界留下一点纯粹。”
“咱们真能骗开封平城门吗?”
“骗不开。”
方解道:“朱撑天老谋深算,七十岁高龄依然能披甲上阵,有超过五十年在官场沉浮的过去,能瞒住他的手段不多。”
“那咱们派去诓骗他派救兵的人岂不是没有用处了?”
陈孝儒更加不解。
方解之前让那些文人模仿付正南的笔迹,伪造了一封付正南的亲笔信派人送去封平,请朱撑天派兵来驰援。拿着这伪造亲笔信的骁骑校已经出发,可正因为如此,陈孝儒才好奇既然大将军明知道骗不了朱撑天,为什么还要这样安排。
“有用处。”
方解微笑道:“这世界上有一种人,为了某些事,即便明知道可能会上当但还是会做。付正南可以为了朱撑天不惜冒着触怒我以至于祸及他家人的危险也要写那封信,正是因为他觉得朱撑天是个可以相交的朋友。有这样的认识这样的想法,往往都是相互的。付正南以真心待朱撑天,朱撑天十之八九也会如此待他。”
“所以,即便朱撑天明明怀疑这封信是假的,他还是会派兵。什么样的人和什么样的人成为朋友,绝对不是偶然。咱们攻破庆元城的速度太快,快到朱撑天还不知道消息,如果再晚破城四五日,封平城那边的援兵必然会到。”
陈孝儒皱着眉沉思了好一会儿,终于懂了。
“有这样一个朋友,挺好。”
方解道:“朱撑天看重付正南,所以必然派兵来救。只要他的人马出城,不管是出来多少,都是咱们下一口要吞掉的东西。尽力在城外杀伤敌人兵力,对以后攻城战终究没有坏处。”
“属下明白了!”
陈孝儒点了点头:“咱们要开拔了?”
“嗯。”
方解点了点头:“今夜就走,我让陈定南率军出城,第一是为了做做样子迷惑封平城的斥候。从咱们围城到破城不足三日,庆元城和封平城之间相隔三百六十里,如果消息传的够快,三天时间足够了。听到消息的朱撑天一定会立刻派斥候来这边打探消息确定付正南的生死,所以我才会让陈定南夏侯和秦远出城。”
“第二,是为了开拔……陈定南的人马今夜出发,我让夏侯分一半骑兵去他的大营,看起来不会像是少了很多人。轻骑趁夜向西挺进,我让陈定南这一夜必须奔行八十里,八十里外有一道山谷,封平城的人马要想来支援必走此处。才出山谷之际,是突袭最佳之地。”
陈孝儒揉了揉眉角,心说自己这点心思还真不够用来领兵打仗的。带着骁骑校做事和带兵打仗是两个概念,陈孝儒足够聪明也足够稳妥,但他是个局部思维细密的人,做骁骑校的事人尽其才。大局观不够好,无法领兵。
“咱们等消息?”
陈孝儒问。
“不等。”
方解笑了笑,神秘莫测:“还有件事,比陈定南领兵埋伏更重要。让魏西亭来见我,该问问他庆元城的府库里有多少好东西了。”
陈孝儒对军务上的事确实不擅长,所以也就没有多想。出了城主府的时候他就忍不住好奇,最终还是拿出来那封方解让他暂时收起来的信打开看了看,越看越是心惊,信里字字句句都没有出乎方解的预料,全是提醒朱撑天该防范什么的。甚至提到,绝不要出兵救援庆元城……
看完这封信,陈孝儒才惊觉自己后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
长江畔
杨坚看着奔腾的大江忍不住摇了摇头:“当年我自东北起兵,一路辗转厮杀,自东北到江北再到长安,再定西北,长江以北的疆域都是我一手打下来的。可长江之南,我却从来没有去过。”
扑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那个时候,他就跟在杨坚身边厮杀。大隋最初建国,疆域只有现在的不足半数。整个江南是太宗年间大将军李啸打下来的,西南诸道是真宗年间才打下来的。而侵吞东楚半壁江山,北定蛮疆,西扩羌部,都是杨大隋历代皇帝的功绩。
他从杨坚的语气听得出来,里面有一种怅然,但更多的是豪气。
“大隋当时的国力,不足以让我继续挥军南下。未能平定江南是我当时最遗憾的事,后来勉儿知人善用,李家那个小子又确实是个奇才,我大隋的儿郎又皆是虎狼之辈,灭南陈也是水到渠成。”
他说的勉儿,便是大隋太宗皇帝杨继鼎,乳名勉儿。
“我一直遗憾江南不是我亲自平定的,所以老天又给了我一个机会。”
杨坚站在江边,看着河道上视线极远处的战船说道:“就算有些宵小阻拦,又能如何?皆说长江是天堑,我儿能做到一跃而过,我便不能?”
扑虎张了张嘴,却没有说什么。
他只是忽然觉得,现在随着大哥征战好像味道有些变了。若是以前,大哥说这样豪气之言的时候,他也会跟着心怀激荡。可是这次,他心里没有一点壮阔,只有伤感。
江南岸
罗屠低头看了看自己腰畔挂着的刀,眼神里闪过一丝遗憾。
“可惜了……历青枫教我的吞天功我只修炼到了第七层,未能完全将展遮天的修为吸收。若是可以完全吸了应该可入通明上境,便是一只脚踏入近天境也不是没有可能。以我现在的修为,怎么打得过那个老不死的?”
叶近南站在他身边,默然不语。
“不过,战场上的事我来,对付那个老不死的事,通古书院应该要出些力的才好。万星辰那一柄剑杀光了明面上的老变态,暗中的也该出来透透气了。这真是一个大时代……老家伙们都去死吧,轮也要轮到我了。”
罗屠挑着嘴角笑了笑,如此张扬。
第0754章 给你个机会
天空中漂浮着的云悠闲自在的被风推着往前慢慢移动,就好像一个躺在摇椅上的老人,享受着儿孙轻轻摇晃椅子哄他入眠的美满和惬意。风那么温和,唯恐吵醒了他似的。
南燕和大隋相比虽然很小,但毫无疑问南燕是这个世界上风景最秀美的国家之一。大隋的风景在于肃穆,蒙元的风景在于壮阔,南燕则是典型的小家碧玉的羞涩,处处透着温婉。如果当初真宗皇帝御驾亲征看一看这里的河山,说不得心里贪念一动就把这里划作了大隋皇室的南方御花园。
白狮子足够大,后背足够宽阔。
方解躺在白狮子的后背上抬着头看着悠悠白云碧水蓝天有些失神,队伍已经急行军一天一夜,在这边山林草地中休息让人能暂时忘却这次南下不是来进行战争的,而是游山玩水一样的惬意自然。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颗最高大的树上,伪装好的斥候若是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举着千里眼的斥候死死的盯着十几里外的谷口,居高临下看过去视线极好。
“大将军,咱们是要抄了封平军的后路?”
麒麟问
那天让骁骑校的人连夜出发给封平送信之后,方解就亲自点了五千步兵出发,急行军一日一夜后到了这又突然停下来,方解只是下令所有人就地休息。
这五千人,是从各营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全都是当初狼乳山上的百战老兵。放在任何一个人麾下的队伍里,这样的老兵都会被将领所重视。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个个都是强大的杀人机器,还因为他们无与伦比的经验。
一个老兵,就能影响几个甚至几十个新兵。
他们就是一笔财富。
而方解这次调集这五千精锐出来,显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不止。”
方解摇了摇头。
“封平军交给陈定南了,封平城里守军最多不少过三万人,朱撑天和付正南是忘年之交,为了救庆元城朱撑天肯定会派兵,但绝对不会超过一万五千人。调一半的兵力出战已经是极限了,留下的人马必须能够保证封平的戍卫。”
朱撑天在商国的时候就是大将军,最多时麾下兵力足有十万。但是他后来驻守封平,兵力反而缩减了不少。
养不起
这是最根本的缘故。
大商的时候他只管向朝廷要粮草要军饷,大商虽然腐朽但国库还算充裕,交付给朱家这样势力庞大的名门望族之人所率人马的粮草和补给也不会被特别严重的克扣,户部兵部的那些人没有一个笨蛋,知道什么人的东西可以贪什么的不可以。
可是大商灭国之后,靠着一座城想养活十万大军是绝无可能的事。封平加起来也不过有十几万百姓而已,一个民养一个兵,累死也养不活。所以朱撑天从很早之前就开始裁军,他部下七成兵力都卸甲归田,这样一来,多了六七万壮年耕种开荒,收入最少翻了一番。而剩下的三万左右精锐人马,也足够守住封平了。
朱撑天和付正南交好,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两个人意气相投,还因为他们都明白,要守住庆元城也好,封平城也好,都必须和对方搞好关系,唇亡齿寒的道理显而易见,他们这样在官场沉浮多年的人更加深切的明白这道理。
封平和庆元唇齿相依,一个破了,另一个也不会持久。两城若是互相扶持,互为犄角,才是长久之计。
所以,就算没有过命的交情,为了自己,朱撑天还是会出兵。
诚如方解所说,现在黑旗军的优势就在于攻破庆元城的速度足够快,快到封平那边没有一点反应。
这是唯一可以利用的机会。
“来了!”
聂小菊见大树上的斥候发出了信号立刻提醒方解,方解从白狮子上下来,往高处上去,站在一块巨石上举起千里眼往山谷那边看。只见一队封平军从山谷里出来,立刻摆好了防御阵型。
“领兵之人颇有心计。”
方解点了点头:“大队人马还在后面,这支人马是率先出来试探的。我之所以不把埋伏放在山谷里,就是为了麻痹封平军。按照常理,最好的伏击地点自然是在山谷之内,我偏偏不这样,封平军平安无事的从山谷出来,难免会松一口气。出山谷,才是他们防备最虚弱的时候。就好像一个人过独木桥,心惊胆颤的过来了,一脚踩实了之后肯定心里一松,这时候有人突然推一把,多半他没有防备。不过看封平军的架势,竟是军纪颇为严明,没有贸然直接冲出来。”
麒麟有些担忧道:“陈将军若是沉不住气这会杀出来,后面的封平军只怕立刻就会掉头回去了。”
“陈定南若是这么不堪用,我也就不会让他独领一军了。”
方解指了指山谷方向:“派斥候过去,盯紧了后面的封平军,看看断后的有多少人马,等大队人马被陈定南缠住之后,我要这断后的兵力还有用处。”
……
封平城
城主府
书房
朱撑天端着一碗酒怔怔出神,面前这本读过几十遍也没有厌恶感的春秋今天却说什么都有些看不下去。他已经七十岁高龄,却还是保持着一个让人无法理解但很佩服的习惯,就是他从不喝茶,只喝酒。
甚至,他从不喝水。
渴了喝酒,休息喝酒,高兴喝酒,不高兴还是喝酒。他的肚子就好像橡胶做的一样,灌进去三五斤白酒没有一点反应。这么多年来,他只罪过两次。第一次,是他小时候第一次偷酒的时候,六岁的孩子一口气灌了近一斤老酒,醉的人事不省,足足睡了两天两夜。第二次,是大商灭亡之际,听闻雍州被隋军攻破,看着面前桌子上摆着的那十三道圣旨的时候,他只喝了几杯酒,却醉的一塌糊涂。
此时,他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一本已经翻的卷了边的春秋,还有一封已经被汗水泡透所以自己模糊的书信。
这信,他看了三遍。
那个送信的人急匆匆来了,将信交给城门守之后又急匆匆的走了,说是还要赶去沛城求援。沛城城主白恺善和付正南是泛泛之交,如果那信使真的是付正南派来的,还要赶去沛城的话,由此可见庆元城真的岌岌可危了。
所以朱撑天几乎没有怎么犹豫,就调派了手下大将也是他的侄子朱顶率军一万赶去庆元城,然后他又写了一封亲笔信派人连夜送去沛城和金安两城,请这两城的城主派兵救援。
安排好了一切,队伍已经出发,信使已经出发,可静下来之后朱撑天的心里越发的不踏实。他总觉得这件事有些诡异,明明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纰漏却就是梳理不清楚。那感觉就好像心里有个线头,只要抓住一拉就成拉出来真相,可那线头就是摇摇晃晃的不好抓住。
“定呈……”
他将那封信递给身边的一个年轻人:“这件事,你怎么看?”
叫定呈的年轻人把信接过来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他之前已经看过一次,没有发现什么纰漏,他对照之前城主和付正南过去的书信发现字体几乎看不出仿造,尤其是已经被汗水打湿,更加难以辨认,就连城主都看不出来,他就更加不能确定。
信很短,也很难从措辞上来推断是否符合一个人的习惯。看字体有些仓促潦草,像是情急之下写的。
“我不了解付城主,毕竟卑职才到封平不过两年时间,与付城主只有一面之缘。但卑职对方解还是有些了解的,当初在长安城里和这个人有些过往。”
“倒是听你提起过。”
朱撑天点了点头:“此人还是少年时在长安城演武院入试就已经露出峥嵘,能有现在的成就也算不得意料之外。我没有到过长安,但也能推测的出来那是什么样一个藏龙卧虎的地方。连你这样的人都没能排在他前面,我对此人从来没有轻视过。他现在兵强马壮,西南又远离中原纷争,地方富庶,沃野万里,他那份野心不小……”
“不过……”
朱撑天微微叹息道:“以你的品学修为,若不是家逢巨变,成就自然不在他之下。世事变化太快,当初你父亲领兵南下之际我还与他有过书信往来,后来也不曾断了联系,你来投我,也算是选对了路。”
“城主,卑职既然留在了封平,就已经忘记了自己家世,忘了自己是个隋人,只记住是城主的部下,是城主对我有救命之恩。卑职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为封平挡住外敌。”
“嗯!”
朱撑天点了点头:“我知道你的心意,所以才会找你来。我毕竟已经年迈,子嗣又都不在身边,这城中之事也只有你多帮我分担些。从今日起,城防之重则我就交给你了,你要谨慎。”
“谢城主信任!”
字定呈的年轻人向后退了两步,撩袍跪下来使劲磕了三个头:“城主再造之恩,卑职没齿难忘!”
“起来起来。”
朱撑天笑了笑道:“你且先下去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有才学,我看的清楚。”
“谢城主赏识!”
年轻男人站起来,再次抱拳施礼后退出书房。
他走出门,抬头看了看天空喃喃道:“方觉晓……你我之间还真是有些缘分,我避难到了这里还能遇到你……呵呵……当初在长安演武院入试你压我一头,现在你又来了,我怎么能让你再占了上风?”
……
山谷
麒麟和聂小菊带着人马正在清理战场,封平军后队大约一千五百人被他们的突袭包了饺子,一个都没走脱。不得不说,封平军比起付正南的手下确实要精锐的多,战力不在一个层次上,即便是骤然遇袭依然给黑旗军造成了一些麻烦。
不过,比起这五千百战老兵来说,封平军还是差了些。
“大将军!”
一队士兵押着一个被打掉了战盔的封平将领过来,为首的正是陈定南:“大将军,此人名叫朱顶,是朱撑天的旁系侄子,率军救援庆元城。属下将其生擒,不敢耽搁,立刻将他带了过来。”
“留下吧。”
方解淡淡道:“带你的人在我队伍后面跟着,不见信号不要跟上来。刘旭日守庆元,秦远和夏侯的人马稍后就到,你们汇合之后等我号令。”
“喏!”
陈定南答应了一声,转身回去安排。
方解看了朱顶一眼:“给你一个活下来的机会,只有一次。”
第0755章 逃命来的隋人
封平城
和庆元城一样,在南燕慕容永铎战败,纥人被屠之后封平就封了边关,不允许任何人出入,哪怕是靠走天下生活的行商也不许再往北走,违令者就一个斩字。或许正是因为经历过大商灭亡的那场战争,所以朱撑天是现在南燕朝臣中为数不多的对隋军十分了解的人之一。
所以,他的态度比付正南还要端正。
大商当年即便糜烂,可好歹还有装备精良的百万大军,还有数不清的有真才实学的将才,可还不是败的一塌糊涂?朱撑天曾经想过无数次,如果当初商军在长江南岸哪怕多坚持一阵子,哪怕多阻挡一个月,自己也不会迟迟不回雍州。正因为商军败的太快太彻底,朱撑天知道即便自己带兵回去也无力回天。
更何况,当时的商国皇帝在灭国的危难中忽然明白过来,知道手下人多数靠不住,所以开始准备收回兵权。如果朱撑天回去的话,十之八九商国皇帝会把他的人马一个不剩的都收回去。
在商国显然已经扛不住大隋攻势的情况下,朱撑天几乎没有怎么犹豫就选择了抗旨不尊。
乱世中,没有什么比手里攥着一支军队更让人踏实的了。
几十年过去了,朱撑天对那场战争依然没有忘记。他知道大隋现在也乱了,可他同样知道的是大隋的军队依然强大。相比于南燕军队来说,隋人在战场上那种舍我其谁的霸气依然还在。
只不过,当初这种霸气是对外敌,现在,是他们窝里斗。
方解的人马能在平商道横扫慕容永铎和图浑多别的联军,由此就可以证明隋军的实力依然强大无匹。在这种情况下,朱撑天第一时间就决定绝不出城交战。他在封平已经几十年了,比罗耀经营雍州的时间还要稍稍长那么几年,这里是他的窝,他倾力打造的堡垒,他有自信只要自己不出去,就没有人能轻易进来。
城防交给了那个字定呈的年轻男人,之所以朱撑天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他知道这个年轻男人骨子里就有一股子不服气的劲头,而且懂得忍耐。如果不是因为他足够谨慎又足够果断的话,当初他家族在长安参与怡亲王杨胤谋乱事败后满门被诛的时候,他也没有机会逃出来。
而且这个人自幼得他父亲亲自教导,兵法韬略极有见地。毕竟,他的父亲曾经是大隋十六卫战兵中数得上的名将。当初隋军南下灭商的时候朱撑天就听说过他父亲的大名,也曾为了自保给他父亲写过书信。
几年前,那位大将军和他之间恢复了联络,一直有书信往来,当时朱撑天还在诧异,这位执掌大隋天子六军之一的大将军,怎么会突然想起来自己。后来,当这个年轻男人逃难来了封平的时候朱撑天才恍然,那些信,根本就不是那位大将军写的,而是这个年轻人。
此人的心机,可见一斑。
朱撑天猜测,在这个年轻人知道他父亲有可能造反的时候,就开始为自己准备后路了。他一定是查探清楚了所有和他父亲有交往的人,从中选出可以依靠的人来记住。他不会选择隋人,因为一旦他父亲兵败的话,立刻就是墙倒众人推的局面,没人敢收留他。所以他选择了朱撑天,于是,从几年前,他就开始以他父亲的名义给朱撑天写信。
朱撑天猜到了这些,却没有点破。
一个在几年前就开始为自己准备后路的年轻人,又怎么可能是个简单的人物?更何况,这个人当初可是在长安城被人称道的名门四秀之一。如果不是因为方解在那次演武院入试中大放异彩,最出色的人非他莫属。
这个人到了封平城之后,朱撑天还特意派人去长安城打探过他的底细。回来的人告诉朱撑天,这个年轻人在长安的时候就交游广阔,不但和世家子弟打成一片,便是和许多市井之徒也有矫情。在演武院的时候,他明明视方解为对手,方解也是他成为首秀最大的障碍,可他却表面上和方解走的很近,是世家子弟中为数不多的和方解关系不错的人之一。
也正因为他有这样的交游,有许多长安城里上不了台面的朋友,在大隋朝廷清理叛逆的时候,他才能逃出来。然后他没有投靠在大隋国内的任何亲戚朋友,从长安出来之后直奔南燕。
这种果决,有几个人可以做到?
城主府
书房
“爷,您真的打算把兵权都交给那个人?”
朱撑天的亲信部将余明理有些不解也有些不甘,他跟着朱撑天已经二十年,好像还没有才来了封平城两年的那个小子更被重视。他用二十年的时间才爬到城主麾下六战将之一的位子上,而那个小子两年就爬上来了,被人称为七爷。
现在看来,这个七爷,比他们前六个人还要吃香些。
“你心里有不满。”
朱撑天放下手里的春秋看了余明理一眼,他指了指那本已经发黄的书册问:“这本书我已经翻看了几十年,若不是我保存的好早就已经被翻烂了。可到现在,我为什么都不换一本新的?这又不是什么孤本,春秋九册在随便一家书行都能买到,用不了几个银子。”
“属下……不懂。”
余明理摇了摇头,心里想的却是为什么城主会突然说出这样毫无关联的话?
“因为我恋旧。”
朱撑天笑了笑道:“我总是喜欢熟悉的东西,比如我的盔甲,已经穿了几十年,修补过几十次了,但我还是没有换掉。比如我梳头的木梳,已经掉了七八个齿,我还是没有丢掉它。比如我现在坐着的这把椅子,比你的年龄都不小,已经松动了,可我还是喜欢坐它。”
余明理脸色一变,明白了。
“属下懂了!”
“这些老物件丢了,损坏了,我尚且心疼,更何况是你们这些跟了我几十年的老部下?大战在即,你们若是领兵就要上阵,冷箭无眼,万一伤了你们,我心里不好受。定呈心思野,他在封平心却不在封平。换句话说,你们把我当主子,他只把我当靠山。当他羽翼丰满的时候,我这靠山也就不重要了。”
“所以,厮杀的事就交给他吧。”
余明理道:“可是,既然爷您不放心这个人,再把兵权交给他,万一他……”
“他不傻,比大部分人也都聪明些。他知道自己现在还没实力脱离我,还要靠着我,所以他不敢造次。这两年他私底下没少结交年轻将领,我又不是瞎子,在我家里和我的人勾三搭四,我看不到?他不去拉拢你们,是因为知道拉不动……你们几个,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他不敢招惹。那些年轻将领他觉得应该对我的尊敬小些,所以胆子就大一点。可他却忘了,这里终究是我的地盘。”
“他还没有足够的实力,离不开封平,所以他会尽力守住这里。所以你反而倒可以放心,我交给他的兵,他都会好好的用在如何守城上。再说,就算他想调我的兵做些什么龌龊事,难道我的兵就是那么好糊弄的?”
“爷您心里都明白,属下就放心了。”
余明理垂首道。
“我老了。”
朱撑天笑了笑道:“可还没老糊涂,人都说狐狸越老越狡猾,树越老越坚韧,这些话不是没有道理。明理,你回去和他们五个说说,告诉他们,在我心里边,你们六个人的分量一点都没变。”
“爷!”
余明理俯身:“我们几个,誓死跟着您!”
“去吧。”
朱撑天道:“我把东门交给了定呈,你们几个轮流戍守其他三门,别懈怠,要是输给了年轻人,明面上我也不好偏着你们不是?”
“喏!”
余明理道:“爷您放心,我们几个就算再愚笨,也是爷您一手调教出来的,怎么可能输给别人?”
“哈哈。”
朱撑天大笑道:“有这份自信就好,我早晚是要回南边养老的。封平如果保住,我就从你们六个人中挑一个来继承。这是我很多年前就说过的,依然算数。朱顶那孩子虽然是家族里派来的,有让他接替城主位子的心思,可他没那份能力。年轻人,难免心浮气躁,若不是实在不想让你们六个涉险,这次领兵去庆元城的事我也不会交给他。你们也都不年轻了,打仗,上阵,杀人,这些事交给那些年富力强的小伙子们去。你们只管在后面动动脑子动动嘴,学不会这一点,你们怎么替我管着封平?”
余明理心中感动,眼窝子里有热乎乎的液体转着。
他刚要说些什么,就听见外面有亲兵快步跑过来急切喊道:“爷!朱顶回来了,带着几千败兵!就在城门外面要进来,但虞将军却下令不准开城门,就是不放朱将军的人马进来!”
余明理脸色一变:“这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平日里朱顶和他关系最好,现在朱顶回来,他居然拦着不让进城!若是后面有追兵,难道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吗!”
“不要吵!”
朱撑天的脸色也不好看,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随我去城墙上看看,我到之前,城门不要开!定呈就算心思野,也没道理拦着朱顶不让进来。这件事……肯定有蹊跷!”
……
封平城
东门外
朱顶不安的扭动了一下身子,感受着腰眼上顶着的刀尖有多冷冽。那感觉一点都不好,他浑身上下的肌肉都绷的发紧,唯恐自己一个不小心,那刀子就从后腰捅进来。
“继续叫!”
陈孝儒把刀子往前松了松,刺破了注定的肌肤。
“定呈!”
朱顶吓了一跳,连忙继续喊道:“你这人好没道理!我在山谷遇袭战败,追兵就在后面,你我平日里交情也不错,为什么不开城门!”
站在城楼上的年轻将领眉头皱了皱,放下千里眼后喊道:“朱将军!非是我不开城门,而是爷下了死令,没有他老人家的命令谁也不许开门。你且等到,爷很快就来了!”
“你他娘的欺人太甚!”
朱顶也来了气,指着那人大骂:“等我进了门,有你好瞧!没我朱家收留你,你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罢了!一个逃命来的隋人,是我朱家给了你庇护!你现在居然拦我?!你他妈的有什么资格!”
站在后面队伍里的方解忽然心里一动,忍不住往城墙上看过去。他想看清楚,朱顶所说的这个逃命来的隋人是谁!
第0756章 骂城
虽然距离不算太远,但方解还是不能辨认出城楼上和朱顶对话的人是谁。从下面往上面看,根本看不清楚人的面容。所以方解开始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和这声音相匹配的人,然后他从这个人的对话中发现,这个人的嗓音后来肯定因为某种外力而改变过。沙哑,不自然,语句转换时候很硬,他一定是用什么药物毁了自己的嗓子,以至于嗓音这样的粗粝。
一个从大隋逃来的人,为了逃命还毁了自己的嗓子。所以方解在第一时间就确定了一件事,自己即便看到这个人的面貌也不一定认的出来了。一个可以下狠心毁了自己嗓子的人,自然也有狠心毁了自己的样貌。
要么他逃亡的时候戴了精致的人皮面具,要么他就毁了自己的脸。所以方解越发的好奇,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物逃到了封平?
朱顶动了真怒,即便是没有陈孝儒从后面用刀子顶着他,这会他的也停不下来了。他指着城楼上那人破口大骂,骂他是忘恩负义的败类。城楼上那人却不动气,只是心平气和的解释。到后来朱顶骂的嗓子哑了,他就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够狠,够沉稳。
这是方解最初对这个人的判断。
改变声音,改变容貌,对自己都这样狠,何况对别人?不管朱顶怎么骂,他都不生气可见其沉稳,这样的人,不管在哪儿都值得重视。方解回头悄悄吩咐:“去,派个人告诉陈定南,带着人往这边移动,让城墙上的人看到。”
骁骑校的人领命,装扮成斥候的样子往来路回去,这样并不会引起人的怀疑,训练有素的队伍侦查后面的敌情符合常理。
“虞定呈!”
朱顶大骂道:“没有我朱家收留你,你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往日你在我面前以后后辈自居,原来都是假惺惺在骗人的!我早就看出来你觊觎我封平城,你不开城门是想看着我被敌人杀死,你就能多一分机会把封平据为己有了吧!做梦!”
此时他倒不是入了戏,而是真生气了。
虞定呈?
方解听到这个名字脑子立刻转了起来,他开始在记忆中搜寻这个名字。第一,这个人肯定是名门出身,百姓逃难不会跑来南燕,普通人没有能力准备那么充分,这一点从毁了嗓音就能判断出来。
也不会是因为战乱,听朱顶的口气似乎这个人已经到了封平几年,几年之前大隋乱的地方就是西北。但李远山在西北作乱的时候,西北数得上的世家中没有虞姓,虞姓倒是长安城的望族……
是他!
方解的脑子里猛地一亮,心里忍不住叹了一声。
他竟然还没死!
如果不是西北那边的乱子让这人逃走,那么就只能是长安城里怡亲王杨胤造反的时候了,那些和杨胤同伙的人。而其中最有嫌疑的,便是带着左武卫在太极宫外起兵造反的大将军虞满楼。
这个人,十之八九就是虞满楼的儿子虞啸。
当初方解本以为他已经死于朝廷清理叛逆之中,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活了下来。当时沐小腰在大内侍卫处,查过清理的人名单,确定被斩的人名单里有虞啸的名字。所以方解一直以为他已经死了,现在看来,死亡名单上有虞啸不外乎两种可能。第一,是虞啸找人假扮自己被抓,这是他设计好的事,因为他对虞满楼造反没有信心,提前准备好了后路。
第二,当时负责抓捕虞家人的官员没有抓到虞啸,为了怕天佑皇帝杨易责备,所以找了个替死鬼。名单上有虞啸,只不过是为了蒙蔽皇帝的。当然,这两种可能也可以并在一起。那就是负责抓捕虞家人的朝廷官员放走了虞啸,找人假扮成他被斩首。
如果是这种情况,这个人的能力可见一斑。
想到这个名字之后,关于这个名字的往事点滴很快就在方解脑海里汇集出来。
虞啸,左武卫大将军虞满楼之子,本是那一届演武院入试头名最大的热门人选。若不是方解异军突起的话,以虞啸的才学修为夺魁不在话下。当时方解对这个人很在意,他确定那个时候的虞啸论修为就在谢扶摇之上。而当时,如果真正拼死一战的话,方解肯定不是谢扶摇的对手。
虽然他一拳击飞了谢扶摇,但谢扶摇当时只用了一半的四象指,他最擅长的剑法根本就没用。
虞啸,那一届演武院入试学子中名门四秀之首。当时他们四个人夺魁的呼声最高,赌场里黑市上押他们四个人夺魁的赔率也最靠前。只是当时谁也没有想到,名不见经传的樊固城小小边军方解会成为最大的冷门。当时入试之前方解的名字虽然就已经在长安城里叫响,但所有人都不认为他是名门四秀的对手。
所谓的名门四秀,排名第一的就是虞满楼之子虞啸。排名第二的,是裴寂的长子裴初行。排名第三的是郴州卢家的卢凡,第四的是江南王家的王定。
“原来世界真的不大。”
方解低低自语了一句,他知道,这次想骗开封平城门的计划十之八九要落空了。这计划本来完美,引封平城的援军赶去庆元,半路上伏杀这支队伍,然后方解亲自带人换上封平军的服饰,以朱顶为人质赶回封平,就说路遇伏击战败回来的,估摸着骗开城门并不难。
可是现在,虞啸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开城门,由此可见这个人一定是看出了什么破绽。
就在这时候,城楼上那人不理会朱顶,忽然提高声音往下面喊道:“方觉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此时你就在这队伍里吧?你这一招瞒天之计确实漂亮,可却骗不了我!朱顶这个人最是虚伪浮夸,心浮气躁,他身边的亲卫都是从江湖中找来的所谓高手,那种五湖四海来的人,哪有现在他身边那些人整齐?虽然你们换了装束,但还是藏不住那一身杀气。你故意让队伍阵型散乱,可仔细看的话,还能辨认出来每五个人靠的比较紧密,那是大隋步兵战阵三十六变化其中的小梅花……”
虞啸高声道:“方觉晓!若此时守城的不是我而是别人,说不得已经被你骗了。但我与你一样熟悉大隋军队的战阵变化,大隋步兵,五人为最基础阵型,这是当年大隋太宗皇帝时候大将军李啸所创,他曾经说过,五,是最稳固之数字。手有五指,所以握物最牢。五指攥紧是为拳,便是攻击最强。五指张开是为掌,便是防御最强。这话演武院的教习说过不止一次,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付正南的兵我见过,根本就没有五人一组的习惯。只有隋军才会如此,这是你最大的破绽!”
“好!”
虞啸身后有人拍手赞道:“不枉老夫重用,定呈,你做的不错!”
虞啸回头,发现正是城主朱撑天来了。
……
朱撑天快步到了城头,往下看了看后忍不住摇了摇头:“顶儿在下面,刚才即便是我亲自在城头的话也看不出来破绽。我未曾领兵与隋军交手过,虽然对隋军战阵有过研究,却不会在意这些细节。定呈,你一眼就看出破绽,殊为不易。”
虞啸连忙垂首道:“爷,您将这重任交给卑职,卑职怎么敢不尽忠职守?恰好卑职学过几年隋军的战阵变化,且自幼家父就颇多指点,所以这些还能看得出来。”
“做的好!”
朱撑天点了点头,然后朝着城下说道:“朱顶!你还有脸破口大骂?若不是定呈心思细密,我封平城就毁于你手!身为朱家的子孙,居然投靠敌人试图骗开城门,连我都替你觉得羞耻!”
“叔父……”
朱顶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解释什么。朱撑天在朱家的地位毋庸置疑,莫说是他,便是南燕现在的宰相,朱家现任的家主朱持检见了他也要毕恭毕敬。他敢指着虞啸大骂,可在朱撑天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你自行了断吧,若你有这份勇气,我会考虑族谱里留下你的名字。”
朱撑天说道。
“我……”
朱顶抬着头看了朱撑天一眼,后面的话却说不出来。他若真有自杀的勇气,又怎么可能被陈定南生擒活捉?
见他不肯动手,朱撑天也懒得在理会。他的眼神在下面队伍里扫了一圈:“不知道方将军是否可在阵中?若是在的话,可否愿意出来和我交谈几句?”
方解对陈孝儒使了个眼神,陈孝儒随即会意。他抬起头对城楼上喊道:“城主,我家大将军不在军中。我倒是想不到封平城里竟然有这般的人物,竟然能看穿我家大将军的妙计。不过话说起来,一个隋人,且是一个出身名门军武之家的隋人能看破大隋的军阵变化倒也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这个隋人居然在帮着别人对付隋人。而且,还有脸面指责别人是叛徒……我倒是好奇,这位将军是大隋哪家的子弟?说出来听听,我看看谁家养出这么厚脸皮的儿子来。”
这话尖酸刻薄,就连虞啸的脸上都变了颜色。
朱撑天看了虞啸一眼,然后对城下说道:“听闻方将军麾下虎贲所向披靡,所以打败了朱顶倒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老夫却没有想到方将军麾下最犀利的却不是战将厮杀,而是你这一张嘴。”
陈孝儒摇了摇头道:“不管是什么,都不能吃亏,这是我家大将军教导。打仗也好,骂人也好,吃了亏就不对。更何况我也没有说错,身为隋人却帮着南燕人做事,阻碍了大隋军队攻城略地不以为耻还沾沾自喜……真不知道你家族的人要是知道了会怎么表扬你!你家祖坟里都会冒烟吧?”
方解心说陈孝儒这挖苦人的本事倒是更强些,可以和他刑讯逼供的手段相提并论了。
“爷!对方不过四五千人,卑职愿带一军出去将其击败!”
虞啸脸色有些发白地说道。
朱撑天刚要说话,就看到远处一片尘土飞扬,显然是大队人马来了。
“晚了。”
他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虞啸眼神闪烁了一下,耐人寻味。
第0757章 大时代
朱撑天离开城墙回去了城主府,并没有指示该怎么做。他将东门的戍卫交给了虞啸,所以就不会再随意的分派什么,这是一种上司对下属的信任,哪怕这信任不是绝对的。已经在高位上一辈子的朱撑天比大部分人都更知道如何做好一个首领,他说过要把东城防守的事交给虞啸,就不会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怀疑。聪明人都知道,怀疑这种事在不打算揭开之前,还是放在心里的好。
而有些人在有了一点小成就之后就开始让自己习惯了指点江山,去下属任何一个部门都要立刻干预工作,这样的上司,得到的只是部属的不满。如果再将怀疑摆在明面上,那么距离跌倒就真的不远了。
虞啸等朱撑天走了之后长长的舒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后背上都是汗水。外面的黑旗军也已经退了,既然没有机会骗开城门也就没必要再留下。可这次,黑旗军的攻势却不在刀枪上。那个骂他的黑旗军将领用心不可谓不毒,他攻的不是城,而是人心。
他在挑拨朱撑天和虞啸之间的关系。
虞啸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在演戏,但他不知道自己演的戏是否骗过了朱撑天。
没错,他来投靠朱撑天,从来没有打算为朱撑天卖命过。他只把封平当成了一个跳板,为以后做准备。所以他一直小心翼翼的隐藏着自己你的才学和见识,甚至有时候装的鲁莽一些。比如刚才,他完全可以凭借口才和城下那个黑旗军将领对骂,但他却选择了装作气的手脚发颤。
他想让朱撑天以为自己真的很生气,但他知道朱撑天不好骗。
看着城外黑旗军远去的队伍,虞啸使劲攥了攥拳头在心里发誓。
“方解!我绝不会允许我即将到手的东西被你夺走,也不会让你再一次爬到我的头顶上。封平是我的,将来我还要打回长安去为虞家报仇。任何人也不能破坏我的计划,谁也不行!”
……
“大将军认识城墙上那个人?”
陈孝儒问。
方解点了点头:“你也认识。”
“哦?”
陈孝儒愣了一下:“属下没认出来。”
“这个人叫虞啸。”
陈孝儒听到这个名字后很快就记起来:“属下记得了,是长安城内原天子六军左武卫大将军虞满楼的儿子,曾经在长安城里也是个风流人物,可是这个人在大内侍卫处和刑部大理寺的存档里都已经是个死人了,看来当初长安城里那场清算并不彻底啊。有人帮他逃了出来,然后找人做了替死鬼。”
方解点了点头:“这不重要,这个人是有真才实学的,重要的是他肯定会帮着朱撑天死守封平。他对大隋军队的训练了如指掌,所以他很清楚咱们的攻城手段。在山谷里围剿那支封平派往庆元城援军的时候,我就觉得这支人马和南燕的军队有些不同,只是当时没有在意,现在想想,封平的人马用的也是大隋军队的战阵变化,只是不纯熟而已,转化之间很粗糙。看来虞啸在封平一直在帮朱撑天练兵。”
已经随大队人马赶来的魏西亭想了想说道:“属下也曾听过这人的名号,他父亲虞满楼被誉为大隋十六卫战兵大将军中可以排进前三的人物,他若是得了虞满楼的真传,在领兵上肯定也极有造诣。”
方解嗯了一声:“最主要的是,封平城里没有咱们的人。”
他有些怅然地说道:“当初人手不足,混在难民里的骁骑校有一个组因为付正南截留百姓留在了庆元,所以不得不说拿下庆元是运气。慕容永铎派人把掳走的百姓送回大理,走的是庆元没走封平,所以咱们的人根本就没机会进去。大部分骁骑校应该都被带去了大理城,没有内应,封平比庆元更难打。”
“大将军。”
陈孝儒犹豫了一下后问道:“要不咱们不要理会封平?从庆元城可以直接南下攻沛城金安,然后直下大理。封平打不打,似乎不影响大局。”
方解摇了摇头:“灭南燕,就不留一城。如果因为一城难打就绕过一城,我好不容易让士兵们把每一战都当成决战来打的士气就会逐渐散掉,遇到艰难就绕过去,这不是办法。”
“属下明白了。”
陈孝儒垂首道。
“既然不能智取,那就正大光明的来打就是了。”
方解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提高了些,让跟着的人都听的到,然后继续吩咐道:“下令大军在封平东门十里安营,等待后续的攻城器械。辎重营的速度慢些,让夏侯的骑兵护持,不要出什么意外。”
“陈孝儒,你随我来。”
方解吩咐了一声,随即朝一边走了过去。陈孝儒知道方解有事要单独吩咐自己,连忙加快脚步跟上。
“你在骁骑校中挑几个身手最好的跟着你,立刻赶回庆元城去,从庆元城府库里选些珍贵的珠宝珍玩带上,不要吝啬,多带些,立刻赶去沛城。”
“去沛城?”
陈孝儒不解:“大将军明示,去沛城做什么?”
方解在他耳边低低的吩咐了几句,陈孝儒眼神立刻一亮:“大将军这一计真妙!”
方解笑了笑道:“马屁拍的没有水准,饷银还是不给你涨……你行事谨慎仔细,这件事唯有交给你做我才放心。唯独身份之事不好解决,你自己多想想办法。这件事非但要办好还要办快,所以你要挑选几个合适的人下手,越是快做到就越好。”
“属下明白!”
陈孝儒点了点头:“属下这就去挑人手回庆元。”
方解嗯了一声,又叫来一个亲信吩咐了几句,让他带了自己的令牌赶回黄阳道朱雀山大营。
……
围封平第三日
从黄阳道赶来的独孤文秀终于追上了队伍,他也顾不上换件衣服,风尘仆仆的就进了方解的大帐里。
“主公,属下来迟,请主公责罚。”
他进门之后就行了一个大礼,方解连忙过去将他扶起来。他称了一声主公而不是大将军,其中意味自然深长。也不知道是方解没有听清还是没有在意这细节,却导致了后来黑旗军的人对方解的称呼都改成了这两个字。毫无疑问的是,称呼上的变化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大不同寻常之处,可大家都知道,称呼变了,地位也就变了。
散金候吴一道在事后曾经说过,独孤文秀之才之慧就在于,他知道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而且做的自然而然。方解现在的身份虽然还是大隋黑旗军的大将军,身上有大隋朝廷的封爵。但事实上,他早就已经是一方诸侯。
独孤文秀就这样将方解的地位凸显了出来,足可见起聪明之处。
“倒是累了你,我怎么会责罚?黄阳道那边打信阳才刚刚结束就把你急调过来,也没容你休息几日,这一路上舟车劳顿也乏了吧?”
方解让独孤文秀坐下说话。
独孤文秀欠着身子坐下后说道:“属下没觉得劳累,只是唯恐到的迟了耽误了主公的大事。”
方解嗯了一声:“先说说黄阳道那边的情况。”
独孤文秀道:“属下和崔将军接到主公密信之后就开始着手准备,崔将军受了伤返回朱雀山大营,属下和陈将军接替崔将军率军攻打信阳,五日破城,其实信阳城内百姓已经人心惶惶,罗屠援兵不到,信阳这座孤城谁都知道坚持不了多久。破城之后,田信被斩,所有信阳守军都被属下分开重新编排进军中,这次属下带来的人马,其中一万余是信阳守军。现在陈搬山守信阳,防备罗屠的人马。”
方解点了点头,没有插话。
独孤文秀继续说道:“崔将军回了朱雀山,一切都在主公的计划之中。现在大营里的事应该也已经差不多了,只等主公号令。”
方解点了点头:“这件事只能是先提防着,防患于未然毕竟是好的。你们做的都很好,我不在黄阳道,全都依仗你们几个了。”
“主公放心,大营里的事,既然有了防备,就不会出什么大纰漏。”
“我信得过你们。”
方解点了点头。
独孤文秀道:“只是……”
他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方解的脸色后压低声音说道:“属下接到主公密信的时候确实吓了一跳,若非主公提醒,属下也当真没有在意这些。接到密信之后,属下就开始派人暗中探查,越查越是心惊……不过,现在看来对方似乎没有什么直接的目标,只是在准备。可这准备,更加让人心里不安。”
方解摇了摇头:“我让你们去查,安排你们做事,何尝心里不是矛盾着?可此事太大,关系到黑旗军十几万将士的未来,我不得不小心。”
“主公。”
独孤文秀从怀里贴身处取出一个信封,还封着火漆:“这是属下前段日子和骁骑校的人配合调查出来的事,属下归总之后都在这里。属下不敢交给别人,只能亲自呈递给主公。”
方解将那信封接过来,却没有立刻打开。
“隐玉还好吗?”
他忽然问了一句。
“还好,还在朱雀山大营里,只是每日都不见笑颜。本来属下是想着这次南下邀请她同来的,可转念一想,散金候在这边,属下若是贸然将她带来,散金候那边也不好交待,毕竟战场上凶险万分,万一有什么闪失就是属下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让她留在山上吧。”
方解的语气有些怅然:“你先回去休息,明日一早来大帐议事。打封平我已经有了计较,明日你来参详其中还有什么纰漏。我要尽快拿下南燕,然后将西南诸道收拾利落了……一个大时代来了,很快,很猛。”
他不知道,就在遥远的长江畔,有个叫罗屠的人也这样说了一句,大时代来了,这是年轻人的天下。
第0758章 抱石过大江
江北道
一队人马护着两辆囚车一路往北走,大约十几个骑兵,百十个步兵,前后两辆囚车里各有一个男人,看起来年纪都不小了。前面那个已经两鬓斑白,后面那个虽然看起来稍稍年轻些可也最起码有五十岁上下。
囚车打造的很坚固,用的是长江沿岸的柳木,大腿粗细的木头用钉子连接,里面的只有双手和头露在囚车外面。这个姿势看起来没什么,但长时间如此的话,两条胳膊就会酸麻无力。
更何况,他们身上还缠着铁链。
领队的是个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校尉,看身上的甲胄能分辨出他是正六品的军职。这个人不时回头和囚车里的人交谈,眼神里都是愧疚。
“两位大将军,这会已经快出江北道了,这么多天一直在囚车里肯定辛苦,出来这么远也没有铁甲军的人盯着了,卑职把你们的枷锁去了吧?”
前面囚车里那人摇了摇头道:“还是不必了,若是因为给我们两个去了枷锁再牵连到你,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好在我们两个虽然年纪大了,但身子骨都还硬朗,此去长安不过还有月余的路程而已,就这样吧。”
后面那囚车里的人也道:“就这样吧,你们都是我们两个带出来的兵,心意我们自然知道,可现在不同以往,我们是囚犯你们押解的,就算你们不怕,也要想想家里老小。”
那校尉张了张嘴,忍不住啐了一口骂道:“我操他妈的,哪儿来的那么一老一小两个王八蛋,陛下也不知道怎么了,竟是把兵权朝事全都交给了他!长安城里弄的一塌糊涂,长安城外也是一塌糊涂!莫说大将军,便是我们这些当兵的谁心里服气?大将军带着我们好不容易把罗逆逼到了江南,这么大的功绩不奖赏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治罪,妈的!还他妈的有没有天理王法!”
“照这样下去,莫说不能平叛,便是将士们也都寒了心!谁还愿意效死?卑职听说那人正在筹备南下,要战船没战船,要后勤补给没有后勤补给!罗逆手里最少还有几十万人马以逸待劳,就等着在长江河道上拿咱们的人开刀呢!再说,就算过了河,西北高开泰王一渠难道就是摆设?朝廷大军一旦南下,京畿空虚,高开泰和王一渠只怕立刻就会带兵来攻!”
他越骂心里越气:“咱们守着长江,随时也能回援长安,可现在朝廷后援跟不上,贼兵倒是越来越庞大!真不知道是江南重要还是长安重要,贼兵都盯着都城,倒是那个家伙死死盯着江南!”
“这样下去,莫说高开泰王一渠会心动,便是西北的金世雄,东北的沐府也未见得不动心!”
前面囚车里那个老者听他发泄了一阵,摇了摇头道:“铁甲将军领兵多年,自然也想得到这些,所以他才会让扑虎带兵守着长江北岸,他自己带兵南下。他只是……太自负了些。”
“大将军怎么到了现在还在替他说话?!”
那校尉越来越激动,忽然勒住战马停了下来:“不行,就算处罚我,卑职也忍不住了。”
他抽出百炼钢刀,一刀斩在那老者肩膀上的枷锁,这一刀极精准,从枷锁的缝隙里砍进去,将里面的机关都切开,啪的一声,枷锁分开。他催马回去,将后面那老者的枷锁也斩断了。
“两位大将军!”
那校尉抱了抱拳道:“别再拦着卑职了,卑职能做的也就这么多。若不是家中还有爹娘在长安城,卑职恨不得一刀碎了这囚车,与两位大将军一同反了!天大地大,总有咱们爷们建功立业之处!”
两个老者互相看了看,只是摇头叹息。
正在这时候,忽然看到从不远处的林子里出来一个人,拎着把椅子放在官道中间,这人就那么大大咧咧的在椅子上坐下来,也不说话,只是笑眯眯的看着那队人马。看他样子黑黑瘦瘦,若不是身上的衣服还算光鲜,看脸色就好像是个难民一样。
“什么人!”
前面几个骑兵立刻催马过去大声叱问,后面的人立刻戒备,将囚车护住。
那校尉拎着刀子看着那人,脸色凝重。
“别怕,我只是想问个路。”
拦路的年轻男人笑了笑,黝黑的脸色却有着一嘴洁白的牙齿,所以笑起来的样子显得特别灿烂,很和善憨厚。
“我要去黄阳道,不知道怎么走,请问你们知道吗?”
他问。
校尉催马上前,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人道:“顺着这条官道一直往南就能到长江渡口,雇一艘船逆流而上八九百里就是黄牛河与长江的交汇处,再顺流南下走洛水就进黄阳道了。”
“谢谢!”
那人一直在微笑:“既然认得路,那咱们走吧?”
“走?”
校尉脸色立刻一变:“你是要劫囚车!”
那人摇了摇头:“非也非也,我只是不认识路,请你们帮我带个路而已。”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递给那校尉:“这是一位故人的亲笔信,托我交给许孝恭和刘恩静两位大将军,别说我认错人了,赶紧麻利的把信送过去。如果看了信之后两位大将军决定去黄阳道了,那咱们就顺路走。如果两位决定不去……我只好一手拎一个带你们去。”
“你好狂妄!”
那校尉用刀指着那人说道。
“对啊对啊……”
那人笑了笑:“我就叫燕狂。”
……
长江畔
从江面上卷过来的风带着一股微微的腥味,因为战火席卷的缘故,两岸的渔民还是比以往找了很多,虽然不管是朝廷人马还是罗屠的人马都没有洗劫百姓,但这种祸事百姓们还是选择远远的避开。胆子大些的就找远离军营的地方打渔,家里富裕些的干脆搬到了远处。
正是水暖鱼肥的时候,江面上水浅处甚至能看到肥硕的大鱼跃出水面。
两岸绿景如画,江面碧波怡人。
扑虎甩出去那根竹竿,竹竿上绑着的绳子抽打在水面上,啪的一声,一条大鱼就被直接抽死,那绳子一卷,大鱼就被拽了回来。他将大鱼随手丢在一边草地上,那头老黄牛过来开始啃,似乎对这条鱼还有些不满,竟是从鼻子里哼了几声。
扑虎今天却似乎没有心情和它计较,看了看远处已经列队以待的铁甲军,眼神里闪过一丝担忧。
杨坚缓步过来,走到他身边站住,伸手在老黄牛头上摸了摸:“那么漫长的年月里,陪着你的一直是它……我总是在想,人欲长生穷尽手段而不得,偏偏是这畜生,明明早就该死了,竟是能一直活着。”
老黄牛似乎很畏惧他,往一边躲闪了一下。
扑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不是它逆天,是我抽了自己三十年修为给了它。没想到它竟是适应了下来,而且连性子也转了。”
杨坚一惊,扭头看向扑虎:“你……这是何必?”
扑虎的三十年修为,即便是他也要动容!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扑虎,当初他们兄弟三个打天下,以扑虎的天分最好,就连万星辰见了扑虎的时候都惊为天人,直说此子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若不是在那个封闭枯燥的古墓里憋了这么多年,只怕他的修为早已经破了那一层。古墓里元气稀薄,他尚且能够如万星辰那样延命近二百年,这份修为何等惊人?可他居然将三十年的修为给了一头老牛!
这种事,无论如何也让人难以接受。
“你在棺椁里沉睡,那些铁甲兵等着苏醒。”
扑虎叹了口气,在草地上坐下来喃喃道:“前三年的时候,我这样性子的人都能被磨砺下来沉心看书,那里面太安静,安静到连我翻书的声音都那么可怕。我没有人可以说话,所以开始自言自语。因为我怕若是太长时间不说话,我就变成了哑巴。”
“五年之后,我能找到的书都已经看完,开始看第二遍。十年之后,每一本书我都看了不止五遍……十五年的时候,我能把任何一本书都背过来。你还在沉睡,铁甲军还在等待苏醒……不……他们本就是死人,所以等待的不是苏醒,也不是复活,而是等待着使命到来的时候。”
“第二十一年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要疯了,于是我在晚上悄悄的从墓里出来,偷偷看了看满天星辰,那一天晚上我就好像小时候第一次得到新衣服一样高兴,我不敢太折腾,只敢偷偷傻笑。后来我胆子越来越大,开始避开皇陵的守卫出去转转,但我不敢离开太远,我怕你会出什么意外。”
“二十五年的时候,万星辰找到我,告诉我不许再出去了,因为我的心越来越野,早晚会离开皇陵。他打算封一道门,只在必要的时候才会把门打开。那道门上他挂了一道符,符上封着他一道剑意。”
“那是我最后一次出去,在旷野里看到了这个家伙,一头牛。”
扑虎看向老黄牛的眼神那么柔和,就好像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我把它扛进了墓室,本来是打算吃了它的,后来改主意了,我把它留下来当成了伴儿。但我却忘了墓室里没有它能吃的东西,很快它就开始变得虚弱。我很恐慌,我怕孤独,所以……”
杨坚叹道:“所以你给了它三十年修为!”
“是!”
扑虎点了点头:“幸好,它熬过最初那几日的不适后活过来了,剩下的这一百年多来,它一直陪着我。”
老黄牛回头看了扑虎一眼,似乎听懂了扑虎的话。
“那就让它一直陪着你吧。”
杨坚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我要过河了。”
“嗯。”
扑虎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天下是杨家的。”
杨坚说。
“嗯。”
扑虎又点了点头。
“我会杀光所有敌人。”
“嗯。”
杨坚看着他,没有再说什么。就这样站了好一会儿,杨坚转身离开。他手往前指了指,那些铁甲军士兵开始移动。每个人在河边搬起来一块早就准备好的大石头,然后逐步走进河道里。
一万五千铁甲军,抱石过大江!
第0759章 天大地大我为王
长江河道上
罗屠军中水师将军聂玉明眼睛都直了,他握着千里眼的手都在发抖,脸上没有一点血色,他看着对岸那下饺子一样自己走进大江中的铁甲军士兵,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他此时的心情。他觉得自己一生至此也算颇有阅历见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事,可是今天他看到的,何止是稀奇古怪?
难以置信!
自古至今,他所知道的任何一场战争中都不曾出现过这样的场面,以至于他之前满满的自信全都被狠狠地撕开,支离破碎。他曾经坚信,没有强大水师作为后盾的朝廷军队是不可能渡过长江的,这道天堑就好像是上天为了阻止朝廷人马而画下的银河,要想横渡,除非朝廷人马都肋生双翅飞过来……
他发现自己错了,敌人确实不会飞,但敌人正在用一种更加震撼的方式过河。
“放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大声的下令弓箭手放箭。可弓箭手根本就看不清楚那些铁甲军士兵,只能看到水底有黑影缓缓的经过。看似绵软无力的水却阻挡住了锋利的羽箭,在利箭面前大河之水显得那么厚重,再强的箭也别想射到河底,很快河面上就漂浮着一封白羽。
无能为力
怎么办?
聂玉明觉得嗓子里火辣辣的疼,他无法相信敌人会用这样的方式过河,即便他亲眼看到了。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感觉到船身一阵摇晃。紧跟着就传来一阵阵的惊呼:“漏水了!他们在水底凿穿了咱们的船!”
水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灌进船舱里,很快,大船就开始倾斜。甲板上的士兵们慌乱的寻找可以扶住的地方,这个时候因为恐惧他们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水性都还不错的事实。敌人用一种妖异霸气的方式穿过长江,从心理上已经把他们全都击败。人在慌乱的时候很多本能都会自然的出来,但很多本事都会忘记。
铁甲军中那些修为比较高的军官在河底将大石抛下,借助浮力升上去,然后用手里的兵器将船凿穿。看起来坚固壮阔的大船这个时候显得如此脆弱,就好像一头一头被老鼠钻进了鼻子的大象一样,无助而悲凉。
以这样一种方式被人将大船击沉,对士兵们心理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
水底
杨坚看了看头顶上那一大片黑影,他从河道里捡了一块大石头抱起来,然后往上一掷,石头破开水流冲上去狠狠的撞在船底,砰地一声闷响之后,船底破开一个大洞,水流迅速的倒灌进去,很快,大船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开始往一侧倾斜。
他不需要抱着大石头行走,以他现在的修为也可以做到一苇渡江,可他还是选择和自己的部下一同走过来,因为他不是一个江湖客,而是一位领兵的大将军。
铁甲军不是没有任何损失,有人被淤泥陷住,有人因为看不清楚而迷失了方向,还有人被河道里的大鱼撞倒后漂浮上去。
但这些人,没有一丝畏惧。
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是畏惧。
长江南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们看着江面上发生的诡异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他们只看到一艘一艘的战船忽然间毫无征兆的开始倾斜,甲板上的士兵们嚎叫着跳进水里。一艘船翻倒的时候桅杆砸在另一艘船上,也不知道砸死了几人。当两艘大船绞在一起之后,距离同归于尽也就不远了。
“天啊!”
有人惊慌失措的大喊:“河神发怒了吗?!为什么水师的战船会一艘接着一艘沉没?根本就看不到有敌人的水师过来啊,那地方只有咱们自己的船!”
“肯定是河神发怒了!”
“不会是水里有什么怪物吧!”
江边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他们指着江面上不知所措的议论着。有的人开始招呼同伴,划小船过去救援落水的同伴。因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停靠在南岸的水师战船不敢轻易过去。他们站在甲板上看着同伴接二连三的落水,除了惊恐之外就只能祈祷。
“神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人高呼,脸色惨白。
“没有命令任何战船不要贸然靠过去,来人,划蜈蚣快船过去救援落水的同袍!”
有水师的将军大声下令。
河面上和南岸一样,都乱作了一团。
大批的士兵冲到河边往北边看着,眼神里全都是惊恐。甚至有一些渔民都忘记了对士兵的害怕,也跑过来往那边张望。就在这时候,有个渔民眼尖,发现不远处河里忽然慢慢的浮出来一个东西,黑乎乎的,越来越大。
“那是什么!”
他吓了一跳,连忙朝着那边指过去。
“那是什么啊!”
“我的妈呀!那是水鬼!”
“水鬼来索命了!”
人群里立刻一阵沸腾。
紧跟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靠近岸边的河水里,一个接着一个的浮出水面的黑乎乎的东西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就好像有人往水里倾倒了无数西瓜一样,看着让人心里发毛。
很快,那些东西开始越来越大,等快到岸边的时候围观的人群里忽然爆发出一片惊呼,紧跟着有人掉头就跑!
那浮出来的,都是人!
一个接着一个的铁甲士兵竟是就这么穿过了河道,然后大步走上了河岸。他们身上的甲胄已经足够沉重,但为了不给湍急的水流冲走还是每人都抱着一块大石头。快上岸的时候他们将石头丢下,铁盔里那一双双冷冽残酷的眸子让岸边的人看着心里发颤。
“铁甲军!”
终于有人认出了他们,从嗓子里爆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
……
从水里上来的铁甲军士兵,一个个都那么雄壮魁梧,就好像从河底里冒出来的地狱魔鬼一样,那身黯然无光但厚重坚固的铁甲让人望而生畏,而他们手里锋利的重型武器则更让人心惊胆颤。
他们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的从水里出来,然后大步的上了河岸。
“是铁甲军!”
罗家军的人终于反应过来,有人开始吹响号角示警。呜呜的号角声一点也不嘹亮,反而显得那仓促凄厉。河边大营里的士兵们听到号角声开始集结,当值的将领大声的嘶吼着整队。而那些停靠在水寨里的大船也开始遭殃,不少铁甲军士兵从水寨那边浮出来,用他们沉重的兵器将战船凿穿。
“放箭!快放箭!”
水寨里的将领们开始大声喊着,仓促集结起来的弓箭手站在楼船上往下放箭。密集的羽箭飞蝗一样落下来,可打在那些铁甲军士兵身上却毫无意义。箭簇在铁甲上抆出一溜火星,却根本破不开那身板甲的防御。这些铁甲军士兵身上穿的不是链甲不是片甲,他们身上的甲胄就好像一大块钢铁掏空了似的,足有一指厚的铁板莫说羽箭,就是重弩轰上去也不可能将其轰碎。
顶着密集的羽箭,铁甲军士兵开始登岸,然后旁若无人的开始整队,然后开始清理河岸上的罗家军。
双方从一接触开始就不是战争,而是屠杀。
一个罗家军士兵脸色惨白的踉跄着后退,他不敢转身跑,唯恐一转身就被对面那个恶魔一刀砍死。他的眼神里都是哀求,可那个恶魔眼睛里只有冷酷。当心里的压力到了一定地步之后,这个罗家军士兵终于崩溃了,他吼了一声扑上去,一刀砍在那铁甲军士兵的肩膀上。
当的一声!
钢刀在铁甲上留下一道痕迹,力度下那铁甲军士兵微微晃了晃,也仅仅是晃了晃。铁甲军士兵的眼神里连不屑都没有,他将手里的重刀抡起来,噗的一声,那个罗将军士兵就被拦腰横扫成两段,血和内脏呼啦一下子涌出来,顺着河岸往下面流。而这个时候被拦腰砍断的士兵居然还没有死去,两只手拖着半截身体往前爬出去足有两三米才逐渐失去了力气。
魔鬼们从河道里出来,占领了河岸。
被堵在水寨里的士兵们逃无可逃,面对根本就杀不死的敌人他们每个人都有一种深深的无力和恐惧。那些恶魔往水寨里杀,逼迫着罗将军的士兵们往后退,后面的人开始往江水里跳,他们宁愿面对湍急的河水也不愿意面对那些恶魔。
“摩萨!”
杨坚从水里走出来之后大吼了一声,一个粗壮的铁甲军将领立刻从远处奔跑过来,那样子就好像一辆人型坦克一样,奔跑的时候让人错觉似乎大地都在随之颤抖。
“主人!”
摩萨跑过来之后等待着杨坚的命令。
杨坚看了看对面河岸上连绵的大营吩咐道:“带你的人,把营地平了。”
“喏!”
摩萨抱拳答应了一声,转身带着他的队伍扑向岸边大营。
“杨重!”
“在!”
“带你的人把水寨给我拆了!”
“喏!”
先上岸的铁甲军士兵已经逼迫着罗将军步步后退,水寨里的人成了孤军,虽然他们在人数上有着绝对优势,可他们面对的根本就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士兵,而是一群人形的杀人机器。那些铁甲军士兵似乎没有任何弱点,刀子,羽箭,长枪,硬槊,罗将军士兵手里的兵器对那些铁甲军士兵没有任何威胁。
一些铁甲军士兵开始将支撑水寨的木桩砍倒,随即一大片木楼随即坍塌下来。而被砸在下面的铁甲军士兵竟然大部分都从废墟中钻了出来,继续屠杀。
杨坚带着一队人阔步走上河岸,站在河堤上往那边看,那是一大片连绵不尽的营地。随着号角声不断响起,营地里的罗家军正在集结。
“发讯号,让咱们的人渡河!”
他大声吩咐。
他手下的人开始在岸边营地里放火,很快火焰就蔓延起来。河北岸,刘恩静和许孝恭麾下的那些隋军也已经准备好,看到南岸火起之后开始渡河。他们有少量的战船和不少渔船,以前靠着这些东西他们不敢过河,可是现在罗将军的水师乱作一团失去了指挥,为了避让不被凿穿不少大船都起了锚往下游划出去,想再调转回来也来不及了。
一时间千帆升起,大大小小的船只载着隋军开始渡河。
“天大地大我为王,一条小小的河而已,一群不入流的小人物而已……”
杨坚回头看了一眼那茫茫大将自语了一句,然后朝着远处走去。
第0760章 太可惜了
沿岸罗家军的溃败看起来显得有些轻易简单,可这轻易简单是建立在猝不及防和铁甲军士兵强大的战斗力上的。谁也不会想到铁甲军居然会用这样一种诡异但更霸气的方式渡过长江,就好像从地下钻出来的恶魔一样开始屠杀那些吓傻了的罗家军士兵。
如果罗家军有防备的话,集结弩车列阵防御,不一定输的这么惨烈。
斥候前几天就向罗屠上报过对岸铁甲军在岸边堆积大石的事,但即便如此,罗屠也没有想到那些大石头是用来加重的。他本以为那是为抛石车准备的,还特意吩咐过斥候查一查对岸是不是集结了大量的抛石车。
一万五千铁甲军在过河的时候损失了几百人,然后就没有伤亡。罗将军的溃败从一开始蔓延出来就好像瘟疫一样难以阻挡,瞬间就失去了斗志的罗家军士兵损失并不大,因为他们跑的比铁甲军士兵要快。几万人守在长江南岸,死了的其实不过五六千人。
沉重的铁甲限制了铁甲军的速度,在保证绝对防御的同时速度就没有存在的余地了。而罗家军的轻甲步兵丢掉兵器之后掉头就跑,铁甲军无法追击。
杨坚也没打算追击。
摩萨带兵掀翻焚毁了罗家军在岸边的营地,杨重带兵将水寨几乎拆了一大半,然后铁甲军就在河岸集结,以整齐的队列向南推进了十五里,为后续的大队人马拉开一片登陆区。千帆过河,一天一夜,超过十五万隋军渡过了长江,从这一天开始,似乎大隋的局面突然就发生了变化。
在这一天之前,似乎一直都是各方反叛的势力在进攻,哪怕是天佑皇帝杨易御驾亲征的时候也没有这样摧枯拉朽的攻势,这是一个信号,朝廷从被动转为主动的信号。当然,这信号不代表永久。
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诚如押解许孝恭和刘恩静的那个校尉说的那样,西北还有高开泰,王一渠,还有金世雄。铁甲军攻入江南,高开泰王一渠趁虚而入,金世雄为了给金家缓解压力出兵京畿道也是情理之中。现在朝廷可以调用的大部分兵力都在杨坚手里,扑虎在长江北岸大营里那几万兵是杨坚的预备队,也不可能和杨坚的人马脱节。
所以,这反攻的号角能吹多响多久谁也不知道。
罗家军大营
从通古书院回来之后罗屠的心情本来大好,但是今天这一场溃败让他的好心情全都没了。书院那个自称是看门人实则继承了院长位子的历青枫教了他吞天功,他在展遮天不防备的情况下吸了展遮天一半的修为,境界大升。
他能猜到为什么历青枫会这样安排,第一是为了拉拢他,达到书院和罗家军合作的目的。第二,肯定是展遮天触犯了通古书院里某些人的利益,所以通古书院决定除掉他。可他们又不会浪费这样一个大修行者,所以从一开始罗屠走进书院大门的那一刻,历青枫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至于书院为什么要除掉展遮天,还有意义吗?
自从见证了罗耀和铁甲将军那一战之后,罗屠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就算再懂得如何领兵也不可能挡得住大修行者杀了自己,要想成功,就必须两手同时抓牢。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那个叫方解的人,这才惊讶的发现那个年轻人似乎在很早之前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或许是因为罗屠在罗耀的羽翼之下太久了,所以远没有靠自己从弱肉强食的世界中拼杀出来的方解那样看得透彻。
罗屠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铁甲将军亲自率军南下,如果自己兵败的话,通古书院也就失去了对他的兴趣,因为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正因为如此,他才愤怒。
“小王爷,怎么办?”
段边豹急切地问道。
自从段边熊死了之后,他整个人都变了。对于朝廷他比谁都恨,他曾发誓,要将那个铁甲将军碎尸万段为段边熊报仇。
“不要叫我小王爷!”
不知道为什么,罗屠忽然暴怒的吼了一声。段边豹的脸色变了变,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站在他身边的叶近南悄悄拉了他一把,然后往前上了一步说道:“王爷,现在敌人已经在河岸南边安营,有那支铁甲军在,正面交手咱们的胜算不大。属下以为,是不是暂时退避,让开敌人正盛的锋芒?”
他把对罗屠的称呼去掉了那个小字,罗屠果然没有再继续发怒。
“往哪儿退?退到哪儿?”
罗屠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愤怒后问道,此时他的心里有些乱,他知道叶近南是罗耀麾下罗门十杰中最沉稳的那个,所以选择将问题抛回去。
“属下以为……”
叶近南走到地图前指了指说道:“咱们就往这退!”
罗屠顺着叶近南的手指看了看,眼神立刻一变:“不错,只能往哪儿退!咱们退是为了保存实力,只要我手里还有兵,江南那些人就还离不开我。而退到那儿,就是那些人的底线了,他们不会允许朝廷人马攻到那个地方的。”
叶近南的手指,点在通古书院的位置上。
……
沛城
南燕一共有十三座大城,在大理以北有四座,最北边是封平和庆元,这两城再往南就是沛城,沛城南边是金安,过金安再走不足四百里就是大理城。沛城是商国建立之后逐渐扩建出规模的大城,在此之前沛城只不过是个小县城而已。
之所以要把这里变成一座雄伟的大城,是因为沛城是商国皇族的龙兴之地。慕容家皇族的祖宅在沛城内,依然保存完整。不管现在的南燕皇帝慕容耻是真的还是假的,他都必须保证对祖宅的重视。
沛城的兵力,是北方四城中最多的。南燕建国之后,慕容耻将沛城定为北都,论政治上的地位仅次于大理城。既然是第二帝都,那么这里的衙门机构一应俱全,只不过皇帝不来的时候,这些衙门里也没多少人留守。
沛城城主白恺善年届六十,比朱撑天小,但辈分相当。白家在南燕的地位与朱家也相差无几,尤其是在大理以南,白家的势力比朱家还要庞大。说到南燕各方势力,其中最大者就要说朱家,其次是周家,然后就是白家,再后面势力稍弱些的有陈家,宁家,赵家……南燕皇帝是姓慕容的,可这个皇帝很憋屈,唯一重用的姓慕容的便是慕容永铎,还是赐姓。
这样纷杂的势力,这样混乱的局面,慕容耻这皇帝做的其实也很不踏实。在大理,皇命才是皇命。出了大理,皇命的价值就要看那些城主大人的心情了。
尤其是白恺善,作为留守北都的城主,他自以为身份比其他城主更高些,除了对封平朱撑天他比较忌惮之外,对其他城主他都有些看不起。对付正南,他一直称其为末学小辈,对金安城城主宁浩,他更加看不起。
城主府就坐落在距离沛城皇宫不远处,沛城皇宫的规模其实不算太大,当初还是大商国的时候沛城的地位虽然也很高,但作为慕容家的祖地其象征意义更大些,战略地位并不大。随着大商灭亡之后,慕容耻篡位,为了不让人怀疑他的皇位正统,他下旨将沛城升为北都。
皇宫是慕容耻登基之后兴建的,南燕财力有限,慕容耻也只是做做样子,所以建造的皇宫论规模完全无法和雍州城内的皇宫相提并论,慕容耻除了在皇宫建成之后来过一次之外再也没有来过。
不过,按照规矩,每天六部九卿的官员们还是要装模作样的上朝,听听白恺善的训话。北都留守,论地位,可以算是皇帝的代言人了。
这样的人身边,自然不缺一大批溜须拍马的人存在。
白恺善身边最有地位的幕僚叫何永正,本是个私塾的教授出身,机缘巧合之下投入了白恺善门下,因为极懂得如何讨喜,所以地位升的很快。虽然白恺善没有给他什么太显赫的官职,可沛城里的人都知道,最能影响白恺善的不是他老婆,而是何永正。
天色将暗的时候,何府的后门打开,几个穿锦衣的外乡人被小厮迎了进去,那小厮往外面探头看了看,随即快速的将院门关闭。这几个外乡人为首的那个正是陈孝儒,此时的他,手里拿着的是一封封平城主朱撑天的亲笔信。
当然,这封信是假的。
庆元城城主府里有不少付正南和朱撑天来往的书信,方解手下的人能模仿付正南的笔迹,自然也能模仿朱撑天的笔记。而此时陈孝儒的身份,是朱撑天手下一个别将。
陈孝儒在走进书房之前停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随着那小厮进去,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暗,还没掌灯,陈孝儒知道大户人家规矩都极严格,什么时候掌灯的时间都是死的,按四季天气都有约束。
“卑职封平城别将李炜山,拜见大人!”
陈孝儒深深的作了一揖,态度谦卑。
“你是朱老爷子手下的人?”
坐在书桌后面那人说话的声音很小,好小捏着嗓子说话一样。陈孝儒陪笑着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这才发现这个叫何永正的男人居然会是这样!
看起来这家伙也就二十几岁年纪,竟然生的如女子一样,肤白貌美,唇红齿白,虽然略显阴柔了些,可绝对是个标志的美男子。只是眉毛太细了些,脸的轮廓太柔和了些,嘴也很小,说话的时候习惯性的用袖口掩了掩嘴。他看人的时候不是正眼看,而是侧眼眯着看,偏偏却让人没觉着不礼貌,反而有些很诡异的……妩媚。
“是!”
陈孝儒点头,再次深深的作揖:“求大人救我封平!”
“噢?”
何永正微微诧异了一下问道:“封平怎么了?”
陈孝儒连忙将那封信双手捧着递过去:“这是我家城主的亲笔信,请您过目。”
“给我的?”
何永正的语气显然有些不可思议,还透着几分欣喜,几分自得和满足。朱撑天在南燕的地位,毋庸置疑。
“是!”
陈孝儒连忙回头招了招手:“抬上来!”
两个手下抬着一口箱子进来放在地上,然后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陈孝儒走过去缓缓地将箱子打开,屋子里瞬间就多了一层宝气。箱子里,满满的都是珍玩宝贝。最上面那颗圆润光滑的珠子竟然散发着柔和的白光,那宝气正是源于这颗珠子。
“大人,封平已经岌岌可危,请大人帮忙啊!”
陈孝儒言辞恳切的说了一句,偷偷看了看何永正的脸色:“隋人已经围了封平,我封平守将血战多日不能退敌,卑职带着人好不容易杀出来求援,损了大部分人手,本来礼物准备的更多些,半路遗失了不少……”
何永正愣了一下,然后看着那箱子珠宝微微叹道:“那可真是太可惜了……不,我是说,封平被围战死那么多将士,真是太可惜了……”
第0761章 我随意你尽力
封平城
秦远已经带着人马攻了三次
每一次攻势都很猛烈,抛石车轮番轰过之后,黑旗军步兵推着几乎与城墙等高的攻城车向前缓缓移动,巨大的攻城车沉重缓慢,经过的地方地面都被轧出来挺深的痕迹。攻城车分为两层,下面一层是空的,有一个梯子可以爬到第二层。第二层上面是几十名弓箭手,这样的高度可以和城墙上的守军对射。
第二层正前面有一架斜着往前伸出去的梯子,可以搭靠在城墙上,当攻城车靠近城墙之后,攻城的士兵们就能顺着梯子直接爬到城墙上去。大隋的步兵之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百战百胜,就是因为有一整套很合理的战术也有一整套很合理的器械。
这是经过无数次战争后总结出来的经验,每一种器械都不能小看。
上百架抛石车压制之后,秦远带着步兵开始冲击。在攻城锤前面是改良了的弩车,将发射仰角升高,可以将重弩轰上城墙,不过论射程肯定比不上守军的弩车。
方解是一个习惯了使用大量器械来尽力降低士兵伤亡的领袖,所以在打造器械上投入重金,再加上货通天下行有着无与伦比的号召力和财力,可以招募来大批的工匠,所以攻城器械的数量很惊人。
方解也亲自参加到这些器械的建造中,他不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员,但可以加入一些比较新奇的思路。比如他在弩车的两翼加上两个巨盾,虽然增加了弩车的重量以至于行动更加迟缓,但可以保证操作弩车的士兵伤亡尽力降到最低。
攻击一开始,是双方远程武器的比拼,城墙上的守军占据地利,居高临下,比攻城的一方更能发挥远程武器的威力。但因为城墙上不能安装抛石车,所以在一开始被压制的很惨烈,守城的士兵损失不少。
当黑旗军步兵开始靠近的时候,虞啸立刻组织弓箭手反击。羽箭密集到在天空中都能撞击在一起,抬起头往天上看都是昏暗的颜色。
不得不说,虞满楼亲自教导出来的虞啸很有本事,他将守城能用到的手段全都用了出来,而且合理的安排预备队轮换。
三天三次进攻,虽然凶猛,但依然没有攻破封平。
等黑旗军的第三次攻势渐渐退下去之后,虞啸抆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有些疲乏的靠着墙垛坐下来。这是他面对的第一次如此惨烈的战争,说实话,虽然他自负,但还是有些忐忑。在长安城的时候他就被方解压了一头,那个时候他还可以用方解运气好来安慰自己。他总觉得,如果不是当初天佑皇帝杨易要捧起一个寒门出身的标志性人物,方解根本就不可能出头。
所以他心里一直觉得自己要比方解强,无论在哪个方面都要强。
当两个人正面交锋的时候,虞啸才感觉到那种沉重的压力。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实战,而方解已经带着人马在半个大隋杀了个来来回回。
这不是学识可以弥补的,虞啸从黑旗军攻城的手段就能看出来,方解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战争技巧。
“将军……”
他的亲兵校尉杜雷喘着粗气在他身边蹲下来,脸色有些难看:“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黑旗军的攻势看起来猛,但投入的兵力并不多,每次咱们的反击一起来,黑旗军的士兵就退回去,继续用抛石车砸过来……他们根本就没有打算靠拼人命来攻城,如果长此以往的话,咱们手里能用的兵慢慢的就被磨没了。”
杜雷叹道:“看起来黑旗军并不着急,这才是最值得担心的事。如果敌人急于进攻夺城的话,对咱们来说反而有好处。可是敌人不急,靠着器械消耗咱们的兵力,破坏城防……再坚持十几天,城墙上的弩车就没有能用的了。”
杜雷说的这些,虞啸何尝看不出来?
黑旗军的攻势每一次看起来都凶猛的让人窒息,但在兵力投入上确实很小。抛石车,弩车,攻城车,这些大家伙每一次都是气势汹汹的发威,等到封平军开始反击的时候,黑旗军就开始撤回到射程之外。
这是一种很聪明也极狠毒的战术,目的就是消耗守城士兵的数量,也在磨灭士兵的士气。黑旗军可以把每一次佯攻都装成主攻的模样,但守城的一方却不得不把敌人的每一次佯攻都当成决战来厮杀。
长此以往的话,守城士兵的体力和毅力都会被磨的越来越小。
可是守城的一方还偏偏不能懈怠,敌人可以随时变佯攻为主攻,他们必须每一次都专注的面对。如果守城一方觉得黑旗军是在佯攻而没有立刻反击的话,那么黑旗军立刻就会如凶兽一样扑上来。
这变化很随意,完全在黑旗军指挥者的一念之间。
被人牵着鼻子走,这感觉让虞啸很难受也愤怒。
“把那门火炮弄到城墙上来,我去和城主说。”
虞啸沉默了一会儿,从城垛的孔洞里往外面看了看。在城外远处那个高坡上,有个穿黑袍的人站在那里,笔直的就好像一杆标枪一样。虞啸知道,所有进攻都来自那个人。那个人站在高处用千里眼观察战况,他身边有个擎大旗的魁梧汉子随时按他的指示挥舞大旗,攻城的军队随即就会改变战术。
那个人,必然是方解。
如果说黑旗军是一头无与伦比的巨兽,那么方解就是这头巨兽的大脑。虞啸很清楚,只要方解站在那高坡上,他就永远处于被动。
“我要出城,和方解谈谈。”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语气中透着一股子狠辣决绝。
……
一个虞啸的亲兵坐着吊篮从城墙上下来,晃动着手里的白旗走向黑旗军大营,很快就被一队黑旗军士兵接过去,押着进了营地。然后,一封虞啸的亲笔信就交到了方解手里,虞啸约方解在城外六百步见面。
方解看着这封信忍不住笑了笑,对那个信使说我必如约而至。
第二天上午,方解独自一人走出大营,黑旗军骑兵陈定南所部集结严阵以待,方解的亲兵也在麒麟和聂小菊的指挥下随时准备冲过去。但方解却没有一点紧张,因为他猜到了虞啸要做什么。
虞啸提前到了等着,他居然还让人带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下来,他就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看着方解缓步过来。
等到方解快到近前的时候,虞啸起身相迎:“觉晓,好久不见!”
方解也抱了抱拳:“定呈兄,别来无恙?”
两个人笑了笑,随即落座。
虞啸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既然觉晓你来了,我也不愿意拐弯抹角,索性直接说了,毕竟你我还有同窗之谊,啰嗦一些旁的事也显得虚伪。”
“请。”
方解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是个隋人。”
虞啸整理了一下措辞后说道:“这一点毋庸置疑,不管我在哪儿,我都是一个隋人。家父虽然被朝廷所杀,但他始终是天子六军的大将军,被处斩的时候身上还穿着战甲。我们虞家在大隋近二百年的任何一场战争中都没有走在别人后面,这一点我没有说错吧。”
方解点了点头,没说话。
“所以,我想请你退兵。”
虞啸看起来很真诚地说道:“我是个隋人,我即便在封平为朱撑天做事也改变不了我的出身。我可以很认真的告诉你,早晚封平都是大隋的。不用你来打,迟则两年,我会让封平城墙上挂起大隋的旗帜。你可相信,我能做到?”
方解点了点头:“相信,定呈兄有这样的本事。”
但他又耸了耸肩膀:“不过,你不觉得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虞啸认真道:“我没开玩笑,你带兵来打,损失肯定不会小,就算占了封平也元气大伤。而只需给我两年时间,我就能兵不血刃的把封平拿下,无论如何,这总比你我刀兵相见要好的多吧?”
方解笑了笑:“有一件事你错了,所以你说的话就全错了。”
虞啸脸色一变:“什么事?”
方解看着自己的手语气平和道:“我来打封平,不是替大隋来打的。换句话说,不是大隋想要封平,是我想要。”
这句话一出口,虞啸的眼神里随即有一种异样一闪而逝。
“觉晓好大的志气啊。”
他叹了一声,然后往前探了探身子问道:“那么,咱们换一种方式决出胜负如何?解决问题,终究不只是战争这一条路。”
方解看着他问:“你杀了我,或者我杀了你?”
“不不不。”
虞啸摆手道:“何必生死对决?当初在长安城的时候,觉晓你就一直走在我前面,说实话,演武院入试的时候,我眼里只有一个对手,那就是裴家那个小子,我和他都知道,我们之间胜负都在毫厘之间,谁赢谁输都有可能。在考试之前的一两年,整个长安城甚至都在为了我们两个开赌,赌是我夺了头名开始他夺魁……”
方解微笑道:“然后我来了,所以没有你们两个什么事了。”
虞啸的嘴角不自然的抽搐了一下,但没有反驳:“是,你来了,之前长安城里所有人关注的那一点就变了。我和裴初行都成了你的陪衬,显得那么可笑。当时我就在想,你凭什么?这几年来,我一直想着,若是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和你比一比,认认真真的比一比。”
方解略微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在战场上谈这些怎么都显得有些幼稚可笑,不过……我成全你。”
这一句我成全你,气势上让虞啸无法搬回。
“文还是武?不过你可要掂量清楚,如今你可是麾下十万雄兵的一方诸侯了,而我只不过是大隋一个钦犯而已。所以你要明白,这一场比试你吃亏些。不如你划出道来,我来接招就是了。”
虞啸问。
他依然试图把气势上弱了的那一点找回来。
方解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我随意,你尽力。”
虞啸怔住,杀机顿现。
第0762章 人头落
虞啸记忆中的方解,还是长安城里那个随和的甚至有些谦卑的小人物。即便得到了皇帝陛下的赏识也没能很快融入那一池子锦鲤之中,而是依然和一群泥鳅混在一起。虞啸和方解的几次接触,都觉得这个少年有些不适应那种世家子弟间谈笑风生的场面。
之后的演武院入试,方解那个九门优异拿的也不是很让人信服。
诚如虞啸所言,他将自己的对手定为裴初行,是因为裴初行真的很强。那个时候能入虞啸眼的人没几个,最多再加上一个谢扶摇。至于名门四秀的其他两个,他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
但他忘了,太宗年间大将军李啸曾经说过,豪杰多出屠狗辈。
演武院的入试之后,已经有了一种方解不知道但切实存在的现象。很多人,在入试之后把他当成了对手。比如虞啸,比如谢扶摇。
又何止是他们,那一届参加了演武院入试的青年才俊,哪一个心里没有方解这个名字沉甸甸的压着?
方解说,我随意,你尽力。
这句话刀子一样剜在虞啸心口上,刺痛了他为数不多的自尊。自从虞家被灭门之后,虞啸已经尽量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骄傲和自尊都收藏起来,不让别人看到。在封平,他过着寄人篱下谦卑恭顺的日子,可是当旧日的对手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这种自尊便越发的强烈起来。
“如果当初没有长安城里那些事,你猜现在咱们两个都在干嘛?”
虞啸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已经在军中任职。而你呢,十之八九被文渊阁那些老家伙拉去做学问了吧?又或者,被分在某个新兵营里练兵?这世界真是奇妙,本应该领兵征战开疆拓土的我在封平训练新兵,还不是在隋军里而是我曾经最看不起的南燕,而你则带着人马南征北战……方解,有时候我真羡慕你那好运气。”
方解挑了挑嘴角:“我可以分给你一点,你拿得住吗?”
虞啸起身,往后退:“当初你在演武院入试的时候,为什么会选择谢扶摇做对手?”
方解看着往后退了几步的虞啸摇了摇头:“不是我选了谢扶摇做对手,而是谢扶摇选了我。谢扶摇虽然出身名门但家道中落,不缺钱却没了往日地位。他需要张狂一些,让更多的人认识谢家的这位公子。所以他才会在入试的时候放荡不羁一人挑战所有人,甚至挑战教习……”
“而你们呢,你们这些人不敢尽力出手。说好听些是为了隐藏实力,其实你们怕输。”
方解一句话直指虞啸的内心:“当时不管是你还是裴初行,其实都想和谢扶摇一决高下吧?可你们最终忍了,是因为你们怕输。你们一个是左武卫大将军的儿子,一个是黄门侍郎的儿子,大隋皇帝的储才录里早早就记下了你们的名字。你们即便什么都不做,也会有一个很光明的前程。”
“但谢扶摇不同,他需要表现自己……我也需要。我不怕输,我输给挑战所有人的谢扶摇,人们会记住我。就正如人们记住谢扶摇一眼……而你们,本来就已经很有名气了,若是输给了谢扶摇,你们的前程可怎么办?”
方解微笑道:“百姓有句俗话,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那个时候,谢扶摇和你们比,他是光脚的。和我比,我是光脚的。而现在,你是光脚的……所以你才会在这里挑战我,如果你输了,没有人会嘲笑你,如果你赢了,大家会说……那个人就是曾经击败了黑旗军大将军方解的人!”
“是啊……”
方解笑道:“可他们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你这脚光的还真彻底。”
虞啸的脸色变幻不停,如果说在封平城楼上陈孝儒讥讽他的时候他是装作很生气,现在,他是真的很生气。
“你不过是个好运气的小人物罢了!”
他指着方解嘶吼:“世乱出豪杰,你只是赶巧出现在一个可以让你发迹的时代而已!你说我现在是光脚的那个?若不是……”
方解摇了摇头打断他的话:“哪有那么多若不是?”
他指了指城门上:“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一定让人把洋人的那门火炮运到城墙上了吧?你到现在也只不过是演戏,你看起来像是很愤怒,当然你也是真的很愤怒,可这只是在演戏而已。你看,我多配合你,坐在椅子上这么老实的按照你设计好的路子走,你难道不应该先说一声谢谢?”
“你起来往后退,然后故意让我和你不停的说话,是为了给城墙上的洋人时间瞄准,可是……虞啸,难道经过逃亡之后你都没有明白一个道理吗?要想做成一件事,就必须了解你自己手里有什么,了解敌人手里有什么。你了解吗?”
他指着城楼上说道:“洋人的火炮威力强大,这一点毋庸置疑。六百步,弩车打不到,但火炮可以,这一点也毋庸置疑。不过,让我来告诉你,即便我坐在这里不动,洋人的那门火炮真的能一炮命中?”
正说着的时候,城墙上升腾起一团火焰,紧跟着一声巨响在火焰之后传了过来。一颗黑色的炮弹瞬息而至,在距离方解十几米炸开。为了稳妥,洋人这颗炮弹用的是开花弹,威力很强。
但方解连动都没动,他伸出手,一堵沙墙出现,将所有激射出来的东西都挡在外面。
奥普鲁帝国的火炮确实很强,但方解在定远城的时候就看过,以现在的科技,火炮根本就做不到精确打击。论准头,比抛石车也强不了多少。
“你连自己手里的东西都不了解,你的自信从哪儿来的?”
方解问。
……
虞啸的脸色很难看,看着方解缓缓收回手,那沙墙随即消失的画面,就好像看着一个妖怪。
方解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如果你想杀我,最好还是靠自己。”
虞啸回头看了一眼城墙那边,他能依稀看到朱撑天带着一众将领看着自己。诱杀方解的计策是他想出来的,立刻就派人告诉了朱撑天。而对于火炮来说,朱撑天也不了解。那几个派来的罗斯人将火炮的威力吹嘘的无与伦比,连朱撑天都相信或许真的能这样干掉方解。
“那我就亲手杀你!”
虞啸似乎感受到了城墙上那些人看笑话一样的眼神,心里的怒火腾的一下子燃烧起来。他猛的从腰畔将横刀抽了出来,离着十几米一刀斩向方解。刀气笔直的砍过来,方解侧身避让,刀气在地上留下一条深沟。
虞啸的修为源自他的父亲左武卫大将军虞满楼,这种刀法大开大合,带着一股战阵冲杀金戈铁马的气势。每一刀走的都很开阔,每一刀威势都很盛大。他的刀意和沫凝脂不同,沫凝脂初练眸刃时候,刀意在于一个诡字,防不胜防。后来她手里有了刀之后,刀法就变得简单至极。只是一刀而已,却没有几个人能挡得住那一刀。
虞啸的刀法,连绵不尽。
他的内劲也极浑厚,不然也支撑不住这样豪阔的刀意。
方解好似随意挥洒,左手驱赶蚊蝇那样摆动着,手心里的金锐之气极为耀眼,将一道一道的刀气尽数磕开。刀势如长江大河,却破不开方解的一只手。
“不可能!”
虞啸怒吼了一声,刀气更盛!
随着他的怒吼,一尊远古战神一样的虚像出现在他身后,那是一个魁梧健硕的大汉,穿着古意的战甲,手里拎着一柄好像血迹斑斑的长刀。这虚像很大,足有数米高,看起来就好像虞啸请来了一尊神。
这是他的本命刀意。
远古战神的刀很大,刀气凌冽纵横。而方解就好像是一叶在狂风暴雨中逆流而上的小舟,风雨中却没有半步后退。他手里金色的金锐光芒与来越亮,将旋风一样的刀气尽数荡开。现在的场面看起来,远古战神的刀气组成了一道龙卷风似的,而方解处于中心。
“好刀法,好刀意。”
方解忍不住赞了一句,然后招了招手,放在桌子旁边的朝露刀随即飞了过来。
“你的刀法应是虞满楼亲传,他是经历过无数次征战的大将军,能创出这样的刀法也在情理之中……可你也没有经历过战阵厮杀,没有见识过刀山血海,所以即便你继承了虞满楼的刀法,却继承不来他刀法中的意境。”
方解将朝露刀横着一转,一圈刀气旋出将龙卷风震碎。
“如果是虞满楼用这刀法与我对敌,我只怕难有胜算。”
方解的刀势忽然一凛:“但你不行!你没有那种舍我其谁的霸气!”
他将朝露刀往前劈了一刀,当的一声将虞啸的刀气震碎,然后方解大步向前,一刀一刀的斩落,看起来竟是和虞满楼之前用的刀法如出一辙!可让人震撼的是,他的刀势显然比虞啸的刀势更强大!
一开始虞啸还能一刀一刀的对劈,一分钟之后,他就被方解逼的连连后退。初时他的刀气能斩落在十几米外,渐渐的,他的刀气只能勉强在两米外将方解的刀气挡住。不出意外的话,方解再走三步,他的刀势就会被彻底压制。
“不可能!”
他猛的将双手举起来,他身后那远古战神的虚像也随即将双手举起,他手里的刀子直指长天,那虚像手里的刀子也直指长天。
“这一刀,要你人头落!”
他一刀皮下,天崩地裂。
当初虞满楼教他的时候说过,这一刀就叫做人头落。
可是在这一瞬间,虞啸的眼睛骤然睁大。因为他看到,对面的方解也将双手举起,握着的那柄长刀几乎同时朝着他劈了下来。两道刀气如两条怒龙一样狠狠的撞在一起,但散发着淡金色光芒的那道刀气显然更加霸气锋利,将虞啸的刀气劈开之后,又如破浪一样劈开了虞啸身后那道虚像。
吼!
那远古战神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那颗硕大的人头被斩落下来。紧跟着天地元气为之一荡,那虚像被狂风吹散。
人头落
虞啸则跪坐在地上,动也不敢动。额头上,一滴血顺着缓缓的流了下来。他颤抖着往上慢慢的抬头看了看,一柄长刀悬在他头顶上,随时可以劈落。
黑旗军阵中
吴一道看了方解那一刀之后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心里叹了一声:方解,你说你要用不断的杀戮养你麾下人马的无边杀气,其实……你是在养你自己的心吧?
第0763章 北门开口南门堵
刀子在虞啸头顶挽了个刀花,然后重新回到方解身后。以一种屈辱姿势趴伏在地上的虞啸不敢抬头,方解正背对着阳光,他怕抬头就会被某些东西刺痛自己的眼睛。
“你不如杀了我。”
他说
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嗓子里有一股血腥味在不停的往上反。
轰的一声,城墙上有爆开一团烟雾,紧跟着一颗炮弹朝着这边笔直的轰了过来,这次倒是瞄的很准,若不是方解发现的快一脚将虞啸踢开,炮弹就在虞啸屁股后面炸开。以为得手的几个洋人在城墙上欢呼起来,等烟尘散去他们才发现那个敌人依然还笔直的站着,只是已经在几十米外而已。
“那个……是人?”
一个罗斯国人指着方解的手指在发颤,无论如何他也不相信敌人还没死,他眼睁睁的看着那颗炮弹在两个人身边炸开,按照常理那两个人应该支离破碎才对啊!可是,那个穿黑色长袍的家伙依然活着,活的很好。
“不算……是人吧?”
另一个罗斯人喃喃道。
方解再次走到虞啸身边,低头看着他。
“你是想侮辱我?”
虞啸问
方解看着他的眼睛:“你想的是偷袭我?”
虞啸不答,神情却更加颓然。
方解伸手捏住虞啸的脉门,拎着他往城墙那边走,城墙上的守军一个个如临大敌,全都把弓弦拉开随时准备放箭。而方解却好像根本就看不到他们似的,笔直的走到城下才站住。一个弓箭手或许是压力太大,嗖的一声羽箭放出来,这就好像拔开了水桶的塞子一样,水桶里的水全都倒了出来。
一个人放箭,很多人下意识的跟着松开了弓弦。
上百支羽箭朝着方解飞了过来,但也许是因为紧张的缘故,羽箭的精准度实在不能恭维,只有六七支羽箭还算瞄的比较准确,被方解用朝露刀接连荡开。
被拎着走的虞啸面如死灰,就好像被抽走了全部生机。
“你不如杀了我!”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
方解低下头看着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微笑道:“我帮你做了一场大戏,若是杀了你岂不可惜?我可等不得两年,你也在封平没有立足之地,从你约我见面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所以我才说要成全你。今夜我打开北门的包围,能带走多少人就看你的本事了。念在你做了这一场大戏的份上,我不杀你,你能走多远走多远。”
虞啸的脸色立刻变了,不可思议的看了方解一眼。
“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好受,我知道。”
方解语气平淡地说道:“你比我想象中要聪明。”
虞啸苦笑,眼神里却恢复了几分生机:“说话算话?”
方解点了点头:“一言九鼎。”
他抓着虞啸的手臂往上一抡,虞啸的身子飞起来,他在半空打了个旋儿,手在城墙上攀爬了两下随即落回城头。方解看着那身影飞回去嘴角挑了挑,然后举步往回走,城墙上的守军有些发傻,这次所有人都忘了放箭。走出去几十步之后方解忽然又停住,在地上找了找捡起一块石头,转身朝着城墙上瞄了瞄,然后嗖的一声把那块石头掷了上去。
这一下力度奇大,那石头在空中划过一道笔直的痕迹,然后嘭的一声把一个罗斯国人的脑袋砸的稀烂。
“我比你都准。”
方解朝着城墙上比划了一个中指,根本就不在意这个手势在这个时代是不是也有国际意义。
“爷……我给你丢脸了!”
虞啸苦着脸跪下去,对朱撑天磕了个头:“卑职丢了你的脸,也丢了封平城的脸,请爷责罚。”
朱撑天却好像没有生气,伸出手扶了虞啸一把:“这样也好,你从始至终心里就有个魔,这个魔叫做不甘。你总是觉得方解不如你,从这次之后你应该不会再这样想了。我记得和你说过,有一个强大的敌人不一定都是坏事,最起码可以让你知道目标在哪儿。”
“卑职……”
虞啸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回去休息吧,今天方解应该不会再进攻了。”
朱撑天摆了摆手说道。
虞啸起身,愣了一会儿后转身往城下走。才走出去十几步又被朱撑天叫住,他回头看想朱撑天。这位盔甲穿戴的一丝不苟的老者对他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沉重:“第二炮,不是我下令发射的。”
虞啸心里一震,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就走。
朱撑天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然后指了指那几个罗斯国人:“都杀了吧,人留着没用,东西先留着。火炮……只有一门,无力改变战局。这些洋人的东西是好东西,我想,多少年之后,这种东西会成为战场上的主要武器吧?或许过不了多少年,你们手里的长矛和羽箭就没有用处了,如果我有几百门炮……”
他没继续说下去,似乎有些伤感。
……
黑旗军的人马将方解迎回去,转回大营。
吴一道看了一眼方解,欲言又止。
“侯爷想问我为什么不杀他?”
方解笑了笑问道。
吴一道点了点头:“这个人是虞满楼的儿子,我对他颇了解,对虞满楼也很了解。说实话,他和虞满楼的性子没有一处相似的……虞满楼虽然造反,但那是因为怡亲王杨胤对虞满楼有大恩,虞满楼明知必败却还是跟着怡亲王杨胤反了,是他还恩情。那是个重情义的人,给杨胤陪葬委实可惜了。可他这个儿子……哼。”
“嗯?”
方解对这些事倒是不清楚:“杨胤对虞满楼有恩?”
“是。”
吴一道回忆了一下后说道:“虞满楼这一辈子最在意两个人,他的妻子和虞啸。他妻子本就体弱多病,但为了给虞家延续后代还是偷偷了怀了孩子,虞啸知道的时候她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到了生产的时候,他妻子在鬼门关走了一趟,若不是杨胤派人送去灵药续命,只怕就死于难产了。自此之后,虞家和杨胤往来很亲密,当然,是私底下隐秘的事,毕竟先帝对朝臣和王公私交很厚这种事很忌讳。”
“不过虞满楼的妻子虽然命保住了,但身子更加虚弱起来。杨胤为了拉拢虞满楼,请了不少郎中诊治送了不少天才地宝。那个时候杨胤还是皇子,一心想登上皇位,虞满楼已经是大将军手握重兵,他支持谁,谁手里自然多了一个沉重的筹码。再后来,杨胤又请来修为不俗的江湖客指点虞啸修行,私底下如对自己孩子一样对待虞啸。”
“虞满楼的妻子虽然只多活了几年就病故,但对杨胤一直很感激。后来,虞满楼因为和江都的案子有些牵连,险些入狱,是杨胤在先帝面前多次求情,先帝本来也不想处置他,就顺着这个台阶下来,没有追究。虞满楼对杨胤更加感激,所以才会有后来明知必败的那一场兵变。”
方解点了点头:“这些事倒是没有耳闻,不过一直听说虞满楼为人比较温厚。”
吴一道嗯了一声:“我说次子歹毒,没有一点他父亲的模样是因为后来的事……怡亲王事败之后,虞满楼被抄家灭门。以虞满楼的心思既然早就知道兵变不会成功,自然早早做了安排。他在兵变之前就安排虞啸和他的妹妹逃走,其中还有虞啸的三个庶出的孩子。”
“这个虞啸……”
吴一道啐了一口:“为了让自己能顺利逃脱,故意让他妹妹和虞满楼那几个庶子的行迹暴露,他却趁机脱身。他自己放出去风声将落脚点露了,大内侍卫处的人将他妹妹等人一并拿下,他则想办法溜出了长安。他知道大家一起走出城的可能很小,所以用他妹妹和那几个兄弟做盾牌,换了他一条命。”
方解眼神一变,点了点头:“记住了。”
吴一道继续说道:“后来大内侍卫处的人因为没有抓到他而大为恼火,全城搜捕,他脱身之前曾故意跟他妹妹等人说要去某地,果然,那几个人没挨住酷刑招了,大内侍卫处的人蜂拥而去,却扑了个空。那本就是他故意为之,他根本就没去那里。后来,皇帝问的紧了,大内侍卫处的人没有办法,就找了个死囚替代虞啸,对朝廷上报已经抓住他了。”
“这些事,我还是听罗蔚然说的。”
吴一道微微叹息:“所以我才说,虞满楼那样光明磊落的人,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儿子!”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正因为这样,我才把他放回去了。”
吴一道没理解:“这正是属下不解之处,这样的人应该立刻杀了才对,主公怎么把他放回去了?”
“虽然我不知道他有这样的过往……”
方解笑了笑道:“但在演武院的时候,我便看得出来此人心性如何。他这次约我相见,哪里是想杀我?”
吴一道愣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他来封平投靠朱撑天,第一是因为远离大隋,第二是因为此人不知道他底细,第三是因为朱撑天手里兵强马壮。说他来投靠,还不如说他是来投机的。他肯定存了杀朱撑天取而代之的心思,若没有咱们攻城,或许最多两三年他就会动手。”
“这样的人心思如此狠毒,对自己却极好,他见大军围城,计算后觉得封平守不住,所以开始准备后路了。他约主公见面,是为了麻痹朱撑天!他才不想陪着朱撑天陪着封平殉葬,连亲人都能抛弃的人怎么可能顾及感情?他想逃,但缺少机会。”
“嗯。”
方解点了点头:“他出手没尽全力,我就猜到他的意图了。兵符一定在朱撑天手里,他要走,却又不甘于自己走,想带着朱撑天的人马。所以他只能杀了朱撑天,然后以兵符调动人马,趁乱逃离封平,至于这座城他已经不在乎了。他和我交手不是为了展现实力,而是为了隐藏实力。让朱撑天以为他的修为不过如此,他才有机会。”
“不出意外的话,今夜他就会动手刺杀朱撑天,偷兵符,逃离封平。所以我对他说,今夜将北门的围堵放开一条口子。”
“陈定南。”
方解回头吩咐道:“带你的人马,今夜在封平南门候着。出来多少杀多少,一个不要留。”
“喏!”
陈定南答应了一声,却忍不住心里嘀咕了一句:大将军不是说今夜在北门放开一条口子吗,为什么要在南门设伏?
第0764章 杀人的好天气
长江南岸
近一万五千铁甲军列阵以待,他们站在平原上,看起来就好像一整块铁。面无表情的战士,最犀利冷酷的杀人机器。这样一支军队,是任何一个领兵之人都梦寐以求的。在刀枪剑戟的时代,似乎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们前进的步伐。
后面的隋军也已经准备完毕,一个一个方阵看起来好像豆腐块切出来的一样,若是能从天空往下看的话,就能完全感受到十几万大军的磅礴壮阔。
隋军对面,罗将军也已经列阵完毕。
晴空万里,没有云没有风。
真是一个杀人的好天气。
叶近南看了一眼骑着黑色战马的罗屠,心里有些微微发疼。今天这场战争还没开始其实就已经注定了结局,已经列阵完毕的这些战士们,都是被抛弃的棋子。罗屠已经决定退往通古书院,但如果不打一场就退,也没办法和通古书院里那些人交待。
所以,注定有很多人会死去。
可他们自己,不知道。
“王爷……”
叶近南叫了一声,后面的话却说不出口。
罗屠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军中诸将,你最温厚老成,你舍不得这些人马,但你应该明白……我又何尝舍得?你也清楚,如果没有一场像样的败仗,咱们想要往后退也难。通古书院召集的几十万人马就在咱们身后顶着,那些王八蛋早就算计好了,咱们的人不死绝,他们绝对不会迎上来。”
“可是……”
叶近南道:“如果咱们退回去,难道通古书院的人还会带兵拦截?拼个你死我活,也不是他们想看到的局面。”
“没错,他们不会真的跟我刀兵相向,通古书院现在能调集的兵力撑死了不过三十万之数,他们还要留着兵力控制江都,一旦长安拿不下来,江都就是新的都城……所以,那些老家伙不会真的和我拼死,可我现在不想和他们闹翻。”
罗屠道:“所以即便是做做样子,也要表现的恭顺些。我要退到后面去,让那些老家伙和朝廷的人马去拼。这世界上从来没有完美的事,我若是不自己丢弃一些东西,那些人也不放心我在他们身边呆着。”
“王爷。”
叶近南劝道:“何必要仰人鼻息?以咱们现在的兵力,让开朝廷的人马没必要非得往南退,可以往东,可以往西,东边只有杨顺会两卫战兵,拿咱们没有办法。西边方解的黑旗军立足未稳,未必打不出一片局面,何必和通古书院的人纠缠在一起?”
“你可知道,为什么朝廷的人马只盯着江南?”
罗屠问。
叶近南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不知道。”
“天佑皇帝杨易带兵御驾亲征西北的时候,江南还太平着,但是他在西北兵败自己跑回长安之后,局面就乱了。自此之后,朝廷人马一直盯着江南。西北金世雄,高开泰,王一渠,尤其是后两个人,麾下兵马二十万,距离京畿道最近,为什么朝廷的人马不先打他们?”
“那个方解在西南折腾的翻天覆地,虽然还打着朝廷的旗号,可谁看不出来他的野心一样不小?据我所知,就连货通天下行的吴一道都和他缠在一起,这样两个人联手,对朝廷的危害有多大?可朝廷还是没有先对付他!”
罗屠说道:“为什么?”
叶近南想了好一会儿后摇了摇头:“想不明白。”
罗屠叹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正在往知道的那条路上走。通古书院里肯定还有什么秘密,不然当初演武院老院长万星辰为什么会先下江南再去找义父?当初义父陈兵京畿道,换做是谁也要先杀义父再下江南。可万星辰反其道而行,先把通古书院里明面上那些老家伙扫了一遍,知道自己已经油尽灯枯才赶回江北,最终还是没能走回去。”
“如果没有什么天大的秘密,万星辰何必这样?所以我断定,通古书院里一定有什么让朝廷忌讳的东西。还有件事你不知道,那铁甲将军是谁……历青枫已经告诉我了。连义父都不确定,为什么通古书院的人先知道?”
“是谁?”
叶近南连忙问道。
罗屠凑近叶近南耳边弟弟说了两个字,叶近南的脸色立刻大变:“这……怎么可能?!”
“本来我也觉得不可能,但事实如此。”
罗屠道:“通古书院里的秘密,我一定要弄清楚。我总觉得那里有什么玄机,有天大的秘密!”
叶近南沉默,他想说为了一个猜测就要葬送数万人马吗?
可他没有问出来,因为他越发的惧怕罗屠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一种原始的令人心悸的东西越来越明显,就好像以前叶近南不敢质疑罗耀任何决定一样,他总觉得罗屠正在发生着一种让人不安的变化。
“段边豹。”
罗屠大声喊道:“你不是要报仇吗?今天我就把头阵交给你。就算对面是一块铁,也要给我啃掉一角!咱们罗家军从没畏惧过任何敌人,义父在的时候不会,今天不会,以后也不会!”
“喏!”
段边豹大声答应了一声,眼睛里都是仇恨。
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也是被放弃的棋子之一,只不过,是比较大的一颗罢了。
……
方解坐在高坡草地上,看着面前远处那座大城好像有些发呆。昨夜里平安无事,虞啸没有带人杀出来,这倒是让方解有些意外,不过他却并不沮丧。因为他很明白,虞啸那样的人不会放弃机会。
虞啸看的很清楚,黑旗军夺封平志在必得,他就算拼尽全力帮着朱撑天守住了封平,那个时候封平城里千疮百孔,兵力损失惨重,他要了还有什么用?更何况,他也没有信心能守住。
他不会为朱撑天陪葬就必要要走,既然要走,那么他必然要杀朱撑天。昨夜里没有动静不是方解预计错了,而是虞啸肯定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后面的事还没有展开,所以方解并不是很急。
他在等陈孝儒的消息,比虞啸要重要的多了。
虞啸只是他偶然发现的一颗可以利用的棋子而已,陈孝儒那边才是他布置好的杀招。
“在想什么?”
桑飒飒在方解身边坐下来,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座大城。
“什么也没想,正因为这些日子想得太多了些,所以才会跑出来偷懒。”
方解伸了个懒腰后说道。
“累吗?”
桑飒飒将头靠在方解肩膀上问。
“这种累,不算累。”
方解语气平和地说道:“男人开始走上这条路之后,就注定会这样。为了得到而付出,再辛苦其实也不辛苦。如果付出了却得不到,那才是辛苦。而且……有些事,在付出之后会让人心里满足。”
“成就感?”
桑飒飒又问。
“嗯。”
方解没有隐瞒:“无可替代的成就感。”
桑飒飒蹭了蹭方解的肩膀,就好像一只温顺的小猫:“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白狮子浑沌是不祥的象征,哪里有兵祸它就出现在哪儿的事吗?其实……这个传闻是反了的,不是白狮子到哪儿哪儿就有战争,而是能让白狮子顺从的人在哪儿,战争就在哪儿。”
“当初,桑乱就是这样。”
方解忽然明白她的意思,柔乱了她的头发:“不用担心,我不是桑乱,不会迷失在自己的欲望里。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若是因为得到这些而失去另外更重要的东西,我不会去做。”
桑飒飒点了点头,嘴角上终于浮出些笑意。
当初,桑乱开创了一个时代。用他的修为,他的军队征服了整个西方。但是,桑乱失去了太多东西。所以她担心,和桑乱有一样体质也一样能让白狮子顺从的方解,会不会也走上桑乱的老路?
“放心吧。”
方解站起来,看着远处:“权利是男人的游戏,只是这游戏太大了些,大到可以让山河变色。被迷失了的本性的人都是按照游戏规则在走的,他们看到的是这游戏中的诱惑。成功的人,永远都不是按照规则走的,而是去破坏规则,再自己制定。”
这话,桑飒飒不太懂。
就在这时候,远处有个亲兵快步跑过来,离着还远就急切地说道:“主公,陈孝儒那边来消息了!”
……
封平城
城主府
朱撑天将最后一口米饭吃下去,然后满足的微微呻吟了一声。到了他这个年纪,已经很少有什么特别的嗜好了。虽然他身子骨还硬朗,可许多年轻男人痴迷的事他都已经失去了兴趣。
以他的地位,这么多年来什么没有品尝过?
如果让他自己来想一生至此占有过多少女人,他一定会很头疼。如果让他去想一生至此获得过多少财富,他也不清楚。
现在,他的满足来的特别简单。
一餐顺口的饭菜,把米饭一粒不剩的吃掉就是一种成就。
也许很多人都没有发现一个细节,自古以来的成功者,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性,那就是对待食物的态度。
“虞啸怎么样了?”
他问
余明理回答:“自从昨日城外战败之后,回了自己家里就没再出来过。据说书房里的灯亮了一夜,应该心里不舒服吧。不过,属下也没有想到那个方解居然修为这么高,确实出乎预料。”
“演武院九门优异,你以为那么容易?”
朱撑天道:“上一个是李啸,大隋的半个天下是他打下来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去派个人把虞啸叫来,我有话对他说。”
“爷,这种人不值得您多在意。让他自己在家里缩着吧,败了一次就没有了勇气的人,成不了大气候!”
朱撑天叹道:“毕竟他为封平做了不少事,他对隋军也了解,守城还用得上。”
“是。”
余明理应了一声,派人去办。
虞府
虞啸靠坐在椅子上一直在抆拭他的长刀,不时转头看看外面。他没有在昨夜去见朱撑天,因为他觉得不够稳妥。他在等,如果朱撑天不派人来找他,那么就是对他真的起了疑心,要借机削掉他的兵权。如果朱撑天派人来了,那么才是真正的好机会。
“将军,城主请您过去!”
外面有人提高声音说道,虞啸的眼神立刻一亮。
他笑了笑,有些得意。推开窗往外看了看,风和日丽,真是一个杀人的好天气。
……
长江南岸
杨坚麾下大将摩萨一把将段边豹拎起来,一手攥着他的脖子一手攥着一条腿,两只手往两侧一拽,噗的一声,段边豹就被活生生拽成两段。
罗家军败了,血流成河。
第0765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古道
无风
一队一队的精甲士兵迈着大步向前进发,士兵们昂着头行进,神态凝重。从行进中保持良好的阵型就能看出来,这支军队的在平常时候也保持着良好的训练。步伐雄阔,脸色肃穆,阵型完整,怎么看都应该是一支百炼强兵。
看队伍绵延出去那么远,应该不下两万人。
可是爬在高坡上的秦远却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神色也放松了很多。
“将军,你为什么笑?”
他的亲兵忍不住问。
“你看这支人马如何?”
秦远反问。
他的亲兵往外伸着脖子看了看道:“应该不是一群乌合之众,看队列那么整齐,显然一直保持着训练。在南燕这样几百年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地方,这就很不错了。沛城和庆元封平的守军不同,那两城的守军以前一直要面对的是雍州罗耀,怎么敢懈怠?沛城是商国皇族的祖地,几百年都没见过士兵上战场也不知道战场在哪儿。”
“你小子还差很远啊,本来还想着放你出去做个旅率,现在看来还不行!”
秦远笑了笑,指着下面经过的队伍说道:“没错,看着确实还算不错,但你看到的是表象,没有看到细节。你看,那些当兵的身上都带着什么东西?”
亲兵看了看:“兵器……咦……只有兵器!”
“嗯。”
秦远点了点头:“人马出征,士兵们身上没带着口粮,没带着被服,只带了兵器。一旦后辎重营出事,这些兵就得饿肚子挨冻。还有,那些弓箭手身上倒是背了箭壶,可箭壶都是空的!”
亲兵忍不住摇了摇头:“这才是兵大爷啊,出征自己不带着干粮被服不带羽箭,都在辎重营的车队里……将军,虽然属下在你眼里还差很远呢,可估计我能胜任下面这支人马的大将军。”
“滚蛋!”
秦远骂了一句吩咐道:“等着前面的队伍过去,辎重营进来之后立刻吹角。把辎重营打掉,这两万兵就是他妈的沙包。”
下面经过的,是沛城往封平的援军!
陈孝儒用了满满一箱子金银珠宝买通了沛城守将白恺善身边的幕僚何永正,白恺善好男风,最是喜欢这个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妖冶媚意的何永正,不然,何永正也不可能从一个私塾先生一跃成为白府里的二号人物。
沛城的人都知道,何永正一句话,比白恺善的夫人要管用的多。
何永正拿了好处办事,说服白恺善出兵救援封平。可何永正和白恺善又怎么会猜到,封平根本就没有派人出来求援。前阵子朱撑天倒是写了亲笔信给白恺善,请他协助出兵救庆元城付正南,白恺善嗤之以鼻,根本就没打算理会。这次陈孝儒见了白恺善,说了不少实话,比如封平救援庆元的人马半路被伏击的事。真真假假,白恺善就算想分辨也难。
沛城是商国祖地,慕容耻篡位登基之后沛城的地位更高起来。这里的人天生就带着一股子骄傲,即便商国已经灭亡了这么久沛城的百姓依然觉得自己比其他地方的人要高贵。而戍守沛城的士兵,从来都是把自己当禁军看。
“过来了!”
了望手发现沛城军辎重营已经过来,立刻吹响了号角。山谷里传出一阵阵回音,惊飞了无数鸟儿。
紧跟着,箭如雨下!
早就奉命来这里埋伏的秦远一声令下,箭雨之后,黑旗军的步兵们如一群下山的野兽扑进了羊群里一样,肆无忌惮。这支娇贵惯了的沛城军队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几轮羽箭之后人就傻了,看到漫山遍野杀下来的伏兵,大部分人的选择是掉头就跑。
这一仗打的从来没有这么轻易过,两万沛城军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就被缴械。
从战斗开始到结束都没用两个时辰,其中一半多的时间还用在清点俘虏人数上。
“主公妙计啊。”
秦远看着那些跪在路边抱着头求饶的沛城军忍不住笑了笑,方解在围封平的前三天,每日都派秦远带兵攻城,场面很激烈,却伤亡很小。第四天,虞啸约方解见面,方解就让秦远带着一万五千人马离开大营,向南急行军一天一夜,在山谷设伏。
沛城军几乎没有反抗就宣布战败,九成的人成了俘虏。
“把一半人的衣服都扒了,让咱们的人换上!”
秦远大声下令,如狼似虎的黑旗军士兵扑上去,让那些沛城军把身上的号衣脱了,然后换上。沛城军领兵的将军也被带了上来,灰头土脸的样子显得那么狼狈。
“你的副将呢?”
秦远问。
那人指了指身边一个穿铁甲的:“就是他……”
秦远指着那个副将道:“你来带路,跟着我回沛城去,要是叫开了城门我就饶你不死,叫不开,我就在城门外先割了你的脑袋。记住,就说你们遇到了埋伏,主将战死,你带着人马撤了回来,明白了吗!”
那副将连忙点头,这个时候哪里还有一点高傲。
秦远回身吩咐道:“派人去知会夏侯将军,我的人骗开城门之后杀进去,他的骑兵看到红色大旗摇晃就立刻过来支援!”
“喏!”
亲兵连忙去找已经提前过去在沛城以北埋伏着的夏侯百川。
“你!”
秦远一把将那个沛城军将领拽过来:“带着你剩下的人去封平,我问你,朱撑天见过你没有!”
“见过……不过已经有几年了,我不知道他还记得不记得我……”
秦远也管不了那么多,吩咐手下分出去三成兵力,押送着差不多一万沛城军继续上路往封平。
秦远看着北上的队伍忍不住笑了起来,格外灿烂:“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就是跟着主公打天下,一条妙计算计了沛城算计了封平,这仗打起来真他娘的爽!”
……
虞啸手里攥着一块虎符从城主府后门夺门而出,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东西,心跳的厉害。嘴角上的血迹他都来不及抹去就冲了出来,虽然他没有想到那个老家伙的修为竟然这样惊人,一不小心就吃了点亏,但幸好还是杀了他,夺了虎符。
城主府后面的小街上他的亲兵已经等着了,见虞啸跑过来立刻应了上来。
“你们分别带一队人,去城中重要的地方放火。记住,府库和粮仓不能烧了!若是黑旗军进城见府库粮仓都没了,方解暴怒之下说不得就会派兵追杀我。他的目标不是我,只要我不激怒他,他未必就会分兵追杀。”
“喏!”
几个亲兵连忙转身去办。
“办好了之后去南门汇合!”
虞啸高声吩咐道:“用不了多久朱撑天被杀的事就会被发现,咱们必须要快。我去大营调集人马,把所有骑兵带上出南门,然后一路往西走,从纥人的地方绕一圈然后北上,你们若是没跟上大队人马,就按我说的路线追!”
“喏!”
那些人应了,立刻转身去办。
他亲信忍不住问:“将军,那个姓方的不是说把北门的封锁放开一条线吗,咱们为什么要闯南门?”
“北门?”
虞啸冷哼了一声:“方解那人看起来道貌岸然,不过是个小人而已。他放开北门的封堵以为我看不出他的算盘?咱们出北门只能顺着官道往北跑,出不去多远就是大隋的边城!方解要是不派人前后把我堵死在路上,就算我看错了他。况且,我根本就不相信他会把封锁打开!”
虞啸跃上战马一边催马一边说道:“只要他不打开封锁,老家伙手下那六个人知道我杀了老家伙,立刻就会调集人马来追,我若是前面被方解堵住,后面再被那六个家伙堵住,前后无路!到时候方解就是个看戏的,看着我和那六个人厮杀的你死我活,他坐收渔翁之利。若是我,我也会这样选择!”
“明白了!”
虞啸的亲信道:“带来骑兵出城后不等等去放火的人马?”
“不等!”
虞啸道:“一刻钟都不能等,我让人放火就是给方解放个信号。方解那样的人看到城中火起自然不会放过机会,立刻就会进攻。他进攻,老家伙手下那六个忠心耿耿的人也就没时间追咱们!我把骑兵都带走,他们就算想追也追不上。再加上方解猛攻,咱们脱身不难。咱们若是多等一刻,或许危险就在这一刻。”
“属下明白了!”
那亲信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发堵。毫无疑问,那些去放火的亲兵肯定都走不了了。
虞啸不敢耽搁,也不理会身上的伤势,骑马一口气到了大营,然后找到当值的将军以朱撑天的虎符调出来所有骑兵,他也不敢再调步兵,唯恐朱撑天被杀已经被发现。他以朱撑天下令接应援兵为由带走骑兵,却没想到的是援兵真的有,只是还在半路而已。
他本部人马得了命令已经赶往南门,他的心思是能带多少人就带多少人,绝不耽搁,从大营出来之后就催马加鞭往南门冲,再次用虎符让守城的人打开城门后呼啸着冲了出去,至少有三千步兵也跟着出来。
大营当值的将领觉得不对劲,连忙派人往城主府去询问。可此时虞啸已经出了城,再想追也来不及了。
虞啸出了城之后忍不住长长的舒了口气,那边围着的黑旗军看来没有反应过来,等部队集结好他已经带着人往远处跑了,这计划,完美无缺。
……
虞啸带着人马才出去四五里,后队的斥候就发讯号,黑旗军已经整队要追上来。虞啸下令不要停,一口气往西边跑,骑兵将领不解,过来问为什么不是向南而是往西,虞啸也不回答一刀将其斩了,大声道再有扰乱军心者立斩不赦。
往前又行了一里路,忽然看到前面官道上被几辆马车堵住,其中一辆马车上还挂着一块木板,上面浓墨写了一行字。
此路不通
虞啸眼神一凛,下令亲兵过去把马车弄开,才过去,就听见号角声响起,箭如雨下。那马车里装了火药,被火箭点燃了炸开,火球将百余人吞了进去。腾空而起的火焰就好像烧开了地狱的大门,一股血腥味从里面荡了出来。
远处,方解盘着一条腿坐在白狮子后背上,对虞啸摇了摇手:“定呈兄,我在封平南门闲来狩猎都能遇到你,人生何处不相逢……真巧真巧。”
第0766章 只是因为你蠢
虞啸在恨
恨的是方解嘴角上那得意的笑,也恨自己。
方解算准了自己不信他,所以才会选择相反的方向,然后他在这里等着,虞啸确定如果自己是方解的话,只怕现在要更得意一些。方解还能忍着没有哈哈大笑起来,其实已经不容易。
“杀出去!”
虞啸没有理会方解的话,将手里的刀子往前指了指:“后面是敌人,前面也是敌人,如果你们还有军人的血性,就用刀子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跟在我身后,我带着你们杀出重围!”
“我们为什么要出城!”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骑兵离着很远喊了一声,立刻就引起共鸣:“虞将军,我们为什么要出城?!你说要接应援兵,援兵在哪儿?”
“闭嘴!”
虞啸怒道:“现在你们如果还纠缠这些,只能让敌人高兴!不管援军的事,现在你们只该想想怎么杀出去!”
“要杀也是往回杀!”
骑兵副将调转马头喊道:“咱们杀回封平,城内的兄弟们看到咱们,一定会出来接应的!城主不会放弃咱们!只要让城主看到咱们,咱们就还有救!”
“好!”
士兵们此起彼伏的喊着,纷纷调转马头。
“不尊军令者,斩!”
虞啸怒吼道。
远处高坡上,方解这次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似乎遇到了点问题?你我乃是同窗,有什么事只管说就是了。你既然肯帮我把人马骗出来,难道我还能眼睁睁看着你陷入困境?我知道你对这些兵也有感情,如果你不忍下手就过来,看着我来杀人就是了。你放心,我答应你的条件都会如数给你!”
这话一说完,封平军里立刻就炸了。
“虞啸!你这个卑鄙小人!”
骑兵副将怒斥道:“城主对你不薄,你居然勾结敌人出卖封平城!弟兄们,咱们上当了,虞啸和黑旗军是一伙儿的,他故意把咱们骗出来送给黑旗军!咱们杀回去,就算死也要死在封平城里!”
“杀回去!”
骑兵们开始整队准备冲锋。
“你们这群白痴!”
虞啸催马过去要阻拦那些骑兵,他忽然想起朱撑天临死前看着自己那诡异的笑容,还有拼尽了最后力气说出来的那句话:“我的兵……你想带走就能带走?”
他忽然发现自己像个小丑,就连一个被他杀死的人都能肆无忌惮的讥讽他。而远处那个穿黑袍的年轻男人似乎早就猜到了这样的结果,坐在那头可恶的白狮子背上悠哉悠哉的看着这一切发生。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人扒光了衣服丢在大街上任人围观,那种愤怒让他的心几乎都要炸开。
“都回来!你们上了敌人的当!”
他试图冲过去阻拦骑兵,却被一阵箭雨阻挡。以他的修为,寻常弓箭手射过来的羽箭根本伤不了他,可伤了他的本就不是羽箭,而是那些骑兵们愤恨仇视的眼神。
“滚!”
骑兵副将怒吼:“你是个败类!无耻小人!你不配和我们说话!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随着骑兵副将的咆哮,越来越多的骑兵开始对着虞啸开弓放箭。而虞啸手下那几千步兵居然全都傻了,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两年来他们已经习惯了听从虞啸的命令,可是今天,他们发现自己不认识那个人了。如果虞啸不是和黑旗军串通好了的,为什么才一出城就被人堵住?
如果在以往有人对他们的主将这样不敬的话,他们早就抽刀上去拼命了。今天,他们只是茫然的恐惧的看着,没有人阻止,甚至没有人发声。
“我没有出卖你们!”
红着眼睛的虞啸就好像一头野兽,看起来格外的疯癫:“你们不要上了敌人挑拨离间的当!敌人正是想要看到你们和我反目成仇!只要咱们齐心合力,未必不能杀出去!”
“只要你敢往回杀,我们就信你!”
骑兵副将吼了一声,等着虞啸的回答。
而此时,围在四周的黑旗军已经停止到了攻击,看戏一样看着官道上那支队伍。方解则高声喊道:“定呈兄,快过来,看样子他们已经不信你了,你快到这边来,将这些人骗出城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接下来的事交给我黑旗军来做就是了!”
“方解!”
虞啸猛地转身:“我要杀了你!”
“咱们走!杀回封平!”
封平骑兵们在副将的指挥下呈攻击阵型开始往回冲,看到骑兵转身,方解立刻大喊道:“杀光他们,救虞将军出来!”
两侧高坡上埋伏的弓箭手开始放箭,愤怒的封平骑兵们若不是有那个副将压着,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将虞啸撕碎。那个副将知道现在不能恋战,指挥着人马往封平方向冲击。可他们已经出来了,方解怎么可能放过?
如果不是这次独孤文秀带来了援兵,方解手里的人马确实有些捉襟见肘,不能两面周全,可是现在,他手里的人马绰绰有余。两边伏兵弓箭手根本就不在意自己射出去多少羽箭,只管一支一支的抽出来然后送出去。封平骑兵从启动到加速这一段损失的兵力最多,至少四五百人被乱箭射死。
而封平步兵损失的更大,这一刻失去指挥的步兵只剩下被动挨打。封平骑兵为了冲回去,第一件要做的却是将虞啸麾下的步兵冲开,认定了虞啸和方解是一伙儿的,那些骑兵从一开始就没留情面,抡起刀子朝着昔日同袍的身上砍了下去。很快,堵在后面官道上的步兵就被砍翻了一层。
此时的局面对封平军没有一点优势可言,骑兵被自己人堵死归路,想提速却根本提不起来,而那些步兵没有人指挥,乱成了一团。
而封平的城门,已经关了。
虞啸红了眼睛的野兽一样想阻止队伍溃乱,可这个时候他嘶吼的声音再大也没有任何意义。从一开始他就被算计了,这让一直以来都在算计别人的他无法承受。尤其是那种才刚刚觉得成功了就被人一脚从云端踩下去的屈辱,更加无法承受。就算是虞家被灭门的时候他都不曾有今天这么浓烈的屈辱感,从来没有。
队伍已经乱了,骑兵不听指挥,步兵茫然无措。
而黑旗军,只管倾泻羽箭。可偏偏是这样,封平军的人却没有人反击!士兵们看不到方向,不知道目标,还选择信任虞啸的并没有多少人,就算跟了他两年的步兵也开始掉头往回冲。骑兵和步兵混合在一起,哪里还有一点阵型?
……
余明理知道朱撑天被刺杀后第一时间就要调遣人马追出去,可是才到大营就被其他将领拦住。朱撑天手下六个得力战将中年纪最长的韩赴一把将他拉住:“现在你带兵出城,只怕非但追不上那个逆贼,还会被黑旗军缠住!那个逆贼带走了近五千人马,城中兵力空虚,若是你再带兵出去,拿什么守封平!”
“你他娘的就知道守封平!”
余明理怒道:“爷死了,我要为爷报仇!老子不管封平守不守的住,绝不能让爷死不瞑目!仇人才走,你们就他娘的想着这座城而不是为爷报仇!都滚开,今天谁拦着我谁就是老子的仇人!”
“放屁!”
韩赴拽着余明理的马缰绳喊道:“你以为就你想报仇?!爷对咱们都一样!我跟着爷三十几年,比你时间还要长的多!爷死了,我跟你一样的难受!可你他妈的看清楚,现在你追出去能有个屁用!追不上那个败类还要赔上几千人马,爷要是知道会答应吗!”
余明理的眼泪刷的从眼眶里流出来:“爷还能知道什么!”
“这个仇咱们肯定得报!”
朱撑天手下另一个大将雷不患拦在余明理马前道:“可是现在先要把封平守住,一旦封平破了,莫说不能给爷报仇,就是爷的尸首都不能保全!明理,我们几个和你一样难受,可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况且,那个畜生就算想逃难道能逃远?城外的黑旗军最强的就是骑兵,看到城中有人马出来立刻就会追上去!”
“老子要亲手报仇!”
余明理吼道。
“谁都想亲手报仇!”
韩赴怒道:“可你要是把这些兵都葬送在城外,拿什么给爷报仇!”
就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候,忽然有士兵跑过来大喊道:“将军!虞啸带走的人马在城外几里被黑旗军困住了,看样子正在往外冲,不过看起来不像是往外冲,而是要往城这边杀回来!”
“他还敢回来!”
余明理骂了一声,掉头朝着城墙那边跑了过去。其他人互相看了看,跟在余明理身后往城墙跑。一群人蜂拥上了城墙,举起千里眼往远处看过去。
几里外,看起来封平军已经被围死了。前路和两翼都是已经列阵完毕的黑旗军,箭阵的厚度让人看了心里都发毛。而往封平这边则是黑压压的一片骑兵,看起来人数绝对不少于一万。也就是说,至少一军黑旗军轻骑将封平军的后路堵死了。
“杀不回来了!”
韩赴颓然的摇了摇头:“肯定是骑兵的人发现了不对头想回来,却被黑旗军堵住了。那个畜生!不但杀了爷,还带着那么多士兵给他陪葬!”
“大哥!”
余明理一把抓着韩赴的前襟道:“让我带兵出去把兄弟们接回来,把那个畜生抓回来!咱们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兄弟们被敌人屠杀啊!再这样下去,那近五千弟兄就全都完了!”
“不能开门!”
雷不患拦住他道:“你看看外面!”
他指着城外:“你仔细看清楚!外面至少还有一万黑旗军已经列好了阵势,只要你一开门,他们立刻就会开始攻城!看样子黑旗军把能调集的兵力都调到南门这边来了,以咱们现在的兵力根本就杀出去!”
“那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吗!”
虞满楼吼道。
几个人无法回答,可他们都知道,除了这样看着没有任何办法。
“爷!”
余明理仰天悲呼了一声缓缓跪下来,使劲磕头:“属下对不起您啊!对不起您啊!属下早就说过那个畜生信不得!可爷您太宽厚了!属下不能亲手为您报仇,属下恨啊!”
其他人也都跟着跪下来,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候,了望手忽然发出一声惊呼:“快看!城外有另一支人马杀过来了!”
众人一愣,纷纷站起来跑到城墙边往外看。
只见从正南方向,有一支人马忽然出现在黑旗军身后,没有丝毫停留就杀了过来,看起来黑旗军城外的那支人马猝不及防,很快后阵就被冲散。那支人马也不恋战,朝着城门这边猛冲。
“那是谁的兵?”
韩赴揉了揉眼睛,怎么也想不到这会还有谁和黑旗军交手。
其他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答案。封平城里现在能说上话的将领都在城墙上呢,谁在外面?
……
城外那支人马看起来足有两万人,突然从黑旗军后面杀出来,很快就将堵在南门的黑旗军大营冲开,没多久,大火就开始在黑旗军南营中烧起来,火势蔓延的很快,只小半个时辰就已经将半座大营吞了进去。
“这是谁领兵?”
韩赴忍不住赞道:“自背后突袭,然后将敌人大营烧了,这样一来黑旗军必乱,再想组织起防御也难了。只是太乱了些,我看不出来那是谁的旗号!看样子就要杀穿黑旗军的大营了,这领兵的将领不俗!”
“好像是……”
雷不患放下千里眼看了韩赴一眼后有些不确定地说道:“好像是……沛城的兵?我看旗号很像是沛城的人马,难道是白恺善派来的援兵?可是没听爷提起过向白恺善求援啊,不请自来?”
“是沛城的人马!”
余明理也看出来了,他指着那黄色大旗喊道:“看旗号,看号衣都像是沛城的人!”
众人议论纷纷,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余明理又道:“大哥,这会要是开门杀出去,前后夹击,南门外的黑旗军必败无疑,就算是趁势将咱们被困的人救出来也未必不行!我愿带本部人马杀出去,将援兵接应过来!”
“等等!”
韩赴道:“此时蹊跷,爷没有求援过沛城的援兵却自己来了,万一有诈怎么办?”
“有诈?”
余明理指着外面那滔天的火势:“黑旗军的大营都被烧了,还能有什么诈?你看看,那边围着咱们人马的黑旗军已经开始改变阵型了,至少分出来一半骑兵往大营那边赶,如果再不杀出去接应的话,只怕来不及了!”
韩赴还是不敢决定,在城墙上来回踱步。
就在这时候,有一队沛城的骑兵从黑旗军那边直闯过来,笔直的跑到城外:“城墙上是何人当值?我乃沛城将军白元,封了我家城主之命来驰援封平!城墙上可有认得我的,赶快开城门!”
韩赴趴在城垛上向下看了看,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后惊喜道:“确实是沛城的援兵,我认得那人,几年前他曾随白恺善到咱们封平来过,我和他坐在一起喝过酒!”
他连忙吩咐道:“开城门!明理,带你的人把援兵接应进来!”
……
虞啸颓然的往后退了几步,手里的断刀当的一声掉在地上。
他败了,彻彻底底的败了。不仅仅是战场上败了,论修为,他第二次输在方解手上。如果第一次他还故意隐藏了实力,那么这一次他拼尽全力也没能击败方解。对手总是用一种他无法企及的实力,看起来并不怎么费力的将他击败。
兵已败,刀已断。
他看着方解,眼神里的仇恨都散了。
“你怎么就算定了我要走南门?”
他有些发傻似的问。
方解将朝露刀收起来,很认真的回答了他:“我猜到你要走南门,可我怎么可能只守着南门?只要你杀朱撑天逃离封平,走哪个门都一样。”
虞啸怔住,凄凉的笑了笑:“原来你赢我,靠的只是兵多……”
方解往前上了一步,刀子一甩转过来放在虞啸脖子旁边:“错了啊……我赢你,是因为你蠢。”
刀锋划过,血喷涌。
天高云淡,晴空万里。
真是一个杀人的好天气。
第0767章 天生如此
不同于庆元城,黑旗军在封平遭遇到了极顽强的反抗。攻入庆元之后没有激烈的巷战,但在封平的每一条街道上都在厮杀,从未有过的惨烈厮杀。虽然封平守军数量已经严重不足,可面对敌人的进攻他们没有选择放弃。
韩赴和余明理等人分别带着人马一条街道一条街道的和黑旗军来回争夺,几乎每一条大街上都铺满了尸体。
方解进城的时候,黑旗军才向城内推进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地方。
“主公,封平守军很顽强,咱们的人甚至没能顺利的占领任何一条街道!”
陈定南一身是血的回来禀报,气喘吁吁,也不知道他手上已经染了多少人的血,又有多少黑旗军将士战死在这里。
“除了重要的地方继续猛攻之外,那些戍守在各街道上的敌人你们就不要理会了。组织兵力拿下城主府,粮仓,府库,其他地方我让别人来打。”
陈定南领命,转身跑了回去。
“麒麟,聂小菊!”
“在!”
方解吩咐道:“带我的亲兵和精步营的人,每一百人一队把那些封平守军占着的街道给我夺过来,这种巷战还是精步营的人擅长,我亲手训练了几年也该他们派上用场了。天黑前我要看到的是整个封平已经清理干净,如果打不好,精步营的人也就没资格领着比别人高一倍的军饷!我的亲兵也一样!”
“喏!”
麒麟和聂小菊应了一声,分头带着亲兵营和精步营冲了出去。
“骁骑校何在!”
刚从沛城随军赶回来的陈孝儒立刻跑过来:“属下在!”
“带你的人,把所有官员大户的家门都封了。有人反抗格杀勿论,清理城中的高手。如果遇到难对付的,请道尊带人帮忙!”
“喏!”
陈孝儒领命而去。
方解带着一队人继续往前走,耳朵里听到的都是喊杀声。整座城里弥漫着的都是浓烈的血腥味,味道刺激着人的鼻子也刺激着人的兽性。到处都在杀人,被守军的顽强激怒了的黑旗军士兵们野兽一样往前挤压着,每一步都踩着血。
麒麟带亲兵营,聂小菊带精步营分头去清理大街上的守军。这两支人马数量并不多,方解的亲兵营只有千余人,而精步营只有一千五百人,但这些士兵都是一个个精挑细选出来的,又经过方解亲自训练了好几年。
事实上,这是一支真正意义上的特种作战部队。
一条大街上,一个精步营的百户带着手下一百名精锐士兵出现在街口,大街上每隔一段都被守军用桌椅杂物堵上,形成了一道一道的壁垒。而那些脸色坚毅的守军就站在壁垒后面,紧紧的握着手里的兵器。
“咱们穿的比一般士兵要好,拿的比一般士兵要多,为什么?”
叫纳兰定东的百户出身北辽,纳兰在北辽是除了完颜姓之外最大的姓氏,北辽地大汉完颜勇手下的许多重臣都出自纳兰家族,在北辽地有着很高的地位。纳兰定东曾经是完颜重德手下的一个勇士,当初在西北跟着方解征战的时候受了重伤,所以错过了随完颜重德回归北辽地。
伤好之后他就留了下来,一直在辎重营中做事。恢复了几年之后身子才重新变得强壮起来,然后他自己跑去精步营报名,聂小菊见他一身的本事就留了下来。精步营内的百户不是任命的,而是每隔半年都有一次比试,取胜者取代之前的百户。如果在位的百户连续三次取胜,升为千户。
纳兰定东运气好,才加入精步营没多久就赶上营中比武,在兵法韬略和武艺两项比试中他都轻易胜出,被聂小菊升为百户。
为了更适应在汉人中生活,纳兰定东剪掉了自己那条大辫子,留了和汉人一样的发式,不过看他的眼睛和脸型还是能分辨出与汉人不同的血统。
已经快三十岁的纳兰定东留着络腮胡,身材壮阔,虽然不及聂小菊和麒麟那样霸气到变态的身材,可却有一种让人震撼的爆发力。他作战的时候依然保持着北辽人的习惯,杀到兴起就会把衣服脱了,光着膀子拎着刀往前冲杀。
他问了一句,身后的士兵们异口同声的回答:“因为我们强!”
“对。”
纳兰定东大声道:“因为你们强,所以你们得到的别人多!但现在没人知道你们强,只有你们自己知道!谁来告诉我,什么是告诉别人你们很强的最简单的法子!”
有人回答:“把敌人杀光!”
“去吧!”
纳兰定东将手里那柄超过一米半的斩马刀往前一指:“让所有人都知道,精步营的人凭什么拿的比别人多!”
一百个精步营士兵,每五个人分成一个小队前后交替着冲进了这条大街。第一道壁垒后面的守军立刻放出羽箭,而精步营的人借助地形和灵活的身手,以一种令人咋舌的速度靠近敌人。
他们每个人的动作都如同猎豹一样,没有因为地形的原因也没有因为敌人的阻挡而减速。跳跃,翻腾,躲闪,所有动作都是在高速前冲的过程中完成,如果有人可以记录下这个画面,再看一遍的时候依然会被深深的震撼。
那些守军的脸色开始变了,第一道壁垒后面的七八十名士兵每个人至少送出去两支羽箭,却根本没有伤到一个人!
而那些散发着杀气的野兽,已经到了近前。
……
纳兰定东将那柄斩马刀随手放在一边开始往前急冲,侧身翻腾躲过一支迎面而来的羽箭,双手在墙壁上扣了一下,就好像一支扣住了树干的猎豹,两只脚猛的一蹬,身子如炮弹一样向前冲出去四五米。
落地之后翻滚中躲过第二支羽箭,然后猫着腰往前奔跑。双手在一张桌子上撑了一下后身子掠了过去,半空中身子往前一荡,两条腿盘住一个守军的脖子,借着惯性他的身子一拧,那士兵的脖子里随即传出几声咔咔的响声。
之所以放弃那柄斩马刀是因为太长影响行动,但这不代表他没有了杀人的利器,他从腰畔两侧的皮囊里各摸出一柄匕首,双手持刀,身子一转杀进守军人群里。
一个守军士兵挥刀砍过来,刀子才举起来纳兰定东左手的匕首已经刺进他的腋窝,然后推着这个守军士兵往后退了三步,三步之中,他右手的匕首在这守军士兵的心口最少刺了六七次。
快的让人眼睛几乎都跟不上。
第二个守军士兵从后面一刀横扫,纳兰定东好像看到了一样低头躲了过去,那刀子直接砍在前面已经死了的守军面门上,将半个脑壳削掉。纳兰定东半蹲着身子一转,在旋转中两手的匕首在第二个守军士兵的肚子上来回划过,瞬间血和内脏就涌了出来,挂在那士兵肚子上黏糊糊的一大团。
下一秒,他的匕首划过那守军士兵的脖子,一条血线被带上半空。
再下一秒,他左手的匕首刺进一个守军士兵的咽喉,右手的匕首戳进另一个人的眼窝。他就好像一个陀螺一样,在人群中来回旋转着,那些守军士兵却根本就碰不到他。短短两分钟之内,至少七八个守军士兵被他的匕首放翻。
而在其他地方,精步营的士兵们也在上演着这样的屠杀。
第一道壁垒很快就被攻破,七八十个守军这次没能如他们战死的袍泽那样,一命换一命的战斗。他们大部分人甚至没有看清对手的长相就被放翻,再也没有站起来的机会。那些精步营的士兵速度太快了,不管是奔跑还是杀人都一样的快。
他们对如何杀人了如指掌,而又能灵活的避开敌人的攻击。面对这样的对手,守军士兵们没有任何办法。
没损一人,两个组的精步营就干掉了七八十个守军。
平均每个人杀掉七八个人,用时都不超过三分钟。
“放箭!”
有守军爬上屋顶开始对精步营的士兵们放箭,但精步营的人借助两边街道的屋檐将所有羽箭都避开。一个精步营的士兵蹲下来双手搭桥,另一个士兵抬脚踩在他的手桥上,下面的士兵用力往上一抬,第二个士兵身子轻飘飘的上了屋顶。
他就好像一头扑进了羊群里的狼,面对那些防御力和近身搏斗都极孱弱的弓箭手他将杀人技巧发挥到了极致。手里的匕首每一击都能把一个敌人送进地府,屋顶上六七个弓箭手在一瞬间被清理干净。
第二道壁垒后面的守军别将眼神里都是惊惧和震撼,之前他们用顽强的防御让黑旗军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可是后来黑旗军的步兵撤了下去,换上来的人一个个都那么变态。这种战斗方式那么诡异,他感觉自己完全无法追寻到那些敌人的行进轨迹。
因为,那些人根本就没有什么轨迹可寻。
就在他惊诧的眼神中,那个手持两柄匕首的敌人振翅的大鹰一样从房顶落了下来,这别将回头一刀斩出去,竟是隐隐带着刀气,可他转身的速度太慢了,被纳兰定东近身就等于被宣判了死刑。更何况,还是被纳兰定东从背后近身。
要知道方解在自身修为不足的时候,最擅长的就是近身搏杀。面对强敌,他只有近身才能有机会获胜。而方解的经历造成了他的每一次搏斗几乎都是拼死一战,要么敌人死要么他死,所以在近身格斗上方解的经验极为丰富。这些精步营的变态,从方解那里继承来了这丰富的近身杀人技巧。
纳兰定东的两支匕首狠狠的刺进守军别将后背上,刚好卡在肩胛骨上,匕首顶着骨头一拧,这别将的两条胳膊瞬间就失去了力气。紧跟着一支匕首抽出来,横着戳进他的脖子里,刀尖从脖子另一侧刺了出来。
不超过半个小时,这条大街上数百名守军就被清理干净,而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精步营没有损失一个人。
……
在战场中还有另外的战场,没有血腥的杀戮也看不到惨烈的搏斗。甚至很少有人知道这战场的存在,因为这种战斗开始的很快结束的更快。
项青牛带着人将城中那些修为不俗的人清理掉的时候,黑旗军的士兵们还在厮杀着。他跃上一座高楼坐在楼顶上看着城主府那边,那是最后的战场了。残余的守军在韩赴等人带领下退守城主府,人数已经不超过七八百人。
一个老道人站在他身边低低地问道:“掌教,这样就能重振咱们一气观了?”
“不一定。”
项青牛摇了摇头:“但……可以保证的是,以后清乐山一气观会一直存在。”
“掌教似乎很看重方将军。”
“他?”
项青牛沉默了一会儿后有些感慨地说道:“他天生就适应乱世,或者……他就是因为这乱世而出现。”
第0768章 只有谢谢
吴一道看了看脸色有些疲乏的方解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沛城那边已经来了消息,夏侯和秦远已经拿下沛城,白恺善和手下大部分将领都被生擒关押,夏侯派人来问主公什么时候过去?”
方解揉了揉发皱的眉角:“先把封平的事处理好,明天再启程去沛城。”
独孤文秀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主公,现在咱们的人马,刘旭日所部留在庆元城,如果再留一军在封平,再留一军在沛城……这样不是办法,步兵各营人马总数不过五六万人,骑兵三万余,拿下大理北边四城之后,所余下的兵力不足以攻打大理……”
方解点了点头:“你和魏西亭商议一下,从下面人中选老成支持之人为各城留守,整顿百姓,分发田地,每城暂时只留两千兵力戍守,然后招募新军,留下老兵训练。我已经派人往雍州,再带人马过来,攻打大理,手中最少当有十万兵力才够。”
“可是……”
魏西亭犹豫着问:“留下兵力太少,难以镇服地方。毕竟各城里都有不少世家大户,每户手中少则有二三百私兵,多则有六七百人。这些人本就不服,若是大军撤走难免不会出乱子。”
“没有了。”
方解缓缓摇了摇头:“城破之后我已经派人知会刘旭日,将城中所有家中有私兵的大户尽数屠了,所得钱粮一半分给百姓,一半留作军用。封平城里也如此,沛城亦然,就算是将来破了大理也一样。我没有过多的兵力分摊地方镇服余孽,只好不留余孽。”
这一句不留余孽,多大的一股血腥味?
方解看了一眼手下人脸上的表情,语气很轻地说道:“南燕不同大隋地方,如果是攻破大隋地方上的城池,我也断然不会这样杀人。商国灭亡的时候,大隋的刀子没有割在南燕人身上,他们不知道疼。若我怀柔,这些人就会觉得自己很重要也觉得我可欺。况且,我手中的兵力确实不济,每城都留下大批人马镇守不切实际。”
“如果想让一个地方不乱,而且还不是自己家里……除了把有能力捣乱的人都杀掉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知道现在下面已经有人说我心狠,尤其是文官中这样的声音更多。就在刚才……”
方解指了指门外:“我在门外下令让秦远带兵将那些不服气的人都屠了的时候,有个叫聂理的老文人指着我鼻子骂街,说我残暴不仁。他是我当初在黄阳道取贤请来的其中一个,是黄阳道有名的大儒……”
“他已经跟我说过多次,要想成就大事当以宽容为本,杀戮不可取。上次在雍州我下令屠了六十万纥人之后,他就跟我说了足足一个时辰,恨不得把我祖上三代都骂了一遍,如果我知道我祖上三代是谁,我一定替他们教训这老头一回。”
“可这次,我还是没忍住。他年纪大了反而忘了自己的本分,我做错事可以提醒我,但别没了规矩。看他一把年纪经不住军法,所以我派人把他送回黄阳道老家,顺便打他儿子三十军棍。”
众人愕然,麒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方解坐直了身子说道:“我在长安城里的时候,就听过不少前朝轶事,尤其是文渊阁还有太学那些老先生谈话的时候,每次他们都会提起前朝大郑时候的郑理宗,说这个皇帝好啊,最是能听的了下面人的谏言,就算言辞激烈也不责怪。有一次,理宗皇帝因为有个贵妃产子心里高兴,晚饭的时候多喝了一点酒,结果恰好太子太傅进宫来禀报太子学业,问道皇帝的酒气,太子太傅就开始数落皇帝。”
“越说越是激烈,最后竟是指着太庙方向大骂皇帝昏聩,饮酒误事。理宗皇帝没有解释,而是虚心的接受了太傅的责备,自此之后便很少饮酒了。那些老先生们一致称赞,这才是君臣之道……”
方解摇了摇头:“当时我就想拔了他们胡子,可惜没敢。添了子嗣喝酒被骂也就罢了,晚饭之后宫门已经禁了,臣下竟然可以随时进宫见皇帝,这皇帝不是脾气好,而是窝囊。”
“聂理说的有道理,但若随便谁因为觉得自己有道理就跑来骂我祖上三代,我觉得我没那么长久的好脾气只打他儿子三十军棍,他再这样骂,我就刨了他家祖上三代的坟。你们或许觉得我这样粗鲁野蛮不讲理,随意吧……我做事有纰漏你们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当面指出来,我来判断是否有道理,而不是说的人自己认为有道理就肯定是有道理。”
方解说完这番话后稍微沉默了一会儿问:“怎么镇守已经拿下的这三座大城,你们觉得什么办法最好?”
独孤文静和魏西亭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同时摇了摇头:“之前的办法最好。”
吴一道怔住,微微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站在方解身后的麒麟又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自觉失礼,连忙转身,却忍不住就是想笑。
方解站起来道:“如果没有别的事,走吧,都跟着我去办几件事。魏西亭,老城主朱撑天的丧事你来筹备,要办的厚重些。他身边也没有朱家什么人,老夫人却还建在,选一些封平的老兵,送老夫人回大理去。”
魏西亭连忙点头:“属下一会儿就去办。”
“杀人的事,我从来不会懒得提起刀子落下刀子。但有些人能杀,有些人不能杀。有些人可以明着杀,有些人只能在暗地里杀。我这话说的太露骨了些,你们都是我身边亲近之人,我也就不避讳什么了……朱撑天手下有六员战将,说实话都有可取之处。回头散金候挨着个的谈一谈,愿意跟着我的,我都留下。最起码,他们没有忘了忠义二字。至于不愿意留下的,就任由他们出城离去就是了。”
“明白。”
吴一道点了点头。
任由离去?
他心里笑了笑,如果真的任由离去,那就没必要特意说一句有些人放在明面上杀有些人只能暗地里杀了。虽然对方解关于如何镇服各城的方法有些不满,但他越来越喜欢方解做事的方式。不管从什么角度看,方解现在越来越像一个枭雄。
……
“独孤……”
方解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三城累加起来也有五十万百姓,只怕还要多些,物色留守的官员一定要稳妥,告诉他们,只需记住一点,拉拢人心。我把该杀的人都杀了,剩下的人都可以拉拢。尤其是民心,咱们占了这三城却不能让这三城的百姓恨黑旗军,什么时候说出去还要说黑旗军的好处,这一点做到了,我就给他们留守的加官进爵。”
今天方解的话里已经越发的有些让人惊讶,之前他用前朝皇帝来打比方,现在又用了加官进爵四个字。有些改变,虽然不能明明白白的说出来,但聪明人都看得出来。
现在方解身边跟着的这几个,都足够聪明。
“留下的人最起码心思要细,接下来就是安民分田,这是个苦差事,能把人累死在地头上。所以也别让办事的官员心里觉着苦,身子苦就够了。回头你拟一个名单上来,我看看多少人,从缴获的物资中直接拨一笔银子做俸禄,在我手下,七品的县令拿三品大员的银子我不吝啬,诚心诚意为我做事的人,我都愿意他们官大财多,但手要干净。”
“手脚干净,以后前途无量。”
“属下记得了。”
独孤文秀想了想说道:“不过这事耗时间,应该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成的。随军的文官也不多,一方面从雍州要调人补过来,还要从当地取贤任能。属下觉着,不如留一个稳重之人总理三城官吏任免之事,待这三城稳定之后再追上大军。”
“魏西亭,你留下吧。”
方解道:“分田的事,你想的透彻,做起来也容易。我给你这三城官吏任免的权利,还给你各城军马调动的权利,不过还给你一个时限……我拿下大理城之后,这三城你给我治理好。”
“主公不要打的太快就好……”
魏西亭声音很低地说道。
“我知道这事繁琐,独孤随军离开之前,你们两个多商量。你们两个若是还有什么不能确定的,可以去和侯爷商议。”
这句话说完,吴一道连忙闪出来躬身道:“主公,属下有一请。”
“说。”
“主公,属下身上这散金候的爵位,是大隋先帝所授,在咱们黑旗军中算不得数的。主公以后还是不要称属下为侯爷了,属下心里惶恐。”
方解笑了笑:“你惶恐什么,若是我现在可以分封,你就不是侯爷,而是公爷!”
听到这句话,吴一道再次拜了拜:“请主公允了属下这请求。”
“听你的就是了。”
方解摆了摆手道:“咱们私下里该如何称呼还是如何,最多当着外人我不再叫你侯爷就是了。”
“谢主公!”
吴一道直起身子,迈了一步退回方解身后。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人从外面跑过来急切道:“主公,外面来了一辆马车,说是从长安城里来的,护送一个重要的人来见您。”
方解点了点头道:“走吧,别的事先放一放,去迎迎咱们的公主殿下!”
……
封平城东门
官道两侧的黑旗军士兵整整齐齐的站了两排,他们胸口都挺着,身子拔的笔直,威风凛凛。不少士兵从远处担来新土铺在这一段道路上,掩盖去了还依稀可见的血迹。官道远处,一队黑旗军骑兵护着一辆马车缓缓的驶了过来。
方解带着黑旗军所有将领站在门外,等那马车停下来之后,有一只纤纤玉手将帘子撩开,特意换了一身华美衣服的大隋公主杨沁颜从马车里出来,手遮挡在眼睛上适应了一下马车外面的光线,然后就看到了数十名身穿甲胄的将军站在门前等着她。
“末将黑旗军方解,拜见公主殿下!”
方解将右拳横陈在胸前,行了一个标准的大隋军礼。他身后几十个铁甲将军,再加上两侧那些威武的黑旗军士兵同时将右臂抬起来行礼,庄严肃穆!
这一刻,杨沁颜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她用最大的努力控制着自己,缓缓下了马车后说道:“免礼!”
所有人将手臂放下,等着她说话。
“你们……”
杨沁颜张了张嘴,最终只有两个字说出口:“谢谢!”
第0769章 取镇字为名
大隋的长公主杨沁颜坐在主位上,黑旗军的将领们脸色显然都有些不好看,几个将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都有些不满。说起来现在黑旗军的这些将领们,其实对大隋皇室已经没有了太多的敬畏。
似乎是察觉了这些许异样,杨沁颜清了清嗓子说道:“给方将军在我身边加一个座位,方将军是主,我是客,不能失了礼数。再者,若非方将军运筹帷幄,我也不能安全离开长安。若非方将军执意,我是万万不肯坐在这主位上。”
有士兵真就搬了椅子要放上去,被方解制止:“退下去,如今殿下为君我等为臣,君臣之道你们都忘了?”
亲兵讪讪的退了下去,可看向杨沁颜的眼神却还是带着些不满。杨沁颜略显尴尬的笑了笑,只好找个话题将这件小事揭过去,可她说出话之后立刻醒悟自己说错了,但话出口就没办法收回。
“方将军南下征战旗开得胜,可喜可贺,只是……何日北上讨逆?”
她本是想将之前那气氛转移,顺口出来的话却让气氛更加冷淡起来。那些将领们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其中的意味不用说杨沁颜也懂。可话已经说了,她只好等着方解的回答。
“臣也想尽快挥军北上,讨逆灭贼。但大军南下若是无功而返,第一,所耗费的钱粮就全都没了意义,短日内也难以补齐,更也无法向战死的将士们交待。第二,若是打到一半忽然回去,那现在的胜果也就相当于拱手送了回去,数千将士战死才夺来的三城,顷刻间就被南蛮夺回。第三,北上需要准备很多东西,粮草辎重兵器甲械,这些东西都要筹备。臣已经吩咐朱雀山大营筹备这些东西,待南燕平定之后,便可挥军北上。”
杨沁颜没有想到方解会这样详细这样认真的回答,所以感激的对他笑了笑。坐在这么一大群身穿战甲的将领面前她确实有些不自然,说不紧张才是假话。毕竟这么多年来她从不曾面对过这样的场面,皇宫御花园才是她的天地。
朝堂上的事,她真的不太懂。
“我……只是随便说说,军务上的是方将军自己决断就是了。”
杨沁颜低着头将自己脸上的微红藏起来,却又找不到下面该说什么话题。其实半路上她想过无数次,该怎么跟方解提起来杀回长安城的事。她也为自己准备了很多很多话,于情于理都准备了很多。可是等见到方解的时候,她忽然发现所有的话全都忘了。
她对方解其实并不算熟悉,南下之前她对方解所有的记忆也不过是大内侍卫处密牢里那个恶心笑话罢了。真说起来,她应该讨厌这个人才对。
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只能依靠这个人。
“陈孝儒。”
方解转头吩咐道:“在城内找些家世清白懂礼节知尊卑的丫鬟来,从我今日划定的那些人家里选,告诉她们规矩,以后留在殿下身边伺候着。另外,从骁骑校里选身手好的人过来,再选个机灵的百户带队护卫殿下。还有,自城中采买殿下所需的东西,带几个丫鬟去买,你不一定买的齐全,该付多少银子如数付了。出去之后吩咐骁骑校的人轮流在城中巡查,凡是骚扰百姓的人一律诛杀,不必问罪。不管是城中的泼皮无赖还是我黑旗军中的人,都一样。”
“喏!”
陈孝儒应了一声,连忙出去筹办。
“陈定南。”
“属下在!”
“带你的人将降兵清点人数,愿意留下的按黑旗军的惯制发放军饷,重新编排。不愿意留下的就让他们回家去种田,发些银子。”
“喏!”
“独孤。”
独孤文秀连忙起身:“在。”
“魏西亭忙着选拔地方官员的事,城中百姓重新登记造册的事你先拿起来,等魏西亭手里的事清晰一些再交过去。另外,清算府库粮仓,之前我既然已经下令所得物资一半分给百姓就不能食言,所有主动登记的百姓按户发放,一粒米都不能少。”
“属下明白!”
独孤文秀领命而去。
“其他各营将领全都回去清点人马,救治伤员,将所有战死将士统计出来,明天我就要名单,然后送回朱雀山大营和雍州各一份,交给地方官员核实各户,按管制发放抚恤。这笔钱是将士们用命换来的,谁要是敢克扣一个铜钱我就抄了他的家灭他的九族。”
“喏!”
众将起来抱拳:“谨遵大将军令!”
“那个……”
杨沁颜忽然抬起头有些磕磕绊绊地说道:“诸位将军且慢走,我有话要说……”
众人本已经抬脚要走了,听她说话又全都回来。
“诸君是大隋之栋梁,将来恢复江山诛灭叛贼全在诸君身上。我既然代表皇家来了,就不能漠视了诸君的功绩。无论是在西北灭贼,南疆杀寇,黑旗军浴血杀敌百战不殆,功劳显赫!尤其是方将军,安抚地方驱逐蛮野当为首功。先帝在世的时候就几次说过,方将军将来必是大隋不可或缺之人。”
“只是,现在我却不能给与大家什么实惠……如今大隋风雨飘摇,乱党横行,便是国都都已经落入叛逆之手,所以,我即便想厚厚的赏赐也拿不出东西来。唯有为诸君加官进爵,其他赏赐,待夺回帝都之后再做计较。”
众人看着她没有人开口,都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方将军这几年为国杀敌,西北杀蒙元鞑子,杀李远山叛贼。南下之后平定西南诸道,一战而定边陲,现在又带兵杀入南燕为大隋开疆拓土,这样的大功劳若是不奖赏,便是老天都不会答应。所以,我想来想去,决定代表大隋皇家晋方将军为一等国公!诸君之封赏,我与方将军商议之后再做决断。”
她等着众人致谢,却看到几十个将领刷的一下子站直了身子,朝着方解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贺大将军晋封之喜!”
方解微微颔首,转身对杨沁颜抱拳道:“谢殿下封赏!”
杨沁颜有些沮丧,却没有表现出来。
……
“那丫头傻了吧唧的,真是杨家人?”
陈定南叼着一根毛毛草坐在一堵断墙上,看着远处即将沉下去的太阳笑了笑说道:“现在这天下,杨家人这三个字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分量了。不少人都说主公收留她无非是因为当初杨家人确实对主公不错,也有人说主公是为了以后打天下能名正言顺……可我就是瞧着这女子不顺眼,她坐在那把椅子上我就忍不住想一脚把她踹下去。”
“想也得忍着!”
独孤文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主公之大业刚刚开始,黄阳道那边虽然稳住了脚,可在整个西南却还有很多事没有做。你现在这心思不对,才开始就已经发狂……日后若是引言获罪,岂不可惜?”
“我的独孤大人!”
陈定南笑了笑道:“我若真是个胡乱多嘴的,也不会只和你说了。军中兄弟们都知道大人你聪明,我只是想问问你……主公可别是为别人做了嫁衣裳,辛辛苦苦打天下,真的要还给杨家人?”
“主公心里自有决断。”
独孤文秀摇了摇头:“我曾经跟主公提起过,这位公主殿下是把双刃剑。有这位公主在,咱们黑旗军无论往哪儿打都是名正言顺。可另一条剑刃,就是猜忌。将士们担心自己的前程,万一军心涣散那就坏了。”
“所以呢?”
陈定南问。
“所以?”
独孤文秀笑了笑道:“你什么都看得明白了,还问我所以什么?”
陈定南哈哈大笑:“我明白了,军中之人都明白,唯独让那个殿下不明白就成了。”
“多嘴!”
独孤文秀白了他一眼,转身要走。
他转身的时候恰好看到精步营整队准备回营,前面那个光着膀子的壮汉让他特意留心了一下:“陈将军,那个人是谁?”
他指了指问道。
“那个人叫纳兰定东,是北辽人。当初北辽地太子完颜重德带着寒骑兵和主公并肩而战,后来北辽地人不愿意搀和进汉人之间的征战太深,再加上大隋先帝下旨准许北辽地百姓迁入北疆,所以完颜重德带着人马就回去了,他当时重伤留了下来,现在已经是精步营的百户。若不是前日厮杀的时候我恰好看见这人的凶悍特意打听了下,我也不知道。聂小菊管着精步营,你应该去问他就清楚了。”
“嗯。”
独孤文秀点了点头,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却忍不住一动。他猛的想起自己听过的一个传闻却不知道真假,不过,既然有这传闻未必空穴来风。
“好一条大汉!”
他赞了一句随即离去,陈定南也没有在意。
……
“定南定北定东西……”
方解喃喃的一句,思绪回到了在西北的时候。当初他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其实并不如何在意,不过,事情好像越发的巧合起来。
“把纳兰定东找来。”
他吩咐了一声,手下亲兵立刻跑出去找人。
站在一边的独孤文秀道:“这等玄妙之事,还是在意些好,况且此人武艺文韬都不落俗品,本就可以重用。唯独这北辽人的身份有些不妥当,若是猛的提拔起来只怕会有其他将领心中不平。”
方解点了点头:“先调入秦远的步兵军中任职吧,此人若是可堪大用,日后再提拔就是了,先升为别将,给他一个折冲营带着。”
独孤文秀应了一声问道:“对了,长公主殿下封主公为国公,不知道定了字没有?”
方解点了点头:“她把散金候请了去两个人商议,初定为护,但因为罗耀封号也是护国公,所以又改为忠,念及忠亲王,又改为保,散金候说不妥,商议之后又改为镇。”
“镇国公。”
独孤文秀点了点头:“镇字,一等国公八字第四个,倒也合适。当初大隋太祖皇帝封赏开国功臣,其中忠勇保护,镇威定承八个字为一等国公,太宗年间的大将军李啸也是镇国公的封号。”
“只是个封号罢了,不必在意。”
方解摆了摆手:“封平的事不要耽搁太久,大军休整五日之后即刻开拔。明日我要先去沛城,长公主有什么需求你和散金候商议着办就是了。另外……给崔中振写封信……”
方解压低声音说了几句,独孤文秀的眼神一凛:“属下明白!”
第0770章 寄希望于敌人的敌人
大理
慕容耻看了一眼下面那几个趾高气昂的罗斯国人,心里的火气不打一处来。他面前桌案上的军报是一早就送来的,北边四城已经丢了三个,最让人震撼愤怒的是沛城和封平居然几乎是同时被攻破的,慕容耻说什么也想不到黑旗军的进展居然这么快!
前后战报消息送来不过隔了三天,就丢了三座城!
要知道封平城是老将朱撑天镇守,慕容耻了解那个老头,军武生涯五十年,论资历放眼整个南燕都没有人可以相比,本以为有他在封平最起码不会丢,虽然不指望朱撑天出城击败黑旗军,但守城日久也必然消耗一部分黑旗军的兵力。
结果朱撑天没守住,战报不详,也不知道怎么就被敌人一瞬间破了城。被尊为南燕军武第一人的那个老头,似乎也太名不副实了些。
至于沛城……沛城留守白恺善曾经在他面前夸夸其谈,说什么沛城是当世最不可能被攻破的四座大城之一,其他三座是长安,雍州和大理。那个时候慕容耻虽说知道白恺善自大吹嘘,那个家伙连长安什么模样都没见过,至于雍州,被人攻破的事就在几十年前。可毕竟沛城是商国祖地,城墙高大坚固,还有数万人马,结果也被黑旗军不费吹灰之力的拿下了。
他在气头上,下面御史台的人还在喋喋不休的控诉着那些罗斯人在大理城犯下的累累罪行。而那些罗斯人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表情更令人厌恶。
这些洋蛮子才来多少天,在城里做下的恶事已经罄竹难书。在大街上随意抢夺商贩的东西,光天化日之下玷污良家女子,这些事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偏偏大理府衙的官员不敢拿这些洋人怎么办!
听翻译将那个御史台老头控诉自己的罪状说了一遍,罗斯人首领波斯科夫撇了撇嘴说道:“我不知道这个老家伙在说什么东西,在他的话中好像我们罗斯国的人都是魔鬼一样,可陛下你是知道的,我们这次来是带着罗斯国的善意和奥普鲁帝国的友谊,陛下也说我们是燕国人的朋友,难道我在朋友家里吃一些水果还要给钱?”
“至于说我手下那些人对女士不敬,对不起陛下,这可能是你我两国风俗有些差异。在我们罗斯国,如果一个男人爱慕一位女士,可以在任何场合向她表达自己的想法。我不知道原来在贵国女人是没有自由接受其他男人爱慕的,哪怕是没有成家的女人也不行。”
“够了!”
听翻译把话说完,慕容耻的脸色就沉了下来:“你们是客,就应该知道尊重主人。”
波斯科夫顿了一下后耸了耸肩膀:“好吧,我替我的手下向你道歉。”
“道歉?!”
御史台的那位老大人怒道:“你们这些蛮夷之辈,以为一句道歉就够了?”
“你还想怎么样呢?老家伙,如果是在罗斯国你这样对我无礼的话,我早就已经一枪打爆你的头了。正因为我们是在燕国,所以才会格外的尊重你们。如果你再这样粗野的话,即便我们是来表达友善的,可我也不会忘记如何维护一个男人的尊严。”
“都闭嘴!”
慕容耻摆了摆手:“这件事到此为止,波斯科夫,如果你再不约束你的部下,我就按大燕的律例制裁你们!这里终究是燕国,不是你们的罗斯国!”
“好吧。”
波斯科夫摊了摊手:“我接受陛下你的建议,我会约束我的部下的。”
“陛下!”
已经年届六十的都御使悲呼着跪下来:“这些洋人犯下累累罪行,每一条都论罪当诛啊!如果就这样放过他们,大燕的律法岂不是形同虚设?国无法不宁,民无法不安,若是有法不依,违法不办,岂不失信于民?陛下三思啊,这些人绝不能轻易饶恕,这些蛮夷粗野之徒日日践踏王法,侵扰百姓,手上染的是大燕国子民的血啊陛下!”
“这……”
慕容耻换了换坐姿:“你也说了,他们是从蛮荒粗野之地来的,不懂规矩也情有可原。毕竟他们还不熟悉大燕的风土人情,给他们一段时间适应。泱泱大国,不能失了待客之道,再者……朕不是已经告诫他们了吗,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都御使上前一步道:“陛下!有法不依,国将不国!”
“大胆!”
慕容耻怒道:“朕是念在你年事已高才软言宽慰,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张嘴闭嘴国将不国,朕的江山是你说来的?还是你能说灭的?来人,把他叉出去,再敢胡言乱语就扒了这身官服!”
“陛下!”
都御使悲号道:“这是您的国,国中是您的百姓!他们都是您的子民,现在您的子民受了委屈,您非但不帮他们反而帮一群恶徒!这件事如果宣扬出去,百姓将如何看您!”
“叉出去叉出去!”
慕容耻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立刻有几个殿前武士上来将都御使架起来拖了出去。那老人被拖着走,还在不断大声的呼喊。
“退朝!”
慕容耻站起来,看了下面那些人一眼随即拂袖而去。
宰相朱持检摆了摆手示意群臣退下去,然后将大理城卫戍将军德善叫过来低低交待了几句,德善点头,看了波斯科夫那些人一眼随即走了。朱持检没理会那些罗斯国人,犹豫了一下后跟上慕容耻往皇宫里面走。
……
“陛下息怒,都御使也是尽忠职守,他一直就那样耿直,陛下以前不是还赞过他这一点吗。这些御史台的人最讨厌的就是那张嘴,不过最有用处的也是那张嘴。他们幸运的是遇到陛下您这样圣明宽仁的君主,不然御史台的人也不敢如此放肆。”
“朕何尝不知道他说得没错?”
慕容耻叹了口气,在御花园凉亭边停下来,指了指里面:“陪朕坐会儿。”
朱持检躬身,请慕容耻先进。
慕容耻在凉亭里坐下来,揉了揉皱巴巴的眉角说道:“边疆战报三天来了三份,没有一份好消息!那几个城主平日里趾高气昂的连朕都不放在眼里,现在倒好,被黑旗军一口一个的吞下去,对方却连个饱嗝都没打!”
“朕为这事烦着,哪里还有心思去管那几个罗斯国人。朕知道他们确实不像话了些,可毕竟不过区区五六百人而已。我大燕虽然不是天下强国,可难道连几百个外国友邦之人都容不下?”
“比起黑旗军,那些罗斯国的人根本就不用在意!”
他愤恨的拍了一下石桌:“三座大城,兵力相加也有六七万人,与黑旗军兵力相仿!前后不过十几天,三城全都丢了。现在大理城北边就剩下一个金安,若是金安再守不住,那一马平川的四百里敌人用不了三天就能过来!”
“陛下烦扰,是臣等无能!”
朱持检连忙垂首道。
“与你无关。”
慕容耻摇了摇头:“朕早就说过,让各城把兵权都交出来,各城的人马统一调度,当有二十万大军!若是这二十万大军集结在一处,就算那个方解用兵如神难道也能轻易取胜?现在各城的兵力分散,被人各个击破,且各城之间互不信任不及救援,这些弊端不解,怎么能将驱逐外敌?”
朱持检微微愣了一下,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到了这会儿,皇帝陛下想的不是如何破敌,居然还是如何将各城的权利夺回来。金安是北方四城中最小的一座,兵力不过万余,装备也简陋,能挡住黑旗军才怪。金安若失,大理也危在旦夕了。
当初南燕各家默许了慕容耻登基称帝,正是因为此人不是个有雄才大略的。可谁想到到了这会儿,慕容耻居然还在犯傻!
“朕想着……如果实在不行的话,不如……”
慕容耻停止了牢骚,犹豫了一下说道:“不如派个得力之人和黑旗军谈判如何?朕看着那些罗斯人也是靠不住的,凭着几百号人十几门炮真能挡得住黑旗军十万大军?如果真能挡住也就罢了,可万一挡不住罗斯人一跑了之,朕的江山还得朕自己操心!”
“谈判?”
朱持检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若是谈判,必然要舍弃一些什么,而且还足够让黑旗军的人觉得满足了胃口,陛下觉得,什么能满足方解的胃口?”
他这话里的讽刺已经显而易见,可心事重重的慕容耻根本就没听出来:“大不了丢了的三座城朕不要了就是,反正之前那三城也从未受过朝廷的节制。如果那个方解能就此退兵最好,若是不能,大不了……朕将慕容永铎抢来的东西都送回去,再……再多赔他一些就是了。”
朱持检在心里呵呵的冷笑了两声,垂首道:“若是谈判的话,必然影响军中士气……不如陛下请南边诸城的城主来大理商议一下,各家联兵的话,最少也有十几万人马,再加上咱们占着地利,未必不能胜之。据臣所知,方解在雍州靠着将所有世家屠尽才维持着他的统治,但这统治并不稳固。”
“一旦方解兵败,后方肯定骚乱。到时候非但可以将失去的三城夺回来,还能进兵平商道……”
“进兵?”
慕容耻连连摇头:“若没有上次进兵,也没有方解这次来攻,还是算了吧……我看,不如你来主持议和?”
朱持检愣了好一会儿,这才躬身道:“臣照办就是。”
“去吧。”
慕容耻吩咐道:“你自己拿捏就是,不能太亏了。能拖就好,朕估计着很快隋国内乱就会波及西南,只要拖住方解,让他得些好处就罢手,他为了自己的地盘稳固也不会太坚持。毕竟大隋西南才是他的根基之地,一旦隋国内的其他势力打过去,他就得不偿失了。”
朱持检心里一亮,心说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可将自己的安危寄托在敌人的敌人身上,而且还是莫须有的敌人的敌人,靠谱吗?
他忽然有些悲凉,不由自主的想到自己的家族。他忍不住叹息,心说若不是方解对世家大户敌意太深杀气太重,其实南燕这个国号在不在,意义不大啊。
第0771章 一屋子点心
杨沁颜早晨起来的时候忍不住舒展了一下身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舒服,这是自南下以来睡的最踏实最香甜的一晚了,虽然这房间比不得长安城她寝宫,可毕竟比睡在马车上要好的多,况且,到了这里,连她自己都诧异为什么有一种很踏实的安全感。
洗了热水澡,换了干净的睡衣,天气也好,所以睡的格外的沉。不过这一路上倒是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天才蒙蒙亮她就起来自己洗漱,惊的外面准备伺候着的丫鬟们脸色都白了。这些丫鬟都是方解划定的那些被灭门的大户出身,虽然灭门的名单上不会有她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下人的名字,可还是惶恐不安。
现在她们伺候的据说是大隋的公主殿下,她们怎么敢不小心翼翼?可是她们却发现,这位殿下根本就不用人伺候。
推开窗,她接过丫鬟递过来的香茶善意的笑了笑。这路上她学会了很多东西,包括这善意的笑容。
窗外,天空蓝的那么干净透彻,看着就让人心里舒服。有不知名的鸟儿在纸条上蹦跳着,不时鸣叫两声,清脆悦耳。能看到侧院里升腾着白气,那是下人们在忙活早饭了。
隐隐有号角声传来,杨沁颜的眉头微微挑了挑。
“去问问,大军是不是有调动。”
她吩咐了一声,看起来才十四五岁的小丫鬟敏儿连忙提着裙角跑出去。和外面当值的护卫打听了一下,连忙又跑回来:“殿下,是镇国公要去沛城了,人马正在集结,不时就要出城。”
“我要出去。”
杨沁颜将手里的茶杯放下,在新采买来的衣服里选了一套最朴素的换上,随意的将头发束在脑后就跑了出去,想了想,又回来,将挂在墙壁上的长刀拎在手里。这刀是制式横刀,挺沉重,但她虽然娇贵却不娇弱,在宫里的时候也有教习指点她武艺修行。
几个小丫鬟追在后面跑,一群少女提着裙子跑路的样子也很可爱。
出门正巧遇到大队人马经过,士气昂扬的黑旗军士兵们迈着豪阔的步伐行进。队列整齐,威严肃穆。
杨沁颜站在门前等着,看到最大的那面战旗过来连忙迎过去。
赶车的陈孝儒看到长公主跑过来停下马车,撩开车帘子对里边说了两句,方解随即从马车里出来。他是一个很另类的人,一般领兵的将领出征哪里有坐马车的,都是骑马,可他却好像懒的出奇。
白狮子浑沌从里面探出头往外看了看,把杨沁颜吓了一跳。
“见过殿下。”
方解下了马车后躬身施礼。
“镇国公不必多礼。”
杨沁颜理了理跑的有些凌乱的发丝:“镇国公要去沛城?”
“是。”
“带我一起。”
她语气坚定地说道。
方解微微诧异了一下,看了看杨沁颜的脸色随即点了点头,他回头吩咐陈孝儒:“去吩咐人,选一套合适的甲胄给殿下,吩咐咱们的工坊,尽快打造一身铁甲出来,以后殿下可能经常会用到。”
“谢谢!”
杨沁颜重重地说道。
“殿下请。”
方解招呼白狮子下来,然后请杨沁颜上了马车,杨沁颜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要骑马。”
方解没有拒绝,吩咐人牵来战马。
“这刀太长,不适合殿下。”
方解吩咐陈孝儒道:“把从庆元城城主府里缴获的那柄七星刀取来,献给殿下。”
那七星刀是从付正南府里找到的,刀长算上刀柄也不足半米多些,不知道是什么打造,极坚硬锋利。刀柄上镶嵌着七颗宝石,所以叫七星刀。这刀是付正南的爱物,吹毛断刃,若是在太平年间拿出来卖,说不得简直连城。
方解吩咐完之后就没有再说什么,骑着白狮子跟在马车一侧。出城的时候杨沁颜听到欢呼声,她撩开帘子一角往外看,见是不少百姓聚在城门口对方解挥手。她诧异着,为什么这些百姓会对敌人致敬?
没道理
方解才刚刚攻破了这座大城,按照道理百姓们应该恨他才对,就算不恨也应该怕。可看起来,那些百姓们脸上的表情不是装出来的,后面也没有人逼着他们这样做。而方解,也不像是一个会让人弄这些虚伪事的人。
杨沁颜下意识的看向方解,发现他也在朝着那些百姓挥手,笑着,那么灿烂。
……
江南
贤罗城
通古书院
历青枫进门的时候扫了一眼坐在屋子里的人,然后摇头叹了一声:“能坐在这屋子里聚一聚的人越来越少了……记得董卿复坐在那把椅子上主持聚议的时候,这屋子里总是热热闹闹的。万星辰拎着一把剑过来转了一圈,这屋子里的人就换了一茬。若不是爷预料的早,只怕今天这屋子里的人还要少一些。”
提到爷的时候,他的语气很尊敬。
“爷是谁?”
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子问,和这一屋子里六七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相比,他确实太年轻了。不管是年纪穿着还是仪态,都和屋子里的人格格不入。他坐在最靠近院子书桌的那把椅子上,也只有他在历青枫进来的时候没有站起来。而事实上,他应该坐在最末位那边才对。
“庞辉?”
历青枫问了一声。
“是我。”
年轻男人点了点头,神色倨傲。这屋子里的人穿的都是布衣布鞋,唯独他穿着一身很醒目的天蓝色锦衣,腰间还缀了一条玉带,价值不菲。
“你什么都不知道也难怪,庞家老爷子没来得及出门就被万星辰一剑斩了,那柄七宝扇连打开都没来得及。你二叔庞云鹤本来有资格坐在这里,但他也被万星辰杀了,甚至没有用剑。据说万星辰看了他一眼,他额头上就多了个屁眼……而我们给了庞霸二十万人马,结果他在江北道被罗耀吓死了……”
历青枫一边说一边往院长座位那边走,似乎并不在意庞辉阴沉的脸色。
“庞家就算人再少,地位也没人可以撼动!”
庞辉冷声道:“你们莫不是因为老爷子没了就瞧不起我庞家?庞家在江南几百年的根基,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小瞧了的好!”
“没人那么想。”
历青枫在椅子上坐下来笑了笑说道:“没有人因为庞家老爷子死了而小瞧了你们家族,也没有人不知道你们庞家在江南已经延续了几百年。你不懂啊……就算庞家的老爷子没死,也没人太在意你们庞家。就算庞家在江南已经延续了几百年,可这几百年都是别人给的。”
“你什么意思!”
庞辉怒道:“莫不要以为弄一群老家伙聚在一起神神鬼鬼的说几句话,就能吓住我。”
“没人要吓唬你。”
历青枫依然微笑:“这次之所以通知你们庞家来人,只是想告诉你们一声,以后你们不用再来了。”
“你别欺人太甚!”
庞辉往前跨了一步,用手指着历青枫吼道:“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但休想凌驾于我庞家之上!”
他扫了所有人一眼,却发现根本没人在意他。
“只是个八品,要是九品可以送给罗屠当点心了。当年庞霸也没少吃点心,不过那会送他点心的是董卿复。可惜他是个不争气的,吞天功练了那么久也没进境。”
历青枫抬起手驱赶苍蝇似的挥了挥,刚要怒骂的庞辉身子忽然一僵,紧跟着他的嘴角就有血溢了出来,他张了张嘴,哇的一口吐出来一团血糊糊的东西,碎肉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溅出去一片。
然后,他的胸口就瘪了下去。
两个青衣皂靴的下人进来,拖着尸体出去,沉默着做事,动作很麻利干净。不多时把地面都抆干净了,一滴血都没剩下。
“如果以后这屋子里聚议的都是这群小辈,连通古书院为什么存在都不知道……想想就可悲。大隋朝廷这么多年来一心想除掉书院,可还不是最后妥协共存?万星辰临死前才敢来转一圈,杀了些人,可那些人是因为存在也没有什么意义才让他杀的。只敢找地方躲避着的人,存在不存在没有区别。不过也不能太贬低了对手,毕竟正因为有万星辰在,这么多年通古书院也没能如以往那样轻易控制朝廷。”
历青枫微微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了,这次让你们来,是爷让我问问,如果爷不出手,咱们有没有把握除掉杨坚?”
他不等那些人回答,自己继续说道:“我是不行的。”
在座的互相看了看,谁也没说话。
“看来都不行。”
历青枫有些怅然地说道:“万星辰还真是个人杰,当年在爷的眼皮子地下成长起来,能避开爷,这就是本事。后来居然以一人之力撑着一个朝廷,更是本事。爷说,看着一个人逐渐爬起来,最终爬到那个高度也是一种享受。可这种享受,最起码你我都没有那个资格。”
“杨坚肯定是知道什么,必然是万星辰告诉他的。所以他才会不管东北西北不管西南,一口气几乎喝光了他子孙后代们的血跑来江南。他是觉着,喝饱了血就能把通古书院掀翻了。他之所以有这个自信,正是因为万星辰之前已经扫过了一次……不得不说,现在这个屋子里的人,加起来也不是万星辰的对手,加起来也未必是杨坚的对手。虽然你们的修为加起来肯定比杨坚强,可你们毕竟不是一个整体,所以还是不行。”
一个老妪忍不住问:“爷要亲自出手?”
“不。”
历青枫摇了摇头:“爷说,当年看着万星辰从一支普普通通的蚂蚁,变成长出了翅膀的蚂蚁,再到变成了一只飞上天空的鹰,这个过程很有意思。但看一次就够了,现在有个人正在沿着万星辰当年走过的路在走,爷不打算让他走到头。”
“而杨坚,一个活死人,爷没兴趣出手,所以最终还得咱们料理了。”
“可是……”
一个老者站起来问道:“你也说了,咱们几个加起来也不是杨坚的对手,怎么料理?”
“爷帮咱们想了个办法,就像我刚才说的,你们加起来不行是因为你们不是一个整体,十个人加起来还是十个人,而不是一个强大的人。”
历青枫笑了笑:“你们知道,为什么这次聚议选的是你们吗?”
听他这样问,那些老者脸上都有些变色。
他拍了拍手,随即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笑容满面的年轻男人。他礼貌的和所有人点头示意,看起来很和善,但眉宇间的那股子戾气浓的让人心里发紧。他叫罗屠,原来叫罗小屠。
“因为啊……”
历青枫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么愉快:“你们这些人和庞家一样啊,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所有人呆若木鸡,却没有一个人敢反抗。他们不是怕历青枫,当然也不是怕罗屠。而是怕历青枫说的那个爷……他们知道,不反抗是自己死,反抗,是灭族。
“来看看,我给你选的点心怎么样?”
历青枫问。
罗屠微笑着说道:“闻着就特别美味。”
历青枫点了点头:“你好像又该改个名字了,以前你叫罗小屠,后来改成罗屠,现在依我看……你就叫屠好了。”
第0772章 天下唯一
贤罗城在大山一侧,而通古书院就建在山脚下。曾经那座巍峨的砖塔是贤罗城的标志,也是通古书院的标志,不过现在那断塔在很多人心里,是万星辰的标志。那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拎着一柄自己年轻时候闯荡江湖用的剑,以一种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方式将整个江湖搅起来一层沙子,水都浑了,鱼也不知道死了多少。
这世间,能把江湖都搅浑了的人有几个?绝大部分人都在江湖里,都是江湖里的鱼。只有极少数的人才在江湖外,可以搅动江湖。
有人说年轻时候的万星辰张扬的就好像他手里的剑一样,不会退避,永远只有往前迈步。有人说年老的万星辰才真真正正的变成了那柄剑,真真正正的没有退避。
有人骂他恨他想杀他,但无论如何,他都是个传奇。
所以历青枫在说起这个自己没有见过的敌人的时候,语气从来都不失敬意。最起码他承认,自己穷极一生也比不上万星辰。他坐在山腰上那块凸起的大石上,看着下面的断塔。上次是他陪着人坐在这里聊天,今天是有人陪着他。
“感觉怎么样?”
他抿了一口酒,似乎是在忌讳着什么似的,不肯大口喝下去。
“很美。”
站在他身侧的年轻男人嘴角挑起来的弧度那么满足:“从来没有想过的美。”
“别盯着我的脖子看。”
历青枫缓缓道:“你现在的修为可以杀我,但你不敢……既然你不敢,就索性收起那念头吧。我送了你一盘点心,不是我在点心盘子里。而你之所以被选中只是因为你运气好,明白?”
“明白!”
罗屠点了点头,将视线从历青枫的脖子上收回来:“屠……这个名字真好。以前叫罗小屠的时候,我觉得罗这个字真好。后来叫罗屠的时候,我还是觉得罗这个字比较好。现在……原来还是没有罗字更好些。”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跟我说说送点心的那个人吧,我知道,你只是个端盘子的。”
历青枫哈哈大笑:“够狂妄,选了你真不知道是对是错。不过你有一点要记住……你是靠吃点心爬起来的,再狂妄也要有个度。别以为你现在很强了,不要说别人,即便是全盛时期的罗耀也可以轻易虐死你。他之所以败给杨坚,是因为他一直没有处于最巅峰的时期,本来他有机会,却被杨奇毁了。”
“说到杨奇,论内劲雄厚或许比不得现在的你。论内劲,他也一直比不得大轮明王,甚至比不得罗耀。但你若是遇到他,你还是会死。”
屠点了点头:“但我对已经死了的人没有兴趣。”
历青枫抿着杯子里的酒说道:“我传你的叫做吞天功,这一门功法你觉得如何?”
“前无古人,也许会后无来者。这是神技。”
屠回答。
“可这门在你看来是神技的功法,不过是爷随意揣摩出来的小道而已。当初爷对大轮明王可以长生躲避轮回颇为好奇,于是了解了一下,发现大轮明王那功法虽然不可思议但有些恶心了,所以稍稍改动了一些。”
“大轮明王最初逃避轮回,靠的是吃人。”
屠脸色变了变:“确实恶心了些,不过若是能长生不死,吃些人也没什么。”
历青枫没理会他话里的血腥味继续说道:“吞天功是靠吸人内劲,越是修为强大的人吸起来就越是滋补。不过,若是没有一副特别的体魄,就算是修习了吞天功也不过是爆体而亡的下场。一般人就好像一个布袋,容量就那么大,塞满了还往里面塞只会撑破。而有的人体魄就像是可以伸缩的皮囊,能塞进去的东西远比布袋要大。”
屠指了指自己:“我就是皮囊。”
“嗯。”
历青枫点了点头:“你问我爷的事,我就先从吞天功给你说起……吞天功是爷教我的,但我的皮囊不如你的皮囊,所以才会选了你而不是我。但你有件事要记住,这世间会吞天功的人不止你我。”
“还有比我好的皮囊?”
屠问。
历青枫摇了摇头:“未必有比你好的皮囊,但绝对有比你努力的皮囊。我跟你说过,万星辰都是在爷的眼皮子底下成长起来的,爷在江湖沉寂这些年来,总是会遇到自己看着顺眼的人,于是便随意传授一些本事。吞天功只是爷传授出来的一种功法,还有许多别的在你眼里是神技的东西,是很多!”
“我明白了。”
屠点头道:“你是想告诉我,如果我不能让爷满意,我就会被淘汰。就好像今天屋子里那些点心一样,死的悄无声息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历青枫笑了笑:“你明白就好……你想知道爷是谁,我没有办法告诉你,因为我也不知道爷是谁。我只能告诉你,爷就是这个江湖……不,如果爷愿意,他就是整个天下。或许因为你我都没有到那个境界,所以不理解为什么爷既然已经如此强大却选择归隐,但你不能忘记的是,永远不要选择和爷对抗,因为你根本没有那个资格。”
屠没有回答,眼神里却有些异样的东西闪烁。
“天下第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喃喃了一句。
历青枫歪头看了他一眼:“错了,是天下唯一。”
……
历青枫看着下面的断塔下面的书院道:“这书院已经存在几百年了,也不过是爷一时兴起的玩物而已。当年没有书院的时候,爷手下就有很多追随者。这些追随者心甘情愿的为爷做事,当然也换来了很多实实在在的好处,爷施舍的好处。”
“比如……不管是朝代如何更替,爷的追随者都会从中获得最大的利益。你跟着罗耀那么多年,一定知道在前朝大郑的时候,皇帝只是世家大户的傀儡而已。皇帝高高坐在龙椅上君临天下,回过头却要小心翼翼的问那些世家大户该如何做事。”
屠想了想说道:“那些世家大户,都是爷的随从?”
“也许……”
历青枫道:“爷只是在玩游戏罢了,这个天下就是他的游戏,他愿意怎么玩就怎么玩。”
“唯一的一次游戏差一点脱离了他的控制,就是这个大隋。”
历青枫将杯子里最后一口酒喝下,砸吧砸吧嘴里残余的味道:“大郑的灭亡和大隋的崛起,其实都在游戏之内,一切都按照游戏规则进行着。而这时候游戏并不是爷在玩,他或许玩的有些腻了,所以交给自己的随从们去玩。他的随从们控制了上一个朝代,到了大郑的时候依然如是。”
“但是,就如大郑之前那个朝代灭亡一样。做皇帝的人时间久了就越发的以为自己必须天下第一,不是修为上的天下第一,而是权力上的。于是,他开始和世家抗衡。他不行,他的子孙就继续。到了后来,皇帝越来越不听话,于是爷的随从们决定废掉这个皇族,从新捧起来一个皇族。”
“大郑就这样灭亡了,大隋就这样建立了。到了这个时候,游戏还是正常的。但……从万星辰走进长安城建了一座叫演武院的狗屁地方开始,游戏就开始有些脱离了掌控。爷的那些随从们开始发现,这个新捧起来的皇族从一开始就不听话。所以他们想尽快除掉这个新的皇族,再换一个。”
“然后,他们发现不行,因为万星辰在,他们拿这个皇族毫无办法!那个时候他们还不敢惊动爷,想自己把事情解决了。于是他们开始想尽办法,甚至诱使着杨坚在晚年大肆屠杀功臣,他们希望这样可以让万星辰厌恶杨家,如果万星辰不再保护杨家,那么杨家还有什么可怕的?”
“可他们发现还是没成功,万星辰虽然开始厌恶杨坚,却没有离开长安城,而是很让人钦佩的依然遵守着自己的诺言。但万星辰也不是一个善人,他决定惩罚杨坚,于是,他用了自己一半的修为让杨坚活了下来,而杨坚要想继续活下去就只能靠自己子孙的血来维持。万星辰当初应该是想用这个法子来惩罚杨家吧,但他没有想到杨坚根本就是个变态。”
“那个时候的万星辰,应该就是站在神的高度来做这件事。”
历青枫想了想,发现自己用词没有错:“是的,是神。他厌恶杨坚屠杀功臣,所以将杀戮归还在杨家身上,这就是神才能做到的事。佛宗说的一报还一报,那就是神才能做到的事。”
屠沉默,然后问:“然后爷的那些随从发现事态失控了,但为什么还是没有请爷回来,杀了万星辰?”
“请了。”
历青枫笑了笑:“当他们发现大隋无法如以往的朝代那样可以轻松控制的时候,不得已找到已经不问世事多年的爷,请求爷杀死万星辰。”
屠问:“爷为什么没有杀死万星辰?”
“因为爷没兴趣了。”
历青枫回答:“那个时候,万星辰已经自己割去了一半修为,所以,爷没兴趣出手了。”
屠怔住,心怀激荡。
他的内心里就好像有惊涛骇浪在翻腾,让他无法平静。历青枫说的这些,有些他知道有些他不知道。知道的是那些世家大户操纵朝政,不止一个朝代。不知道的事,那些世家大户原来也不过是一个人的仆从而已。
一群仆人,尚且能掌控天下!
那个人,究竟是何等的人物?!
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历青枫将自己对那个人天下第一的评价改为天下唯一。是啊……天下第一有很多,大轮明王曾经被人称为天下第一,万星辰也被人称为天下第一。不论武道的话,文人中也有被人称为天下第一诗人的,天下第一画家的,天下第一音律大家的,但他们只是第一,不是唯一。各行各业都有第一,仔细想想这第一竟然如此的不稀奇。
只有爷那样的人,才是唯一。
真真正正的唯一。
那种气势,谁人可以相比?
只是想想,屠的心里就无法安宁。只要是个男人……不……只要是个人,当得知天下还有爷那样的人存在,怎么可能心里平静?怎么可能心里没有幻想?如果不知道这世间还存在这样超越了一切的人,那么思想就不会上升到那个高度。知道了,就会想的更多更多。
“那……大轮明王呢?如果他没有后来把自己一分为二,有多强?”
屠想到了罗耀,不可一世的罗耀,所以问了这个问题。曾经,在他眼里罗耀是无法超越的高度,可是现在,他发现那个时候的自己眼界太低了。
“大轮明王?”
历青枫不屑的笑了笑:“他为什么把自己一分为二?”
他问。
罗屠又怎么会知道,但历青枫没有回答,他似乎失去了谈性,不想再说了。
第0773章 调动
沛城
大军到达沛城的时候正是午后,方解下令军队就在沛城外面休息,却没有建造营地。由此可见,他并没有打算在沛城停留很久。作为大商国的祖地,慕容家的崛起之地,沛城被赋予了很多神话传说,但却并没有传说中的神灵来保护这里。
在商国立国之后不久,关于慕容家是神灵后裔的传说就开始蔓延出来。有人曾经说大商开国皇帝出生的时候天上有祥瑞出现,神龙在慕容家宅上空盘旋久久没有离去。还有人说那孩子降生的时候,天上有一颗红彤彤的大星直直的坠入慕容家院子里,红光照亮了半边天。还有人说那天有一尊身穿金甲的天神出现,站在云端俯视大地。
这些神话其实都是谎话,随便翻翻史册这样类似的故事就能找出来几十个。几乎每个朝代都会有,而且绝不止一个。但凡是个能在史册上留下浓重一笔的人物,哪个背后没有点玄而又玄的故事?
城破之后黑旗军就控制了慕容家的祖宅还有皇宫,虽然祖宅里已经没有什么慕容家的人,但他们没有一个受伤,黑旗军的士兵甚至没有进门。士兵们封锁了附近的几条街,据说有趁乱想来这里偷些东西的泼皮都被就地处死。
有人不理解为什么方解对其他大户世家那么心狠,为什么偏偏下令保护慕容家的祖宅。不理解的人,都不认识曾经跟在方解身边的那个叫大犬的汉子。
秦远和夏侯百川带着众将在门口迎接,黑旗军的将士们在方解入城的时候爆发出一阵欢呼。
这是黑旗军拿下的第三座大城,而从对庆元城动兵开始到现在才半个月时间。这种速度,可以用摧枯拉朽四个字来形容。
杨沁颜默默的看着那个身材挺拔的年轻男人在欢呼中进入沛城,她没有让方解跟部下介绍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特别想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仔仔细细地看看这个叫方解的男人,看看他是如何成功的。
大隋天佑皇帝杨易对方解的态度很矛盾,矛盾到连皇帝自己都有些不理解。他总是觉得方解这个年轻人可以用,可以重用。却又总是在某些关键的时候把方解抛弃,可能连皇帝自己都不明白到底在担心什么。
但杨沁颜不知道她父亲的想法,那个时候的她还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殿下。
比方解先来一天的魏西亭一边走一边汇报已知的情况,因为方解的步伐比较大,他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上。一群身穿铁甲的战将跟在后面,看起来更显得最前面的方解气势威严。
“秦将军和夏侯将军对部下约束极严格,所以没有士兵骚扰百姓。地方上的治安也维持住,百姓们虽然惶恐不安但没有人作乱。沛城原来的官员都在府衙里关着,属下已经核对过人数,府库和粮仓还没清点出来,不过已经快结束了。”
方解点了点头,他知道如何带好一支军队,也知道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拉拢民心。他不是那些根基深厚的一方豪杰,他不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那些世家大户的支持,所以他选择站在另一边。
任何一个有底蕴的世家大户都不会轻易的选择站队,更不会轻易的付出全部来支持一个外人。但百姓们可以,只要你让百姓们感觉到你的善意和你为他们带来的好处,他们就会支持你,最起码不会在背后戳你一刀。
方解没时间也没兴趣去低三下四的拉拢那些大户,他更愿意让百姓获得好处。
而士兵们没有趁乱夺财,是因为他们根本不需要。胜利的时候不能控制士兵以至于造成混乱的例子比比皆是,但到目前为止黑旗军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那是因为方解的严厉和宽厚。
严厉是军律,宽厚是奖赏。
方解为了尽快稳固自己所打下来的地方,在不可能得到世家支持的情况下选择让百姓支持,最强大的手段除了分田之外还有分钱。那些被屠灭的大户哪一家不是家财万贯?这些银子粮食方解从来都是军队留一半,剩下的一半分给当地百姓。
这就是收买人心,没有什么可掩饰的。
而军队留下的那一半,一部分奖赏给将领,大部分都平均分给了每一个士兵。所以可以这样说,黑旗军的士兵们是当世所有军队中最富裕的人。方解会派人将这些钱财的数量清点公布,士兵们分得的那部分提前让他们知道,这样一来,每个人自己得多少算算就差不多。
然后方解会派人马将这些东西送回去,交给地方官府分发这士兵家里。
骁骑校的人会全程盯着,以防地方官吏从中贪污。
从一开始方解就制定了这一整套规矩,并且严格的按照规矩执行。用他的话说,人无信不立,如果想指挥好一支军队,手下要做到让士兵们绝对的相信自己。
毫无疑问,方解做到了。
可是,这样的奖励制度,也就只有黑旗军才能施行,其他任何军队都不可能这样做。所得的战利品一般都会被领袖囤积起来,用以发展。黑旗军之所以能这样几乎百分之百的将战利品奖励下去,是因为方解身后有一个庞大的机构在运转着,黑旗军从来不取钱。
这个机构,叫货通天下行。
而事实上,黑旗军和货通天下行之间相辅相成。货通天下行为黑旗军提供强大的后援,而黑旗军扩充的领地,就是货通天下行独霸商业的新的市场。
在大隋内乱开始的时候,没有人注意这个叫方解的少年,谁也不会想到,几年之后反而是这个最不起眼的小人物发展的速度最惊人。或许,这正是散金候吴一道最让人钦佩的地方,他比所有人都更早的看出了方解的潜力。
“带我去慕容家。”
他吩咐了一声,似乎根本就没有听清楚魏西亭汇报的那些数字。
……
慕容家的人不会对方解有什么感恩戴德的态度,当然不会傻到表现自己的强势。说起来沛城里已经找不出一个纯粹的慕容氏血统的人,自从大商定都雍州之后这里也就只剩下了一种象征意义。方解到来之前,慕容家祖宅里的人已经全都倒了外面躬身迎接。
走到门口的时候,方解忽然又改变了主意,看了一眼慕容家门上悬挂的匾额,沉默了一会儿后转身离开。
因为他忽然觉得,这里的人其实和大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那些站在门口迎接他的人要么装作谦卑恭顺要么装作冷漠淡然,那么多的假面,哪里有大犬一点儿影子?方解这才醒悟,自己想念的只是那个邋遢汉子,而不是慕容这个姓氏。大犬姓慕容,可他只是大犬,和慕容无关。
“魏西亭。”
“属下在。”
“你负责三城所有事物,从今天开始张贴告示,招募新兵。按照黑旗军的规矩来,宁缺毋滥。”
“喏。”
魏西亭答应了一声,亦步亦趋的跟在方解身后。
“朱雀山大营那边的轮换已经结束,第二批援军会开拔向南。这三座城不但要治理好,过一阵还是援军的给养补充之地。等大军到了雍州,会有先行人马知会你。”
“属下谨记。”
方解嗯了一声,也没有什么再交待的随即往城主府那边走去。众人都看得出来,他似乎有些失去了兴致。
当初黑旗军刚在朱雀山建立大营的时候,招募了大批的新兵在朱雀山西南那片沃野上开荒种田。当初是孙开道负责此事,后来孙开道被逐渐隔离出朱雀山权利系统之外,这件事就由独孤文秀过问,再后来独孤文秀被调往南燕,这件事由军方直接负责。据说在信阳城受了重伤的崔中振回到朱雀山大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屯田那边的事操持起来。
当初屯田养兵,那些开荒的士兵就是黑旗军的预备役,一边种田一边训练,如今已经两年过去,这些兵已经可以用了。大批的新兵将补充到屯田那边,开始轮换。已经有能力参战的军队从屯田点出来,整编之后回朱雀山大营分派。而留守朱雀山大营的人马,则大部分调往南边。
方解这段日子在南边征战,但对朱雀山大营里的事也没有全都放下。本来留守大营的兵力超过五万,再加上精选出来一批新兵,这支生力军是方解的第二批援兵。第一批援兵,是独孤文秀从信阳那边直接调回来的。
看起来,这种轮换只是很早之前就已经制定好的事,可在这个时候轮换,怎么都透着一股子耐人寻味的意思。也就是说,现在朱雀山大营里已经没有之前的老兵留守了,换进去的全都是屯田之地训练出来的新兵。
而且为了分派新兵,朱雀山大营兵力原有的建制也被打乱重新整合,每一支人马都编入了一定数量的新兵,从表面上看这也无可厚非。老兵和新兵混合编队,是为了让新兵迅速的适应战场。但有个细节格外的引人注意,那就是新兵之中不少人居然被安排了中层军官的职位,这在以往很难见到。
于是,有心人看出了一些非同寻常的东西。
轮换之后,朱雀山大营原来的那些将领们,手里的兵马都不是自己一直带着的了。而这次调往南方的队伍中,夹杂了大量的新兵,换句话说,那些将领现在指挥手下的队伍就不似以往那样如臂使指。
更让人觉得意义很深的地方在于,留守朱雀山的将领几乎全部被调往南边,而且方解下令,诸将领互换领兵。其中一批人虽然留在了朱雀山大营,但他们手里的兵权却没了。
这个时候人们才开始怀疑,崔中振真的是因为重伤才回到朱雀山大营的?如果他真的重伤,怎么会在悄然间把这些事安排的如此妥当?方解的军令一到,崔中振立刻就开始调度,短短时间内就完成了军队轮换,这速度不得不说令人震惊。
这其中的事,只怕只有方解明白。当然,还有两个人明白,那就是一直在操持此事的独孤文秀和崔中振。
原来坐镇朱雀山大营的罗蔚然被方解重新请出山,与陈搬山和诸葛无垠两人带领大军从陆路南下。朱雀山所有事物,崔中振已经全面接手。
南边战场上风起云涌,北边大营里似乎也是暗流激荡。
平静之下,谁也不明白方解到底在考虑什么。
也许有人明白,所以心里开始不踏实起来。
第0774章 进城吃鸡
黑旗军在沛城并没有停留多久,方解将地方上的事都交给了魏西亭,这个人知道该怎么做让方解满意,这是继独孤文秀之后第二个被方解火箭一样提拔起来的文官,从一个县令到总理三座大城事务,这种角色上的转变事实上一般人很难适应过来。
大部分人都在抱怨自己做的足够多而得到的不够多,每每看到身居高位的人心里都会想着如果坐在那个位子上的是自己也一定可以,甚至做的会更好,可真的当机缘巧合下做到那个位子上之后才会发现,原来并不想自己想的那般简单。
魏西亭做事算不上有多开阔的眼界,但他有一样好处,那就是知道方解想要的是什么,只要奔着这一个目标就够了。
相对来说,独孤文秀比他的大局观更好,所以方解才会将更重要的事交给他。其实,当方解把独孤文秀的母亲从老宅里接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布局。那个时候方解就知道自己需要一个当时黑旗军权利结构之外的人来做事,因为这件事涉及的范围太大。一旦触及,或许就不是伤筋动骨那般简单。
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方解做事不可能不谨慎小心些。
如今的黑旗军虽然还没有在真正意义上完全控制整个西南,但那三道江山其实已经被方解攥在手心里了。北徽道,南徽道,雍北道,这三道虽然还在地方世家手里,可他们现在除了遵从方解之外还能做什么?
方解南下的时候逼着他们各道抽调了一万郡兵,他们手里攥着的牌也就越发的少了起来。而通过南北不断的挤压,黄阳道和平商道同时发力之下,那三道世家大户的生存空间被压榨的越来越小,对黑旗军的威胁也越来越小。
方解在雍州的时候,逼迫那三道总督抽调百姓迁至平商道,然后还不断派人在这三道招募新兵,从根本上将这三道总督的根基在不断的撬动。
如果方解愿意,现在黑旗军随时可以将这三道收入囊中。但方解还暂时不打算和西南所有的世家彻底决裂,留着那些人的目的在于他们还有压榨的空间。
在沛城停留了两日之后,方解随即率军开拔。从沛城再往南二百多里就是金安,也正因为距离太近,所以金安城的规模比起沛城来就差的远了。沛城是慕容氏的祖地,所以沛城城主的地位和权利似乎比其他各城都要高些,近在咫尺的金安尤其被白恺善欺负的狠了,金安城城主宁浩因为手里的兵力有限,对白恺善是敢怒不敢言。
金安的地理位置颇为尴尬,从沛城到大理城不过六百里,金安夹在其中,本就没有什么发展的余地。一座是慕容氏祖地,一座是南燕都城,金安在中间被左右压着,宁浩也只能忍气吞声。
可以说宁浩是南燕个城主中最憋屈的一个,其他各城城主俨然如土皇帝一样权柄滔天,尤其是远离大理城的那些城主,连南燕朝廷的政令都可以无视。可宁浩不行,他就是一个在夹缝中生存的人,为了保住自己城主的位置而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
不过话说起来,若是换了别人是金安城主,或许早就被除掉了。只因为他会表现自己的孱弱也会表现自己的谦卑,所以慕容耻才会允许他这样一个没有存在意义的城主继续存在。
而且宁浩知道自己实力弱所以他懂得借势,当初慕容耻登基之后,为了将权利集中曾经试探着想剥夺各城城主的一些权利,宁浩无疑是慕容耻展现皇帝威严最好的人选。金安不大,兵力有限,再加上距离大理城最近,是慕容耻手心里的东西,要想立威,没有比金安更合适的地方,也没有比宁浩更适合的人了。
宁浩知道自己不可能挡得住慕容耻的军队,也那些习惯了看戏的城主们也绝不会施以援手。所以在这个时候他好像除了被动接受之外也别无选择,但他没有,他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做了一件事。
他派人四处游说,让那些城主们坚信他是慕容耻屠刀之下的第一个人,但绝不是最后一个人。他让那些城主们觉得,如果他被慕容耻裁撤没有遭到抵抗的话,那么接下来就会下一个,如果城主们在这件事上没有强硬的态度,那么接下来就会被慕容耻逐步蚕食。
就这样,他居然说服了不少人联合起来向南燕朝廷施压,逼迫着慕容耻改变了主意。
宁浩懂得,自己弱小的情况下怎么样借势。
所以他还是城主。
而在黑旗军攻破沛城之后的第三天,宁浩派往大理城的信使就风尘仆仆的进了大理皇宫内。
他派人求援,他必须说服慕容耻派兵。
而他要做的,则是等待,拖延黑旗军。
当宁浩站在金安的城墙上,用千里眼看到北边浩浩荡荡的人马开过来的时候,他就确定即便是死守也绝不可能挡得住强大的黑旗军。金安比不得沛城,城墙高度和宽度都限制了防御兵力的铺开,而敌人的攻城器械又那么齐备,这种情况下,他几乎没有犹豫就做出了一个决定。
“杜牧。”
宁浩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中年男人缓声道:“能不能保住金安,就看你的了。”
杜牧抱了抱拳道:“城主,这次比不得以往了,属下最多有把握拖延黑旗军攻势三四日,若是三四日内大理城那边依然没有援兵过来,就算属下竭尽所能,只怕也无济于事。”
“能拖的一日是一日,大理城那边我再想办法。慕容耻比谁都清楚,现在北边三城全都失陷,金安就是大理的门户,一旦金安再失,慕容耻也会如坐针毡。”
这个杜牧在金安极有名气,他虽然不是世家大户出身,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才学,但一直是宁浩最看重的人。就因为他的临机应变和口才,才得以让宁浩的城主位子没有被夺走。当初正是此人,靠着一张嘴游说四方,才联合了各城城主向朝廷施压。
“你打算怎么谈?”
宁浩问。
杜牧叹了口气道:“金安没有和黑旗军谈判的筹码,所以要想谈,只能从议降上来谈。属下试试看吧,尽力做的就像是城主真的打算要开门投降一样。以议降为借口,拖上几日。”
“去吧!”
宁浩拍了拍杜牧的肩膀:“你能救金安一次,我相信你还能救金安第二次。若这次你成功,自此之后金安城里所有的东西,我愿意拿出半个金安来酬谢。”
杜牧的脸色变了变,心里却还是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看向城外,在心里喃喃道……谈什么都好,首先要的是……对方肯谈才行啊。
……
方解从白狮子后背上跳下来,看了看几里外的那座城问:“金安有什么有名气的东西吗?”
陈孝儒回答:“金安城最有名是荷叶鸡,用当地的土鸡包了荷叶再裹上特殊的泥土烤熟,据说味道一绝。据说当年商国皇帝特定金安的荷叶鸡为贡品,也不知道是那土鸡特别还是泥土特别,反正都说别的地方做不出金安荷叶鸡的味道来。”
“休息一日,后天进城吃荷叶鸡。”
方解笑了笑说道,众将轰然大笑。对现在这支黑旗军而言,他们已经习惯了胜利。金安城里据说并不过五六千,人口不过六七万,这样的小城打起来要是再对付不了,也就没必要再去打大理了。
“金安城里还有一样有名的……”
陈孝儒一边笑一边说道:“城里有个人叫杜牧,小时候是个放牛娃出身,年少没读过什么书,但天生好口才,最懂游说之道,金安城之所以没有被慕容耻吞掉,全靠此人四处游说,各城城主施压之下金安才得以保存。”
“靠嘴吃饭的。”
方解想到了自己前世时候历史上那有名的两个靠嘴吃饭的,一个挂六国相印,一个两次相秦两次相魏,都是了不得的人物。
“这个杜牧小时候家境贫寒,年少时候为人放牛,后来长大了娶妻之后就一直在家里,家中的钱都被买了书,日子过的极苦。他一心入仕,可却屡屡应试不第,到最后家里没有粮食吃,他让妻子会娘家去借,他妻子索性回了娘家就没回来。他却懒得理会,只在家里读书,饿的狠了,就去哥哥家里蹭饭,有一次被他嫂子拿棍子打出来,成为乡里的笑柄。”
陈孝儒在脑子里整理着前阵子骁骑校打探来的消息:“后来慕容耻登基之后几年,打算逐步收回各城城主的权利,第一个要拿金安开刀。宁浩知道消息之后愁眉不展,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个时候,听说了此事的杜牧在城主府门外求见,大声喊自己有解决之法。宁浩问外面是谁,有人告诉他就是那个不干活连妻子嫂子都看不起的杜牧。”
“宁浩也知道此人的名字,让人将其赶走,杜牧却跪在门外,说反正城主也没有办法,不如让自己试试,城主又不损失什么。杜牧心想确实如此,便打发杜牧说,你要是能保住我城主之位,我就给你荣华富贵。杜牧起身离去,居然真的被他说服了几个城主,联名向慕容耻上书,宁浩的城主之位得以保全。”
方解心里微微一怔,想着原来这个时代也有这样的人。这杜牧的人生轨迹,和自己熟知的那两个游说大家之一倒是颇为相似。
“最有意思的是,他成功之后备受重用,去接妻子回家,他妻子连门都不给开,最后还是宁浩亲自登门,他妻子才相信他发迹了。”
正说着,远处有几个亲兵带着一个人往这边过来。
“主公,金安里出来人了,说是叫杜牧,有要事求见。”
方解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就是宁城主的戍卫之道啊……”
他转头看向远处,看向那个名气极大的杜牧。
“告诉他,想谈可以,让宁浩两日之内准备两万只荷叶鸡送出来就有的谈,送不出来就等着我黑旗军马踏城主府吧。”
“真的要那么多?”
陈孝儒有些吃惊。
“当然要,不过还是那句话,进城去吃!”
第0775章 我就是这样的汉子
杜牧在黑旗军大营外吃了闭门羹,不出他自己的预料,黑旗军统帅方解根本连见他的意思都没有,其实从出城他就想到了会这样。任何一场谈判,都要有两个前提条件。第一,是双方都能在谈判中得到一定利益。第二,是双方都有能威胁到对方的资本。
杜牧能说服其他城主共保金安,是因为符合这两个条件。
但是面对黑旗军,他一点底气都没有。对方强大的兵力就在城外,这个时候除了立刻开门投降之外对方可能对谈其他事一点兴趣都没有。黑旗军数万人马轮流朝城门上啐一口吐沫,都能恶心死守门的士兵。
在黑旗军大营外面站了好一会儿,他只能深深一叹然后扭身回去。至于方解让人告诉他的那句话根本就是一句戏谑,两天之内两万只荷叶鸡,对方只是在找乐子而已。
金安城北边不远处有一条小河,最宽的地方也不足四米,最窄的地方也就两米左右,稍微灵活些的人都可以一跃而过。小河上有一座木桥,倒是已经有不少年月了,看起来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坍塌似的。
木桥流水,两岸都是垂柳,虽然河小桥破,可看起来还是别有一番风情。如果是那些浑身上下充满了骚情味道的诗人看到,一定会吟出几句花团锦簇的文字来。
这小河连名字都没有,不过河中倒是有许多鱼儿。若没有黑旗军大军压境,城中不少人会在河边垂钓。
杜牧带着两个随从一脸沮丧的往回走,杜牧心里一直在盘算着自己该如何完成宁浩的交待。可不管怎么想,都没有一丁点的把握。
快到河边的时候,他忽然闻到了一阵香味,抬起头往前看了看,见河边有个身穿一袭白衣的年轻公子在垂钓,身边支着一根钓竿,旁边燃起来一堆野火,烤着一条肥美的鲶鱼。香味从那边飘过来,闻着竟是让人食欲大增。
因为好奇,杜牧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白衣公子。因为背对着看不到面貌,但从装束就能看出来此人年纪不大。偶尔侧身去翻动烤鱼的时候,那张侧脸的线条竟是美的没有一丝瑕疵。
看他身上的衣服就知道价格不菲,而他身边放着的那个酒囊看起来只是普通货色,可上面镶嵌着那颗鸽子蛋大小的宝石却绝非凡品,阳光下反射出来的光华刺的人眼都有些发疼。
金安城不大,城中有身份的人杜牧全都认识,所以他确定这个年轻公子绝不是金安本地人,在这个时候还敢在黑旗军铁蹄之下安然垂钓的,自然也不是凡人。
“你们先回去。”
杜牧吩咐了一声,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过去和那位公子说几句话。
或许是因为那烤鱼实在太香甜,或许是因为那公子太无暇。
“叨扰公子了,自此路过闻了这鱼香便挪不动步子,还望公子勿怪。”
杜牧到了近前俯身施礼。
那白衣公子也没回头,声音很轻软地说道:“相逢便是缘分,况且这里水美鱼肥,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许多,请坐。”
杜牧也不客气,在那白衣公子对面坐下来,在远处的时候好奇这公子来路相貌,可坐下来之后杜牧却尴尬的不知道怎么开口。对于一个以口才见长的人来说,这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杜牧逼着自己沉思,然后他确定是因为这年轻公子的气度委实太迫人了些,所以他不敢开口。尤其是这样面对面坐着,他竟是不敢看那公子相貌。杜牧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最起码见过南燕多位城主,在那些大人物身上他都能感觉到那种高高在上的气势。可这个年轻公子不同。
明明感觉这个人很温和自然,却又觉得自己和他隔着一整个世界。
遥不可及。
这年轻公子身上的那种气度,不是盛气凌人,也不是尊贵华美,杜牧说不清想不明白,唯一清楚的就是距离这两个字。
“先生从哪儿来?”
杜牧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问出一句。
“忘了。”
白衣公子的回答很简单但绝不是敷衍,因为他确实是很认真的思考过才回答的:“生性喜欢漂流,哪里景致诱人便会流连驻足。不管是山川大河之壮阔之美,还是小桥流水碧玉之美,总能让我驻足。可偏偏立刻一个地方,就忘了那地方什么模样甚至什么名字。”
杜牧一怔,心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你是这城中的人?”
白衣公子问。
“是。”
杜牧点了点头:“自幼在金安长大。”
“嗯,为什么还不走?”
白衣公子继续问。
“舍不得。”
杜牧回答。
“好。”
白衣公子点了点头:“只要人心里还有舍不得,那就不是个恶人。”
“先生来此处要做什么?”
杜牧问。
“来看看一个恶人……都说他是恶人,不亲眼看看还是不信。这世上有许多人被称为恶人,可真真正正能当得起恶人这两个字的却没有几个。”
杜牧心里一动,觉得自己知道他说的是谁。于是他忍不住回头往黑旗军大营那边看了看,却发现有一道黑白相间的影子闪电一样瞬息而至。他的心开始不由自主的狂跳起来,忽然惊觉,自己极有可能卷进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之中。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是灵魂飘在这里看着等着即将发生的故事。
……
白狮子在河边停下来,眯着眼睛看着那垂钓的白衣公子。它的眼神似乎很疑惑,似乎是不敢确定自己的判断。它距离河边还有一段距离就停下,然后远远地看着那边,有些不安的来回踱步。
方解从白狮子背上下来,伸手在它的额头上温柔的抚摸了几下。白狮子抬起头看着他,方解挑起嘴角笑了笑。
“留在这。”
他说,然后举步往河边走了过去。
杜牧从来没有见过方解,但他在看到那白狮子还有那标志性的黑袍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人是谁了。所以他本就已经跳的几乎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心更加激动起来,以至于他连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
他对面的公子白衣如雪,而方解黑袍如墨。
这两个人,如果单独看又都是丰神如玉的年轻男人,到了一起却又显得那么分明。
“蜜汁刷的稍稍多了些。”
这是方解的第一句话。
白衣公子忍不住微笑,然后指了指身边草地:“请坐。”
方解盘膝坐下来,自然而然的伸出手去翻烤那条鱼,杜牧坐在两个人身边,总觉得自己就好像一副大国手精心所绘的完美画境中不小心滴落的那滴墨,显得那么多余,完全破坏了这画应有的意境。
如果这画中只有这一黑一白两个人,才是完美无缺。
所以他闭嘴,低头,不看,不说。
尽量让自己对这意境的影响降到最低,但他却止不住自己的心狂跳。他不知道那白衣公子是谁,但既然能和方解这样面对面坐着,就说明这个人的来历一定很惊人。
方解也不知道这白衣公子是谁,在军营里刚要休息的时候,白狮子浑沌忽然变得焦躁起来,戒备地看向南边。方解知道白狮子的本事,即便面对大修行者白狮子也不会害怕,因为它有着无与伦比的速度,可以在任何险境中脱身。可方解看得出来,白狮子的反应是有些怕和担忧。
如果不是能威胁到白狮子的安全,它有怎么会如此不安?
所以,方解知道肯定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到了。
自从南下以来,已经很久没有碰到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方解见鱼已经熟透,取下来递给杜牧:“你便是金安城里的杜牧?”
杜牧连忙施礼:“正是在下,见过公爷。”
“你消息倒是灵通。”
方解笑了笑,拿起水桶里的第二条鱼开始去鳞。杜牧连忙陪笑着说道:“既然有求于公爷,自然要先了解公爷。”
“好粗野的手法。”
那白衣公子看了方解一眼忍不住摇头微叹:“这般去鳞,毁了鱼皮,伤了肉质,就算烤的手法再强也难免损了味道。”
方解手里的金锐之气若隐若现,很快就将一条鱼收拾出来,那白衣公子又可惜了一声:“好浪费!”
方解看了他一眼:“好矫情。”
白衣公子微微一怔,看向方解问:“为什么说矫情?”
方解淡然道:“你说我去鳞粗野,又说我用内劲浪费,这还不是矫情?鱼肉损的再厉害也还是鱼肉,不可能被出来屎味。修习内劲就是为了方便,所以不管是用来杀人还是收拾鱼,都是物尽其能,所以你矫情。”
白衣公子笑了笑:“你果然是个恶人。”
方解没否认,转头看向杜牧:“去我大营里等着,你今天当死未死好大的造化,说不得留着你有用。”
白衣公子问:“你怎么知道我会杀他?”
杜牧却立刻就爬起来转身就往北边跑,连头都没回。
“不。”
方解摇了摇头:“他再不走,我要杀他了。”
……
白衣公子看着水面上弹起来一圈一圈的涟漪,却没有收杆。方解也没有继续再烤第二条鱼,神色凝重。
“你既然怕,为何要来?”
白衣公子问。
方解道:“好奇就好像吃辣一样,明明知道吃了第二天会便秘,还是忍不住。”
白衣公子似乎不在意方解话里的粗俗,摇了摇头:“吃辣上瘾最多拉不出屎,好奇上瘾可能会死。”
“嗯。”
方解看着他认真道:“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什么来路,但有句话从刚才我就一直忍着没说……你不装模作样会死吗?明明是你引我来的,现在又装一副高深莫测样子,特别恶心,真的。”
白衣公子还是没有动气,反而笑了笑:“你错了啊……我没有装模作样,我是真的很高深莫测。”
他回头看了一眼白狮子浑沌,然后看向方解:“你岂不是也在装模作样?看起来像是自己一个人来,实则来了六个。”
“我也没装啊。”
方解道:“如果我身边高手再多些,我会再多都些,六个……真不多。”
白衣公子忍不住指了指北边:“带六个高手也就罢了,还有至少五百人手里持着火器随时准备着,你难道觉得那种东西有用?五百亲兵候着也就罢了,居然还有至少数千铁骑严阵以待,一轮羽箭落下来就能塞住这条河了……你是有多怕死?”
方解理所当然道:“我就是这样果断的汉子。”
第0776章 不孤独
方解说我就是这样果断的汉子。
白衣公子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那种眼神的意思显而易见。他或许是在疑惑,是什么样的修炼让一个人的脸皮可以厚到这种地步。关键在于,方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点牵强都没有,那么自然而然。即便是这样无聊的话都让他仔细认真的思考,然后他得出结论是因为方解的人生轨迹和自己完全不同所致。他大部分时间很孤单,而方解大部分时间不孤单。
方解厚颜无耻的很自然,不,是理所当然。而他,永远也不会开这样的玩笑。所以他有些伤感,觉得自己很无趣。
“我知道你是谁,你不知道我是谁。我知道你最厉害的是什么,你不知道我最厉害的是什么。我能现在杀了你,你不能现在杀了我。纵使你麾下雄兵二十万,可有意义?”
白衣公子问。
方解道:“我记得有个圣贤说过,在嘴巴上先确立上风的人一般都会挨揍。”
白衣公子皱眉想了很久:“哪个圣贤说过这话?”
方解指了指自己鼻子:“我。”
白衣公子愕然,然后笑了起来:“我只是闲来无事四处野游,走到此处恰巧遇到你带兵至此。说起来我也是好奇,你这样一个没有根基的人是怎么成为一方诸侯的。本来无意引你来,我自沉于钓鱼之乐。偏偏有个莫名其妙的人来了毁我意境,所以你才会感念到我在。”
方解懂了这话里的境界,所以他对这个人的戒备又提升了一个层次。
意境,其实便是界。杜牧扰了白衣公子自得其乐的界,所以白狮子感受到了他的存在。这个世界上,能有自己界的人真的不多。
“你从哪儿来?”
方解问了一句和杜牧问的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江南。”
白衣公子的回答却不一样。
方解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问:“那个叫做通古书院的地方?”
白衣公子摇了摇头:“从那里经过却不是自那里来,我几年前曾经到过那里,那个时候书院里的塔还在,过门而入的时候讨水喝,叫董卿复的书院院长给了泡了一壶明前好茶,唇齿流香。”
“前些日子再过书院想进去讨口水喝,发现塔断了,院长也换了人。新院长给我泡了一壶武夷红袍,却一股子腐烂草根味。不过倒是让我瞧见了一件好玩的事,一个好玩的人。”
方解问:“有多好玩?”
白衣公子笑道:“一个修为放眼江湖也能称之为大宗师的独臂老头被一个才开始正经修行的年轻人吸成了人干,直接纳了几十年修行去,你说好玩吗?那年轻人曾经叫罗小屠,后来改名叫罗屠,据说现在改名叫屠……好玩吗?”
方解摇头:“一点儿都不好玩。”
白衣公子道:“我倒是觉着好玩,这种吞人修为的功法倒是稀奇,你见过吗?”
方解道:“见过。”
白衣公子嗯了一声:“既然你见过,那确实就不会觉得好玩了。”
“你想告诉我什么?”
方解问
白衣公子将钓竿收起,鱼饵早就被吃净,之前鱼漂下沉的时候他没有起钩,现在再起显然晚了些。不过,谁又能知道他是在钓鱼还是在钓别的?谁又知道在他眼里方解是不是一条肥美的大鱼?
白衣公子抬起头看了看天空,没想回答方解的问题:“你是否觉得,这世上冥冥之中有些什么东西在左右着人间?你觉得自己可以改变一切,可在你以为成功的时候却发现其实不过是顺着某些东西指定好的方向在走而已。你并不重要,因为可以有很多很多你走这条路。如果你不行,还会有别的你出现。也许在这个世界上你不知道的地方,还有你在走着,一直走着。”
这话说的太晦涩,这世上能懂的人不多,方解恰好是其中一个。而这话,越是去仔细想越可怕。很多个你,在不同的地方走着。
“你越是爬到了高处以为看清了更多事,实则越发的迷糊起来。比如站在山巅……”
白衣公子停顿了一下:“往下看是厚厚的云,你看不到人间了,人间的人也看不到你,所以人们都觉得你很了不起。而你往上看,看到的是明明很透彻却什么都看不透的天,而天上若是有人往下看你依然很矮。”
方解问:“你看到了什么?”
白衣公子摇了摇头:“什么也没看到。”
说完这句话,他就沉默下来。而方解似乎也找不到话题继续说下去,他甚至不想继续问这个白衣公子到底是谁。因为他在抗拒,就好像抗拒着自己内心深处一直在揣测却根本揣测不透的那些事。
“你还不够高。”
白衣公子过了好一会儿后说道:“但你已经在试着去看,一定是这样,对吗?”
方解点了点头。
白衣公子笑了笑:“这世上从一出生就开始认真看这个世界的人凤毛麟角,所以这种人被称为天选。还有一种人突然明悟,也许他是个孩子,也许他是个老人,恍惚间明白了很多事,这种人被称为天授。”
他看着方解:“我曾经听人说,你是天选。”
“谁说?”
方解问。
白衣公子道:“何必去管是谁,只需明白自己是不是就够了。如果你不是,那么被人说是,可以骄傲自豪。如果你是,被人说是,那么何须在意?我想看看你,只是因为觉得你若真是天选,为何走的这般谨慎小心?”
“为什么说我谨慎小心?”
方解问
白衣公子道:“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你这里明明应该有许多不属于这个世界却超脱这个世界的东西,你却不想用不敢用,即便用了些也是小心翼翼畏首畏尾。而你一直在做的,却是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在做事。你没有用你脑子里本就有的东西,却在拼了命的学习这个世界本就有的东西……不觉得,有些反了?”
方解的脸色一变,有一种被人窥破了最深处秘密的不安从心里不可抑制的蔓延出来。他不知道这个白衣公子是谁,但这个人却好像如此真切的了解他。这种震撼,比方解初遇武当张真人时候点破的某些事还要强烈,比在演武院藏书楼的时候被万老爷子说破一些事也要强烈,甚至比大轮明王和罗耀对他说的那些都要强烈。
“天选。”
白衣公子缓缓道:“不管是不是真的被天选中,都应该是这世界上唯一的那一个才行。若你再不努力些,有些人会比你爬的更快更高。”
“你……是谁!”
方解站起来,目光直视着白衣公子的眼睛。
“我是……”
白衣公子想了好一会儿,终于确定了一个词:“看客。”
……
白衣公子没理会方解逐渐敌意越发浓郁起来的眼神,他站起来走在小河边指了指水面:“其实人一直就在改变这个世界,比如,如果没有人,就不会出现鱼竿。如果人和熊一样下河捕鱼是自然,但用鱼竿钓鱼就是不自然。没有人,就不会有刀枪剑戟这样的兵器。野兽之间靠獠牙利齿撕咬自然,人用工具兵器就是不自然。”
方解愣了一下,想了想发现这话居然很有道理。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想,白衣公子后面的话却将自己之前说的全都推翻了。
“可若是转念想,人出现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既然有了人,所以任何工具兵器的出现也是自然。”
他回头看了方解一眼:“怎么说都有道理,对不对?”
方解默然,没有说话。
白衣公子歉然笑了笑:“我总是有很多时间思考,一个人独孤的时间久了,消磨时间的方式就是胡思乱想。我之所以喜欢野游,就是想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么多事。但当思考成为习惯,要么逼迫一个人成为智者,要么逼迫一个人成了疯子。”
方解看着他说道:“你现在就有些疯。”
白衣公子笑道:“疯才对,如果想了那么多事还没让自己疯癫些,也就白想了。正如我刚才对你说的,既然你确定自己是与众不同,为什么不尽力将自己的不同展现出来?为什么?”
他不等方解回答自顾自说道:“因为你怕别人说你是疯子……与众不同这个词,其实何尝说的不是疯子?”
“我越来越不懂你在说什么。”
方解说。
白衣公子似乎有些怅然:“你还是习惯将自己包裹起来,藏在厚厚的坚固的心里面。你这样的人会对别人付出真情真心,却不会说真话。你会觉得只有把自己藏的最好才会安全,才会不被这个世界排斥。于是你拼命的压制着自己本就明白的道理,却不停的往脑子里塞进去别人的道理。”
“好累。”
他说
说好累的时候,他真的像是好累。
方解沉默,但他的警惕却越来越强烈。这给莫名其妙出现的白衣公子,就好像一个能看破人心的魔鬼。他就好像了解自己的一切,甚至连感受都描述的那么清晰。
“我记得在很早很早之前有个人对我说过,一个人成功与否的标志就是看他能否真正的伪装自己。伪装的越是不像自己,距离成功也就越近了。当时他说这话的时候我不以为然,后来他成功占有了很多东西的时候我才明白,他一直在说的是自己。可伪装出来的自己,真的强大?”
这番话,方解没懂。
因为他说的,和方解无关。
白衣公子说道:“你也许一直在想,让自己尽快适应这个世界。可这样想的结果就是让自己的锐意越发的稀少起来,就好像一块棱角分明的时候为了适应水流而将自己打磨的越发光滑。以至于他在水里,连水都感觉不到。”
“请你不要用很了解我的方式说话。”
方解终于不再沉默,他看着白衣公子认真地说道:“你或许觉得自己站在比我高的地方所以看的比我多,可你不是我。你觉得的感受未必是我的感受,你以为的正确未必是我的正确。”
白衣公子愣住,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是啊……我以为我了解你,其实……我了解的只是自己。”
他似乎失去了谈兴,准备离开。
“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我你是谁?”
方解看着他的背影问。
白衣公子脚步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以后还会再见面的,虽然你说得没错,我懂的只是自己而不是你,但有一天或许你该承认,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当你发现你有些孤独的时候,就会知道我的感受了。人辉煌的时候不会觉得孤独,但辉煌总是很短……我曾经,也有过那么一段时间……不独孤。”
第0777章 讲你妈的道理
这个白衣人到底是谁,方解想了很久。
他到底为什么要来,方解也想了很久。
或许正如他自己所说,他只是喜欢漫无目的的四处走走,只是恰巧走到这里。但方解确定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里肯定有些特别深的意思,而正因为方解不确定这个人只是在感慨还是真的了解自己,所以那些话方解又无从确定是否针对自己。有些拗口,但就是这样。
这个人很年轻,看相貌也只二十几岁年纪。可对于大修行者来说,相貌绝不是判断年纪的准确依据。不要说张易阳那样的人,便是项青牛这么多年相貌几乎都没有变过。方解相信,如果张易阳愿意,他完全可以让自己看起来年轻许多。
从白衣人的话里,方解确定这个人阅历极深,经历过许许多多的事才会有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语气,那不是能装出来的,丝毫也不做作。
可就这么突兀的出现,这么突兀的离开,方解总觉得这其中有些隐秘的事还需要去思虑挖掘。
白衣人远去之后,方解回头走向大营。半路上的时候随他而来的人也从各自方位撤了回来,项青牛带着两个一气观的老道人接着方解,询问了几句关于那个白衣人的事,方解却根本就回答不出什么。
“她们呢?”
方解问。
沉倾扇,沫凝脂,还有桑飒飒都没有回来。
“她们三个在另一个方位,应该快回来了吧。”
项青牛回答。
方解点了点头,看见白狮子迷茫的眼神忽然心里一震,他猛的想到一件事,翻身跳上白狮子的后背:“你们先回去!”
白狮子感受到了他的心意,不用方解吩咐,转身朝着白衣人消失的方向疾驰而去。原野上,一道白色的流光贴着地面飞行,瞬间消失不见。项青牛看着方解的背影喃喃了一句奇怪,忽然想到那三个女人中有两个争强好胜之心远超男人,随即明白了方解担心什么,带着那两个老道人立刻追了出去。
白衣人看起来走的步伐很慢,但每一步走出去他的身形都会出现在很远之外。看起来闲庭信步,实则快的不可思议。
桑飒飒的额头上已经出现了细密的汗珠,那个人明明就在前面视线可及之处,却无论怎么追赶都追不上,她的心在狂跳,不是因为纵掠之间累的,而是一种无法言明的感觉。她总觉得自己必须要追上那个白衣人,不然自己可能会错过什么绝对不应该错过的事。
因为她追了上来,沉倾扇犹豫了一下后也追上了上来,沫凝脂本来没有动,可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最终也跟了上去。三个女人如彩蝶一样在原野上飞驰纵掠,看起来格外的引人注目。
眼看着无法那白衣人的背影越来越模糊,桑飒飒抬起手放在嘴边打了个口哨。天空中高处几只盘旋着的雄鹰似乎受到了感召一样,鸣叫了几声随即俯冲下来。那几只雄鹰极大,翅膀展开足有四米以上,毫无疑问,它们绝对是这片领空的霸主。
桑飒飒待其中一只雄鹰滑翔下来的时候纵身一跃,轻飘飘的落在那雄鹰后背上,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那雄鹰背上多了一个人居然没有一丁点的下坠。等桑飒飒在雄鹰北上站好,那雄鹰发出一声嘹亮的鸣叫,振翅飞了起来。另外几只雄鹰在四周保护着她似的,看起来格外的令人震撼。
沉倾扇一怔,稍稍迟钝了一下前面那白色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但她却没有放弃,而是看着天空上那雄鹰所在的方向继续追了下去。
她知道桑飒飒一定是觉得这样追下去肯定追不到,所以才会召唤雄鹰下来。雄鹰的速度不比她们快,但比她们持久,而且在高空上俯瞰,可以保证不会跟丢那个白衣人。要知道雄鹰可以在高空中看到一只兔子,更何况那白衣明显的一个人。
可就这样又追了小半个时辰,就连天空中那几只雄鹰的影子都越来越小,沉倾扇的额头上汗水越来越密,后背上已经湿透。她回头看了一眼沫凝脂,发现她的脸已经满是酡红。
……
“回去吧。”
一个声音远远的传来钻进桑飒飒的耳朵里,纵使她在高空中耳朵里都是呼呼的风声,可这听起来飘渺虚无的声音却又那么清晰,就好像声音凝成了一条线破开所有的阻碍直接钻进耳朵里一样。
“请你停下!”
桑飒飒大声喊着,以她的修为,还做不到将声音用内劲送出去那么远。由此可见,那白衣人的修为远在她之上。
“唉。”
她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随即看到那个白衣人停了下来。桑飒飒心中一喜,轻轻抚摸了几下那雄鹰的脖子,那鹰随即俯冲下来。在距离地面几米高的地方桑飒飒纵身而下,如下凡的仙女一样落了下来。
她落地之后快走几步,在那白衣人身后几米外站住。
“你为何要追我?”
白衣人没有回头,背影挺拔的就如同一座雪峰。
“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问,我未必有心情回答。我之所以停下,是因为不想让你累死了那只鹰,纵然你控制了自己体重对它来说依然是负担,它若被你累死了没有捕食回去,或许还会连累着饿死一窝小鹰。”
桑飒飒不管他这个理由是真的还是假的,她只想确定自己心里那种让她无法平静的感觉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到底从哪儿来?”
她问。
白衣人像是笑了笑:“怎么今天遇到的人都喜欢问我从哪儿来,我从哪儿来真的那么重要?”
“重要!”
桑飒飒重重的点了点头:“方解没有反应过来是因为他还不了解浑沌,我比他了解那只白狮子。白狮子最先感觉到了你的存在,一开始我也以为它表现出来的是慌张戒备,但是后来我忽然想到,它是不安,因为它或许发现了什么熟悉的人。”
“那头白狮子确实不错。”
白衣男子回头,看着桑飒飒:“畜生的感觉总会比人灵敏一些,天灾将至的时候,人还在茫然无知,畜生们却已经能感觉到危机。或许是因为它觉得我比较危险……如果这样想的话,你不应该追来。因为它已经感觉到了危险,而你没有。”
“请回答我的问题!”
桑飒飒往前上了一步说道。
“年纪轻轻能有这般修为殊为不易,你为何要自误?若再纠缠,我可不会因为你是女人而手下留情。”
白衣男子说话的语气郑重起来,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请回答我!”
桑飒飒再往前迈了一步。
“好没道理的女人!”
白衣男子似乎是有些不悦,随手挥了一下衣袖。瞬间,一种桑飒飒无法抗拒的力量从白衣人那边过来,如看不见的龙卷风一样卷着她的身子向后疾飞了出去。桑飒飒大惊,可她不管如何调动自己的修为之力也不能从这道无形之风中挣脱出来。
“这世间从没有人可以让我做什么,只有我愿意做什么。你追来,我不理会,是因为我今日心情还好,不想妄动杀机……咦……”
他忽然咦了一声,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别样的意味。这一声咦之后,桑飒飒立刻就觉得缠绕在自己身边的风轻柔了许多,没有了之前的凌厉。她的身子缓缓的落在地上,这一恍惚间,竟是已经被那风送出去百米。
“你走吧,我不想伤你。”
白衣人意味深长的看了桑飒飒一眼,转身欲行。
“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桑飒飒却如着了魔一样,脚下一点再次冲了上来。白衣人微微皱眉,袍袖向后挥了一下,风再次出现,却如同囚牢一样将桑飒飒困在原地,不管她往那边冲,风都拦在面前。
“她说让你留下!”
就在这时候,一道凌厉的剑气从天空中落下,就如同晴空里突然劈落的闪电瞬息而至,朝着白衣人的背影攻了过去。这一剑简单至极,没有任何花哨,却足够强大。放眼整个江湖,也没有几个人敢不认真对待这道剑气。
沉倾扇带着一身香汗从远处掠了过来,这一剑出手的时候人尚在百米之外。
她落在桑飒飒身边的时候,剑气已经到了白衣人身后。
可下一秒,那剑气就消失于无形。
明明斩在那人身上,可那白衣人却没有一点反应。沉倾扇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剑气刺在那人后背上,然后消失,就好像被吸入进去一样。下一秒,白衣人转身,那道剑气从他的身体里移动到左臂上,然后从左手手心里浮现出来。一柄长剑形状的内劲,在他手心里挣扎。
“单纯到只有剑意,不俗。”
白衣人手掌微微转动,那道挣扎的剑气随即被镇压下来,然后逐渐变得安静,随着他屈指一弹,那剑气竟是调转过来刺向沉倾扇,比沉倾扇之前施展出来的时候更快更狠更凌厉!
当的一声!
一柄巨大的长刀出现,恰好拦在沉倾扇身前。刀子和那道剑意相撞后发出一声金属的脆鸣之声,紧跟着尚且在半空中的沫凝脂身形一顿,竟是笔直的从半空中掉了下来。与此同时,那柄巨大的长刀破裂,碎成了无数内劲残片。而那剑意似乎没有被阻碍一样,依然刺向沉倾扇的前额。
……
还是那简简单单的剑气,没有任何花哨变化,可只因为足够强大足够快,便无解。沫凝脂的长刀崩碎也挡不住,连她都被反震之力伤了从半空坠落。而沉倾扇再想凝集剑意已经晚了,再想躲闪也已经晚了。
铮!
如钻头打在金属上摩抆的声音一样,就在沉倾扇面前出现。这声音太刺耳,以至于这一瞬间她的头疼的几乎要裂开一样。
五片颜色不同的叶轮在她面前急速的旋转着,不停的抵消着那道强大的剑气。就好像将一根铁管通进了螺旋桨一样,不只是那种尖锐的声音让人不适,两种功法碰撞产生的元气变化也足以将普通人震死。
下一秒
一袭黑袍的方解一只手抱着从半空跌落的沫凝脂出现在沉倾扇身边,一把将她拉进自己怀里。终于,那五色气旋和剑气同时崩碎,方圆几十米内的天地元气都为之一荡。
片刻之后,方解收回土之力在四个人身前组成的防御,眼神寒冷的看向那个白衣男子。
“你下手未免太狠了些。”
方解缓声说道。
白衣人似乎对这句话有些不理解:“出手杀人,还有狠与不狠之分?”
方解点了点头:“有道理。”
他将怀里的两个女人放下,然后伸手按在桑飒飒身边的风旋上,他手心里有淡青色的气体流转,竟是很快将那风旋吞噬。
界
白衣男子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眼神一亮,就好像看到了什么很奇怪的东西。
“换我了。”
方解说。
白衣男子微微皱眉:“你好像不讲道理,她们若不追我,何至有此?”
方解走过去,直面白衣男子:“讲你妈的道理,她们打你可以,你打她们就不行。”
白衣男子愣住却没生气,过了片刻后点了点头:“原来是这种道理。”
第0778章 恭喜你
“你打不过我。”
白衣男子看着方解很认真地说道。
方解从背后将朝露刀取下来,嘴角往上勾了勾:“有些架,不是打得过才打。”
白衣男子沉默,然后正面方解。
或许对于他来说,这样一个动作已经足够尊重方解。
方解将刀锋斜着一挑,五脉气旋从刀尖上飞了出去,在半空中迅速变大,顷刻间如一个巨大的伞盖一样罩向那白衣男子。五脉气旋绞动了四周的天地元气,竟是将元气从空气中剥离出来,形成了一大片围绕着五脉气旋而旋转着的淡青色气流。
“难能可贵。”
白衣男子看着那五脉气旋喃喃了一句:“我怎么就没有想到?”
方解的刀锋往下一压,五脉气旋随即狠狠的落了下去,白衣男子向后挪了一步,但身子已经在几十米之外。顷刻间,五脉气旋落在他之前站立的位置上,轰的一声之后在地上搅出来一个巨大的深坑,五脉气旋就好像螺旋桨戳进了泥土里一样,将这一片土地都翻腾起来。
泥土被搅上了半空,形成了一股巨大的龙卷风!
白衣男子看着那龙卷风的威力,竟是有些痴了。想到很久很久之前自己从不曾想过可以这样创造功法,他对方解竟是有些钦佩起来。浓烈的狂风卷带着泥土让这一片变得昏暗无比,龙卷风两边的人谁都看不见谁。
方解将刀锋往前一指,龙卷风开始朝着白衣男子那边移动。狂蟒一样的风狠狠的抽打向白衣男子,白衣男子伸出左手,手掌上有淡淡的白色光华出现,狂风卷过来撞击在白色光芒上,就好像狂流撞击在巨石上一样往两边分开。
龙卷风移动着,很快就将白衣男子吞了进去。但白衣男子在光芒笼罩下完全将龙卷分隔绝在外,风中卷着的五脉气旋之力疯狂的摩抆着光芒,发出尖锐的声音。五脉之力不停的冲击着,但白衣男子周围的光芒却始终没有幻灭。
此时的白衣男子站在龙卷风的风眼中,四周一片昏暗。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眼神里有些赞赏。
就在这一刻,他忽然脸色一变,然后身子猛的拔起来离开地面,刹那间,巨大的五脉气旋竟是从他脚下的泥土里钻了出来,朝着他追击了过去。白衣男子眼神里欣赏的光彩越来越浓,那种眼神就好像看到一个平庸的画者绘制出来一幅佳作,看到一个顽童能工整写完一篇文字一样。
五脉气旋之力从地下钻了出来,五片叶轮不停的撞击着保护在白衣男子身体四周的光华。
这种级别的攻势,就连远处沉倾扇等人都看得心惊胆颤。或许正是因为太亲近,所以她们并没有真正的了解方解到底有多强。而她们本身又都是自负的人,印象中方解的实力明明不如她们才对。
可这一刻,她们终于确定,一直在身后追赶着她们的方解,已经大步超了过去。
漂浮在半空的白衣男子抬起脚往下踩了一下,白色光团忽然变成了一座大山般沉重,轰然落了下去,光芒砸在五脉气旋上,在触碰在一起的那一瞬间,似乎时间都为之停顿了一下。然后狂暴的气息以白衣男子为中心向四周卷了出去,暴风将五脉气旋卷起来的泥土震荡开,如爆炸的气浪一样将所有漂浮的东西都震了出去。
五脉气旋被白光压制下去,地面上被烈风吹的干干净净!
就在五脉气旋被踩下去的那一瞬,方解忽然出现在龙卷风的风眼中,他手里的朝露刀上带着金色的火焰狠狠的斩在白光上,而白衣男子刚才一脚踩下去之后视线还在地上!
这一刀的时机,不可能把握的更精准了。
燃烧着金色火焰的朝露刀重重的落在白光上,嘭的一声巨响之后,火焰竟是被白光弹开,金色烈焰如受了伤的野兽一样咆哮着反弹起来,在半空中形成了一片火海。而朝露刀,则实实在在的斩在了那白色光球上。
当!
方解握刀的手臂一麻,虎口上传来一阵痛楚。
这种感觉,方解已经很久没有了。这一刀的力量足以劈开一块巨石,却没有劈开白衣男子身子周围的白色光华。
正如方解预料的那样,这是界!
这个白衣男子,是方解见过的第三个能使用界的人,而相对来说,这种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界比之于他之前见到的界更加凝实!方解在和罗耀一战之后才解开许多疑惑,比如杨奇对大轮明王一战中,杨奇最后时刻凝练出来的白色光团。
那就是界,但那个时候的方解修为还很低,不能够理解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修为,后来方解懂了。那个时候的杨奇就是用他自己的界控制住了大轮明王,让大轮明王无法挣脱,而抱定了同归于尽之心的杨奇则燃烧了自己的界,将大轮明王化为灰烬。
或许正是因为那界,本应该回到罗耀体内的一半修为被困死在大轮明王体内。方解想到那个时候,大轮明王制造出来的那个土的壁垒幻化出猛虎的样子不断的左冲右突却最终没有冲出去,应该就是大轮明王那被困住的一半修为试图撞开杨奇的界,却没有成功。
所以,罗耀一直在等待着的事没有发生。如果当初没有杨奇的界,大轮明王的那一半修为回到罗耀体内的话,在之后罗耀与杨坚的那一战中或许罗耀不会输。如果罗耀没有输的话,就不会急于来找方解。
而方解正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才悟到了自己的界。
杨奇,罗耀。
这两个人都开创出了自己的界,而面前这个白衣男子论修为看起来竟然还在重伤的罗耀之上!这样一个人,方解却根本就从没有听闻过!这不合道理!
事实上,方解是个另类。
看看那几个能开创出属于自己的界的人吧,杨奇,大轮明王,哪一个不是震古烁今的人?这两个人的修为还在张易阳之上,如果是全盛时期的杨奇或是大轮明王,根本不需要把武当张易阳放在眼里。
而在前阵子张易阳要杀扑虎的时候,展现出来的那种实力已经让方解身边的所有人加起来也难以抵挡。如果不是萧一九及时赶回来,那么那天没有人能挡得住张易阳。所以方解才是个特例,他开创了自己的界,可在修为上却和那些拥有界的人相去甚远。
方解有界,也许他是古往今来所有能开创界的大修行者中最弱的那个。
按照道理,以他才勉强步入通明境的修为根本不可能开创界。
方解甚至怀疑,张易阳都没有自己的界。
……
白色的光芒弹开了金色的火焰,崩开了朝露刀。
方解的身子向后翻腾了一下落在远处,反震之力让他的手臂都有些发麻,而若不是他的体魄实在变态,只怕之前那一刀已经震裂了自己的虎口。
白色光芒渐渐隐去,白衣男子在余风中缓步往前走了几步。
他看了看仍在天空中燃烧着的金色火焰,眼神有些复杂:“曾经有人将这火焰的威力尽可能的放大,大到他可以宣称无所不焚。”
方解知道他说的是大轮明王,大轮明王的业火确实足够恐怖。拥有大轮明王一小半修为的罗耀,只需要用业火这一种修为就能碾压一群大修行者。而听白衣人的口气,似乎他曾经见识过大轮明王的业火。
“你可知道,他为什么要苦心钻研这火焰的威力?”
白衣男子忽然问了一句。
方解微微愕然,交手中突然对手开始提问,这倒是稀奇。
“你说的是大轮明王?”
方解故意问了一句。
白衣男子点了点头:“除了那龌龊肮脏人,还有谁那么苦心将这火的威力全部施展出来。”
他好像下面本还有一句话要说,但最终还是忍了回去。方解忽然觉得,他没说出来的这句话,或许是这个人来历的关键。而他话中说大轮明王用了龌龊肮脏四个字,由此可见他和佛宗之间也没有什么愉快的过往。
“为什么?”
方解问
白衣男子笑了笑:“你真的没有想到?那是因为……五脉之力,他只能用火啊。”
方解心里一震!
是啊,如此简单的道理,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过?罗耀觊觎自己的身体,眼神里那种狂热的贪婪方解到现在还记忆犹新。而只能运用火之力一脉的罗耀尚且能傲视群雄,那么拥有七脉的自己……究竟有多大潜力?
“不要再打了。”
白衣男子缓缓抬起头张开嘴吸了一下,天空中漂浮着的金色火焰就被吸了过来,然后尽数钻进白衣男子的嘴里,很快就被他吸了个干干净净。这一幕,让方解震撼的无以复加!
“这功法叫吞天功,你说,你见过。”
白衣男子道。
方解的眼神里有一种冷冽越发的浓,他脑海里瞬间就出现了自己和罗耀那一战的时候,一团白影撕开了罗耀的界,然后将罗耀的修为全都吞了进去。那一幕,现在方解也没有忘记!
“是你!”
方解握紧了朝露刀,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往前迈了一步。
“是我?”
白衣男子似乎诧异了一下,然后又释然的笑了笑:“不管是不是我,你倒是都可以算在我头上。在河边谈话的时候,你说你见过吸人内劲的人……看来你很厌恶,可你为什么要厌恶?这也只是一种修行方法而已,只是……略显取巧了些。”
“扯淡!”
方解骂了一句:“我抢走你的财富所以我有钱了,这也只是取巧的方法而已?”
白衣男子想了想回答:“原来,你居然还这样区分着善恶。”
他似乎有些失望:“要做枭雄,不是只应该看成败?”
方解再次往前踏了一步:“枭雄什么的我不知道怎么区分,但我知道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
白衣男子问:“那如果用吞天功的人,吸的是恶人的修为呢?岂不是行善?就好像你一直在杀戮,未尝不是行善一样。”
方解无法回答。
“回去吧,我对你说过……我只是个看客。”
白衣男子最后的视线停留在桑飒飒身上,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恭喜。”
说完这两个字,他转身离去。
第0779章 活着因为有用
“不能让他走的。”
桑飒飒喃喃了一句,忽然觉得手心里一暖,她低头看了看,发现一只温厚宽大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方解看着她摇了摇头:“对不起,我没有能力拦住他。”
桑飒飒心里有些发疼,这个男人对她说对不起,这三个字让她不好受。她能感觉到方解心里的歉意,也能感觉到他的失落。
“我只是觉得,他和悟道山肯定有关系。”
“嗯。”
方解点了点头:“他说我是天选,你曾经说过是大轮明王说出天选和天授这两个名字的。大轮明王当初跟着你先祖桑乱,很多事肯定都是听桑乱提及。这个人对佛宗没有什么好印象,而他又能说出天选这样的话来,或许真的和悟道山有关系。”
方解想了想后问道:“悟道山上还有什么人……”
“父亲的修为尚且不如此人,甚至比我还要弱些,悟道山上或许还有隐居的不世高人,但我所知道的人中没有这样一个。你看到了吗,他刚才吞了你的火焰!那天你和罗耀交手的时候……”
“他说这叫吞天功。”
方解再一次想起他与罗耀决战的时候,那个撕裂了罗耀的界吞掉罗耀修为的人。
“不是他。”
方解摇了摇头:“刚才我以为是他,但现在却肯定不是他。我还记得那个眼神,里面的贪婪那么浓。这个人的眼睛里没有贪婪,或许,是因为他没有必要再贪婪什么。他说罗屠修习了吞天功……”
方解回忆了一下自己在左前卫时候见过罗屠那几次,然后再次摇了摇头:“但那天也不是罗屠,罗屠虽然贪婪,但和那个人比起来他的贪婪隐藏的很好,那天那个人的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遮掩。”
方解想到那个人,在长安城第一次交谈的时候,那种眼神就让他吃惊。只不过那个时候眼神里的贪婪若有若无,而那天吞噬罗耀的时候那种贪婪被无限度放大。
方解看向白衣人远去的方向,握着桑飒飒手的手攥的稍稍紧了些。
……
顺着金安城北边的小河一直往东走出去大概十几里有一片竹林,傍着一座小山。这里没有山峦峻险之阔,却有幽静深邃之美。竹林很深,顺着村民踩出来的小路一直往里面走,几十米后光线就变得特别阴暗。竹子挺拔竹叶厚密,遮住了灿烂的阳光。
白衣男子的身形出现在竹林之外,稍稍停顿了一下后顺着小路走进竹林。进去十几米后,有个把自己整个都藏进一件大斗篷里的人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看到白衣男子走进来,他立刻躬身施礼:“主子。”
白衣男子微微颔首,走到一块很干净的石头边坐下来,俯身从穿越竹林的小溪里掬水洗了洗手,似乎很喜欢这水的清冽,他捧起水喝了一口。
“你倒是小心。”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蒙在斗篷里的男人躬着身子道:“主子交待过让我小心些,所以不敢大意。况且这里距离黑旗军大营不远,所以更需加倍小心。”
“让你留在方解身边,只是让你替我护着他而已。”
白衣男子声音平缓地说道。
“主子,我知道不该问,可我还是好奇……方解似乎有什么特别让您感兴趣的地方,所以您才派我保护他。但这么久观察过来,这个人的缺点太多了。他不是一个合格的枭雄,做事又有些鲁莽任性妄为,心肠不够冷硬,也没有学会放弃一些无所谓的感情,虽然他确实算是人才,可将来不一定能成大事。”
“只是让你护着他而已,没有让你想那么多。我需要他成大事吗?”
白衣男子扫了那人一眼,那人连忙垂首:“主子自然不需要,如果主子愿意的话,整个天下都是主子的。”
“好吃吗?”
白衣男子忽然问了一句。
那人显然愣了一下,然后撩袍跪下来:“我擅做主张,请主子责罚!”
“知道当初我为什么选中你吗?”
白衣男子道:“正是因为你够贪,一个人越贪就越有斗志越有勇气,而为了让你更贪些我才传了你吞天功,所以,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会如何选择?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方解和罗耀决战的那天你一定是等到最后时刻才出手的,只有在罗耀抛开一身修为想强占方解身躯的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
“是。”
那人垂着头说道:“不出主子所料,我确实是等到罗耀将修为甩开时候才出手,然后……然后吞了他的修为。”
“大轮明王算有些智慧,创出了逃避轮回的法子,虽然恶心了些但好歹在路上,他能靠替身活着就需要强大的元神之力,那才是最好的补品,比他的修为还要滋补。所以你吞了罗耀之后觉得自己已经很强大了,是吗?”
白衣男子语气平淡的问,然后转头看来那人一眼。
轰的一声!
那裹在斗篷里的人被一种突如其来的压力直接压进了泥土里,只露出一颗头。他想抬起来,脸上都是痛苦。方圆几百米的竹林都随着那压力的出现而弯了下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之声。
“我可以容忍自己的仆从贪婪些,因为贪婪从来都是让人向上的动力。但如果心贪变成心野,我怎么能忍受呢?”
他抬起手,漂亮修长干净的手。
裹在斗篷里的男人眼神里都是恐惧和哀求:“主子……我从来没有过背叛您的心思,从来没有过……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按照主子的吩咐做事。无论是在大隋还是在方解身边,虽然有私心贪念,可不敢误了主子的大事。”
白衣男子伸出手虚空里握了一下,那人的脸色变更加痛苦起来。他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好像在忍受着巨大的痛楚。白衣男子的手握住之后往自己怀里拉了一下,随即有一片模糊的人影疯狂的扭曲着从那人头顶上被拽出来。
这虚影就好像一头野兽似的咆哮着挣扎着,暴戾狠毒,可却无法挣脱白衣男子的手,片刻之后,这虚影被白衣男子从那人身体里拽了出来。
白衣男子看着那虚影,微微叹息:“机关算计,这世上论不甘和野望没有人比你更重了。”
裹在斗篷里的男人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不住的往下低落。如果不是他身子被完全镶嵌进泥土里,只怕此时早就已经瘫软在地。他看着半空中那虚影,眼神里除了恐惧还有震撼。
“你以为你吞了他?”
白衣男子看向那人,缓缓的摇了摇头:“即便是重伤之后,他的精神之力也远远超过你啊……之所以你能吞了他,是因为他愿意被你吞。他已经失去了肉身,想要夺魄方解,但这个时候你来了,吞了他的修为,而被干扰之下他已经没有机会再夺魄,所以他几乎没有犹豫就想到了第二个办法,那就是被你吞掉。”
白衣男子的视线重新回到那依然在挣扎的虚影上:“如果不出意外,用不了多久,就是你的精神之力被他反噬,你的躯体就是他新的躯壳。我不认为贪婪是坏事,但凡事都有两面,贪得无厌的下场往往都很惨。”
他的手一紧,那虚影随即发出一声哀嚎。
“你还是太小看他了,能创立佛宗千年基业,能创出躲避轮回的修行之法,还能为了自保而将自己一分为二,不管是贪心还是野心,他都比你强的太多太多。他这一生千年来都在算计,你又怎么会比得了?”
白衣男子张开嘴,一股金色的火焰随即喷了出来,火焰离开他的嘴之后缠绕在那虚影上,那虚影随即挣扎的更加剧烈起来,如破了的风箱似的声音从虚影身上传出来,格外的凄厉。
“借了一道火,恰好为你送行。”
白衣男子看着那虚影道:“活了千年,你也应该活够了。”
几分钟之后,那虚影被金色的火焰烧尽,在虚影小时之前,那凄厉的嘶吼声几乎能穿破任何阻碍似的飘出去,却被一阵白色的光华挡住。
而此时,裹在斗篷里那个男人已经虚托了一样,吓得颤抖不已。
“这次我就暂且饶了你。”
白衣男子手掌往上一翻,裹在斗篷里的男人随即从泥土里翻上来。失去了泥土的支撑,拿人立刻软倒在地上开始呕吐,大口大口的呕吐,胃里的东西吐干净之后就开始吐黄水,那干呕的样子让人看了跟着难受。
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随时都有可能死掉一样。
“谢……谢主子!”
过了好一会儿,裹在斗篷里的男人挣扎着爬起来,重新在白衣男子身前跪好。他不敢抬头看白衣男子的脸,也不知道是因为还在后怕还是因为对白衣男子的恐惧,他身子都得好像筛糠一样。
……
“我想看清楚,所以需要方解活着。”
白衣男子抬起头,透过竹林的细小缝隙看向天空:“这世间到底有没有一种力量在维持着,我到现在也没有找到答案。我一直试图看清楚一切,可总是被假象迷惑了眼睛。方解是天选,没有人比他更合适帮我看清楚。我要他活着,走着,按照一个天选之人的方式去成功,他成功之后,或是在成功的过程中,或许我就能借助他看清楚,是否真的有一种谁也无法触及的秩序在。”
“我不杀你,不是因为你不该死,而是因为方解身边还需要你。”
白衣男子看了看那个男人道:“再贪也要有觉悟才对……方解是我用来看清这天下天上的那颗棋子,而你只是这颗棋子的棋子,明白吗?”
“明白!”
那人连忙点头。
“你刚才问我,为什么是方解而不是别人。”
白衣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因为他是最合适的那个人,就这么简单。”
说完这句话白衣男人站起来准备离开,裹在斗篷里的人连忙起来让开路,等白衣男子走了几步之后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主子,要是方解怀疑我了,怎么办?”
白衣男人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要方解活着是因为他有用,你现在活着是因为你还有用……”
那人颤抖了一下,不敢再说话。
第0780章 不想却不得不
沫凝脂的伤势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被反震之力一下子封了经脉所以才从半空中坠下来,她为了救沉倾扇那一刀仓促而发,首当其冲接了白衣男人剑气上的力度,一直自负又让她轻敌了些,这一下反噬几乎震得她昏过去。坠落的时候,恰好被方解接住。
幸好,白狮子足够快,才能后发之下还能赶上她们。
说起来,这三个女人修为都很强悍,沉倾扇的剑,沫凝脂的刀,再加上桑飒飒的修为,三人若是能有所准备的联手一击,不一定挡不住那一道剑气,毕竟那剑气不是白衣男人自己的修为,只是反震回来的沉倾扇的剑气。那剑气没有在本质上变得更加强大,强大的只是手段而已。同样的招式,在不同的人手里绝对有不一样的威力。
方解回到大营之后安顿好了她们,经人提醒才想起来还有一个等着他见的杜牧。方解知道金安城挡不住黑旗军,所以从一开始就知道杜牧的来意无非是拖延而已。
回到大帐,方解坐下来吩咐人将杜牧叫进来,这个金安城里的名士进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因为他跑回来之后越想越害怕,当时自己怎么就那么傻走了过去,如果不是方解让他先走,说不得真的会被灭口。
“金安城里有多少守军?”
方解没有给杜牧开口先说的机会,直接问自己想知道的事。
“不下三万。”
杜牧愣了一下后连忙回答。
方解嗯了一声,指了指外面道:“我今天不想杀人,你走吧。回去之后告诉宁浩,明日起我黑旗军就会攻城,让他带着那三万兵好好守着。”
杜牧尴尬的笑了笑:“公爷……城中其实不足一万人马。”
方解有些不耐的摆了摆手:“之所以让你回来,只是不想无辜之人牵连至死,我没兴趣听你说这些谎话,不管你准备了多少话都可以憋回去了。我今日不想再说话,来人,送他出去。”
两个骁骑校进来就要将杜牧拉出去,杜牧连忙俯身道:“公爷,金安城虽小,城中守军虽少,可一旦开战,哪怕死一个黑旗军的士兵难道不是损失?若有可以平和解决的办法,怎么也要比血流成河强些吧?”
方解不再理会,翻看骁骑校从黄阳道那边送过来的消息。相对于打金安城来说,黄阳道那边的变动更让他心思重些。他确实在怀疑黄阳道里出了什么事,而且独孤文秀和崔中振暗地里查实的消息也确实证明有些不好的事正在发生或者即将发生。
其实当初崔中振中计受伤都是假的,他以受伤为名从信阳城回到朱雀山大营,暗地里开始按方解的指示做事,再加上独孤文秀的配合,才将那些事逐渐梳理清晰。
这么久没有在朱雀山大营里,方解担心有些事会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他之所以没有明面上把这些事提出来,是因为他不确定自己怀疑的人到底出于什么目的。
“公爷,宁城主对百姓不错,不同于其他各地城主,若是公爷执意攻城的话,百姓必然奋勇协防,到时候即便城破,公爷能得到什么?公爷南下以来最重民心,若是因为金安一城而失了民心,得不偿失啊!”
杜牧被骁骑校拉扯着往外走,还在不甘的回头说着:“公爷,我家城主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只要公爷还保留城主的地位和权利,公爷就可不费一兵一卒得到金安,到时候城主亲自将南燕的旗帜摘下,换上大隋的龙旗!”
方解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有些好奇这个人怎么就这般的执着:“当初你替宁浩游说各城的时候,没有被人打出去过?”
“有。”
见方解回应自己,杜牧连忙挣脱开骁骑校的手说道:“在庆元,付正南让人将我抬着扔到了大街上,我在付正南大门外说了三日才说服他重新见我,然后答应上书朝廷帮助宁城主。在封平,我求见朱撑天的时候被他亲兵打了三个耳光,让我跪在大门外面,我就在外面跪了两天一夜,朱撑天这才见我。”
“那你就去外面跪着吧。”
方解摆了摆手,似乎又没了谈性。两个骁骑校上来架住杜牧的胳膊,将其拖出了大帐。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后吩咐道:“去请散金候过来,我有要事商议。”
……
吴一道进门的时候看了看方解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安。方解见他进来笑了笑道:“坐吧,待我将这些事批复了之后有些重要的事和你谈谈。”
吴一道的脸色有些难看,似乎是身体有些不适。他在旁边坐下来,静静的等着。方解将手头的事处理完之后吩咐人送走,起身为吴一道倒了一杯茶。吴一道连忙起身接了道谢,方解对他笑了笑后走到门口负手而立。
方解不说话,吴一道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方解才缓缓说道:“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率军从西北回黄阳道的时候,没有侯爷你为我筹建好的朱雀山大营,我现在会怎么样。黑旗军一路南下疲惫之师,想在黄阳道打下一片根基不算难,但要想再有所发展难如登天。”
“那个时候,侯爷的一句话让我心里暖了很久。”
方解回头看了吴一道一眼:“侯爷说,你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心里就好像烧了一把火似的。”
吴一道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个时候,确实如此。”
“现在呢?”
方解紧跟着问道。
吴一道回答:“现在也是如此,货通天下行所有人都在为黑旗军做事,从我而下,都是如此。”
方解走回去坐在吴一道对面,停顿了一会儿后说道:“其实对侯爷,我心里的感激从来不曾减少过。以侯爷的实力,以货通天下行的实力,无论选择谁都不会失败,或许会比选择我更顺利一些。我很多的决定都和侯爷的想法相悖,这一点我知道。侯爷一直却一直维护我,这一点我更知道。”
吴一道长长的舒了口气,忽然抬起头说道:“朱雀山大营里确实出了些事,但和我无关。”
话已经说到这,方解知道也无需再隐晦什么了。
“从南下之后,大营里似乎就有些变动。”
方解道:“大犬死了之后,后勤补给一直交给货通天下行的人来管理,最近的账目越来越蹊跷。所以我派人查了查,发现朱雀山大营里的账目也有些问题。然后就是新兵营,不少新面孔被安插进去做了校尉别将,朱雀山大营里,各营都有人员调动,其中老人多被调离,新人补充进去,而这些新人,都是货通天下行的。”
吴一道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件事我知道,我也在查。正因为还没有头绪所以我没有对你说,毕竟这件事有些伤感情,我想查清楚再告诉你。”
“既然侯爷也知道这事。”
方解想了想说道:“这件事就交给侯爷自己处理吧……最近我让崔中振将大营兵马调动了一下,所有新提拔上去的中级军官都在南下的队伍里,侯爷可以见见这些人。”
“主公。”
吴一道想了想说道:“军官任免,都有档案记录,而且都要如实上报,这件事做的如此明显,显然就没有忌讳什么。也就是说,这件事根本就没有打算瞒住人。”
方解点了点头:“正因为我想到这一点,所以才把侯爷请来。”
方解端起茶杯品了一口:“侯爷以为,是谁?”
“没有旁人了。”
吴一道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最有可疑的是我,然后就是……罗蔚然。”
……
吴一道叹了口气道:“留守朱雀山大营的黑旗军老兵营里,想安插进去人不容易。陈搬山,崔中振,诸葛无垠都是黑旗军的老人了,对主公也忠诚。所以要想安插进自己的人,新兵营是最好下手的。屯田那边的事,之前一直是孙开道管着……这个人又是个贪财的,只怕当初最早是从此人松的口子。”
方解点了点头。
吴一道这才醒悟,为什么之前方解会先是把孙开道的权利架空,然后将他从朱雀山大营调到了雍州,到了雍州之后的第二天就免去了孙开道所有职务,给他安置了一所宅子,让他在雍州养老。原来在那个时候,方解就已经察觉到了黑旗军朱雀山大营里的不对劲。
吴一道整理了一下思路后继续说道:“孙开道拿了钱,开了口子,有人开始往新兵营里安插人,而安插进来的人看来路都是货通天下行的,所以这个最值得怀疑的肯定是我,就算是换作我也会先怀疑我。”
“但。”
他看了方解一眼:“这件事,我知情,但不是我。”
方解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吴一道继续说道:“这个人故意安插我货通天下行的人进新兵营做军官,只有两个可能,第一,这些人虽然是货通天下行的,但在进货通天下行之前就有别的身份了。第二,这个人知道不可能轻易的把兵权攥紧,所以想让主公怀疑我,只要黑旗军和货通天下行决裂,那么对很多人都有好处。”
“从这两点来推测的话,似乎只有一个人合适了。”
他看着方解的眼睛:“罗蔚然是大内侍卫处的指挥使,当年大内侍卫处那么庞大的实力,说散就散了……我知道主公后来接手了一大批大内侍卫处的人,可还有更多的人依然藏在暗处。大隋的皇帝用大内侍卫处震慑着朝廷,震慑着地方,这股实力到底有多大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罗蔚然。”
“而罗蔚然,和天佑皇帝杨易之间似乎……”
方解点头,还是没有说话。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罗蔚然离开长安城的时候身上肯定有大隋皇帝杨易的命令。这命令到底是谁,出了他自己之外谁也不知道。或许,就连当初和罗蔚然一块出城的木三都不知道。那个叫杨易的大隋皇帝,临死前到底都安排了什么?
他那样的人……永远不会坐以待毙,就算死了也要算计身后事。
方解在心里微微叹息,不管是吴一道还是罗蔚然,其实他都不想去触及。
第0781章 你想的是什么
方解决定和吴一道打开天窗把事情都说清楚的时间似乎有些微妙,在方解遇到那个白衣男人之后,其中有什么深意或许连吴一道都没有想到。不过,两个人确实梳理出来不少信息,而吴一道则将怀疑的目标直指罗蔚然。
“他是你师叔。”
吴一道叹了口气道:“所以这件事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打算过找你直接说清楚,打算在暗中查仔细些。说一句有些过分的话,主公……你这个师叔的来历确实有些不那么名正言顺。这话不敬,但却是实情。”
方解点了点头,吴一道这话其实说得没错。方解敬重杨奇,也愿意如对待师尊那样对待杨奇,更愿意为了维护杨奇而与人为敌,哪怕杨奇已经死了。但首先有件事方解很清楚,杨奇却根本不是他的师父。当初在樊固的时候杨奇只是救了他,或许那个时候杨奇确实是因为看出了方解的不平凡所以才出手相救,可他自始至终对于方解来说真的只是个过客。
又或者,杨奇救他只是觉得可惜。而杨奇一直没有收过弟子,也许他从来就没有过这个念头。一个他那样惊采绝艳的人,不留弟子或许也有深意。只是,他注定只是一个传说,谁也不能亲近,所以谁也不能了解。
后来方解到了长安城之后,杨奇弟子这个身份却是给他带来了莫大的好处。正是因为有这个身份在,所以在长安城的时候他最少减少了一半的危机。那些打算动动他的人,只要念及杨奇这个名字心里都会颤一颤。
罗蔚然这个师叔,就是这样论出来的。
他和方解之间其实没有什么过多的交集,方解离开长安城之后更没有任何联系。天佑皇帝杨易西征之前将几个重臣逐出长安,打算的是将这几个人留给他的儿子用。自那个时候起大内侍卫处开始失去以往的辉煌,变成了尴尬的存在。苏不畏手下的锦衣校开始崛起,不过还没有荣耀起来就随着苏不畏一同陨落。
在这之后,小皇帝登基,按照道理来说,如果罗蔚然是天佑皇帝杨易安排的人,那么他就应该立刻回长安城,因为杨易不可能不对小皇帝交待什么。如果有交待,那么罗蔚然只要回长安,那么他立刻就会恢复地位。
而看似已经瓦解的大内侍卫处,顷刻间就会重新崛起。没有人怀疑,大内侍卫处绝对有这样的实力。毕竟这个衙门在大隋立国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一直让整个朝廷文武百官忌惮又恨又怕。
那个时候小皇帝身边可用的只有一个论才智轮修为都根本不入流的包衣奴才,他接手之后的锦衣校名存实亡,在那样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小皇帝身边有个罗蔚然这样强势的人不才是应该出现的情况吗?
如果天佑皇帝安排了这些,为什么罗蔚然没有回去?
只是因为……他对方解有感情?他是方解的师叔?
可这个师叔,从根本上就是虚假的。客观来说,就算罗蔚然对方解有感情,也绝不会比对天佑皇帝杨易的感情深!天佑皇帝看人一向眼毒,他不可能留下一个对杨家无利的人做后手。
当初罗蔚然看似落魄的离开长安城,是天佑皇帝杨易为了自己儿子能顺利执掌朝政布置的棋局,而他却选择留在黑旗军中,这一点,其实真的无法用感情来解释。谈感情,他一定会倾泻在杨家那边。
所以吴一道的分析,绝对不是没有道理。
“如果罗蔚然是天佑皇帝安排的,那么在天佑皇帝驾崩之后,小皇帝登基之初,他就应该立刻返回长安城。那个时候,小皇帝最需要的就是他这样的人。在天佑皇帝驾崩之后,除了罗蔚然也没有人更清楚大内侍卫处到底有多庞大的势力,就连小皇帝都不知道。”
“这样一个强大的帮手,小皇帝会忘记?”
吴一道看着方解,眼神里的怀疑越来越浓烈:“如果是罗蔚然对杨家寒心了,选择留在黑旗军中也情有可原。事实上,我不认为他会对杨家死心。当初天佑皇帝之所以选择让他离开长安城是因为要保护他,他没道理会恨一个保护他的人。”
“而当杨坚复活的消息确认之后,我就更怀疑了。”
吴一道整理了一下思路后说道:“当初那么多重臣被天佑皇帝驱离京城,我本以为是皇帝要在朝廷大开杀戒,为了防止那些有叛逆之心的朝臣反扑而血流成河,所以才将这些人送出长安。可后来我想明白了……就算那个时候天佑皇帝在长安城大开杀戒,那些朝臣也不会反抗出什么大动静来。天子六军在皇帝掌控之中,谁能在长安城翻出浪花?”
“后来,杨坚复活的消息确定,我终于明白天佑皇帝担心的是什么……他担心的不是朝臣,而是杨坚。毫无疑问的是,天佑皇帝一定是害怕太祖杨坚复活之后威胁到小皇帝的皇位,所以才安排了这一切。杨坚要想夺取皇位,肯定会铲除对小皇帝忠心耿耿的人,先使小皇帝孤立无援再夺其位,如果天佑皇帝担心了这些,那么哪怕夺取皇位的是他的祖先天佑皇帝也不会理所当然的接受。”
“所以,他安排那些人离京,试图在长安城外面控制一部分实力,为以后辅佐小皇帝铺垫……”
吴一道看了方解一眼后继续说道:“如果这个假设是真的,那么不管是离京的怀秋功还是罗蔚然,都在等待着为小皇帝效命的时机。而以天佑皇帝杨易的智慧,肯定在临终之前对小皇帝有所吩咐,告诉在什么时候和这些朝臣联络。”
“不幸的是,天佑皇帝没有料到江南那些人会那么迫不及待的站出来,将他安排的朝臣几乎杀绝。罗蔚然当时投靠黑旗军……何尝不是一种自保?”
方解一直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听着。
见方解没有异议,吴一道继续说道:“如果罗蔚然手里还掌管着大内侍卫处,那么暗中肯定在做一些事,说不得一直和小皇帝有所联系。在小皇帝继位,杨坚夺权的那个时候,罗蔚然回去显然不合时机。连给事营的人都统都被杨坚杀了,再杀一个罗蔚然对杨坚来说没有任何疑虑。”
“但小皇帝知道自己不能失去更多了,所以他让罗蔚然留在外面。大内侍卫处在暗中到底有多强大,没人知道。罗蔚然手里握着什么样的力量,只有他自己知道。而这个力量虽然强大,却绝对抵不上一支庞大的军队。小皇帝如果想要重新把皇权夺回,更需要一支强大的军队。”
“所以……”
吴一道长长的舒了口气:“那些安插进新军中的将领,看起来都是货通天下行的人,实则都是大内侍卫处的人。也许在很早很早之前,罗蔚然就奉命大量的安插大内侍卫处的人进入货通天下行。而货通天下行太大了,大到我不可能盯着每一个人。”
“如果这推测是真的,那么罗蔚然可以从这样的安排中得到很多好处。第一,虽然小皇帝现在已经死了,但他开始布置的时候小皇帝还活着,说不定小皇帝和他一直有着极其秘密的联系,是小皇帝让罗蔚然逐步控制黑旗军。如果他成功,那么就相当于主公你和货通天下行倾尽全力为小皇帝训练出来一支军队。”
“第二,小皇帝死了之后,罗蔚然肯定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但在这个时候他已经停不下来了。安插进军队的那些人明面上都是货通天下行的,所以他也没什么担心。主公怀疑,最先怀疑的也是我。而他更清楚一件事,要想让夺取黑旗军的指挥权,第一件事就是让主公与我不和。主公和我之间怀疑的越深,对他来说越安全好处也越大。”
“就算主公察觉,开始清理那些被安插进新军中的将领,罗蔚然也不心疼。因为他明白,如果货通天下行和黑旗军逐渐脱离关系,那么他必将得到更多的重用。”
吴一道一口气说完,看着方解的眼睛总结道:“如果我是罗蔚然,我也会这样做。”
“天佑皇帝杨易……”
方解忍不住喃喃了一声:“他到底留下了多少后手?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到底还要影响这个天下多久?”
吴一道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感慨地说道:“如果这些推测都是事实,那么天佑皇帝绝对不止是那排了这些。因为他清楚,仅仅是这些还不足以帮助小皇帝稳固地位。因为这样的实力,还赢不了杨坚。”
“或许……”
吴一道眼神闪烁了一下:“他还有更深更深的布置。”
……
一个成功的人,不但会在生前影响很多人,即便是死去之后也会影响着很多人。天佑皇帝杨易不算是一个成功者,但毫无疑问的是即便他死了,依然在影响这中原天下。似乎他总是能做出一些让人无法揣摩到的事,惊掉一地的下巴。
当初谁能想到,他居然和蒙元人联手?
当初谁能想到,他居然放弃征西大军?
当初谁能想到,他居然复活了太祖皇帝?
当初谁能想到,他居然连杨坚也不信任?
一个死后依然被人重视的人,他其实已经有成功的一面了。
吴一道离开之后方解一直在想的就是,如果罗蔚然真的是天佑皇帝杨易安排的人,为了复兴皇室而准备着,那么在小皇帝已经死了之后罗蔚然现在是什么角色?他依然没有放弃逐步将自己的人渗透进黑旗军中,为的是谁?
其实吴一道的推测和方解的推测基本上不谋而合,方解不是没有怀疑过吴一道但很快就被他否定,诚如吴一道说的那样,货通天下行的人安插进军队里瞒不住人,以吴一道的能力不会这样肤浅。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方解才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就忽视了这个叫罗蔚然的人,在万星辰的四个弟子中,似乎这个人的光彩永远被其他人盖过。不管是杨奇,萧一九,哪怕是项青牛都比他更让人瞩目。而一个能被万星辰收为弟子却总是让人不经意间忽略了的人,真的会很简单?
罗蔚然
万星辰的三弟子
方解看向窗外
你到底想的是什么?
第0782章 那若有若无的笑
天黑了之后方解离开大帐去看了看沫凝脂的伤势,其实方解一直想和这个女人拉开些距离,两个人之间的纠葛确实复杂了些。方解对她有歉意也有戒备,这个女人比当初的沉倾扇还要难以捉摸,那个时候沉倾扇对方解态度冷热不定,可却从没有对方解动过真正的杀念。沫凝脂不同,这一刻她还在微笑,下一刻她或许就要拔刀。
方解是这样觉得的。
走进沫凝脂住的帐篷之前方解在门外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撩开帘子走了进去。帐篷里的灯火点的并不是很亮,军中只有她们几个女人,自然也不会有下人伺候,而沫凝脂这样的人,绝不会因为光线暗而去挑一挑灯芯,不是她懒,而是没有必要。
方解进门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那个婀娜身影,先是走过去将灯挑的明亮些然后拉了把椅子坐下来,距离床榻足够远,最起码比一把刀的长度要大些。
“刀不在我手边,你何必躲那么远?”
闭着眼睛躺着休息的沫凝脂忽然声音很低的说了一句。
方解笑了笑道:“我又不是没见过几百步长那么大的一柄刀子,真要是朝着我剁下来我得退到辕门外面去,如果我在几百步外面也能表达一下问候,我倒是愿意那样。”
“哪个要你问候?”
沫凝脂的语气陡然一冷。
方解心说果然是个难以揣测的人,第一句话声音轻柔的好像她就不是沫凝脂,第二句让人立刻就从幻想里出来准备随时挨上一刀。
“我只是不放心……”
方解胡乱找了个词,开始有些后悔走进这个帐篷。
“不放心什么?”
沫凝脂的语气忽然又轻了下来,这让方解有些不适应。
“不放心你是不是伤的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轻。”
这句话说出口之后,方解或许没有想到还能有别的理解。果然,沫凝脂的语气再次沉了下来:“所以,你是来看看我是不是会伤到死?”
方解怔住,没有找到下一句要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沫凝脂忽然叹了口气:“你对你那几个女人关心的时候,也是这般的愚蠢笨拙?如果是,我真不明白她们怎么会喜欢上你。所以我还是觉得做你的敌人比较好,敌人的愚笨总是能让我比较开心。”
这个女人的脑子转换的太快,方解有些跟不上。
“我还有一些项青牛送的丹药……”
方解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沫凝脂打断:“我曾经做过一段日子的一气观观主,那些东西如果我想要的话比你容易得到的多。”
方解哑然,他竟是忘了这一层。
“如果你没有什么别的事就走吧。”
沫凝脂下了逐客令:“大半夜的在一个女人的寝室里停留太久,你难道不觉得是一件很没有礼貌的事?就算这大营都是你的,但这个屋子是我的。虽然刀不在我身边,但我随时可以拔刀。”
方解叹了口气,起身道:“那你好好休息。”
“千万别客气。”
沫凝脂语气有些发寒地说道:“我会无比珍视我自己,因为我还想杀你。”
方解无语,转身准备离去。他走到帐篷门口的时候有止步,然后走回去将灯芯重新挑的暗了些,这才离开。等他走了之后,本是怒目看着他背影的沫凝脂忽然扑哧一声笑了,看向那盏油灯,莫名其妙的眼神里都是温和。
“果然是个笨蛋啊……怎么没有笨死?”
她喃喃了一句,灯下,那张脸美的动人心魄。
……
方解走出沫凝脂的帐篷之后本想再去看看桑飒飒和沉倾扇,但看了看天色已经晚了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桑飒飒和沉倾扇没有受什么伤,可方解不想扰了她们休息。况且如果去的话,方解实在不知道是该留在桑飒飒帐篷里还是留在沉倾扇帐篷里……
他往自己的大帐方向走,忽然发现远处空地上有个很矮的身影,愣了片刻之后他才想到,那里还跪着一个人。
清冷的月色从天上洒下来,均匀的铺满了大地。远处树上有几只精神大的蝉还在略显聒噪的震着翅膀,偏偏如此倒是显得很安静。就连不时经过的巡营士兵脚步声都好像被他们刻意压的很低,似乎怕饶了这静夜。
火盆里的火升腾着,将跪的很矮的那人影子拉的很长。
方解走到这个人身边的时候,发现这个人的眼睛睁的很大。
“当初你在庆元城和封平城的时候,也是这样跪着的?”
方解问
杜牧摇了摇头:“因为知道要跪求所以提前准备了些,在裤子里膝盖处缝了两个棉垫,虽然跪的久了依然疼的受不了,但总比直接跪在冷硬的地上舒服些。”
方解忍不住笑了笑:“在我大帐的时候,你可没有这般诚实。”
杜牧认真的回答:“该诚实的时候不能说谎,该说谎的时候不能诚实。我拿着宁城主发的饷银,吃着宁城主给的饭菜,穿着宁城主赏的绸缎,就算明知道有些事做不得,有些话说不得,可还是要做要说。”
“起来吧。”
方解走到白天才搭建起来的点将台上,坐在台沿儿上抬头看了看月亮。以往的月亮是淡黄色,今天的月亮却特别白。
杜牧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能开始走路。
“围着这台子多走几圈,慢慢走,疏通一下血脉。”
方解淡淡地说道。
“谢公爷!”
杜牧道了谢,开始缓缓的围着点将台走,应该是跪的太久了血脉不畅,他走路的姿势看着都那么别扭痛苦。方解打了个响指,暗处立刻有骁骑校的人掠过来垂首问:“主公有什么吩咐?”
方解道:“去弄一些饭菜来,要热的。”
那骁骑校连忙离去,等杜牧围着点将台走了五个圈的时候,几个骁骑校的人端着托盘快步过来。方解让他们将东西方向,然后对杜牧招了招手:“无论如何你也是谈判的使者,可以让你跪着,但不能让你饿着。”
杜牧心里一动,忽然发现这句话的含义有些深。他作了一揖,也没有客气推辞,盘膝在点将台上坐下来,打开食盒开始吃。许是真的饿了,他吃的狼吞虎咽。没多久,四五个热炒再加上一盘子花卷竟是被席卷一空,吃相看起来真没有一位名士的风度。
“如果你对宁浩忠诚,明天太阳升起之前就回去吧。因为太阳升起之后,我的人马将要进攻金安。如果你对宁浩没有什么忠诚,那么吃完了你就可以走了。至于你是回去还是去别的地方,随意。”
方解舒展了一下身体,将杜牧没有动过的那壶酒拎过来喝了一口。
杜牧抆了抆嘴角的油渍,想了想后问道:“公爷,为什么不想听我说说?我知道以金安城的实力想要阻挡公爷的军威显然不切实际,可我还是那句话,就算死一个黑旗军的士兵,对公爷来说难道不是损失?金安是小城,没必要在这里浪费兵力。公爷的目标在大理,在大理之南,那里才是黑旗军的战场。”
方解看了他一眼:“挡在我刀子前面的,都是战场。”
杜牧愣住,忍不住仔细看了看方解,略显不敬。
“公爷,其实到了现在我也没有必要在做什么说客,我只是想把宁城主希望我转达的意思说清楚,也算不辱使命。”
“说。”
方解不经意的回头看了看沫凝脂的帐篷,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黑夜里即便有月色,杜牧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
“本来我想靠自己,将公爷您的人马拖上几日,公爷应该也猜到了,宁城主肯定会向大理城求援。不管援兵来还是不来,我都得把自己分内的事做好。但是现在,我知道任何话也阻止不了天亮后吹响的号角了。所以,我只能尽可能的将宁城主的底线表达清楚……”
“宁城主的意思是,只要公爷答应保住宁城主的地位,保住宁家人的地位,保住宁城主手里的队伍,那么金安可以立刻挂起黑旗军的旗子。”
方解笑了笑:“你猜,如果慕容耻派人来对我说,如果我愿意放过他,保留他的皇帝位,保留他的朝廷,保留他手下的军队,他愿意在大理城上挂起黑旗军的旗子,我会怎么回答?”
杜牧想了想回答:“公爷会置之不理。”
“错了啊。”
方解道:“我会让人把说这话的人打上几十军棍,割了耳朵鼻子再丢回去。傻逼到不能让我欢乐,我只好打一顿。”
杜牧吓得肩膀颤了一下,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他忽然明白过来,方解的意思是……自己傻逼到能让方解欢乐?他不是很懂傻逼这个词,但傻和逼这两个字分开说都绝对没什么好意思,放在一起肯定不是褒美……
“开门,缴械,交出所有人马,不妨碍我留下的人梳理地方事务,我可以保证宁家的人一个都不会死,甚至可以保证宁家的财富他都可以保留。”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在不需要杀人的时候,我也不会没道理的挥刀。”
杜牧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似乎心里在挣扎着什么。
“你知道一个好的说客,最先要具备的是什么吗?”
方解问。
杜牧抬起头,想了好几个答案,却都被自己否定,然后摇了摇头。
方解笑了笑道:“最先具备的就是能看破时局的眼界啊,如果看不破,那就算是口若悬河舌绽莲花,也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杜牧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然后俯身拜了一拜:“我会说服宁城主按您的意思办……主公!”
方解起身,没有再说什么,缓步走向大帐。
杜牧看着那个修长的身影,忽然笑了笑。他知道自己这一次又成功了,就如同当初为了有一个好前程他不遗余力的游走终于说服了几位城主一样,只不过这次,他的选择变了。他知道自己是一个好的说客,所以……他怎么会看不破时局?
金安
已经没有在南燕地图上存在的意义了。
他来,本就不是为了宁浩来,而是为了自己。
就如同当初在庆元城付正南面前下跪在封平城朱撑天面前下跪的时候一样,他今天这一跪,也不是为了宁浩啊。
只是为了自己。
可他又怎么会看到,远处,方解嘴角上那若有若无的笑意?
第0783章 讨酒喝
金安就这样降了
原来是被宁浩派来想说服方解的杜牧回去,用了一天的时间说服了宁浩。促使宁浩决定开门投降的是杜牧最后一句话……城主大人,如果您坚信慕容耻会派援兵来,属下愿意和所有金安的百姓一起登上城墙防守,可慕容耻会吗?如果因为抵抗而导致失去一切,为什么不因为放弃而保住大部分?
这句话,确实让宁浩很动容。
他思虑了一个时辰之后,决定开门投降。其实杜牧说得没错,如果他坚持抵抗,也无法阻止城破,而那样的话方解就只有一个选择,他不可能容忍一个抵抗的城主活下来。如果投降的话,最起码还能保住家人保住家业。虽然,也有一定的风险。
失去的,是城主的位子。
“派人回去告诉魏西亭,尽快调派人选来处理金安事务。”
方解吩咐了一声,骁骑校的人连忙去派人联络。兵不血刃的拿下金安,对双方来说确实都是一件好事。黑旗军没有损失,城中百姓也安康。所以方解在进城之前看到拜伏在路边的宁浩后快步过去,双手将其搀扶了起来。
“谢公爷。”
宁浩起身的时候一直垂着头,脸有些发红,或是羞愧或是伤感,不敢看方解的眼睛。
“城主义举,我会记住。”
方解笑了笑对他说道:“城主为了金安百姓迎接黑旗军入城,只此一件事就能让金安的百姓永远记住你的好处。杜牧应该已经将我的意思转告你了……只要遵守你我之间的约定,我保证你一家无忧,你的家业财产还都是你的,黑旗军不会动一分一毫。不过……”
方解微微停顿了一下后说道:“城主若是觉得在金安住下去有些不适,我也愿意安排人马护送城主去雍州。雍州之地远比金安繁华富庶,我会派得力的人手为城主安排好一切,雍州山下风景秀美最适合久居,当真是个好地方。我当初进雍州的时候都忍不住去想,日后安稳下来也留在那里。闲暇时养花垂钓,倒是怡然自得。”
宁浩的脸色一变,眼神里都是恐惧。
“不不不……我还是愿意继续留在金安的,毕竟我在这里已经生活了这么多年,熟悉,亲切……”
不等他的话说完,方解摇了摇头道:“这也是为了城主考虑,不日我委派的地方官吏就要上任,一旦开始处理金安事务的话,难免会触及你的利益。与其日后因为些许小事而伤了来之不易的和气,不如避免这些事发生。”
方解一边走一边说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可以给你保证,我应允的事不会反悔,只要你安心做个富家翁,没有人会动你。说的浅白一些,你不愿意走选择留在金安我也不会强迫,但我手下地方官员做事的时候如果和你之间有了什么矛盾……我还是会按照道理办事,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这话其实说的确实很浅白了,方解的意思是,你要是留下也行,以后我手下的人要是因为清算而跟你有了矛盾,到时候我可不会站在你那边,我自然替我的人做主。
这话,让宁浩的肩膀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
“无论如何,我要代黑旗军将士谢谢你。”
方解笑了笑,加快脚步往城中走去。宁浩有些傻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众将簇拥着的方解眼神越发的悲凉起来。大街上一队一队的黑旗军士兵从他的身边经过,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曾经显赫的人站在这里,满目悲伤。
其实他也明白,方解这样做已经算是宽厚了。如果方解同意他留在金安,只怕才真的包藏祸心。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自己的地盘上有一个潜在的威胁,留在金安,早晚还是那个自己最不想看到的结局。
“罢了!”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神色落寞。
不知道什么时候,杜牧出现在他身边,宁浩看到杜牧的时候眼睛立刻睁圆,他忍不住一脚踹过去,将杜牧踹的翻倒在地。杜牧爬起来,拍打了几下身上的土后对宁浩拜了一拜。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败类!枉我以前还那么信你,所有事都和你商量,没有隐瞒。我予你一切,你却背弃了我!当初若非我给你这些,你现在还不过是金安城里被人当笑话说的那个没用的东西!”
“不!”
杜牧垂首道:“我没有背弃城主,如果我真的背弃了你,我就会向镇国公进言除掉你!而不是苦苦哀求镇国公。城主……你说得没错,这些年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正因为有如此大恩,我才不得不替城主多考虑些。”
“我用不着你考虑,以后也不想再看到你!”
宁浩上去又一脚踹在杜牧肩膀上,杜牧的身子往后翻倒,他再次爬起来,对宁浩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无论如何,城主救了金安一城百姓,也救了自己一家性命。其实我知道城主心慈仁厚,最终思量之后,即便没有我劝,城主最终也会这样决定。数万人的生死功德,对城主来说也是好事……我只想最后劝城主一句,以后安安心心做个富家翁,让宁家的后代子孙忘记宁家曾经有城主称号的荣耀,那么宁家香火延传,多福多寿。”
“滚!”
宁浩啐了一口,扭头不去看杜牧。
杜牧起来,摇头苦苦笑了笑,然后往自己家方向走去。
到了家门口的时候,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走进去,想到自己那个彪悍的妻子,他心里就有些发颤。这次是他将黑旗军带进金安的,依着他妻子那种脾气,只怕早就准备好了一顿臭骂,说不得还会扑上来一顿抓挠。上次他为宁浩立下大功之后宁浩赏赐了很多东西,他高高兴兴的回家以为可以博妻子一笑,谁知道迎接他的还是一顿臭骂,他只反驳了两句,眼眶青了好些天。
他小心翼翼的伸头往屋子里窥视了一眼,还没等看清楚就被一只手抓着肩膀上的衣服拽了进去。
“那个……不要打脸……”
他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等待着一场暴风骤雨般的袭击。可等了好一会儿却不见动静,他如蜗牛一眼慢慢的从自己双臂中把头探出来,试探着往外看了看,然后被吓了一跳。
那个婆娘,为什么笑呵呵的看着自己?
杜牧吓得往后缩了缩,这才发现妻子竟是刻意打扮过,穿上了一身漂亮的纱裙,脸上还略微施了些脂粉,自娶了她以来都不曾这么梳妆过,尤其是那双眸子,怎么满满都是温柔,为什么不是暴戾?
“你……你想干嘛……”
“起来!”
妻子略显娇羞的一把把他拉起来,挽着他的手臂走到桌边,杜牧这才发现桌子上竟是满满的一桌子菜肴,颇为精致。
“你不骂我?”
杜牧诧异地问。
“你是金安城的大英雄,我骂你做什么?”
妻子温柔笑着,拉着他坐下来:“以前我对你不好,是因为我始终觉得靠一张嘴逢迎溜须而活着,始终不是好事,我在人前一点也抬不起头。人人明面上说你是金安名士,可哪个不嘲笑你靠一张能言善辩的嘴骗来了金银财富?你在庆元城跪,在封平城跪,在沛城也跪,脊梁是弯的。但是今天这次,你的脊梁是直的。你是英雄,你保住了金安满城百姓!我看以后哪个还敢笑你?哪个还敢看不起你?”
“我特意做好了饭菜等你回来,快吃吧。”
妻子眯着眼睛笑着,杜牧发现她原来可以这么美!
“那个……我也不用睡外屋了?”
妻子羞红了脸点了点头,杜牧高兴的跳起来拉着妻子的手往里屋跑:“那还吃什么饭!先该干嘛干嘛!”
帘子落下,屋子里传来一阵笑骂。
五分钟之后
“你敢撕了老娘的新裙子,不要命了是吧!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真觉得老娘好欺负!撅好!”
……
方解吩咐人派二百士兵护送宁浩一家迁往雍州,偌大的城主府里要收拾的东西太多,方解命人不要催促,也不许无礼,宁浩离开金安是最正确的选择,方解保他一家平安,却不可能让他继续留在金安。
宁浩对金安的影响太大,日后地方官吏要想做事难免会有太多掣肘。
“陈孝儒。”
方解叫了一声,随即缓步走进金安府衙门。在府衙的书房里,方解坐下来后看了一眼跟进来的陈孝儒。
“主公,有什么吩咐?”
陈孝儒问。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凳子:“先坐下。”
陈孝儒欠着身子坐下里,等着方解继续说话。
“当初是大内侍卫处指挥使罗蔚然派了你,聂小菊,燕狂来我身边的,恍惚间竟是好几年过去,这些年来,你做事最让我放心,稳重踏实,而且心思干净。”
方解缓缓道:“所以,我本不想有这次交谈,因为我信得过你,总觉得没有必要说这些。可昨日和吴一道谈过之后,我忽然醒悟,有些事如果不敞开来说,反而会心生芥蒂。我不想你我之间有所隔阂,正因为我知道你的为人,也信得过聂小菊和燕狂,这话,我才会提起。”
他问:“罗蔚然,是否找过你。”
陈孝儒的脸色立刻一变,他愣了一下后起身跪下来:“属下有罪,罪不可恕!”
“起来吧。”
方解过去拉了他胳膊将其扶起来:“我说了,今天找你问这些,是因为我从不曾怀疑过你,虽然你是大内侍卫处出来的人,但这么多年来你跟着我,你我之间的感情我相信没有变过。”
“主公……”
陈孝儒脸色发白道:“罗指挥使确实找过属下……主公待我不薄,属下本应该将这件事早早告知主公,可属下担心……”
“我知道你的顾虑。”
方解笑了笑:“今日你没有瞒我,我很欣慰。找你来是两件事,第一件已经完了,我问,你回答,这就足够。其他的,不必提起。第二,你跟着我这么久一直没有个正经的官职,我和诸将商议了一下,决定把你的骁骑校指挥使改为骁骑都护,按正三品发双份俸禄,除了有以往权限之外,以后还要执掌全军军律,威严法纪。”
“另外,骁骑校的人手现在也不够用,我和道尊项青牛商议了一下,他出面招募江湖上的好手加入,都交给你。”
方解拍了拍陈孝儒的肩膀:“莫要想太多,你我之间,若有改变,也是我比以往更信你。”
陈孝儒的眼圈一红,再次拜下来:“主公,陈孝儒生是您的属下,死了也是您的属下,只要您往前指,属下就往前冲!”
“我知道。”
方解微笑道:“没别的事了,去吧,今儿晚上处理好了所有事,我带众将找你去讨酒喝,升了官,可不许小气!”
第0784章 两头巨龙
金安已破,大理近在咫尺。
方解在十年前到过大理,在哪里躲避了很长一段时间,大理城在他脑海里还有很深的印象。那个时候大理城对于方解来说只是一个躲避追杀的藏身处,现在对他来说,在大犬死后似乎只剩下了战略意义。
他是真的打算把南燕灭了,然后把慕容耻抢走的地位抢回来送给大犬做礼物。大犬缩在柴堆里晒太阳时候眼神里的悲伤,何尝不是因为国破家亡?
在金安停留了几日,金安城主宁浩全家在黑旗军两百名甲士的保护下去了雍州,这座城池被标记在黑旗军的地图上,成为方解西南根基的一块基石。其实很多人都在说方解的运气实在太好,他之所以发迹正赶上罗耀北上西南空虚的好机会。这样说的人却不曾想过,如果换作他们难道也能成功?
这机会不是送到方解手里的,而是方解自己抢来的。
在当时那个情况下,除了方解之外谁敢在罗耀的后方闹事?现在说方解运气好的人,也是那个时候讥讽方解不自量力的那批人。罗耀积威三十年,就算他离开了西南也没有人敢带兵闯进他的后院。
只有方解,看似鲁莽草率的带着人马闯进来。那个时候很多人都在等着看戏,等着罗耀一怒之下将方解那区区几万人马碾成齑粉。可他们失望了,罗耀根本就没有回军的打算。即便是罗耀兵败之后,还有很多人都在说,看着吧,罗屠一定会把西南抢回去的,毕竟罗屠手里还有实打实的几十万精锐。
但他们又失望了,罗屠没有回西南,反而是过了长江进入江南,和通古书院的人联合在一起。
这个时候人们才惊呼,哎呀,居然被那个叫方解的毛头小子抢去了那么好的一片江山。西南之地是最适合养兵的,当初自己怎么就没去呢,如果自己去了还有方解什么事?当初如果自己去了,方解连个屁都不算啊。
这样后悔的话,都透着一股子恶心。
事实上,正因为是方解带兵来了才能在西南站稳脚跟,换做其他人的话,谁都不行。那是因为那会罗耀并没有将方解放在眼里,他只是把方解看成了自己的另一幅躯体,随时可以取走。所以他要方解活着,他同样不认为方解靠着那几万疲惫之师能在西南打出多大一片天来。
现在,这个被各方势力都看不起的小人物,已经真真正正成为一方豪杰。
到了这个时候,人们在谈及中原豪强的时候才忽然醒悟,不知不觉间方解已经成为和那些大家族大势力平起平坐的存在。甚至,提起方解的时候他的名字还要排在西北金世雄,高开泰,王一渠这些人前面,和东北沐府,江南通古平起平坐!
所以,很多人心里都不服气,甚至愤恨。
东疆
牟平城
牟平城是大隋东疆很重要的一座城池,这里距离大隋边疆最东北的变成凤凰台不过百里,是东楚商人进入大隋之后的第一个补给站,商业繁华的程度就算是比起长安也没有什么不如。
尤其是在大隋内乱之后,东楚的商人很多不敢在轻易进入战区,所以选择在牟平城停下来,等待着大隋的商人们自己到牟平提货。这样一来,牟平城更加的繁华起来。大隋的商业在经历了帝国战乱最初那段时间的搁浅之后,逐渐的恢复了一些生机。毕竟商人还要过活,他们总得继续赚钱养家。
牟平,隐然间已经成了大隋商业最重要的一个环节。
每天都有大量的商人从各地赶来,从东楚商人手里提走琳琅满目的商品,然后再疏散回各地。而在这不计其数的商人中,大隋货通天下行的人最受东楚人欢迎和尊敬。因为东楚人很清楚,在这个战乱时期,只有规模庞大的商行才能保证长期的合作。
也只有这样实力强大的商行,才能最大限度的保证交易的顺利。
左鸣蝉已经到了牟平有一阵子了,还在等着大将军府里的回信。他是方解派往东疆的第一批人的首领,奉方解的命令求见大将军杨顺会。方解的亲笔信很早之前就已经交给了杨顺会,可这个人说好的亲笔回信到现在还没有。
当初杨坚在率军在京畿道和罗耀决战的时候,这个大隋皇后制定的辅政大臣却带着两卫新组建的战兵逃离了长安,一口气跑到了东疆。
铁甲军战无不胜,可要想追上杨顺会也不是轻易的事,再说,杨坚哪里有时间理会杨顺会?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人们才惊觉原来杨顺会和东北沐府竟然有这样亲密的关系,若非如此,沐府的人怎么可能允许杨顺会的人马进驻牟平,这相当于将这个财源滚滚的商业城市送给了杨顺会。
不过,对于大隋商人们来说这倒不是一件坏事,有了这两卫战兵驻扎,大隋商人们的底气更足了些,那些趁着大隋内乱而胡乱提价的东楚商人也收敛了不少。
在牟平,货通天下行有专门的一个铺面,用于和东楚商人接洽。做生意到了货通天下行这个地步,已经不需要追在东楚商人后面求货,而是需要什么都会有人主动送上门来,而且价格肯定比交给其他商行要便宜。
因为其他商行,论吞货量完全没有办法和货通天下行比较。
左鸣蝉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的大街脸色有些阴郁。已经这么久了,大将军府里还是没有回信。有消息说,主公派来的第二个信使已经快到牟平,而第三个信使已经在路上,由此可见主公对这件事的重视。
而相对的,是杨顺会对这件事的置若罔闻。
“最近有些不对劲啊。”
货通天下行负责牟平事务的大掌柜周明理看着外面皱了皱眉,他的这句话将左鸣蝉从沉思中拉了出来。
“怎么了?”
他问。
“那些东楚商人最近有些不正常,市面上也有些不正常。”
周明理坐下来道:“最近给货通天下行送货的东楚商人少了最少三成,我派人打探了一下,发现市面上的货被人出高出最少四五成的价格收走,进货量很大。以至于除了咱们的老商户之外,不少东楚人都将货出给那些人了。”
“五成?”
左鸣蝉微微愣了一下:“我虽然不懂经商,但也知道在这样的乱世以高价收货可是大忌,谁也不知道货会不会卖出更高的价格,更不知道货能不能安全送回去。以前是胆大包天的山匪拦截行商抢货,现在有些官府暗地里都派军队抢货,这个时候,谁还会提高一半的进货价格?”
他顿了一下后说道:“更何况,这样做明显不怕得罪了货通天下行。”
“要查查啊,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周明理喃喃了一句。
“我派人去吧。”
左鸣蝉道:“查这些事,还是我们骁骑校的人干起来更顺手些。”
周明理点了点头:“对了,杨顺会还没有答复?”
“没有。”
左鸣蝉摇了摇头,眼神里有些怒意:“这些人眼皮子太浅了,咱们黑旗军在西南,他们就觉得可以不用顾忌……早晚他们会吃亏。”
……
牟平大将军府
杨顺会看了看客厅里装满了十口大箱子的金子,眼神闪烁。这些金子不是大隋户部发行的制式金锭,而是金币,看成色似乎更纯一些,箱子打开的时候,整个屋子里都金光熠熠。每一口箱子都是四个壮汉费力抬进来的,由此可见这箱子的重量。
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微笑着看着杨顺会,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我与你们修伦斯大公并不认识……”
杨顺会将视线从那十口大箱子上收回来,看了那洋人一眼后问道:“他何故给我送来这么大一份礼物?”
“是这样……”
洋人微微颔首道:“我叫彼得,受修伦斯大公的委派来拜见大将军,这些礼物只能代表修伦斯大公对您尊敬的一小部分,因为敬意,是无法真真切切用金钱来衡量的。不过,正因为尊敬您,所以我还是不绕弯子了。”
他笑着说道:“大将军应该也知道,伟大的奥普鲁帝国将原来的罗斯公国纳入了帝国版图,因为战争就会有破坏,所以战后第一件事就是需要恢复。而让一个国家快速恢复元气的最好方法,就是发展商业。罗斯公国已经成为过去了,现在的修伦斯公国希望和大隋建立起良好的贸易往来。而事实上,有一道很残酷的盘剥拦在大隋和修伦斯公国之间。”
彼得道:“那就是东楚人,那些狡猾的贪婪的东楚人将商品的价格无限度的提高,从我们手里低价进货,然后高价卖给大隋。不管是修伦斯公国还是大隋,其实都是受害者。修伦斯大公让我带着他的诚意来拜见大将军,是想传达他迫切希望和大隋建立直接贸易关系的愿望。”
“大隋是天下强国,和奥普鲁帝国一样强大,这样两个强大的帝国,却被一个弱小的东楚从中间夺走本属于你我的利益,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恼火的?修伦斯大公的意思是,如果大隋能够和修伦斯公国直接交易,那么都会获得巨大的利益。”
“省去了东楚人那个环节,对咱们来说,那将是多美好的一件事?”
“当然……”
彼得笑了笑道:“我们是商人,自然要考虑利益。这些金子对于我们来说其实很难凑齐,因为修伦斯公国还在恢复之中。可我们认为这礼物献给您还是轻了一些,请原谅我们现在暂时拿不出更贵重的东西。不过请您相信,如果建立贸易关系的话,您得到的会更多更多,我们也会得到更多更多,远远的比这装满了十口箱子的金子要多。”
杨顺会皱眉,没有立刻回答。
“大隋历来是个东楚人做交易的,如果和你们直接交易绕过去东楚,那么对两国邦交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这不仅仅是商业上的事,还涉及到了与盟国的关系。”
站在杨顺会身后的幕僚董安说道。
“是的。”
彼得道:“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可您为什么要因为失去一个弱小的盟友得到一个强大的盟友而遗憾呢?我坚信,如果大隋和奥普鲁帝国成为好朋友,那么这个世界就是两国的世界,至于东楚,不过是一条不起眼的小虫子罢了,而大隋和奥普鲁帝国,都是遨游在天空上的巨龙。一个在东方,一个在西方,统治整个世界。”
彼得笑了笑:“更何况……大隋和东楚之间,似乎一直也不是盟国,东楚人对于大隋也一直没有什么敬意。而我们,对大隋充满了最真诚的敬意。”
“修伦斯大公想让我做什么?”
杨顺会问。
“想……”
彼得微笑道:“允许修伦斯公国的商人进入大隋,就这么简单,至于其他的事,我们自己来解决。”
第0785章 洋人的信誉
西斜的太阳将淡黄色的光辉从窗缝里塞进来,在地上一片阴影上描绘出几条笔直笔直的纹路,其中有几条光照在箱子上,里面的金子随即发出诱人的光芒。这个世界上能挡得住这种诱惑之光的似乎没有几个人,无论男女。
杨顺会看着那些大箱子,眼神里的光彩和箱子里反射的光辉是一样的颜色。
“那个彼得说……大隋是一头巨龙……”
杨顺会叹了口气,有些艰难的把视线从箱子上收回来。
“他又怎么会知道,如今这条巨龙已经病入膏肓了。”
语气有些落寞,有些伤感。
杨顺会最亲信的幕僚董安也跟着叹了口气,更加费力的把视线从那些金光熠熠的大箱子上收回来,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应该是洋人对大隋现状还不了解吧,所以才会拿着厚礼求上来。我听闻那个奥普鲁帝国已经快把大洋彼岸的陆地统一了,那才是一条真正的巨龙吧?”
他不知道,杨顺会也不知道,中原人眼里的巨龙和洋人眼里的巨龙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在隋人眼里,龙威严,正义,强大。在洋人眼里,龙贪婪,残暴,强大……只有强大才是唯一相同的地方。
想要让一条贪婪的龙从嘴里吐出来能装满十口箱子的金子,就应该警惕这条龙的目的是什么。可惜的是,以为洋人不了解大隋实则根本就不了解洋人的杨顺会和董安都没有这个觉悟。
“其实大隋现在内乱也不尽是坏事。”
董安笑了笑道:“如果大隋还如以往那样稳固,这件事大将军即便想管也管不了。洋人即便抬着这些金子来,大将军也要如数上交朝廷,至于答应不答应洋人的要求,还要在朝会上争论个三五个月才能出结论,说不好要争论上三年五载。”
“现在……却全在大将军您一念之间。大将军以为可行,那么明儿一早洋人的商船就能靠岸。如果大将军认为不可行,那么洋人说破了喉咙也不管用。”
杨顺会笑了笑,似乎很受用这样的话。
“那你以为呢?”
杨顺会问:“这件事,是不是应该派人和沐府的人商议下?而且……前阵子黑旗军方解特意派人送了亲笔信过来,让我小心那些洋人。我这阵子一直在想方解是不是收到了什么风声,不然怎么会无端的想起提醒我这个?”
“黑旗军……无需理会啊。”
董安道:“且不说方解只是个来路不明又机缘巧合下才登堂入室的小人物,就算他出身名门实力强大,可也管不着咱们牟平的事。依我看,这个人无非是随便找个借口想和大将军表现的亲密些,又或许……这正是古人远交近攻的毒计。他想方设法和距离远的人修好,对距离近的人扬起刀子。”
杨顺会微微一怔:“若是如此,他倒是个人物。”
“属下却以为他没有那样的见地,黑旗军的事大将军完全可以无视就好,若是方解派来的人再求见的话,大将军随随便便打发了就是。倒是沐府那边……怎么也要谨慎些,毕竟沐府在大隋东边的实力太大,自从大隋内乱之后,沐府的人看似老老实实的,对朝廷也还宣誓效忠,可这几年断断续续的把边军将领差不多都换上出自沐府的人,现在沐府一句话,在这里比圣旨都管用。”
“不过……”
董安的语气一转:“如果这件事先找沐府商议的话,即便派人赶去东北沐府,再加上商议,一来一回也差不多月余时间。那个时候洋人只怕也已经失去耐心,大将军……东疆可不止牟平一座开了贸易的城池啊……再说,如果这件事先通报给沐府,有两点对大将军您不利。”
“什么?”
杨顺会问。
“其一!”
董安伸出一根手指说道:“如果这件事传出去,那么对大将军影响很大,毕竟您还是大隋的正三品大将军,论官职爵位都不比沐府里那位低,如果向沐府请示该怎么办,人们只怕会说您……一些不好的话。”
“其二,如果向沐府通报,那么这洋人的礼物……”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杨顺会却立刻就懂了。
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十口大箱子,陷入沉默。
“只是,若不通报沐府,难免显得有些失礼,毕竟能驻军牟平是沐府点头的,若是沐府的人不点头,咱们现在还在黎山驻扎呢。”
杨顺会过了一会儿说道。
董安摇了摇头:“大将军,有件事我不知道您考虑过没有……现在天下大乱,大隋崩碎,国将不国,战乱之地民不聊生。朝廷政令不出五百里,还不如各大家族的命令管用。虽然现在有那个铁甲将军征战,可铁甲军再强大也只有不足两万之数,天下百姓数以亿计,这两万人就好像大海里的一滴水,终究也挡不住大势,一滴水想要逆转长江大河的流向,可能吗?”
“所以,大将军您也要早作打算。带兵出长安来东疆,大将军这决定无比正确英明。可咱们现在也算得上寄人篱下,凡事都要看沐府的脸色,说好听些是因为大将军您和沐府里那人有极深的交情,说的不好听些,是沐府的施舍。金世雄为什么在西北那样疲敝之地守着不离开?还不是因为那地方再疲敝也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属下以为,大将军现在是该考虑扩充实力的事了,乱世之中,手里攥着什么也不如攥着千军万马来的踏实。即便大将军没有争霸天下之心,手握雄兵,不管谁坐了那把椅子,对大将军也不敢小瞧了。而要发展,咱们现在最缺的就是……银子!”
董安道:“如果一旦开放沿海让洋人的商人过来,那么每天的进项就是一笔天大的数字!再说,如果允许洋人做生意的话,那么那些东楚商人也就没用了。到时候大将军派兵将城中东楚商人全都抓了,光是收缴的银钱就足够招募五万人马!莫说五万,或许十万都不在话下!”
听到这句话,杨顺会的眼神一亮。
“诚如那个彼得所说,现在洋人忙着恢复元气,最先要忙的就是商业,咱们从中收利,比洋人恢复元气发展起来还要快的多!不出三年,大将军就能有雄兵五十万。那个时候,大将军无论作何选择,还不都是您占主动?”
杨顺会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事容我再考虑一下,你先回去,和那个彼得多接触一些,也要弄清楚大海那边到底什么情况,我怕的是引狼入室啊。”
“大将军放心,属下肯定会打探清楚!”
董安说了一声,随即告退离开。
出了大将军府,董安看着西坠的残阳忍不住笑了笑。他顺着大街一路往回走,眼神带着怜悯的看着大街上那些看起来都很骄傲的东楚商人。他看着那些东楚人,就好像看着一只只躺在案板上已经烫去了毛的羔羊。
所以他的心情很好,而到了家之后他的心情更好。
“洋人还是有些信誉的。”
他看着自己寝室里那两口装满了金子的箱子,忍不住捧起来一捧金币贴在脸上。不管是什么形状,金子……始终都是金子。
……
货通天下行商铺
又是一天快要过去,大街上的行人反而越来越多了起来。天黑之前这段时间各地来牟平的商人们开始寻找酒楼青楼消遣,而那些东楚人则开始带着货物回到他们的营地里,为了保证安全,牟平城里有专门为东楚人商人设置的营地。
东楚人依赖隋人,因为他们的银子都是从隋人手里赚来的。但他们看不起隋人,他们觉得隋人身上那种气质很讨厌。而隋人也看不起东楚人,因为东楚人再富有也都很抠门,他们不会因为赚了钱而庆贺,也很少去逛青楼。
如果在酒楼里遇到一群东楚人吃饭和一群隋人吃饭,那么即便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也能很快辨认出来。点一大桌子菜的肯定是隋人,桌子上只有几个菜还挑三拣四的肯定是东楚人。付账的时候抢着给钱的是隋人,全都装傻的肯定是东楚人。
左鸣蝉从大街的人群里挤出来回到铺子,看了周明理一眼后两个人默契的上了二楼。
“打探出来什么?”
周明理有些急迫的问。
“城中来的那些商队有些不对劲!”
左鸣蝉压低声音道:“一般的商队不会戒备那么森严,即便是我手下的人也很难靠过去,而且看起来那些不同的商队似乎都有联系,我的人盯着他们,发现那几个商队的首领在一家酒楼里碰过面,但很快就散了,极小心。想要查清楚他们什么来路在城里难,我打算等他们出城的时候再下手。城中守军和咱们关系不熟,在城里下手没有把握。”
“我挑一些身手好的跟你去。”
周明理道。
“好。”
左鸣蝉点了点头:“我带来的人手也不多,要对一个商队下手也还可以,就怕他们有什么后援。而且……我怀疑,这些商队根本就不是商人,今天我盯着其中一伙人的时候,有风吹过,其中一个人外面的袍子吹起来,露出里面的锦衣。”
“锦衣?”
周明理愣了一下:“官府的人?”
“官府的人倒是没什么。”
左鸣蝉摇了摇头,眼神里有些担忧:“我担心的是……是军队的人。”
“无论如何都要查清楚。”
周明理道:“如果是军队的人在和东楚人交易,那这里面就更不寻常了。东楚商人的货物对于军队来说没有什么用处,军队更没有必要花大笔的银子买回去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他们是想以商队为名头遮掩什么?收的那些货也都是障眼法?”
左鸣蝉问。
周明理点了点头:“无论如何,都不能不查一下。既然乔装就肯定不是杨顺会的人,在大隋东边的军队,十之八九都在沐府手里……沐府有必要这样和东楚人做交易吗?沐府想要什么,东楚人都得乖乖的直接送过去!除非,他们买的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而且,连杨顺会都要瞒着!”
“瞒着杨顺会?要瞒着他为什么还要把牟平让给他?”
左鸣蝉忽然想到了什么,有灵光一闪即逝,太快,他再仔细想却没了头绪。
第0786章 夜劫出真相
牟平
同升客栈
彼得微笑着来回踱步,脸上的笑容中透着一股得意。他很高兴,因为他今天在杨顺会府里有很大的收获,虽然杨顺会没有同意,但他眼神里那种一闪即逝的贪婪还是让彼得敏锐的捕捉到了。而且,他高兴的也不仅仅是因为看到了杨顺会眼睛里的贪婪。
看起来他三十岁左右年纪,身材很健壮,没有胡须,脸型硬朗。这样的男人在大洋彼岸的世界中算是很标志的美男子,即便在中原也比那些络腮胡子的洋人看起来要顺眼些。
“看起来这件事应该不会有什么阻碍了。”
彼得笑了笑,在椅子上坐下来。
在大将军府的时候一直站在他身后好像仆从一样的那个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洋人赔笑着说道:“应该是的,虽然杨顺会在大隋有着很高的爵位,但那能装满十口箱子的金币足以让任何一个人心里生出贪婪了。只要一个人心里有了贪婪,就会好像雨后的野草一样疯狂的生长起来。”
“我高兴的不是这个。”
彼得摇了摇头:“你只看到了表面上的东西,而我看到了更深处……我看到了这头叫做大隋的巨龙就要完了,东楚人描述中战无不胜的强大帝国现在已经糜烂到近乎死去的地步,散发着一股腐烂的臭味,我却很喜欢。”
“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判断?”
老仆从问。
“我询问过东楚人,隋国的皇帝就如我奥普鲁帝国的皇帝一样,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威,没有人可以抗拒。如果东楚人没有说谎的话,那么今天杨顺会的表现就足以说明,这个帝国已经到了尽头。”
“如果隋国真的依然强大无匹,隋国的皇帝真的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隋国的军队真的骄傲且百战百胜,那么今天我就不会看到这样的情况。杨顺会确实在犹豫,不管他是不是贪婪于那些金子,我都没有在他的眼神里看到畏惧。如果隋国的皇帝还保持着威严,保持着毋庸置疑的权力地位,那么即便杨顺会有胆子收了我的金币,眼神里也会有畏惧。”
“他没有!他的眼神里只有贪婪和犹豫。这说明,即便他同意了咱们和隋国建立贸易关系这件事,他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如果隋国还依然强大皇室的统治还如坚石一样稳固,那么他会有这样的胆子?他的表现足以说明他有权利决定这件事,无需上报给隋国的皇帝知道,那么就说明,这个人已经失去了对隋国皇室的敬畏。”
“由此可见,隋国真的乱到一定地步了。”
他是语速有些快,话语中透着不加掩饰的兴奋。
“是啊。”
老仆从感慨道:“我怎么就没有看到这一点呢,所以……我只能跟在您身后,按照您的指示做事才不会犯错啊。”
“哈哈。”
彼得笑了笑道:“只要杨顺会同意开放沿海的港口,那么就可以把消息送回去了。一旦这件事成功,东楚国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这么急?”
老仆从有些担忧道:“如果急着对东楚开战的话,一旦隋国得知了消息会不会出兵帮忙?毕竟东楚和隋国相邻,隋国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东楚被灭掉的。”
“不不不。”
彼得摇了摇头:“只要杨顺会点了头,那么不管东楚发生什么事隋国都不会插手的,因为只要杨顺会敢点头就说明隋国皇室的控制力已经很低很低了,那么这就不是一个可怕的国家。一个没有了领袖指引方向的国家,就算看起来再庞大也没有什么,那只是臃肿,不是强壮……”
“而且,在我看来,即便帝国对东楚动兵的话,隋人第一件事要做的绝不是出兵帮助东楚御敌,而是立刻派军队将所有在大隋的东楚商人劫掠一遍,甚至连裤头都不给他们留一件。东楚商人手里攥着巨大的财富,对于杨顺会来说,无法抗拒十口箱子的金子,就无法抗拒那些东楚人手里的财富。”
“有了这笔财富,杨顺会就能扩充自己的军队,让他自己更强壮起来,因为他渴望变得强壮。只有强壮,他才能参加进这个叫做争霸天下的游戏中。毫无疑问,当一个强大的国家突然混乱之后,那么那些有机会成为下一个皇帝的人都不会轻易放弃。杨顺会虽然已经年纪不小了,可做皇帝这样的诱惑越是老年人欲望就越大啊……”
“您是对的。”
老仆从垂首道:“那么,明天我再派人去大将军府里问问?”
“不急。”
彼得道:“如果我们表现的太着急,那么杨顺会就会觉得我们有问题,即便他最终还是会答应,只怕还要走更多的东西。明天不用去管大将军府的事,倒是应该派人把那些该死的卑贱的罗斯人的行踪查清楚了。”
老仆从垂首道:“我明天一早就派人暗中去查探,毕竟东楚人现在还和我们有着合作关系,那些没有了家的野狗一样的罗斯人,不会比我们得到更多的友谊……虽然现在只有修伦斯公国没有罗斯公国了,但那些罗斯人显然没有放弃顽抗……罗斯叛军为了得到财富招募军队,应该也会和东楚人联络,通过经商来获取财富。”
“嗯。”
彼得点了点头:“这次来,最大的收获就是看清楚了隋国的真相。明天一早就派人把消息送回修伦斯公国,让军队做好随时进攻的准备。只要隋人不会出兵,拿下东楚对于帝国军队来说算不上艰难。虽然东楚有一支看起来很强大的水师,可他们根本就不懂得如何发挥战船的威力……靠弩车弓箭武装起来的战船,最多算是一只刺猬,让敌人感觉有些枣手而已。”
“而我们的战船已经装备了火炮,可以像大象踩死一只老鼠那样将他们击败。东楚太富有了,如果将这个国家的金子都集中起来,应该有迷雾山那么高吧。”
“最主要的是……”
老仆从笑了笑道:“帝国的版图,就又大了些。”
“会更大的。”
彼得微笑着但极坚定地说道:“每一个奥普鲁帝国的人都很清楚,帝国的扩充只有在一个情况下才会停下来……那就是……这整个世界已经完全被奥普鲁帝国占有,任何敌人都不再拥有哪怕一只脚那么大的一片土地。”
老仆从垂首:“您是对的,奥普鲁帝国必将成为天下唯一的国家。”
“去吧,去查查那些罗斯叛军的动向,如果他们也在和隋人做生意就肯定在牟平,给那些东楚人一些好处,很快就会得到答案。那些好处,也很快就会拿回来。”
彼得摆了摆手:“你下去吧,今天我很高兴,所以打算美美的睡上一觉,等待着明天的好消息。”
……
深夜
牟平城西十五里的镇子上,一队大约二百余人的队伍在这里驻扎。这是一支刚刚从牟平城采买齐全了货物的商队,满载而归。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如此心急的出城,在城门关闭之前有些仓促的出来,然后赶了十五里路就在这个镇子停了下来。
这是有违常理的事,带着这么多货物,居然为了赶十五里的路而急匆匆的出城?
不过,因为牟平城来往的商贩太多了,所以根本就没有人会去注意他们。只要交纳足够的税款,守门的士兵也不会盘查的太严。若是塞给他们一些银子,他们甚至连盘查都没有就直接放行。
镇子一侧就是官道,在官道东边的沟子里,浓密的草丛中缓缓的探出来一个人头,往镇子那边看了看。
“分三组,小心些,把暗哨给我清干净。”
这个人将身子缩回来之后吩咐道。
“团率,你放心吧!”
他手下的人点了点头,带着三组高手在夜色的掩护下朝着镇子摸了过去。这个下令的人,正是骁骑校的团率左鸣蝉。
“那边暗哨清理之后,剩下的人分作四队,从四个方向进入镇子,对方大概有二百二三十个人,白天的时候观察过,其中车夫二十几个,大多不会武艺。剩下的人可以肯定都是军人出身了,不然没有这么好的戒备。咱们的人数少,但咱们更精通夜里厮杀,一开始尽力不要惊扰了里面的人,这里距离牟平太近,骑兵从集结到赶过来最多只需要半时辰,其中大部分时间还不是路上用的。一个字,要快!”
“喏!”
骁骑校的人和货通天下行的高手们应了一声,然后在各队头目的带领下分散开。
也许是因为没有想到才出牟平就会被人盯上,所以那支商队虽然戒备森严,但还是有些大意。尤其是暗哨,设置的并不多。所以骁骑校的人清理这些暗哨用的时间并不多,而接下来就只剩下厮杀了。
左鸣蝉带来的都是精锐,这些骁骑校的人最擅长的就是刺杀,在黑暗中,他们就好像捕食的野兽一样,将那支商队巡逻的队伍一组一组的吞掉。一直到快接近那支商队营地的时候才被发现,但这个时候已经晚了。
而最让人吃惊的是,到最后这支商队的人也没有放火示警!只要火光一起来,牟平那边肯定会发现。然后骁骑校的人就确定,这支商队的成员确实大部分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他们没有呼喊,沉默的厮杀,即便处于下风也没有溃败,一直在抵抗,甚至组织过两次很有威胁的反冲锋。
也许是为了隐藏身份,所以他们的装备远远比不上骁骑校的人,大约半个时辰,战斗结束。商队二百多人被杀了一大半,还剩下六十几个被骁骑校的人用连弩逼着控制住,在那个首领的示意下停止了反抗。
“我不管你们是官府的人还是哪儿来的强盗,今天这件事你们做错了。你们得罪了你们根本得罪不起的人,如果现在退走,或许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商队的首领被俘之后依然保持着高傲,他说话的时候身子拔的笔直,所以更加能确定他的身份。
左鸣蝉根本就懒得理他,因为不管这商队背后的主子是谁,有多强大有多可怕左鸣蝉都不担心,因为这些人绝都不可能想到下手打劫他们的是黑旗军的人。
“妈的!”
当手下人将马车清理出来,看到藏在里面那些东西的时候,左鸣蝉的眼睛瞬间睁大,下意识的骂了一句,嗓音都有些发颤。
马车的货,上面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商队高价从东楚人手里收来的。而下面那些大箱子打开之后,左鸣蝉的心都几乎停跳。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支商队购买了那么多货物是为了掩藏这些东西!
这东西,太让人震撼了。
箱子里,满满的都是火枪。
第0787章 管他谁是谁
牟平
货通天下行商铺
左鸣蝉的脸色凝重,看了周明理一眼后说道:“这件事已经超乎咱们的想象,必须立刻派人回去禀告主公。如果要继续查下去,以咱们现在的人手显然不够用,也根本不能去触及。现在已经可以确定那些人是军方的人,只是还不能确定是哪一支人马。但既然能在东疆做这种事,十之八九离不开沐府……”
“我明白为什么沐府的人要把牟平让给杨顺会了!”
周明理忽然抬起头:“如果从洋人手里大批买入火器的是沐府,那么杨顺会进驻牟平只是沐府的一个障眼法而已。将牟平让给杨顺会,谁还会怀疑和洋人交易火器的是沐府的人?杨顺会就是一块挡箭牌,怪不得沐府会把日入斗金的牟平让出来。”
左鸣蝉点了点头:“交易的是东楚人,但显然幕后的是洋人。”
周明理忽然想到一件事:“我在牟平的时间比较久了,和那些东楚商人打交道总是能听闻一些大洋彼岸的事。东楚商人之前提起过,罗斯公国被奥普鲁帝国吞灭之后,奥普鲁帝国派了一个叫修伦斯的大公接管了罗斯公国,对原有的罗斯贵族开始打压……而那些罗斯贵族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所以组建了叛军和奥普鲁帝国的军队交战,但因为实力有限,只能小打小闹。”
左鸣蝉仔细想了想:“所以,如此分析的话向隋人出售火器的绝不是奥普鲁帝国的人,而是罗斯国叛军,他们需要用火器来换取金钱,扩充军队,也能用火器来换取隋人的支持,而在大隋东疆有实力支持罗斯叛军的,就只有沐府!”
周明理脸色一变:“沐府的人和洋人之间有什么秘密的协议!”
“没错!”
左鸣蝉眼神一凛:“以咱们现在的人手想要查清楚沐府的事,显然不够。但咱们可以从别的方向入手,如果和沐府交易的是罗斯国叛军,那么城中的那些东楚商人不过只是来掩护他们的。在东楚商人背后,肯定有罗斯国叛军的人在盯着。”
他站起来道:“咱们现在要做的,是尽快查清楚都有那些东楚商人给那支商队出货,然后盯紧他们,肯定能找到罗斯国叛军的人,如果能抓到几个罗斯国叛军……这件事也就水落石出了。”
“同升客栈里有几个洋人住进来。”
周明理想起来什么:“昨日我派人出去盯着那些东楚商人的时候,看到有几个洋人从大将军府里出来,住进了同升客栈。”
左鸣蝉一怔:“如果这几个洋人就是罗斯国的叛军,那么……杨顺会也知道这件事?”
周明理摇了摇头:“那就有些不对劲了,如果杨顺会知道这件事,沐府的人完全没必要这样隐秘的做事,大可以将交易放在大将军府里进行,那样谁会看到?沐府也就没有必要将牟平交给杨顺会了,牟平只要还在沐府的人手里,交易起来岂不更方便?”
“有道理。”
左鸣蝉点了点头:“那么这几个洋人,或许和罗斯国叛军没有什么关系。”
“我在想……”
周明理道:“沐府的人为什么要做的这么多此一举?如果仅仅是为了掩盖他们和罗斯国叛军交易火器的事,牟平在他们手里显然更方便,能做的更隐秘些。除非是沐府的人忌惮什么,一旦这件事暴露的话,沐府的人就可以推诿出去,因为牟平现在是杨顺会的!”
“忌惮什么?”
左鸣蝉来回踱步,眼神闪烁:“大隋国内现在没有什么是让沐府的人能忌惮的,朝廷的人马被罗屠的叛军牵制在江南动不了,京畿道仅剩下的兵力是为了防御西北金世雄那些人。在大隋东疆,谁能让沐府的人担忧?”
“没有。”
周明理摇头:“如果连朝廷都不忌惮了,沐府还能忌惮什么?”
“那沐府忌惮的人就不在大隋!”
左鸣蝉忽然找到了思路:“沐府的人秘密交易火器,其一是不想让大隋的人知道这件事,他们要训练出来一支装备了火器的军队,到底针对谁现在还猜不到。其二,沐府的人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和罗斯国叛军的人交易,忌惮的不是中原人,而是……大洋彼岸那个强大的奥普鲁帝国!”
周明理恍然大悟:“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就能解释清楚了。奥普鲁帝国的人肯定是不允许将火器卖给隋人的,沐府要想买到火器只能和罗斯国叛军打交道。而一旦让奥普鲁帝国的人知道,沐府的人担心如果奥普鲁帝国的人发现沐府和罗斯叛军交易的话,会针对沐府的人报复。”
“杨顺会还真是一块挡箭牌!”
左鸣蝉愣了一下:“也就是说,沐府的人对大洋彼岸的事了解得很清楚,他们既然忌惮奥普鲁帝国,就说明这个国家肯定十分强大!”
“先派人立刻回去禀告主公。”
他语气凝重道:“无论如何,这件事似乎都在朝着主公担心的方向发展。主公亲自写信提醒沐府和杨顺会就是要他们提防洋人,现在看来,主公的提醒根本就没有人在意。沐府的人想要借助罗斯叛军提供火器来装备军队,我从那个商队的马车里不但搜出来火枪,还有没组装的火炮……”
“沐府,终于要加入逐鹿中原了。”
周明理叹了口气,眼神里也都是担忧。
“可主公担心的是……”
左鸣蝉叹道:“洋人。”
……
牟平有两条正街,一条南北走向一条东西走向,城中八成以上的酒楼,赌场,青楼,客栈都集中在这两条大街上。为了方便交易,南来北往的客商也都选择在这两条大街上落脚居住,所以客栈的生意极好。
东楚商人虽然小气,但也不会因为心疼几个银子去住偏僻的地方。那样的话,耽误的生意损失的银子远比节省下来的要多得多。
所以,骁骑校的人很快就发现有一伙东楚人形迹可疑。从货通天下行里选出来的高手和骁骑校的人分别盯着那些东楚人,盯了一天一夜终于发现了线索。其中一伙东楚人在交易完之后,一直在东西走向的大街上闲逛,先是找了一家酒楼吃饭,然后还去了茶楼听戏,直到天大黑之后才离开。
他们趁着夜色离开了茶楼,然后就拐进了一条小巷子。骁骑校的人小心翼翼的在后面跟着,而那些人似乎戒备心很强,没走过一个岔路口都会分开一个人往别的方向走,毫无疑问,这样足以迷惑跟踪他们的人。
虽然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发现有人跟踪他们,但依然保持着戒心。
若不是骁骑校的人手勉强够用,也几乎跟丢了。因为无法确定那些分出去的人哪一个才是主要目标,所以骁骑校也只能分派人手。一直到后半夜,才确定那些人住在城东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客栈里。
这地方,或许连牟平府衙的人都难以找到。
不过由此也可以断定,这伙东楚人肯定有问题。这样偏僻地方,这样小心的提防,只能说明他们心里有鬼。发现他们落脚之处后,骁骑校的人立刻通知了左鸣蝉。
左鸣蝉带着手下人,趁着夜色赶到了这里。
“我带两个人靠过去看看,你们在这客栈四周潜藏好,不要露了行迹,没有我的命令也不要有任何举动!”
左鸣蝉吩咐了一声,随即带着两个身手好的手下朝着那家小客栈摸了过去。他们三个轻功都不错,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在客栈外面的暗哨之后,从客栈一侧的院墙翻了进去。这家客栈其实就是个民居,应该是房子闲置着,索性就开了客栈,前面房间里只有两个店小二在,不过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后面小院里的灯光还亮着,左鸣蝉从花墙的缝隙往里看了看,发现屋子门口站着两个人戒备,看样子绝不是中原人,身材很高,手里拎着火器。
他示意两个手下不要动,然后自己悄悄从一侧的院墙上翻过去,轻飘飘的跃上屋顶,然后轻手轻脚的从屋顶上走到房檐边,一只手勾着房檐,身子斜着坠下来,从上面的窗口往屋子里窥视,而那两个守门的洋人,就站在他身子下面却没有发觉。
屋子里的东楚人用洋人的话在咕噜咕噜的说着什么,有个坐在椅子上的洋人不时插嘴问几句。左鸣蝉不懂洋人的话,所以一句也没明白。
他从皮囊里取出迷香,刚要戳破窗户纸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有轻微的脚步声,他立刻翻回房顶上趴好。
紧跟着,有几个人影从院墙外面动作很轻的翻了进来,其中几个用吹管吹出毒刺,那两个守在门口的洋人软绵绵就倒了下去。然后那几个人往屋子方向靠近,后续又有大概六七个人跳进来。
左鸣蝉一怔,心说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谁盯着这伙人?
他没敢轻举妄动,而是探着头往下面看着。后进来的这批人大概有十来个,虽然动作很灵活,但左鸣蝉确定这些人都不懂修行,只是身体比较矫健。进了院子之后,这些人都从腰带上把短铳摘下来,由此可见他们的身份。
左鸣蝉心里一动,心说怎么牟平里进来这么多洋人?而显然,后来的这批洋人和屋子里的人绝不是一伙儿的,如果屋子里的是罗斯国叛军的人,那么这些人难道是?
没等左鸣蝉想明白,下面院子里已经有了变故。后来的那些洋人一脚把房门踹开,然后端着短铳冲了进去。紧跟着就听到几声斥骂,不过左鸣蝉还是一句没听懂。他从房檐上吊着身子往下看,发现屋子里那个洋人已经被制服,不停的咒骂着什么。而那几个东楚人,都被按住之后用匕首割破喉咙。
这伙洋人,下手倒是极凶残。
这个时候,听到了喊声的那两个小伙计起来,揉着睡眼往后院走。屋子里出来两个洋人,对小伙计招手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小伙计听不懂,随即加快脚步往后院过来。左鸣蝉眼神一变,他知道这些洋人要杀人灭口了。
管他谁是谁,先都拿下再说!
左鸣蝉翻出一个响哨屈指弹飞,那哨子飞出去之后发出一声很尖细的声音,就好像雀儿的叫声一样,院子里的洋人抬头看了看,却并没有在意。说到这些有用的江湖小手段,他们差的太远了。
就在那两个洋人将匕首藏在身后,等到小伙计过来要动手的时候,左鸣蝉从房檐上翻下来,凌空两掌切在那两人后颈,那两个洋人闷哼了一声随即倒了下去。
第0788章 最大的幸运
两个小伙计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愣了一下后其中一个反应过来,刚要呼喊就被左鸣蝉一掌一个震晕了过去,此时外面的骁骑校听到信号纷纷掠了过来,不多时就将这小院子团团围住。
之前进去的那些洋人只顾着在屋子里杀人拿人,外面那两个同伴被废掉他们毫无察觉。左鸣蝉将那两个小伙计打晕之后,推门进了屋子里,在门口打开一包迷粉,一抖手洒了进去。
屋子里的洋人怪叫几声,胡乱的往门外开了几枪就往外冲,左鸣蝉躲在门后面,出来一个放倒一个,屋子里七八个洋人竟是没费吹灰之力就全都擒住,骁骑校的人进来将这些人尽数用绳子捆了,每人扛上一个随即撤走。
回到货通天下行商铺的时候天还黑着,左鸣蝉和周明理两个连夜审讯。
其中一个洋人是之前就在那客栈里的,后来的洋人显然也是为了抓他才来,所以两个人第一个审讯的就是这个人。泼了一盆凉水之后迷药的药效逐渐过去,那洋人悠悠转醒。
左鸣蝉看了这人一眼忍不住笑了笑:“这洋人生的都差不了许多,竟是看不出年纪。”
周明理道:“这些洋人还好些,那些黑洋奴才不好辨认。上次去罗斯公国将安德鲁的弟弟妹妹接来是我去的,辗转到了罗斯公国之后才发现风俗习惯与中原截然不同。他们这样的洋人肤色发白,看起来和北辽人倒是差不了许多,蓝眼睛高鼻子。在罗斯公国那些大户家里,还有许多掳来的洋奴,肤色黑的好像炭一样,一个个看着跟鬼似的。全身上下都那么黑,唯独牙齿白的吓人。”
左鸣蝉道:“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若不是这次来牟平,我还真没见过洋人……安德鲁除外。”
周明理见那洋人醒过来,搬了把椅子坐过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洋人睁开眼看了看,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之前那个小客栈里了,而且面前的也不是抓他的人,有些迷糊。
“这是哪儿?”
他竟是懂些汉语,只是发音有些模糊。
“不要管这是哪儿,你最起码比落在那些洋人手里安全。”
周明理问道:“你的名字,其他洋人为什么抓你?”
“因为……生意上的事,他们以为我们抢了他们的客源。你应该知道,我们这样的人现在来大隋做生意,都要秘密的来,因为隋人不允许我们来。能来的都是付出了大代价,自然不希望有竞争对手存在。”
洋人沉默了一会儿后回答。
左鸣蝉冷冷笑了笑,招了招手叫进来一个骁骑校吩咐了两句,那骁骑校随即出去,不多时几个人架着一个洋人进来丢在地上。
“割了他的耳朵。”
左鸣蝉吩咐道。
两个骁骑校上去按住那人,另一个拔出匕首将那洋人的耳朵切了下来。因为绷住了嘴,所以那洋人的惨呼声显得很闷,传不去多远。这屋子货通天下行又改建过,隔音倒是还不错。之前那个洋人显然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身子。
“你叫什么?”
左鸣蝉问。
“我叫德罗。”
他回答。
“这些人为什么要抓你?”
“因为生意上……”
他还没回答完,左鸣蝉随即吩咐道:“杀了那个洋人。”
骁骑校的人按住那个洋人的头,一刀抹了他的脖子。血立刻就从断开的动脉里喷出来,青石地板上很快就蔓延出来一大片血迹。那洋人嗓子里呼噜呼噜的发出几声声响,冒了几个血泡之后随即咽了气。
“再问你一次,不回答,下一个是你。我没时间跟你聊天,我要的是简单直接真实的答案。如果你不愿意给我这个答案,那么剩下那些抓你的人一定愿意把握住活下去的机会。”
左鸣蝉摆了摆手,骁骑校的人将尸体拖了下去。
德罗的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他看了左鸣蝉一眼,能从这个汉人的眼睛里看到冷酷,他确定这个人真的会对自己下手。
左鸣蝉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愿意说,那我先来给你开个头……你是罗斯公国的人,是原来罗斯大公的手下。而抓你的这些人,是罗斯公国新的主人修伦斯大公的人对吧?你是罗斯叛军,来大隋是将火器卖给隋人换取金钱和帮助,对不对?”
德罗的脸色显然变了一下,他没有想到面前这个汉人居然知道这么多。
左鸣蝉淡淡道:“我问你,不是因为我们不知道,而是想要确定知道的对不对。最后提醒你一次,活着的机会只有一个,说不说由你……而且,你怎么知道我们对你没有帮助?也许,你卖给别人的东西我也感兴趣。”
“这位尊贵的大人。”
德罗道:“您说得没错,我是罗斯公国抵抗军的人,来这里是为了寻求帮助。抓我的那些人是修伦斯的人,是一群侵略了我家园的魔鬼!”
左鸣蝉点了点头:“你们的火器是卖给了沐府?”
德罗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也还不知道我的买家是谁。东楚人帮我联络了买家,告诉我说是在隋国很有实力的贵族,有几十万军队,完全有能力帮助罗斯人夺回自己的家园。所以我才会低价将火器卖出去,只是为了能见到买家。但那个买家很神秘,告诉我等我准备好更多的货才会见我。”
左鸣蝉和周明理对视了一眼,估计着这个洋人没有说谎。
“你卖出去多少火器?”
周明理问。
“火枪三千支,火炮二十门,这是最后一批货,之前已经分批发出去了。”
左鸣蝉一怔:“好大的手笔!”
周明理道:“修伦斯的人出现在这里,不仅仅是为了抓你吧?”
德罗点了点头:“据我所知,他们也是来和隋人做生意的。但他们不会出售火器,修伦斯手下的军队装备的都是奥普鲁帝国的火器,威力比我们罗斯人制造的要大的多。修伦斯的人知道隋人没有火枪,所以更不会将火枪当做货物出售。他们来,应该是为了联合你们隋人要对付东楚人的。”
“什么?”
左鸣蝉脸色一变:“对付东楚人?”
“是的!”
德罗道:“奥普鲁帝国的莱曼大帝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他用了五年的时间征服了奥普鲁帝国周边所有的国家,爱琴帝国是最后一个被灭亡的。在那片大陆上他已经没有敌人了,而这个人的野心大的能装下整片天空。他要的绝不仅仅是现在得到的这些,所以从灭亡爱琴帝国之后就开始准备向大洋这边进兵。”
“而东楚国,是挡在莱曼大帝面前第一块石头。修伦斯这次派人来,一定是联合你们隋人,请你们隋人不要帮助东楚国。”
周明理的嘴巴微微张开着,眼神里都是惊讶。
“同升客栈里那几个洋人,看来就是修伦斯派来的人了。他们去了杨顺会的府里,难不成是在和杨顺会谈这件事?”
左鸣蝉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留下继续提审那些洋人,我带人去把同升客栈里那几个洋人抓来,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左右,应该还来得及!”
他起身大步往外走,招呼骁骑校的人再次出了商铺直奔同升客栈。
……
“这个城市真美。”
彼得站在同升客栈二楼,看着窗子外面:“这里的建筑,这里的食物,这里的女子,全都那么美……说实话,我真想再往隋国深处走走,最好是去看看那座号称天下第一雄城的长安什么样子,是不是比奥普鲁帝国的都城还要壮阔。”
“听说这个国家很大,最起码有几十个罗斯公国那么大。最北边的疆域上还在飘雪,南边的疆域上已经开花。步行的话,从这个帝国的北边走一年也走不到最南边,东西也是如此……这样广袤的一片大地,富庶而迷人。”
他那个老仆垂首道:“东楚只是一块跳板,帝国的军队灭掉东楚之后,就能以东楚为基地,向大隋进攻。”
彼得点了点头:“我听说,在大隋的西边有一个叫蒙元的帝国,疆域比大隋还要广阔,那里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出产最名贵矫健的战马和最纯洁珍稀的玉石。我所看到的还是太少了啊……隔着一片大海,这边的世界竟是如此不同。而最让人兴奋的,是这里的人居然还如此落后。隋国的军队装备的还是钢刀和弓箭,在火炮面前这样的军队又怎么可能守住他们的家园?”
“太令人着迷了。”
彼得叹了口气:“可惜,还没有好好看看这个国家就要离开了。”
“离开?”
老仆有些不解:“难道咱们不等杨顺会的答复了?”
“我也想多停留几天,最好是有机会去见见那个沐府的人……听说沐府才是大隋东边最强大的贵族,拥有几十万军队,就连隋国的皇室都对沐府没有办法。我们是来为大军探路的,如果连敌人的情况都没有搞清楚就回去确实可惜了,不过……必须要走了。”
他回头看了老仆一眼:“派去抓罗斯叛军的人还没有回来,显然是出了什么意外。如果不是被罗斯叛军的人抓了,就是被东楚商人的护卫抓了,是我太大意了些,以为可以轻易的抓到叛军的人逼问叛军的落脚处。现在,只怕我派去的人正在被别人逼问,我不认为有人可以扛得住酷刑,我的手下也没有那样的毅力,去吧,收拾一下东西,现在咱们去杨顺会的府邸,天亮就出城。”
“去杨顺会的府邸?”
老仆想了想随即明白:“在杨顺会的府里才是最安全的,收了您金子的人一定会愿意提供一点点帮助。”
彼得嗯了一声,随即转身回去。不多时,老仆将东西收拾好,带着剩下的护卫保护着彼得去了杨顺会的大将军府。他们才走不到半个小时,左鸣蝉带着人就到了同升客栈。骁骑校的人没发现洋人的踪迹,左鸣蝉心里懊恼不已。
他带着人在大街上转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发现,天蒙蒙亮的时候不得不返回货通天下行的商铺。
天亮之后,杨顺会亲自将彼得一行人送出城,杨顺会也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允许修伦斯公国的人来大隋做生意。他一直目送彼得他们离开,就好像在为一位多年的老朋友送行。
登上大船的时候,彼得回望牟平城感慨道:“不知道需要多久再回来。”
老仆垂首道:“很快的,帝国的军队会在牟平城墙上插上国旗。”
“修伦斯!”
彼得笑了笑道:“你真幸运,赶上了这样一个美好的时代。若是你再老一些,就看不到帝国的辉煌了。”
“是啊……我真的很幸运。”
老仆挚诚道:“能侍奉您,我尊敬的莱曼大帝,这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
第0789章 最后一块糖
杨顺会没有想到,左鸣蝉和周明理也没有想到,自己在这天晚上错过了什么。整个大隋的人也都不会想到,那个在大洋彼岸崛起的帝国皇帝会只带着几个仆从就来到了中原,亲手打开了一扇门。哪怕杨顺会贪心于那十口箱子的黄金,如果知道彼得就是奥普鲁帝国的莱曼大帝的话也一定会出手。
如果左鸣蝉和周明理知道的话,他们一定会更加的懊恼。如果莱曼大帝死在中原,那个才崛起的帝国就会如大隋一样陷入混乱。
帝位,永远都那么诱人。
……
金安城破之后的第四天,黑旗军已经整装待发。
大隋长公主杨沁颜这些日子一直默默的看着方解,看着这个年轻男人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征服敌人。这是杨沁颜第一次接触战争,虽然大隋已经陷入战争很久了。如果不是小皇帝自己了结了自己,她还是站在后面的那个人。杨家的前景如何,大隋的未来如何,似乎都和她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但现在不同,小皇帝死了,她是天佑皇帝杨易最后一个孩子,她已经不在把自己当成一个女人看待。从出长安城的那天开始,她就告诉自己,以后,她的肩膀上将扛起已经倒落的龙旗。
“国公,是不是要对大理动兵了?”
杨沁颜问。
方解点了点头:“南边的事尽快解决,才能腾出手来解决北边的事。密探打听来消息说铁甲军已经攻入江南,罗屠的人马一战即溃,如果通古书院还要保存实力的话只怕铁甲军就要攻到书院门口了。在这之前,我必须将南燕的事解决完。铁甲军和通古书院的决战之后,或许黑旗军就再也没有余力壮大自己了,而是必须面对必须面对的敌人。”
他看了杨沁颜一眼道:“殿下,我知道您心里的迫切,我也同样迫切,但我不能赌博,我也没有资格和本钱赌博。黑旗军越壮大,对殿下越有利,所以我才会先攻打南燕……我不愿意在隋国的土地上掠夺,却愿意在敌人的国土上践踏。南燕灭亡,将会让黑旗军的实力增强不少,而带着一支浑身上下满是杀气的队伍面对新的敌人,更有胜算。”
杨沁颜连忙说道:“军务上的事,全由国公做主就是了。我不懂这些,胡乱插嘴只能扰了国公的计划。诚如国公所说,国仇家恨确实逼的我的心里急,可我也不是不知道轻重缓急,所以国公放心,无论你怎么抉择,我都支持……因为我知道,只有国公胜利,大隋才有希望。”
“谢殿下的信任。”
方解抱了抱拳。
“不急着对北边动兵,其实还有另外两个原因。”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铁甲军南下,杨坚一定分兵留守长安。我得到消息说,西北金世雄,高开泰,王一渠已经组成联军对京畿道动兵。我想请殿下写几封信,给京畿道留守的几位将军,让他们尽力不要和叛军激战,放叛军过去攻打长安。”
杨沁颜愣了一下,随即懂了方解的意思:“让朝廷的人马放行,让叛军和铁甲军去拼杀!如果我的亲笔信管用的话,我立刻回去就写。让中立的人避开,让敌人和敌人厮杀!”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的冷酷连方解都有些诧异。这个女人,似乎越来越懂得如何面对险恶。
方解嗯了一声:“长安城太雄阔了些,黑旗军就算现在有二十万人马,可要想攻破长安我也没有一分把握,让叛军先去攻城,是为了消耗铁甲军和叛军的兵力,也是为了能让我多看看,从叛军攻城中吸取经验,日后黑旗军攻城的时候可以减免一些损失。”
“其二……”
他顿了一下说道:“殿下心里肯定也有矛盾吧?毕竟杨坚是大隋的开国皇帝……不过我担心的不是他的身份,而是他的修为。罗耀的修为已经足够强大却还败在杨坚手里,而我个人的修为没有丝毫把握可以取胜。所以,我只能先让通古书院的人去和杨坚拼,如果通古书院里还有什么秘密足以威胁到杨坚最好,如果没有,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联络更多的江湖客来……”
“我懂这些。”
杨沁颜听到杨坚这个名字的时候,脸色显然变了一下。没有人比她更难受,因为她的敌人正是她的先祖。也许从古至今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开国皇帝成了他后代子孙的敌人。为了杀掉先祖,他的子孙正在想尽一切办法。
一个老人和自己的后代玄孙抢东西,双方谁都想置谁于死地……确实讽刺了些,也痛苦了些。
“大隋的未来,都在国公身上。”
她低低地说道。
方解摇了摇头:“不,大隋的未来,都在殿下身上。”
说完这句他没有再说什么,举步走向远处。校场上,黑旗军士兵已经整装待发,只等他的号令大军就要开拔。
杨沁颜看着方解的背影,眼神里有些异样一闪即逝。说起来方解在她心目中的印象转化的太突兀了些,曾经在她心里方解是个可恶的少年郎。而现在,却是大隋唯一可以依靠的擎天之柱。这样两个身份在她心里重合起来,却还没有完全融为一体。
她有些迷茫,有些恐慌。
但她很清楚,自己既然选择了这个人就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杨家人的天生就有一种很好的大局观,哪怕是女人。
“陈孝儒。”
方解叫了一声
“属下在。”
陈孝儒连忙过来。
“加派人手盯紧了从朱雀山大营里来的援兵,每一天走多少路我都要知道。军中有任何变化,我也要知道。另外……骁骑校里到底有多少人被罗蔚然收买了,我也要知道。我不希望这个数字会很多,因为损一个我都心疼。但你不能因为我心疼就不彻查,你自己心疼也不行。”
“喏。”
陈孝儒应了一声。
“另外……我让你找的人,有消息了吗?”
“没有消息,但找到方向了!”
陈孝儒道:“属下刚刚收到消息,还没来得及向您汇报您就问及了……主公命属下探寻侯文极的下落,本来没有一点头绪。不过前阵子大学士牛慧伦到了军中,他收了云麾将军马德彪的女儿马丽莲为义女。马丽莲在回长安之前,曾经见过侯文极。”
方解听陈孝儒提到大学士牛慧伦和马丽莲,这才想起来这两个人已经到了雍州。这段日子忙的事太多,这件事竟是忘了。
“马丽莲说,侯文极跟她分开的时候说过要往南走,所以,侯文极应该到了黄阳道。属下已经派人回去调查从北边进入黄阳道的各城,因为当初主公下令严密盘查北边过来的人,所以进出各城的人并不多,属下派人绘图去问,应该能有消息。”
方解嗯了一声:“让人暗中在朱雀山大营里查,我怀疑他混进来了……你回去之后派人先去大理,将我的亲笔信交给慕容耻。”
方解道:“也到了和南燕的皇帝陛下直接打打交道的时候了……记住,见慕容耻不是主要的事,骁骑校的人当初混进难民里的人必须联络上。大理城如何破,或许还在这些骁骑校手里。”
“属下明白!”
陈孝儒点了点头:“大理城中的骁骑校,一定会联络上。”
他这才明白方解为什么要先派信使进大理去见慕容耻,因为只有这样黑旗军的人才能进入大理城。只要进了大理,那么联系上骁骑校的人也就不算什么难事了。
……
方解将酒壶递给项青牛,项青牛接过来看了看方解的脸色:“你这种无事献殷勤的态度让我很担忧啊……最近我带着的江湖客们一个个闲的发愣,我就怕你这会来找我,只要你来,就肯定不是什么容易办的事。说吧,是让我先进大理城把慕容耻的脑袋偷出来,还是把南燕皇后的内衣裤偷出来?”
“呸……”
他才说完自己就呸了一口:“那老娘们应该年纪也不小了,偷她内衣裤干嘛……”
方解白了他一眼:“一不小心就泄露了自己的嗜好,你还真是特别啊。”
项青牛回瞪了一眼:“这只是一种自信的表现你懂不懂?”
“偷女人内衣裤的自信也不怎么好吧?我比较好奇是哪个女人给了你这样的自信……”
项青牛撇了撇嘴:“如果我想,这世界上没几个女人能不让我偷吧?”
方解挑了挑大拇指“好牛逼!”
项青牛知道再纠缠这个话题肯定没什么好下场,连忙转移:“说吧,到底什么事?”
方解沉默下来,脸色也慢慢变得肃然。项青牛见他这样,知道肯定是什么大事,也坐好了身子等着方解说。
“你……”
方解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是说如果,你和你三师兄打起来的话,谁比较厉害?”
“我。”
项青牛的回答很干脆:“如果还在山门的时候,我肯定不是三师兄的对手,但他下山的时间太久了,而且人一旦沾染上官门气,就会荒废一些东西。三师兄这些年工于心计,难免修为上会有所停滞。而我又是那种一朝悟道就牛逼的一塌糊涂的人,所以如果打起来应该我能赢。”
方解点了点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可能会和你三师兄打一架。”
项青牛一怔后笑了笑:“虽然我对黑旗军的事不过问,但我看最近你的安排也多半是针对三师兄了。三师兄那个人……在大内侍卫处这些年,心思已经全被权势站住了。以前他是想做好皇帝下面最重要那个人的角色,现在皇帝没了,他会想什么我也不知道。”
方解道:“我不是让你和他打,而是我需要你帮我盯着另一个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怀疑侯文极就在罗蔚然身边,所以,如果我和你三师兄打架的时候,你帮我盯着……侯文极这个人如果和你三师兄联手的话,他一定在暗处。情衙的镇抚使躲在暗处的时候,一定很让人头疼。”
“你会不会杀了我三师兄?”
项青牛问。
“不会。”
方解回答的也很干脆:“他是忠亲王的师弟,是你的师兄,凭这两点,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杀他。”
“好。”
项青牛道:“如果大师兄没有急着赶回草原的话,其实没这么麻烦。就算侯文极和三师兄联手,也断然不是大师兄的对手。老牛鼻子越发疯疯癫癫,却越发的霸气了。”
方解笑了笑,眼神里有些伤感。
项青牛拍了拍他肩膀:“我当初跟你说过,我不想让一气观的牌子倒了,所以我来帮你,你将来帮我。所以就算面对的是三师兄,我也知道该怎么办。只要他不死……我帮你打这一架。”
“如果可以不打……”
方解叹了口气:“我真的不愿意和他有什么冲突……也真的不愿意让你们师兄弟间有什么矛盾。”
项青牛从怀里掏出油纸包打开,捏起一块糖放进嘴里:“这是最后一块糖了,我一直没吃。”
方解微微一怔,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但这个时候,他心里很空,空的有些难受。
第0790章 因为我愿意
武当山
作为大隋道宗正统的圣地之一,武当山三清观其实历来不缺少关注,只是武当山的道人们全都很低调,不似清乐山一气观那样打开门迎客,所以武当山三清观也历来都很冷清,冷清到几乎见不到客人。
相比于一气观来说,这里要纯粹一些。
所以很早很早之前,萧一九拜访武当山的时候曾经说过,若有一日我心里也只剩下道,那么就跑来武当山做一个低辈弟子,而非一气观的观主。这话是说给武当山的人听的,当然是对武当山三清观的溢美之词。不过,后来再想想,萧一九说这话的时候未尝没有什么发自真心的感慨。
不过有些让人唏嘘的是,本来一心权势的萧一九现在沉心修行。而武当山的道人在怡亲王叛乱的时候开始走出山门,在张真人护送天佑皇帝杨易一路回京之后,武当山三清观似乎开始和这个朝廷这个天下变得更加亲密起来。
张真人军中稳坐,罗耀就不会如步入庞霸军中那样闲庭信步一般杀人。
张真人在雍州杀扑虎,又何尝不是一种态度?
现在看来,原来武当山的道人们比一气观的道人们态度还要明确些。江湖上有人说,一气观这个道宗圣地,是世俗道宗的圣地。三清观这个道宗圣地,才是道的圣地。
可谁又能想到,变化这么快。
一气观的道人们开始走另一条路,三清观被推上了风口浪尖。萧一九远行,项青牛进了黑旗军,江湖中人都看的明白,一气观是要将赌注压在朝廷之外了。在这样的乱世,这赌注押的似乎并不让人诧异吃惊。反而是武当山三清观,在大隋已经崩乱之下将赌注押在杨家人身上,让人有些不解。
不过,现在很多江湖客提起道宗的时候已经自动忽略了清乐山一气观,因为那观里没有什么高手坐镇了,只有一个莫名其妙到了一气观里的卓布衣,莫名其妙成了一气观的支柱。但是,有些自以为一气观可欺的江湖败类跑去想占便宜,被那个自称布衣道人的卓布衣前后废掉二百一十六个。
一大部分都挺惨的,一小部分更惨的。
如果这样说显得一气观很牛逼的话,那么应该用另一句话形容武当山。
张真人一步迈入天之上后,再也没人敢来武当山提切磋二字了。哪怕,张真人不在山里的时候也一样。江湖说大很大,说小也很小,有些消息传遍天下也用不了多久,也正是因为张真人自己说已经在天之上,那些以为九品就是极境的修行者们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
也正是在此之后,江湖境界再也不是九品最高。
何须什么武林大会?
九品之上为通明,通明之上为近天,近天之上,便是天之上。
如往常一样,武当山的低辈弟子早早的起床,洗漱之后拎着扫帚开始打扫庭院山门。从武当山下到三清观门前,一共要走三千三百三十三级石阶,每天武当山的弟子都要认认真真的把这石阶扫一遍。
一个胖乎乎白净净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胖道人揉了揉发酸的腿,有些抱怨:“师兄,山门里又没有客人,为什么天天要扫这石阶?昨天已经扫过了看起来很干净呢,今天为什么还要扫……”
十六七岁的师兄阴阳怪气的回答他:“你昨天吃过了饭,今天为什么还要吃?”
这话,是他师兄当年这样回答他的,据说,是他师兄的师兄这样回答师兄的。
“吃饭和扫地有什么关系……”
憨态可掬的小道人嘟囔了一句,却不敢停下来,依然认认真真的扫着,一个台阶要扫三下,绝不会少一下。因为武当山的道人们都不敢忘了观主的话,张真人说过,每日的功课该多少就要多少,若是连最基础的事都要偷懒,那么以后你得到的修为也会偷懒,尽量来的少一些。
“咦?”
他忽然看到山下来了客人,有些惊奇:“师兄,那边来的是男还是女?”
师兄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然后挠了挠脑门:“这个……看不清。”
因为来的人太漂亮了些,所以他不敢确定。师兄师弟两个人仔细看了看,然后同时确定了一件事。这个人如果是男的,可以迷死一群女人。这个人如果是女的,可以迷死他们俩……
来的人穿一袭月牙白的长衫,没有一丝褶皱。脚上穿的是一双月牙白的布鞋,一尘不染。看起来他就好像一朵开在半空里的莲花,连水珠儿都不沾一滴。他的头发很随意地在脑后束了,比姑娘的马尾辫还要好看。
“请问……”
师兄微微俯身:“您来武当山干嘛?”
那白衣男子回答得很正式却偏偏让师兄有些恼火:“看武当山。”
“对不起,除非是已经约好,否则三清观是不见外客的。”
师弟仰着肉嘟嘟的下巴颏说:“就算是约好了的,也要在山下等着我们回去通禀。你若是游山,就从另一条路上去,这边只通三清观,另一边的景色也漂亮些。从那条路走到半山腰有个瀑布,瀑布有深潭,深潭里有四鳃鱼,可好吃了。”
“谢谢。”
白衣男子微笑着点了点头:“我就走这条路吧。”
说完,他迈步继续往上走。
小道人拉了他准备上前拦截的师兄一把,压低声音说:“师兄就莫要阻拦了,这么漂亮的人应该不是坏人吧?”
师兄愣了一下微怒道:“漂亮有什么用?漂亮的蘑菇都有毒!”
白衣男子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微笑着对小胖道人说道:“你师兄说的对,越是漂亮的东西……越应该小心些。”
小道人刚要说话,就听见山门那边有一声叹息传过来:“我已经很小心了,还是避不开漂亮的毒。”
白衣男子抬起头往山上看了看说:“因为你已经有资格。”
……
三清观
大殿后面的庭院并不深,从大殿后门出去走一百步就出了后院的后门。这后院里种的都是松树,据说是三清观建立的时候老祖师种下的,现在最小的那一棵也有四人合抱粗。正因为院子小而树太大,所以常年不见太阳。
松树下有一张石桌,石桌上放了两杯清茶。
武当山三清观观主,道宗里最有资历的人坐在石桌一侧,看着杯子里热气怔怔出神。
在他对面,白衣男子则也看着茶杯,只是他在想的和对面张易阳想的完全不一样。张易阳在想对面这人要做什么,他想的是这茶真好。
“观里有古茶树?”
他问
张易阳点了点头:“有一株几百年的茶树,生在古井沿儿上歪歪斜斜的偏偏不肯死,这是今年采下的新茶,昨日我亲手炒的,还带着些潮气。”
“闻着就妙,几百年的茶树为什么新芽比新茶树的新芽还要新嫩?”
这话问的有些拗口。
张易阳摇了摇头:“活的时间久了,总会有些优势。”
白衣人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这话也妙。”
张易阳笑了笑:“我从很早很早之前就知道这江湖中肯定有些老怪物,只是想不到这老怪物看起来比那几百年老茶树的新芽还要新嫩。”
白衣人微羞:“越老就越喜欢装嫩。”
张易阳的笑容有些发苦:“那我岂不是在装老?”
他看了白衣男子一眼:“在我还是个小道童的时候,有一天师父从外面回来就把自己关进屋子里不出来,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觉得自己很失败。他是一个最注重相貌仪表之人,活了一百岁看起来就好像三十几岁,他总说自己是中年男人中最风度翩翩的一个,一百岁下山还能哄骗到少妇投怀送抱。”
“他回来那天很沮丧,说自己看到一个穿白衣服的中年男人,那才是风度翩翩,自己和他比起来简直就是云泥之别。就连村子里最粗鲁的村妇也看得出来自己不如那个人,所以觉得很失败。别人修行,有的是为了打架能打赢,有的是为了可以延年益寿,有的是为了追求极限……我师父修行,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永远都比年纪年轻些,就这么简单,还败了……”
白衣男子端起茶品了一口慢慢道:“你师父觉悟的早,比你早。等你老到自己看着自己的脸皮都觉得难受的时候,你就会也想装嫩了。树老,换新皮。人老,换新颜。如果他活的久一些,一定比你修为高深,因为他目标单一。”
张易阳摇了摇头:“那天之后他的修为就再也没长进过,他后来一日比一日苍老,临死的时候告诉我,他其实是被人破了道心。”
白衣男子微笑:“这事说着好玄,偏偏我信。”
张易阳沉默,过了好一会儿问:“你来干嘛?”
“看看你。”
白衣男子回答。
张易阳问:“就好像当初你看看我师父那样看看我?那个时候你还是个中年男人,现在是个青年了。”
白衣男子道:“如果你像古井沿儿上那棵几百年的老茶树一样,一直藏在深山古观里不出来,我也不会来看。可你偏偏走出去散发茶香,便引得我好奇。就好像当初你师父一样,他每日要是对着镜子自赏而不走出去的话我也不会看看他。”
“不过也有例外,很多很多年前,我就是这样好奇的看着一个人迈步而上,迈的那般高。一大步一大步的迈,快到让我觉得吃惊。所以我想看看,你这个人比他如何?”
“当年你看他不动他,为什么来找我?”
张易阳问。
白衣男人微笑道:“我走来半路的时候,口渴去一个小村子讨水喝。村口老树上拴着一头牛在啃草,牛不远处两个小孩儿在摔跤,小孩儿打架这种事,自然是个子大身体壮的那个打瘦弱些的那个,打的真狠……挨了打的小孩趴在地上哭,问那个壮实的小孩说,村子里有那么多小孩,二胖背地里骂你是蠢牛,三妮背地里说你生的丑,他们你不打,为什么偏偏要来打我?”
他问:“你猜,那个壮实的小孩怎么回答?”
张易阳想了想:“因为他瞧那瘦弱小孩不顺眼。”
“错了啊……”
白衣男人的笑容好像树叶吹动的时候才会漏下来的阳光:“那个壮实小孩儿回答……因为我愿意啊。”
第0791章 惩罚
白衣男人看了张易阳一眼,似乎对方脸上的愤怒和无奈让他有些开心:“人那么辛苦艰难的往上攀爬,只是因为追求可以有不讲理的资格。”
他指了指张易阳:“就好像你,在绝大部分人面前都可以不讲理。”
张易阳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后问:“你来杀我?”
白衣男人摇了摇头:“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动手杀过人了,前阵子我去南燕见了见那个叫方解的年轻人,我对他说我只是一个看客。只不过是有些蛮不讲理的看客,因为我不需要你们同意,想看就看,我可以随随便便进入你们的生活。”
张易阳问:“你到底是谁?”
白衣男人将杯子里的茶喝完,然后自己动手倒满:“我只是一个偶然得到了眷顾可以在时间长河里多停留一会儿的人,曾经以为自己了无生趣所以也想过死,甚至死过,不过时间久了之后各种感情也就看的都淡了些,只剩下一种摸索。”
“摸索?”
张易阳没懂。
白衣男人笑了笑:“我来找你,不是想杀你,只是想看看你有什么特别。我这些年一直在看着江湖,看着那些出类拔萃的人有什么特别。每一个成功的人都有自己与众不同之处,发现这些,对我来说有好处。”
“你到底想干嘛?”
张易阳又问。
“想……”
白衣男人整理了一下措辞:“想看看这个世界是不是有什么秩序,有什么规律。普通人想的是如何更好的生活,为了茶米油盐而奋斗。权贵想的是如何再权贵些,为了天下而奋斗,那是因为这些是他们的需要。我之所以看着江湖上一个又一个出类拔萃的人奋斗,是因为那是我的需要。”
张易阳终于明白,对面这人是个疯子。
“原来你已经不把自己当人看了。”
他说。
白衣男人微笑:“我本来就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所以想的事才会在人眼里看来那么虚无缥缈不切实际。我看着你们这些挣扎起来的人,想从中找出秩序或规律,如果被我发现这秩序或者是规律,那么我就可以去尝试。”
“尝试做天?”
张易阳忽然觉得自己不怕了,白衣男人上山的时候他真的怕,因为他想到了师父,那个自以为天下第一有风度的道人,只是看到一个比自己更有风度的人,就被破了道心的可怜虫。其实人就是这么可怜,他师父的修为就算在江湖中算不得最高最高的那个,可也足以一脚踩下去江湖颤一颤。
可这样的人,那么轻易甚至荒谬的被人毁了。
所以他怕,他怕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一切,也如此轻易荒谬的被人毁了。
可现在他不怕了,因为他发现对面这个明明很可怕的人已经完全脱离了人的概念。张易阳明白这是为什么,当一个人到了那种会当凌绝顶的高度,前面的目标里再也没有一个人的时候,目标就会变成其他虚无的东西。
他听闻过很多这样的例子,有江湖大豪客以为天下无敌便跑去北疆徒步登天下第一的高山,爬到山顶狂啸一声我为尊然后气绝。有人跑去大海遍寻仙山以为可以脱离武道而入仙道,最终尸骨都不止遗落何处。有人修为高到一定地步之后便疑神疑鬼,以为天不容自己,雷电都是天要灭自己的神罚,整日躲躲藏藏。
这些,都是疯子。
面前这个寻找什么世间秩序的人,也是个疯子。
这个疯子,居然想做天!
“你一直看着江湖上那些出类拔萃的人,看着他们走自己的道。你想从中看到一些端倪,想看到是不是天在左右着世间一切。你想找到天的所在,然后你挑战它,你想做天?你想找到秩序,是因为你想创造秩序。”
张易阳问:“我可以这样理解?”
白衣男子笑了笑:“不对。”
他的笑容背后,有些张易阳看不懂的淡淡的悲伤,正因为看到了这一抹悲伤,张易阳又觉得自己之前理解的错了。一个疯子,不会有这样的悲伤。
“因为我站得高,所以我看到远处的东西比你早。”
白衣男人站起来,走到松树下看着天空,从树叶的缝隙里需找着光亮:“很多年前,人不能修行,那个时候人活的很艰难,面对猛兽,瘟疫,各种天灾,人无法抗争。虽然人是这个世界的统治者,但毫无疑问是所有生灵中比较弱甚至可以说最弱的那种。猫狗虫蚁都可以预感天灾到来从而躲避,野狼可以咬断自己的断腿而继续活着,人呢?”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人才会不甘,然后有一天发现了可以修行。人的身体可以通过后天的努力而变得强壮起来,比那些拥有先天优势的野兽还要强壮!可以修行的人,也可以避开瘟疫,天灾。人开始越来越像是真正的统治者,人力,开始名副其实的成为时间最强之力。”
张易阳静静地听着他说,脑海里仔细整理着这些话。
白衣男人道:“人可以修行,把人带到了另一个层次。因为有了修行者,人便少了许多惧怕。一个镇子里有一个修行者,猛虎恶狼不敢侵袭。一座城有一个修行者,可以预感地震提醒百姓。一个国家有一个大修行者,甚至可以震慑外敌。”
他回头看了张易阳一眼问:“可对?”
张易阳点了点头:“对。”
白衣男人说得没错,这些都是事实。一个不需要太强修为的人,就足以保护一个村子不被野兽侵袭。一个感知型的修行者,足以提前发现地震这样的天灾而提醒百姓提前自救。一个修为绝强的大修行者,可以让一个国家太平很久。
比如,有万星辰的大隋。
“这是什么?”
白衣男人问。
“是什么?”
张易阳没理解,摇了摇头:“什么是什么?”
白衣男人微叹:“你还是想的太少了……人可以修行之后变得强大,所以得到了许多好处,这好处的本质是什么?”
这次他不是问张易阳,他停顿了一下说道:“这好处,其实何尝不是在挑衅?”
“挑衅?”
张易阳又没理解。
白衣男人道:“如果野兽的体质比人强大,天灾就是让人受罪的,这些是不是世间既定好的秩序?如果是,那么人开始修行,避开这一切就是在挑衅这秩序。如果人的修行强大到无视这些秩序,那么持续的破坏这秩序会不会有什么后果?”
张易阳愣了一下,忽然心里一震。
“我说我只是个看客,置身其中却不想干预什么,我就是想看看破坏秩序是不是会遭到惩罚。这些年来,修行者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大,我却越来越担心。”
白衣男人叹了口气:“物极必反……当修行者已经能左右朝堂,左右发展,修行者的末日只怕也要到了。”
……
张易阳沉默了很久很久,他终于有些理解面前这个疯子的想法是什么了。这个疯子已经活了很久,有多久他不知道,但张易阳肯定这个人一定看到了修行者的发展,如果他是从最初开始看,那么他活的年岁已经足够恐怖。但因为张易阳知道大轮明王这样的存在,所以对白衣男人的存在也就不如何诧异。
如果一个人见证了修行者从最初的寥寥无几,到现在的盛况,那确实是一件很让人震撼的事。但可以想象的出来,那应该是一个很奇妙的感觉。就好像一个人一开始很孤独,后来他发现了一个同类,再后来同类越来越多,那种感觉一定让人兴奋。
可正因为他看到的太多了,所以想的也太多了。
“人既然可以修行,那是因为人的身体有这样的潜质。野兽不能修行,是因为野兽没有这样的潜质。”
张易阳开始说出自己的看法,之前的戒备心少了许多:“所以,既然是人本就有的潜质,那么就不算违背天道,就不算挑衅秩序……如果真的有这种秩序的话。”
“不对。”
白衣男人道:“我曾经也想到过你说的这些,但后来我又想到,人弱小,但头脑最好最灵活,所以人为了生存而运用了头脑,想出来很多法子来发展,发明了许多工具来辅助……这似乎才是人的发展秩序。但人修行之后,这种头脑用的就少了……我可以一指毙掉一头野兽,又怎么会再去想发明什么工具?我不能修行,但我村子里有人可以修行就能保护村子,我只需耕田种地就好了,也懒得再去想什么。”
“这种思想越来越普遍,又比如军人,士兵们会想,有大修行者将敌人的主将杀死,那么我只需到时候往前冲一冲就好了,懒得再去想如何让军队更加强大。”
白衣男人道“这种状况,就是修行者发展的极致了。已经不再是促进人的进步,而是在阻碍人的进步。所以我才担心,修行者的末日就要到了。”
“直到有一天……”
白衣男人有些怅然道:“我去了大海的另一端。”
他的眼神有些飘忽:“我看到了人发展的另一种极致。”
他想到了那个叫方解的年轻人,他明明没有去过大海的另一端,却为什么会想到另一种发展的方向?他明明是个体质超乎寻常的人,如果他一门心思都用在修行上,他完全可以成为另一个震古烁今的存在。
大海另一端的人,没有发现修行这一条路,但他们却找到了一条同样让人变得强大的路。火器,可以让普通人达到如修行者一样的强大。在彼岸,火枪的威力已经远超弓箭,野兽听到枪声就会吓得远遁。火炮的威力足以堪比一个境界不低的修行者,而操作者只需要点燃引线!
一个修行者,苦苦修行几十年也未必能到六七品的高度。论威力,这样修行者的一拳绝对比不上火炮一击。而真正的大修行者当然不屑于火枪火炮,可这样的大修行者有几个?相对于数以亿计的百姓来说,几十个,哪怕几百个大修行者能阻止另一条发展的路吗?
如果当有一天,穷尽一生的修行也不如一炮轰开的时候,那么修行者的末日,真的来了。
谁还会去那么辛辛苦苦的修行?
所以他才想让方解活着,他想看看,这样的路是不是对的。如果中原没有方解这样一个人,那么日后会不会被这个世界抛弃?
这是不是,天对于中原人破坏秩序的惩罚?
白衣人看向东方
彼岸的人,就快来了。
惩罚?
第0792章 是期待?是不舍?
白衣男人有些怅然,因为他发现到了现在还是只有自己想到了这些,这些听起来有些虚无缥缈,却真的有迹可循的事。
张易阳的表情从一开始的迷惑到嘲笑再到现在的惊讶,这个过程何尝不是白衣人一直探寻的过程?只不过,张易阳的表情变化只有十几分钟那么短,而他已经走过了很久很久。他一直带着自己的世界走在所有人的世界里观察世界,所有人的世界似乎干预不了他的世界,所以他一直存在。有些拗口,但就是这样。
也许,他是一个最忠实的看客,已经看了多少年?
“修行者的末日……”
张易阳喃喃了一句,眼神里有恐惧逐渐出现。
“也许用不了多久了……”
白衣男人回过头看着张易阳:“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改变世界最快的是什么吗?”
“改变世界最快的?”
张易阳发现自己在这个白衣男人面前真的像个小孩子,因为他所想到的问题都是自己根本不曾考虑过的。相比之下,就好像自己还在唱着童谣玩着过家家,而对方已经把所有着作丢在一边不屑再看了,因为在他看来那些满篇道理的文章狗屁不通。
“是天灾?”
张易阳问。
“不……是战争。”
白衣人道:“没有什么比战争更容易改变一个世界,一千年前大轮明王创建了佛宗,自此之后西边的大草原一直在佛宗的统治下,草原人这千年来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孩子从一出生就没有别的选择,牧民们坚信佛宗的光辉可以照耀他们永生永世无尽轮回。佛宗一成不变,大草原也一成不变。”
“中原略有不同,每隔几百年就会有一场大的动荡,王朝更替,世家兴衰……但主导这更替的依然是大修行者,他们站在幕后指挥着这变迁,其实还是没有变迁。所以不管是大草原还是中原,其实仔细想想,和一千年前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吗?”
张易阳仔仔细细地想了想,然后摇头:“没有。”
“是啊……”
白衣男人长长的舒了口气:“没有什么变化,草原人还是穿着皮袍骑着骏马手持强弓硬弩狩猎,中原人还是穿着宽袍大袖的衣服在古籍中寻找什么真理……这一切,都是因为没有一场巨大的真正意义上的战争。”
“但是现在不同了。”
白衣人脸色有些肃然地说道:“大草原上,从阔克台蒙家族带兵攻打大雪山大轮寺的那一天开始,这一切就都开始改变了。佛宗不再是草原的主宰,失去了宗教护佑的牧民开始变得惶恐不安,他们无法如以往那样希冀在危险到来的时候有无所不能的大轮明王庇佑,这个时候什么才能让他们感觉到踏实些?”
“是拥有强大军力的国家。”
白衣人自己给出了答案。
“中原也一样……”
白衣男人缓缓道:“这些年来中原王朝的更替,其实社会没有变化,变了的只是坐在龙椅上的人的姓氏。”
说完这句话,他想到了自己前些年做的那些事其实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他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想到,世界的变化必然要受到战争的影响,只有战争才能让人恐惧让人思变。所以他养了一群仆从,而那群仆从或间接或直接的发动了很多战争,促使了多个王朝的兴起和灭亡。但他失望了,他没有看到自己以为可以看到的那种变化。他没有自己主导那些战争,只是冷眼看着他的仆从们翻云覆雨。
后来他忽然明白,原来仆从们这么多年来一直推动的战争,根本就是错的。错不在战争本身,而在于主导战争的人没有变,还是大修行者。只要是修行者主导的战争,又怎么可能会有本质的变化?
“但是现在不同了,正如草原上阔克台蒙家族终于推翻了大轮明王主掌的佛宗,中原在隋国大乱之后也终于有了本质的变化,虽然这变化还没有彻底出现。”
白衣男人语气平缓但沉重地说道:“大洋彼岸,那些不懂修行的洋人已经将火器的发展推到一个很高很高的程度,靠着这强大的火器,他们可以轻易稳固统治者的地位。他们的变化,比大海这边要大的多。”
“草原上没有了佛宗之后,不是一天就能出现火器来替代修行者的,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等到草原人开始在马背上扣动火器的扳机而不是拉开弓弦需要多少年?几十年,几百年?”
“敌人不会给他们这么久的时间。”
白衣男人道:“所以我才会说,战争是改变世界最快的一种手段。当洋人的强大军队出现在这边的时候,改变才会彻底。那个时候,修行者将面对一群凡夫俗子的挑战,可偏偏那些凡夫俗子手里拿着的工具能威胁到修行者的生命!”
“曾经有两个人让我感到惊喜,我以为我难以找到的答案会在这两个人身上找到。”
白衣人坐下来缓缓说道:“第一个人就是万星辰。”
他说。
听到这个名字,张易阳的心里微微一震。
……
白衣男人喝了一口茶后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
“我最早注意到万星辰是他绝高的修行天赋,当所有修行者还在以会的越多为荣耀的时候,他却只专注于手里的剑。所以我一直以为大轮明王就算能偷轮回也不如万星辰,他自称万法通却不过是杂而不精罢了。而万星辰的一柄剑,足以改变江湖格局。但真正让我觉得这个人可以改变世界的,不是他的剑。”
白衣男人道:“是他的创造,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万星辰创造出来一批军队,陪伴着隋国的开国皇帝长眠等待着醒来的机会。那个时候我很欣喜,因为我知道不管是中原的军队还是草原的军队,都无法战胜万星辰创造出来的这支军队。当这支军队出现的时候,就有可能引发世界的变化。人们会去思考,如何才能战胜这支军队?”
“只要人们开始思考,就会进步。而不是再活在大修行者的庇佑下,普通人开始靠头脑来让自己活下来,当普通人开始直面一支无法战胜的军队的时候,我期待着开始有人能创造出击败这军队的东西。”
“但是后来我发现我还是高看了万星辰,他的眼界还是太小了,他可以改变江湖的格局,却改变不了世界的格局,他把那支军队封存在古墓里,创造了他们却不敢使用。一直到万星辰临死的时候他才觉悟,才想明白是什么阻隔了世界的进步。于是他提着他的剑南下,把江南通古书院里那些明面上的人挨着个的屠了一遍。他的剑依然无人可挡,所以很多修为逆天的人死在他手里。我想,这也是为什么他没有先去找罗耀的原因。”
“他将通古书院里那些可以威胁到铁甲军的大修行者都杀了,那么接下来就是普通人来面对铁甲军了。因为害怕,所以普通人就会想的更多更多。万星辰想要杀的更多些,但他明白的太晚了些。”
张易阳真的被震撼了,他从来不曾自万星辰南下这件事中想到这些事。
现在他才明白,原来万星辰在临死前也已经到了白衣人的这一步,只是,白衣男人显然比万星辰要明白的早很多。然而白衣男人自己也是大修行者,所以他的思想也被局限住,如果问他如何修行,也许没人可以比他更懂得回答。但若是问他如何让这个世界改变,他知道答案却创造不出过程。
万星辰南下,是为了让普通人直面危机,希望普通人没有修行者的思维局限,创造出可以击败铁甲军的东西。
但是……真的太晚了。
“第二个人,是万星辰的弟子……杨奇。”
白衣男人眼神里闪过一丝欣赏:“那是一个真的让人刮目相看的人,一个真的惊采绝艳的人,他本是最平凡无奇的体质,却能达到那样高的境界。也许他的修为和一些活了很久的大修行者无法相比,但他最终都会取胜,一次次的出乎我的预料。”
“如果……如果他比万星辰要早出现的话,或许这个世界的变化真的会提前到来。但他出现的太晚了,而他想到的也停留在第一个层次。”
白衣男人道:“杨奇应该是很早就想到了是什么阻碍这个世界的进步,所以他才会毅然西行。有人说他自私,带着那么多中原的修行者走进草原送死,他的同伴一个接着一个死去,他都不曾相救。他要保存实力,和大轮明王决战。如果这样想,他真的很自私……可如果换一个想法呢?”
白衣男人叹了口气:“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是故意带着那些修行者去送死的,他知道修行者才是阻挡世界变化的最大的桎梏,他明白修行者不是普通人最大的保护者而是最大的天敌……所以,他才会一心想杀掉大轮明王。大轮明王活了一千年,让草原一千年一成不变,杨奇坚信只要杀了大轮明王,才会打开变化开始的那扇门。他要杀死大轮明王,所以带着那些修行者赴死,他自己也是赴死。”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没有改变过,但他出现的确实太晚了些。就如同万星辰悟透一样的晚。”
说到这里的时候,张易阳忽然问:“既然你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事发生,这些人出现,你将希望寄托在万星辰身上,寄托在杨奇伸手,为什么不自己去做?我在想,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杀掉大轮明王。我不知道你到底活了多少年,但如果你早一些动手的话,就会迫使这个世界变化!未见得就会落后于大海的另一边!”
他说得没错,如果这个白衣男人真的活了很久很久,以他的修为,如果要去对付大轮明王的话,说不定大轮明王根本就没有活一千年的机会!
“因为……”
白衣男人沉默了很久很久,眼神里有些伤感那么真实。
“别人都可以改变这个世界,唯独我不可以。”
他说了一句张易阳无法听懂的话。
“为什么别人都可以,唯独你不可以?”
张易阳追问。
“就好像……”
白衣男人喃喃道:“我养了一条狗,我知道这条狗会咬人会伤人,我明白只要有这条狗在家里就没有客人到来,甚至整个村子的人都活在恨和愤怒中……但那狗是我的,我已经可以容忍别人想办法杀了这条狗,我自己……真的下不去手。”
张易阳还是没懂。
他不知道白衣男人说的这条狗是大轮明王,还是别的什么?
张易阳觉得,白衣男人本身就是个矛盾。他到底是在期盼着改变的到来,还是不舍于这个时代的终结?
第0793章 请他独自来见我
大理城北三十里
有些出乎南燕人预料的是,黑旗军并没有对大理城四面围住,而是只在北门外安营,黑压压的连营看起来让人心悸,城里的人谁也没有料到黑旗军竟然这么快就杀到了大理城下。金安告破之后,慕容耻不是没有想过调派军队挡住黑旗军,但满朝文武就没有人站出来举荐出一个能打赢这一仗的可靠人选,事实上,是他们谁也不愿意带兵出战。
所以慕容耻有些后悔,后悔于自己的犹豫。
如果当初增兵金安的话,黑旗军的进度不可能这么快。
看着下面那些朝臣脸上的惊慌和畏惧,慕容耻忍不住冷笑。就在刚才,礼部尚书,吏部尚书等六部尚书,再加上三省高官联名上奏,请他下旨弃城!满朝文武,居然只有那个前阵子被他责骂了一顿的御史台都御使一个人声泪俱下的请求死战到底。满朝文武只有一个人求战全都请他逃走……这是何其无耻何其胆怯的谏言,慕容耻都想不到这些人哪里来的厚脸皮!
他不是看不破这些人的龌龊心思,所以他觉得恶心。
这些人都不在乎他这个南燕皇帝是否还是皇帝,只要他们的家业能够保存就足够了。方解在金安忽然改变了策略无疑是攻向大理城的第一个杀招,笔直的攻进了那些朝臣的心里。方解在金安没有再杀人,而是保护了金安城主宁浩一家,甚至没有拿走宁浩一个铜板的家产!
这个消息,对于南燕朝廷的这些大人们来说无疑是可以有另外一个选择的信号。当方解南下大杀四方的时候,这些朝臣好不容易表现出来了一丝同仇敌忾瞬间就瓦解的七七八八。虽然慕容耻知道他们的同仇敌忾不是因为燕国也不是因为他这个皇帝,而是为了自己,但这对于他来说毕竟是件好事,可惜,方解只是放了一个城主,就让这团结背后的虚假提前暴露了出来。
南燕之弱,其实根本在于分化。地方不服从朝廷政令,那些世家大户也是勾心斗角,更别提对他这个皇帝有多少尊重了。如果那么多世家大户地方豪强联合起来,未必挡不住方解的黑旗军。
所以,慕容耻有一阵子甚至没有了担忧,他觉得只要朝臣们团结一心,黑旗军再强大又有什么可怕的?
现在,方解用这样的方式松动了那些朝臣们本就不坚固的决心。
“陛下!”
礼部尚书上前一步抱拳道:“陛下,黑旗军兵锋正盛,此时硬憾实为下策。大理城虽然城高墙厚,但天长日久难免有失。至于那些洋人……更是不可信任。陛下万金之躯,万万不能涉险。臣以为,当趁着黑旗军没有四下围城之际,陛下亲率大军退出大理。”
他虽然注意到了慕容耻的脸色不好看,但到了这会他索性一口气说下去:“陛下,臣以为,若是陛下退出大理,贼兵进驻必然心浮气躁,必然得意万分,那个时候贼兵心生懈怠轻慢,反而是最好的反击时机。陛下的退避不是放弃,而是为了最后的取胜……大理之南还有十几座雄城,还有很多军队,若是联合起来,黑旗军还能一直势如破竹下去?”
“臣请陛下,退出大理,下旨南边各城的城主带兵护驾,到时候就能组建一支强大的军队,取胜,也只是时间用的稍微多些而已。”
兵部尚书道:“陛下,臣也觉得如此方是上策。”
慕容耻冷冷笑了笑道:“这法子确实不错,但朕有个更好的,最快最直接,可以保住这大殿里大部分人无虞。城墙都不会裂一块砖,你们也不必损一个铜钱。”
“陛下有何良策?”
立刻就有人问道。
慕容耻冷哼一声道:“朕将自己绑了送到黑旗军大营里去,你们这些人就都能得以保全了,你们觉着,朕这计策如何?”
这句话一出口,下面人顿时鸦雀无声。
慕容耻嘴角挑起来的笑容里都是讥讽:“不久之前,方解派了使者来的时候,你们一个个还喊着要与大理城共存亡,与大燕国共存亡,怎么,这才几天过去,心思就都变了?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心里想的是什么,你们是看到宁浩都能带着家眷家产平平安安的离开了,你们也想那样对吧?”
“可笑!”
他的视线扫过群臣:“方解的军队还没亮出刀子,黑旗军的云梯还没架上城墙,你们就被人家的给击败了。他只用了这样一招算不得高明的手段就让你们心里长了草,我真不知道是该称赞敌人的狡猾还是咒骂你们的无耻!宁浩就算还活着也不过是一条被圈禁起来的没牙老狗,你们呢?觉得方解会放过你们?”
下面人鸦雀无声,面面相觑。
“朕一直忍着你们,让着你们,是因为朕觉得只要朕表现出足够的耐心和宽容,你们这些人就能被朕感动,齐心协力的把大燕国打造成天下强国。哪怕不能实现这样的目标,最起码也能让大燕国上下一心如铁板一块,谁也别想撬动大燕国的根基!可是朕错了,你们的心都是万载的寒冰做的,朕就是再容忍也暖不了化不开!”
“朕可以告诉你们,你们都死了心吧。”
慕容耻站起来大声道:“朕已经下旨封堵大理八门,任何人没有朕的旨意都不能出城否则格杀勿论!朕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没能治理好大燕,但朕最起码还能治理好朕的都城!还记得朕登基的时候说过的话吗?”
他扫了一眼下面的人,冷笑着说道:“与荣俱荣,与亡共亡!”
……
方解抬登上了望塔,用千里眼看了看大理城。当看到这座城的时候,记忆一下子全都从脑海里涌了出来。他在这里渡过了逃亡最初的那几年,虽然活的小心翼翼但还算安稳。那个时候保护他的人对他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包括沉倾扇包括沐小腰也包括大犬。
谁能想到,后来的会发生那么多事?
看起来,这座城就和当年他离开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城墙上的守军显然多了不少,方解还看到了架设在城墙上的火炮。
“主公。”
陈孝儒爬上了望塔叫了一声:“慕容耻给了回信。”
他递上来一封信,方解打开看了看,上面就五个字。
愿与君一战
方解笑了笑,将信随手丢在一边:“当初我决定南下的时候,不少人都对我说慕容耻太狡猾,大军攻到大理城的时候只怕他早就带着人马一头钻进大山里了,茫茫十万山,想要围剿都难。可是……他怎么可能逃?”
“他逃了,躲进山里,出来的时候他还是皇帝?丢了大理,他什么都不是。他会去投靠那些地方世家?那个时候谁还敢收留他?所以从始至终我就知道,慕容耻一定不会逃。大理在,他就是南燕的皇帝。他弃了大理,就别想再回到从前了。”
“咱们的人进去了吗?”
方解问
“进去了,应该很快就会和城里的骁骑校联络上。”
陈孝儒回答道:“跟着信使进城,藏在马车底下,一共四个人,再多的话就会被察觉。虽然人少,但是属下精挑细选出来的得力人手。”
“嗯。”
方解点了点头:“城中的骁骑校大概有多少人?”
陈孝儒道:“大概有三四十人,那个时候骁骑校人手紧张,能抽调的就这么多,混在被掳走的平商道百姓里,十之八九应该都在大理。不过属下估计着还有人没进城,难民的队伍到了大理应该被监管的就会有所松懈了,以骁骑校的机警和身手偷偷从队伍里撤出去不算太难。如果外面有人的话,很快就会来军中报到了。”
方解点了点头:“现在我想知道的是慕容耻身边有没有什么大修行者护着他,这个人必须擒住。”
“消息应该很快就能出来,混进去的人带着信鸽。”
“嗯。”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援军那边有什么消息了吗?”
陈孝儒垂首道:“罗蔚然带着援军已经进了雍北道,预计着再有最多二十天也就到了。一路上过来的时候没察觉有什么一样,替换下来的那些货通天下行的人,也都被吴一道下令调回来,人一回来,立刻就开始审讯。”
方解道:“这些人骁骑校不要插手去审问,最起码明面上不要插手。如果插手,难免会让货通天下行的人以为咱们信不过,索性就都交给散金候处理。”
“属下明白,但人数那么多,路上丢一两个人也不算什么。”
方解笑了笑:“手脚干净些。”
“主公放心!”
陈孝儒抱拳道。
“燕狂就快回来了,留下木三一个人在长安城有些势单力孤。他够机灵,缺的是信心,人多些,他心里也踏实些,你选派得力的人手去长安,保护木三的安全。现在不打长安城,但以后肯定会打,木三留在京城里早晚会有大用,不能有失。”
“喏!”
“许孝恭和刘恩静到了之后,立刻带他们来见我。”
“喏!”
“安德鲁到了吗?”
“最迟明儿一早就到了,不出意外的话今夜就能赶来。”
“火器工坊那边有消息了吗?”
“送回去的炮弹已经拆开研究,工坊的工匠们说只要有样本,照样子制造其实不算太难,不过还是工坊规模上制约了产量。而且当初建造工厂的时候,是按照罗斯公国的制造水平建造的,现在找到了更好的东西,很多基础建设都得改造。”
“那就尽快改,雍州还不算稳固,所以火器工坊还不能离开朱雀山大营。”
方解想了想问道:“在牟平城的是谁?”
“是千户左鸣蝉。”
陈孝儒回答:“很沉稳的一个人,而且心思也灵动。”
“让他和货通天下行的人一块想办法,最好弄几个奥普鲁帝国的火器工匠回来。等安德鲁到了之后,让他来负责审讯……记住,城破之后,那些洋人尽量抓活的,火器改进还需要这些人。安德鲁来审问他们,是最合适的人选。给左鸣蝉送信的时候,让他也多留意一下牟平的动静,如果牟平城里出现洋人和杨顺会或是沐府有什么联系,立刻加急来报!他已经去了有一阵子依然没有消息回来,看来不管是沐府的人还是杨顺会对我的提醒都不怎么在意……大意,从来都是失败的先兆。”
“喏,属下回头就吩咐人去办。”
“还有……”
方解停顿了一下后说道:“派人赶回去援军中,传我的军令让陈搬山为主帅,诸葛无垠为副帅,接管大军指挥,请罗蔚然先行来这里见我。”
陈孝儒脸色变了变,随即垂首道:“属下明白了。”
第0794章 还用说吗
武当山的幽静总会让人觉得心里都清凉,可张易阳清凉了那么多年的心这一刻却一点都不能平静下来。白衣男人说了很多,他从而也想到了很多,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真的有很多事难以解释。
他不理解为什么白衣男人说谁都可以偏偏他不可以这句话,更不理解白衣男人用自己的狗这样的举例想说明什么。
但他理解了白衣男人的担心。
“可以阻止吗?”
张易阳忍不住问:“无论如何,修行者的出现都是人的进步而不是退步。”
“为什么要阻止?”
白衣男人有些怅然地说道:“一千多年前的进步,难道就等于一直是进步?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思,就好像我最初刚刚想到时候心里那浓重的不舍一样。可是有些东西是无法阻挡的,变化迟早回来。与其被动的接受,不如去寻找变化的道路。”
张易阳道:“你找到了吗?”
白衣男人点了点头:“找到了。”
他看了张易阳一眼:“刚才我说,曾经有两个人让我以为他们就是时代的终结者,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不过现在又有一个人让我不得不刮目相看,他的思想似乎和这个世界里大部分人真的不同。所以我去见了他,告诉他,不要只想着如何适应这个时代,脑子里明明有那么多超越了这个时代的想法,为什么不敢施展?”
张易阳微微愕然,然后问:“方解?”
白衣男人点了点头:“一个很奇怪的小家伙……他没有去过大海的另一侧,却敏锐的察觉到了危机,我都不能理解,他当初是怎么想到发展火器的。我去看过他在朱雀山大营里建造的那些工坊,也看到了他屯备的武器和人马,我可以断言,如果有一天有人能改变这个时代同时尽量的保护这个时代,那么这个人就是方解。”
“所以我不想看到他死去。”
张易阳道:“我没想过要杀他,如果我想过,前阵子在雍州我就已经杀了他。”
白衣男人摇了摇头:“你哪里有机会杀他?在雍州的时候你若是动了杀他的念头,就没有今日你我坐在此处谈论这些事了。”
张易阳心里一震:“当时你也在?”
白衣男人没有回答,其实已经回答。
张易阳心里的波澜再次翻腾起来,他终于明白那天自己的恐惧来源何处了。那天他退走,他自己一直以为是因为没有必胜萧一九的把握。可后来他何尝没有想过,对萧一九他有必要恐惧吗?原来那种恐惧,是因为面前这个男人。
而自己,只是心里的恐惧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到白衣男人的存在。
“做看客吧。”
白衣男人道:“这是我来找你的缘故,我知道你心里一直也有一份戍守,所以你才会在最关键的时候站在隋国皇族的那边,所以你才会对杨扑虎下手,但从今天开始中原这天下再怎么乱你都不要插手了,看着就是。”
张易阳默然。
白衣男人起身,准备离开。
“不管以后如何,江湖中总得还留下一点让人敬仰的地方。武当山这地方不错,以后就算修行者势微,我希望这里也能成为剩下的修行者心目中的圣地。萧一九留在西边草原,蛮人的部落或许是另一块圣地……如果你心里真有不舍,那就守着吧。”
“你呢?”
张易阳问。
“我?”
白衣男人的神情有些落寞:“我已经没有目标了,想想看我比大轮明王其实还要可悲些,他是主动的寻求一直活下去的办法,哪怕再恶心再狠毒也不抗拒。而我……在很久很久之前,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了。”
“这些年一直在游荡,也许会会游荡到更远更远的地方去。”
张易阳道:“你一直在寻找能改变这个世界的人,这难道不是目标?其实我想问,你明明就是有能力改变世界的那个人,为什么你一直让自己置身事外?不管你是要带动中原发展火器,还是扼杀洋人的贪婪欲望都没有人可以阻止你吧,你却选择什么都不做。”
他问:“你这样,不痛苦?”
白衣男人摇了摇头:“你不是我,不能懂我。”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去。
张易阳愣愣的看着白衣男人的背影,到现在也没有真切的明白他到底要跟自己说的是什么,是告诉他修行者的末日要来了,还是告诉他坚守住武当山这片修行者的净土?还是告诉他不要去杀方解?
他不理解,其实方解何尝理解?
……
方解这几天其实一直在思考,思考白衣男人那天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个家伙就那么突兀的出现,然后说了许多模糊的话就飘然而去。方解确定他的修为超越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个修行者,也确定这个人对自己肯定有所了解。
不然,他说不出那样的话来。
“其实人一直就在改变这个世界,比如,如果没有人,就不会出现鱼竿。如果人和熊一样下河捕鱼是自然,但用鱼竿钓鱼就是不自然。没有人,就不会有刀枪剑戟这样的兵器。野兽之间靠獠牙利齿撕咬自然,人用工具兵器就是不自然。”
“你也许一直在想,让自己尽快适应这个世界。可这样想的结果就是让自己的锐意越发的稀少起来,就好像一块棱角分明的时候为了适应水流而将自己打磨的越发光滑。以至于他在水里,连水都感觉不到。”
“你这里明明应该有许多不属于这个世界却超脱这个世界的东西,你却不想用不敢用,即便用了些也是小心翼翼畏首畏尾。而你一直在做的,却是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在做事。你没有用你脑子里本就有的东西,却在拼了命的学习这个世界本就有的东西……不觉得,有些反了?”
“你还是习惯将自己包裹起来,藏在厚厚的坚固的心里面。你这样的人会对别人付出真情真心,却不会说真话。你会觉得只有把自己藏的最好才会安全,才会不被这个世界排斥。于是你拼命的压制着自己本就明白的道理,却不停的往脑子里塞进去别人的道理。”
这些话,其中有些含义隐隐间揭示着他知道方解的身世来历。这无疑是一件很让人担忧的事,就好像有一个人知道你所有的秘密甚至能看穿你的想法,偏偏你对他一无所知。如果这个人是你的敌人,那么从一开始你就输了。
方解不喜欢这种感觉。
站在了望塔上用千里眼看着大理城城墙上的那些火炮,方解的心里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千里眼,再看看那些火炮……有些东西,还是早早晚晚的出现在这个世界,他一直在纠结于是不是应该让自己的火器营出现,破坏这个世界原有的和平。可是现在,就在他犹豫的时候,火器还是出现了。
没有经过他的手,似乎局面更加难看起来。
他忽然觉得有些自责。
白衣男人说的其实很有道理,自己一直在担心破坏什么,可那是破坏吗?那只是一种发展,必然的发展。就算自己一直小心翼翼的不想去改变什么,可改变迟早还是会来。就如同他连写了三封信派人送去东疆想提醒沐府和杨顺会一样,其实还是一种逃避。如果他将火器用出来,根本就不需要去提醒任何人了。
所有体会过火器威力的人,都会开始在思想上有所转变。
他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自己的提醒,沐府的人才开始关注大海另一侧的洋人,才发现火器的威力,才会和罗斯国叛军订购火器……方解不想改变这个世界,已经打开了那扇门却迟迟不肯走进去,于是,门里的东西自己走了出来,又岂是方解挡得住的?
方解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一刻,觉得自己错了。
他想起以前有人对自己说过的话,那么的尖锐直指人心冷酷却带着无法辩驳的道理。很偏执,但很真实。
“只有让世人感觉到疼痛,他们才会珍惜安宁。”
方解从了望塔上下来,眼神里开始变得释然。
……
黑旗军大营里,货通天下行的人有着属于自己的营地,这是方解对货通天下行的尊重,也是黑旗军现在结构的一种体现。黑旗军现在的组成分为三大部分,第一自然是军队,第二是货通天下行,第三是控制区域内的百姓。军队负责战争,货通天下行负责后勤,百姓提供钱粮……这三大部分,缺一不可。
事实上,没有货通天下行的加入,方解不可能这么快就步入正轨。
其实方解不是没有想过,放出吴一道为什么选择自己?
也许,真正的答案和他自己想的答案,永远也不会重合。
吴一道看了看面前那几十个人,这些人面孔有的很生有的熟悉,都是他货通天下行的人。就在不久之前,这些人还是黑旗军中的将领,但现在,已经彻底被方解从黑旗军中剥离出来,所以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他们都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
“你们之中有的人已经在货通天下行最少十几年了,最短的也有六七年了吧……不得不说,大内侍卫处还真是重视货通天下行。”
吴一道有些失望:“你们都是聪明人,不然不可能被我提拔起来。可是你们在关键的时候却犯了傻,走错了路。”
下面站着的人中有个人抬起头看了吴一道一眼,沉默了片刻后歉然道:“既然侯爷已经说的这般明确,我们也没必要再辩驳什么。没错,我们都是大内侍卫处的人。不过,如果不是因为进货通天下行之前就有这个身份的话,我们也许真的会兢兢业业的为货通天下行做事。”
“简短些吧。”
吴一道似乎没有什么兴趣绕圈子:“告诉我,罗蔚然的图谋是什么。”
那人看了看自己的同伴,然后笑了笑:“图谋什么?难道还用说吗?”
第0795章 可还记得?
吴一道的眼神缓缓的扫过那些人,那些有的熟悉有的陌生的面孔。货通天下行太大了些,大到他不可能保证每一个人都是干净的。而这些人若是没有被安插进黑旗军的话,还在货通天下行里潜伏着。
如果他们等不到命令,那么他们一辈子就都是货通天下行的人。安安分分的做事,老老实实的做人。但是命令来了,所以一切都改变了。
“穆老九,我记得你在货通天下行已经有十四五年了吧?”
他的视线停留在站在最前面那个人,也正是回答他问题的那个人。
“十六年了。”
穆老九笑的时候露出一嘴发黄的牙齿,只是这笑容里透着一股子苦涩。吴一道还记得他最喜欢抽旱烟,烟枪几乎不离手。所以才有那么黄的牙齿,看起来就好像烤糊了的白薯。
“先帝创立货通天下行之初,我就进来了。”
穆老九闭上眼想了想:“那个时候侯爷开始着手筹建货通天下行,我在大街做小买卖,侯爷在我摊位上吃了一碗豆腐脑,我问你吃甜的还是咸的,侯爷说甜的,我说不卖。”
吴一道笑了笑:“嗯,我也记得。然后我说给你两倍的钱,我就要吃甜的。你说还是不卖,你有做人的原则。我问你,明明不卖甜豆腐脑为什么还要问我。你说问我只是想告诉我,不卖。”
“然后侯爷说给我一百倍的钱。”
穆老九咧开嘴笑:“我说你就算拿钱砸死我也不卖。”
吴一道点了点头:“所以我招了你进货通天下行。”
穆老九道:“其实那天我问您,是因为大内侍卫处早就打探好了,你祖籍江南,爱吃甜豆腐脑,而我那样问,是因为想引起你的注意。”
吴一道沉默了一会儿后问:“我记得你家里老伴儿已经过世了,还有个儿子也已经成家?”
“是。”
穆老九点了点头。
“我会给他发一笔厚重的抚恤,告诉他你是因公殉职的。”
穆老九凄然一笑:“谢谢侯爷。”
吴一道摇了摇头,指了指外面说道:“带他们都下去吧,我不想问你们行里还有多少大内侍卫处的人,因为我不想看到更多人的家里收到我发的抚恤。如果你们这次没有冒出来,我想,你们将来都会得到货通天下行发的养老银子才对。”
“没办法。”
穆老九道:“我有儿子,就算有些事不想做,还是得做。虽然从我加入大内侍卫处到现在都没有穿过那身飞鱼袍,可骨头上都有了烙印,弄不掉的。我们这些人其实都一样,侯爷难道以为我们不想安安稳稳的过下半辈子?有家,就有牵绊。”
“不会牵连你们的家人。”
吴一道点了点头:“我不是那样的人,国公也不是。”
穆老九问:“临死之前有件事我可以问吗?”
吴一道嗯了一声:“你说。”
穆老九问:“为什么是方解?以货通天下行的实力,不管是偏向谁那边,侯爷得到的地位都会比现在要高的多吧?就算是还是跟着朝廷做事,可能也比现在得到的要多。”
吴一道笑了笑:“这就是大内侍卫处人的根性吧,到这会儿了居然还会想到问这些。”
穆老九揉了揉鼻子:“没办法,习惯了。”
“知道为什么当初先帝会选择我来主掌货通天下行吗?”
吴一道问。
穆老九仔细想了想后回答:“因为没人比您更会做生意。”
吴一道微微颔首:“这就是答案。”
穆老九沉默了一会儿,没再说什么。他对吴一道抱了抱拳,然后带头转身往外走。走出门外的时候他听见吴一道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忍不住心里抽了抽。
“好酒者,让他们醉。好烟者,让他们昏,好肉者,让他们饱。无论如何他们都曾是货通天下行的人,走要走的满足些。”
“谢侯爷!”
赴死者转身齐齐的拜了一拜,然后大步离去。
吴一道身边最亲信的本是酒色财,胖子去了长安之后跟在吴一道身边做事的是个和酒色财既然不同的人,酒色财圆滑,这个人则沉闷的好像一根木头。以前他在江湖上行走的时候,被人送了一个绰号叫铁树不开花。铁树开花才是铁树最精彩的时候,他叫铁树不开花,是因为他的人生似乎永远那么沉闷,没有一点高潮。
看起来他四十岁上下,模样平凡,属于那种走在大街上和你抆肩而过三次,你也不会特别留意到他的类型。不管是他的相貌还是他的穿着,都找不到一点出彩的地方,就好像铁树一样,花不开,没有看点。
似乎,没有任何事能让他笑让他哭。
他叫铁开
“这些人该死吗?”
吴一道问。
铁开点头:“该死。”
“有没有不该死的理由?”
“有。”
“把不该死的理由和该死的理由放在一起,互相抵消,他们还该死吗?”
吴一道又问。
“该死。”
铁开回答得很快,面无表情。
“为什么?”
吴一道问。
“不该死的理由有再多也没有什么意义,再多也只能证明他们不该死过。但该死的理由有一次就够了,是个人该死的话那就该死。”
“你真无趣。”
吴一道叹了口气。
铁开点了点头:“我真无趣。”
吴一道看着那些曾经的手下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有些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手里不是掌管着这么多人的生死,或许就没有这么多烦扰。普通百姓,怎么可能面对这样多的头疼事?”
“普通百姓,也没有您现在得到的多。普通百姓,比您羡慕他们羡慕您。”
铁开依然面无表情的回答。
“你果然无趣啊。”
吴一道似乎失去了兴致,摆了摆手道:“你下去吧,不用继续往下查了。”
铁开点头,然后退了出去。
吴一道看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感受着热茶顺着喉咙一直流进胃里,那种暖流经过的感觉很舒服,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腹部喃喃了一句:“囫囵吞下去的果然还是有些弊端,如果不是那一把火,真不知道能不能压的住啊。不过……为什么要选方解呢?穆老九,你问我……我又怎么知道答案。”
……
南燕皇帝慕容耻的特使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到了黑旗军大营外面,这位看起来已经有六十岁上下的老人眉宇间还残存着一些傲气,即便他面前的是他一生所仅见的雄壮军队,即便这支军队已经攻打到了国都外面,可他还是不愿意失去尊严。
他是燕国的都御使,那位在朝堂上和皇帝大胜辩论的老大人。
也许到了这个时候,慕容耻才明白什么人可用什么人不可用。
“请进吧,我家主公在大帐里。”
陈孝儒做了个请的手势,南燕都御使杜向平随即大步走进黑旗军大营。他特意让自己微微昂着下颌,胸脯也挺了起来。
到了大帐外面,他仔细整理了自己的衣服这才进去。
方解坐在桌案后面正在画着什么,他还是不适应用毛笔,炭笔的线条画出来显然比他用毛笔的时候要流畅的多。看到南燕的使者进来,方解指了指下面的椅子说道:“稍微等一下,我还有一会儿就画完了。”
杜向平微微愕然,心里随即有些怒意蔓延出来。在他看来,方解这样的表现就是傲慢无礼。
所以他不坐,只是站的笔直的看着方解。
方解却哪里在意?
又过了足足二十分钟,方解放下炭笔舒展了一下身体:“已经太久没有去回忆,所以难免会有些差池。不过想来应该也差不了许多,我的记忆力一向都不算太差。”
杜向平没有明白方解在说什么,所以下意识的往桌子上那张很大的纸看了看。初看有些迷茫,可是几分钟之后,他脸色大变。
“这是……”
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指了指那图,脸色有些发白。
“大理城。”
方解点了点头:“多年之前曾经到过大理,也不知道记忆中的大理和现在的大理有些什么变化。不过料来也只是细节上的不同,大局还是如此。本来我没兴趣和慕容耻的人聊些是,不过正好在绘制此图,你来了,我倒是想问问画的可还整齐?”
杜向平快步走过去,盯着方解刚刚画好的图,他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的看着,越看越心惊,手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你……何时到过大理?”
他忍不住问。
“大概……有十五年了。”
方解笑了笑:“怎么,我画的还准确吗?”
“十五年……”
杜向平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过了好一会儿后长长的叹了口气:“十五年前,你也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孩童吧,平常人家这样大的孩子还躲在娘亲的怀里撒娇,就算懂事些的也才开始识文断字,而你却竟然将整个大理城的布局都看了一遍且记的这般清楚……怪不得……怪不得大燕国没有人是你的对手。”
“这图没什么用。”
方解笑了笑道:“只是闲来无事念及所画罢了。”
他重新坐下来问:“说吧,慕容耻让你来说什么?”
杜向平深深的吸了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陛下说……只要国公肯退兵,以后大燕国愿意对大隋称臣,年年进贡,岁岁参拜。大燕国上下,都是大隋的子民。”
“现在不也是吗?”
方解问。
杜向平道:“现在不是,以前也不完全是。”
方解嗯了一声:“回去吧,我在十五年前就听说过你的名字,那个时候你已经是御史台都御使了,十五年,你的官职竟是一直没有变化。我本以为,以你的资历早已经是宰相了。慕容耻把你按死在都御使的位子上,是为了恶心那些朝臣,也是怕得罪死了那些朝臣。这次派你来而不是朱持检,也不是南燕军中的武将,是因为慕容耻知道只有你敢赴死。”
方解笑了笑:“从知道南燕使者的名字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来就是想死在我军中的。你想死在这,以激起大理城军民的反抗志气……慕容耻和你想的可真美。”
杜向平颤抖着肩膀,不知道该说什么。准备了那么多慷慨激昂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我敬重忠臣,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
方解将刚刚画好的大理城图卷好递给杜向平:“回去告诉慕容耻,靠死一个老臣激不起民心抗进,只会让人瞧不起。我有个朋友姓慕容,是大商最后一位太子,你问问他,可还记得?”
第0796章 明路
方解让人在大营辕门外面放了一把躺椅,他躺在上面眯着眼睛晒太阳。天气已经热了,只有早晨的阳光才最舒服。微风送来一天当中难得的清爽,而初升的太阳洒下来的温度让人的皮肤都在大口呼吸。
已经到了大理城第三天,方解似乎还没有攻城的意思。下面的将领们每天点卯的时候都会请战,方解只说不急,将领们也不知道他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才开始攻城。有人去问吴一道,吴一道笑了笑说馒头已经放在锅里了,总得等熟了再揭开锅盖吧。
大家还是不太懂,什么时候熟?
远处几匹战马呼啸而来,马背上的骑士离着还远就跳下来,快步走到方解身前,为首的那个相貌显然和汉人大不相同,黄发蓝眼高鼻梁,以至于身上穿着汉服都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主人,我看过了。”
来的人正是昨天夜里赶到大营的安德鲁,这个罗斯国人已经习惯了在中原的生活,一口汉语倒是越来越流利。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表情有些肃然。
“属下观察过城墙上的火炮了,外形上来说比咱们工坊铸造的要大一些,炮膛也要大些,估计射程比咱们的火炮要远。因为不合规制,所以缴获的炮弹咱们的火炮用不上,要想使用改进后的炮弹,以前铸造出来的火炮都不能用了。必须重新铸模,回头我再把咱们缴获的火炮拆开来看看构造有什么不同。”
“以前铸造的也不能浪费了。”
方解微微皱了皱眉,他已经想到了这样的结果,心里难免有些觉得可惜。火炮的威力最重要的莫过于爆炸力和射程,黑旗军工坊铸造的火炮在射程上不如奥普鲁帝国的火炮,如果将来交战的话,必然处于下风。
“和洋人打用不上,但和其他敌人打还能用上。”
以后的敌人,最起码在短时间内不是洋人。
安德鲁点了点头:“不急着重新定型,属下打算拆开来之后看看奥普鲁帝国的火炮还有没有可以改进的地方,如果急着定型生产的话,咱们制造出来的永远都只能跟在奥普鲁帝国后面跑,如果能想到改良的法子之后再投产,最起码不会被敌人落下太多。而且在我们那边的工厂,模具一旦定型也不是随意可以改动的。所以在短时间内……最起码几年之内奥普鲁帝国的火炮都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不会有大的改动。”
“火炮成型之后,主要的研究方向就是炮弹的改良。在不能讲炮弹送出去更远之前,能做的就是尽量放大炮弹的威力。”
安德鲁道:“不可否认,奥普鲁帝国的火器装备要比罗斯公国的先进,罗斯公国的火器工厂已经很多年没有改良过了。就算在同等威力下,射程上的差距足以造成致命的打击。如果对方的射程是一千米,而咱们是八百米,这两百米的距离就能填进去无数的人命。”
“不过,如果大理城内只有这些火炮的话,不足以阻挡大军攻城。”
安德鲁下结论道:“火炮的威力确实远超抛石车,但现在大隋的抛石车也已经达到了制造工艺上的极致,我看过军中最大的抛石车,需要二百人操作,能将千斤巨石送出去足有二三里,这样的射程已经和奥普鲁帝国的火炮相差无几,甚至还要稍稍强一些。”
方解道:“可这样的巨型抛石车,军中只有三架。”
这样巨大的抛石车,制造出来极为困难,而且太过庞大不好运输,仅仅是操作就需要二百人来完成,要想运到战场上安装好就不是一件容易事。
安德鲁道:“三架就足够了,属下观察过,为了保证稳定,大理城上的火炮是固定的,也就是说只能进行上下角度的调整,而很难进行左右调整,对于防御步兵战阵冲击作用很大,但对于精确打击敌人还做不到。属下一会儿把敌人火炮的死角位置找出来,然后架设那三架巨型抛石车,足以让城墙上一片狼借。”
方解点了点头:“你去安排吧,另外,生擒的那些洋人你来审问,我让骁骑校的人协助你。不仅仅是要问火炮的制造工艺,还要问那个奥普鲁帝国是不是有对中原动兵的打算。”
“属下明白!”
安德鲁点了点头道。
“你对奥普鲁帝国的事知道多少?”
方解问。
以前这个帝国的名字还没有让方解如此的重视,所以方解也没有问过安德鲁这方面的事。现在看来,这个野心勃勃的帝国似乎有意向大洋的这一端使用武力了。
“属下知道的也不太多。”
安德鲁想了想说道:“奥普鲁帝国的皇帝叫做彼得莱曼,被人称为莱曼大帝。他继位的时候奥普鲁帝国的疆域还没有爱琴帝国的三分之一大,因为国力并不强大,在大海另一侧的大陆上奥普鲁帝国也只能算三流国家。”
“但这个人特别有头脑而且心肠冷酷,传说他是毒死了他的父亲和兄长才继承了皇帝位的,继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两个弟弟和兄长一家人全都杀死,然后提拔他的亲信做了手下最重要的大臣,接下来的几年,他将帝国的军队从那些大公侯爵手里逐步收回来,然后亲自训练。”
“在燃灯节的那天……燃灯节就像是中原的春节,是最祥和的日子。按照惯例,燃灯节是天帝让百姓们尽情放松欢愉的日子,是不允许发动战争的。但莱曼大帝显然对天帝没有什么敬意,在燃灯节那天向邻国开战,一天就向西侵吞了二百里,然后趁着敌人没有反应过来,一口气打到了邻国的都城,然后用诡计引诱邻国的皇帝出城谈判,将其杀死。”
“只用了两个月,他就将邻国灭亡。从此之后,奥普鲁帝国开始了不停的侵略。莱曼大帝很懂得运用战术,他和远方的国家结盟,送去大量的钱财和美女,对邻国则不断的攻击。就在这样的分化下,他只用了三年就让奥普鲁帝国的疆域扩大了两倍,比曾经最大的帝国爱琴帝国还要庞大。”
“莱曼大帝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他压榨被占领地的百姓,就好像压榨橙子获取果汁一样,将所有的收获都用来装备军队。论国家的富裕,爱琴帝国比得上三个奥普鲁,可论武力的强大,奥普鲁比得上三个爱琴。”
安德鲁叹了口气道:“奥普鲁帝国就好像一个畸形的巨人,有着强悍的双臂足以舞动巨大的兵器。”
方解忽然想到了前世时候,那个悍然发动了世界大战的狂人。
“属下来到中原的时候,奥普鲁帝国正在和爱琴帝国交战。当初莱曼大帝为了麻痹爱琴帝国的人,向爱琴帝国递交了国书,表示愿意臣服在爱琴帝国皇帝的脚下。他还愿意将每次战争获取的一半利益都献给爱琴帝国,以至于爱琴帝国的皇帝和贵族们都被那巨大的利益蒙蔽了眼睛。”
“直到奥普鲁帝国的军队攻进爱琴帝国的时候,那些贵族们还在吵着如何分了奥普鲁帝国献上的金银珠宝。莱曼大帝是一个擅长用黄金做武器的人,往往比他的军队更容易将敌人击败。”
安德鲁有些怅然地说道:“所以,直到奥普鲁帝国的军队已经侵吞了爱琴帝国两个公国的时候,爱琴帝国的皇帝还在驳斥求援的使者,骂他蓄意破坏爱琴帝国和奥普鲁帝国之间的纯洁友谊。”
他摊了摊手:“这样的话,爱琴帝国怎么可能不败?虽然属下来的时候战争还没有结束,但大家都知道爱琴帝国灭亡是早早晚晚的事。”
方解点了点头,将彼得莱曼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主人,什么时候攻打大理城?”
安德鲁问。
“稍稍再等一下。”
方解的视线飘向大理城那边:“再给他们一些时间。”
……
大理城
距离皇宫最近的大街叫做盛昌大街,能在这条大街上住着的没有几个平头百姓。这地方虽然比不得大隋长安城太极殿南边大街上的寸土寸金而且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可也不是普通百姓能奢求来的地段。
宰相府就坐落在盛昌大街靠东面,距离皇宫步行也用不了半个小时。
作为南燕各家族中实力最强大的朱家,不仅仅是在地方上拥有绝对的权势,也是大理城里能影响慕容耻的家族之一。朱持检能在宰相的位子上稳稳当当的坐了这么多年,可不仅仅是他会做官。
客厅里燃着檀香,味道钻进人的鼻子里好像能直接卷进脑海里一样。都说这香味有安神的作用,其实还是因为它足够金贵所以才会被富人们选择。
坐在朱持检面前的这个人还很年轻,应该也是第一次独自承担这么重要的任务,所以稍稍显得有些不自然。
朱持检看了他一眼后忍不住笑了笑:“我不得不佩服镇国公,有你们这样年轻且有胆魄的手下本身就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我难以理解你们是怎么混进大理城的,也难以理解你们是怎么有勇气走进我家里的。”
“你多大?”
他问。
年轻人回答:“十九。”
朱持检微微一愣:“十九岁就能担当如此大任了……镇国公还真是敢用人。”
年轻人笑了笑:“镇国公也不过二十岁年纪。”
朱持检发现这个年轻人虽然有些不自然,但这种不自然绝不是局促,也不是担忧,更不是胆怯,只是……兴奋?
“你就不怕我一声令下将你拿下?只要我招一招手,外面的护卫就会冲进来。我不信你能扛得住酷刑,将你们这些混进来的人一网打尽,镇国公的算计也就难以继续了吧?”
年轻人撇了撇嘴:“我和你之间有七步的距离,为了这次谈话的保密你让下人都出去了,如果你下令抓我,外面的人冲进来需要跑最少十五步,我比他们有快一半的时间杀你。镇国公说过,做什么事只需要衡量一点就好,那就是吃亏了吗?我不过是一个小人物,你是南燕的宰相,如果我能拼死你,肯定不算吃亏。”
他笑了笑:“更何况,如果你想抓我,何必等到现在?”
朱持检忍不住赞了一声:“如果镇国公麾下黑旗军的人都如你这样有胆魄,那么真的很少有人可以匹敌。”
“你错了啊。”
年轻人笑道:“怎么可能都如我一样?大部分都比我强。”
朱持检微微愕然:“说吧,镇国公让你来干嘛。”
年轻人道:“给宰相大人您指一条路……明路。”
第0797章 你不杀我我杀你
黑旗军到达大理城的第四天,骁骑校的人送来密信交到方解手里。方解看完密信之后手心里冒出一团金色火焰,信随即付之一炬。当天,他便带着散金候吴一道,一气观观主项青牛离开了大营。
大营里极少有人知道方解离开,就连他的女人都不知道。
一头白狮子两匹骏马在小路上飞一般的掠过,虽然西域名驹的速度和白狮子无法相比,但已经足够快了,可战马可不具备跑的又快又平稳的性能,越快自然颠的越剧烈些。以至于还没有习惯骑马的项青牛不得不一只手攥着缰绳一只手扶着肚子,这种肥肉上下飞窜的感觉让他有些恼火。
方解瞥了他一眼后忍不住笑了笑,声音穿透劲风送进项青牛的耳朵。
“你扶着肚子做什么,难道抖的厉害的不应该是胸吗?”
项青牛狠狠瞪了方解一眼:“再讥讽我,一胸闷死你。”
方解笑道:“吓死我了。”
项青牛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老子一定要减肥了,这特么颠的快吐出来了。不过这样经常骑骑马应该有用吧,这双胸上下起飞,甩啊甩的会不会甩出胸肌来?想想就来劲啊,我也要做精壮的汉子!”
方解脑海里补充了一下那画面,忍不住恶寒了一下:“甩出来的胸肌轮廓线条和练出来的是不是不一样?”
项青牛也脑补了一下,然后打了个寒颤:“上下的吧?”
两个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吴一道却一直有些沉默,他有些不理解方解和项青牛之间这样低级下品的玩笑开起来为什么还显得那么爽,也不理解方解为什么在项青牛面前一点都不在意黑旗军统帅的身份。但他没时间理会这些,因为他更不懂为什么只带自己和项青牛,甚至连护卫都不带。
“主公,为什么不知会骁骑校挑选精锐护卫?”
最后他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因为他总觉得方解这样的决定有些草率。
“几位夫人修为精深,若是她们能随行的话就不会有任何差池了。”
方解听完笑了笑:“我知道她们修为都不低,出了完颜之外,她们几个随便一个都能在江湖上翻起风浪。但……散金候,隐玉的修为也不算差,如果我出去面对危险的时候带上她,你会怎么想?”
吴一道心里一震,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们就算修为再高也是女人,就算她们不是我的女人她们也始终是女人。我虽然从来没有认为过女人就一定比男人弱,但我始终认为女人就应该站在男人背后。她们强,所以就让她们站在男人身前?”
方解笑了笑:“如果以前我不能独自面对这一切的时候,我不会拒绝她们帮我。但是现在,我只希望她们都能平平安安的,包括隐玉。”
吴一道点了点头:“属下懂了。”
方解催动白狮子,一边疾驰一边说道:“我从来就不是个道德君子,我弱的时候被女人保护我认为是很丢脸的事,而我强的时候还需要女人保护那就真的是一件很丢脸的事了。”
吴一道脸色有些变化,似乎觉得方解这样的想法有些……不合常理。在吴一道看来,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能用的上就应该用。所以他说懂了,其实他根本就没懂。方解这种思想似乎和这个时代有些不同,在这个时代女人一旦有了男人,就差不多算是这个男人的附属品,女人要服从男人的一切,尤其是出身卑微的女人。
虽然这个社会女人的地位并不是特别低,但也很少有将女人摆在很高位置的。
项青牛看了吴一道一眼,笑了笑道:“侯爷还没明白方解的意思?自己的女人嘛,可以同生共死,但那是要遇到必须同生共死的时候啊。不然还是把女人留在家里吧,女人就算再强大,也不会因为遇到事男人就把自己推出去而自豪,而是以遇到事男人就把自己护在身后而满足。”
“咦。”
方解笑道:“你这样完全可以和女人做好朋友了,为什么会见了女人就躲呢。”
项青牛撇了撇嘴:“以我之风流潇洒想要女人还不是勾勾手指的事?我之所以不要女人是因为道爷还不想有枷锁缠身,我就像一阵自由自在的风儿,只留下一道让女人们仰慕的背影,而不会留下一段佳话。”
方解笑道:“这还真是一种境界。”
项青牛郑重的点了点头:“我就是传说中那种只让女人挂念而不会让她们牵绊的男子。”
他和方解这样的对话一展开,吴一道又没办法插嘴了。
“到了。”
方解和项青牛几乎同时说了两个字,随即勒住战马。而吴一道明明最先察觉到了什么,却最后一个勒住了战马。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然后下来站好。
……
这是一条穿过林子的小路,虽然远不如官道平坦好走,但从这里去大理要近很多。林子很密,偶尔有鸟儿低低的叫一声,声音很轻,似乎是怕惊了什么。就好像幽深的林子最深处,有什么恐怖的凶兽正在沉睡。
一阵马蹄声从对面传来,就好像投进了湖水中的石块一样撕开了这宁静。
“十五匹马。”
项青牛笑了笑:“似乎人家没有你这单打独斗的觉悟。”
方解嘴角往上扬了扬,没有说话。
不多时,十五匹战马从小路另一头出现,马蹄子踏飞了路上的野草和尘土,蹄声如战鼓一样让人心里跟着发颤。这十五个人出现,就好像一支军队出现一样。
马背上为首的那个人勒住战马,离着几十米远停下来,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在这里看到方解,眼神里反而有一种释然。
“猜到你会在半路等着了。”
他说。
方解点了点头:“总不能在大营里解决这些事,我不想让下面的人看到这一幕。”
马背上的人嗯了一声:“你确实比以前成熟了很多,在长安城的时候你虽然也开始算计,但怎么都显得有些稚嫩。现在的你,已经是个合格的领袖。”
“不叫我一声师叔?”
他问。
方解摇了摇头:“矫情了。”
马背上的为首的那个骑士正是罗蔚然,他偏腿从马背上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长袍后缓步往前走,后面的十四个人也随即下马,燕尾型在他后面跟着。这十四个人有老有少,看起来最大的能有五六十岁,最小的不过二十岁上下。
“也对,我这师叔本来就名不副实,就好像你是忠亲王弟子的身份一样从来都名不副实。不过你正是依仗着这个身份从长安城里捞到了第一桶好处,现在你想否认怎么都有点过河拆桥的意思。”
方解微笑道:“你又何尝不是用黑旗军首领方解师叔的身份得到了一些好处?现在还在提这身份怎么都有点无耻的意思。”
罗蔚然笑了笑:“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你利用我我利用你,哪里有什么真真正正的感情。到了现在也必要再说些什么酸的话,我进黑旗军就是为了能控制一股力量,可惜的是,我没想到大内侍卫处的人竟是被你分化的这么快。如果早知道有一批人会转移到你那边去,我当初就不该派人去保护你。”
“保护我?”
方解摇了摇头:“还得谢谢。”
罗蔚然脸色没有丝毫变化的点了点头:“不客气。”
“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会如你的愿脱离队伍出来见你?”
罗蔚然问。
方解点了点头,没有回答。
罗蔚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我了解你……你既然要我脱离开队伍单独来见你,就说明你不想把这件事翻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必须让下面的人以为黑旗军还是铁板一块,你要把这件事压下去,所以你让我单独来见你,那么你也不会带很多人来见我。对我来说,这何尝不是机会?如果不是因为这机会很好,就算我再不成功也能拉着一支过万人的队伍离开。”
“你的话有点多。”
方解微笑:“在敌人面前表现得很自信的说很多话,往往是因为不自信。”
罗蔚然叹道:“敌人……这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确实让我有些惊讶,我以为你还是原来那个方解,只要对你好的人你都会加倍好的还回去。哪怕只是和你有一丝羁绊的人,你也会尽力维持关系,还是原来的你比较可爱。”
方解笑道:“谢谢,我一直也没觉得自己可爱。”
罗蔚然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下:“我带了人来,你也带了人来。”
他将视线移动到项青牛身上:“你似乎站错了队伍。”
项青牛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因为你站错了。”
罗蔚然冷冷笑了笑:“当初大师兄在长安城做事的时候,你就和大师兄作对。现在你又和我作对,难道在你心里只有二师兄才是你师兄?”
“不。”
项青牛摇了摇头:“你们都是我师兄,从来不会改变。在长安城的时候我站在大师兄对面,是因为大师兄错了。现在我站在你对面,是因为你错了。你说我站错了队,那是因为你本来就没在队里。如果你是以万剑堂门下弟子站在这里的,那确实是我站错了位置。可你是吗?”
罗蔚然沉默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除了二师兄之外,谁有曾真真正正的站在万剑堂弟子的身份上做过事?大师兄创立了一气观之后和万剑堂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我进入大内侍卫处之后更是和万剑堂没了纠葛。至于你……你什么时候有过自己是万剑堂弟子的觉悟?不过……刚才那句话确实是我矫情了,既然你已经站在我的对面,我又何必再问你会不会站过来。”
项青牛却一本正经地问:“你过来不过来?”
罗蔚然愣住,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那么畅快:“你果然还是我的小师弟,这么多年其实没有一点改变的小师弟,一直天真着的小师弟……”
罗蔚然笑够了,笑到眼泪都流出来问:“你会出手杀我?”
项青牛再次摇了摇头:“不会。”
罗蔚然冷声道:“那你走吧,因为一旦动手,我就会杀你。”
第0798章 士别三日
项青牛沉默了好久,然后认真地问了一句:“江湖上,是不是只有你杀我我杀你?”
罗蔚然冷声笑了笑:“你在师尊门下学艺的时候,师尊就说你是最像是江湖客的江湖客。那个时候都觉得你性子直爽可爱,师兄弟四人就你最是单纯所以我们几个都让着你。到了现在,你也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幼稚就不是可爱而是可笑……还有可怜。”
项青牛不再说话,走到一边坐下来。
方解知道他的意思,即便如此,项青牛也不愿意和罗蔚然动手。
“散金候也退后吧。”
方解对吴一道笑了笑道。
“主公……”
吴一道张了张嘴,被方解阻止:“无妨,打十五个人而已。”
他说完这句,将背后的朝露刀摘下来插在地上后往前迈了几步:“其实之前有句话你说得没错,我是一个很纠结的人,算不得果决。别人对我有一点好我都会记住,再遇到这个人的时候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就会冒出来这个人曾经的好。如果有机会有能力,我会尽量多的把这份好还回去一些。”
“就在来之前,我还在想着你在长安城里帮过我的那么多。”
他有些遗憾道:“你是不是觉得挺奇怪,我这样的人应该早就被那些冷血无情的家伙吞了连渣都不剩才对,为什么还好好地活着?”
“你确实不像个能成功的人。”
罗蔚然点了点头说道。
方解将袖口挽起来,一边走一边说道:“因为我一直以恶念行善事。”
罗蔚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多可笑的一句话,恶念行善事?你自己不觉得矛盾?恶就是恶,善就是善,哪里有善恶并存的道理?”
方解没再继续说话,因为他知道罗蔚然不懂。
项青牛却懂了,喃喃了一句那得多心苦?
不是辛苦,是心苦。
“杀了他。”
罗蔚然往前指了指吩咐了一声,似乎也没有了继续谈下去的兴致。
他身后那十四个人立刻往前迈步,七个人为一组分开,呈两个有些诡异的梅花阵朝方解卷了过来。
“小心些!”
项青牛从后面喊:“大内侍卫处绝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大隋杨家这么多年来的经营,也不知道有多少江湖客一直在暗中。大内侍卫处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高手,但高手根本就不在明面上。我师兄执掌大内侍卫处多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个衙门。”
“我从来没有轻敌过。”
方解将袖口挽好,看着那两个梅花阵朝着自己转过来。
“等和这些人打完了,我有件事还想问你。”
方解看着罗蔚然说了一句,然后大步朝着那十四个人走了过去。
前面的七个人组成的梅花阵一转,将方解卷进阵中心。这种阵型应该是根据大隋军队的战阵变化演化而来的,方解进入梅花阵之后面对的是阵中心的那个人,但却有六个人来回交换着出现在他背后。
背后有六个身手不俗的人,怎么说也不让人踏实。
面对方解的是个六十岁左右的老者,看起来肩膀都有些塌了,后背驼着,似乎风大一些就能吹倒下,可这个人身上偏偏有一种很彪悍的气质,可以想象他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火爆到了极致的家伙。
看到这个老头,方解没来由的想起洛河图,那个教他左手刀的老头子。
老者面对方解,深深吸了口气后忽然暴喝了一声,紧跟着他身上的衣服就如吃饱了风的船帆一样鼓了起来,本来干瘦的老者顷刻间变成了一个圆鼓鼓的气球似的,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诡异。
他往前踏了一步,地面都随之晃动了一下。
“崩。”
老者嘴里吐出来一个字,然后双拳握在一起高高举起来后狠狠的往下一砸,就好像一柄重锤狠狠的落下。他和方解之间明明还有几米的距离,可这几米对于修行者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方解感觉一股暴烈之极的内劲从天空落了下来,如雪崩一样!
而随着老者的一声喊,外面围着的六个人迅速旋转起来,不停的交换着位置,同时对方解的后背进攻。这些人单独来说修为都不及方解,可七个人组成阵型之后,就好像将七个人的修为加在了一个人身上。
一个有十四条手臂的怪人。
毫无疑问,这个怪人就是方解面前的老者。
如果方解全力应付老者那如雪崩之势的攻击,就无暇顾及后背上敌人的攻势。
“那就给你崩回去!”
方解的左拳猛地朝着天空中轰了一下,一股狂澜逆着雪崩之势往上顶,一方如山体坍塌,一方如惊涛拍岸!
双方的内劲一接触,本来颇为自负的老者脸色骤然一变!
“不好!”
他只来得及喊了两个字,胸口上就破开一个大洞。
方解的拳风看似狂暴猛烈的迎着雪崩攻了上去,但右拳的一股内劲却在无形气劲的包裹下,悄无声息的砸在老者的心口上。这一拳直接将老者的胸口砸穿,心脏碎裂变成了肉泥随着拳风从后背飞了出去,一股血瀑喷洒,那点点血珠和碎肉却都变成了迅疾的暗器,朝着刚刚转到老者身后的那两个人打了过去。
其中一个双手飞快的连弹,试图以指劲将那些碎肉和血珠崩开。另一个则大喊了一声后运气于身,竟是有护体的硬功夫。
下一秒,屈指连弹的那人不可思议的低着头看着自己已经血糊糊光秃秃的手掌,一脸惊诧的看着已经只剩下两个大拇指的双手,恐惧开始从他脸上蔓延。而另一个的硬功夫似乎也没什么意义,血珠如子弹一样穿破了他的身体,又在背后飞了出去。
一拳,杀两人,伤一人。
加了金锐之力在其中,又岂是一般人可以抵挡?
……
两个人死了,一个人废了,梅花阵立刻一窒,运转瞬间就变得不再流畅。方解转身一把攥住后面砸过来的拳头,往前一推再往怀里一带,咔咔两声,那人的小臂骨头就从肘部刺了出来,白森森的骨头带着血糊糊的碎肉暴露在空气之中。
方解再一拽,这人的半截小臂就被方解拉了下来,然后在他的哀嚎声中,他的半截小臂被方解戳进他的心口里。
他自己的手握着他自己的心脏,握的那么紧。
不等剩下的人反应过来,方解往前踏了一步刚好贴近一个转过来的敌人,那人双掌往前平推,一股雄浑的内劲扑向方解胸口。方解却根本就懒得理会,那人眼睁睁的看着方解也伸出一双手,在自己的内劲中如破浪而来的船一样攥住了他的双掌。
方解的双手攥着敌人的双手后往两侧一转,咔嚓一声,那人的两条胳膊就拧成了麻花一样,随着气劲向上翻卷,那人的衣袖片片碎裂!
方解没有停顿,身子往后退了一大步,随手一挥将一柄刺过来的剑接住,两根手指一拧,当的一声,剑尖就被他卸了下来,然后他横臂一扫,那短剑就狠狠的戳进敌人的太阳穴里。
这些人论修为不如方解,但也不可小觑,他们最多的错误就是选择了让方解进入了梅花阵,自从方解开始修行以来,只要让他近身,他几乎没有打输过。哪怕是在长安城演武院的时候,他还没有开始修行内劲就能靠近身拼死远比他要强大的妙僧尘涯。
那个时候的尘涯,论实力其实可以轻松的虐死方解。
但他最终还是输了,死了。
顷刻间,第一个梅花阵就被方解撕破,被他靠近的人好像只是一个恍惚就被杀了五个,废了两个。那两个人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方解留着他们还有用。一个没了十指一个没了两臂,这两个人被方解一手拎着一个跳进第二个梅花阵里。
只这一瞬,第二个梅花阵也乱了。
这第二个梅花阵的人远比第一个阵的那七个人修为要高,这七个人真真正正的将修为凝集在了一起,不但阵型更加流畅,而且在梅花阵中形成了一种势。其实势这个字有些模糊,方解认为,势其实就是界的初期形态。
此时第二个梅花阵的势,就是一张锋利的绷紧了的网。
由此可以断定,阵中心那个人的绝对是个剑道上的高手,其修为未必比沉倾扇要低,再加上另外六个人的配合,他的剑气已经入上满了弦的发条一样,处于一个临界点。只要方解已进入这个梅花阵,就会触发这似乎无所不能摧毁的剑气大阵。
梅花阵只是其外形,真正的杀招,是无形剑气。
但方解好像早就看破了这阵型的危险在哪儿,所以带着两个残废闯了进来。在他进入梅花阵的那一刹那,他将那两个人抛了出去。这两个人的突然加入,将剑气大阵绷紧了的那种势破坏,一触即发的剑气如绞肉机一样,片刻就把那两个人绞成了肉泥。
这种势其实已经很强大,哪怕是方解这样的修为如果贸然触及那种势,也会被绷紧的剑气所伤。
但方解看穿了这阵的杀招所在,用两个废人破去了一触即发之势。
所以第二个梅花阵里的剑客脸色骤然一变,再想运气御敌的时候,哪里还能提起如之前那样完美的剑意?他的所有注意力所有精神都集中在之前那剑气大阵上,方解破开了剑气大阵,他的精神也随即萎靡了一下。
高手过招,这片刻的萎靡足够致命了。
方解伸手一引,将已经碎裂的剑气招了过来,然后单掌按在那人的心口上,就好像一阵卷带着无数刀刃的狂风轰在那人身上一样,顷刻间他就被自己的剑意割的支离破碎。这种借势的手法,让吴一道和项青牛看了眼前一亮。
“好招式!”
项青牛忍不住赞了一句,他现在不得不承认方解确实在修行上极有天赋的事实了。方解的攻势根本就没有套路,完全是信手拈来,偏偏是这样无迹可寻,最是让敌人无法抵挡。
阵眼一破,第二个梅花阵立刻瓦解。
方解手心里生出一团五脉气旋,随着他向外一甩,那气旋骤然变大,如磨盘大小飞出去围着方解的身子转了一大圈,将剩下的六个人整整齐齐的拦腰斩断!
一片血雾中,方解缓步走了出来。
剩下的,好像只剩下一个罗蔚然了。
“啪啪啪啪。”
罗蔚然忍不住拍了拍手:“士别三日,还真是当刮目相看啊。”
第0799章 这世间不止阴暗无情
方解从动手到杀尽那十四人,似乎没有一点艰难。但他缓步从血雾中走出来的时候,脸上却没有一丝轻松,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神里有些别样的东西一闪即逝。他看了罗蔚然一眼,意味深长。那种眼神根本就不是敌意,而是一种特别复杂的东西。
罗蔚然啪啪啪啪的拍了几下手,嘴角上一直带着笑:“士别三日,还真是当刮目相看啊……当初你在长安的时候尚且不能修行,靠着一身特别的体质在演武院里拔得头筹,那个时候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之所以你得头名并不是因为你最强,而是因为先帝已经表明了态度……皇帝的态度已经明确,就算有实力比你强的人难道还会压着你?”
这话其实一点错都没有,方解自己也很清楚。当初演武院入试的时候,他凭自己的实力确实难以夺得头名。参加演武院入试的没有一个傻子,而其中的那些佼佼者背后有都有很大的实力,这些人,怎么可能看不出皇帝的心思?
演武院入试之前,皇帝几次召见方解,并且当着几位重臣的面对方解大加褒奖,又当着几位重臣的面把方解的名字在储才录上往前提了不少,这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信号了,皇帝就是要方解夺魁。
那个时候,有实力压过方解的,一个是虞啸,左武卫大将军虞满楼之子,以虞满楼的眼力若是看不出皇帝的心思才怪,自然会告诫虞啸不要和方解拼的太狠。另一个是裴初行,父亲是黄门侍郎裴衍,裴衍是除了苏不畏之外和皇帝最近身的人,他自然也明白皇帝的心思。
至于谢扶摇,他也明白。所以才会在演武院入试的时候主动挑战方解,然后输给方解……他不能夺头名,也要让人记住他的名字。
方解嗯了一声:“这一点,很多人都明白。”
罗蔚然道:“但是现在,当初那些人没有一个及得上你。据我所知,虞满楼之子虞啸当初自长安城里逃了,前阵子死在你手里。裴衍之子裴初行也逃了,只不过藏在什么不为人知的地方不敢出来。谢扶摇,早已经被你远远的甩在身后。”
方解道:“我就不谢你的夸赞了,另外……当初虞啸和裴初行能从长安城里逃走,多半和你脱不了关系吧?”
罗蔚然哈哈大笑:“那种极有潜力的年轻人,自然能留还是留住的好。只不过是我小瞧了他们,出了长安之后居然被他们先后摆脱了控制。”
方解耸了耸肩膀,不置可否。
“不管今天谁死谁活。”
罗蔚然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说道:“有几句话我都要说,你能有今天这地步殊为不易,若非必然如此,我其实不想动你的根基。只是大内侍卫处的能力不再征战四方,我只能想别的办法。”
“你是想说,别怪你?”
方解问。
“不。”
罗蔚然道:“我是想说……”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方解忽然笑了笑:“你不是来杀我的,你是来求死的。”
这句话一出口,罗蔚然的脸色骤然一变!
“啪啪啪啪。”
林子里又传出来一阵掌声,有个极懒散的声音带着笑意说道:“我就说你瞒不住他,现在这个天下,也极少有人能瞒得住他什么了。他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眼界只在身前三尺的少年郎,我跟你说过只要你们见面就会被他瞧出破绽,而你还偏偏不信……这个世界真的不再是你我这样的老家伙的世界了,而是他这样的年轻人的世界。”
一个身穿锦衣的人从林子里走出来,脚步平稳。
方解看到他的时候眼神微微一凛,以方解此时的修为,竟然没有察觉到此人就在不远处藏匿着。
“镇抚使,好久不见。”
他说。
侯文极对方解抱了抱拳:“国公爷,好久不见。”
……
侯文极看了看那一地的残尸,忍不住叹了口气:“浪费了十几条人命……真是可惜了。”
他走到方解身前不远处,回头看了罗蔚然一眼:“我走到你前面来说话,你是不是有些不适应?”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方解才忽然想到原来侯文极一直在罗蔚然身后。当初在长安城,罗蔚然是大内侍卫处的指挥使,侯文极是情衙镇抚使,大部分人只知道罗蔚然而不知道侯文极,只知道大内侍卫处不知道情衙。
即便是知道这些的人,也从不曾真真正正的了解过他们两个。
方解恍惚了一下,隐隐间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没有察觉侯文极就在不远处隐匿。那是因为侯文极身上的气质,竟然和罗蔚然完全相同!侯文极只要不现身,不管藏在哪儿都不会被人察觉,因为他根本就不是自己,而是罗蔚然。
如果他们两个分别出现在的话,人们会觉得罗蔚然是罗蔚然侯文极是侯文极。但他们两个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的话,那么罗蔚然是罗蔚然,侯文极也是罗蔚然。想到这一点之后,方解心里有些释然。
如果刚才真的和罗蔚然动手的话,那么侯文极一定会让自己很头疼。因为罗蔚然在明处的时候,侯文极就是一个隐身了的罗蔚然。
有些不可思议。
方解第一次发现且不得不承认,有的人就是另一个人的影子,而真正的威胁其实正来自这个影子,因为谁也不会提防影子会杀人。
侯文极是个很厉害的影子。
“你刚才说,你之所以想和罗蔚然单独见面,是因为你不想让下面知道黑旗军内部出了纷争,这句话肯定是真的,但你的意思却不是要悄无声息的除掉罗蔚然……你带了散金候吴一道,带了项青牛,从你带的这两个人我就已经看出了你的态度。”
侯文极对方解说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杀罗蔚然。而且,你从一开始就猜到了真相。所以你才会选择避开你手下的人,单独和罗蔚然见面。所以,散金候应该在此之前将那些人罗蔚然安插进黑旗军的人都杀了吧,而且绝不是公开处置的,而是让那些人悄无声息的死了,下面人不会知道。”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大内侍卫处在货通天下行里的人,已经被揪出来这么多,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就此打住,不再继续查下去,从表面上看这些人都应该是不安分的毒瘤才对,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病。但据我说知,散金候没有下令继续查。”
他看了方解一眼:“所以我来之前还对罗蔚然说过,你的那些心思,方解说不定早就猜透了。”
方解点了点头:“其实不难猜。”
他往回走了几步,回到项青牛身边。
“这件事其实从一开始就不难猜,我只是没有想到指挥使居然用的感情会这么深。大隋朝廷上下,文官也好武将也罢,愿意为杨家人赴死的真没有几个,我本以为这些名字里断然不会出现罗蔚然这三个字,我错了。”
方解有些感慨地说道。
侯文极耸了耸肩膀:“反正我是不会的,但是他肯定会,只要到了必要的时候,他肯定会那么选择。”
侯文极走到罗蔚然身边,找了块干净些的地方坐下来:“其实大家都不觉得大内侍卫处的指挥使大人会为杨家人去死,是因为这个世界满满的都是不信任,满满的都是背叛和阴谋诡计。这是一个为了自己的利益才可以去死的时代,没有几个人会因为感情这种不靠谱也没价值的东西去死。尤其是能执掌大内侍卫处的罗蔚然,似乎更没有道理因为感情这种事去死。”
“世人不相信的事,偏偏就会发生。”
侯文极叹了口气道:“这个世界,还真是他娘的操蛋啊。”
……
到了这会,项青牛似乎还有些迷糊,他不知道怎么事情就有了这些转折,所以他看看方解再看看罗蔚然,眼里都是迷茫。而吴一道的脸色却很平静,显然他已经彻底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其实没有那么复杂,只是有些难以置信。”
吴一道对项青牛说道:“最早你师兄开始安插大内侍卫处的人手进黑旗军,是因为他要替小皇帝在长安之外控制一支军队。大内侍卫处的实力强大但不是军队,如果当初小皇帝初登基的时候罗蔚然回到长安城,也帮不上什么大忙。那个时候小皇帝和罗蔚然肯定有联系,小皇帝让罗蔚然不要回去,不如在长安之外筹备一支强大的军队更有用。”
“罗蔚然这么多年一直在长安,他的实力都在大内侍卫处,和那些世家大户只有怨仇没有恩义,想要靠自己发展出一支军队显然不可能。所以,他打算从黑旗军中动手。正巧那个时候方解将进军方向定于雍州带兵南下,吧朱雀山大营的事差不多都交给了他,这个机会对他来说,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啊。”
吴一道微微一叹:“但是,方解留下的几军人马都是黑旗军的老兵,领兵的将领也都是方解的旧部,他根本插进去手。所以将人安插进新军中,新军虽然战力远不如老兵,但更好控制。为了不被察觉不被怀疑,他选择的人手都是当初大内侍卫处打进货通天下行的人,这样一来,即便方解察觉,怀疑的也是我而不是他。”
“但是后来……”
吴一道有些感慨地说道:“罗蔚然也没有想到变故来的那么快,以至于他全盘的计划都不得不变了……小皇帝死了。”
项青牛静静地听着,静静的等着,因为他知道接下来吴一道的推测,才是方解为什么说罗蔚然是故意求死的关键。他不明白三师兄那样的人怎么会有故意求死之心,但他已经抓住了那个关键的词。
感情
原来这世间,不只是阴暗无情。
第0800章 没有什么可以取代
方解和侯文极还有罗蔚然三个人在远处低低地说着什么,吴一道和项青牛并没有靠过去,而是看着那边的三个人交谈。项青牛到了现在还是很迷茫,或许在场的几个人中他是最置身事外的一个,完全没有搞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是说,小皇帝死了之后,我三师兄就不得不改变打算了?”
项青牛问。
“这个毋庸置疑,正是因为小皇帝的死才导致了今天这事,如果小皇帝没死,现在罗蔚然应该已经有更大的举动了。”
吴一道从项青牛那里要过来酒囊喝了一口道:“其实从今天出大营之前,主公只带了你我两人来我就揣测到几分了,我隐隐间觉得今天这事应该会出现些变故,只是不敢确定,当侯文极说出那句话之后,我才确定打不起来了。说实话,我盯着这件事比主公盯的时间要长,但我没有主公看得透彻。我从察觉到货通天下行里出了问题就在盯着这事,而主公比我察觉应该还要晚些……”
“我还是不太懂。”
项青牛觉得自己确实挺笨。
“最近黑旗军里谁来了?”
“谁来了?”
项青牛想了好一会儿回答道:“来了两个隋国的大将军,一个叫刘恩静一个叫许孝恭,咱们出发前才到的。再往前说就是红袖招的人到了,一群漂亮女人……”
“还有呢?”
“还有?”
项青牛揉了揉鼻子,忽然抬起头:“公主殿下?”
吴一道笑了笑:“你总算不是太笨……当初罗蔚然和小皇帝之间肯定有秘密的联系,罗蔚然在外面帮小皇帝筹备军队,等待时机。但是小皇帝死的太快,罗蔚然的准备一时之间都没了意义。可是这个时候,公主殿下被主公从长安城里接出来了……”
吴一道看了项青牛一眼后微笑道:“小皇帝既然是自己求死,就肯定不是如被人所杀那样突兀的发生,死之前肯定有所安排啊……表面上来看除了小皇帝之外,杨家只剩下一个公主殿下是先帝血缘至亲了,小皇帝在临死之前,肯定对公主殿下说起过什么。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公主殿下会那么轻易就答应来投奔主公?”
项青牛一怔,啪的一声拍了下自己的脑门:“这种事,我确实想的太单纯了。”
吴一道整理了一下思路后说道:“与其说大隋的长公主殿下是来投奔主公的,不如说她是来投奔罗蔚然的。小皇帝临死之前必然将罗蔚然的事告诉了长公主,所以她才会几乎没有犹豫就跟着主公派去的人来了黑旗军。只不过出城之后的事,和长公主的预计有些偏差。但出了城,她就由不得自己了。”
“这种事,本就没有那么简单啊。”
吴一道长长的舒了口气:“以前乱世的时候,又不是没有例子。各方诸侯争霸,谁占主动?”
不等项青牛回答,吴一道继续说下去道:“谁手里有皇室正统的成员,谁就占主动。挟天子以令诸侯这种事,历史上又不是只出现过一次……长公主又不是个笨蛋,难道她就不怕到了黑旗军之后成为主公手里的那张牌?她既然想到了这一点却还是来了,其一是因为长安城里确实没有必要停留下去,对她来说长安城太危险她必须离开。其二,就是因为外面有罗蔚然这样的人接应,所以她才敢出来。”
“不过,这也是为什么罗蔚然求死的原因了。”
吴一道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罗蔚然已经开始安插人进黑旗军新军中,试图夺取兵权,小皇帝的死无疑乱了他的计划,他必须做出别的安排来让自己之前的努力都没有白费。这个努力,就是长公主。就算小皇帝没来得及告诉长公主一些事,罗蔚然也肯定要派人向长公主透露一些,可是长公主出长安城的时候,主公没有用我货通天下行的人接应,甚至没用骁骑校的人接应,为什么?”
项青牛想了想说道:“因为那个时候方解已经察觉到黑旗军里不对劲,不管是货通天下行的人还是骁骑校的人,方解都信不过。所以才会让演武院的教授言卿,丘余,还有谢扶摇护送长公主南下。撇开大内侍卫处和货通天下行,这样才稳妥!”
“主公不用酒色财,是因为那个时候他还没有确定在朱雀山大营里捣鬼的是谁。”
吴一道叹道:“不得不说,罗蔚然这手虽然不算太精妙,但足够让人捉摸不定了。他安插的人明面上都是货通天下行的人,不管是谁都要往我头上怀疑。那种情况下,主公怎么可能还会用酒色财?而主公又不能确定是我在背后作乱,因为他知道我没有理由那样做,所以也想到了罗蔚然,既然想到了罗蔚然,那么就肯定想到了罗蔚然手下的大内侍卫处,而骁骑校的前身就是大内侍卫处,所以救公主殿下出长安,主公既不用货通天下行的人也不用大内侍卫处的人,而是演武院的人。”
项青牛听完之后忍不住惊叹了一声:“这一件事,里面居然还有这许多的弯弯绕,头疼……换作是我的话,怎么可能想到那么多?”
“所以刚才罗蔚然才会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吴一道笑了笑道:“如果当初主公营救长公主的人用的是骁骑校的人,那么公主殿下就可能不是来前线黑旗军中了,而是被转路送去朱雀山大营。只要公主到了朱雀山大营,罗蔚然就再也没有了忌惮,只怕他立刻就会拉起来他控制的那些人马,将朱雀山大营据为己有!事实上,我甚至怀疑雍北道,北徽道,南徽道三道的地方世家豪绅,罗蔚然也肯定派人联络过。只要罗蔚然一举事,这三道的世家立刻就响应!到时候主公想带着黑旗军回去,难啊……”
项青牛越听越是心惊,这才明白方解考虑了多少安排了多少。
他想了想后问:“所以,方解安排人把公主直接送到黑旗军中而不是送回朱雀山大营,就是为了今天做打算?”
吴一道点了点头:“长公主在主公身边,罗蔚然怎么还敢放肆?然后……他就只能求死了。”
……
项青牛将吴一道的话整理了一下,可脑子里还是有些混乱。这些线一条一条的汇集在一起,原来针对的都是他三师兄罗蔚然。到了这会儿,项青牛不得不佩服方解的头脑了。他那个脑袋里究竟比别人多装了多少东西,会算计的这般精细清楚。
“侯爷的意思是,那个时候方解怀疑的是你和罗蔚然两个人。但是拿你们两个人比较过之后,方解觉得最有嫌疑的还是罗蔚然?”
项青牛问。
吴一道点了点头:“应该就是这样了吧,那个时候我察觉到了主公对我态度上的细微变化,心里也颇担忧。但我又不敢直接说出来,毕竟安插进黑旗军新军中的都是货通天下行的人。在没有查清楚之前,我主动说怎么都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后来主公找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才将自己的猜测和盘托出。”
吴一道说道:“既然都指向了罗蔚然,那么接下来的事也就清楚了。”
“我还是不懂,为什么我三师兄要求死?”
项青牛问道。
“因为他觉得自己必须这样做,才能保护住长公主!”
吴一道喝了一口酒后继续说道:“他本意肯定是想将长公主接到朱雀山大营去的,被主公识破,派人直接将长公主带到了前线军中,罗蔚然这个时候就已经明白了,主公怀疑他了。而在这个时候,他也已经收不住手……朱雀山大营那边的安排已经露了出来,他就算想收都收不住。”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长公主这样重视,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住她。但正因为有这样的感情在,所以罗蔚然做出了求死的决定。主公下令朱雀山大营的人马换防,让崔中振假装受伤从信阳回到了朱雀山,然后将信阳的兵权交给了独孤文秀,这样一来,外面的军队在独孤文秀和陈搬山这样的老将手里,主公放心。”
“而崔中振回到朱雀山大营之后,暗中开始调查新军的事,他手里肯定有主公的将令,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立刻发难,突然之间将所有罗蔚然安插的人全部撤换掉。我估计,这个时机,就是攻打信阳城的黑旗军骑兵和步兵老兵回到朱雀山大营的时候。骑兵归营,罗蔚然不敢轻而易举的再夺军权了。”
“到了这一步之后,罗蔚然已经无比明白自己暴露了。可他如果不是因为有长公主这样的牵绊,以他的修为再加上大内侍卫处的实力,他完全可以全身而退,甚至可以带走一小部分兵力。但他没有,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逃走,那么主公就有可能对长公主不利……前面我说了,长公主之所以出长安正是因为有罗蔚然在黑旗军,主公也知道猜到了这一点,如果罗蔚然逃了,这一切都证明了。”
吴一道缓了口气:“罗蔚然担心,长公主在事情暴露之后会有危险,所以他不敢走。他不走,就只能随军南下。而主公派人告诉他单独来见,他就明白主公的意思了……主公不想把这件事摆在明面上来。所以罗蔚然肯定觉得,如果自己死了的话,主公就不会对长公主怎么样……因为失去了罗蔚然这个内应长公主已经威胁不到黑旗军的兵权,其身份只是黑旗军手里的一张牌而已,所以他求死。以他的死,换长公主的平安。”
吴一道将这番话说完之后,这件事其实也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最早罗蔚然想夺兵权,控制朱雀山大营,是因为小皇帝。小皇帝就是他幕后的主子,而现在小皇帝死了,长公主就是他的主子。
在需要牺牲的时候,他选择牺牲自己。
虽然他知道,如果自己死了之后,那么长公主真的也就沦为黑旗军的傀儡了。但,好歹还活着不是吗?
“为什么……三师兄会害怕方解杀长公主?”
项青牛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不解:“如果黑旗军要的只是长公主的皇室正统身份,怎么可能轻易杀掉长公主呢?方解不会这样不智的,所以三师兄应该很清楚,长公主在黑旗军里最起码不会被杀才对。”
吴一道看向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后声音很轻地说道:“那就要看……罗蔚然和杨家到底是什么关系了,又或者……罗蔚然和长公主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了。是什么样的关系,让罗蔚然这样的紧张?”
项青牛心里一震!
“三师兄……到底是为什么?”
他喃喃的问道,可这答案,或许只有罗蔚然才能给他。
远处
罗蔚然长长的叹了口气后对方解说道:“这件事既然你已经知道的如此清楚,也和真实的情况没有什么差别,我也就不再说一遍了。至于我为什么这样干,我不会说,你也不需要问。”
侯文极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眼神里有些伤感,伤感于罗蔚然的伤感。
方解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笑:“其实就算我不问也能猜到一些,没有什么比那种感情更伟大。虽然我不曾体会过这种感情,但我却坚信那是世间最纯粹最浓烈的感情,没有什么可以取代。”
罗蔚然一怔,喃喃了一句:“谢谢。”
方解没再说什么,眼神有些飘忽。
第0801章 这么没天理的事
侯文极和罗蔚然在一边窃窃私语,吴一道走到方解身边压低声音问道:“主公,就算这事事出有因,但究其根本罗蔚然还是在毁黑旗军的根基。属下这样说似乎有些落井下石,但……难道就这样把他们带回去?以侯文极和罗蔚然的修为心机,留在黑旗军中终究是心腹大患。”
方解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吴一道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属下来解决?”
方解看了他一眼,还是没有说话。
吴一道看了一眼方解的脸色,然后转身走向罗蔚然。
远处,侯文极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我早就说过,现在已经不是咱们坐在大内侍卫处的书房里随随便便算计一下,就有一群人倒霉的时候了。你总是这样自负,以为所有事都在自己掌控之中,这是在大内侍卫处多年养出来的毛病,一时半会儿估计也改不了。可那个时候好歹还有我在你背后帮你抆屁股,你有什么纰漏的事还得我来帮你补上。没有我,你现在做事真的越来越没境界了。”
罗蔚然看了他一眼:“你跑去西北这么久,怎么还是一点都没变?”
侯文极摊了摊手说道:“先帝当初说过,我就是你的影子。你可曾看到过影子骗了本体的?”
罗蔚然似乎有些失神,他看向方解那边眼神有些闪烁:“这件事到了现在其实并不比我预计的结果要好,我并不是没有想到过方解会看穿我的心思,可如果我死了,念在我求死的份儿上他不会太难为长公主殿下。可现在我死不了,也没办法继续打下去,反而更让人为难。”
“为难?”
侯文极笑了笑道:“方解显然是不想杀你,你之前有句话说的一点儿都没错。方解这样的性格实在不像是个能争霸天下的枭雄,善念太重了些。如果换作是我,不管看不看穿你的心思,还是要杀你。”
罗蔚然道:“你我都知道他不是个枭雄,但他的成就比谁都不低。”
“所以……他应该比真正的枭雄要辛苦不少吧。”
侯文极感慨了一句,然后问罗蔚然:“你自己打算如何?现在事情已经挑的这么明,显然方解也猜到了你以为他永远也不会猜到的事,而你因为长公主的事,如果不死又不可能离开……唉,真头疼。”
罗蔚然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仰天一声长叹:“那年在山中修行的时候,二师兄就不该带着他们夫妻来山中,如果没有那次相遇,也就没有现在这诸多烦心事。偏偏只是那一次相见……许多事都再也无法改变。”
侯文极道:“若非有这一层关系,杨奇又岂会让你去皇宫里接管大内侍卫处?杨奇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他知道了那件事却没有怪你,反而让你去了皇宫在大内侍卫处任职,他正是算定了有这一层关系在,你会尽心尽力的护着太极宫护着杨家人。”
罗蔚然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就算如此,我也不怪二师兄,反而还是感念他,是他给了我一个时常可以见她的机会,这么多年来,这是我唯一觉得满足的一件事。当年那件事终究是我错了,是我勾引了她,所以我也一直想补偿些。”
就在这个时候,吴一道缓步走了过来。
侯文极看了吴一道一眼,压低声音对罗蔚然说道:“方解心里有个底线,但这个人没有。”
罗蔚然笑了笑:“到了现在,我还有什么可惧怕的?我和你在一起共事多年,没底线来说你比他更彻底些。”
侯文极撇了撇嘴,转头走向一边。
“指挥使,请借一步说话。”
吴一道走到罗蔚然身前说道,罗蔚然点了点头随即往一侧走了出去。两个人一直往林子里边走,一直走到深处消失于其他人的视线之外。越是往林子里面走就越幽静,连鸟儿都见不到一只。这地方即便是夏天也没有一丝暑意,阴凉的让人后背都发紧。
“指挥使应该知道,主公做出这个决定必然是极为难的。”
吴一道停下脚步后说道。
罗蔚然也停下来,看着吴一道问:“是方解让你来和我说的?”
吴一道摇了摇头:“主公还没有考虑好如何安置你,因为仁念,他不想杀你,其一是因为当初在长安城里你曾经帮过他,其二是因为他不想让长公主知道真相之后痛苦。可偏偏这样,是主公辛苦。”
“我知道。”
罗蔚然点了点头:“你也猜到了?”
吴一道嗯了一声:“我在长安城里的时间似乎比你还要久一些,所以有些事比别人看的都要清楚,只是这件事太大,即便看出来也不敢胡言乱语。毕竟,涉及到了天家的尊严,一旦扯出来,祸及的不仅仅是你和她。连侯文极都不敢去说,谁还敢?”
罗蔚然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你似乎应该能理解我的感受才对。”
吴一道笑了笑:“确实啊,今天在场的人里好像我才是最应该理解你心情的人。我可以为隐玉做多少事,你自然也可以为长公主做多少事。”
“她是我女儿!”
罗蔚然大声道:“我可以为她死!”
吴一道摇了摇头:“你也可以为她活着,但……要看怎么个活法。”
“你什么意思!”
罗蔚然问道。
吴一道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如果主公听我的劝就好了,何必这样麻烦。你这样的人留着终究是祸害,死了才会让人放心。不过主公显然没有这个念头,所以身为属下的我,就不得不为他考虑。”
“其一,交出大内侍卫处所有的实力。其二,不要试图将长公主带走。其三……去长安吧,那里还有一个需要你守护的人。你即便不信我,也应该相信主公他不会为难长公主。倒是皇后……不,应该是太后了,她一个人在长安城畅春园里孤苦伶仃的,如果没有人照应,真是可怜了些。”
这话说完,罗蔚然的脸色显然变了一下。
吴一道笑了笑:“不过确定这件事之后,我总算明白了一件事……当初先帝在西北平叛的时候,被高开泰和王一渠的反军拦在洛水以西难以返回,先帝于是做出了一个决定,请武当山张真人护着他离开大军先行返回。而他还在半路的时候,太子殿下就在群臣和太后的拥护下登基称帝。”
“先帝进长安之前,被杨顺会带兵阻拦,苏不畏战死……知道这事都说小皇帝心狠手辣,连亲生父亲都能下杀手。可大家也都知道,皇位这种事怎么能不谨慎些?万一先帝回到长安再露面出来,已经宣布先帝死讯继位的小皇帝就是罪人,就要北上弑君杀父的罪名,与其如此,小皇帝还不如索性真的的弑君杀父算了。”
“据我说知,小皇帝决定之前曾经问太后,他这样做是不是太残忍太不孝了……谁也没有想到,太后居然没有反对,这出乎了满朝文武的预计啊,要知道太后和先帝的感情很好是众所周知的事,太后能点这个头……太让人震撼了。”
“原来……太后心里最重的那个人,不是先帝。”
“闭嘴!”
罗蔚然冷冷说道:“她那样做是为了大隋,而非因为其他什么事!没有人比她更痛苦,没有人!”
吴一道笑了笑,似乎也没兴趣再提这件事:“我刚才说的,无论对你对长公主还是对黑旗军,都是最好的办法。你回长安守着她,长公主在黑旗军中也断然不会有什么危险,这一点其实你也心知肚明。”
“好!”
过了好一会儿,罗蔚然点了点头:“我交出大内侍卫处所有的人,也不会带走长公主,然后我去长安城,但如果被我知道长公主在黑旗军受了委屈,就算我遍体鳞伤也不会放过你们!”
吴一道摇了摇头:“我也是个父亲,我也有个女儿。况且,长公主在黑旗军不管是对她还是对主公而言,都不是坏事。”
罗蔚然不再说话,转身往外走去。
“喂!”
吴一道在他身后喊了一句:“如果我是你,到了长安城之后就会想办法把她带出来,然后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来,不再去管天下事。”
罗蔚然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说话,步伐极大的走了出去。
吴一道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女儿……永远都是父亲心里最软的那块肉,碰一下,都会痛彻心扉。”
……
罗蔚然挨着方解坐下来,从方解的手里把酒囊拿过来灌了一口,他抹了抹嘴角上的酒液抬头看着从树叶缝隙里透下来的阳光:“无论如何,我得说一声谢谢。刚才吴一道跟我提了三件事,第一交出大内侍卫处所有实力,第二不要试图带走长公主,第三回长安城里去,我答应了。”
方解摇了摇头:“如果你愿意把真相告诉长公主,我也不会阻止你带走她。”
罗蔚然沉默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现在支撑着她的就是重振杨家的这个信念,如果我再把她这个信念毁了,我怕她承受不住。”
方解道:“这不是早早晚晚的事?”
“我还是先去长安城吧,把她母亲带出来。”
罗蔚然将酒囊里的酒一饮而尽:“如果她母亲也同意告诉她真相,再说也不迟。我刚才对你说过谢谢了,现在我要以一位父亲的身份郑重的跟你说一句话……如果你敢伤她,我就算死也不会放过你。”
方解拍了拍罗蔚然的肩膀:“我也快做父亲了。”
罗蔚然一怔,然后笑了笑:“恭喜。”
方解看了一眼那个空空的酒囊:“如果不是因为如此,或许我还不能真切体会你的感情,所以你不用谢我,我就当是为我还没出生的孩子多积攒一些功德吧。有句话想跟你说,其实我把长公主从长安城里接出来就没有想过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这种事……长公主啊……她还真不是那块材料。”
罗蔚然白了方解一眼:“她很好。”
方解点了点头:“正因为她太单纯太好,就算开始学着去复仇,可她再努力也无济于事,有些残酷,她永远也适应不了。”
罗蔚然没有否认,他站起来看了方解一眼:“临走之前我打算帮你做一件事,也是一件我自己很早之前就想做的事了。不过如果没有今天这事,我应该很难下得去手。”
方解似乎没兴趣理会他想做什么事,只是摆了摆手:“走吧,我做一件大功德,早晚让你们一家三口团聚。”
罗蔚然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向远处。
……
“我要走了。”
罗蔚然和侯文极并肩站在林子边上看着远方。
“走吧。”
侯文极点了点头。
“你是最早知道我和皇后之间私情的,也是最早知道长公主其实是我女儿的,你这么多年一直想杀了我,为什么没有去找先帝告密?”
罗蔚然语气很轻的问。
侯文极显然惊愕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告密?以先帝的性子,知道这件事的只怕一个也活不了,他会杀一个干干净净,我想杀你不假,却不会傻到陪上自己的命。当初你主动告诉我这件事,何尝不是因为如此?你就是想让我难受啊,明明手里攥着一个天大的把柄,偏偏不敢说出来。”
袖口里,他两指并拢,内劲在指尖上吞吐不停。他看了罗蔚然一眼,等待着罗蔚然转身的时机。他和他并肩站着,从侧面看才会惊讶的发现,两个人的身躯竟然能完全重合,不管是罗蔚然还是侯文极,都能完美的遮挡住对方。
或许正因为如此,当年天佑皇帝杨易才会让侯文极站在罗蔚然身后。天佑皇帝看人,很少有失误的时候。他很明白,让侯文极站在前面罗蔚然站在后面远不如让侯文极站在后面,因为侯文极最适合隐藏在暗处做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
“再会。”
罗蔚然往前走了一步。
噗!
一声闷响
侯文极的双指点在罗蔚然的后背上,一道血箭从罗蔚然的前胸激射而出。这一指的内劲贯穿了罗蔚然的身体,那血洞前后通透。
“你猜到我临走之前要杀你了?”
罗蔚然转身看向侯文极。
侯文极的脸色有些难看,白的吓人。
他点了点头,苦笑一声:“猜到了,但没想到你居然没打算出手……我曾经想过很多次,如果你我交手是我赢还是你赢,甚至你先用哪只手出招我用什么招式化解都想到过,可没想到……原来……万剑堂的剑真的挡不住……”
他软软地倒了下去,心口上有个血洞。
罗蔚然看了看偏离了自己心口一寸的血洞,心里有些怅然。刚才他没有出手,只是尽全力闪避了一下。
“这么多年我一直想杀你,你也一直想杀我。可惜的是一直以来你不敢杀我我也不敢杀你,因为你和我永远都不敢确定谁的修为更强些。我站在你身边,你就必须全神贯注的戒备我,就如同我站在你身边全身每一根汗毛都立着一样。先帝说你是我的影子,这一句话将你我拘禁在一起近二十年,他才是真的狠毒啊。”
远处,项青牛收回剑意,看着受了伤的三师兄默然无语。
罗蔚然回头看向他,笑了笑:“小师弟,好剑。”
侯文极死也没有想到,他一直戒备着的罗蔚然没有出手,出手的是项青牛。可正因为他的注意力都在罗蔚然身上,根本就忘了他盯着罗蔚然后背准备出手的那一瞬,也正是他自己破绽出来的那一瞬。
项青牛对罗蔚然也笑了笑:“滚蛋吧,真想不到你居然这么无耻,睡了皇后这么没天理的事你也干的出来……牛逼!”
第0802章 约架
大理城城内城外的风景都很美,纵观整个天下,住着最舒服的地方莫过于这里。四季皆春,没有大隋西北那样冷的拿不出手的冬天,也没有东楚那样热的想泡在水里的夏天。到现在为止方解已经走过许多地方,还是大理城最让他觉得气候宜人。
年幼时候在大理曾经居住过几年,虽然住在最不起眼的小巷子里,可却挡不住风景扑面而来,那种感觉就是你走一步发现看到的风景很美,再走一步发现原来可以更美。每一步往前走,都会有新的发现。就好像不是你在寻找风景,而是风景扑到你面前。
“我记得进北门走不到一里路就是微瞒寺,也不知道当初是谁想出了这个寺名,微瞒寺……只是说了一些假话。”
方解看着大理城微笑道:“微瞒寺里的和尚和西域佛宗的和尚很不同,微瞒寺里有个叫误己的大师傅不知道还活着没有,我在大理的时候他就已经七八十岁了,每日迷迷糊糊的不喜欢诵经念佛就喜欢坐在门口看小孩子嬉闹,我记得有人说他不务正业,他说你懂个屁。”
沐小腰忍不住笑了笑:“我也记得那个大和尚,微瞒寺里的僧人是我不讨厌的僧人。”
沉倾扇道:“因为微瞒寺的僧人和佛宗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大的关系,南燕寺庙里的僧人自称东宗,他们也不认为佛宗的圣地是大雪山大轮寺,也称呼西域佛宗为佛宗,而是称呼为西宗。用误己大和尚的话来说,我修的是佛而不是大轮明王,我信念的是善而不是西宗的治。”
方解忽然想到一件事,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记得有一次大犬麒麟带着我去微瞒寺旁边的小巷子里偷看刘家小姐洗澡,结果大犬蹲在人家墙头上看,麒麟直接踮起脚就能看,谁也不管我,我自己往墙头上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咳嗽。”
“我吓了一跳,回头看发型是一个老和尚,他看着爬了一身土的我摇头叹了口气,然后把我抱起来举着。”
方解笑的忍不住揉了揉鼻子:“我那时候问他,你是出家人,怎么能帮我爬墙偷看女人洗澡呢。”
“老和尚说,我从这里过,看到的只是你想爬到墙上去,你年幼上不去,我就必须帮你。虽然我知道你是要偷看刘家小姐洗澡,可这是两件事。我帮你爬上了强是因为我不帮你,你就上不去,归根结底,我是在助人。而你要干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
麒麟脸一红:“没有这事吧?”
沐小腰和沉倾扇忍不住笑了起来。
沐小腰道:“也就是误己大和尚能说出这样不讲道理的话来,可偏偏还觉得有道理。我记得有一次他在微瞒寺门口看小孩打闹,一边看一边哭,哭的撕心裂肺。有过路人问大和尚你为什么看着小孩那么快乐的玩耍反而会哭?是你又悟到了什么吗?”
“大和尚说悟到了个屁,我看到这些小孩就想到我念了一辈子经却没有子嗣,进而想到自己断子绝孙,我他妈还能笑?”
站在一边的项青牛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如此说来,这倒还真是个讨人喜的大和尚,说实话,我对佛宗的人从来没有什么好感,现在倒是对这个误己大和尚感兴趣了。”
“嬉笑怒骂真性情。”
方解道:“微瞒寺里那些家伙都随了误己大和尚的性子,一个个的不务正业。”
说完这句,他将视线从大理城方向收回来道:“我所知道的,误己大和尚是大理城的第一高手。”
众人这才明白,方解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人。
“如果他还活着,倒是该去拜访一下。”
方解笑了笑:“记得当初在大理城偷看刘家小姐洗澡那晚,大和尚也往里面看了看,我问他你为什么也要看,和尚不是禁女色的吗?”
“我猜他一定会说我见了但不入我心,所以等于没见。”
项青牛笑道:“如果是我,我就这样说。”
方解摇了摇头:“那是你,误己大和尚就说了一句话然后飘然而去,比你要坦诚的多……他说……屁股小了点,不够翘。”
项青牛笑喷,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很早之前也听说过,南燕的佛宗虽然是从西域佛宗演化而来,但却和西域佛宗有极大的差别。他们自称东宗,礼佛敬佛却不尊大轮明王。东宗敬的是佛祖,据说是莲花所生,代表至善。每四年一次的佛宗辩法大会,各地佛宗寺庙都会派人去参加,东宗却从来没有参与过。”
“嗯。”
方解点了点头:“我现在能想到的大理城中的高手,只有误己大和尚。慕容耻身边肯定还有大修行者,消息要等城里的骁骑校送出来之后才能确定。而且,慕容耻本身修为就不俗,别忘了他曾是大商国皇宫的侍卫统领。”
“如果误己大和尚插手的话,想生擒慕容耻不容易。”
方解有些怅然的说了一句:“我也不想和那个大和尚对敌,在他身上,没有佛宗的一丁点虚伪。”
就在这时候,大理城的城门忽然开了。
……
方解请大隋长公主杨沁颜坐在首位上,他坐在左面第一的位置上,他身边是吴一道,吴一道下面是独孤文秀。方解对面坐着的是南燕的宰相大人朱持检,朱持检身边坐着一个看起来已经老的好像一根枯木的老和尚。
方解的眼睛在老和尚身上扫过,心里想着的是说什么来什么。
“实在没有想到,殿下也在军中。”
朱持检施礼之后对杨沁颜微微垂着头说道:“若是早知道殿下在,应该备上国书才对,实在是施礼。”
杨沁颜看了方解一眼,然后微笑着说道:“朱大人也不必客气,我恰好来黑旗军中劳军,也是才到没几日。至于国书就不必了吧,南燕历来是我大隋的属国,对大隋皇帝陛下称臣,需要什么国书吗?”
朱持检微微停顿了一下说道:“燕国历来是大隋的属国,可现在大隋雄兵压境,似乎有些不合道理。”
杨沁颜道:“难道方将军没跟你说明白?那倒是他的失职了。”
她站起来,走了几步后说道:“燕国是大隋的属国不假,但前阵子有燕国的逆贼带兵攻打平商道,屠我大隋百姓,夺我大隋钱粮,这件事难道慕容耻不知道?我记得方将军说过,此次提兵南下,只为诛杀剿灭叛贼。我知道这件事就算慕容耻知道,也应该不是他主使的,所以他应该有个申辩才对。”
方解道:“前阵子臣派人进大理城求见燕国皇帝,请他将所有叛逆擒拿送到黑旗军大营里,然后亲自来解释一下也就罢了。但燕国的皇帝似乎并不在意,没有给臣回过话。”
“噢。”
杨沁颜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自己进城拿人就是了。慕容耻不愿意来军中解释,那就进城去听他解释。”
朱持检脸色一变,心里忍不住冷笑。方解和这位不知道真假的大隋长公主一唱一和,把自己的路都堵死了。现在谈判已经没的可谈,对方也显然根本就没有谈的心思。
“我是个出家人。”
闭着眼好像睡着了一样的老和尚忽然睁开眼:“从来不过问国事,但既然涉及到了兵祸,我就不得不出来走一趟……我不问殿下要杀的是谁,只想问……要杀多少人?”
杨沁颜再次看了方解一眼,方解起身抱拳道:“误己大师,还记得我吗?”
老和尚眯着眼睛看了方解一眼,然后笑:“记得记得,虽然我越老越糊涂了,但有些人还是不能忘了,四五岁就爬墙偷看女人洗澡的真不多,所以我没忘了你。”
方解讪讪的笑了笑:“咳咳……这件事一会儿叙旧的时候再谈也不迟,因为殿下初到军中,所以有些事还不太了解,所以我来回答大师的问题。”
“行。”
误己大和尚点了点头,不等方解回答先说了一句:“刘家小姐嫁到雍州去了。”
方解点了点头:“不是雍州,而是雍州治下庆安县,她一家人都死于纥人之手,庆安县十六万人,死于纥人之手的占去七成,一成逃难,两成被南燕军队掳走。这两成,死于半路的又要去掉一半。”
误己大和尚眼神里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说了声罪过。
“所以。”
方解道:“只要和杀戮联系在一起的事,从来都不是行善。大和尚你说不管什么叛逆什么罪责,只想问黑旗军要杀多少人。我来告诉你,西域佛宗也好,东宗也好,都讲一个因果报应……平商道死了多少百姓,我就杀了多少纥人。平商道被燕国掳走多少百姓,我自然也要接回去多少人。除此之外,造了这杀戮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误己大和尚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就是要杀不少人了。”
方解点了点头:“如果依着我,肯定要杀不少人。不过现在既然公主殿下说只要交出罪魁祸首,释放大隋百姓,归还掠夺钱粮,然后慕容耻亲自来大营请罪,这件事就死不了几个人。”
朱持检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椅子的扶手,听的很认真:“还有别的吗?”
方解看了他一眼:“别的?慕容耻来了就没有别的,慕容耻不来,再说别的吧。”
误己大和尚忽然站起来,看了朱持检一眼道:“你谈你的,我已经没有话要说了。我回去告诉百姓关门闭户,微瞒寺也要关上门了。”
“多谢大和尚。”
方解微微施礼。
误己大和尚摇了摇头:“百姓关上门,微瞒寺关上门,我才能放心,所以……我会跟你打这一架。”
方解似乎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沉默了好一会儿:“大和尚既然已经决定,那就打吧。不如这样,你约个时间地点,我来陪你打?”
“约架啊。”
误己大和尚忽然笑了笑:“好多好多年没干过这事儿了,要不就在大理城皇宫房顶上?”
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看向方解。慕容耻不敢出城来,误己大和尚却把这一架打的地方约在大理城内,而且是皇宫房顶上!他们都等着方解的回答,黑旗军的人唯恐方解点头答应。
“好啊。”
方解抱了抱拳:“后天,我必进城。”
第0803章 信得过你
自古以来战场上好像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一方带兵攻打另一方的都城,然后被围的一方派来一个人跟敌方主帅约架,且约在都城皇宫的房顶上,这是本来就已经当得上荒谬二字,可敌方的主帅居然答应了,那就不是荒谬两个字而是匪夷所思四个字。
方解亲自送误己大和尚和朱持检出大营,误己大和尚说有要先回去写遗书,方解笑道你放心好了,你写了遗书你那群徒子徒孙也不会看,一定会高兴的开禁吃一顿肉。误己大和尚说你猜错了,他们会去喝花酒。
方解哈哈大笑,误己大和尚施了一礼后飘然而去,两个人谈笑风生,哪里像是就要生死相斗的对手?
“国公爷。”
朱持检等误己大和尚先走了之后笑了笑说道:“既然现在有了独处的机会,有些话我不得不说……黑旗军攻打南燕的理由是什么,其实这无关紧要。说的难听一些,慕容耻的死活其实我也不太在意。当初他的皇位怎么来的整个南燕妇孺皆知,之所以大家不反对其中的缘故以国公爷的智慧当然也明白。”
他看了方解一眼道:“我把话已经说的这般明确,只是想要国公爷一个态度。”
方解一边走一边说道:“宰相大人也应该知道,我在金安城给了宁浩一个什么态度。”
朱持检微微沉吟了一会儿后说道:“只是这态度……还不够啊。”
方解道:“你似乎忘记了一件事。”
朱持检没明白方解的意思:“什么事?”
方解语气平和道:“我之所以派人和宰相大人私底下接触,不是因为我打不下大理城,而是因为我不想损失太多人手。大理城里那些兵马有多少人对慕容耻忠心耿耿想必大人比我清楚,南燕朝廷里有多少人官员愿意与慕容耻同生共死你也清楚,就算我不派人主动去找你,你可知道有多少人主动来找我?”
方解招了招手,随即有骁骑校过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堆着至少几十封书信。
“这是我大军在大理北驻扎下来之后,城中的那些南燕大人们派手下高手偷偷从城里翻出来送到这里的亲笔信,如果你愿意看的话我都送给你了。你和这些人相比也都相熟,他们的字迹是真还是假你一眼也能看清楚。”
朱持检的脸色一变,看着那托盘里的信件心里掀起一阵滔天的风浪。他知道城中的朝臣没有几个愿意陪着慕容耻送死,却没有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人居然等不及的来表态了。
方解看了一眼朱持检的脸色,一边走一边微笑着说道:“所以,这就是宰相大人你忘记的事。我派人联络你不是有求于你,而只是在寻找一个损失最小的破城办法。不管你答应还是不答应,这个城都会破。虽然是我先派人找的你,但主动权从来都不在你手里。所以……你刚才说我的态度对你来说还不够,在我听来就是一句笑话。”
朱持检的脸色变幻不停,他这一刻才明白原来自己手里真的没有一点筹码。这根本就不是谈判,而是选择接受还是不接受。
方解似乎也不急着听他说,只是慢慢的往前走着。
两个人从大营里出来一路步行的往大理城那边走,不知不觉间已经走了一里多路。朱持检的脸色很难看,显然是在心里算计着如何才能获取最大的利益。
“希望……国公爷能够再宽容些。”
过了好一会儿,朱持检长长的叹了口气后说道,他说话的语气也有了改变,不再是之前平等相对而是带着一丝请求:“我知道国公爷大军兵威之盛,自南下以来百战不殆。可诚如国公爷所说,能少损失一些还是好的。我在大理城中还有一些名望,这名望最起码顶的上一万人马。”
方解微笑道:“若不是你有这可以相当于一万人马的明王影响,我又岂会派人去找你?你可知我为什么要答应误己大和尚,后天在大理城皇宫之内决战?”
朱持检沉默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不知。”
“因为……”
方解笑的那般自信明媚:“我就是要城里那些以为大理城可以守住的人知道,我若想进去,并不难。我就算是进去,你们也没办法对我如何。若你不信可以看着,后天我踏入南燕皇宫和误己大和尚打一架,谁能拦得住我?”
朱持检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没有一点头绪。
“我厚葬了朱撑天,就是因为我知道你们朱家虽然在南燕势力庞大,但一直行事颇有仁义,对治下的百姓也不苛刻,你应该知道我领兵南下以来杀的都是些什么人,这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态度。”
方解道:“我没有给你讨价还价的机会,你就没有讨价还价的机会。”
……
独孤文秀拦在方解面前,一脸的坚决:“属下断然不能看着主公去大理城内,就算主公修为强,可三军之帅岂能轻易踏入险地?南燕就算再疲弱,慕容耻就算再不得人心,他终究是一国之君。一国之君手下,怎么可能没有一些江湖豪客?”
送走朱持检之后,独孤文秀就挡住了方解。
方解笑了笑道:“这一点你无需担心,我有把握进城也有把握出城。而且,我进城就有机会杀慕容耻,若我杀了慕容耻,多少士兵免于战死?”
独孤文秀还是一步不退:“就算主公心中已有定策,但属下还是不能赞成。不仅仅是属下一人,黑旗军上上下下十万将士,没有一个会答应的。慕容耻这样的算计摆明了就是无计可施之后的异想天开,主公怎么能给他这样的机会?现在十万大军围城,就算主公不进城,短则十数日,多则一个月大理必破,何必冒险?”
他脸色坚决,看来是绝不肯让开的了。
方解无奈,将他拉到一边在低低地说了几句什么,独孤文秀听完之后脸色一变,但很快又摇了摇头:“虽然这事出乎了属下的预料,但属下还是不敢让开这一步。主公为三军之帅,黑旗军前方十万将士,朱雀山大营亦有十万将士,二十万人的生死都在主公手里,若是凡事都由主公亲力亲为,那下面人养着有什么用?”
“有句话你肯定没听过。”
方解微笑道:“不管黑猫还是白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号猫……这件事既然有机会取巧而胜,就没必要葬送更多的士兵。我知道你说得不错,既然我是黑旗军的主帅就不能轻易让自己犯险,那是对二十万将士的不负责。可你也应该明白,有些时候这样的选择,正是因为对二十万将士的负责。”
“主公!”
独孤文秀还要说,却被方解摆了摆手:“我既然已经告诉你了,你就应该不必担心了。只走到那里,难道我还退不回来?”
他不让独孤文秀继续说下去,拍了拍独孤文秀的肩膀说道:“后面诸城的事我都交给了魏西亭来处理,估计着还需要一些日子才能将所有事都理顺。且魏西亭此人心性不够沉稳,眼界也不如你,所以南燕灭亡之后地方上的事还需要你来整理,你且先回去吧,想想大理城破之后该如何继续下面的事。”
独孤文秀一愣:“主公,破了大理之后您就要返回?”
方解点了点头:“拿下大理之后,剩下的虽然还有十几座大城,但已经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朱持检的态度已经说明问题,那些南燕地上上的世家之间各不信任,一盘散沙,不足为虑。只要大理一破,也就没有我在留下来的必要。刚才你不是说了吗,我是三军之帅,总不能任何事都亲力亲为。”
方解看了看四周后压低声音说道:“只要大理城破,我就带着这十万黑旗军将士返回北上,雍北道,南徽道,北徽道这三道也是时候彻底拿过来了。援军到来之后,我会以你为行军总管,以陈搬山为帅,诸葛无垠为副帅,你们三人拿捏着办事,带兵继续清剿南燕残余势力。”
他笑了笑道:“我把烂摊子交给你们收拾,自己要躲清闲去了。”
独孤文秀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援军到来还有十日左右,主公什么时候返回?”
方解道:“援军一到我便带兵返回了,在雍州休整几日后便开拔北上。我当初之所以选择先南下灭燕,正是因为担心黄阳道位置太靠北了些,和西北的金世雄,高开泰,王一渠只有一河之隔,且大隋水师大部分兵力在王一渠手里,他若带水师封锁河道,黄阳道朱雀山大营靠的是货通天下行的船队补给,一旦河道不同,朱雀山大营也就举步维艰。”
“而与江南的罗屠,现在已经攻入江南的杨坚,还有通古书院的实力也只有一河之隔,黄阳道地势太险要了,水师发展不起来,咱们就没有主动权。这也是我先南下的缘故,雍州有部分战船,南燕若灭,又能收拢一批战船……再加上南燕有铁矿,有船厂,作为根基之地来说,比黄阳道要好。”
“现在南燕的事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变故可言,我要返回朱雀山大营。罗蔚然的事还需要我回去坐镇清理,然后还要看看将那那边怎么样,已经攻入京畿道的叛军怎么样,再决定是将朱雀山大营大部分南迁,还是在大理再造一个根基之地。”
“我予你全权。”
方解笑了笑道:“待我回到朱雀山大营之后,我希望南燕已经彻底平复。接下来还要打造水师,在雍州修建工坊铸造火器,这些事,都需要你来掌握。”
“属下,谢主公信任!”
独孤文秀跪下来,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方解也没有避让,等他磕完之后伸手将他扶起来:“我来指出黑旗军该往哪个方向走,你来帮我休整路线。记住,我信得过你。人无完人,我不可能每一个决定都是对的,也不可能谁说什么我都要听,指出我错误的人必须是我信得过的人,这样的人选对了不需要多,一个就足够。独孤……你要明白,以后你会越发的重要。”
第0804章 相聚离别
大理城
皇宫
慕容耻站在一面一人高的铜镜前,抬着两条胳膊由宫女为他整理龙袍,四个宫女或是站着或是跪着为他整理衣服,连最细微的褶皱都会舒展开。铜镜里那个皇帝陛下看起来威严而高大,而镜子外面的皇帝眉宇间都是化不开的担忧。
慕容耻有个怪癖,许多人都有怪癖,各种各样,慕容耻的怪癖就是照镜子。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让下人缝制龙袍然后他穿上,站在铜镜前欣赏龙袍在他身上的模样。这是他登基第一天的时候就开始的怪癖,现在已经成了习惯。
据说皇宫里有一座偏殿专门来存放他的衣服,他登基这些年来,已经不再穿的龙袍能将半座偏殿塞满。
“大和尚,方解真的答应了?”
他问。
站在门口的误己大和尚似乎是站着睡着了,身子都在摇晃着画圈,不时看他一眼的那些宫女们都在担心,下一秒他就会扑通一下子倒在地上。可他不管怎么晃,依然站着。
“他说会来。”
眯着眼睛的误己大和尚回答。
“朕有些想不明白……”
慕容耻一边欣赏着铜镜里的自己,确切地说是欣赏着铜镜里穿在自己身上的衣服一边说道:“现在朕手里没有什么能让方解忌惮的东西,拼军力,城外现在有不下十万黑旗军,据说还有数万人马已经到了雍州……而朕呢,真正肯为朕效死的士兵有多少?朕自己都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慕容耻摆了摆手,示意宫女们退出去,他小心翼翼的走回到椅子边坐下,似乎怕把整理好的衣服弄的不服帖了。
“朕知道下面那些臣子们都什么心思,他们之所以还没有逃是因为朕下令禁军封门,他们还没那个胆子纠集人手从里面攻打城门。可朕也没指望守城的时候,这些人会出十成十的力。”
他品了一口茶:“正因为如此,占尽了优势的方解为什么要答应你的要求?和你一对一的比试这本身就让人不解了,他居然还敢答应你来大理城皇宫内决战?”
误己大和尚摇了摇头:“我没说过要和他决战,陛下来找我,让我那样去做我就去了,是因为我在大理城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有半辈子吃的粮食穿的衣服是朝廷给的,就这么简单。方解为什么答应和我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所要做的就是在皇宫里等着他,他来,就打。他不来,我也不会再出去找他打。”
“朕明白……”
慕容耻脸色变了变似乎有些不悦,但还是保持着客气:“朕请大和尚去找方解,其实已经破了大和尚与世无争的规矩,你能答应朕做这件事,朕已经心满意足。也对……管他为什么要来呢,只要他来了,朕绝不会放他活着离开就是了。”
“恕我直言。”
误己大和尚看了慕容耻一眼:“陛下的修为,已经大不如前。”
慕容耻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朕知道,登基之后每日处理朝事,心都操在国务上,哪里还有时间修行?修为不如以前也是情理之中,是朕自己荒废了。不过……朕倒是不觉得,不如方解。”
他问误己大和尚:“你看过他,他可入了通明?”
误己大和尚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慕容耻一怔:“你看不穿?”
误己大和尚又摇了摇头:“看的穿。”
“既然看得穿,为什么不知道?”
误己大和尚道:“看得穿的未必就是真相,我和方解并肩而行,感受他的修为不过九品巅峰,似乎有一只脚迈进了通明境内。但……这不一定就是真的,据我说知,方解不是没有杀过通明境的大修行者。”
慕容耻脸色一变:“就算他能杀通明境的修行者,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朕有你,有黑上国师,还有朕自己。”
他指了指外面:“朕还有六百屠神卫的精锐,这六百人是朕亲手训练出来的,布下屠神大阵的话,通明境的大修行者也能困住。只要方解来,朕就有把握杀了他。”
“先恭喜陛下吧。”
误己大和尚微微施礼:“如果陛下没有别的事,我想先回去了。后天就要和方解比试,我想回去休养精神。”
“大和尚,以你的修为,难道你没有自信能轻易取胜?”
慕容耻问。
误己大和尚摇了摇头:“这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事,我听闻当初大轮明王曾经找到过方解,但最终是大轮明王死了。我还听闻罗耀找过方解,最终是罗耀死了。这两个人,我是万万比不上的。我也去找了方解,我怕死。”
慕容耻嘴角闪过一丝讥讽一闪即逝:“既然如此,大和尚就先回去休息吧,明日晚间就进宫来,在宫里静候。”
“是。”
误己大和尚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走到寝殿门外的时候他忽然又站住,回头看了慕容耻一眼后语气有些怪异地问:“陛下的衣服真好看。”
慕容耻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身上簇新的龙袍,没理解误己大和尚这话里是不是还有别的意思:“朕也喜欢……”
误己大和尚笑了笑:“对了,突然想起方解似乎说过,他来皇宫和我交手不担心会被陛下困在这里,因为他也想这样进来杀了陛下你。我问他你可认得皇帝,他说皇帝穿龙袍。只要是穿了龙袍,就不可怕。”
他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出来,他想告诉慕容耻,你若是肯把装扮自己的时间抽出一半来修行,又怎么可能会跌的这般厉害?方解说穿龙袍不可怕,是因为他很明白你现在什么最放不下啊。
慕容耻眼神一寒,嘴角忍不住的抽搐了几下。
……
桑飒飒看着方解,眼神里都是迷惑:“你真的要进城去和那个大和尚交手?就算是交手,为什么非要进城?就算要进城,为什么非要去皇宫?”
方解这一天来面对的都是这样的问题,但他并没有不耐烦。
他搬了一把小凳子让桑飒飒坐下:“别着急,你现在身子特殊,着急不好。”
桑飒飒看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能认真的回答我吗?”
“能。”
方解笑了笑道:“其实很简单,我是在骗慕容耻的。”
桑飒飒怔了怔:“骗他?”
“嗯。”
方解微笑着把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桑飒飒听完之后还是有些不放心:“虽然如此,但毕竟涉险,就算你不让我陪你去,也要带上沉姐姐和沐姐姐,再带上道尊项青牛,带上一气观的那三位长者,还有吴一道,此人修为也极为不俗。还有杜姨,丘余先生,言卿先生,还有谢扶摇。”
“带上那么多人,慕容耻还怎么上当?”
方解笑道:“我带谢扶摇和项青牛就够了。倾扇和小腰留下来,我担心的是慕容耻也存了别的心思,如果大营里的高手全都出去,或许慕容耻会派人来,他知道我带着你们。杜姨,丘余先生和言卿先生身上都有伤,他们四个就谢扶摇的伤已经没有什么事,其他人还要休养。至于吴一道,我让他做后援。”
桑飒飒还要说什么,方解凑过去揽着她肩膀说道:“放心,你应该了解我,我一如既往的惜命。”
……
黑旗军大营中一座大帐
方解为杜红线倒了一杯酒双手递过去,杜红线接过来后对他笑了笑:“说起来,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有今天这成就,以前在樊固的时候,你每日来吃狗肉喝梨花酿,我和苏屠狗从来没觉得你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最多只是个心眼多会赚钱的小人物,但亲切。”
“现在不亲切了?”
方解笑问。
杜红线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说实话,现在哪里还有什么人能让我觉得亲切?苏屠狗跟着王爷西行之后,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自己之外就全都是外人了。”
方解鼻子有些发酸,从腰畔解下来酒囊递给杜红线:“这是我到了雍州之后,发现居然有一家酒肆里卖的老酒和梨花酿味道很像,所以就把那酒肆买了下来,然后依着记忆里的味道,添加了些东西进去,现在喝着倒是有七分像了。”
杜红线下意识的把酒囊接过来,拔开塞子喝了一口,细细品味后摇了摇头:“你能从味道分辨出梨花酿都加了什么东西进去,能仿出这味道已经不错了……方解,这军营这地方都不适合我,换句话说,我和这个世界都有些生疏了,所以我想离开。”
“嗯。”
方解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来了,但早晚还是会走。”
“会长江畔?”
他问。
杜红线摇了摇头:“不回去了,当初留在那,是因为那些摇船摆渡的汉子们都淳朴,就好像苏屠狗一样淳朴,他们会傻乎乎的笑依稀有他的影子,他们会喝醉然后跳舞唱歌依稀有他的影子……但既然离开了,就没必要再回去了。那里始终没有我的牵挂,我的牵挂在西域草原上那座孤坟。”
“坟在大雪山脚下……”
方解道:“但我不放心你自己去。”
杜红线笑了笑:“你放心就是了,我不会去的。你不放心,若是苏屠狗知道了又怎么可能放心?他应该也是不想让我去的吧,他从来都不愿意我受到一点伤害。”
方解鼻子一酸,揉了揉湿了的眼角:“那你去哪儿?”
“就去雍州吧。”
杜红线扬了扬手里的酒囊:“你把这酒肆送我可好?我想再酿梨花酿。”
……
方解送杜红线送了三十里,杜红线说回吧,古人说,再深的情义送行也不过三十里远,你我之间其实本来也没什么特别深的感情,纵然不是萍水相逢,也只是偶尔有几次交集罢了。你若送的太久,我就会记得这送行,那个樊固小边军的影子便模糊了。
方解停步,说好,那就不再送了。
杜红线对他笑了笑:“孩子满月,我送你一车梨花酿。”
方解使劲点了点头:“我自己去拉。”
杜红线挥了挥手
方解也挥了挥手
人生,就是不停的相聚和离别。
第0805章 人人都在选择
几只肥的几乎挪不动步子的野兔趴伏在路边草丛里把头埋的很低,野兔的灰毛是他们的保护色,从远处看还以为那不过是石块而已,再加上草丛的遮挡,很难被人察觉。它们就好像一群修为不俗的高手借助地形隐匿,等待着敌人到来后给予致命一击。
天空中一只鹰在盘旋
骑着白狮子的方解从路上经过的时候,那几只野兔吓得瑟瑟发抖连动都不敢动,天空中那只翱翔着的雄鹰震动了几下翅膀,向远处飞走。
跟在方解身后的两个人,一个背剑的俊美青年,一个可爱的胖道人。
三个人行进的并不快,虽然后面两个人的战马已经逐渐适应了白狮子身上无与伦比的霸者气息,可还是不敢靠的太近。马背上的背剑年轻人神色冷峻,而那个胖道人则有些无聊的不时俯身从路边野草上揪一根毛毛草塞进嘴里,嚼一会儿就啐掉。
“忽然想到了从西北去长安的路上。”
项青牛忽然笑了笑,叼着毛毛草道:“也是这样有些残破了的官道,也是这样走很远都看不到一个路人。”
谢扶摇不知道这段过往,所以微微侧头倾听。
“我告诉你啊。”
项青牛往谢扶摇身边凑了凑:“那个时候前面骑白狮子的这家伙还是个笨蛋,说他手无缚鸡之力有些过了,但充其量只不过是个普通人。当时我就想骗他几两银子,谁想到却被他骗的更多……”
谢扶摇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然后若有所思的点了头。项青牛从谢扶摇的眼神里看出不妥,一开始没明白,过了一会儿噗的一口啐掉嘴里的毛毛草道:“你别胡思乱想啊,道爷我是爷们儿!我虽然不怎么喜欢和女人靠的太近,但道爷喜欢的还是女儿不是男人!”
谢扶摇没说话,但他脸上那种你解释这些有什么用的表情让项青牛有些懊恼。
项青牛对这种不说话比说话还刺激人的家伙似乎没有什么办法,索性闭嘴。他看了一眼路边草丛里的野兔,抬头看了看越飞越远的雄鹰,然后视线落在白狮子上。
“你以后打算去干吗?”
项青牛发现自己真不是个能忍得住不说话的人,就这样沉默着走了几十米后又忍不住开始话痨:“战争不可能永远不结束,日子总会回到平静,我有时候就想自己以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回清乐山继续装模作样的当道尊做观主?还是如以往那样想走就走,走遍这个天下。”
“战争会结束,但江湖从来不是风平浪静。”
谢扶摇终于回了一句话,让项青牛有些高兴:“江湖的风浪啊,你理会它,这风浪就能拍打到你,你不理会它,也就风平浪静。”
“演武院毁了。”
谢扶摇的语气有些沉,压抑的让人心里发堵:“杨坚从门里出来之后,演武院其实就算是名存实亡。周院长每日坐在后山从日出到日落,眼看着头发胡子都白了。院里不是隋人的教授都走了,回各自的家乡。整个大院子里,整日看不到几个人。”
“其实差不多。”
项青牛叹了口气道:“一气观还不是一样?老牛鼻子走了之后,观里便一日不如一日,当初师父他老人家说一气观的将来在我身上,我现在才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老牛鼻子跑去西域蛮人部落里做圣人舍不得回来,二师兄一剑西行十几年最后终于如愿以偿去了另一个世界,三师兄回了京城再续前缘只羡鸳鸯不羡仙……就特娘的剩下道爷我一个,不靠我靠谁?”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忍不住笑了笑:“快,叫师叔!”
谢扶摇一怔:“凭什么?”
项青牛一本正经道:“老牛鼻子萧一九和你师父张真人是平辈论交,牛鼻子管张真人叫一声师兄,张真人也不觉得跌了面子。我是萧一九的师弟,所以论辈分你叫我一声师叔也不为过吧?”
谢扶摇认认真真的想了想,然后嘴角抽搐着叫了一声师叔。
项青牛就好像捡到了金元宝一样哈哈大笑,得意到胸颤。
他催马追上前边的方解,拍了拍方解的肩膀扬了扬下颌:“快,叫师叔!”
方解看着他问:“如果我叫你一声师叔,有什么好处?”
项青牛白了他一眼道:“一点儿都不干脆,你看看人家小谢谢怎么不讨价还价,该是什么辈分就是什么辈分,乱都不能乱。”
谢扶摇在他身后阴冷阴冷地说道:“你让我叫你师叔没什么,你要是再敢叫我小谢谢我就杀了你……”
方解挑了挑大拇指:“就应该这样,小谢谢!”
谢扶摇:“……”
“到了啊。”
项青牛看了看面前这座叫大理的雄城,抬头看城墙上那些如临大敌的守军,忍不住得意的笑了笑:“为什么我有一种三个人挑落一座大城的得意?”
方解道:“因为你正在这么干。”
……
“请国公爷坐吊篮上城!”
城墙一个守军将领俯身往下喊,他穿着厚重的铁甲,好像把自己塞进了一块铁疙瘩里似的,也许只有这样他才能有一些安全感。毕竟此时站在下面的,是继罗耀之后第二个被人叫做屠夫的人。南燕人有多怕罗耀,就有多怕方解。而事实上,方解才到西南不到一年的世家,杀的人比罗耀在雍州二十年的也不少什么了。
雍州城外,数万南燕士兵六十万纥人被砍了脑袋。再加上黑旗军的报复,纥人损失足有百万人。
“开城门。”
方解淡淡地回了三个字。
“国公爷,不要让卑职为难啊。您也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卑职没有这个权利打开城门让您进来,上面早早就吩咐过,请您坐吊篮上城。”
他小心翼翼的说话,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身边有这么多手下在,而城下只有三个人,他还是怕的要命。
方解却懒得再理会,从白狮子上下来走到一侧坐下来问项青牛:“斗会儿地主吗?”
项青牛扑哧一声笑了:“来啊,谁怕谁啊。”
谢扶摇则一脸严肃:“玩儿的太小我不来……”
这个家伙才到黑旗军没多久,就已经学会了这个小游戏。项青牛从马背上下来,在腰畔的鹿皮囊里摸出一副牌熟练的洗牌:“来来来,咱们都是有身份的人,一个道尊,一个国公,一个演武院的教授,玩的小了对不起这身份。”
“玩多大?”
谢扶摇问。
“压地皮吧。”
方解忽然说了一句,然后他指了指城门:“南城我给胖子,北城给你,西城我的,论街玩,谁赢了多少,大理城我就送给你们多少。”
项青牛点了点头:“这个玩的有点儿大啊……不过你这么大方,慕容耻他知道吗?”
三个人旁若无人的在下面闲聊,城墙上的守军虽然不知道他们玩的是什么,但听方解的话怎么都觉得有些可怕,隐隐间,好像三个人已经把大理城分了。
城墙上的守将不敢做主,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那个穿一身大红色长袍的老者,他看向这个老者的时候,眼神里都是畏惧。
“上人,怎么办?”
守将凑过去问,嗓音有些发颤。
“派人去宫里请示陛下吧。”
被称为上人的老者负手而立,看着城墙下面那三个人眼神里有些寒冷:“不过,这三个人在城下,你们以为走城门和坐吊篮上来有什么区别吗?他们三个上了城若是想开杀戒,你们这些一个也活不了。”
守将打了个寒颤,可还是不敢擅自决定。他转身要走,想去皇宫里请示慕容耻,还没迈步就看到宰相朱持检带着一队护卫缓缓的上了城。见到朱持检,守将就跟见到了主心骨一样,连忙过去询问。
朱持检听他说完点了点头,看向那个老者说道:“国师,陛下的意思是,不能太失了颜面。如果对方只来了三个人,咱们却吓得不敢开门……无论是国体还是陛下的脸面都不好看,国师在此坐镇,脸面上似乎也……”
这个穿大红色长袍的老者,正是大理国国师黑上,被人称为黑上人,不知来历,也不知道修为有多强,但大理城的人都知道,这个人在大理城的地位极高,慕容耻对这个人也极为推崇。
“开门。”
黑上国师脸色一寒,瞪了朱持检一眼后大步往城下走去。
“我来亲自迎客!”
看着黑上国师的背影,朱持检忍不住嘴角挑了挑,在大理城这么多年来他对朝廷里每一个重要的人的性格都了如指掌,不然他不会稳稳当当的做了几十年宰相。这个黑上国师最是自傲,武人,更容不得别人说自己胆怯。
朱持检俯身往城墙下面看了看,看着方解,长长的舒了口气,说实话,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决定是对是错,今天这个选择,是他人生这么多年最重要的一次选择。他知道的是,如果自己选择对了,那么朱家的未来还不算太黑暗。如果选择错了,那么无论是朱家还是南燕的任何一个家族,都会面临一场血光之灾。
其实,大多数的人的一生中总是会面对各种各样的选择,选择站队,选择对了的话不一定飞黄腾达,选择错了也不一定死无葬身之地,因为对于普通人来说,一生中选择再多也很少触及到生死。他们也懒得去想这些问题,朱持检却不得不去想,不得不去悲哀……
“朱家再强又能怎么样呢?再强也只不过是勉强有选择的资格,永是选择站队的那个人,而不是……有资格成为领队的人。”
他在心里苦笑了一声,喃喃道希望这决定不会让自己成为朱家的千古罪人。
黑上国师站在城门里面,看着士兵们手忙脚乱的将顶住了城门的巨大木头搬开,看着他们费力的将厚重的城门缓缓的拉开,在门打开一条缝隙的时候,黑商国师忽然恍惚了一下,他似乎看到滔天的血浪从门外涌了进来。
血腥味……扑面而来。
第0806章 格外爽
黑上国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大红色长袍,看着上面那些反射着光华的金线怔怔出神,城门吱呀一声开了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抬头往前看去,随着门逐渐打开,他似乎看到了有一股血浪扑面而来,这一下恍惚让他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
门开的这一刻,他放佛看到了二十年前。
很模糊,但刻骨铭心。
漆黑的夜里,一片巨大院落里还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在这个院子的一处偏僻所在,一群眼睛都熬红了的人们整齐的发出一声悲呼,每个人脸色都那么难看。这是一个隔离出来的小院,他们这些人有的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年有的才来。
每天,他们都过着几乎一样的日子,提心吊胆。
他们被请来这里做事,但过着囚徒一样的日子,他们吃的好喝的好,但没有自由,整日生活在恐惧之中。因为他们不知道,下一个死的会是谁。新来的人第一天就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样可怕的事,他们能进来,只是因为有一批人死去。
这院子里一直有大概十几个人住,除了其中最幸运的人战战兢兢的活了几年之外,百分之九十五的人已经死去。一批人死了,一批人被请进来。门口站着的那些精壮武士不时回头用森寒的视线看他们一眼,其中没有任何表情。
他们要想继续活下去,似乎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择。
成功
如果继续失败下去的话,他们很快就会被另一批人取代。这个院子的主人就好像一个无所不能的恶魔,不管他们藏的多深都能被一个一个的揪出来。
一个全身包裹在袍子里的人看了看台子上的几具尸体,眼神里闪过一丝无奈和担忧,然后他看了看围在台子四周的人群,指了指其中最年轻的两个:“这次又失败了,总得有人为失败负责,不然问下来死的就不止两个……对不起了,你们两个的修为在所有人中最低,死了对大局影响也不大,所以……”
“不!”
那两个年轻人悲呼了一声,下意识的往后躲。
他们哀求着,哭诉着,却没有换来任何同情。其他人都知道,如果自己同情这两个人,那么没准死的就是自己。这是根本就不需要考虑的事,他们彼此之间没有什么感情可言,自然不会愿意为别人去死。
裹在长袍里的人摆了摆手,几个如狼似虎的铁甲武士闯进来,不由分说的将那两个年轻人按住,然后将刀子放在他们的咽喉前,下一秒,刀子就能切开他们的喉管和动脉,他们的生命也将被终结。
“等等。”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个男人缓步走进来,他的个子不是很高,相貌也没有什么特别出彩之处,但整个人的气质就如同一杆枪一样,如此霸气。以至于远比他要高大的人在他面前,都会觉得自己是个侏儒。
他站在那,就是一座高山。
“主人。”
院子里的人纷纷俯身拜倒,脸上都是难以压制的恐惧。就是他们面前这个男人,这几年来已经杀了他们太多太多的同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逃避这个主人,宁愿躲进深山老林中与野兽作伴,可惜的是,不管他们藏的多深,只要这个男人想找到他们,谁也躲不开。
“这次的试验品还剩下几个?”
男人问。
裹在长袍里的人深深的俯首:“一个都没了,最后一个刚才没熬过第三步就死了,一共二十四个,今天是最后一个……这些试验品似乎都不太好,上次临近成功的那个远比这一批要强的多。”
男人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那两个已经吓尿了裤子的年轻人身上:“下一批还有过几天才能送来,但实验不能停……他们两个都不算太老,就拿他们两个实验吧。如果能从他们身上找出成功的步骤,我会厚葬他们。”
“是。”
裹在袍子里的人阴测测的笑了笑,回头看着那两个年轻人道:“你们还真是走运呢,若不是主人来了,你们今天就会死,现在好了,你们最起码可以多活几天,如果侥幸成功的话,你们甚至可以写进史书里,多大的荣耀?”
“不!”
那两个年轻人恐惧的嚎叫着,疯了似地挣扎着,他们比谁都清楚,这样多活几天绝不是什么幸运,而是世上最恐怖的煎熬。
“求求你!杀了我!”
“杀了我吧!”
裹在袍子里的人摇了摇头:“谁也不能违背主人的意愿,谁也不能。”
两个年轻人被曾经的同伴们按住,扒光衣服绑在石台上,他们的四肢剧烈的扭动着却挣脱不开命运的束缚。他们的同伴举起雪亮的小刀,开始在他们身上切割。有人捧着一个透明的罐子,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几天后
裹在袍子里的人揉了揉发红的眼睛,疲惫的舒展了一下身体,看着台子上奄奄一息的两个年轻人失望的摇了摇头:“果然还是不行啊……他们已经没有用了,抬出去处理掉吧。他们两个太大了,留下也没用。”
“是!”
几个武士进来,抬着将死的两个人走出院子。
迷茫中,小院的门打开。
门似乎开的那么缓慢,就好像通往地狱的通道一样。
黑上国师使劲摇了摇头,让自己从思绪中挣脱出来。这一幕,他如此的熟悉,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是啊……他告诉自己那只是梦,哪怕,每一个白天他都会看到这个梦。
……
城门开了
黑上国师晃了晃脑袋让自己从记忆中挣脱出来。记忆中的门打开已经是过去的事,就算是再恐怖的回忆也终究过去了。现在,他要面对的是面前这打开了的门。
自从他开始修行以来,他似乎比一般修行者的进境要快很多很多。有时候他也会忍不住的想笑,如果不是那年的意外,他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实力。这二十年来,他感受着自己一天比一天强大,感受着那种力量在自己体内澎湃,势不可挡。
他选择留在大理,是因为这里很安静。
这里的风景比任何地方都要秀美,有人曾经说过,在大理城住下来之后就再也没有远游天下的梦想,因为这里的风景足够迷住任何一颗飘荡成性的心。不仅仅是这样,在这里他还品尝到了上位者的那种美妙。
如果在其他地方,他的修为很高但不会被如此重视,获得如此高的地位。在大理城,他是南燕的国师,论地位与宰相朱持检平起平坐,甚至,朱持检对他也要客客气气的说话,因为朱持检的地位靠的是他家族的实力,而黑上国师,靠的是他自己的实力。
慕容耻给了他地位,他可以得到几乎一切欲望的满足。
金钱?
他要了已经没有意义。
女人?
整个大理,除了极有限的一些女人之外,城中几十万百姓中的女子,他可以随便点一个拉进自己寝室里。就算是他把大理城皇宫里的宫女玷污,慕容耻也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要他不去碰慕容耻的皇后妃子,其他宫女在慕容耻眼里都是留住黑上国师的筹码而已。
就在昨夜,他把兵部员外郎的女儿睡了。
对于他来说,一个五品的兵部员外郎,就好像一只蚂蚁一样,毫无威胁。
“不要吓着他们,进城之后老实些。”
方解揉了揉白狮子的脑袋笑着说道,白狮子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解。方解笑道:“你若把他们都吓死了,我还怎么玩?”
白狮子不满的从鼻子里喷出来一股气,索性扭开头不去看方解,就好像一个负气的孩子似的。
城门洞很长,大概足有二十米。
们打开之后,那些守门的南燕军士兵就快步跑回城内,没有一个人敢留在门洞里不走。就好像那三个看起来都很顺眼的家伙,其实是披了人皮的恶魔。事实上他们错了,因为只有最前面的那个才是真的恶魔。
门打开
方解第一个走进来,后面的项青牛有些不高兴的把牌收好放进鹿皮囊里,他不高兴,是因为他刚才输的最多,本来有四分之一个大理城是他的,但是被方解刚才赢回去一大半,现在,只有差不多十分之一个大理城还是他的了。而偏偏在这个时候门开了,他连翻本的机会都没有。
谢扶摇一连平静,虽然他已经把四分之一个大理城输光了。
进门之后,谢扶摇就留在门口,站在那,身子拔的笔直。他就好像一棵参天的劲松,需要人仰望。
走到门洞中间位置的时候,项青牛也停了下来,他在青砖铺成的露面上盘膝坐下来,从鹿皮囊里再次把那副牌取出来,像是有些无聊的开始洗牌,然后一张一张的把牌有规律的放在地上,牌面上的数字凑成整数之后再抽掉,这是一种无聊人玩的无聊游戏。
方解走的最远,他走到城门洞里面的门口。
停下。
黑上国师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方解,然后又看了看在外面大门处的谢扶摇,门洞中间的项青牛。他沉默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原来你根本就没打算要进皇宫和误己大和尚决战。”
方解笑了,很明媚:“误己大和尚也从来没有想过与我决战。”
“和尚果然都靠不住,不打诳语这句话本身就是谎话。”
黑上国师虽然有些吃惊,但很快就恢复过来:“我倒是忘了,误己大和尚更是一个靠不住的人。”
方解点了点头:“因为他比你聪明。”
黑上国师摇头:“不……因为我比他强。”
……
黑上国师看了看城门,有些怅然道:“门开了,再关上就是。”
方解回头看了看,然后很认真地对黑上国师说道:“你的时间不太多,骑兵从出发到冲进城门需要半个时辰,你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把我们三个击败,然后关门。”
“不需要那么久。”
黑上国师缓缓的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请你相信我,会很快。”
方解将朝露刀从后背取下来插在身侧的地上,活动了一下双臂:“我最喜欢你这样爱吹牛逼的,因为揍起来会格外的爽。”
第0807章 肌肉与骨骼的喜悦
大理城
皇宫
正殿前面是一片肯宽阔的广场,南燕的群臣上朝的时候就要穿过这里才能进入大殿,若是在以往,过道两侧已经站满了手持长戟的武士,在内侍的引领下,文武百官穿过长戟通道上朝。
但是今天,这片广场看起来格外的空旷。
看不到了那些身材健硕魁梧的禁宫侍卫,也看不到了脚步急促忙碌的太监宫女,只有一个身穿灰布僧衣的老和尚盘膝坐在广场正中,闭目养神。他身下坐着一个蒲草团,身上没有袈裟,身前没有木鱼,手里没有佛珠。
广场上只有他自己,但广场四周已经戒备森严。
八百屠神卫早就按照计划在四周布置好,随时准备布阵。所有大内侍卫都集中在大殿四周,随时准备保护皇帝。
而皇帝,让人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大殿门口,看着那老僧,等着要来的人。说实话,到了现在慕容耻也没明白方解答应来皇宫和误己大和尚决战的目的是什么,他思虑了两天,得出的答案也不是很肯定。他以为,要么方解是想在南燕的皇宫内击败大理城的第一高手,重挫南燕军民的士气。要么方解就是打算借机进入皇宫杀掉自己,毕竟只要他死了,南燕也就名存实亡。
在他身侧站着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眉目颇为清秀。身上明黄色的衣服显示出他的身份,正是南燕的太子慕容长岚。
与慕容耻脸上的凝重不同,这个自幼便锦衣玉食的太子爷脸上只有桀骜和不屑。
“父皇……”
慕容长岚看着广场正中盘膝而坐的误己大和尚,忍了好久终于忍不住问道:“将国事寄托于一个武人,这是不是有些草率了?儿臣以为,驱敌还是要在兵戈上相见最好,以军威堂堂正正的击败敌人,扬我大燕国的雄威。这些不入流的江湖客,就算有绝强的修为也终究上不了台面。儿臣觉着……江湖客不是不可以为国效力,却不能如此重视。”
慕容耻对自己的这个儿子很了解,他知道慕容长岚具备一个英明君主应具备的一切条件,或许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自信,自信到不了解自己了。他看不起江湖客,可慕容耻又绝不可能告诉他,慕容耻他自己就是个江湖客出身。这个所谓名副其实继承来的皇位,不过是个阴暗血腥的笑话罢了。
“岚儿,朕知道你的心思。”
慕容耻将视线从误己大和尚身上收回来,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后温和地说道:“你自幼修习兵法,博学多才,你也曾匿名参加军中的演武比试,屡屡斩获头名,朕知道,如果真的交给你一支强大的军队,你必然可以横扫天下。”
听到这句话,慕容长岚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但是,岚儿……朕没有这样的军队交给你。”
慕容耻微微叹息了一声:“大燕国自立国至今,没有经历过战事,你虽然一心想开疆拓土,可朕却没有给你这个机会,你知道为什么?”
“而臣不知。”
“因为不管你承认还是不承认,大燕国的国力还是太弱了些。”
慕容耻怅然道:“朕一直忍辱负重,对隋国称臣,何尝不是想在敌人的压迫下求生存,然后发展壮大自己,等待有朝一日将所有敌人都踩在脚下扬眉吐气?可大燕国不是你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北边四城接连被敌人所破,正是因为大燕的朝臣子民并不团结。他们看到的都是自己的利益,而不是大燕国的利益。”
“所以,朕要你记住一件事。”
慕容长岚虽然对慕容耻的话并不在意,但还是垂首道:“儿臣聆听父皇教诲。”
慕容耻看着他郑重认真道:“若大燕国可以度过此劫,你将来继承皇位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不是开疆拓土,而是稳定朝纲。大燕国内的敌人,远比外面的敌人要可怕……只要让任何人都不敢质疑你的皇位,只有你手中攥着的是一个绝对统一服从的国家,你才能踏踏实实的往外迈步。”
“父皇。”
慕容长岚道:“儿臣却以为,开疆拓土,何尝不是让国内团结起来的一个办法?现在大燕国内的某些人,确实以各自家族的利益为重,但他们看重的只要是利益,就不是没有办法让他们服从,这个办法,儿臣以为就是对外开战。如果能从战争让各家族的人获得足够的利益,他们就会逐渐的对朝廷从依从到服从。”
慕容耻微微一怔,忍不住摇了摇头:“岚儿,你看事情能看到一定深度,但却绕过了表面的事。”
“父皇教导的是……可是父皇,不能灭掉那些家族,就只能想办法让他们将注意力从分割大燕国的利益上转移出来,不是吗?”
慕容耻刚要说什么,就看见外面有人急匆匆的跑过来,一边跑一边高呼:“陛下!大事不好!”
盘膝坐在广场上的误己大和尚听到这急切的呼喊睁开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再次闭上眼,对那狂奔的人视而不见。那跑过来报信的人看了他一眼后就抆身而过,笔直的冲到慕容耻身前急促的说了几句什么。
慕容耻的脸色猛地一变,牙齿咬的咔咔作响。
“朱持检……你真让朕低估了!”
报信那人喘着粗气道:“黑旗军主帅方解只带着两个人来到城门外,要求打开城门进城,本来守城的将军不敢开门,但宰相大人说对方只有三个人,不开门的话会让敌人小瞧了咱们,再加上有黑上国师坐镇,所以便打开了城门……可谁想到,方解根本就不是要来皇宫,他的目标就是让大理城开门!”
慕容耻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摇晃了一下,眼神里的愤怒如同火一样在燃烧。
……
城门
血流成河
谢扶摇站在城门洞外侧,一个人站在那,却让所有人不能靠近半步。当守城的人发现那三个人走进城门洞之后就没有再往前走的意图,这才醒悟原来那三个人根本就不是要去皇宫和误己大和尚决战的,就是来抢夺城门的。可谁又能想到,对方只有三个人居然敢这样做?
除非疯子,谁会想到这样的办法?就算大理城内的兵力再有限,也不是三个人可以抵挡的。就算他们是大修行者,可他们终究会有疲劳的时候,面对无穷无尽一样的反叛,三个人能坚持多久?杀人杀到疲惫不堪,其实根本用不了多久。
城门里面那侧方解站在那儿,正在和黑上国师交手,那两个人交手时候的威势根本容不得别人靠近,即便有修为不俗的人想避开他们两个冲进门洞里重新关闭城门,可坐在门洞里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胖道人却成了一座拦路的大山,谁想越过他,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这个时候,守军开始想别的办法,有人提议用吊篮将高手从城墙上放下去,然后从外面冲进城门里。
于是,他们面对的是一个背剑的年轻男人。
对方显然是算计好了的,背剑的年轻人守在外面,方解在里面,胖道人在中间策应他们两个,他们只要能够坚持半个时辰,黑旗军的骑兵就能杀到。但这只是理论上的事,因为南燕人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黑旗军骑兵进来。这半个时辰内黑旗军的骑兵在往这边赶,南燕守军也开始大规模的调动,从其他城门出去往北门这边赶。
如果南燕军队将黑旗军骑兵拦住的话,那么方解他们三个人就不是坚持半个小时那么简单了。到时候他们三个要面对的,是数以万计的南燕士兵和整个大理城内的修行者。
这个法子,确实只有疯子才能想的出来。一旦黑旗军骑兵被阻挡,他们三个人失去后援,要么拼尽力气杀出重围回去,要么就会因为力竭而战死。历史上不是没有军队靠人命拼死大修行者的例子,正是这种特定的时候才能出现。
因为军队要想拼死大修行者的前提条件就是,大修行者不退走而是死战到底。
“两仪剑。”
谢扶摇轻轻的从嘴里吐出三个字,杀戮随即展开。那些从城墙上下来想从外面冲击城门的修行者,在这三个字出口之后开始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去。这一刻,他们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剑若游龙。
门外的尸体越来越多,谢扶摇的额头上也渐渐冒出来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抽空回头看了一眼方解那边,发现虽然方解面对的只是一个人,但远比自己这边的压力要大。那个一身大红色长袍的家伙,似乎很难缠。
棋逢对手!
方解不是没有遇到过与自己体质相差不多的人,罗耀就是其中一个。但是方解和罗耀决战的时候,罗耀的强大肉身已经被杨坚所伤,那个时候的罗耀靠的是绝强的修为,而不是肉身来和方解硬拼。
可这个叫黑上国师的人,居然在体质上和方解硬拼而没有一丝吃力!
这不得不让方解吃惊。
轰!
两个人的拳头再次实打实的撞在一起,巨大的力度之下,两个人都被对方的力度逼的后退了几步,这种纯粹肌肉的角力让人不寒而栗,其威势竟然比内劲的比拼更加的直接震撼!大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往往都是在保持一定距离上完成的。而方解和黑上国师,则用的是更直接的方式。
近战!
方解第一次遇到一个近战如此犀利的人。
从一开始,两个人就不约而同的放弃了远程攻击,而是选择贴近对手近身交战。方解一直以来有这样的自信,谁又想到黑上国师也有这样的自信?
这一拳对轰之后,两个人胳膊上的衣服已经都被对方震碎,裸露出来的胳膊上,既然如龙般隆起。
“吃惊吗?”
黑上国师狰狞的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没有人可以和你近身交战?今天我就要让你看看,先天而来的东西,并不一定比后天而来的要强大!”
他的脚下再次一点,将青砖铺成的路面踩出来一个大坑,身子如炮弹一样冲向方解。而方解则没有丝毫退避,笔直的迎了过去!
可是在这一刻,方解却不得不想。
为什么
这个黑上国师有如此强大的体质?而他却说自己不是先天而来而是后天而来?这个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有如此的巨变?
嘭!
拳头再次撞击在一起,两个人的骨骼都发出兴奋的响声,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喜悦,两个人越打越快,越打越猛。
第0808章 妖邪之人
方解在前世的时候曾经听到过这样的推论,当速度达到一定地步的时候,就能超越时间。他不知道这句话的真假,因为这只是个假设,谁也无法证明谁也无法推翻。在这个世界,毫无疑问的是方解的速度已经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但他还是没有办法改变时间。似乎有些规则,永远都被禁锢住无法打破。
但,即便如此,在场的每一个人还是被他和黑上国师两个人的速度震撼到无以复加。那是一种完全超越了普通人眼睛捕捉的速度,城内淤积在道路上的南燕士兵们凡是看到了这一幕的人全都张大了最大傻愣愣的看着,屏住呼吸,甚至忘记了说话。
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方解确实改变了时间,因为那些观战的人已经忘记了时间。
甚至忘记了一切。
两个人明明很快,却一直在门口激战。因为速度太快,拳头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已经连绵在一起无法分辨。普通士兵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到底在什么地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们都还没有离开。
这是一种拳拳到肉的交手,却比那种磅礴的内劲比拼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两个人都好像是一辆人形的钢铁猛兽一样,靠绝对强悍的肌肉之力想让对方屈服。显然,短时间内两个人都没能达到目的。
黑上国师避开方解砸向面门的拳头,身子往前一靠,以手肘猛击方解的胸口,而方解在电光火石之间避开,黑上国师的手肘在方解身后的墙壁上撞出来一个深坑,碎石纷飞。而避开这一击的方解侧身一腿踢向黑上国师的后背,黑上国师身子往下一矮,方解的脚将城门墙角的青砖踹飞了一大块。
黑上国师挨着身子,左腿为根,右腿横扫方解的下盘,脚在青砖路面上扫过,硬生生将路面扫出来一条沟。
方解退一步避开,然后猛的欺身向前,右脚点地,左腿抬起以膝盖撞向还半蹲着身子的黑上国师,黑上国师身子向后一仰躺在地上,方解的身子抆着他的前胸从上面掠了过去,膝盖在墙面上撞碎了一片城砖。
黑上国师等方解过去之后,左手撑着地面,身子如陀螺一样旋转过来,一脚踹向方解的后背,方解回身一拳砸在黑上国师的脚面上,那只脚随即被砸的往下坠落,砰地一声砸碎了一块青砖。
方解俯身一把抓住黑上国师的脚踝,然后将黑上国师的身子抡起来扔了出去,黑上国师在空中强行转身,后背又撞碎了几块城砖,整个身子都几乎镶嵌进了城墙里面。方解闪电一样追过去,再一脚踹在黑上国师的胸口上,把他往里面又嵌进去不少。
碎石和尘土飞扬起来,城门口被两个人破坏的一片狼借。
这个时候那些围观的士兵们终于捕捉到了两个人的身影,看到黑上国师被砸进墙体里之后发出一片惊呼。
来自大洋彼岸的罗斯国使者波斯科夫吓得瞪圆了眼睛,身子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虽然他早就听说过中原绝顶武者之间的交战会有山崩海啸一样的威势,可他却一直不肯相信。在他看来人体有极限控制,根本不可能出现传说中的那种场面。在他眼里,人体就算再强大也无法和火炮的威力相比。可在这一刻,波斯科夫终于承认自己错了。
面前这两个人,根本就已经不能再算作一个人。
“我的天神!”
波斯科夫惊呼了一声,脸色发白的喃喃道:“就算是一块钢铁这样互相撞击也已经变形破损了,可这两个人却还在打!他们……他们真的是人吗?我现在怀疑,即便是炮弹打在他们身上也不一定能将他们杀死,就不用说火枪了。”
他旁边的另一个洋人同样被震撼住,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在他以往的认知中,如果石头砸在人的身体上,破碎的一定是人的身体而不是石头,可现在他看到的却颠覆了他这样的认知,这两个人的战斗,如果再打下去的话说不定能把半边城墙拆掉!
“他们不是人!”
一个洋人睁大着眼睛惊讶地说道:“我不相信一个人能有这样强大的身体,难道他们的身体不是血肉之躯吗?只要还是一个人,怎么可能让身体强大到能将石头击碎?”
“你看他们的拳头!”
另一个洋人惊呼道:“几乎每一拳造成的打击都能和炮弹相提并论了!我研究过汉人城墙的建造方法,知道这城墙有多坚固,即便是炮弹打在上面也一样只是砸出来一个坑而已,别想将城墙轰坍,可是你看看那两个人的拳头,每一拳都能把一块那么坚固的城砖打碎!”
“天神啊!”
波斯科夫惶恐道:“如果他们的拳头砸在我身上,我一定会被砸成一对肉泥。”
“如果汉人中有许多这样的人,我想……咱们的计划真的要做出一些改变了。汉人绝对不像是咱们知道的那样孱弱,他们的军队虽然没有装备火器,可他们本身就是一头一头的猛兽啊!”
有个洋人发出这样的悲呼。
“我敢打赌,哪怕是我以天神的名义发誓,回去之后也不会有人相信我说的是真的。他们不亲眼看看的话,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人可以有这样的破坏力!人体可以变得这样强壮!”
他们胆颤心惊的看着,手心里和后背上都是汗水。
“超级人类!”
波斯科夫发出这样的呼喊,似乎是在宣泄着自己内心的恐惧。
……
砰地一声!
黑上国师从城墙上的深坑里挣扎出来,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几乎全部碎掉,露出来的肌肉散发着一种类似于尽数般的光泽,粗粝的碎石无法在他身体上留下伤痕,反倒是被他的身体挤压的变形碎裂。
“嘿嘿。”
黑上国师阴测测的笑着:“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我知道你一直以为自己的身体很强大,所以你更愿意和人近身交战,因为只要被你近身,你就能依靠强大的体魄强敌人击败。但是今天,你遇到了我!”
他一脚迈出,从墙体里彻底挣脱出来。
“方解,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强!”
黑上国师猛的往前冲了出去,速度快的再次超越了人眼的追寻。而方解没有退避,迎着他的拳头冲了上来。
“那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强!”
方解的拳头再次和黑上国师的拳头撞在一起,两个人的骨骼都发出嗜战的欢呼,他们就好像是天生的敌人,又好像是天生的同类。
方解的拳头抡起来砸向黑上国师的脖子,黑上国师张开手抓住方解的拳头,另一只手砸向方解面门,而方解也抬起手抓住他的拳头。两个人双手紧握在一起开始较力,胳膊上的肌肉突起来如同一道道山梁!
肌肉的较力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声音,就好像两块皮革摩抆的声音差不多。两个人的四条手臂顶住,双脚抆着地面,这种硬靠身体想制服对方的战斗让看到这一幕的每个人都跟着一同使劲,甚至有人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牙齿都因为用力而发出咔咔的声音。
嘭!
两个人脚下踩着的地面同时下沉,坚硬的青砖也抵挡不住这样巨大的压力而纷纷碎裂,两个人的脚几乎都陷进了地面中,青砖碎裂的痕迹如同蛛网一样往四周蔓延了出去。
“退!”
黑上国师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骤然发力将方解向后推出去四五米远。方解的双脚就好像犁地的铁犁一样,在青砖路面上犁出来一道深沟。
方解鼻子里哼了一声,脚下一顿将后退的身子止住,然后双臂往上一抬,将黑上国师整个举了起来!
然后他将双臂猛的下沉,就好像抡起来一个麻袋一样狠狠地砸在地面上,黑上国师的身体也不知道撞碎了多少青砖,碎石如子弹一样激荡了出去。将黑上国师摔倒在地,方解一脚踢在他的肋下,黑上国师的谁子抆着地面翻滚出去后狠狠的撞在城门口一棵大树上,那棵已经有上百年的大树被撞的剧烈晃动起来,撞击的部位,树皮纷飞。
黑上国师却似乎没有受到重创,他再次站起来,眼神里都是妖异的战意。那种战意之浓烈和莫名,让方解越发的好奇这个人到底什么来路。
“你永远也不会想到!”
黑上国师再次冲了过来:“这个世界上在你成功之前有多少人遭受了折磨!而他们却没有获得应有的一切!而我,就是其中一个侥幸活下来的人!我要让你看看,受尽折磨之后的重生远比你这天生就具备的身体更加强大!”
没有人比方解更懂得什么叫做战意,那是男人特有的气质!可这个人眼睛里的战意是妖异的,和正常人的那种斗志完全不同。只有偏执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眼神,那是已经入魔的征兆。
他说磨难!
方解脑子里想到了这个词,然后忍不住去想,是什么样的磨难让一个人这样入魔?哪怕是拥有远比常人要坎坷挫折艰苦经历的方解,也不曾坠入魔道。而这个被人称为黑上国师的人,心理的阴暗显然来自他的疯癫,而他的力量,似乎也来自他的疯癫。
“我要让你屈服!”
黑上国师怒吼着,高高跃起后身子猛的下沉,用手肘砸向方解的头顶。方解没有退避,右拳向上直击,拳头和黑上国师的手肘撞在一起,巨大的力度让方解的手臂一阵阵酸麻,而黑上国师的身子被震的向后翻了回去。
方解没有停止动作,在黑上国师身子向后翻的同时掠了出去,在半空中一脚踹在黑上国师的前胸,这一脚的力度势大力沉,即便是一块石头都会被崩碎,可显然黑上国师的身躯能抗住这一脚,他身子落地之后翻了好几个滚后才停住,却再次站了起来。
方解看得出来,这个人的体质绝对可以和自己相提并论,但他却并不具备精巧的格斗技术,所以才会从一开始交手就被方解压制。也就是说,这个人没有过太多的与强敌交手的经验。
可有如此修为如此体魄的人,怎么可能籍籍无名?
如果不是到了大理,方解甚至不知道南燕有一个黑上国师!而在方解年幼在大理避难的时候,大理城里似乎也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西南有这样的人,按照道理肯定会有人提醒方解注意。显然,这个人在大理的时间并不是很长!
方解对这个人,越发的好奇起来。
“我要杀了你!”
黑上国师吼叫着又一次冲了过来,眼神里那种让人不解的妖邪浓烈如墨。
第0809章 黑暗中的至高无上
自从和罗耀决战之后,方解已经很久没有过如今天这样酣畅淋漓的战斗了。和罗耀决战当日,方解的潜质被彻底逼发出来,开创了属于他自己的界。而与黑上国师这一战,方解肉身的潜能进一步被他自己发掘。
此时的黑上国师就如同一头饥饿了很久后终于发现了猎物的狼,眼睛里都带着一股血腥味。
在西域草原上,草原狼实在捕捉不到猎物的时候就会冒险对牧民的马群发动攻击,饥饿的狼群丝毫也不在意马群奔腾起来同样对它们有致命的危险。狼的贪婪在于,咬住就不会撒嘴。就算是死,它们也先要把咬在嘴里的肉咽下去。
所以一旦狼群对马群发动攻击,场面之惨烈让人震撼。受到了惊吓的马群狂奔,而草原狼就在马群中疯狂的撕咬,有时候一头野狼咬住马的肚子就不肯松口,马吃痛而飞奔,狼就好像挂在马肚子上一样被拖着走,这种情况下狼很容易被马腿踩中。而事实上,牧民们经常看到狼挂在马肚子上,后半身已经被踩碎,狼的内脏挂在身体上拖行,而即便如此狼也不会松开嘴巴。
有的狼只剩下半身,还会红着眼睛咬下一大口肉吞进去,然后吞进去的肉,从肚子里再滚出来。
那时候狼眼神里的贪婪和凶残,让人无法忘记。
此时的黑上国师,眼神里就满满的都是这样的东西。
可问题在于,他不是草原狼,而方解也不是战马。
黑上国师毫无疑问拥有着强大的近战优势,如果换做另一个修行者被他这样贴身的话早就已经落败了。可方解同样擅长近战,而且远比黑上国师拥有更丰富的近战经验和格斗技巧。要知道方解在不能修行的时候就曾杀掉四品武者,靠的就是近身搏杀。
黑上国师一脚横扫踢向方解的脖子,方解的俯身避开的同时往前猛地一冲,肩膀扛着黑上国师踢过来的腿往前一撞,黑上国师的身子就被方解肩膀上的力度撞飞了出去,而近战的特点之一就是一旦掌握优势就必须考靠绵不尽的打击让对手彻底丧失抵抗力,所以方解没有任何停顿,在黑上国师落地之前双拳并拢高高举起,凌空跃起来之后双拳狠狠的往下一砸!
巨大的力度轰击在黑上国师的身体上,将本来横行飞出去的黑上国师直直的砸落下去,黑上国师的身子砰然落地,激荡起一片烟尘。
方解紧跟着上去,一脚踩在黑上国师的胸口上,这一脚势大力沉,脚落在黑上国师小腹上,黑上国师的身子如虾米一样向上对折,胸口承受的重压透过后背压迫着地面,尘土飞扬中他的身子被踩的往下陷了进去。
占据了优势的方解一脚一脚的踩下去,嘭嘭嘭的声音就好像闷雷又如同战鼓,每一脚落下,地面都为之颤抖。
很快,铺在路面上的那层青砖就被碾压碎裂,泥土开始往外翻腾出来,黑上国师的身子就是一根木桩,而方解的脚就是重锤,砸桩一样将黑上国师不停的往地面里面楔。
即便黑上国师有着强大的体魄,可被方解这样直接的攻击还是渐渐难以承受,他想张开嘴怒吼,可一张嘴翻腾的泥土就往里面塞,胸口上的疼痛让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肋骨可能被方解踩断了。
二十年来,这是绝对没有出现过的事。而且,自从他发现自己的体质被改变之后,也不相信有人能在近战中击败自己。
方解依然在不停的踩着,透过飞扬的尘土黑上国师看到了方解那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平静的就好像根本不是在和人决战,只是在做一件很平常的事情。这种平静,似乎是在告诉黑上国师,方解的取胜也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根本不值得骄傲。
所以,黑上国师越发的愤怒起来。
在这样处于极度劣势的情况下,他脑海里居然再次出现了二十年前的夜晚,门开了的那一刻。
……
天空中有蒙蒙的细雨洒落,让夜晚变得更加清凉,夜色如此深,如同大国手用浓墨泼成的远景。那个大院子里偏僻的小院子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开打一次门,将经受不住折磨的死人送出去,把还没有准备好经受折磨的活人送进来。每隔几天,这个院子里都会有一条鲜嫩的生命被死神取走,毫无怜惜。
年轻的巫师记得这是自己面对的第三个试验品了,是个看起来只有两岁左右的男孩。男孩的眼神里都是惊慌,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男孩不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样的磨难,但是年轻的巫师却知道。
他虽然年轻,但是在族里也很有名气,土司曾经说过,他有可能成为族内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巫师,甚至有可能成为大巫师。对这一点,年轻人也很有自信。自从他在小时候表现出了对蛊术的兴趣然后展现出天赋之后,他就一直是整个寨子里每一个人的骄傲。
一个人口少战力弱的山寨要想在整片丛林里崛起,如果想靠依附于那些强大的山寨部族那么纯粹就是自己找死,一旦靠过去,就会被那些大寨子吞掉,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所以,要想在丛林中获得安稳的生活,没有什么比寨子里出现一名强大的巫师更让人兴奋了。
所以年轻巫师从小就被严密的保护起来,在他成为一个大巫师之前,寨子里的人必须保证他的天赋不会被那些强大部族的土司或者其他大巫师知道,一旦泄露,那么他就会被扼杀在成为一个大巫师的半路上。
二十岁的时候,他走进土司的房间,告诉土司自己可以走出去了。土司激动的欢呼起来,当即决定把女儿嫁给他。但他却拒绝了,他告诉土司,自己要先带着部族走向强大。可还没有等土司和族民们庆祝,那支强大的军队那个强大的人就如远古的君王一样降临在部族外面。
他想靠着自己的蛊术来保护家园,却挡不住那人手下战将的强悍。
也正因为他有着很强大的蛊术,他没有如自己的族民一样被屠戮,他被带回了那座巨大的城池,有着高大坚固的城墙且连城墙都被武装起来的,曾经他们的部族也生活过的城池。
和他一起被捉来的有十几个巫师,每个人都对蛊术钻研很精深,但是,他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所以如果按照事情的正常发展,即便那个令人厌恶和恐惧的实验接连失败,他也不会是替罪羔羊。
可惜,管理他们这些巫师的,也是一个巫师,一个被人称为整个族群百年来最强大的巫师。
那个裹在长袍里的人看出了他的天赋,所以从一开始就想杀了他。年轻巫师知道,那是因为自己威胁到了大巫师的地位,一旦他成长起来,那个汉人将军就可能更加重用他,为了自保,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做出决定,投靠另一个大巫师。
可这个决定是错的,正因为如此,主事的大巫师决定立刻除掉他,所以,在这批最后一个试验品死去之后,大巫师将罪责推到他和另一个年轻巫师身上。
命运的转变,在这个时候到来。
因为那个汉人将军的一句话,他从实验者变成了试验品。
他曾经亲眼目睹的那可怕的实验,都落在自己身上。
雨夜
那些巫师们又失败了,只剩最后一口气息的他被铁甲武士架着离开那个小院,他的头软绵绵的垂下来,已经要闭合的眼帘中只有一丝生机还在挣扎,他迷迷糊糊的看到了小院的门打开,看到了那扇门越来越远。
他强迫自己不要闭眼,因为他很清楚这个时候只要自己睡过去就再也不会醒来,可他最终还是没有坚持住,淋着蒙蒙的细雨被铁甲武士抛弃在城外的荒野中。闭眼之后他的世界黑暗了,只剩下耳朵里残存的声音还在依依不舍的陪着他。雨点打在铁甲上的声音,还有他自己微弱的呼吸声。
……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越来越大,冰冷的雨水将他从沉睡中唤醒。他睁开眼,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死去!这让他想要欢呼,如同不是他已经没有了力气他也一定会欢呼。如果不是那些铁甲武士懒惰没有将他掩埋,如果不是雨夜让野兽也不愿意出来觅食,如果不是他曾经为自己种下了延命的蛊毒……
年轻巫师在大雨中躺在荒野的地上,嘴角一直上扬着微笑。
当他恢复了一些力气之后,他开始寻找止血的草药为自己敷上,然后找了一根木头做拐杖开始逃离。他不敢让人知道自己还活着,所以选择进入丛林最深处,哪怕连最有经验最彪悍的猎人也不敢进入的最深处。穿过丛林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树洞,那里栖息着一头巨大的人熊,他用找到的毒草混合成了致命的毒药,毒死了那头人熊之后钻进树洞里。
这头熊的气味足以让其他野兽不敢靠近,这个树洞成了他养伤的好地方。
几个月之后,他彻底恢复。
而就在他庆幸于自己死里逃生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他变得越来越灵活,变得越来越强壮!
因为他是那个实验的参与者,所以他知道这是因为什么。那个实验的目的,正是让普通的孩子接受蛊术的改变后,成为拥有强大体质的战士。但是因为这实验从来没有在活人身上成功过,所以没有任何经验可以依据。一个一个的孩子死去,据说都被那个汉人将军狠毒的妻子制成了人皮娃娃。
而他和那个年轻的巫师因为太大了,所以才会被抛弃在荒野。
他记得自己投靠过去的那个大巫师曾经提起过,汉人将军打算寻找一种方法,将一个普通孩子的体质改变,但他却欺骗他的妻子,告诉她这样做是为了复活他们死去的儿子。而最让他难忘和恐惧的,正是汉人将军妻子眼睛里的那种炙热的希望。她总是会亲自去盯着每一次实验,面对那样血腥的场面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而他投靠的那个大巫师,则总是喜欢站在她旁边为她解释每一个步骤。那个主事的大巫师,总是会看着她们两个冷冷发笑。
这样的女人,让人害怕到心里发毛。
年轻的巫师不愿意去回忆那段过往,但在每一个晚上那些事都会不由自主的出现在梦境里,折磨着他,让他的精神越来越差,愤怒会莫名的出现,而发泄,则是将山林中的野兽屠戮一遍。他越来越强大,他比豹子还要敏捷还要快,他比人熊还要有力还要壮,他比蟒蛇还要贪婪还要狠,他成为了野兽世界里的王。
但是他不甘,他决定走出这片丛林回到人的世界。
他选择了南燕,走进了大理城。
他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黑上
黑暗中,至高无上的王。
第0810章 横三竖四无解局
“滚开!”
碎裂的青砖翻腾的泥土下面传来一声不甘的咆哮,可是那声音中已经没有了多少之前不可一世的霸气,这句滚开其实已经没什么气势,相反倒像是不甘心的哀求。
“在骂别人滚开之前你首先要知道自己有让别人滚开的实力,不然要么被人十倍的骂回来要么被人揍成猪头。”
方解俯身从土坑里一把拽着黑上国师的头发将其临了出来,在出来的那一刻黑上国师不出预料的一拳砸向方解小腹,可这拳头注定不会击中目标,在把他拎出来的时候方解横着一轮,黑上国师的身体就被甩飞了出去,那击打出来的拳头显得那么可笑。
这次方解没有继续追击,而是缓步走回城门口站住。
他回头看向城门外面,已经被汗水湿透了衣背的谢扶摇微微前倾着身子,看得出来已经有些疲劳。城门外堆积的尸体已经成了一座小丘,尸体进不来城门但血水却缓缓的流了进来。
“换人。”
方解的目光定在城门外面的南燕军队上,大理城有八座城门,东西南北各有两座,方解他们三个人占据了一座,但南燕军队从北城另一座城门出来,比黑旗军骑兵先一步赶到了这座城门外面,现在谢扶摇面对的已经不再是修行者,而是数不清的士兵。
方解说换人之后,道尊项青牛随即站起来,深深吸了口气后走到谢扶摇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喘口气,咱们还不知道要坚持多久。”
谢扶摇回身看向方解那边,然后诧异了一下。
他这边是堆积着无数死尸,而方解那边简直就像是拆了半座城门。
城外已经传来喊杀声,显然黑旗军的人马已经在发动进攻。
方解看向城内,大街上能看到一队一队的南燕军队跑步经过,毫无疑问,他们要从另一座城门出去堵住黑旗军的进攻方向,南燕军队虽然没有强大的骑兵,但他们需要跑过的距离远比黑旗军要近的多,所以他们能先一步在城外结阵。
看起来,似乎事情的发展和方解的预计有些偏离,黑旗军骑兵没能在南燕军队列阵之前攻到城门外面,以至于方解他们三个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可是……为什么方解嘴角上的笑容那么明媚?
站在城墙上俯身往下看着的朱持检紧了紧衣服,似乎有些抵挡不住风吹的温度。可是这明明是夏天,那风怎么可能冷?
冷的不是风,而是朱持检被吓住的心。
他现在终于明白,方解的图谋到底是什么。
所以,他在害怕。
“算计……”
朱持检喃喃了两个字,然后摇头苦笑。
原来从一开始,方解的目标就不是大理城的那座皇宫中盘膝而坐的误己大和尚,也不是什么借机杀死慕容耻……甚至不是占据一座城门为黑旗军骑兵争取时间,方解算计的……本来就是让城中的南燕军队出城。
“在城外决战,尽量不攻城而损失大量的人手……”
朱持检苦笑着自语道:“原来从一开始到现在,方解就没有改变过策略。他是以自己为诱饵吸引了吸引着燕国军队的注意力,然后随着局面发展逼迫燕国军队出城拦截黑旗军,逼着燕国的军队在城外和黑旗军决战……”
他有些无力的靠在城垛上,忽然想到了自己。
“我在和一个恶魔做交易?”
他不敢再去看城外的南燕军队,因为朱持检知道或许用不了多久,这些被方解莫名其妙就调动起来不得不出了城的士兵,十之八九都不会再活生生的回来。黑旗军在战场上,什么时候心慈手软过?
他只是不理解,方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魄力拿自己当棋局最重要的那颗旗子。然后他忽然醒悟,原来这才是布局的极致,下棋的人把自己当做那颗变局的棋子,才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一个把自己放进棋局里的人,有多可怕?
本以为看清楚了方解所有布置的朱持检,却根本就不知道,他看出来的只是方解布置的一部分罢了。从方解答应进大理城和误己大和尚决战开始,这盘棋就按照他的布置运转起来,一步一步,完全在套路之内,意想之外。朱持检是个棋道高手,纵横十九道的棋盘上他曾经战胜过无数对手。
但他没有玩过一种叫做五子棋的远比围棋要简单的游戏,所以他不知道有一种落子叫横三竖四,拦都拦不住。
方解用自己和项青牛谢扶摇三个人组成了这样的局面,无解之局。
几乎半个大理城的兵力都调动起来,疯了一样朝着北门外赶去。慕容耻从得知方解抢夺城门之后就处于癫狂状态,不停的下旨调动人马。为了阻止黑旗军攻入大理,不但北城的另一座城门打开,东城和西城也分别打开了一座城门,南燕军队源源不断的从城里出去赶往北面拦截黑旗军。
慕容耻打死也不想进行的城外决战,或许就这样来了。而此时,他自己却还没有想到这一点。
……
朱持检站在城墙上已经不想再看下面的局面,他知道大理城完了。在离开黑旗军的那天他和方解并肩而行,方解告诉他只需做一件事就好,那就是在方解进城的时候打开城门。朱持检当时问方解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方解笑着说这是一个主帅的尊严,哪有三军之帅做吊篮进敌人城池的说法?
朱持检当时没觉得这话是真的,可也没想到后果是这样。
他帮忙开了门,大理城就已经失陷了一半。
如果军队没有出城拦截黑旗军骑兵,那么方解和两外两个人控制了一道城门,黑旗军骑兵可以轻易的杀进来。如果南燕军队出城,那么方解一直在等待和寻找的与南燕军队在城外决战的时机就来了。
就在朱持检颓然无力的靠着城墙坐下去的时候,他手下一个亲信急匆匆的从城下跑上来,贴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话,一瞬间,朱持检脸色大变。
“原来……竟是这样无解。”
他叹了口气道:“我本以为方解是要借机进城杀慕容耻,所以我一度怀疑误己大和尚和方解之间有什么勾结。后来看到方解夺城门,我明白方解是要为骑兵争取时间。现在我才真的明白,原来这还不是全部。”
他手下亲信抆了抆额头上的汗水道:“谁也没想到方解居然是这样的算计,就在东门和西门才打开队伍一大半出城的时候,黑旗军的骑兵突然发动进攻,城墙上的士兵发现了骑兵过来开始示警,守将立刻下令关门,可是出城的士兵开始往回逃想回城里去,拥挤着门洞,城门根本就关不上。”
“黑旗军在北门这边的骑兵根本就是佯攻,真正的骑兵主力全在大理城东西两个方向等着,城门一开,骑兵立刻攻过来。而且选的时机极好,咱们的兵力一半在城里一半在城外,这个时候想关城门都关不上。如果出去的军队少了,不等黑旗军骑兵冲过来就能全部撤回来,人出来的多了,想要取胜也要费一番周折……”
朱持检的亲信嗓子有些发干地说道:“黑旗军的骑兵往这边冲,出城的士兵就慌了,根本就没了秩序,疯了一样往回跑,守将下令杀人清理门洞将城门关闭,可是外面的士兵往里面涌就好像潮水倒灌一样,根本就拦不住。属下来的时候黑旗军骑兵已经冲到城门外面了,不出意外的话……咱们的军队根本就挡不住,说不得东城和西城已经破了。”
朱持检有些颤抖着站起来,扶着城垛下面看,他只能看到方解站在门内几步之外,一个人站在那,却没有一个人能靠近。而那个自负的黑上国师,再一次被方解的拳头击倒在地,此时正在挣扎,不知道第几次的挣扎。
“南燕完了……”
朱持检无力的摆了摆手:“回去吩咐家里人,不要出门,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上街,黑旗军一旦进城就再也没有回天之力,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呆着,我想方解还不至于对家里动手,毕竟……我还是帮了他。”
他手下亲信应了一声,连忙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后回过头来问:“大人,您呢?”
朱持检苦笑:“我?我就在这里,站在这高处,看着大理城是怎么被我自己送出去的……回去吧,记住,任何人不许和黑旗军起冲突,这是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了。”
……
“大周天!”
项青牛的双掌猛的往前一推,一股澎湃的斥力排山倒海一样席卷了出去,发了狠朝着城门这边猛冲过来的南燕军士兵一瞬间被轰成了肉泥,前面的几排人被内劲扫过后几乎连碎肉都没剩下。
后面的士兵们纷纷停住脚步,惊慌的看着面前的血雨不敢再靠近,可他们的脚步还没收住,那股汹涌过来的内劲忽然转了个方向,好像有了意识一样在人群里形成了一个周而复始的圆,不停旋转。被卷进去的士兵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被拦腰切断。
这是项青牛道心开悟以来第一次大开杀戒,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过有一天自己会屠戮这么多人。
而在他背后,方解一拳将黑上国师的脑袋砸进地面中,这个不可一世的南燕国师终于老实了下来,他已经筋疲力尽,浑身是伤,而方解也在喘着粗气,显然解决掉这样一个对手让他也很吃力。
而在方解直起身子的时候,他的对面是数不清的南燕军士兵,其中几十个洋人已经将一门火炮推了过来,炮口对着方解,火炮的引信已经点燃。
嘭!
一团火球从炮口里喷了出来,卷着火的炮弹笔直的轰向方解。
这样的距离,炮弹瞬息而至!
第0811章 一点都不可怕的威胁
也许朱持检是第一个看破了方解计策的人,但他看破的时候大局已定。
大理城北门外
黑旗军和南燕军队已经绞在一起,双方的人马从一开始就没有试探直接进入了惨烈的厮杀,南燕军队为了阻止黑旗军入城,黑旗军为了尽快支援方解,双方的厮杀简单直接,队伍撞在一起后这片土地就变成了一台绞肉机。
毫无疑问的是,已经几十年没有战斗过的大理城守军在经验上无法和战场新锐黑旗军相提并论。虽然论资格大理城守军成军已经几十年,同样有着良好的装备和训练。而黑旗军组建不过几年,甚至一个团里都有士兵彼此不太熟悉。
但,这并不是判定胜负的标准。
成军几十年的大理城守军就算资历再老,没有战斗经验也是弱者,而黑旗军是一路带血的厮杀过来的,每个人身上都有一股子浓烈的血腥味。
再加上黑旗军是有备而来,而大理城守军仓促出城,黑旗军士兵早就在等着这一天,而大理城守军还没有做好决战的准备,事实上,他们就没有想过出城和黑旗军决战。慕容耻一直以来的策略都是坚守,因为慕容耻确定方解不会在这里纠缠太久,大隋现在内乱,各方势力交手,如果方解在这里耽搁的太久,难免不会错失很多争霸中原的机会。
他想的其实没错,所以方解才会急着决战。
成建制的队伍就如同两头洪荒猛兽对撞在一起,风云都为之变色。
“破军!救主!”
麒麟和聂小菊带着方解麾下亲兵营冲在最前面,这群黑旗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汉子每一个都是一台杀人机器,经过无数次战火的洗礼,他们手里的刀子虽然不比敌人的刀子更锋利但绝对更有威力。
再一次提起门板那么大的斩马刀,聂小菊哪里还有一点儿往日里扭扭捏捏的模样,此时的他化身为战神,那柄巨大的斩马刀每一次抡起来都会扫开一片敌军,在他身前,落了一地残肢断臂。
方解的亲兵营组成了一个锋利的锥形阵,最前面顶着的是聂小菊和麒麟,双箭头一样为后面的同袍撕开敌人的防线,在他们两个身后是春姑他们十个给事营精锐,明光铠大陌刀,十尊杀神降世一样令人胆寒。
“向前!”
麒麟大声的呼喊一句,随着他的喊声,亲兵营的士兵们整齐的往前迈了一步,他们手里的陌刀配合着步伐,整齐的落下,拦在他们面前的南燕军士兵被放翻下去一层。一步一挥刀,一步一杀人。
前面南燕军队的阵列还有很厚,亲兵营向前的每一步都要干掉一片敌人,他们都知道主帅在城门中坚持,所以他们每个人都明白自己现在应该做的是什么,那就是向前,不停地向前!
刀起,倒落。
人头滚。
“向前!”
麒麟每喊一声,后面的士兵都向前突进一步,这样整齐的步伐和整齐的落刀,让南燕军士兵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头有着无数獠牙的怪兽,根本就无法破坏掉亲兵营的这种方式。当南燕军士兵最前面的横排阵列被亲兵营突破之后,麒麟将手里的铜棍向前一指大喊:“杀穿敌阵!”
南燕军队最前面的阵型是多排横列,这样的防御中规中矩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那是因为这是经过无数次历史大战前人已经将阵型的变化推演到了极致,这样的防御看似简单其实最坚固。
撕开前面这几层之后,后面的南燕军队虽然还有一定厚度但已经比前面要软多了,后面的队伍没有了前面多排横列盾牌长短兵器相结合的防线,被黑旗军亲兵营突破的速度立刻就快了不少。
麒麟和聂小菊两个人就好像一条巨龙上的两个龙头,不停的吞噬着面前的敌人。双头龙势不可挡的将南燕军队后面的队伍切开,刀子豁开一块布一样,当口子出现之后,就无法阻止后面的越来越大。
“看到城门楼了吗!”
麒麟用铜棍指向城门的方向:“主公就在那里等着你们!要想过去就靠你们手里的刀子了,杀人而已,就像你们以前做的那样,让所有敌人都死就够了!”
“杀穿敌阵!”
他再次吼了一声,亲兵营的士兵们呼喊着跟在他身后开始加速。一开始冲击敌人防线的时候,亲兵营靠的是完美的配合,现在,他们面前的防御已经变得松散起来,他们开始从往前一步步有计划的行进变成大步而行再到跑起来。
城墙上
准备开炮的洋人被南燕守将阻止,他一把将点火的洋人推开怒吼:“我的士兵也在外面!”
那个洋人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但是畏惧于他的眼神最后悻悻的退了下去。
城墙上的火炮没有响,但城门内的一门火炮响了。
点燃这火炮的,是从大洋另一侧来的洋人首领波斯科夫,他来这里的时候带着骄傲,在南燕皇帝慕容耻面前试射火炮的时候他甚至看不起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在他看来这里的人都是落后孱弱的,不值得尊敬。而今天,他是带着畏惧的心情点燃了引信,因为面前那个一身黑袍的男人让他从心里畏惧,点火的手都在颤抖。
嘭!
炮弹笔直的朝着方解轰了过去。
……
波斯科夫在火炮轰响的那一瞬就开始祈祷,祈祷他们信奉的天神庇佑,让这一炮将那个变态的汉人轰碎,到了现在,只有那个汉人死了波斯科夫才会渐渐的忘记恐惧。奥普鲁帝国有一条谚语,叫做只有把心里的魔鬼杀死它才不会再次吓到你。
波斯科夫正在这样做。
他期待着看到方解血肉横飞的场面。
但是,他失望了。
炮弹瞬息而至,顷刻间就到了方解身前,刚刚直起身子的方解手掌横扫出去,在接触到炮弹的那一刻身子如陀螺一样原地转了一圈,那颗炮弹在方解的手心里随着他的身子也转了一圈,然后离开方解的手,朝着它来的方向飞了出去。
也许,这是自这个世界火炮诞生以来第一个靠人力改变炮弹方向的人。这件事如果传回大洋彼岸的话,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在洋人眼里,那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中原的修行者,用实际来告诉他们可以!
炮弹原路飞了回去,精准的钻进炮口里然后炸响,巨大的爆炸力将火炮炸膛,崩开的碎片子弹一样向四周激飞了出去,在火炮四周的人立刻就倒下了一片。离着火炮最近的波斯科夫被炸的支离破碎,身子落在七八米之外只剩下小半截还能辨认出人形。
这一下,吓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即便没有被爆炸伤到的人也开始后退,他们已经没有了勇气继续面对那个一身黑袍已经残缺不全的男人。这些南燕士兵在很久以前就曾经听说过一个故事,在大隋的军队攻打到雍州的时候,城门告破,但是雍州城内的修行者们堵在城门口,一队一队的大隋士兵杀进去都被杀死。
那个叫罗耀的男人命令士兵们站住,他肚子一人走进了城门。后来发生的事,一直到现在都被人传颂,罗耀一个人杀光了那些堵住城门的修行者,破碎了雍州城里那些商国贵族最后的希望。
今天
方解用一种更加霸气的方式,击碎了南燕军队的士气。
“杀了他!”
一个南燕将军吼着,用刀子指着方解命令士兵们往前冲。可是士兵们却还在不停的后退,这个南燕将军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呼喊的时候嗓音颤的那么厉害。
躺在方解脚边喘息着的黑上国师看到南燕军队被一个人吓得连连后退,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那么放肆狂傲:“一群废物啊……他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如果你们的胆子足够大一拥而上的话,他未必就能坚持住,可惜……你们都是废物!”
嘭!
方解再次一脚把他的脑袋踩回到土坑里,然后大步往前走。他每往前迈一步,对面的南燕军士兵就往后退一步,没有人敢站出来。
“放箭!”
南燕将军大声喊着:“弓箭手!快放箭!”
吓傻了的南燕军弓箭手这才回过神来,从箭壶里抽出羽箭纷纷搭弓准备射击,可就在这时候他们后面的队伍一阵大乱,喊杀声竟然从他们身后穿了出来。
城墙上,朱持检从自己袍服里面的白色内衣上撕下来一条白布系在胳膊上,然后接过亲信递过来的横刀往前一指:“冲开城门迎接黑旗军入城!铲除暴君!解大燕国百姓于倒悬!”
忠于朱持检的军队纷纷在胳膊上绑上白布,然后从后面杀了过来。
方解看向带着队伍从城墙上往下冲的朱持检,忍不住笑了笑。这个人总算不是太傻,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该做出正确的决定。在这种场合下他如此明确的表态,以后方解怎么可能再轻易杀他?方解要平定南方,自然要赏罚分明,一个对黑旗军有功的人,方解就算想杀也要考虑一番。
而朱持检,正是在关键时候想到了这一点,才召集城墙上忠于他的队伍杀下来。
这一刻,大理城其实已经破了。
……
皇宫
慕容耻大步走到广场中间,颤抖着手指向缓缓起身的误己大和尚:“你这个秃贼!你和方解串通好了要来夺朕的江山是不是!你早就知道方解根本就不会进皇宫是不是!你是故意让朕相信方解会来,你在皇宫根本就不是等着方解,而是在拖住朕!”
“你错了啊。”
误己大和尚摇了摇头:“我并不知道方解如何打算,陛下你找我的时候,我也没有想过会面对什么样的事,但我比你还清醒一些……一个占尽上风的人为什么要冒险进入敌人的地盘?除了有利可图之外我实在想不到别的理由。可是陛下你……显然没有看清这一点啊。所以我不知道方解要干什么,但我肯定他在算计你。”
“我记得两天前我对陛下说过,你的眼睛只盯着自己身上的龙袍,那件龙袍太光鲜耀眼,耀眼到你已经看不清其他东西了。”
“朕要杀了你!”
慕容耻猛的上前一步,抬手就要攻向误己大和尚,内劲在他手心里吞吐,下一秒就是雷霆一击。
“陛下,你未必杀的了我啊。”
误己大和尚摇了摇头:“你愿意为了杀我而耗尽内劲吗?就算你杀了我,你还拿什么面对黑旗军?还不如留着些力气御敌,最起码有更多的机会逃走。”
慕容耻抬起来的手僵硬在半空,最终软软的垂了下来。
“朕不会跌倒的!”
他看着误己大和尚恶狠狠地说道:“等朕归来重整旗鼓的那天,朕要将你们这些无耻小人一个一个的全都杀了,碾碎!朕还要杀光你们的家人,让你们这些背叛朕的人断子绝孙!朕要让你们的姓氏在世界上断绝!”
误己大和尚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要失望了啊陛下……对我来说你的誓言很难完全实现吧,第一是因为你不一定打得过我,第二是因为……我本来就断子绝孙了啊,你的威胁,为什么我一点儿都不怕?”
断子绝孙这种事自己说出来还能带着得意的,也就误己大和尚了吧?
当然,他也曾为这事哭的稀里哗啦。
第0812章 来人送客
大理城
皇宫
中午的太阳挂在正南方最高处,但并不是烈焰烘烤那般的炙热,在绿木成荫的大理城皇宫里树荫下,没有了往日来偷懒的小太监的身影,也没有了那些禁军士兵和大内侍卫的身影,因为他们都忙着逃命去了。
城破的消息传进皇宫的那一刻,所有的人都疯了。惊慌失措的人甚至没有考虑换一身衣服就开始往外跑,似乎不跑就是死路一条。贪婪的人在跑之前先去了各宫里搜集些值钱的物件塞进怀里,希冀着这些东西能为自己将来的生活带来些帮助。理智的人回到房间里静静的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不可能被屠杀。
走廊上一片狼借,一道修长的身影缓缓的走过,再明亮的阳光也带不走他背影的落寞萧条,景色依然那么美,可他却如此的悲伤。
燕国太子慕容长岚面无表情的走着,他看到地上有一柄不知道是谁遗弃的横刀后俯身捡了起来,然后他似乎做出了决定,转身,走向供奉着祖先灵位的大殿。那大殿里有很多排位,是大商国历代皇帝的灵位。
太子殿下并不知道,这些人其实跟他没有一丁点儿的血缘关系。
横刀的刀尖在地面上滑过,那种声音很刺耳。
慕容长岚在大殿门口站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自己最熟悉不过的皇宫,眼神里的意味很复杂,有悲伤有怀念有不舍,还有决绝。他仔仔细细的把能看到的所有东西都看了一遍,然后走进大殿里在那些灵位前跪了下来。
“列祖列宗……”
慕容长岚跪下后磕了一个头:“几十年前,隋人的军队攻破了雍州,大商灭国,父皇历尽千辛万苦逃了出来,在大理城重新立国。儿臣能理解父皇当时的无奈,为了延续大商不得不对敌国卑躬屈膝,甚至以儿皇帝自居,这些屈辱都只是为了能让慕容家的血脉不会断绝。”
“父皇已经做的够好了,只是生不逢时。大燕国内忧外患,臣不臣,民不民,以至于君不君。父皇一直想重振慕容家的雄风,忍辱负重发展国力,儿臣知道他已经尽力了,只是在这样的时代终究难以有所作为。慕容家的皇族血脉到了今天或许就要终结,是儿臣不孝,已及弱冠却没有为慕容家添丁,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儿臣今天也就不必做出什么残忍的选择。”
“父皇弃我而去,但我不怪他。”
慕容长岚坐直了身子,看着上面那些灵位语气平和地说道:“父皇修为惊人,若是独自一人逃离还有机会出去,若是带着我,难免就会有所拖累。只要父皇能出去,将来应该还能东山再起。”
“既然父皇走了,慕容家就必须有人为今天国破之事负责,我来做这件事吧。”
慕容长岚再次磕了一个头:“儿臣自幼便有振兴大燕之梦想,所以不喜文而喜武,时刻想着,有一日能提兵北上恢复河山,扬我慕容家往日之雄威。心有凌云志,却无施展抱负之时机,二十年岁月蹉跎而过,不能为慕容家中兴而抛洒热血是儿臣心头之憾。”
“儿臣,有三大恨。一恨敌国太强而大燕疲弱。二恨朝臣离心不能同德。三恨自己孱弱难堪大任。”
他抬起头缓缓道:“若是列祖列宗有灵,请保佑父皇逃过此劫。国破之日,外面的士兵尚且在为慕容家流血,身为慕容家的男人儿臣不敢苟且。只愿来世,再回慕容家,提十万兵,踏破长安。”
他第三次磕头,然后抓起地上的横刀,将刀尖对准自己的心口:“国破,人亡。”
这四个字说出口,他将横刀戳进自己的心脏。
就在他软软倒下去的那一瞬,一道落魄的身影落在大殿外面,正巧看到慕容长岚的身子倒下去。
“不!”
那人惨呼了一声,然后软软的跪了下来:“岚儿……朕早该告诉你的,你不是慕容家的子孙,你和这些人没有任何关系,是为父错了,为父为了这皇位骗了所有人包括自己也包括你,如果我早早的告诉你这一切,你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傻事啊!”
“岚儿,你为什么这么傻啊!你死在这些人的灵位前,他们只会畅笑啊!”
燕国皇帝慕容耻嚎啕大哭,跌坐在地上,哪里还顾得在意那身光鲜的衣服?
“为父错了!”
他伏地大哭:“错了啊!为父不该一个人先逃出去,如果我带着你一起走你就不会这样做了。我恨啊!”
他挣扎着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进了大殿,看了一眼地上那具年轻的躯体老泪纵横。他走到慕容长岚的尸体旁边,俯身将他抱了起来后往大殿外面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身拂袖,一股内劲卷过,供奉着的那些灵位被吹的七零八落。
“朕装的够了,你们这些人也不必笑话朕,朕是窃取了你们慕容家的江山,现在还给你们就是了。”
他抱着儿子的尸体,一步一步往正殿方向走去。
“岚儿,你不姓慕容,你姓陈。”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为父也不叫慕容耻,叫做陈彦东。咱们陈家的祖地不再沛城,在雍州南边二百里的一个小村子里。你是陈家人,不是慕容家的。”
他一路走一路说,眼泪打湿了前襟。走到皇宫正殿门口之后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凄然一笑:“岚儿,你死了,为父就算活着逃出去还有什么意义?朕守着这江山是为你守着,现在,这江山和咱们没有关系了。”
他将慕容长岚的尸体放在龙椅上,然后走出去,不多时回来,一只手拎着一口大缸,那是御膳房里存着的陈年老酒,味道浓郁芳香。慕容耻将酒缸打碎,把老酒洒在四周。
推翻殿中的仙鹤长明灯,火很快就蔓延起来顺着幔帐烧了上去。
他挨着慕容长岚坐在龙椅上,看着火焰逐渐升起来。
“其实为父不是没有想过,带你离开皇宫去做个农夫,交给你一些种田的本领而不是帝王之道,说起来,连为父都还没懂得什么才是帝王之道。为父知道,只要给你时间,等你继承皇位之后,你一定能让大燕国变得强大无匹。为父一直相信你会成为一代明君……可惜,为父没能为你守到那一天。”
“原来……如何得到,就会如何失去。”
慕容耻蜷缩在龙椅上,缓缓的闭上眼:“几十年富贵荣华,不过一场虚空。我得到了那么多,所以失去的也有那么多。慕容家的人,等我下去你们再来找我理论吧,这个世界上再无大燕国,其实,也早就没了大商。”
火焰通天
大殿,被火海吞噬。
……
微瞒寺
方解拍了拍白狮子的额头让它自己着地上呆着,然后举步走进寺门。说起来,这是方解踏入的第一个佛门之地。在大理城避难的时候误己大和尚和他有过几次交集,且那个时候方解对于佛宗的理解全在微瞒寺里的僧人而不是西域的大轮寺。
现在,方解心里佛宗的印象已经全然改变,唯独没变的之后微瞒寺里的这些人。
方解现在也认为,如果按照西域佛宗的规矩,那么微瞒寺里的僧人都是叛逆。如果按照微瞒寺里第一代方丈大师立下的规矩,那么现在的僧人都可以称为假和尚……这都是因为微瞒寺里有个误己大和尚,特立独行到出家出世却偏偏身在红尘里。
方解走进寺门的时候,门口两个灰衣小僧正在斗嘴,一点儿也没有城破的恐惧,两个人争得面红耳赤。
“方丈说,遇到看上眼的女人就许我们还俗回去生孩子,我现在看中了巷子里陈家的孙女,你为什么说我坏了清规戒律?”
一个小和尚一本正经地说,七八岁模样,掐着腰,一副道理就在我身上的样子。另一个小和尚五六岁,口齿还稍稍有些不伶俐:“方丈说的看上眼,是说你看她顺眼她看你也顺眼,现在是你看她顺眼她未见得看你就顺眼,你凭什么还俗?”
“你凭什么说她看我不顺眼?”
“因为她看我才顺眼些啊。”
七八岁的小和尚愣了一下,然后哭了:“你这样做想过我吗,我们还能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诵经吗?”
看到他哭,六七岁的小和尚慌了手脚,连忙上前为他抆眼泪:“大不了……大不了咱们都不理她了就是,我觉得还是咱们之间不坏了才重要些呢。”
“那好,你说话算话,拉钩!”
方解忍不住摇头笑,心说这微瞒寺里果然还是这样惊世骇俗,他驻足听着那两个小和尚对话,越发笑得明媚起来。误己大和尚从里面出来,看到方解站在那儿随即摇头叹道:“回头就把他们两个拆开,那小妮子生的明眸皓齿居然败给了男人……唉!”
方解哈哈大笑,一边走一边抱拳道:“见过大和尚,多谢大和尚。”
“谢我什么?”
误己大和尚问。
方解笑道:“忘了,只记得要谢谢你。”
误己大和尚点了点头:“忘了就好,记着不好。”
方解知道他的意思,迈步上了台阶问:“寺里的桂花糕可还那么好吃?”
误己大和尚摇了摇头:“做桂花糕的那个十年前就还俗回家去了。”
“为什么?”
方解问。
误己大和尚有些无奈道:“因为我坐在门口哭,可怜自己这么好的人都没有个后代太可怜了,他看着害怕,当夜就跑了。唉,我又不是哭过一次两次,他怎么这么看不开?”
哭的人其实早就看开,看着别人哭的反而看不开。
“大和尚有大智慧。”
方解赞道。
“你刚才说你是来干嘛的?”
误己大和尚问。
“来谢谢你啊。”
“空手来的?”
“呃……来的急了,忘记准备礼物。下次吧,下次来我带些好礼过来。”
“来人,送客!”
第0813章 杀的仔细些
大理城的人都知道,微瞒寺里有几处景色最是有名,殿中泉,山中花,林中湖。殿中泉是在微瞒寺的正殿里有一口泉眼,据说修建这寺庙的时候这泉眼是枯的,准备填平的时候却忽然冒出水来,地址都已经选好,再做改变也有些来不及,当时的方丈索性就让人将泉眼护住,大殿就这样建了起来。
多年之后,那泉眼非但没有枯,反而泉水越发的清冽起来,用以泡茶,格外香甜。
泉水从大殿中引流出来,就形成了大殿后面竹林中的小湖,常年储水,已经有二百米方圆,僧人又开凿出一条沟渠,算计好了泉水每日溢出来的水量向外放水,一直保持着小湖现在的规模。
翠绿的竹林里有这样一泓碧水,怎么看都觉得赏心悦目。
山中花,指的是微瞒寺大殿前面的假山,本来是运来的观赏石搭建起来,光秃秃的石头,谁想到竟然从石缝里生出许多不知名的小花,花朵竟是一年常开,鲜嫩鲜嫩的黄色,格外的清丽脱俗。
方解在大理城避难的时候来过微瞒寺,所以知道这里有三景出彩,多年之后再次回来,看一看本以为还熟悉的景色竟是有些别样的感觉。从大殿里出来往后走,他和误己大和尚在林中湖边的石凳上坐下来,品茶闲聊。
“你不去城中做该做的事,跑来我这微瞒寺里做什么?”
误己大和尚抿了一口茶后问道。
方解笑了笑回答:“偷懒。”
他看向碧湖那边,深深的吸了口气后说道:“城中的事已经没有什么必须是我亲自处置的,文官去做文官的事,武将去做武将的事,只要谁都把本分内的事做完,就无需我再操心什么。该偷懒的时候就要偷懒,让下面人看到你凡事都在操持,他们反而会越发懈怠起来。”
误己大和尚点了点头:“用人之道,不过如此。”
方解看了误己大和尚一眼,然后问:“其实来此还有一件事,除了向大和尚道谢之外,就是想问问大和尚,是否知道那个黑上国师的来历?”
误己大和尚摇了摇头:“不知道……这人来大理城的日子并不是很久,也不知道怎么就被慕容耻重用起来,封为国师。且此人不喜与人交流,我行我素,性子又阴暗,所以别人也不愿意招惹他。”
方解嗯了一声,有些失望。
“我已听闻你在城门口那一战。”
误己大和尚叹了口气道:“记得你还在大理城的时候,我见你双目中有慧秀所以试探过你,发觉你体内诸脉不通气穴不开,根本不能修行,还曾可惜了许久。谁想到这些年过去,我原本认为绝不可能发生的事居然发生了。”
方解道:“我也没有想到,世事无常便是如此了吧。”
误己大和尚看了方解一眼:“我听闻,你与大轮明王有一战?”
“有。”
“我还听闻,你与罗耀有一战?”
“有。”
误己大和尚过了好一会儿后叹了口气:“你还活着,比你能修行让我更觉得不可思议。”
方解道:“我也觉得不可思议。”
误己大和尚笑:“我说什么,你说什么,有意思?”
方解起身,走到竹林边抬头看着翠绿华盖语气平缓地说道:“我哪里是在学你说话,只是因为你说的都是对的。我还活着,我自己比任何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当初避难在大理城的时候,我连一只笨鸡都追不到,连矮墙都爬不上,连同龄的孩子都打不过,那个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没了别人保护我,我一定活不下去了。”
他转身看向误己大和尚:“现在我却能保护我在意的人,真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
误己大和尚沉默,然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他看着杯子里漂浮着的嫩茶道:“你是想告诉我,不需要太担心什么?这城里很多人都在担心,南燕灭了,皇帝死了,百姓们怎么活?其实没有皇帝,没有南燕,百姓们还依然会活着,而且未见得不如以前活得好。如果真的比以前活的好了,那确实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
方解笑了笑:“我问大和尚为什么帮我,大和尚还没回答。”
“你的人去找过朱持检……”
误己大和尚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也找过我,我不知道朱持检会问你的人什么问题,你的人又是如何作答的。但我只问了你的人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我不出手帮助慕容耻抵抗黑旗军,你用什么条件来换?”
方解道:“我的人一定告诉你,百姓会活的更好。”
误己大和尚点了点头:“你怎么猜到?”
方解也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因为那是我让他们如此说的,我派人混进城只找了两个人,第一个找的是大和尚你,第二个找的是朱持检。在我的人混进来之前,我就给了他们你和朱持检想要的答案。之所以会给出你们所想的答案,是因为我能做到。”
误己大和尚若有所思:“你早就猜到了,我会因为这个理由而不为慕容耻出手?”
“猜不准的。”
方解笑道:“大和尚行事古怪,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答应我的请求?但是我知道,如果能有一个理由打动你,那就肯定是这个了。”
误己大和尚问:“现在换我来问你,你如何实现?”
方解收起笑容肃然道:“我已经在实现了,百姓们希望得到的其实不多,无非四个字……安居乐业。我不毁百姓家,不断百姓粮,不剥百姓财,做到这三点,百姓就可安居乐业,百姓安稳踏实,我离开的也安稳踏实。”
“要走?”
“要走。”
“为什么这么快?”
“因为我的心野了。”
方解的回答出乎了误己大和尚的预料,连他都吃了一惊吓了一跳。很多人的心都野了,可大部分不敢不愿意说出来,因为人都有虚伪的一面,而虚伪这一面往往挂在脸上嘴上的时间更多些。
方解看了误己大和尚一眼:“我需要大和尚再帮我。”
误己大和尚本来想要拒绝,可忽然间想到了方解需要他帮忙的是什么:“让我替你安定百姓?”
“是。”
方解点了点头:“大理城中,只要不是往日里对百姓盘剥厉害的官吏,我不会杀的太狠。不杀些人,终究不会让另外的人心里惧怕。杀太多人,便会引起百姓恐慌。大和尚在大理城百姓心中什么地位,十几年前我就知道了。所以,朱持检站出来说一百句话,也不如大和尚说一句。”
误己大和尚沉默了一会儿后问:“给我一个打动我帮你的理由。”
“没准备理由,因为我知道大和尚你不会拒绝我。”
方解笑着回答。
误己大和尚自嘲的笑了笑:“十几年前你在大理城的时候,就不时来微瞒寺,当时就是想多了解我吧?你怎么确定十几年后,你会有需要我帮助的时候?”
“我不知道啊。”
方解认真地说道:“我不知道将来会不会用不到你,可我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用不到你,聪明人会因为前者而放弃了解你,我是个笨人,所以只好先了解了再说。”
“你是个笨人……”
误己大和尚笑着摇头:“弄死了多少聪明人啊……”
方解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忽然将话题转回到了黑上国师身上:“大和尚,如果你是我,遇到一个和自己很像的人,应该如何处置?”
他没提黑上国师的名字,但误己大和尚知道他说的是谁。大理城门楼子下的那一战,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莫问我。”
误己大和尚严肃地说道:“大和尚虽然破了不少戒律,但惟独只有杀戒不敢破,别说是亲手杀人,哪怕是从嘴里说出来都是罪过。说的多了死后会下拔舌地狱,我这么贪吃美食,没舌头可怎么办?”
方解哈哈大笑:“懂了,谢了。”
误己大和尚道:“又谢我?我说什么了?”
方解道:“你说送客却没有赶我走,而是还给我泡了一壶热茶,林中湖畔竹林下,品茶闲聊最是解乏,就当我是谢你这个好了。回头让人从大理城皇宫里好好的搜刮搜刮,有好茶多给大和尚送一些来,再送些锦缎布匹,算是礼尚往来。”
“折现吧……”
误己大和尚一脸宝相庄严:“不要银票噢……”
……
地牢
两根粗重的铁锁缠绕在黑上国师的身上,铁链的一头是钩子,穿过黑上国师后背的肌肉也穿过了他的琵琶骨,他的体质太强大,穿这两个铁钩的时候着实费了一番周折。若不是方解把他打的足够惨,即便是陈孝儒亲自动手也很难做到。
黑上国师垂着头,看着面前凳子上放着的托盘,托盘里有酒有肉,香味散发出来钻进他鼻子里,挥之不去。
“要杀我了?”
他咽了一口吐沫,也不知道是因为馋还是因为担忧。
“嗯。”
坐在他对面的方解点了点头:“要杀。”
“为什么呢?”
黑上国师有些不解:“就因为我和你打了一架?正因为如此,你见识过我的本事,难道不应该拉拢才对吗?这么快就要杀我了,就不怕以后后悔?”
方解摇头:“不会,正因为打了那一架,我才要杀你。”
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如果你发现遇到一个和自己特别相像的人,第一感觉是亲切对吧?”
“对。”
黑上国师点了点头。
“那么第二感觉呢?”
方解问:“我之所以有现在的成就,和当初那十几年逃亡有着极大的关系,因为我经历过太多凶险,所以我知道必须珍惜自己的生命,容不得一点错误。而你,也经历过这样的凶险吧?别说没有,和我交手的时候你的眼神里有野兽的感觉,如果没有经历过凶险事,人不可能凶恶成这样。”
方解道:“你还有几乎和我一样的体质,一样的野望……这是不是就好像突然多了一个你,就站在你对面,你将如何决断?”
“我……”
黑上国师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后回答:“我会杀了另一个自己。”
“对啊。”
方解站起来往外走:“这个世界,有一个方解就够了。如果分化出来另一个自己我都不会容忍,哪怕是完完全全的一个自己也不行,连另一个自己都要杀,更何况是你?”
“你是从雍州罗府那道门里走出来的吗?!”
黑上国师看着方解的背影吼着问。
方解脚步顿了顿,然后摇了摇头:“不是。”
黑上国师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笑的那般癫狂:“不是就好!不是就好!那些家伙终究没有成功,他们终究没有成功!我真是高兴!快快快,让人来喂我吃几口酒!知道那些家伙最终还是失败,死而无憾了!”
“嗯。”
方解轻轻的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陈孝儒。”
方解出门之后淡淡的吩咐道:“你亲自来杀,仔细些,他……死过一次。”
第0814章 固西南
大理城的善后无需方解去操心什么,黑旗军随军而来的文官们已经很熟悉这个过程,按部就班的去做分内事就能控制好局面,最初这段日子内百姓们不会闹事,因为不熟悉黑旗军所以他们都会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再说安抚民心的事方解已经交给了误己大和尚和朱持检去做,这两个人一个几乎被任为是大理城的圣人一个燕国宰相,说的话比较有用。
而黑旗军要做的事,第一是维持城内治安,设置巡逻队伍,保证不会有人趁乱作案。第二,是清点燕国的国库,皇宫的内库,然后按照以往的惯例为百姓发粮。武将则在忙着清点俘虏的人数,然后重新编排安置。
大理城的皇宫和长安城的太极宫完全不是一种风格,南疆的人喜欢秀美北方人喜欢雄阔,这可能是地域不同早就的性子上的不同。不过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个世界历史上几次南北朝廷的战争,都是北方国家取胜。比如大隋,先生灭掉了南陈,然后灭掉了商国。
不过,有件事也是公认的,论治国来说,南方人细腻的心思更具优势。大隋建国之后,武将多出北方,文官重臣几乎清一色的是南方人。就拿天佑皇帝在位的时候手下重臣来说,三朝老臣怀秋功是江南人,比如黄门侍郎裴寂祖上也是江南人真宗年间才搬到长安。
独孤文秀也是江南人。
北方男人多粗犷豪迈,战场上纵横开阔肆意妄为。南方人善算计,心思细看局清。
方解将城中的事索性都交给了独孤文秀,他自己带着女人们故地重游。先是去了当初藏身的南锣鼓巷,找到了那个已经破落的小院子。众人在这里停留了很久,依稀还能记起这院子里细节上的很多东西。
大理城中风景好,再加上此时已经没有什么烦心事所以接连几天游玩的都很轻松。完颜云殊和桑飒飒都是北方人,没有来过南方,在雍州的时候就已经感慨于南方景色之婉约秀美,到了大理之后更是觉得大饱眼福。
尤其是完颜云殊,她在北辽地长大,那地方一年长冬没有四季交替,十万大山奇寒无比,除了松柏之外几乎再也见不到别的绿色。说什么也比不上大理这样多姿多彩让人舒服,这几日放松下来倒是越玩越上瘾了些。
过了三日之后方解开始着手过问城中诸事,他的女人们便自己出去继续游览大理。
倒是那位长公主杨沁颜,自从进了大理之后就一直没有出过住所,方解知道她是在等着自己尽快结束南边的战事,心思里根本容不下别的,又怎么可能有心思游山玩水?
到了攻破大理之后的第六日,援兵终于也到了。
就连带援兵赶来的陈搬山等人也都吃了一惊,他们实在没有想到方解居然这么快就攻破了燕国都城。大理告破,慕容耻自杀身亡,南燕已经可以宣布灭亡了。剩下的南方十几座大城,其中朱家控制的大城因为朱持检的关系不可能再做抵抗,剩下的世家犹豫了几天之后,先后有四座大城的城主派人递上来降书,愿意归顺黑旗军。
陈搬山和诸葛无垠等将领带着八万援兵到来,赶了这么久的路也很疲乏,方解下令大军休整,然后将手下诸将和文官召集起来议事。
“主公。”
独孤文秀在脑子里整理了一下后抱拳说道:“城中的事基本上都已经有了头绪,下面人按部就班的去做就不会出什么纰漏。从明日开始,大理城中百姓可以到粮仓外排队领粮食,城外的土地正在登基,估计最少还有几个月才能清算清楚,所以分田的事还提不上日程。不过城中百姓都很踏实,没有逆反的事出现。”
方解点了点头问夏侯百川:“降兵的事处置的如何了?”
夏侯百川俯身道:“回主公,城中兵力总计四万八千余人,不包括城破之日被杀的一万一千人。这几日清点下来,有三万九千人还在营中,差不多一万人在城破之后当了逃兵,混居于百姓之中,还难以清查出来。剩下的三万九千人,属下重新编排分营,安排人手治理,降兵也没有什么乱子。”
“嗯。”
方解点了点头:“逃兵的事就不要再追究了,回头让人在城中繁华处贴上告示,那些逃兵若是愿意主动回来报备的,不追究其责。过阵子就要分田,大理府中有人口档案,各户都有登记,到分田的时候那些逃兵也就藏不住了。不过这些人我不需要,他们逃过一次,下一次就会逃的更容易些,他们愿意放下刀子,那就给他们锄头,不必太过为难。”
“是。”
独孤文秀点头应了一声,这事已经在他的管辖范围内了。
“陈搬山。”
方解看向陈搬山问道:“军中安排你的事都好了吗?”
陈搬山俯身道:“回主公,军中诸将已经重新安排人手,罗蔚然当初安插进来的人已经被散金候全都派人拿了回去,开始稍有军心不稳,现在士兵们已经不怎么在意了。”
吴一道俯身:“那些人,已经杀了。”
方解点了点头:“陈搬山,诸葛无垠,我给你们五天时间熟悉大理城,然后整顿军备,大理城以南的事就要交给你们了。我把这八万精兵留给你们,你们把南边那些不愿意归服的城池给我拿下。”
众将也早就知道方解要返回北方了,整齐起身:“尊主公号令!”
……
这次论调是黑旗军组建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调动,以至于现在朱雀山大营里兵力已经空虚,如果这个时候有外敌突然来袭的话,黄阳道未必能守得住。所以方解急着赶回黄阳道去,将大理城的事分派结束之后随即启程。
这次陈搬山和诸葛无垠带来八万人马,再加上独孤文秀南下的时候带来的几万人马,其中十万人被方解留下,用以继续平定南方。方解之前带着的人马再加上诸城的降兵数万人,总计兵力要超过十万,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大理开始向北方开进。
方解留下谢扶摇和言卿教授两个人在大理,一是为了震慑燕国的江湖势力,二是为了保护大理留守魏西亭。方解本来打算让独孤文秀留在大理治理地方,但返程之后要顺路将南徽道,北徽道,雍北道这三道拿下,这三道江山地方上治理起来远比南燕要复杂,方解怕魏西亭难以控制,所以将南燕的事物都交给魏西亭处理。
武将留下陈搬山和诸葛无垠,这两个人行事稳妥,南边已经没有什么强敌,所以方解也没有什么担心。方解重用朱持检,拉拢了朱家,然后又让朱持检出面打压了一批地方豪门,将南燕世家之间的矛盾转移到了朱家身上,这样一来,朱家就不得不靠在黑旗军这边,不然在南方也就要遭受围攻。
有魏西亭和朱持检两个人处理民事,有陈搬山和诸葛无垠主管军务,方解定下一年之期,要求他们四个人精诚合作,一年之内将南燕残余反抗之地剿平。
这一趟南下终于到了该结束的时候,方解心里也轻松了不少。定下雍州和大理,黑旗军就相当于多了一个根基之地。南燕有铁矿,有船厂,对于黑旗军的发展能提供最大的帮助。
方解已经下令段争赶来大理,主持水师筹建之事。吴一道也安排了货通天下行的人留守,用不了多久扩建水师的事就能开始进行。方解一路上清剿了不少豪门,再加上大理皇宫中的财富,用以建造水军的费用虽然不算特别充裕,但也不会捉襟见肘。
南燕地方上的世家要想保平安,自然也要献出一部分钱财,未来几年之内,这里将是黑旗军水师发展起来的地方。
一路上也乏善可陈,方解带兵到了雍州之后,下令夏侯百川和秦远带一半人马走水路,由货通天下行的商船再加上从南燕缴获的战船护送,一路直回黄阳道,毕竟黄阳道现在兵力空虚,万一有敌人趁虚而入的话对以后的发展大为不利。
分走的这一半兵力,其中有近五万人是南燕的降兵,这些人必须让他们远离家园,然后加以训练,将来再和朱雀山的新兵混合编制,才能确保无忧。
方解带着三个军的骑兵再加上亲兵营和精步营,总计五万人马在雍州休整了两日,备齐了粮草辎重再次开拔。
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将那三道江山纳入怀中。
这三道江山拿下之后,整个大隋西南再加上南燕这一大片土地都被黑旗军控制,西南本就富庶,南燕虽然地少人稀但有矿产,这就能为黑旗军的发展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无论是财富还是兵员,都不成问题了。
南疆的纥人损失超过百万,再加上如今还在内乱争夺纥王之位,所以已经没有什么威胁可言。
方解只要将西南稳固下来,那么就能正式入局。
毕竟争天下,争的还是中原。
至于江南……
方解暂时不会考虑,让杨坚的铁甲军和朝廷人马去和通古书院的人打吧,方解不相信通古书院里那些人会轻易屈服,杨坚想要拿下江南也不会那么简单。现在还不是直面杨坚那支铁甲军的时候,方解需要从别人和铁甲军的交战中吸取如何战胜这支军队的经验。
现在罗屠的雍军和朝廷人马,通古书院三方势力在江南错综复杂的纠缠着,所以方解才敢将黄阳道的新兵调往南方。只要杨坚不下西南,再给方解哪怕一年的时间稳定下来,那么他要入局的时候,迈出去踩回中原的第一脚。
必然震动四方。
出幽州的时候方解举目看向北方,深深的吸了口气后自语道:“天予不取,天厌之。既然给我机会……我就和你们在中原这天下挤一挤,争一争。”
第0815章 谁知道是我?
江南
通古书院
历青枫一掌拍在桌子上,轰的一声,那桌子立刻就碎成了齑粉一样。下面坐着的人一个个脸上变色,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这是历青枫入主书院以来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显然这次他是真的怒了。
“养狼不过如此了吧!”
历青枫暴怒道。
下面一个老者叹了口气:“当时我就说过,罗屠靠不住……现在倾尽书院之力将其培养起来,其修为已经强国咱们在场的每一个人,再想制住他是难了。现在他避而不战,带兵东去六百里,避开朝廷铁甲军反而抢了柳州……心腹大患啊。”
“闭嘴!”
历青枫怒视了老者一眼:“现在埋怨这些还有用?我只是没想到这个人胆子竟然如此之小,已经吞了那么多人的修为,足以与杨坚一战,可他却根本没有那个胆子!是我走了眼,这件事等爷回来我自然会自己请罪!”
“现在……”
另一个老者试探着问道:“只能请爷出面了吧?”
历青枫摇了摇头:“爷云游去了,哪里找的到?况且爷很早之前就说过,当初建立这个书院之后,书院的事爷就不再操持了,咱们自己怎么维持是咱们的事,爷是个领路人,已经把书院带上路几百年,难道还要事事都靠爷?”
“说起来……”
之前那老者有些感慨道:“现在确实是书院建立几百年来最艰难的时候,咱们的祖辈之所以无往不利,是因为之前哪里有这么多难缠的事难缠的人?大郑国是咱们祖辈一手捧起来的,可灭大郑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费什么力气。要说,其实这祸根在当初选择杨坚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当初祖辈就不该选他们杨家人站到前面去!”
历青枫长长叹道:“当初杨家在书院里也是有一席之地的,那个时候祖辈们商议扶植哪个家族起来的时候,选了很久都没有选到一个合适的。恰好那时候杨坚的父亲病重而死,杨坚继承家主之位……当时祖辈们的意思是,既然选不到其他人合适,那么杨坚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杨家的老家主死了,杨家在书院里也就没有了位置。”
“当时在场的人一致同意,是因为他们都觉得杨坚当时年轻可欺,杨家又不是什么实力强到控制不住的大家族,所以才会让杨家站在台前。现在想来,杨坚的父亲临死之前肯定将通古书院的事全都告诉了他,所以杨坚知道无法拒绝书院的要求之后,就开始着手布置如何摆脱书院。”
一个老者道:“杨坚走了运,遇到了万星辰。”
另一人说道:“现在可不是说这事的时候,还是议议如何面对杨坚吧。铁甲军在战场上没有对手,咱们又没能力杀死杨坚……爷又不知道去了何处,若是再想不出一个法子来,铁甲军就要打到书院门外了。”
“现在人马是凑起来了,可没有一个合适的领兵之人。”
一个老者道:“本来咱们看重的是罗屠这个人的野心,还有他带兵的本领。现在仓促间再选一个能打赢朝廷人马的人出来,难。”
“金家老三。”
其中一人眼神一亮:“自金家老夫人被万星辰一剑斩了之后,金家也没了资格再进书院议事,但金家人一直在书院的掌控之下。金家老大性子懦弱不适合出去撑场面,所以当年才会选了金世雄进京。但金家那个老三才是三兄弟中最有才学之人,只因为不是老夫人所生,所以一直被冷落,此时若是请他出来领兵,也是他摆脱金家控制的路子,他未必会拒绝。”
“嗯。”
历青枫点了点头:“金世铎倒是个合适的人选,而且金世雄还在江北,到时候若是能让金世雄领兵南下,南北夹击的话,未必不能胜了杨坚。现在咱们头疼的只是那铁甲军刀枪不入,寻常士兵根本不是对手。不过……也不是没有法子破了他!”
“院长有什么良策?”
有人急切问道。
历青枫道:“铁甲军无坚不摧且刀枪不入,放在战场上确实战无不胜,可他们有个致命的弱点,只要利用的好了,未必不能反败为胜。”
他扫视了众人一眼后说道:“慢!”
历青枫站起来,一边踱步一边说道:“铁甲军最大的弱点就是太慢了,虽然那些士兵太健壮魁梧,即便身穿厚重的铁甲依然能正常活动,可其速度比起寻常的重甲步兵来快不了多少。而正因为他们的铁甲太重,所以不能骑马。即便坐船,寻常载五百人的船,运载铁甲军士兵的话最多也就运二百人。”
他想了想说道:“这个慢字,能做文章啊。”
“也不是那么轻易。”
另一人道:“如果如此轻易,罗屠又岂会想不到?罗屠手下最起码还有二十几万人马,且是当初罗耀在西南练出来的精兵,非但装备精良,也不缺乏大杀器。前阵子在吴城的时候罗屠让人集结所有弩车列阵防御,虽然打掉了一批铁甲军,但只要铁甲军的阵列走的松散些,重弩的杀伤力也有限。”
“抛石车呢?”
有人问道。
“抛石车也不妥啊,还不如弩车。抛石车太大,拼装太慢,移动太慢,等拼装好可以发射了,铁甲军阵型足够松散的话杀伤力也不大。要知道铁甲军可不需要靠阵型取胜,这几次厮杀,铁甲军都是自顾自的走着,根本就不成阵势。”
“先派人去金家吧。”
历青枫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世上没有绝对不能战胜的军队,一定会想到法子的。”
……
柳州
位于贤罗城以东六百里,柳州是一座有数百年历史的大城,在大郑国之前,天下混乱群雄割据的时候,曾经有人在柳州立国,虽然这个国家不到三年就被其他势力灭了,但那正是因为柳州地理位置十分险要的缘故。
攻破柳州,就能直下江都。
当时天下大乱,长江北边最少有六七个人宣布称帝,长江南边更多,足足有二十个。小国并立,连年征战。后来在通古书院的扶植下,大郑崛起,统一了长江以北。长江以南,则被陈国统一,自此开始长达几百年的南北对峙。
大郑十六次南征,陈国十四次北伐,只是谁也奈何不了谁。其实究其根本,是还是因为通古书院。郑国是通古书院一手扶植起来的,陈国也是,书院愿意看到两强并立的局面,自然不会允许其中之一吞并另一个。所以不管是郑国南征还是陈国北伐,最后都没法取胜。
这本是书院最喜欢的局面,他们在幕后可以轻易的掌控长江南北整个天下。可是大隋立国之后,这局面就变了。万星辰太过强势,以至于书院失去了对杨家的控制。再加上隋太宗皇帝又是个不世出的明君,又有一个千古名将李啸,竟是一口气将陈国灭了。自此之后,书院不得不看起来规矩了很多。
在大隋灭商之后,杨家人的权势到了巅峰。
书院对于隋国的影响无法撼动杨家的统治,所以书院一直隐忍等待时机。这个时机,就是李孝宗。
李远山在西北造反,引蒙元人入关,天下始乱,通古书院的人得知之后几乎都欢呼起来。他们已经憋屈了一百多年,终于等到了机会给杨家一点颜色看看了。
只是,通古书院的人没有想到局面在乱起来之后还会失控,李远山在西北兵败,金世雄取而代之。罗耀在西南举旗,虽然最终兵败身死却被罗屠取代。书院扶植起来的庞霸还没来得及正式的进入争霸的局面就被淘汰了,所以书院不得不选择罗屠抵抗杨坚。
可是将名字改为屠之后,这个人干脆利落的背弃了书院带兵跑到了柳州,攻破柳州城之后,竟是做起了渔夫,看鹬蚌相争。
叶近南这段日子心里一直有些发堵,当初跟着罗耀的时候何等的荣光?雍军所到之处势如破竹,无人可挡。可是现在,自从罗耀死了之后雍军就一日不如一日了。他曾经建议罗屠带兵返回西南,有西南的根基在,很快就能再次拉起百万大军。可罗屠却并没有采纳他的建议,反而带兵来了柳州。
“王爷。”
叶近南看了一眼站在城墙上的屠,小心翼翼地说道:“现在大军已经修正了半个月,咱们该往何处进兵?”
“进兵?”
屠看了叶近南一眼,然后摇头笑了笑:“咱们那儿也不去,柳州很好,可做暂时落脚之处。”
“可是……”
叶近南道:“书院那边的人,不会善罢甘休吧?”
“我正是因为想看书院什么态度,才没有走的太远啊。”
屠想起了历青枫说的那个爷,心里忍不住有些发寒。他说得没错,他背弃了书院却没有离开太远,正是因为他担心那个传说中的爷回来找自己的麻烦。如果那个爷真是天下唯一的存在,就算自己现在的修为已经足够强大只怕也难以抵挡。所以他才会在柳州落脚,他想等等,如果等来了那个爷,他就立刻带兵杀回去和朝廷人马决战就是了。如果等不来那个爷,他对书院也就不必再忌惮什么。
屠看向城外有些失神道:“我想看看,书院到底还有什么藏起来的能力,如果没有我书院依然可以战胜杨坚,那么我和你们以后只怕再也不得自由,都要以书院的命令行事。如果书院没有能力战胜杨坚……我也无需在担心什么了。”
“我在赌一把,赌书院能不能制裁我。如果不能……那么我还顾忌什么?杨坚那铁甲军,难道真的就是不可战胜?”
“叶近南,你知道大海那边的洋人怎样交战吗?”
他问。
叶近南摇了摇头:“不太清楚,只是听闻与中原不大相同。”
“是啊……是不一样,洋人不会修行,所以才会想出那样威力巨大的东西来。我很早之前就知道那东西的存在,只是以前不是我做主,所以没能尝试着去引进来看看那东西的威力。对付铁甲军的法子,就在那火炮……而且,我已经快要拥有火炮了。”
听到这句话,叶近南脸色一变:“属下并不知道王爷和洋人有什么接触啊。”
“莫说你不知道,只怕洋人都不知道和他们做交易的是谁!”
屠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洋人一直以为和他们交易的是沐府的人,其实是我派去的。沐府的人自诩重义,所以杨顺会一去东疆沐府那人就把牟平交给了他,这就是个漏洞啊,不利用的话就对不起这时机。现在,只怕沐府的人和杨顺会已经在互相怀疑了。沐府的人以为和洋人交易的是杨顺会,杨顺会以为是沐府的人呢……”
“哈哈。”
屠大笑道:“谁又能想到,会是我?”
第0816章 探一探
屠
已经换过的战旗上飘扬的是这个字。
叶近南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堵的这么难受,索性将视线从战旗上收回来不再去看,屠还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叶近南以身体不适为借口先退了下来。下城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面随风飘动的大旗,好像看见那个屠字变成了一张人脸还在张着血盆大口狰狞的笑。
以前那面大旗上是罗字的时候,叶近南好像没有这么堵过。
虽然罗耀已经死了,可最起码原来这旗子还能勾起很多人的回忆。人们看着这旗子的时候,就会想到曾经的荣光。可现在看着这个屠字大旗,所有人都觉得那么陌生。就好像自己从来不属于这个队伍,从来不曾为这面旗帜洒过血。
从城墙上下来的时候,叶近南觉得有些头重脚轻。他告诉自己或许真的是着了风吧,却忘了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生过病了。
他住在柳州城里一座不起眼的宅子里,屠进城的时候给他指定了一所大宅院却被他拒绝,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越来越不喜欢张扬。总有一种出现在人前就会被人指指点点的错觉,脊梁上总是一阵子的发凉。
以前穿着铁甲骑着高头大马走在人群里,他总是有一种军人应有的骄傲感。不管是举着左前卫大旗的时候还是举着罗字大旗的时候,这种骄傲感都不曾消失过。现在的叶近南拼尽了力气想要重新拾起那份骄傲,却一次一次的失败。
走在这座陌生城池陌生的大街上,看着过往的行人用畏惧中带有厌恶的眼神看着自己,叶近南忽然想哭。
他的住所在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里,这宅子本来是柳州守军一个从六品校尉的家,很巧合的是,这个校尉正是死在叶近南手里,只是叶近南注定了不会知道这个细节。柳州守军打着的还是大隋的旗帜,屠军攻城的时候守军士兵们抵抗的极为强烈,可惜的是,这座曾经在大隋地图上都被标注为战略要地的城池早已经物是人非,当地的豪门不愿意掏钱供养士兵,而通古书院几次派人来下令征调柳州守军却被拒绝。
叶近南想到城墙上那些死尸,忽然觉得那些已经最少两三年没有领到过军饷的士兵们比自己要骄傲的多。最起码,那些士兵们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为什么而死,而叶近南此时,早已经迷失了方向。
不仅仅是他,这支军队也已经迷失了方向。
或许,此时只有那个叫屠的人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推开院门的时候,两个残疾老兵连忙迎上来,一个为他把战马牵走,一个为他用掸子掸去身上的浮土。
“大将军,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没了右臂的老兵笑着问,他只顾着为叶近南掸土没注意到叶近南眼神里的伤感。说起来,现在整个屠军中也就只有叶近南手下还养着一些残兵,在江北大撤退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伤兵都被屠下令抛弃。
就算是罗耀再冷血,也没有做出过这样的决定。
“营里也没什么事,所以早些回来。”
叶近南心不在焉的回答了一句,然后往屋子里走。
“对了大将军,您今儿一早去大营后不久,大将军木黎来过一次,听说您去大营了就又回去了。属下记得上次您提起过木黎不是一直告病休养的吗,可今儿看他的气色倒是不像个病人,只是眉宇间的愁容太浓了些。”
“我乏了,先回去睡会。”
叶近南没有心情说话,也不想问木黎来干嘛的。木黎的心思,他很早之前就明白。
当初的罗门十杰,现在还活着的只剩下三个,如果不算屠的话,就只剩下他和木黎两个人。
曾经在罗耀麾下最是令人瞩目的那几位,先后都战死了。罗门十杰之首詹耀死在了雍州,到现在叶近南也不知道詹耀是怎么死的。文小刀,段边豹,段边熊,朱权,崔伦海,还有那个神秘莫测的莫将军,都死了。
叶近南很多次夜里都梦到过他们十个人骑着马跟在罗耀身后的场景,哪怕就连他最讨厌的文小刀在梦里都显得那么亲切。那梦境太真实,就好像昨天发生的事一样清晰。每一次梦境中都有同样的一个画面,挥之不去。
从雍州出发的那天,罗耀骑上战马的时候用手指向北方问:“你们知道,咱们要去北边干嘛么?”
众人都不敢胡乱猜测,所以等着罗耀说。
罗耀指着长安城的方向说道:“我贪恋世俗权力,是因为如果我不贪恋就没办法给你们好处。只有我的权利越来越大,你们才能得到的越来越多。那你们说,我该怎么做才能给你们最多的好处?”
“做皇帝!”
心直口快的段边熊扯着嗓子喊了一句,罗耀哈哈大笑:“你们都是我的兵,我不给你好处,给谁?”
这话,这画面。
无数次出现在叶近南的梦中。
他将靴子蹬掉,躺在床上看着上面却没有睡意。
“大将军,木黎大将军又来了……”
门外有人轻轻的说了一句,然后等待着他的回答。叶近南眉头皱了皱,不想见木黎,可最终还是坐起来吩咐道:“请到客厅吧,我随后就到。”
……
“这是我今天第二次来了。”
木黎看了叶近南一眼,然后低着头看着手里热茶冒上来的水汽。叶近南这才发现,木黎竟然显得苍老了那么多。要知道木黎是当初左前卫诸将中出了名的美男子,也是出了名的儒将。此人本是个书生出身,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书卷气,可到了战场上却冷冽直接,罗耀曾经说过他有李啸之风。
可是现在,木黎的两鬓上居然已经满是白发。
“我知道劝不动你的。”
木黎低着头,语气有些苍凉:“你心里有执念,一直还强迫着自己把现在的这支队伍当初大将军的队伍来看,你怕一旦否定了自己小心翼翼守着的这执念,就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了,可是……其实早就回不到从前了。”
木黎喝了一口茶:“以前想劝你,是因为我对这支队伍还没死心,还想着回到从前。今天不是来劝你的,是因为我已经死心了。”
他看了叶近南一眼:“我是来和你告别的,我要走了。”
“走?!”
叶近南猛的转头看向木黎:“你去哪儿?”
“去哪儿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没有心思再留在这儿了。”
水汽弄湿了木黎的眼睛,他的头垂的更低了些:“其实从段边豹被算计死的那天开始,我就想着要离开了。他一心想着为段边熊报仇,结果被人当傻子一样送进坟墓里,死的真他娘的不值啊……只是我一直放不下,一直觉得这还是大将军的队伍,我要是走了,怎么对得起大将军那么多年的栽培信任?”
“现在,大旗上的罗字都没了。”
木黎停顿了一下,摇头笑了笑:“还记得当初咱们十个人跟着大将军出雍州的时候吗?那场面我梦到过无数次了……”
叶近南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总会好起来的,你这样一走了之,你部下的人马怎么办?其中还有不少跟着你出生入死多年的老兄弟,你就这么走了,他们谁管?”
“这也是我今天来的目的。”
木黎抬起头,看着叶近南郑重地说道:“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兄弟,就帮我一个忙……明天是你部下当值守门,我打算以出城训练为借口带着他们一块走,只要你帮我拖延一个时辰就好,只需一个时辰。”
“我……”
叶近南欲言又止,最终无声一叹。
“物是人非。”
木黎起身准备告辞:“其实来之前我就想到过,如果我跟你说了实话,那么就有可能明儿一早就是我和我部下老兵们的死期。我了解你,但我还是不想骗你。其实如果我不说,明天出城训练谁也不会怀疑。我只是想告诉你……近南,这个队伍,这个挂着屠字大旗的队伍,还值得你执守吗?”
叶近南摇了摇头:“你走吧,我就当你没有来过。”
木黎苦苦的笑了笑,转身往门外走。
“往西走吧,如果你们运气好,能绕过杨坚和通古书院之间的战场,就回西南去。虽然我并不是很了解方解,但我却相信他是个能收留你们的人,最不济,你们还能回家去……我听闻方解在西南将田地分给百姓,百姓的日子过得很好。你们回去之后如果不想再握刀,应该能换一把锄头……”
叶近南看着木黎的背影说道。
“回家?”
木黎凄然一笑:“家早就没了啊……”
……
柳州城外
几个趴伏在草丛里的人看向城墙上的旗帜,为首的人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变得释然起来:“跟了这么久,终于知道那批火器落在谁手里了……”
他翻身躺好,身上的衣服满是尘土。
“团率,咱们从牟平一直跟到这儿,总算是知道是谁和洋人在交易了。本以为是沐府的人准备入局了,原来和沐府的人没一根毛的关系。”
一个年轻人说道。
“也不一定。”
被称为团率的人揉了揉皱巴巴的眼角道:“跟到这,咱们的事基本上也算做完了,现在要做的是尽快把消息送回去让主公知道。值得高兴点的事就是咱们离着西南已经不算太远了,一大半的路程不知不觉就这么过来了。小杜子,你和大雷你们两个赶回去,我带着人留下。”
被叫做小杜子的年轻男人不解:“都已经查明白了,团率为什么不一起走?”
“不能走啊。”
被称为团率的男人摇了摇头:“我总觉得留下会有更多的收获,咱们骁骑校的存在的价值就是为主公打探消息,现在遇到这么大一件事如果草率的撤回去,我不甘心。你们现在就走,沿路如果能联系上咱们的人就让他们来支援我。”
他翻身看向柳州:“这个地方,我要探一探!”
第0817章 罗字旗屠字旗
左鸣蝉找了一条小水沟洗了洗脸,一屁股坐在水沟边上喘了几口粗气。这段日子以来他跟的太辛苦,一路上风餐露宿,那伙人太狡猾了些,以至于他们这小跟踪过来的骁骑校经常一两天吃不上饭,也不一定能找到住宿的地方。
睡野外,吃野果,衣服多少天都没有换过了,身上的味道他自己闻了都有些受不了。不过这收获也确实让他有些欣喜,谁能想到和洋人交易的居然不是沐府的人,而是罗屠的叛军?
左鸣蝉隐隐觉得,这个罗屠购置打量的火器一定有什么重要的目的,而这个目的其实也不需要太耗脑子就能推测出来一些,如果左鸣蝉推测的就是事实的话,那么短时间来说罗屠叛军购置火器倒是和黑旗军没有直接关系,但这不代表以后没有关系。
他回头看了看,身边还剩下四个人。
在牟平城的骁骑校本来就没有多少人,还分出几批去探查,他亲自带着的这一队一直跟着商队,离开牟平一路不停的往这边赶,现在他们处于孤立无援的地步。黑旗军的实力只限在大隋西南,离开西南骁骑校就算再精锐也是孤军奋战。
“团率。”
才过二十岁的牛亘凑过来,从怀里摸出来一块已经硬了的馒头递给左鸣蝉,左鸣蝉看了一眼后摇了摇头:“不饿。”
牛亘嘿嘿笑了笑,自己啃。
他一只手拿着馒头,一只手在下面接着掉下来的馒头渣,细嚼慢咽的吃完,再把另一只手接着的馒头渣都舔干净。对于食物的珍视,骁骑校的人比绝大部分人都要懂。
“咱们进城吗?”
牛亘问。
“暂时先不进。”
左鸣蝉往后一仰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道:“小杜子和大雷估计着最少要一个半月才能赶回去,都护大人派来的援兵最快也要三个月才能赶来。估摸着牟平那边的人反而要来的快一些,跟到半路的时候我就派人回去调剩下的人手过来一部分,不出意外的话十天之内就能到了。现在咱们这几个人手,在加上这一副落魄的样子,进不了城就会被扣下来。”
“那咱们现在干嘛?”
牛亘问。
“等着……”
左鸣蝉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咱们眼睁睁的看着那批火器已经进了城,第一步的目标也算达到了。知道这火器落在谁手里,对黑旗军将来面对这支队伍的时候极有帮助。我告诉你们,你们立了一件大功。以主公的性子,你们每个人都会得到一大笔赏赐。”
“嘿嘿……不知道赏不赏个婆娘。”
牛亘嘿嘿的傻笑。
左鸣蝉白了他一眼道:“现在咱们就在城外守着,回头你们四个分成两组,两个人出去找食物,不要引起别人的主意,找到食物就回来。你们知道我为什么选择在这里落脚吗?”
“不知道。”
其他几个人摇了摇头。
“既然罗屠买了火器,就一定要练兵。他不敢提前把火器暴露出来,所以要想训练火器营的士兵,就必须选一个隐秘背静的地方,我把柳州城附近的地形看过,这里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城里的人马就会开出来训练使用火器。这山里林子密,隔音,我估计着罗屠的火器营一定不会每天出来每天回去。”
“那样太招摇,所以罗屠一定会让火器营在合适的地方驻扎下来,每天训练,不返回柳州城里。如果我猜测的没错,那么咱们就等着火器营出来,然后监视着……有多少人马,多少火器,如何训练,咱们必须把这些事搞清楚。”
左鸣蝉说完之后看了看手下的四个人:“咱们最起码还的辛苦十天左右,从牟平那边来的后援才会赶到,你们再坚持下。”
牛亘抻了抻裤裆笑道:“没有什么不能坚持的,就是这内衣裤实在该换换了。我估摸着现在要是把内裤脱下来能戳在地上,妈的,蛋蛋都快被磨破皮了。”
左鸣蝉笑道:“你功力不够啊。”
牛亘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年轻……蛋大……皮儿还薄!”
众人大笑,躺在草地上休息。就在这时候,负责了望的骁骑校忽然打了个手势,众人立刻停止笑声,起来后快速的跑到林子边上爬上大树,顺着了望手的指点往远处看。
只见一支队伍从柳州那边开了出来,浩浩荡荡的,规模应该不会少于万人。
“看样子像是朝这边来了,妈的,这规模足有一万人了吧?”
“应该有。”
左鸣蝉将千里眼举起来看了看,然后愣了一下:“不对,这人马不是火器营,全都是轻装出来的,没带辎重粮草,队伍里也没有马车。应该只是出城来训练的,小心些藏好,不要被发现。”
“喏。”
众人应了一声,往树木枝叶茂密处挪过去。
……
木黎回头看了一眼柳州城,然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赌对了,叶近南没有出卖他。现在队伍已经出了城,没有引起屠的怀疑。毕竟这只是例行的出城训练,各营都在这样做,也没什么可值得怀疑的。而且为了确保可以安全离开,这件事他只和手下几个信得过的老部下商议过,他这一军人马里知道今天要走的人不超过五个。木黎有自信,这五个人都不会出卖自己。
现在士兵们根本就不知道,这次出城训练意味着什么。为了保证安全,木黎只让士兵们携带了一天的口粮,甚至连被服都没带。这样不会引起屠手下那些人的注意,当然也是弊端,因为这万余人的队伍没有明天的饭。
“大将军……”
他手下亲信将领郝任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属下前阵子已经打探清楚,距离柳州往东九十里是东各镇,是个有上万人口的大镇子,如果咱们速度快的话,一天一夜就能赶到,到时候就能从东各镇补充给养。”
“先把队伍带着离开再说。”
木黎低声道:“天黑之前,出来的目的还不能告诉下面的将领们。一会儿你派人去通知各营的将领,告诉他们今天训练轻装快速行军,天黑之前务必翻过滕诺山,过了山就是东各镇,到时候不许杀人,也不许抢夺钱财,只抢粮食!骡子,牛马,能用上的大牲口也一并带走!”
“喏。”
郝任点了点:“大将军放心,咱们几个一定把这事做好。”
木黎叹道:“若不是现在的罗家军已经面目全非,我也不想走这一步。现在这支人马姓屠不姓罗了。当初那些同生共死的老兄弟也没了,说留恋,一点儿都没有。”
“大将军,那咱们去哪儿?”
“先向东,然后在威县折向北,一路往长江岸边赶,让屠以为咱们是要过长江去北边投靠朝廷。到了长江畔之后就立刻顺着河道向东走,这样就能绕过朝廷的铁甲军和通古书院的军队,从夹缝里钻过去,然后一路往东就能到洛水。如果运气好能搜集到足够的渔船过河,运气不好的话,咱们就只能想办法找个地方落脚了。”
“过了河之后呢?”
郝任问道:“从那个地方过河对岸就是信阳了,田信已经被黑旗军杀了,信阳城现在是黑旗军的地盘,咱们就这么过去……”
“到时候我再问问手下的兄弟们吧,如果他们不想再打仗了,那自然是回雍州老家去,用咱们身上的铠甲和横刀跟方解换一把锄头,他应该不会为难咱们。如果兄弟们不想回去,那就往北折进芒砀山。东西三千里,芒砀山里藏咱们这万把人不算什么。”
“咦。”
正说着,郝任忽然诧异了一下:“有些不对劲!”
他伸手指了指前面:“滕诺山那边怎么有旗帜?”
木黎脸色一变,连忙举起千里眼往山那边看了过去。
与此同时,藏在大树上的左鸣蝉脸色也不由自主的一变,连忙打了个手势让所有人藏好。牛亘离着他最近,抆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说道:“我操!妈的这山里已经有队伍了,咱们就没察觉!”
左鸣蝉道:“是我疏忽了,我竟然忘了一件事……这批火器是最后一批了,咱们审问那个罗斯国人的时候他说过,这次的买家要了三千支火枪二十门火炮,之前已经发了几批货……我怎么这么疏忽,在这之前,罗屠肯定已经派人在山里训练了!”
“幸好。”
牛亘一边抆汗一边说道:“看旗子距离咱们足有十里远。”
左鸣蝉看了看山那边的旗帜,又看了看出城的队伍忍不住皱了皱眉:“好像要出什么事。”
……
“不要停下来,继续往前走。”
木黎看着山那边的旗子说道:“说不定是别的营出来训练的,不要表现出什么。继续往前走,装作若无其事的过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其实何尝不是紧张?现在他手下的人马根本就不知道要叛逃,自然不会紧张,紧张的只是他和手下那几个知情的。
郝任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催促队伍继续前进。
要想过滕诺山有好几条路可以走,但是柳州这边最近的只有这一条,如果现在折返的话,一定会引起别人怀疑,所以木黎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唯一让他觉得踏实些的,是看山下的旗子数量不是很多,人马应该也不是很多。他手下这万余人都是当初从雍州带出来的老兵,战场厮杀的经验十足。
山脚下
一棵大树下摆着一张躺椅,躺椅旁边的石头上放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瓶子,瓶子里是看起来如玛瑙一样颜色的酒,不只是酒瓶,酒杯也是这样的漂亮。躺在躺椅上的屠把玩着酒杯,轻轻摇晃着看着酒液晃动的色彩忍不住赞叹:“洋人的玩意儿确实精致,这叫什么来着?”
他手下一个将领连忙垂首道:“玻璃。”
“嗯,真美。”
屠摆了摆手,山坡上,一排火炮整整齐齐的排列着。
“告诉他们打准一点,浪费了炮弹,我就割了他们所有人的脑袋换一批人来,花了那么大价钱买来的东西,比他们值钱多了。”
“喏。”
他手下人连忙去吩咐,回身的时候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他不敢看对面过来的人马,因为他知道那些在不久之后就都会变成残缺不全的尸体。
“不把这些跟着罗字旗太久的人都除掉,我果然不踏实呢。”
屠笑了笑,小口品了品那玛瑙色的酒液:“呸……原来这么难喝!”
第0818章 火器的目标
木黎躺在一片草丛里,身上的血已经湿透了衣服。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连呼吸都那么用力,以至于不时咳嗽一声,嗓子里有血往外溢出来。休息了一小会儿之后他挣扎着爬起来,看到远处还在一下一下闪耀着火光,然后是声音远远的传过来。
他无法想象,自己的队伍就这么没了。
他听到马蹄声响起,那是追兵还没有放弃寻找。他连滚带爬的顺着高坡滚下去,一生只此第一次如此狼狈不堪。远处是一片树林,不大,但对于避开骑兵的追击来说,林子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了。
“大将军,您先走!”
他身后传来一声刻意压低着声音的嘶吼,那是郝任的声音。木黎一愣,连忙回头去看却发现郝任已经带着剩下的十几个亲兵朝着另一侧跑了出去,他们故意暴露在追兵目光之下,是为了替自己引开敌人。
木黎张了张嘴,感觉自己的心都碎了。他抬着手想呼喊,嗓子里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在高坡下面,他趴伏在草丛里眼睁睁的看着骑兵兜了一个圈子后朝着郝任他们那边追了过去,木黎比谁都清楚,是自己的决定害死了这些部下。一瞬间,他想到了叶近南,眼神里随即冒出一股浓烈的恨意!
是他!
一定是他出卖了我!
这个声音在木黎的心里狂吼着,滴着血的狂吼着。
“趴下!”
就在他申请恍惚的时候,他身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很近,吓了他一跳。他只顾着看向郝任他们逃走的方向,根本就没有察觉自己身边什么时候有人靠近。木黎下意识回手一刀砍过去,刀子却被身后的人挡开,然后他感觉的自己的脖子被人按住,整个人被按着趴进草丛深处。
将他按倒的人迅速的拔下来很多野草盖在木黎身上,然后自己也钻进草丛里。
躺在草里的木黎透过草叶的缝隙看到天空中有一只雄鹰振翅而过,在上空盘旋了一会儿后朝着远处飞了过去。
“别动,后面有獒犬。”
趴在他身边的人低声说道:“慢慢的把衣服脱了,你身边的是车轮草,味道最浓,揉碎了在自己身上涂满,然后跟着我跑。獒犬的鼻子太灵,如果你不遮掩一下肯定逃不走。”
木黎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人是谁,但他立刻就确定这个人是要救自己。他立刻按照那人的话做,先是把身上破碎的甲胄费力的卸了,然后没有丝毫犹豫地将身上的衣服脱了个精光。作为一个在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过很多次的人,他明白这个时候根本没时间犹豫什么。
脱光之后,他用车轮草的汁液在自己身上涂抹,刺鼻的味道果然很快就把他身上的血腥味遮住。就在他刚刚做完这些的时候,旁边那人丢过来一件外衣,然后起身朝着林子那边跑了过去。木黎抓起那件衣服一边跑一边穿,此时也没时间理会身上的伤痛了。
进了林子之后没多久,外面就传来獒犬嘶吼的声音。木黎知道屠有饲养鹰犬的嗜好,军营里养着几只鹰隼,还有一只从北辽地人手里重金买来的海东青。而那些獒犬,都是屠派人花大价钱寻来的。
这些畜生,训练过之后比最优秀的斥候还要令人头疼。
“往河边走,一会儿下了河不要游动,任由河水冲着往下游走。天上那个长羽畜生肯定会看到咱们,只要不动它就会疑惑不定。接下来能不能逃走就看运气了,如果没能骗过那畜生,咱们都得死。”
之前那人快速的说了几句,然后率先往林子另一侧跑了出去。木黎发现这林子里还有其他几个人,算上之前救自己的一共五个人。看这五个人的样子显然是从远处来的,身上的衣服脏的要命,但每个人的眼神都那么明亮,显然伸手不俗。
他有意识的稍稍落后了一点儿,跑在最后面。
那五个人出了林子之后就跳进河里,然后一动不动的任由水流冲着走。木黎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选择了,也照着他们的样子做。说实话,躺在河里的滋味并不好受,水一个劲的往耳朵里灌,往鼻子里灌,到了水道狭窄些的地方水流太急,冲的人脑子里都嗡嗡的响。
不过,他们的运气确实不错。
天空那只鹰隼没有发出叫声,显然是不确定他们是不是活人。这种受过训练的鹰隼对活物的反应极为灵敏,但是对一动不动的东西没有什么太强烈的反应。它被训练的就是追踪活人,没想到这法子还真的骗过了它。
“你们是什么人。”
爬到岸上之后,木黎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个救了他的人先是笑了笑,四仰八叉的把自己丢在岸边草地上一边喘息一边回答道:“总之不是你的敌人,当然也算不上你的朋友,因为我们根本不认识……不过,是你的恩人这个无需怀疑了吧?”
那人躺了一会儿,探出头往外看了看:“天快黑了,咱们现在必须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至于我们是谁你是谁,等躲过去后有的是时间说。”
“咱们去哪儿?”
木黎下意识的问。
“柳州城外。”
黄昏中,那个男人的眼神格外的明亮:“就算要杀你的是个妖孽,也不会肯定你敢往回跑。柳州城外的河堤上林子很密,那地方肯定有适合躲藏之处。咱们走,天黑之前必须赶在那些人回去之前藏好,不然离开河道就是一马平川的地方,遇到骑兵躲都躲不开!”
……
深夜
坐在一棵大树树杈上的木黎重重的叹了口气,脑海里都是白天那一战的惨烈。他没有想到,自己的人马会败的这样快这样无力。他不敢闭眼,一闭眼就能看到那些跟了他多年的老部下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去,身上被那诡异的武器打出来的血雾一直在那飘着。
当他到了滕诺山下看到屠字大旗的时候,他就知道没必要再遮掩什么了。显然屠已经知道了自己要干什么,提前带着人马在这拦截。不过到了那个时候,木黎还没有觉得有什么绝望,因为他观察过,屠带着的人马不超过一万人,而他手下的兵力还要稍稍多些。
木黎对自己部下的战力很自信,这些雍州老兵一个个都有着极强大的战斗经验和技巧。这些士兵,任何一个将领都会把他们当成宝贝来看待。
于是,木黎下达了进攻的命令。一开始士兵们还没有回过神来,但是很快他们就明白大将军是要带着他们叛逃了。这些雍州出来的老兵对现在的屠或多或少都有些厌恶,再加上服从军令已经是他们习惯,所以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士兵们还是在将领的带领下朝着拦路的军队发动了进攻。
按照惯例,弓箭手开始在进攻前结阵,准备以箭雨来压制对方的防线。这已经是这些士兵们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套路,所以他们变阵的速度极快。可就在箭阵才刚刚集结完毕的时候,山坡那边传来一阵连绵在一起的轰鸣,紧跟着,他们看到几十个火球朝着这边飞了过来,没等他们有所反应,爆炸在箭阵里开始蔓延。
一轮火炮齐射之后,木黎的箭阵就被轰的东倒西歪。士兵们没有见识过这种东西,一瞬间就乱了。而接下来,指挥弓箭手的将领下达了一个极其错误的命令,让弓箭手再次集结准备还击。
这个命令,是致命的。
第二轮火炮在刚刚勉强成阵型的弓箭手队伍里再次炸开,血肉横飞。完全没有应付这种攻击经验的弓箭手指挥官也傻了,不知道该如何下令。就在箭阵崩碎的时候,敌人开始进攻。
数千人手持火器,速度竟是比步兵中移动速度最快的长矛手也不弱!那些敌人从山坡上往下冲,很快就跑到了五十米之内,在这个距离,那些敌人开火了。他们在到达五十米左右之后停下来,不再狂奔,而是成排递进,一步一步靠近,前后排交替开火,显然已经有过很好的训练。
而木黎看的很清楚,指挥这些士兵的是自己没有见过的人,头发是黄色的,穿着怪异。
木黎使劲摇了摇头,让自己从回忆中挣扎出来。那场面太惨烈,每一幕都在剜着他的心。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他问。
坐在他上面那根树杈上的人笑了笑:“说出来,只怕你也不信……我是黑旗军大将军方解手下的斥候,追查一些事意外到了这,没想到遇到你们内讧……说起来,这也算是一种缘分了吧。”
“黑旗军?!”
木黎听到答案之后愣了一下,心里的伤感更浓烈了起来。他带着队伍出柳州,本来也是要打算去投靠方解的。可是现在,他不知道有多少士兵逃过这次劫难。
“我是木黎。”
他说。
“木黎?”
那人愣了一下:“罗门十杰中的那个木黎?”
“是。”
“久仰大名。”
“你们为什么会到这?是方解派你们来盯着屠家军的?”
“不是。”
救了木黎的正是左鸣蝉,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说道:“我们是另有任务,遇到你是纯粹的巧合。不过既然遇到了,自然要救你。”
“为什么?”
“因为我们要打探罗屠的事,也要打探那些火器的事,而你被罗屠追杀,不管你是谁,救了你对我们来说都有好处。”
木黎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送我去黑旗军,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方解。我要为我手下那万余兄弟报仇!”
“送你回去没问题,但不是现在。最起码得避几天,罗屠抓不到你的人也找不到你的尸首,肯定会派人在四处搜索。等我的后援到了之后,我就安排人带着你去黄阳道。不过……罗屠为什么要杀你?”
“因为他是个疯子!”
木黎咬着牙齿说道:“这个人,已经彻底的疯了。不只是我,原来军中的老将被他处死的七七八八,还活着的也是卑躬屈膝苟延残喘!”
“你们都不知道他和洋人之间的交易?”
左鸣蝉问。
“不知道……不过现在看来,我也能猜到他买这么多火器的目的是什么了。”
“铁甲军!”
木黎和左鸣蝉异口同声的说道,然后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木黎冷冷笑了笑:“他的心已经彻底野了,他要击败铁甲军……做皇帝。”
第0819章 小人物做大事
柳州
夜晚降临的那么快,如果白天是一张宣纸,那么夜晚就是大国手泼下来的浓墨,从天空中泼下来,感觉一瞬间就把整个世界都染黑了。自从屠家军到了柳州之后,这个原本繁华的城池到了晚上就安静的让人诧异。
青楼没有客人,酒楼也没有客人。
城里的富户不敢胡乱出来走动,不敢相聚,唯恐自己出了头被屠家军盯上。大家都听说过,屠家军从西边杀过来的时候那六百里路就绝了人烟,凡是能被掠夺的就没有剩下什么。不过看起来屠还没打算对柳州城里的富户下手,似乎他打算在这常住下去,没有如来时候那样一路杀。
叶近南拖着两条腿从大营里往回走,脚步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白天时候城外发生的事他已经知道,心就好像死了一样难受。
除了他自己之外,没人相信不是他出卖了木黎。在大营里巡视的时候,他能感觉到士兵们在自己背后指指点点,这种苦楚,说都说不出来。他不知道屠是怎么知道木黎要趁着出城训练的机会逃离的事,但他知道自己绝对没有说出一个字,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可是现在,所有人都在猜测是他向屠告了密。
现在,叶近南终于明白。
木黎去自己家里的事,屠肯定知道的一清二楚。然后让人将这件事放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木黎在昨天来过他家里。然后,接下来的推测就不需要什么人再帮忙指点方向了。
他根本就没办法解释。
他也不想解释了。
穿过大街,他的视线一直在自己的双脚上。下午的时候,屠亲自带兵屠灭了木黎所部的消息开始在城中蔓延,他得知之后立刻就骑马出城去证实,在滕诺山下,他看到了那遍地的死尸,残缺不全的死尸。
大街上那么安静,月光把他的影子拖出去老长老长。人孤独,影子也那么孤独。
他知道,自己家里说不定有内贼。不然就算屠知道木黎来找过自己,也不会知道木黎想要逃离。必然会死有人向屠告密,否则屠不会如此清楚的知道木黎的打算。如果不是自己家里出了问题,就是木黎手下的人中出了问题。
叶近南更倾向于后者,因为他家里只有两三个亲信老兵知道这件事。那几个老兵跟着叶近南出生入死,叶近南不相信他们会出卖自己出卖木黎。
“你很难过?”
声音从前面穿过来,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飘忽着钻进叶近南的耳朵里,让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
叶近南抬起头往前看,发现前面大街正中站着一个人。
屠
“我也很难过。”
屠看着叶近南声音很轻地说道:“我之所以一直没有动手,就是想给他一个机会悔悟,只要他不去做,这件事我完全可以装作毫不知情。所以我一直只是看着,等着,希望着这件事不要发生,可惜……食事与愿违。”
屠抬起头看了看月亮,似乎真的很伤感:“毕竟也是和我有差不多二十年交情的人了,就那么杀了他我心里也不落忍。可是,如果我不杀他,会有多少人学他?”
叶近南死死的看着屠,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么屠现在就是一具残尸。
“何必假惺惺?”
他冷笑着问:“就算木黎没有打算离开,你早晚也不会放过他的对吧?不只是他,当初的那些老人你都不会放过的对吧?在江北的时候,段边熊与朝廷人马交战的时候,王爷派你带兵接应,你却故意拖延,以至于段边熊寡不敌众而死。”
“与铁甲军初战的那天,朱权带兵攻击敌军左翼,你负责接应。朱权明明已经带着人马杀进敌阵,只要你带兵跟着冲上去,敌军左翼必然溃败,但是你没有,你眼睁睁的看着铁甲军卷回去,把陷在敌阵里的朱权所部尽数杀了……”
“崔伦海战死的时候,你也在一旁冷冷看着吧?”
叶近南的笑容那么冷:“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你猜到王爷会败对不对?王爷与杨坚决战重伤,你是唯一一个看到的人。但是你没有护着伤重的王爷回来,而是回到了大营里,第一件事就是夺了帅位!”
“现在,罗门十杰只剩下咱们三个了。就算木黎什么都不做,你也会杀他,何必还要假惺惺装出什么惋惜来?”
“人啊……”
屠笑了笑道:“其实还是笨一些的比较好,如果什么都看不出来什么都不去管,能长寿。不过……我却不打算杀你,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为什么,对吧?”
叶近南凄苦的笑了笑:“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故意让人觉得是我出卖了木黎,现在整个大营里的人都相信了,都在背后骂我,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办法再让他们信任我,我对于你来说也没有任何威胁了,所以你杀不杀我都一样。”
“不只是这样啊。”
屠微笑道:“我总得留下一个,不然人家都会骂我绝情绝义。你活着,以后再有人说我对老朋友无情的时候,我可以指着你说不对啊,这不是还有一个呢吗?你放心,我不但留下你,还会更加重用你,最起码让人看起来是这样。整个大营里的人都说我冷酷无情,我知道,所以我需要有个人站出来替我挨骂啊,大家都在骂你,我就清净了,多好。”
“你不杀我,我还可以杀了自己。”
叶近南道。
屠摊了摊双手:“你随意,不过你死之后,估计所有人都会说……瞧,那个叫叶近南的一定是受不了自己良心的谴责自杀的,那样的人真该死,死了最好。”
叶近南的眼神里闪过绝望之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活着吧。”
屠转身往黑暗深处走去:“我留下你,还有一个理由……我需要一个罗耀的老部下来亲眼见证,我比他强,他做不到的事我会做到。将来你下去的时候好好的告诉罗耀,我是怎么一步一步超越他的。无论是修为还是成就,我都会比他高。”
……
木黎接过来左鸣蝉递给他的水囊喝了一口,这水是从河里灌的,已经过了半天半夜显得有些发涩,自从他在左前卫从一个小兵逐渐挣扎起来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喝过生水了。以他的地位,即便是在出征的时候也有亲兵为他烧水煮茶。
这水现在喝起来,不但涩,而且苦。
嘴苦,心也苦。
“罗屠和通古书院的人很密切……”
他摇了摇头让自己的思绪清晰一些:“我听叶近南提起过,他和通古书院的人达成了某种协议,通古书院的人帮他提升修为和朝廷那个铁甲将军一战,而他在修为提升之后却没有按照通古书院的意思办,而是带着人马来了柳州。现在看来,他来柳州是为了秘密训练火器营。”
“铁甲军的战力无双,唯一的弱点就是速度太慢了些。今天我见识了火枪的威力,还不足以破坏铁甲军身上那么厚重的铁甲,但火炮的威力却足够大了。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面对火炮铁甲军一定会吃亏。”
他回忆了一下说道:“白天我观察过,罗屠手里的火炮应该有二十门左右,这个数量,他还不敢和铁甲军交战。火炮虽然是铁甲军的克星,但毕竟数量太少了。”
“他一定会和洋人再交易!”
左鸣蝉接口道:“他要在柳州停留一阵子,等待下一批火器到来。据我所知那个铁甲将军带着至少一万五千铁甲军南下,如果想要战胜这支军队,最少也要需要百门火炮才能稳妥,火枪的威力不够,那是用来对付其他军队的。”
从木黎这里确定了罗屠购置火器的目的,左鸣蝉心里有了个构想:“只要咱们想办法破坏了罗屠和洋人的交易,让他火器的数量不再增加,以他现在的实力还是打不赢铁甲军。”
“说的容易,凭你手下这四个人?”
“再过十天左右,大约有几十个手下会先一步赶来支援我。”
左鸣蝉答道。
“还是不够……”
木黎咬了咬牙:“明天天亮之后,我出去转转,看看我的部下有多少逃出来的,如果能凑一批人手,咱们就能在半路上把罗屠买来的货劫掉。”
“还不够啊。”
左鸣蝉忽然问道:“你们的水师呢?”
木黎一怔:“你的意思是?”
“策反水师!”
左鸣蝉郑重道:“木将军,怎么破坏罗屠和洋人交易的事交给我,这个是我们擅长的事。你需要去做更重要的事,如果你明天去收拢旧部,十成十会被罗屠的人发现,所以不如离开,去找水师。只要你能说服水师将军离开,那么无异于斩断了罗屠一条胳膊!没有水师,他就很难北上,也就避不开朝廷的铁甲军!”
“按照现在的态势来看……”
左鸣蝉分析道:“不管是通古书院的人马赢了还是朝廷铁甲军赢了,下一个目标都是罗屠。所以罗屠才会急着购置火器,他就是在准备和通古书院和朝廷之间的胜者决战。一旦他取胜,他就能控制住整个江南,然后逐步发展实力,最终向北渡江……”
“就算他在未来的决战中败了,有水师在他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大不了再回江北去就是了……所以,我请求木将军,走一趟水师!”
左鸣蝉抱拳道:“如果能策反水师,木将军也不必回来,直接带着水师去黄阳道投奔我家主公,带着水师过去,木将军在黑旗军中也必然能轻易立足。我家主公仁义,木将军应该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
木黎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重重点了点头:“好,天一亮我就往东走,现在水师船队停靠在大红河上,距离此处大约一百七十里,如果我快些三四天就能赶到。水师将军郑秋和我虽然没有什么深交,但此人对罗屠也早有不满了。我有六成的把握说服他,但你必须跟我一起去……”
木黎道:“你是黑旗军的人,你的话,比我还有分量!”
左鸣蝉想了想后点头,心里有些忍不住的激动。他说什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到了柳州非但发现了罗屠购置火器的事,还有机会立下这样巨大的功劳。一旦他能策动罗屠的水师叛离,对于黑旗军来说,无异于增加了一股巨大的战力。
他咽了一口吐沫,忽然发现自己有可能改变这个天下的格局。
想到这他忍不住笑了笑,喃喃自语道:“我是个小人物……我要做大事。”
第0820章 第三反应
滕诺山位于柳州城西边,江南的风景就在于处处见山而有山便有水。从远处看就是一幅一幅的写意山水,从近处看就是一幅一幅的工笔细描。置于远方有远看之美,置于近处有近观之美。
或是正因为这美不胜收的水土,所以江南诞生过许许多多的文豪大家。当然,也不乏影响天下的政客。但是不管是前朝还是当代,江南都没有出过什么真正意义上能在青史留名的帅才。
翻看近千年的历史,北朝名将辈出,而江南数代朝廷轮回也罕见一个百战百胜的大将军。这或许是和江南少战有关,长江以北之地,屡屡外战,所以不断有军中才俊崛起。江南自陈国起,只与郑国交锋便再无外敌。而同时期的郑国,不但时常与陈国交战,更是在不断和西边的草原人,北边的蛮人,东边的楚人交战。
非战,难出真正的帅才。
自大隋立国之后,江南歌舞升平更是没有战事可言,或是杨家人有意为之,建国之后大隋不断开疆拓土,唯独江南一直太平无事。向北驱赶蛮族进入荒山,向西与蒙元明争暗斗,向东吞灭了大半个东楚,在西南灭商之后也屡屡与纥人开战。
江南已经有二百年没有闻到过硝烟的味道了。
现在,战乱兵祸终于蔓延到了这里。滕诺山上那炮火燃起的一刻,就好像一点火星落在传世的名画上,烫了一个洞。
这个洞很小,但如果一阵风吹过,整幅画也许都会被付之一炬。
屠却对这个洞很满意,真真正正感受到了火器威力的他心情格外的好。木黎那一万多人的精锐队伍,在二十门火炮面前显得那么孱弱无力。大隋立国二百年来最让外敌闻风丧胆的箭阵,在火炮面前就好像一筐鸡蛋,丢进去一块石头就砸碎了大部分。
他开始幻想,无需太多,如果有一百门火炮的话,足够将那支号称天下无敌的铁甲军涤荡一遍。那些铁甲军的防御力纵然无双,可正因为这笨重的铁甲他们在面对火炮的时候他们很难躲闪。
屠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将铁甲军的战旗踩在脚下的场面。
他之所以宁愿冒着被通古书院背后那个爷惩罚的危险也要避开铁甲军,就是在等这些火器。他知道通古书院为什么要培养自己,无非就是挡住杨坚的一块石头罢了。如果挡住了,皆大欢喜。如果挡不住,通古书院也不会因为自己的死而有所悲伤。
但屠不能把自己当成一块石头,就算是石头,也要是一座足以比天高的巨石。
在他自己觉得还没有准备好和杨坚决战之前,任何人也不能逼迫他提前走上战场。他知道自己现在的修为已经很强大,强大到足以与杨坚一对一的决战。但这不是他要的,他要的是彻底击败杨坚。那就包括击败那支铁甲军,胜利不能打折扣,要胜就要胜的完完全全彻彻底底。
用木黎的人马检验了火炮的威力,屠也多了几分信心。
“疤面。”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下新提拔起来的心腹:“你说商队出牟平的时候被人袭击了?损失了多少?”
叫疤面的人是个疤面,疤面这个名字其实不是他的真正名字。只是,屠喜欢叫他疤面,于是他就没了原来的名字。他脸上有一道伤疤,从左边太阳穴开始到右边太阳穴为止,横贯整个额头。
这伤,有些诡异。按照道理除非是被人按住故意这样割出来的伤口,战场上很难出现这样的伤。但这伤不是被人按着割的,也不是战场上被人砍的,而是他自己用匕首划出来的。
“回王爷,损失了大约一百五十支火枪,两门火炮。袭击队伍的人在夜里出现,应该是在牟平城里的时候就盯上了咱们的队伍。下手极准,杀人之后就逃了,咱们的东西却没带走,显然人数不多。属下听闻之后带人赶过去的时候已经迟了,队伍死绝,火枪被砸碎,火炮也被毁了。”
“有头绪吗?”
屠问。
“属下怀疑不会是哪方大势力所为,如果是杨顺会的人或是沐府的人,不会将那些东西毁掉,他们都有足够多的人手来将东西运走。所以属下推断,应该是个巧合。牟平城外有不少强盗劫匪,以劫掠过往的商队为生。如果属下推测不错的话,他们应该是在城中见咱们的人打量收购东楚商人的货物,以为有利可图,所以袭击的营地。”
屠点了点头:“这样倒是不必担心什么。”
“属下已经处理好了,那些火枪火炮都已经沉入一座小湖的湖底,场面也打扫的干净了,看起来就好像只是杀人劫货,这种事不少见,应该不会引起杨顺会或是沐府的怀疑。”
“嗯。”
屠点了点头:“去吧,是时候和城中那些富户们谈谈了,让他们每户交出一半的家产来买命,如果不愿意那就直接全都拿走。得来的银子你直接掌管去牟平,与洋人继续交易,我要一百门火炮,两万只火枪,如果银子不够,我会下令队伍往四周扩展一下,屠几个县城也就差不了许多了。”
“喏。”
疤面垂首道:“不过,这么大的树木,罗斯人只怕很难拿出来。”
“那就是和那个奥普鲁帝国的人做生意,只要钱给的够多,总会有不怕死的人出来。”
“属下明白。”
“还有。”
屠想了想道:“过几天就是中秋了,请水师大将军郑秋来柳州城赴宴。这个人……”
他停顿了一下,转头看向站在另一侧的人:“四郎,中秋之夜,带你的人去大红河,水师的人历来不听我的命令,以后要想发展离不开水师,但我不想要一支不听话的水师,中秋夜送那些人去地狱吧,地狱也有明月……”
叫四郎的年轻男子阴冷的笑了笑:“王爷放心,我会送他们一路走好的。”
……
江南水路交错纵横,大红河的水道很宽,放在北方这样的大河名气一定要比在江南大的多,可在江南,如大红河这样的水流太普通了。大隋灭陈之前开始筹建长江水师,历时十年,终于打造出一支天下无双的舰队。正是因为有这支舰队在,隋军才能势如破竹的攻入江南。
在此之前,江南的水军向来自傲。在他们看来,长江就是上天赐给他们的天险和宝藏,而在敌人眼里,长江就是只有天险两个字。南北并立的时候,郑国无法攻入江南就是因为水军不如陈国。而陈国无法攻入江北,是因为到了陆地上他们又打不过郑国的步兵。
大隋改变了这个局面,长江水师的建立象征着一个新世代的开始。
渡江那天,长江水师一出现就吓坏了陈国水军,陈国人实在想不到隋人怎么会突然拥有这样一支庞大的舰队,数以百计的艨艟巨舰,数以千计的黄龙大船,再加上数都数不清的蜈蚣快船,几乎将长江水道都堵满了。
那一战,大隋水师留下了赫赫威名。
后来平定江南之后,长江水师的规模虽然略有裁撤,将战争中损坏的战船抛弃没有修理,但依然拥有让人窒息的战斗力。战争结束之后长江水师依然拥有一百六十艘艨艟巨舰,上千艘黄龙大船,五百艘白牙大船,当然,还有那艘当年专门为大隋皇帝打造的旗舰……腾龙巨舰。
这样强大的力量,用于震慑江南足够了。
西北叛乱之后,天佑皇帝杨易调长江水师北上,后来长江水师大将军王一渠造反,留下了三分之一左右的舰队。另外的三分之一在罗屠手里,而方解和朝廷则占了另外的三分之一。不过,论战力来说,王一渠手里的舰队最强大。装备最好最坚固的白牙大船有七成在王一渠手里。
现在罗屠手下的水师,有三十六艘艨艟大船,二百七十艘黄龙,九十艘白牙,还有那艘建成之后大隋皇帝就只登上过一次的腾龙战舰。水师将军郑秋,正是腾龙战舰的指挥官。当时王一渠北上的时候没敢带着这艘船,不然造反之心也就太明显了。
现在,这船落在了罗屠手里。
正因为有这艘船在,罗屠总觉得这是一种天意。
腾龙战舰长达二百多米,这样巨大的木制战船是从古至今的唯一一艘。战船有四层,船楼建造的如宫殿一样。因为太大,所以这船只能在宽阔的河道上行走,水稍稍浅一些也无法通行。
当时为了建造这艘腾龙战舰,汇集了大隋最好的工匠,历时六年才建造完成。当时参与建造腾龙舰的人都坚信,这艘船即便出海远洋也是威震海上的霸主。
现在,这船是罗屠舰队的旗舰。
郑秋从十七年前就是腾龙舰的指挥将军了,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皇帝。天佑皇帝杨易是大隋有史以来最不爱出行的一个,他也没有见过自己这艘象征着帝王身份的战舰。如果他看到过这艘大船,一定会自豪骄傲。
只有大隋这样的国家,才能造出这样的庞然大物。
郑秋站在船头,看着倒映在水面上的明月怔怔出神。水师已经在这里停留超过一个月了,他一直故意避开罗屠不见。对那个年轻男人,郑秋一直没有什么好印象。
“大将军……有客来访。”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亲兵校尉快不过来贴着他耳边说道。
“谁?”
“木黎将军!”
听到这个名字,郑秋的脸色猛地一变:“他没死?”
亲兵校尉道:“不只是他,还有另外一个人跟着,看样子不像是木黎的手下,举手投足,好像木黎反而对他很尊敬。”
“请。”
郑秋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见一见木黎,他总觉得如果自己今天赶走这个人的话,会错过什么重要的事。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否定自己第一时间的决定,他本来听闻是木黎到了之后,第一反应是将此人拿下送到罗屠军中。第二反应是将此人赶走算了,第三反应才是……这个人必须见一见。
第0821章 以退为进
郑秋在大隋水师军中也沉浮了多年,曾经是演武院结业时候排名第四的优秀人才,被真宗皇帝将名字写进储才录里的人,但是仕途却颇为坎坷。真宗年间对商国动兵是他发迹的开始,从从五品别将的位子积累军功直接升为正四品郎将。但,因为和上一任水师大将军不和,后来的战功尽数被压下,又被参奏蔑视主帅进攻不利,灭商之后就被调离水师在地方上任道府将军。
按照大隋的官制,道府将军是各道总督之下的第一人了,从三品,已经快到武将官职的巅峰。可在太平年间,道府将军根本就是个虚职,在各道总督之下毫无实权可言。每日里庸庸碌碌无所事事,看着总督大人的脸色行事。
郑秋本以为自己的官运也就到此为止了,再过二十年或许有机会升任总督,但机会渺茫。
但是天佑皇帝杨易登基之后,他的命运再一次转变了。
杨易重新任命水师将领,将王一渠提拔起来,往一起又向天佑皇帝举荐了郑秋,杨易随即下旨任命郑秋为腾龙舰的指挥将军。要知道在水师之中已经有了个惯例,凡是指挥腾龙舰的人,将来必然是水师大将军的第一人选。王一渠就是这样上去的,王一渠的上任也是这样上去的。
接到旨意的时候,郑秋欣喜若狂。虽然从道府将军转为腾龙舰指挥将军,从级别上来说还降了半级,从从三品降为正四品,但谁都明白哪个分量重些。道府将军再熬二十年也未必能再升一步,但是腾龙舰的指挥将军相当于水师副帅,手下最少有数万将士,那可是实打实的战兵啊。
郑秋等了十几年,眼看着王一渠就要到了必须自己请旨告老还乡的年纪了,可大隋却乱了。王一渠在西北造反,截杀天佑皇帝,强行带着水师和高开泰联兵占据河东道。郑秋知道,自己再想成为水师大将军已经没有机会了。
后来罗耀请他来雍军的时候,他也曾犹豫过。虽然罗耀当时兵强马壮,可毕竟身上背着叛贼两个字。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只要靠过去这就是永生永世的烙印,史书上会留下关于他的一笔,永远也抹不掉。
最后促使他决定投靠罗耀,是因为对朝廷的失望。
罗耀还在的时候,郑秋在罗将军中的地位其实不低,比罗门十杰看起来还要显赫些。最起码罗耀给足了他面子,在人前处处刻意显示其地位,对于这一点,郑秋对罗耀颇为感激。
再后来,罗耀不明不白的死了,罗屠继承了罗将军。从那一刻开始,水师的未来又变得迷茫起来。
大红河距离柳州一百六十里,但四天的时间已经足够消息从柳州那边穿过来了。罗屠在滕诺山设伏,歼灭了木黎所部万余人马。这件事是昨天下午才传到水师中,谁想到今天木黎竟然敢明目张胆的出现在水师外面。
郑秋看了一眼木黎,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木将军……传闻你已经战死了,这对于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吧?既然你已经死了,何必还要再出现?借着这个几乎远走他乡,不管是隐居也好,投奔别人也好,都比你今天来见我要明智的多。”
木黎笑了笑道:“多谢郑将军这么直接,若是绕了什么弯子,我反而不好开口。”
他抿了一口茶:“郑将军可知道,罗屠为什么要杀我?”
郑秋摇了摇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如果木将军来寻求帮助的,我愿意资助木将军一些银两,再送你一匹好马。我就当你没有来过,我下面的人也不会将你的行踪泄露出去,对水师的人,我还有这个自信。”
“我就算再落魄……”
木黎摇头笑道:“也不至于胆子大到跑来你这里讨要几两银子,我的武艺不算太好,可也不至于被银子难住。我来不是为了救自己而来,是为了救郑将军你而来。”
“噢?”
郑秋忍不住笑了笑:“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木将军何必还要装腔作势。你若是来劝我背叛王爷的,那你还是省省口水吧。我没有立刻将你拿下送到柳州去已经是念着往日同僚之谊,你若是再胡乱说些什么,难保我不会改变主意。”
“木将军……咱们走吧。”
坐在木黎下面的左鸣蝉忍不住摇了摇头:“你有心救他,他却自己求死,这种人救不了的。你我在这里也是枉费唇舌,还不如早些出发赶回黄阳道去。相比之下,别人的性命终究不如自己的前程重要。若是咱们走得快,一个半月就能到信阳城了。”
“黄阳道?”
郑秋的脸色猛地一变,他看了左鸣蝉一眼:“这位……怎么称呼?”
……
左鸣蝉站起来抱了抱拳:“既然木将军对您也是直言相告,我也就不做什么隐瞒了。我是黑旗军中一个小小的斥候校尉,奉了我家主公的命令负责和木将军商议归顺之事,可惜的是,因为一些事暴露,所以才会有前些日子那场血战。”
他看了木黎一眼,这是两个人商议好的说辞。如果左鸣蝉说自己只是路过恰巧救下木黎,那郑秋未必相信他就是黑旗军的人。即便相信,也不会相信木黎已经和黑旗军有所接触。如郑秋这样的人,若是木黎想说服他,必须装作早就和黑旗军有所联系才行。
“说起来这件事我也怪我。”
左鸣蝉叹了口气道:“是我低估了罗屠的野心,我本以为只要瞒得住罗屠就能借着城外练兵的机会,引领木将军的人马去黄阳道。可惜……罗屠早就有杀木将军之心,是我想的不够,但是这也提醒了我和木将军一件事,这才急着赶来水师求见郑将军。”
他问:“郑将军可能猜到,我和木将军想起了什么?”
郑秋心里一震,隐隐猜到了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木黎道:“难道郑将军没有看出来,罗屠这阵子杀人不少?军中的老人,基本上已经死的七七八八了。罗屠为了彻底掌控军队已经开了杀戒,昨天是别人,今天是我,明天是谁?据我所知,罗屠似乎对郑将军掌管水师也不是很放心吧?”
“这样揣度别人的心思,不太好吧?”
郑秋道。
“我只知道!”
木黎大声道:“若是我早些想明白这些事,我麾下那万余儿郎也不会惨死!若不是我对罗屠还一直抱有希望,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郑秋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左鸣蝉拉了木黎一把,笑了笑说道:“我们只是来好意提醒郑将军的,切莫因为好意反而得罪了人。这件事既然咱们已经提了那也就算尽到了心意,木将军,咱们还是走吧。趁着罗屠还没有找到这里,咱们从大红河取道向北进入长江,走水路就能到信阳城。不到一年前,我家主公已经将信阳攻破,那里现在安全。”
他拉着木黎道:“我家主公正在筹建水师,段争将军在黑旗军中负责此事。只是有些力不从心啊……我家主公此时应该已经灭了南燕,我来之前段争将军就受命前往南燕接管水师,然后在南燕接管船厂。可黄阳道也建造了船厂,现在还没人盯着……”
木黎点了点头,然后朝郑秋抱了抱拳:“是我太急了些,这件事到此为止吧。其实我来还是有求于郑将军,可否送给我们一条小船?罗屠在西边布置了人手,走陆路我们很难过去了。”
“这个……”
郑秋脸色变幻不停,下意识的看了左鸣蝉一眼,左鸣蝉却不看他,低头把玩着手里的杯子。
“船不是问题。”
郑秋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不过,既然木将军要走,我还是要送一送的。我先派人准备酒席,待吃饱之后再走也不迟吧?我这就命人准备一条快船,再安排几十个矫健的水手,送你们直到长江渡口,你们再雇船西行可好?”
“不好吧……”
左鸣蝉扯了扯木黎在他耳边低低地说了两句什么,木黎点了点头:“就不劳烦郑将军了,我们这就告辞。”
说完他转身就要往外走,左鸣蝉起身跟在后面。
两个人才走到门口的时候,外面急匆匆进来一个人险些撞到,那人脸色有些不好看,下意识的看了他们两个人一眼,然后快步过去对郑秋道:“大将军……罗屠派人来了,要求见您!”
郑秋眼神一凛,眉头都跳了两跳。
……
郑秋亲自将罗屠派来的人送下大船,对那人抱了抱拳道:“回去告诉王爷,中秋之夜我必然早早进城。到时候还要讨王爷的美酒呢,我还准备了一些小玩意送给王爷。”
那人抱拳告辞,下船的时候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往船上看了看,眼神里颇为疑惑。
船头上,木黎笑了笑道:“那人是罗屠手下的亲信,叫疤面。我刚才故意晃了晃,此人肯定看到了,这个人最是小心,虽然我只是恍惚那么晃了一下,但他一定会疑心。罗屠这些天一直抓不到我,也见不到我的尸体,心里肯定不踏实。这个人回去之后,必然会向罗屠提起此事的。”
左鸣蝉心说这个姓木的也够狠,这样把郑秋往自己的船上拉当得起阴损二字了。
“不过,我怀疑疤面来就没安好心。”
木黎道:“你也听到了,他请郑秋到柳州去,说什么共享美酒共赏明月……十之八九是存了杀人的心思。”
左鸣蝉道:“我看那个郑秋已经心动了,就差那么一点点!”
正说着,郑秋派人来请他们两个。两个人再次走进郑秋的书房,郑秋已经派人准备好了饭菜。
三个人边吃边闲聊,郑秋几次将话题往黑旗军那边引,左鸣蝉都装作没听懂顾左右而言他,越是这样,郑秋心里越是发痒。
就在他们三个人吃酒的时候,水中有人悄悄的接近了腾龙舰。这人嘴里叼着一根细细的芦苇管呼吸,人一直在水下潜行。到了船边之后他小心翼翼的探出头,两只手按在船上,竟是如壁虎一样一直爬了上去!
他上船之后避开护卫,轻手轻脚的到了书房外面。侧耳听了听,正巧听到木黎说话。这人眼神一变,嘴角上勾起一抹冷笑。
然后他立刻离开,动作轻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正端着杯喝酒的左鸣蝉往外面看了一眼,嘴角也勾起一抹笑。
第0822章 恭迎大驾
“快到八月十五了,日子过的可真快。”
方解看向外面挂在窗子外面的明月,笑了笑转身,亲手为坐在桌子旁边的两个人倒满酒:“一日一日,一年一年,没觉得如何就过去了。现在想想,当初在长安城里的时候和许将军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好像也是临近中秋了吧?”
坐在桌子旁边的那个老者连忙陪着笑了笑:“国公爷的记性真好,正是临近中秋的时候了。”
“切莫如此称呼,我在长安的时候承蒙老将军照顾,这恩情还没来得及回报呢。”
方解笑着,重新坐下来为身边的人也满了一杯酒:“虽然我在长安的时候无缘求见刘将军,但对刘将军的威名一直十分仰慕。只是那个时候身边尽是些琐碎的小事缠着,不能拜访,也是心中一件憾事。今日能和刘将军相见,也算了却了一桩心愿。”
坐在他旁边的,是大隋大将军刘恩静,坐在他对面的,是大将军许孝恭。
杨坚撤了他们的军职,押入囚车送回长安,半路上被燕狂带人救了回来,但一直到今天方解才和他们见面。这两个人在黑旗军中已经有一个多月,整日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就是见不到方解的面,早就已经如肚子里钻进一只老鼠似的,百爪挠心。
“唉,军务繁忙,到了今日才有机会为两位老将军接风,是我的过错,我先干一杯谢罪。”
方解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刘恩静和许孝恭连忙陪着喝了。
这场面,若是有人瞧见一定会心有感触。当年在长安城的时候,方解虽然名气很大,但论地位来说和他们两个相差的太远了。若是坐在一个桌子上喝酒,怎么可能是他们两个这样小心翼翼的陪着?
世事变化,就是这么快。
以前在长安城的时候,许孝恭对方解的印象也不过是个寒门出身的后起之秀罢了,觉得这个人运气实在好的没法说,被天佑皇帝杨易提拔起来,如果不出意外没被世家之人的腌臜手段除掉,十几年后在朝廷说不得就是一个权臣。可天下大乱,方解没用十几年,只用了短短的几年就成了一方诸侯。
而他们这两个曾经显赫之极的大将军,反而成了阶下囚。若不是方解救了他们,即便杨坚不杀他们,这辈子也就只能在监牢里渡过了。
“是我们应该谢国公爷救命之恩才对!”
许孝恭站起来端着杯子说道:“若非国公爷仗义出手,我们两个此时只怕已经是路边两具枯骨了。这才是恩情,至于在长安城里的那些小事,根本就不足挂齿。”
“哪里话。”
方解摆了摆手道:“救下两位老将军也是巧合,还是咱们有缘分才对。”
“对对对。”
刘恩静连忙道:“缘分!”
方解端起杯和两人同时饮了,然后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当初在长安城的时候,大隋盛世,天下太平,四方臣服,国泰民安。再瞧瞧现在,这才几年?大好河山就烂成了这样,我虽有心为国杀贼,奈何势单力孤。”
他看了两人一眼道:“奸贼当道,忠臣反遭屠戮,令人心寒。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召集天下有识之士,辅佐长公主重振大隋朝纲。将那些贼子一个一个的都杀掉,还百姓一个清平天下!不过,这事太艰难了些。如今黑旗军虽然扩充了一些人马,但手下能用的将领却屈指可数,唉……”
方解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
刘恩静和许孝恭对视了一眼,立刻就明白了方解什么意思。对于他们两个来说,这何尝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若是……”
许孝恭站起来说道:“若是国公爷不弃,我愿意供国公爷驱使,为黑旗军也尽一份力。”
“我也愿意!”
刘恩静道:“身为大隋的臣子,不能为国杀贼心里不痛快!”
“如此甚好!”
方解连忙说道:“正巧了,我朱雀山大营训练出来的新兵还没有经过战阵的锤炼,尚且不能大用。若是两位老将军愿意屈尊的话,我手下恰是还有一万人马缺主将,这次从南燕回来,新兵大部分都交给陈搬山和诸葛无垠了,我手边只留下了这一万人。我再将南燕的降兵调过来一万,新建两军,若是两位老将军愿意的话,就各自主掌一军如何?”
方解道:“我知道以两位老将军的威望资历,这样领兵确实有些委屈了。但现在黑旗军兵力有限,还请两位勿怪。”
许孝恭叹道:“能重新领兵,已经是我们的运气了。今后国公爷……主公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就是了,我们两个虽然年老,但尚能开弓纵马,脑子里军伍上的东西也还没忘,但愿能为主公分忧。”
方解忍不住笑了起来,拉着他们两个的手走到地图前说道:“眼下正有一个难题,需要两位老将军为我分忧。”
他在地图上画了个圈,将雍北道,南徽道,北徽道三道都圈了进去:“这些地方,虽然明面上宣示对长公主效忠,但一个个都是些口是心非的小人,不打一打,他们终究是心怀不轨。两位老将军以为,该先拿何处下手震慑?”
刘恩静和许孝恭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方解这是要彻底稳固西南了。他们现在在黑旗军中,若是不做些事,只怕这刚刚得来的位置也不保。现在他们已经没了别的选择,朝廷不可能再用他们,除非杨坚死。至于其他势力,江南那些人正在和杨坚苦战,鹿死谁手犹未可知。现在大隋这个乱局,能投靠的人选真的不多了。而长公主在黑旗军中,方解手里握着最大的主动!
这一点,他们两个看的比谁都清楚。
“愿为主公分忧!”
两个人同时抱了抱拳,异口同声。
……
雍北道
道治新月城
天色已经很晚,但总督府里依然灯火通明。城里能上得了台面的人物几乎都在总督府里,一个都不少。当黑旗军从南燕凯旋而归的消息传回来之后,雍北道的这些大人物们就再也坐不住了。
雍北道毗邻平商道,本来当初雍北道总督迟浩年,南徽道总督杜建舟,北徽道总督钟辛,再加上已经被方解杀了的平商道总督骆秋四个人构想的是……引方解的黑旗军南下和纥人决战,即便方解获胜手下兵力只怕也剩不下多少了,然后骆秋再趁机将方解除掉,这样一来,西南还是他们四个人的天下。
可是谁想到,黑旗军南下逢战必胜,势如破竹。南燕的军队一触即溃,百万纥人葬送在雍州城外。至于盟友之一骆秋,更是被方解灭门。
现在他们的计划全都落空了,方解南下之后黑旗军非但没有损失惨重,反而越发的壮大起来。骆秋死了,平商道再加上半个南燕如今已经在黑旗军手里死死的攥着,谁也别想再染指。接下来,就轮到雍北道了。
迟浩年天天盼着方解在南边吃败仗,最好死在南边才好呢。可事与愿违,方解活的好好的,实力反倒是越来越强。如果说方解南下的时候虽然以兵威震慑了迟浩年他们这些人一下,但这些人其实心里还是看不起方解。没有一个人觉得方解会崛起成为一方诸侯,可是现在呢,他们看不起的人带着精锐人马回来了。
“让你们来,不是来吵架的!”
迟浩年啪的拍了一下桌子,脸色阴沉着扫了众人一眼:“方解北归,人马已经进了雍北道,距离新月城也没多远了,如果前面那些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全都一个腌臜模样,方解来了就开门,黑旗军到新月城用不了十天!”
这话,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现在的局面,在座的都很清楚。方解带着大队人马北归,结果才进雍北道,所过之处没有一个敢抗拒的,纷纷开城门放行,一个个恨不得跪着舔方解的鞋子!这让迟浩年的愤怒无处发泄,照这样下去,黑旗军用不了几天就兵临城下了。
“撕破脸?”
有个人自嘲的笑了笑:“现在咱们还有什么资格和方解撕破脸?以前用什么韬光养晦的借口处处忍让,结果忍到现在,咱们手里连个能打仗的人都没有!就算有,手里这些兵马能挡得住黑旗军?我可听说了,北徽道已经完了!那个叫崔中振的亲自带兵南下,钟辛连抵抗都没有就将整个北徽道交了出去……”
“你也想交?”
迟浩年冷冷地问道。
“不交?”
那人同样冷笑:“那总督大人打算拿什么和方解打?”
他站起来,看了众人一眼:“方解在南边怎么做事咱们都清楚,凡是听他的最起码能保住家产,凡是抵抗的全都被灭了族!对不起诸位了,我陈家在新月城里算不得名门望族,手里一没兵二没将,我还想好好活到八十岁呢。我就不陪着各位在这怎么商议着抵抗黑旗军了,放心,我也不会和黑旗军里应外合,我就等着就是了。”
他看了迟浩年一眼,抱了抱拳:“告辞!”
他这一起身,众人面面相觑,没过多久竟是有一大半的人也纷纷告辞,这些人和刚才那人想的一样,他们没能力阻挡方解的黑旗军,若是顺从的话,还能保证家产不失。到了现在,自保已经是他们最大的奢望了。
“一群……废物!”
迟浩年猛地站起来骂了一句,心里一股火往上涌,嗓子里发甜,哇的一声吐出来一大口血。身子摇晃了几下,竟是软软倒了下去。剩下没走的那些人对视了一眼,纷纷起身,也没人管他,全都走了。
下人们连忙将迟浩年搀扶起来,又去请郎中。一直到后半夜迟浩年才醒过来,他扫视了一圈,看着那些围在身边一脸关切的家人,他忽然明白,原来到了这个时候,只有家人是站在他这边的。而自己的决定,最直接决定的反而是这些关心自己的人的生死。
“唉!”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来人,扶我起来,我写一封亲笔信派人送去黑旗军中,就说……就说我迟浩年,在新月城恭迎国公爷大驾!”
第0823章 就是你说的这样
从进了雍北道之后黑旗军就没有遭遇任何抵抗,所到之处,所有的城池全都打开门迎接黑旗军进城,顺利的超乎想象。其实这也难怪,方解之前在南疆的举动早已经传遍西南,那些小家族的人哪里来的胆子抵抗?他们只盼着方解能如在南疆那样,对于顺从者给一个好下场。
黑旗军只用了七天就到了新月城,作为雍北道的道治,新月城的规模虽然不及雍州但也颇为雄壮,当初还是商国的时候,新月城叫做北门城,这城名字取的颇为浅白,意思是雍州的北方门户。大隋灭商之后,将这里改名为新月。
城门口,雍北道总督迟浩年带着城中显贵乡绅迎接方解。看到方解出现在队伍前面的时候,迟浩年快走几步迎上去,一脸带笑的先是抱拳叫了一声国公爷,然后撩袍跪倒,行了一个大礼。
方解从白狮子后背上跳下来,笑着将迟浩年搀扶起来:“迟大人怎么这么见外了,以往咱们可没有这么生分。”
迟浩年连忙说道:“国公爷身份显赫,下官怎么敢乱了规矩。”
方解指了指后面马车说道:“不过迟大人好像还是乱了规矩,长公主殿下就在队伍里,你不是应该先拜长公主的吗?是疏忽了?”
迟浩年脸色一变,身子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这看似平常无奇的一拜,其实何尝不是包藏祸心?他知道现在已经无力回天,现在西南各地的各家族都被方解雷厉风行且血腥冷酷的手段吓住了,谁也不敢当出头鸟。他召集新月城的人本是想商议一个对策,不能这么轻易的把雍北道让出去,可结果是那些人一个个的全都当了缩头乌龟,根本就没人敢和方解作对。
他又不甘心,所以才会故意先拜方解而假装忽略了长公主。他没有办法对付方解,只能用这种小手段恶心一下方解。如果能引起长公主对方解的不满,他自然十分高兴。所以他做出一副只知有国公不知有公主的样子,谁想到方解一眼就看穿了这种小伎俩。
“你我是老相识了,不讲什么规矩我难道还会怪你?但是明知道长公主殿下就在队伍里,迟大人却视而不见,莫非有些什么想法?”
“啊?”
迟浩年装做被吓了一大跳,连忙快步过去在长公主所在的马车前面跪下来:“微臣迟浩年,接驾来迟,请殿下赐罪。”
马车里没人出来,只有个冷硬的声音直直的飘进迟浩年的耳朵里:“本宫身子乏了,就不下车与总督大人相见。本宫到了黑旗军中也有一段日子了,虽然没有发文昭告天下,不过迟大人料来也不是没有耳闻。你今天这举动何其幼稚?难不成本宫还能因为你这腌臜心思而迁怒于别人?”
“总督大人,你莫非忘了,杨家人最不怕被人骗,因为杨家人一眼就能看出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也正因为如此,杨家人最厌恶别人自作聪明。本宫的话有些直了,如果有什么话让总督大人不舒服……你也忍着吧。”
这句话说完,马车缓缓启动朝着城内走去。
迟浩年跪在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得,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难看。
围在四周的人群里传出几声冷笑,竟是没人理会迟浩年全都随着马车进城了。这些人何尝看不明白,迟浩年这样龌龊的心思被人家一眼看穿,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不管是方解还是长公主殿下,谁都没给迟浩年留面子。
而长公主这番话也无疑是在表态,她是要告诉这些人不要去胡乱揣测什么,我对黑旗军信得过,我对方解信得过。
来接驾的没有一个是笨蛋,长公主如此清楚的表态他们自然都明白。而正因为这个表态,他们都知道迟浩年的时代过去了。从今天开始,新月城乃至于整个雍北道,只怕和迟浩年的关系再也不会如以往那样密不可分。
长公主用冰冷的态度告诉迟浩年,你就是白痴啊。
迟浩年跪在那,背影显得那么萧条。
“人心……”
迟浩年喃喃了两个字,然后自己缓缓地站起来,跟在队伍后面往城里走。前面的人群簇拥着方解和长公主的马车,他就好像被遗忘了一样,没人理会他。迟浩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孤独过,他发现这热闹的场面密集的人群都已经和自己没有关系了,他朝着这座被他视为私产近二十年的新月城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越往前走那城门反而越来越远的错觉。
如此清晰。
长公主进城之后,只是在总督府衙门下车后象征性的和接驾的地方官员们说了几句话,然后就以劳累为理由回去休息。总督府里有早早就收拾出来的独院,只不过迟浩年安排的那些下人全都被驱赶走,任何人不准接近这个院子。院子里里外外都是骁骑校的人护卫着,而演武院教授丘余一直和长公主寸步不离。
从这个安排就能看出来,方解对迟浩年根本就连一丝一毫的信任都没有。
身为一道总督,治理雍北道二十年,要说迟浩年没有积攒下一点纯粹属于他的实力那就是个笑话,方解知道迟浩年不敢公然和自己作对,但难保不会在暗地里做出什么肮脏事。所以他特意加强了人手保护长公主的安全,提防迟浩年安排手下的高手刺杀。
人到了绝境的时候,往往会走出许多不冷静的事。一旦迟浩年知道自己就要到绝路了,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就算是死也要在敌人身上咬一口,大隋的政客们历来不缺乏这种狠戾。
……
酒席是设在新月城里有名的酒楼半壶春,这名字的由来是因为这里的酒号称半壶倒,据说酒量再好的人也不可能喝下半壶酒还能保持清醒的,虽然有些夸张,但半壶春的酒确实别有一番滋味。
方解自然坐在上座,现在他的身份是一等国公,即便见了亲王也不必行大礼,再说,现在大隋已经没有一个亲王了。不只是没有一个亲王,杨家的子孙都快死绝了。
一群人陪笑着的场面让方解觉得有些好笑,这些人在自己南下的时候还一个个的虎视眈眈,这才多久,全都变了一副脸色。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的市侩,直接到令人觉得好笑也觉得发寒。
“我先要感谢诸位。”
方解举起酒杯说道:“我在平商道与南蛮激战之际,没有诸位在后方的支持也不会取得如此大胜。平商道战后百废待兴,人迹寥寥,我前阵子派人来雍北道,请诸位号召百姓前往平商道,此事得诸位支持,我心中颇为感激。据我说知,现在自雍北道迁往平商道的百姓以过五十万,这些百姓为重建平商道立下了大功,而诸位,也立下了大功。”
方解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其他人连忙都起身陪着干了。
“我这个人最是直接,没有那么多复杂心思。”
方解扫视了众人一眼后笑着说道:“自出兵以来,我如何行事大家也都清楚,说的浅白些,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绝不会做出亏欠朋友的事来。我自问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唯独这一点还勉强能说得出口。”
坐在他旁边的迟浩年嘴角都在抽搐,脸色变幻不停。当初方解派人来雍北道让他动员百姓迁往平商道的时候,他可不是如方解说的这样大力支持。自始至终他就一直在阻挠,只不过地方上有些人惧怕方解的黑旗军报复,不得已动员了一批百姓过去。方解现在提起这件事,绝不仅仅是感谢一番这么简单。
“诸位都身处高位……”
方解坐下来微笑着问道:“我有个问题,不知道谁可以回答……能坐在高位上的人,有一个特别相同的地方,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众人窃窃私语,有人回答,方解却摇头否决:“能坐在高位上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识时务,能看清局势。所以才会在波澜中生存下来,不管天下如何乱,只要能做到识时务这三个字,最起码自保无忧,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迟大人?”
方解侧头看向迟浩年,最后一句是问的他。
迟浩年呵呵的干笑了两声,没有回答。
“我有大隋皇帝陛下的密旨,让我稳固西南,有临机专断职权,可裁撤任何官员不必上奏。如今长公主也在我军中,行监军之权。所以,我不可能做出什么有伤国体的事,对不对?”
“对对对。”
众人连忙点头:“国公爷行事都是为了安邦定国,实在是人臣之楷模!”
“国公爷以一己之力稳固西南,横扫魑魅魍魉,他日必将青史留名!”
众人七嘴八舌,谄媚之词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方解只是微笑,并没有阻止。等众人这一波马匹拍过着之后,方解笑了笑问迟浩年:“总督大人,我听说为了迎接长公主殿下,为了劳军,你倾尽家产准备了一大批物资钱粮,在此我要多谢迟大人了。迟大人想的如此周到,我若是拒绝实在对不起迟大人这拳拳为国之心。”
迟浩年脸色大变,心里立刻就生出一股不祥。
他
哪里准备了什么物资钱粮?
他看向方解,眼神里都是惊惧。可他从方解脸上看到的,是那么明显的答案:我就是讹你,你敢不给吗?
这种表情就好像刀子一样刺在迟浩年的心口也刺在他的自尊上,他心跳的越来越快,脸色由白转红,那是一种无法控制的愤怒处于即将爆发的边缘。从方解脸上的表情迟浩年就能看明白,方解绝不会轻而易举的放过自己了。他就是在找借口找理由,如果自己做不到的话,只怕方解立刻就要抽出那柄杀人如麻的刀子了。
就这样过了大约两分钟,迟浩年忽然哇的叫了一声,一张嘴喷出来一大口血,喷的面前桌子上那些菜肴全都染了红。
在座的人全都吓了一跳,纷纷避让。
“方解……你是要逼死我?!”
迟浩年红着眼睛怒视着方解问道。
方解凑过去,很认真的回答了一个字:“是。”
第0824章 你也是个恶人
长公主杨沁颜到了自己的住所,进门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守在门外的那些骁骑校,眼神里有些伤感。演武院教授丘余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后,那双似乎动洞悉一切的白眼看着她,似乎一直看到她心里。
杨沁颜觉得自己有些害怕这个叫丘余的女人,最起码看起来是个女人。
似乎她的那双眼睛真的有魔力一样,只要她看着自己,杨沁颜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如同心底里最阴暗角落的东西也被人拿出来在太阳下暴晒一样。这种感觉从长安逃出来的半路上就产生了,所以她一直抗拒可丘余有太亲密的接触。
她怕,自己真的被看穿。
所有伪装起来的坚强,也不如深夜被我里的一滴眼泪让人容易记住。对于一个从来没有离开过长安城,甚至很少离开皇宫的公主来说,每天都生活在一群陌生人之中本身就是一件很恐怖的事。男人和女人的不同就在于,男人可以轻易做到随遇而安,但女人不行,也可以说很难。
“先生不必跟着我了,这里应该很安全,里里外外都是骁骑校的人,难不成迟浩年还有胆子行刺?”
她脚步顿了一下后说道。
丘余点了点头:“我就在院子里,殿下要是有什么事直接叫我就好。”
杨沁颜悄悄的舒了一口气,快步走进房门后心里稍稍踏实了些。离开皇宫之后她发现只有自己在一间屋子独处的时候,才会有那么一丝安全感。这种感觉,在她拿到罗蔚然的亲笔信后更加的清晰剧烈。
罗蔚然临走之前拖方解给她带去一封信,没有提到什么敏感的事,只是告诉公主自己的策划已经失败,方解没有杀他,他要回长安城保护皇后了。还有就是让她安心,方解绝不会对她做出什么无礼的举动。
这封信,就好像从杨沁颜手里抽走了最后的那根稻草,她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海面上,不管往哪个方向看都只有水,波浪一个接着一个的打过来,拍打在她脸上,打的她眼睛都生疼,睁也睁不开。
她觉得自己瞎了,再也看不清楚这个世界。
其实方解预料的不错,如果不是当初她从小皇帝那里得知宫外还有罗蔚然这样的人存在,她绝不会轻易从长安城里逃出来。她信不过任何人,包括方解。相对来说,她熟悉罗蔚然,小时候她出去玩的时候罗蔚然总是会亲自看护她。到现在杨沁颜还记得,有很多次爱她都是坐在罗蔚然的肩膀上去摘御花园里的石榴花,去攀爬那座并不是很高的假山。
她还记得,自己爬假山时候罗蔚然眼神里那种真真切切的关心。
罗蔚然的事情失败了,似乎希望全都破灭了。
杨沁颜把房门紧紧的关上,背靠着房门似乎是怕什么东西闯进来。
这个屋子很陌生,从南下以来她已经住过很多很多陌生的屋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长长的叹了口气后走到床边坐下来。床上的东西都是新的,很干净,有一种淡淡的新棉花的味道,很好闻。
她趴在床上,却不敢闭眼。
闭上眼,就会想起在长春园里的那天,小皇帝可怜可悲而又可敬的笑着,自嘲中带着那么强烈的自傲。他留着血倒下去的画面,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模糊。
杨家人,似乎正在一步一步的远离权利的巅峰。她知道方解尊重自己,可她也知道,或许方解从来就没有想过替她抢回本属于杨家人的江山。
“殿下……要不要洗个热水澡?”
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杨沁颜嗯了一声,似乎只有洗澡,才能让她觉得稍稍轻松一些。
门开的时候,她看到外面有护卫数量又多了不少,忍不住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
领队的骁骑校垂首回答:“殿下不必担心,是主公下令抄了雍北道总督迟浩年的家,为了防止有人趁机作乱所以添加了护卫的数量。现在大军正在城中维持治安,抓捕乱党,估摸着到晚上就会平静下来。”
杨沁颜不再惊讶什么,恢复了面无表情,心里有个声音冷笑着说,看……他又干掉了一个。
可是,那喜悦似乎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
告示很快就贴边了新月城的大街小巷,原雍北道总督迟浩年图谋不轨,在镇国公南征之际屡屡在后方阻挠,蔑视朝廷,勾连叛逆,镇国公按照大隋律例免去其大隋正二品总督职位,剥去一应封爵,即刻缉捕受审。
这消息传的比秋风都快,没用半天满城皆知。
但人们只是惊讶了一会儿随即平静下来,就算是最普通的百姓也明白黑旗军这样做一点儿都没出乎预料。方解现在回来了,必然要做的就是将整个西南牢牢的控制在自己手里,不可能继续容忍由原来的总督控制。就算迟浩年没有错,方解也会给他安上一些错。再说,迟浩年这样的人身上,怎么可能找不到过错?
骁骑校在下午的时候就把总督府封了,所有总督府之内的人不得外出,府内所有壮年男丁一律拿下关进新月府衙大牢里,只剩下一群老弱妇孺。天黑之前骁骑校的人将府里所有的兵器都收缴了,然后封了迟浩年的书房和库房。
一群女人哭的天昏地暗,可也没有任何办法。
到了晚上的时候,迟浩年府里的大管事被人抬着送了回来,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儿好地方,据说他已经把自己知道的事全都招了,包括迟浩年曾经和南徽道总督杜建舟商议打算在方解北归的时候下毒的事。还包括迟浩年和骆秋商议的关于方解南下之后借刀杀人的事,一件没落。
浑身是伤的大管事就这样被送回来,结果被愤怒的夫人和几个小妾又打了一顿,没坚持到掌灯的时候就一命呜呼。
这一夜,总督府里的人几乎都没有睡。天才亮的时候一队鲜衣怒马的骁骑校到了门口,手里拿着镇国公的手令宣读:雍北道总督迟浩年里通外国试图谋反,犯下当死之罪十八条,按大隋律例免去官职,剥去爵位,即日处斩。念在其家人多不知情,所以免于死罪,所有人即刻离开新月城,送到南疆为奴。
一个封疆大吏,就这样落下了属于他的那段历史帷幕。
……
独孤文秀将从新月城总督衙门,府库,总督府里清点出来的所有物品都归总了一下,写了一个条陈递给方解。方解接过来看了看忍不住摇了摇头,上面的东西太多了,多到能让人一开始看颇为惊讶到后来看的有些厌烦。
“将东西封存,带回朱雀山大营。”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挑选其中精致些的东西给军中将领们每人送两件,不必登记造册了。”
独孤文秀点了点头:“遵命。”
方解靠在椅子上看着那纸张上蝇头小楷写的密密麻麻的字迹,有些感慨地说道:“抄一个总督的家,这些东西如果折换成银子的话足够养活整个新月城的百姓一年,可以最少把两万人武装起来,置办最好的装备。可惜了,这些银子进了迟浩年的库房里他就没打算再往外掏,知道怎么收拢银子却不知道银子应该怎么花……这是通病。”
独孤文秀笑了笑道:“一个总督家里就抄出来这么多,大隋二十四道总督,若是家产都加起来的话,只怕比大隋的国库里银子还要多。不过,这其中大部分应该是战乱之后才搜刮的,大隋还太平的时候,即便是一道总督也不敢这么畅快。”
方解点了点头,没有再什么。
独孤文秀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主公,现在雍北道的局势已经控制住,那些人没胆子敢反抗。拿下迟浩年之后,这些人也要提心吊胆一阵子呢……现在雍北道的事基本上完结了,南徽道也是如此?”
“不。”
方解摇了摇头:“我杀了迟浩年,杜建舟哪里还有胆子开门迎接我进去?刚进雍北道的时候,我就让刘恩静和许孝恭各带一万人马,走另一条路去南徽道了。两万人不足以打下道治城,但足以让其他蠢蠢欲动的人老实下来。”
方解起身,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选一些得力的人手留在新月城,你来物色吧。我会让陈孝儒挑选精锐骁骑校留下来,再留下一军步兵。给你讲个故事……曾经有人把一只青蛙放进沸水里,青蛙会立刻烫的跳出来。他改了个法子,把青蛙放进冷水里,然后在下面点火烧水一点点加热,青蛙察觉的时候已经晚了……”
独孤文秀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方解的意思:“属下懂了……这些人虽然现在看起来格外的顺服,那是因为他们害怕死。等大军开拔之后,这些人还会跳出来作威作福。要想对付他们所有人,不能如把青蛙丢进沸水里那样,会一下子把他们都炸起来。要慢慢的来,隔一阵子杀一个,隔一阵子杀一个,没被杀的人就会想,哎呀幸好不是我,慢慢的把所有隐患都除掉。”
“现在雍北道这些人,表面上看起来对主公真的怕到了骨子里,杀一个迟浩年他们也最多怕几天,因为没有涉及到他们,他们只会侥幸和幸灾乐祸。这样最好不过,就让他们慢慢的一直在侥幸和幸灾乐祸里过着。等他们察觉到的时候,水已经开了……”
独孤文秀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属下以为,可以给他们其中一些人一点甜头,空出一些官职来让他们做,这就是那一锅冷水。然后还可以让他们去杀人,让他们觉着他们是被信任的,可以一直活下去。让他们之间互相斗,慢慢引导就是了。这件事不能太着急,属下以为,最少需要一年。”
方解笑了笑,拍了拍独孤文秀的肩膀:“你也是个恶人。”
第0825章 为猛虎插上翅膀
雍北道的事解决起来并不复杂,现在的方解占据着绝对的主动,无论是什么样的游戏,不管是涉及到了权利又或是生死,决定权从来都不在弱者手里。这些相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的强权派,在方解眼里现在已经不值一提。如果不是怕引起恐慌,方解就算关上新月城的城门然后从南屠到北从东屠到西,谁能管?
手里握着数万精兵,这才是硬道理。
有一个独孤文秀这样的手下,最大的好处就在于方解只需提出一个方向,独孤文秀就能立刻将这个方向细化出来。打个比方,方解指着东边说该往那边走,这只是个大方向。但独孤文秀就能从方解的话里找出最正确的路,细化到偏多少度。
在杀了迟浩年之后的第二天,独孤文秀就选派了一批文官留下来治理地方,然后又以方解的名义,安排了一些家族中的佼佼者进入府衙做事,大大小小都有个官位。这一举措立刻让这些被选中的人以为自己终于逃过一劫,并且侥幸成为黑旗军的一员。只要和黑旗军有了关系,在西南似乎就又能为所欲为了。
至于那些没被选中的,他们也不会因此而愤怒不平……因为他们没有那个时间。隋人玩窝里斗的经验比对外战争的经验还要丰富的多,所以独孤文秀只需稍稍透露出方解对哪个家族有些不满,那么,其他家族就会如扑向一块骨头的狗一样扑上去,无需黑旗军动手,就能把该除掉的人撕把成碎片。
方解不打算在新月城久留,留下一万人马镇守雍北道之后,大军随即再次开拔,带着足够多的粮草辎重,因为方解知道下面的路不会这么平坦了。雍北道这边动了屠刀,南徽道那边就能闻到血腥味。
南徽道总督杜建舟就算再傻,也不会走迟浩年的老路。
但是方解也没有想到,杜建舟虽然走的不是迟浩年的路,也没有走另一条更加惨烈却爷们儿一些的路。方解本以为杜建舟不会轻易放弃,必然集结南徽道可以调动的一切力量来阻止方解抢走他的东西,谁想到杜建舟比方解预想的更干脆……他跑了。
其实这也难怪。
方解在刚进雍北道的时候,让刘恩静和许孝恭这两个刚刚加入黑旗军正等着立些功劳的老将带兵从大队人马里分出去,走小路悄悄进入了南徽道。这两位领兵半生的大将军打起这样的仗来根本就不用费什么心思,急行军十五天之后直接摸到了杜建舟集结起来的人马不远处,而这个时候南徽道的郡兵还都盯着在雍北道的方解,根本就没有察觉死神已经来了。
出其不意的进攻直接将南徽道郡兵大营撕成了碎片,由新兵和降兵组成的军队化身为狼,用手里的横刀做獠牙,将郡兵们杀了一个尸横遍野。没有什么宣战,直接开打,而且是彻头彻尾的偷袭。
很成功。
在兵败之后的第二天,杜建舟就带着家眷跑了。在他手下人还忙着收拢败兵准备决死一战的时候,才发现主帅已经不见踪迹了。当时杜建舟手下人的感觉应该是这样的……一个有号召力的人慷慨激昂的演说,号召大家拿起武器来扞卫自己的地位和家园,结果打起来之后,这个有号召力的人自己跑了。
这种感觉,无比的憋屈愤怒。
所以当方解带着大队人马进入南徽道的时候,刘恩静和许孝恭已经将黑旗军的战旗插在道治城的城墙上了。
长公主杨沁颜越发觉得自己只是个看客,曾经她饶有兴趣的看着方解这样的人怎么会成为一方诸侯,她为方解的不断胜利而高兴着,因为她也期盼着黑旗军越来越强大,这样就能助她恢复杨家的地位。
可这种兴奋和好奇,在罗蔚然回长安之后荡然无存。
她似乎真的绝望了,黑旗军的所有胜利在她眼里看来,都是对她的讽刺。她是那么幼稚的等待着罗蔚然将黑旗军的兵权夺过来,然后带着这支百战百胜的军队将长安城堂堂正正的拿回来。
但是,这一切原来都只是梦幻泡影。
方解自然感受到了杨沁颜的变化,但他根本就不会去解释什么。从本心上来说,方解救杨沁颜出长安城,一大半倒是因为他不愿意杨家人就此断绝,那个叫杨易的皇帝虽然对他动过杀念,可毕竟对他也有过很大帮助。现在杨沁颜的身份方解已经清楚,这种保护更像是保护一个故人之子。
相对于征伐南燕来说,彻底掌控这三道江山来的更容易些。方解只是带着兵从南边走到北边,所有的阻碍全都应声而断。有时候凶名最大的好处就在于,让本来有胆子抵抗你的人变得犹豫,让本来就没胆子抵抗你的人立刻跪下投降。
西南
大定!
……
在离开雍州后的两个月,这一年的十月末,方解带着得胜之师回到了黄阳道!如果将方解的征伐路线画出来的话,所有看到的人都会觉得这是一个壮举。从西北练兵,然后骤然杀回黄阳道,要知道那个时候黄阳道还在罗耀的控制之下,谁敢去捋罗耀的虎须?
方解敢,所以他成功了。
稳固黄阳道,然后更加胆大妄为的带着人马离开根基之地,穿过三道对他颇有敌意的江山,杀南蛮,灭南燕,一口气在大隋西南这片天下杀了个来回,把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人捅了一个血肉模糊。
崔中振在黄阳道最南边的城池接到了方解,两个人见面之后把臂而行。说起来,能将朱雀山大营稳固下来,崔中振功不可没。方解的连环计,没有崔中振根本就串联不起来。
崔中振带兵攻打信阳城的时候收到了方解的密信,然后他故意带兵攻城假装战败,以伤重为借口回了朱雀山,然后在暗中将罗蔚然的安排摸了个一清二楚。这个功劳,说起来比在南边奋战的将士们一点儿也不低。
“有件事主公应该已经知道了。”
崔中振一边走一边说道:“骁骑校团率左鸣蝉奉命去东疆牟平城去见杨顺会,递交主公的亲笔信,但是在牟平发现有人和洋人暗中交易,购置了大量的火器,所以他就顺着发现的线索一路查下来,发现和洋人偷偷交易的居然是罗屠……”
崔中振道:“他人手太单薄,所以派人回来求援。求援的人为了节省时间直接先回了黄阳道,毕竟距离上比迎上主公的队伍要快一半。属下调派了几百名精锐跟着求援的人回去了,队伍才出发半个月,又接到了左鸣蝉派人送回来的密信。”
崔中振将一份密信递给方解:“我已经派人将这件事禀告主公,这是左鸣蝉密信的原件。”
方解将信接过来看了看,然后笑着点了点头:“我对这个左鸣蝉有些印象,记得他是陈孝儒手下一个团率,当初派他去牟平见杨顺会正是因为他做事稳妥仔细,谁想到居然让他立了这么一件大功劳!”
“确实是大功劳啊!”
崔中振赞叹了一声:“虽然没能再顺利些将木黎那万余人的精锐人马拉过来,但能把木黎带过来就已经是大功一件了。木黎对罗屠的人马很了解,日后若是与罗屠交战,这个人有大用。而且……还能拉上一支水师!”
崔中振有些激动道:“那可是足足有数百艘战舰的水师啊,主公麾下现在最缺的就是水军,这支水师如果顺利过来的话,那么主公麾下将再添一头猛虎!”
方解嗯了一声:“所以我已经派陈孝儒亲自带人过去支援左鸣蝉,水师务必要带过来。另外,也不能坐视罗屠的火器营壮大起来。段争已经带着咱们的船队调转方向了,暂时不去大理,先去把郑秋的水军迎接过来。”
崔中振笑了笑道:“现在大局上已经成了定数,这下子罗屠就要恨主公您了。”
“哈哈。”
方解大笑道:“恨就恨吧,总不能连恨都不让人家有。不过就算他再恨我也暂时打不过来……”
方解压低声音道:“杨坚的铁甲军已经击败了通古书院的军队,据说杨坚独闯书院大开杀戒,书院里那些隐世的老变态被他一口气杀了十几个,看来书院里已经没有什么撑门面的人了,几百年前通古书院建立开始影响整个中原,今天它灭亡,却对中原大势已经没有什么影响。”
因为现在朝廷领兵的人是大隋开国皇帝杨坚这事还没有传播开,所以方解和崔中振交谈的时候声音压的很低。杨坚不会主动将自己的身份泄露出去,因为根本就不会有人信,反而会被百姓骂做神经病。其他势力知情的自然也不会传播,所以清楚这件事的还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人。
“北边的战况怎么样了?”
方解问。
崔中振整理了一下后说道:“北边的战况比较乱,本来金世雄,王一渠和高开泰的联军已经攻入京畿道,就要攻打到长安城下了。结果通古书院那边兵败,指挥军队的是金世雄的三弟金世铎,向金世雄求援,金世雄随即带兵脱离开叛军大队人马,笔直杀向朝廷人马的后路。”
“结果被扑虎带兵在长江沿岸拦住了,扑虎手里没有铁甲军,但这个人太变态,战场上无人可敌,硬生生当着金世雄十几万大军过不去。王一渠和高开泰的人马正在围攻长安,他们不知道小皇帝已经死了,还在做着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美梦。”
方解点了点头,想到了那个骑老黄牛的丑小子。扑虎和杨坚完全不同,杨坚痴迷沉浸在自己往日的辉煌里不可自拔,而扑虎对于重新出现在人间似乎更多的是惶恐和不安,还有抗拒。
“现在是咱们最好的时机了。”
崔中振道:“各方势力在混战,唯独西南太平无事。如果趁着这个机会让队伍修正一下,待到士兵们恢复了精神的时候,那些人也差不多分出胜负了。”
方解笑着点了点头:“他们打他们的……等郑秋的水师到了之后,就立刻选其中合适的战船改造,这支水师是敌人送给我的一头猛虎,我要再为这头猛虎插上双翅!”
第0826章 不再有书院了
江南
通古书院
通古书院曾经有一座塔,很高很高的塔。这个塔就是通古书院的标志,离着很远人们只要看到那座塔就知道,书院到了。后来有个叫万星辰的老头颤巍巍的来了,拎着一柄和他年纪差不多大但依然锋利的长剑,一剑斩去半座古塔。这一剑之后,书院废了一半。
现在,有个身穿铁甲的大将军来了,一槊将剩下的半截古塔斩断。这一槊之后,看起来书院整个都废了。
历青枫啐掉嘴里的血,看着那个魁梧壮硕的铁甲将军冷笑。
“万星辰做事还是这样婆婆妈妈,凡事都做的不够干净彻底。既然拎着剑再入江湖,那么自然要把这江湖翻一个底朝天。可他斩一座塔而已,还要留下半截……这种性子,难怪他只能是个江湖客。”
铁甲将军看着那坍塌的塔说道。
“你以为自己很强?”
历青枫拖着自己的断腿往后退了几步,靠着书院的院墙坐下来,他一直在冷笑,即便面前这个人强大到他无法战胜,可他还是看不起这个人。因为他见到过比杨坚更高的人,所以不惧怕杨坚的高。
“你用的是万星辰的一半修为,现在却来嘲笑万星辰不如你……呵呵……杨坚,如果没有万星辰你是什么?如果没有万星辰你杨家又是什么?没有万星辰,你现在就是古墓里的一堆枯骨罢了,没有万星辰,你杨家能有稳固江山?二百年……呸!”
杨坚的视线缓缓的收回来,定在历青枫脸上:“你有什么资格评论我?”
“人有嘴,就有资格说。”
历青枫耸了耸肩膀:“难道因为我打不过你就不能骂你?这他妈的什么道理?”
杨坚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确实没有道理。”
历青枫笑了笑:“说实话,你这自信来的才没道理。你现在踩在通古书院的院子里,然后杀的很爽快是吧?可你却忘了,当初你正是因为惧怕书院的实力,所以才会跪着求万星辰保佑你杨家。”
“现在万星辰死了,你用他的一半修为再次踏入你曾经怕的要死的通古书院,然后趾高气昂的说万星辰不怎么样……杨家人的脸皮果然很厚。你难道忘了,二百年前,书院选你们杨家人站到台前去的时候,你有多怕?你了解通古书院,因为你们杨家曾经也在这里有过一个座位。所以你害怕,你怕你被推到台前,看似荣光的成为皇帝,杨家成为皇族,却不过还是书院的傀儡罢了。”
杨坚没有阻止他,而是静静地听着。
历青枫道:“你用着万星辰施舍给你的修为,带着万星辰为你准备的军队,现在你赢了一些,就以为这是自己的成功,你这性子二百年都没有变过。虽然我没有活那么久看到二百年前的你什么样子,但看到今天的你我就知道当初的你什么样。那个时候,你用书院给你的军队给你的支持打下天下,然后就开始沾沾自喜以为这是自己的能力,居然还自称过什么千古一帝,对不起啊……我得再呸你一次……呸!”
杨坚看着他说道:“历来道理都在成功者这边,你呸我一次,心里就舒服一次,仅此而已,不是吗?就好像一个一辈子没有碰过女人的穷鬼,只能自己用手来解决问题,却以为这就是天下间最美妙的事了。”
“对啊,仅此而已。”
历青枫看起来无所谓地说道:“我要是能打得过你,会在这里呸你?杨坚,你就算把自己当成个成功者,可你还是个小丑。”
杨坚也不动怒,走到一侧在断墙边坐下来:“如果我是一个小丑,也是一个让书院足够害怕的小丑,你一直在说我害怕书院,为什么不反过来想想?二百年前,书院欺负我杨家人没有了座位,把我们推到台前去。你们想的是如控制前朝那样控制我杨家,皇帝不过是你们圈养的一只猫而已。”
“错了。”
历青枫纠正道:“不是一只猫,而是一条狗。”
杨坚还是没有生气,心平气和地说道:“随你,这个时候我给你逞口舌之利的自由。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不急着杀你而是坐下来和你说说话?不是因为想听你说什么,而是因为现在这个世界,能听懂我说什么的不多。”
历青枫知道杨坚的意思,一个活了二百年的老怪物总是会有些孤独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确实害怕书院……”
杨坚看向远处,似乎回到了二百年前那段岁月:“我怕杨家人如大郑国的皇族那样,被你们的祖辈玩死。就好像提线木偶一样,你们怎么动杨家人就要跟着怎么动。你说我能有后来的一切都是因为万星辰,这没错。可你却没有想过,为什么别人不能让万星辰这样做,而我能?”
“还是因为我有自己的本事。”
杨坚看了历青枫一眼:“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可以把天下第一当自己的兵器用?除了我,还有谁?”
“万星辰是天下第一?”
历青枫笑了笑:“什么时候轮到他了?”
杨坚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没错,杨坚不是天下第一。天下第一自始至终就是那个人,我之所以带兵直下江南,也是因为那个人。当初我怕他,但是现在不怕了。我来,就是想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
通古书院的地位,在普通百姓看来这里是一个能改变寒门子弟命运的地方。进了书院,就拥有了一个令人瞩目的身份。就好像武将从演武院出来都带着自豪一样,文人从书院出来也都带着一模一样的自豪。
在江湖客眼里看来,书院的地位是里面那一个个修为逆天的变态,随便放出去一个,都能在江湖上掀起一股滔天风浪。只要书院愿意,这个江湖中根本就不可能把清乐山一气观放在前面,也不可能把武当山三清观放在前面。
在有足够资历的政客眼里,书院的地位是能影响天下的实力。曾经一个又一个国家被这群人控制着,他们的一言一行才能真正左右天下格局,至于皇帝,只是他们推出去的在书院里已经没有了重要地位的提线木偶而已。
在书院中有资格排上座位的那些人眼里,书院的地位之所以那么那么高,仅仅是因为建立了书院的那个人。
“他?”
历青枫摇了摇头:“如果你是以一个修行者的身份提出要见他,那么你的身份真的不够。如果你是以一个皇帝的身份提出来要见他,那么你的身份还是不够。不要以为你现在有了万星辰一半的修为就可以目中无人了,你那点修为,连爷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不止。”
杨坚说了两个字。
“不止什么?”
历青枫问。
“不止是万星辰那一半的修为,还有我这二百年通过万星辰的修为而自己悟出来的修为……还有,来之前,我吃的很撑。”
最后这句话刺激了历青枫的胃,他几乎忍不住呕吐出来。因为历青枫很清楚,杨坚所说的吃撑了是什么意思。这句话后面藏着多让人震撼的冷酷无情和血腥,如果说出来的话,会震动整个天下。
“好吃吗?”
历青枫忍着恶心问。
“不好吃。”
杨坚认真的回答:“但是,很有用。是你意想不到的那种有用,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居然这么有用。当初万星辰想出这法子只是为了恶心我惩罚我,让我被要想活下去就不得不吞噬自己的子孙后代这样的事折磨,他却不曾想到真的会帮到我。他替我找到了一个方向,我自己走到了终点。”
“你吃了多少才撑的?”
历青枫问。
“全部。”
杨坚说道:“我既然下决心要来书院了,自然要准备的充分一些。和罗耀交手我没有吃一个,那是因为罗耀不值得我恶心自己。但是来书院,我就算再恶心也要去做,因为我确实没有自信可以打赢他。”
“你就是个疯子啊。”
历青枫叹了口气:“不过你要失望了……之所以你能赢,书院越来越颓势,不是因为你们杨家人找到了万星辰这样的靠山,也不是因为你现在的修为足够强大,书院不行了,只是因为爷不管书院了。换句话说……”
历青枫指了指那坍塌的古塔:“你把书院当成你最大的敌人,最重视的敌人,可在爷眼里,书院只不过是他的一个玩具而已。我曾经想过爷为什么要创建书院,后来才明白,第一是因为他这样做肯定有他的目标,第二……是因为他无聊的时候总要找点事来做。现在你明白自己和他之间的差距了吗?爷的一个玩具,都能左右这个天下!”
“所以他该死了。”
杨坚说道。
“谁都会死。”
历青枫道:“或许爷也会死,但绝不是被人杀死,任何人都不行。只有他自己想死的时候他才会死……百姓们一直在传说,天空之上有掌控这个世界的神。那是因为他们无知,总是觉得无法解释的事就必须是天神干的。但我却知道,真正的神从来都不在天上,就在人间。”
杨坚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倒是真的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让你心甘情愿的将其视为神。”
“因为他本来就是神!”
历青枫嘲笑的看着杨坚:“西域佛宗的人视大轮明王为神,那是因为大轮明王强大。你们杨家的人曾经视你为神,也是因为你强大。大轮明王开创了佛宗,也开创了西域千年的神权。你建立的隋国,开创了一个战无不胜的神话。但你们的开创,和爷的开创比起来,连一根毛都算不上!”
杨坚再次沉默,然后缓缓地站起来:“你越是这样说,我越有杀他的兴趣。”
“可以理解。”
历青枫冷笑:“就好像一个穷苦家的孩子看到世家子弟鲜衣怒马的时候也会发誓,将来我一定会比他更富有一样。但这个世界上哪里来的那么多穷苦家的孩子翻身成为显贵的事?绝大部分穷苦家的孩子一直到死还是穷苦啊。最多最多,不是饿死的。”
他指着杨坚:“你们杨家人不是最喜欢玩捧起一个寒门领袖这样的把戏?怎么就不敢正视自己本身就是个穷苦孩子的事实?”
杨坚第三次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后才叹了口气:“你说的对。”
然后他将长槊刺进历青枫的心口:“所以我不想听了。”
第0827章 你来给我解释下
通古书院的学生们惊慌失措的看着那个铁甲将军将长槊刺进历青枫的心口,惊呼声立刻就连成了一片。他们只是书院里的普通学生,他们来这里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名字前面有一个光环点缀。他们不知道通古书院背后代表着什么,在他们看来,书院仅仅是学术上的殿堂而已。
他们不会想到战乱会祸及到书院,单纯的他们以为不管是谁最后坐在那张龙椅上,都不会对书院有什么破坏,可是今天他们目睹了书院的灭亡,这一刻,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己经历了什么重要的时刻,只是害怕,仅仅是害怕。
所以,他们其实还是幸运的。
他们的害怕仅仅是因为在杀人,而不是杀人背后更深层次的东西。他们也许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他们曾经生活过一段日子的通古书院到底是什么的一个存在。这个书院,曾经有过多么辉煌的过往。
“你为什么要胡乱杀人!你就是一个禽兽!”
一个身穿白色书生长衫的年轻男子颤抖着嗓子喊,喊完之后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喊了出来,然后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好几步。
杨坚看了看这个年轻书生,没有说话。
他摆了摆手,随即有大队的铁甲军士兵从外面涌进来,将那些死去的人尸体拖了出去,然后这些士兵开始沉默无声的清理院子,将碎石搬开,打扫庭院,很快,院子里就恢复了整洁,除了那座远远看过去格外凄凉的坍塌下来的古塔之外,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书院里最好的先生是谁?”
他问。
那些学生们互相看了看,然后自发的将身后一个老者护住。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行为,所以更值得敬佩。而那个老者却分开人群,昂着下颌走到学生们前面。他不懂修行,只是一个认认真真做学问的大儒。但他却张开双臂,将学生们挡在身后。就好像一只看到了雄鹰从天空中俯冲下来的母鸡,把小鸡都护在自己的翅膀下面,虽然这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以后你就是书院的院长了。”
杨坚指了指那个老者,也没有问他性命:“你们这些人永远也不会知道书院背后的龌龊,但这样很好,你们安心的读书做学问,将来大隋安定下来,朝廷还需要你们来做官。朝廷既然清剿了书院里一批人,那就是因为这批人该死。教授你们学业的先生一个都没死,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杨坚停顿了一下:“不知道很好,以后也不要试图去知道。安安静静的学习,将来你们之中或许会有人成为国之栋梁,那才是你们应该走的路。”
说完这句话,杨坚举步往书院外面走去。
他将长槊随手抛出去,两个铁甲军士兵接住之后身子还往后退了几步,由此可见这长槊的分量有多重。
“就算你是朝廷的人!也没有权利直接处死他们,他们就算有罪也要押解到刑部大理寺问罪,然后才能定罪!”
有个人傻乎乎的喊了一句。
杨坚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笑了笑:“你以后会是一个刚直不阿的好官,如果……你能在乱世中活下来的话。”
他离开了书院,没有再多说一句话。那些学生们和先师们挤在一起看着他离开,看着那队雄壮的军队离开,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经历的是一场噩梦,可闭上眼再睁开眼,梦还是没有醒。
“主人。”
铁甲军大将摩萨一边走一边说道:“金世铎带着残兵往东边退走,应该是想要汇合罗屠的叛军。金世雄的人马已经攻到了长江北岸,三爷手下没有多少人马,打的很艰难……是回兵支援三爷,还是继续进攻?”
杨坚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看来金世雄的修为不俗,不然扑虎不会杀不了他。你带五千铁甲军三万步兵回长江北岸支援扑虎,我带着人马去攻柳州。”
摩萨点了点头:“属下遵命。”
“另外……”
杨坚停顿了一下后说道:“派人去沐府告诉他们,如果再不发兵的话,待我将江南扫平之后,就将兵锋指向东疆。还有杨顺会,如果这个时候他还能站回来,以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长公主那边呢?”
他手下另一个大将杨重问道:“现在长公主去了黑旗军那边,有她在,黑旗军做事越发的肆无忌惮起来。现在整个西南都被黑旗军控制了,若是再放纵那个叫方解的人,只怕以后更加不好收拾。”
“他不同……”
杨坚道:“就看在他带兵南下灭了燕国这件事上,我也可以给他一个机会。等江南的事了结之后,我要见见这个人。”
……
长江
一支庞大的水师舰队逆流而上,从东往西开进。船头上曾经挂着的罗字战旗已经降了下来,没有换上屠字旗,也没有换上朝廷的烈红色战旗。旗杆上光秃秃的显得有些别扭,不过这正代表着此时水师将军郑秋的心情。
罗耀待他不错,所以他曾经想过真心真意的辅佐罗耀。但罗耀死了,罗屠继承了雍王之位后这支军队就变了味道。两个多月前,罗屠派人来请他,让他在八月十五中秋那天去柳州赴宴,之后发生的事让他彻底下决心离开雍军。
他本来怕罗屠有所怀疑,所以准备在八月十五那天去赴宴的。但被木黎和左鸣蝉劝住,出于稳妥,他听从了木黎的建议,在八月十五那天假装带着人离开了水师舰队往柳州方向去,半路上却突然折了回来,于是正看到罗屠手下另一个大将四郎带着人马往水师那边行进,看到这一幕,郑秋其实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幸好他早有安排,水师所有战船离岸,四郎带着精锐人马到了舰队驻地之后只能看着大船叹一口气,他们无法靠近战船,所以罗屠安排的清剿计划也就宣布破灭。四郎立刻派人回去禀告罗屠,罗屠知道一定是走漏了什么风声,亲自带兵来追,但这个时候,水师已经离开驻地向北开拔了。
以罗屠的修为自然可以追上去将郑秋杀掉,但杀了郑秋也没有作用了。水师的人已经知道他的意图,他杀了一个郑秋,不可能把所有人杀光。只要水师进了长江,罗屠难道还能在江面上一艘一艘的杀?
而且,就在罗屠准备带兵追过去的时候,金世铎败了。
溃兵朝着柳州这边涌过来,罗屠不得不立刻返回柳州。因为他怕自己不在的时候杨坚的铁甲军一口气追杀过来,这样一来他所有的计划也就都落空了。在火器营没有打造好之前,他不想和铁甲军决战。
金世铎的溃兵依然足有十万人,这样一支人马的诱惑力和水师相差无几。所以罗屠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选择先稳住柳州局势再说。
但,他真的很愤怒。
没了水师,以后想进军江北就变得艰难了许多。
郑秋的水师已经到了长江,洛水,黄牛河的交汇处,从这里转道向南顺流而下,很快就能到信阳城,前几天骁骑校的人送来密信,黑旗军主帅镇国公方解已经到了黄阳道,会亲自到信阳城等候水师到来。
这个消息让郑秋心里踏实了一些,方解的重视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好事。他之所以下决心投靠黑旗军,其一是因为罗屠的阴狠,其二是因为黑旗军的实力,第三,是因为如今长公主在黑旗军中。
郑秋比谁都清楚,此时的各方势力,谁代表着杨家正统谁就占了便宜。
“到了这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陈孝儒靠在船舷上松了口气:“以罗屠的修为,水师刚刚离开的时候他完全可以追上来大杀四方,可他没有,说起来还要感谢一下铁甲将军……如果不是金世铎那会恰好败了,罗屠必然不会轻易放过水师。”
木黎还不知道铁甲将军就是杨坚,陈孝儒自然也不会告诉他。听陈孝儒说完,他有些担忧地说道:“左鸣蝉带着人留下准备破坏罗屠和洋人交易,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他是我救命恩人,我有些不放心。”
陈孝儒摇了摇头:“他去了牟平,放心吧。罗屠的手伸的再长,也够不到牟平去。破坏他和洋人交易还是在东疆方便些。”
“那就好。”
木黎有些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有些担心自己到黑旗军之后的处境。他和郑秋不同,郑秋可是带着整整一支水师过去的,方解必然重用,而他现在手下已经没有人了。
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事,陈孝儒笑了笑道:“我听闻主公打算用你为新兵营大将军,负责训练朱雀山大营的新兵,这是个美差啊,提前恭喜木将军了。”
“真的?”
木黎心里顿时敞亮起来,笑容也出现在脸上:“那就好……那就好!”
……
柳州
罗屠看着面前的人下意识的往后连着退了四五步,自从他修为大增之后,他觉得自己不会再这样害怕一个人了。即便是回想起罗耀的强大,他也觉得以自己现在的修为完全可以胜过罗耀,所以记忆中的害怕渐渐淡去,只剩下越发膨胀起来的自信。
他甚至不以为自己会输给杨坚,因为吞天功,他还可以更加强大。
可是现在出现在他面前这个人,只是站在那儿,他就有一种无力感。他第一时间就确定,即便自己将所有的实力全都施展出来,对这个人来说也毫无意义。
“似乎没有信守诺言。”
那个白衣男子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在罗耀的书房里坐了下来,那么随意。而罗屠却有一种立刻掉头就跑的冲动,但他又不敢。
“因为我没有把握必胜,所以我必须准备一些!”
罗屠沙哑着嗓子解释:“多准备一些,再多准备一些!”
白衣男子点了点头,然后看向罗屠:“前几日你听闻书院被杨坚灭掉的时候,笑了整整一个晚上。现在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那么高兴?”
罗屠张了张嘴,嗓子里火辣辣的疼。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说什么都没有用。
第0828章 支撑着人的信念
白衣男人坐在椅子上,指尖轻轻的敲打着椅子扶手。声音很轻,很有韵律,他不急着说话,看起来也不急着让罗屠解释什么。罗屠已经退到了门口,然后他才醒悟自己其实早就无路可退了。这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就算自己退到天涯海角又能怎么样?
“我……”
罗屠张了张嘴,嗓子里疼的已经发不出第二个字。
“我喜欢有想法的年轻人。”
白衣男人的手指敲击出来的韵律,就好像有魔力一样让罗屠狂跳的心逐渐平静下来。他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盯着那几根修长的手指在扶手上弹击,就好像被什么美轮美奂的东西吸引了一样,难以收回视线。
“这个世界上起主导作用的,好像一直以来都是一群老人。只有到年老的时候他们才能到达人生的巅峰,不可否认,人到了一定年纪之后才会有足够的阅历和智慧在主导一些事,但难免会缺少些改变的勇气和魄力。”
白衣男人缓缓说道:“因为他们已经很老了,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到了这个地步,好不容易有说了算的机会,为什么不多过几年这样的生活呢?改变……留给下一批人来做吧。然后下一批人上来的时候,也已经年老了。这样的想法一代一代的轮回,最终还是没有什么改变。”
他看着罗屠说道:“所以我很喜欢乱世,乱世中崛起来的总会有一批年轻人,有锐意,敢拼争,不怕死,能改变……”
“你……”
罗屠小心翼翼地问:“想让我改变什么?”
白衣男子摇了摇头:“如果是因为我想让你改变什么你才去改变什么,我为什么不杀了你?”
他的反问让罗屠吓得颤抖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挺聪明。”
白衣男子敲打着扶手说道:“我本以为当我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会冒险拼一拼。但你没有,从一开始你就能发现自己应该怎么选择,这样挺好。这样的性子,能让你避开很多危险。当初你能在罗耀手下一直得宠,也是因为如此吧?”
罗屠嘴角抽了抽,没敢否认。
“你听闻书院被杨坚灭了的那天整整笑了一夜,就坐在这间屋子的椅子上一直在笑,好吵,吵的我一夜也没睡好。”
白衣男子指了指屋子里那张床:“枕头里加了紫草,能安神,难道你一直以来睡眠都不好?年纪轻轻,如果一直睡不好就是因为心里有鬼,这样不好。另外……你的枕头稍稍高了些,躺着也不舒服。”
这话一说完,罗屠整个人好像僵住了一样!
现在,他终于知道这个白衣男人的可怕之处在什么地方了!那天自己听闻通古书院被杨坚灭掉的时候,确实太高兴了,高兴到有些得意忘形。所以一整夜都没有睡着,到底是不是傻笑了一夜他自己不记得了。但他确实一直坐在那把椅子上,想了很多事情。而这个白衣男人,竟然就躺在他的床上睡觉!
而他,却毫无察觉。
所以,如果这个白衣男人想杀他的话,他在那天就已经是个死人了,不……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你以为书院败了,没了,却没有人来找你所以你高兴,你一直在担心因为你避开杨坚的事书院来找你麻烦,所以你一直提心吊胆,即便是放了这么多的紫草这么浓的味道,也依然让你无法入睡。”
白衣男人轻轻叹了口气:“换作我是你,也会很高兴吧……不过,有些人的命运从被别人决定一次开始,就注定要永远被人决定而挣脱不开。有些人则不一样,挣脱开一次后就永远不会再被别人决定。你从接收了书院的吞天功开始,就没资格再逃避了。”
这话,似乎是宣布了罗屠的命运。
“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罗屠问。
“去做你该做的事。”
“不!”
罗屠忽然从心里涌出来一股愤怒:“你明明那么强大,为什么自己不去找杨坚?以你的修为,要杀杨坚绝不会艰难,为什么选择让我去!如果你愿意,杨坚根本就不可能灭掉书院吧!可你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书院没了,现在又来逼我!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书院是我的,我当初创造它是因为我觉得那样可以促进改变来的快些,所以才有我之前对你说的话,老人总是会懒惰些也贪婪些,贪婪既得的东西而不愿意放手。书院里那些座位,一批人死了一批人坐上去,还是一些老人。他们的贪心在于觉得那样就已经很好了,不想改变什么。”
白衣男人有些失望道:“所以书院也就没用了,既然是一个已经没用的东西,我还留着他做什么?多年之前书院的事我就已经不再过问,任由他们自生自灭。杨坚灭了书院,和我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书院那些人拿了我给的好处,为我做了几百年的事,该还给我的也差不多都还了。而你,才刚刚拿了我给你的好处,我又怎么能让你避开?”
他站起来,准备离开:“杨坚和你之间,只有一个可以活。如果不想死,就多努力一些。”
“为什么是我……”
罗屠有些傻了似的喃喃道。
“杨坚靠吞噬血脉之力达到了巅峰,你靠吸食被人的内劲达到了巅峰,这都是不合规矩的事,所以不应该存在。”
这句话在罗屠的耳边绕着,白衣男人已经不知去向。
“不该存在?”
罗屠重复了一遍,然后转身朝着外面怒吼:“如果不是你们给我!我怎么可能成为不该存在的人!”
他说得没错,但这世界就是这样不公平。
……
长江北岸
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的扑虎回头看了一眼远处正在休息的士兵们,其中不少人都受了伤,军中的医官此时是最忙碌的人,不停的来回奔跑着为那些伤者诊治。哀嚎声那么清晰,就算是堵住耳朵也会清晰的钻进人的脑子里。
但大部分士兵们却已经麻木,似乎没有人被哀嚎声影响。战争到现在已经持续了好几年,从最初西北叛乱到蔓延至几乎大半个大隋的战争已经让他们麻木,他们睁开眼就要厮杀,闭上眼却不一定是睡着了,而是死去。
血腥的场面见的太多了之后,已经不能再刺激人的兽性。现在的他们,就好像一群行尸走肉一样,哪里还是为了什么理想而拼斗?他们甚至不是为了活着而拼斗,看他们那呆滞的表情就能感受到,或许到了这个时候死亡在他们眼里已经不再可怕,反而是一种他们并不抗拒的归宿。
金世雄的人马不断的在进攻,长江北岸的防线被突破了一次又一次,但又被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夺回来。拉锯式的厮杀每天都在进行,人们面无表情的休息,喝水,吃饭,听到号角声响起之后,再面无表情的拿起刀子,面无表情的去厮杀。
一支已经没有了目标的军队,还能坚持多久?
扑虎有些难受。
他一开始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朝廷的士兵还不如那些叛军的士兵有斗志?
现在他明白了,那些叛军的士兵之所以有斗志,是因为造反的人给他们画出来一个特别美好的未来,告诉他们只要取得最后的胜利,那美好就触手可及了。而朝廷的士兵们,看不到什么美好。
“将军!”
一个亲兵过来,难得的在他脸上看到了激动:“有消息过来,说咱们的援军已经出发了,用不了多久就能从江南赶回来。只要援军到了,咱们的苦日子就要到头了。金世雄的人马粮草不足,江北道京畿道都是达官贵人,连罗耀在江北的时候都不敢过分的搜刮粮食,金世雄更没这个胆子,只要援军一到,咱们就能反击了。”
“反击?”
罗屠将思绪从那种特别迷茫的状态里收回来,却依然有些迷茫:“反击之后呢?灭了一个金世雄,还有王一渠,还有高开泰,即便他们都被灭了,还会有更多的人出现……什么时候,才能杀完?”
这话从一个主帅嘴里说出来,对于他的军队来说无异于一场灾难。幸好他不是当众说出来的,不然军心立刻就会溃散。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为了一个编造出来的谎言而去拼命。那些反贼,只是给他们的手下画出来一幅美好而已,就让士兵们前赴后继的送死。即便是面对死亡,士兵们也没有退缩……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会那样无畏。”
“他们……或许并不是看不穿反贼首领编造出来的谎言,仅仅是因为那谎言太美,他们没有办法抗拒。说的简单些,就是因为他们渴望改变。他们已经过够了那种日子,所以他们不希望朝廷取胜。朝廷取胜的话,他们就又会回到从前。”
“从前?”
亲兵不明白扑虎的意思:“从前不是很美吗?从前没有战争,大隋国泰民安,百姓丰衣足食,这不是最美的吗?难道回到从前,对那些叛军来说是一件不能接受的事?”
扑虎摇了摇头:“或许,这只是一种惯性吧。从战乱开始,人们就不想再回到从前了。这正是你们和他们的不同之处,如果我问你们,如果再回到大隋太平的时候好不好?你们一定回答好,你们很愿意回去。如果我问叛军士兵回到那个时候好不好,他们不会说好,他们的回答只能是……回不去了。”
“所以,他们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战乱之后的改变,让生活更好些。”
亲兵还是没懂扑虎的意思,他觉得今天大将军的话有些太深奥了。
“那……到底咱们是正义的,还是叛军是正义的?”
他忍不住问,特别想知道这个答案。如果是战乱初期的时候,朝廷的士兵们肯定认为自己是正义的一方。可是现在,虽然他不懂扑虎之前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却开始动摇,到底自己是不是属于正义的一方?
“呵呵……”
扑虎笑了笑,拍了拍亲兵的肩膀:“当然你是正义的那一方。”
亲兵笑了,特别憨厚。
扑虎走向远处,眼神里有些伤感。他不想告诉这个士兵,战争……尤其是乱世中的战争,从来就没有什么正义和邪恶之分。他只是不想让这个士兵心里最后支持着他的那点美好消亡,人活着……总要有些信念支撑着,哪怕是假的。
第0829章 你爹说的!
朱雀山大营的规模之大,让木黎和许孝恭等第一次到这里的人都惊讶地张大了嘴,他们都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却从不曾想过有人可以在一座大山中硬生生打造出一个战争堡垒。现在的朱雀山大营所有设施都已经齐备,依着山势而建造的城墙给人一种压迫感,而城墙上装的不是弩车,而是火炮。
似乎到了这会儿,方解已经没有心情再遮掩什么了。
以货通天下行庞大的实力,再加上黑旗军的上下一心,用了几年时间将这里打造成了纯粹的堡垒,这和普通意义上的大城不同,因为是依着山势所建造,更加的雄峻,毫无疑问,这里比起那些中原大城更加坚固。
“长安城号称是天下唯一的绝不会被人攻破的城池……”
许孝恭抬头看着半山腰上的一座座城楼感慨道:“要我说,朱雀山大营只怕比起长安城还要让人觉得无可奈何些,长安城有十六座城门,四面平原,这里想要上山下山只有一条大路可走,封死这条大路,攻城器械根本就上不去。而没有攻城器械想要拿下这儿……难入登天啊。”
刘恩静点了点头道:“不错,这地方建造的极为合理,所有建筑都是依着山势而建,看起来这条大路很宽阔,可要是前面的山门关闭,就算有十万雄兵也只能无功而返。”
木黎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他对方解的认知其实还停留在几年前,那个时候方解以朝廷钦差的身份到了雍州,看起来不过是个还不成熟的少年,就算大家都在夸赞他,可木黎总觉得一个少年就算再强又能强到哪儿去?
现在,他终于明白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不说黑旗军现在控制的疆域,只说这一座大营寻常人便是十年也未必能兴建起来。最不容易的就是黑旗军一面开战一面建造根基之地,仗都打赢了,朱雀山大城也建造好了,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这样的溢美之词,虽然有些拍马屁的嫌疑,不过却大部分都是实话。
方解只是笑而不语,引领着众人登山。说起来方解这次回来也吃了一惊,他离开朱雀山大营已经很久,走的时候这座雄壮的堡垒还是个半成品,而现在已经完美得让人惊叹。不得不说,货通天下行的能力让人震撼。
再加上黑旗军历来奉行善待百姓的政策,所以黄阳道的百姓都愿意来这里帮忙,大批的工匠云集朱雀山,工程进度确实很快。
“这是山寨。”
崔中振见这些新加入黑旗军的将领们一脸的惊讶震撼,心里也难免得意,他指着后面说道:“山北侧就是水寨,这几年来不断的拓宽水道引流入湖,原本只有方圆几里的小湖,如今已经有方圆三四十里。水寨就依着朱雀山建造,你看……”
崔中振指着水寨那边说道:“郑秋将军的水师已经进了湖,却一点也不显得拥挤,水寨的规模一开始筹建的时候就特意放大了不少,因为这里还要建造船厂,已经初具规模。现在已经有能力打造黄龙以下的船只,再过一阵子等船坞修好,就能打造白牙大船和艨艟巨舰。”
方解顺着他指的方向往水寨那边看过去,第一眼看到的是那条巨大的腾龙战船。那是大隋皇帝的象征,就算是处在一片战船之中也是那么显眼。如果其他战船是水中的鲨鱼,那么这条大船就是一条巨鲸。
看到这条船,方解心里就有些感慨。
“不仅如此。”
段争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船厂现在已经基本竣工,如果主公下令的话,现在就能选一批战船进行改造。不过因为之前没有过这样的改造,所以进度应该不会很快。”
方解嗯了一声道:“不必太着急,现在咱们最少能有一年左右的时间。”
郑秋在船队靠岸之后就随着方解下了船,水师在其他将领的指挥下进入湖中水寨。那座曾经的无名小湖,现在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字。
玄武湖
朱雀山玄武湖
众人这才有些恍惚,发现这名字居然如此的志向远大。
“从山寨翻过去,就能直通屯田的地方,如今已经开垦出上百万亩的良田,只这一块地,差不多就能满足朱雀山大营的粮食供给。”
崔中振自豪地说道:“出去大营里的正规战兵之外,屯田那边保持着至少五万人的规模,一边种田一边训练。”
“木将军。”
方解叫了木黎一声:“你在左前卫的时候就负责训练士兵,所以我打算以后屯田那边训练新兵的事就交给你了。如果不为难的话,回头休息几日,我安排人带你去那边熟悉一下。我已经知会过崔将军,军中的老兵任由你挑选一千人带去,下面人会配合你。”
“谢方……谢主公信任!”
木黎连忙抱拳说道。
“哪里的话。”
方解笑了笑说道:“若不是咱们之间有这个缘分,也不可能聚在一起。如今都是情投意合的兄弟,不必说什么见外的话。”
他回头看向许孝恭和刘恩静:“两位老将军,没有战事的时候也可以到那边帮帮忙。以后如果没有大战的话,士兵们要乱换休养,所以新兵随时要能拉出来战斗。两位老将军德高望重,还要多依仗二位。”
“但凭主公吩咐!”
许孝恭和刘恩静抱拳说道。
“嗯。”
方解点了点头:“陈孝儒,你带诸位将军去休息,晚上我设宴为诸位将军接风洗尘。”
……
方解带着两个随从到了后山一个独立的小院门口,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后随即走进院子。这小院建造的时候选址极为讲究,风景秀美,不可多得。院子里有几棵山桃树,已经落了叶子,却并不显得萧条。门口两侧是几棵柿子树,已经结了果,再过不了一个月就能看到黄澄澄的柿子挂在枝头。
门口有两个小丫鬟坐在小板凳上绣着什么,听到脚步声,见是方解来了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站起来就往里面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然后又红着脸回来,半蹲着身子给方解施礼。
“见过主公。”
“起来吧。”
方解将拎着的点心递给她们两个:“从信阳城那边回来的时候,路过乙方古镇,那里的桂花糕最有名,就买了一些,你们分了尝尝。”
“谢主公恩赐。”
年纪稍微大些的丫鬟嘴儿甜甜的说了一句,上来将桂花糕接过去然后往屋子里跑:“小姐,小姐,主公过来看您了。”
“啊?”
屋子里传出来一声透着惊喜的声音,然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有人撩开门帘往外看了看,露出半张脸,看到方解的时候,俏脸上明显红了红,然后突然哼了一声,转身回去了。
方解摇头笑了笑,吩咐跟着自己来的两个随从在院子里候着,他自己举步走进屋子里。
窗子开着,清凉的山风从外面徐徐而入,虽然已经入冬,但黄阳道本来就不怎么寒冷,所以衣衫还是秋装。风从外面吹进来,吹动了屋子里那女子身上漂亮的长裙,也吹动了她脸颊两侧垂下来的发丝。
“在看书?”
方解揉了揉鼻子,找了个不怎么好的开头。
对方没理会,方解讪讪的笑了笑,忽然发现桌子上放着的点心:“这些东西还吃的顺口吗?这里比不得长安城里散金候府,想吃什么有什么,所以我到了一处发现有什么好吃的点心,就派人把做点心的师傅都请来大营里。”
他揉着鼻子说道:“外面那两个是乙方古镇的师傅,做桂花糕已经有些年了,手艺最正宗……”
绷着脸的女子扑哧一声笑了,很快就有板起脸:“也没有你这样的,觉得什么好吃买一些不就是了,偏偏把人家做点心的师傅一并买下来往回送,现在后山都能开一条街的小吃。你要是在外面转的再久一些,只怕后山就没有空院子安置那些师傅!”
方解在她对面坐下来:“散金候跟着我南征北战,留你独自在家里,不是担心你心情不好么,所以看到什么新奇的就给你送回来些……只是征战之中居无定所,而且路途遥远,若是买些点心,送回来也没法吃了。来来回回少则月余,索性不如把师傅都请回来……反正这山寨足够大,多这些师傅在,大伙平日里也多些口福。”
这俏脸嫣红的正是吴一道的掌上明珠吴隐玉,只是这几年过去,已经少了几分在长安城时候的跋扈刁蛮,显得安静多了。不过人性子里的东西终究不可能全都改了,所以眉宇间那种小孩子气的东西,依然那么可爱。
方解见她不说话,厚着脸往前凑了凑握住她一只手,吴隐玉往回抽了抽,方解只是不松开,她红着脸扭过头假装看向窗外,手却握的比方解还要紧了。
“我以为,自己要一直等到你把所有的事都做完才能回来。”
她低着头喃喃,语气让人心疼。
方解揉了揉她的头发道:“这次回来,应该很久不会再离开了。”
吴隐玉嘴角上勾起一抹笑意,却不敢让方解看到。两个人就这样安静的坐着,一种别样的气氛开始蔓延起来。外面的两个小丫鬟拉着那两个做桂花糕的师傅笑着出去,出院子的时候还把院门关上了。
吴隐玉脸红的越发透彻,尴尬中只好找个话题:“没见过你这样的,别人送给女孩子的,不是胭脂就是首饰,要么就是什么稀奇股改的玩意儿,你倒是好,没完没了的送吃的……今儿是雍州的双黄酥,明儿是南燕的莲心饼。”
方解几乎没犹豫就回答了一句,说完之后他才惊觉说错了话,然后隐隐察觉到一丝杀气……
“因为你馋啊。”
方解回答。
察觉到不妥,感受着吴隐玉看过来带着杀气的眼神,方解连忙解释:“你爹说的!”
第0830章 真的要进来了
朱雀山
玄武湖水寨
安德鲁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我尊敬的主人,事情看起来没有当初预想的那样简单,看起来要想改装现在有的战船难度并不小,最起码比预期的要大很多。”
安德鲁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黄龙快船:“就拿这样的船来说,虽然看起来很大了,但并不适合安装火炮。”
他比划了一下:“如果在船侧安装火炮的话,火炮向后反坐的力量这艘船根本就没有办法承受,也许能找到解决的办法,但我暂时还没有想到。我来的时候罗斯国的战船虽然装备了火炮,但只是船头船尾加装,没有在侧舷加装,所以我一点儿经验都没有。”
“不过……”
他语气忽然一转,两眼放光的看着远处停靠在栈桥附近的那艘庞然大物:“那艘!如果安装火炮的话毫无压力!甚至不需要做太大的改动,这艘船足够沉重,不会因为火炮的后坐力而产生太大的倾斜。”
“还有那些!”
他指了指艨艟巨舰:“如果计算好火炮的后坐力和船的承受力,可以适当的在那样的大船上安装火炮。”
安德鲁逐渐从之前的懊恼中恢复过来,指着那些巨大才战船道:“我已经研究过奥普鲁帝国的火炮和炮弹,那种爆炸力特别巨大的炮弹适合轰炸建筑物,可以安装在船头,这样水师可以直接支援在岸边交战的步兵,大船甚至不需要靠岸。而那种穿透力比较强的炮弹,可以安装在侧舷。”
说到这些,安德鲁逐渐兴奋起来:“如果可能的话,在那艘叫做腾龙战船的外面包裹上一层铁皮,再在前面安装一个坚固的撞角,那它就是一艘完美的海上霸主。我试验过……在船两侧覆盖上两层细密的渔网,再加上一层铁皮保护的话,以现在火炮的威力不至于将这艘战船击沉。”
“这是我有生以来见过最大的战船,只要改装好就绝对能横扫敌人的水师。”
“需要多久?”
方解问。
“最少一年。”
安德鲁道:“咱们的工坊没有合适的模具,需要重新制作。仅仅是编制带有铁条的渔网就需要很多工匠同时开工,一年之内能做好就算不错了。至于包裹铁皮,以现在的能力只怕需要的时间更久一些,毕竟都要从头开始。”
方解在脑海里算计了一下时间,估算着自己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不必参与进大战之中,所以点了点头:“关于工匠的事,我会找散金候安排。现在需要什么你直接列一个单子出来,我看看能不能尽快帮你办好。”
“谢谢主人!”
安德鲁有些激动地说道:“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在我有生之年还能完成这样的作品!这艘战船太完美了,只要能改装好,我相信它就能发挥出让所有敌人畏惧的威力。不过,对于战船改造还需要水师的人来配合,因为我不太懂船舶上的事。这艘战船本来就已经够沉重了,加装铁板之后的吃水深度会限制它的航道。”
“我让郑秋和段争两个人帮你,然后再召集一些水师里经验丰富的水手来,再加上船厂里的造船工匠一同商议。”
“那就太好了!”
安德鲁挥舞了一下拳头:“样船改制最难,一旦找到那条合理的道路,以后改装就会很简单。不过我的主人,我建议您还是将这些人召集起来,绘制出最新的图纸,以后建造的大船将所有需要考虑的事都实现准备好,然后直接造出适合安装火炮的战船。说起来黄龙快船已经够大了,但因为船体轻,船楼重,也就是说这样的战船稳定性本来就不够好,所以只适合在内河航行,一旦入海,甚至不需要太大的风浪就能将它打翻。”
“我的建议是,将船上面的船楼去掉。”
安德鲁道:“如果主人您有心让水师以后遨游大海,而不是仅仅局限在内陆的河流中,那么战船的设计必须改变。”
“如果我派人去洋人那边抓几个懂造船的工匠来,会不会容易些?”
“那自然是最好了!”
安德鲁说道:“我们那边的船,和汉人的船在外形上就有很大的不同,比黄龙快船小很多的船都能穿越大海,有很多好的地方值得借鉴,可惜我不在这个方面也不是很懂,必须要专业的人来才行。”
方解点了点头:“那就抓几个回来。”
他转头看向陈孝儒:“现在牟平那边,左鸣蝉手下有多少骁骑校?”
陈孝儒回答道:“崔将军在朱雀山大营调集了至少三百人前去支援,属下赶到之后又留给他至少一百二十人的精锐,再加上他本来的手下,应该不少于五百人。其中属下留给他的,是精步营的高手。”
“让他抓几个懂造船的洋人来。”
方解一边走一边摆了摆手吩咐道:“我不管他用什么法子,三个月之内最好送一批人回来。如果人手不够,从骁骑校里再抽调精锐过去。如果需要高手,我让道尊项青牛从他手下的江湖客里选一批人!”
“喏!”
陈孝儒连忙垂首:“属下这就去安排!”
……
窗外的阳光温温柔柔的洒进来,在人的脸上勾勒出一层金边,那弧线格外的柔和,所以显得那么安静祥和。挨着窗子放着一张躺椅,铺着厚实绵软的摊子,穿着宽松长袍赤裸着脚儿的桑飒飒躺在椅子上,微微眯着眼享受着阳光飞轻抚。
方解坐在一边的地上,头枕着她的腿,一只手在她的小腹上缓缓的轻柔的抚摸着,似乎是怕惊吓了睡梦中的那个小精灵。算算日子已经有五个月了,桑飒飒的小腹已经挺起来一座弧线圆润的山丘。
方解的手在上面轻柔的拂过,眯着眼的桑飒飒嘴角上带着笑。
以前方解没有想过要一个孩子,因为他总怕自己会如莫名其妙的来这个世界一样莫名其妙的离开这个世界。如果他突然间走了,那么他的女人和孩子必然要面对非常艰辛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他得罪的人足够多了,现在想要杀他的人最起码名字可以写满一整张纸,再加上暗处那些威胁,随时都有新的名字加入这名单之中。
方解总是会担心,如果自己毫无征兆的离开了,或是终于耗尽了运气被人杀了,那么女人和孩子,将会面对怎么样的艰苦磨难?
可是,当他得知桑飒飒有了他的孩子之后,那种无法言表的幸福感让他将所有的困扰和担忧全都抛开了,只剩下满足。他能感受到那个小生命在桑飒飒肚子里成长着,他期待着自己和这个小生命见面的那天。
“想好给他取个什么样的名字了吗?”
桑飒飒温柔的问。
方解笑了笑:“现在还这么小,不急着取名字吧。”
“我忽然很好奇,你自幼逃亡,你这名字是怎么来的?谁帮你取的?”
“我自己。”
方解指了指鼻尖:“这么好听的名字当然是我自己取的,不过觉晓这个字是小腰想出来的。也许那个时候,她也希望我早日明白一切,所以才会想到觉晓这两个字。至于解……”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我何尝不是希望能解开所有的谜团?”
桑飒飒的手在方解的额头上轻轻的抚摸着,似乎是感受到了他那个时候的无助和悲伤:“以前的事就不要再去想了,人总是要不停的往前看而不是回头看,回头看的多了,就容易伤感。对了……我没事的时候自己想了一个名字,你觉得怎么样?”
她侧头看着方解:“如果是个女儿,就叫方宁。如果是男孩,就叫方坦。”
“宁……坦……”
方解喃喃了一句,笑了笑:“这两个字都很好,特别好。就依着你吧,如果是女儿就叫方宁,如果是儿子就叫方坦。”
“你喜欢就好。”
桑飒飒笑了笑,嘴角上洋溢着的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幸福。或许只有怀了孕的女人,才能感受到她此时的心境。她本来将传宗接代视为自己的使命,现在这种使命和她爱的人结合在一起之后,那种满足和幸福无以言表。
“就猜到你在飒飒这儿!”
完颜云殊从门外跳着脚儿进来,手里拿着一大串也不知道什么名字的野果,已经入冬,也就只有在西南这样气候温润的地方还能找到野果。
“特别好吃。”
她将野果剥开一颗塞进方解嘴里,然后对桑飒飒眨了眨眼:“沉姐姐和沐姐姐都说,女人有了小孩儿就不能乱吃东西了,所以只能馋着你。”
方解将甘甜多汁的果子咽下去,笑了笑问:“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收到我哥哥的信了。”
完颜云殊笑着说道:“他说,北辽地的族民现在在大隋东北生活的很好,因为战乱还没有波及到东北,所以族民们很快就适应了新的生活,他们现在已经学会了耕种,学会了盖房子,学会了养猪羊,还学会了养花。最主要的是,沐府的人没有难为他们,反而提供了不少帮助。哥哥说,沐府的家主和父王现在成了好朋友,关系很好。”
方解也跟着笑:“这确实是件好事。”
但是很快,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微微皱了皱:“沐府的人和你的族人交往很密切?”
“对啊。”
完颜云殊高兴地说道:“哥哥信里说,他们现在生活的很好,沐府的人送给他们种子,分给他们很肥沃的土地,甚至还帮助他们建造家园。哥哥说,沐府的人特别友善。前阵子,父王和沐府的家主结拜为兄弟了,族人为此欢庆了三天三夜呢!”
方解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担忧,却没有表现出来:“那就好,只要你的族人能安稳的生活就足够了。”
他起身,揉乱了完颜云殊的头发:“你陪陪飒飒,我有些事先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
方解将陈孝儒叫到跟前问:“派去东疆的人出发了吗?”
“正在准备,今夜就能出发。”
“挑几个精明的来见我,让他们送一封信去北辽人现在居住的地方给完颜重德。”
方解皱着眉:“沐府的人只怕没安什么好心……北辽人性子最单纯,一旦认定和谁是朋友就很难改变。沐府的人十之八九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我必须提醒完颜重德,沐府表现出来的友善……只怕都是因为寒骑无与伦比的战力!”
陈孝儒脸色一变:“沐府……真的要进来了?”
第0831章 性子里一直存在的东西
方解吩咐完了之后忽然又摇了摇头,然后阻止陈孝儒离开:“派去东疆牟平的人尽快安排出发吧,沐府和北辽人的事,稍后我再安排。”
陈孝儒应了一声随即离去。
方解缓步走回自己的书房,脸色越发的凝重起来。他了解北辽人,不仅仅是因为当初北辽人曾经帮助过他,那些直爽的汉子们什么性情他最清楚。还因为他的女人完颜云殊就是北辽地的公主,对北辽人,方解有一种非常特别的感情。
当初在西北的时候,不管完颜重德出于什么目的帮助他,但帮了就是帮了,不需要找任何借口理由来刻意忽视。他不希望看到上百万北辽人被人利用而卷进战火之中,那个才刚刚搬离了十万大山的民族,那个才刚刚适应新生活的民族,还禁不起战乱之祸。
“把纳兰定东叫来。”
方解吩咐了一句,然后靠在椅子上沉思。
自从方解对东疆的事有些防备之后,他担心奥普鲁帝国的人侵入中原而派人去提醒沐府和杨顺会,所以他特意对沐府多了解了一些。他很清楚沐府里那些人绝不是什么善良之辈,更不可能将自己手里最好的土地无偿的分给北辽人,还提供粮食和种子,帮助北辽人新建家园。
如果不是有所图谋,沐府的人没有一丝可能这样大度和善意。
“主公,好像有心事?”
独孤文秀和吴一道一同走进方解的书房,看了看方解的脸色他们两个也跟着脸色变了变,方解很少会因为什么事而表现出来自己的担忧,能从方解脸上看出什么不同,就说明这件事绝不简单。
方解的地位越来越高手下的军队越来越多之后,方解就越明白一个首领必须比以往表现的更加从容。如果首领面对困难的时候表现的比下面人还要担忧,那么下面人的担忧就会倍数的蔓延出去。一个首领时刻保持着自信的表现,下面人才会同样的有信心。
“北辽人那边似乎出了什么意外。”
方解将自己的担忧说了一遍,吴一道立刻说道:“主公的担心不无道理,我了解沐府的那个人,表面上看起来那是一个将仁义道德表现到了极致的人,但真正仁义道德的,怎么可能爬到那么高地位?”
吴一道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沐府的人之所以名气那么大,之所以地位那么高,是因为从沐府第一代家主开始,就对外宣称凡是求到沐府的人,无论身份地位贫穷还是富贵,只要沐府能帮上忙的就绝不会推辞。”
“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后,往沐府求援的人络绎不绝,但沐府真的没有将任何人拒之门外,只要是来求助的,沐府的人都会尽力帮助他们。哪怕就是乞丐进来说我要吃一顿饱饭,沐府的人也会尽量让他吃的好一些。如果是病人来求助,沐府会帮忙寻找最好的郎中。”
“这么多年来,沐府救助过的人,不计其数。也正因为如此,沐府的家主才会被人称为真君子。真君子的这个名号没有随着沐府家主是谁的改变而改变,以至于到了现在,据说沐府门下有食客三千。当初真宗皇帝在位的时候因为这件事有人参奏沐府图谋不轨,真宗皇帝却没有理会,反而说沐府的人有上古遗风。大加赞赏。”
吴一道停顿了一下后说道:“现在沐府门下,有一大批江湖客聚集,还有各行各业的佼佼者。正因为如此,沐府非但在东疆军中有着无人可以替代的影响力,在江湖中的地位同样很高。当年武当山张真人曾经远赴东疆拜访沐府家主,据说两人相谈甚欢。”
“距离最近的最有名的例子……”
吴一道微微叹息道:“就是杨顺会啊,杨顺会带兵去投靠沐府,沐府立刻把最繁华富庶的牟平城交给了杨顺会,这件事被人广为赞叹,都说沐府现任家主的胸襟之博大性情之仁善天下无双。”
“真君子沐广陵……”
吴一道摇了摇头:“又怎么可能是个真君子?”
他看了方解一眼:“属下以为,主公的判断没错。沐广陵这样对北辽人表达出善意,十之八九是看中了北辽人那数万战力无双的寒骑兵。沐府没有骑兵,要想加入逐鹿中原的大戏里,凭他的军队他还没有最后取胜的信心,所以他想要北辽人的寒骑兵供他驱使,一旦沐府得到了这支寒骑兵,只怕立刻就要有所行动了。”
方解点了点头:“我了解北辽人的性子,太直爽单纯。他们觉得谁对自己好,就会加倍的对对方好,一旦那个沐广陵对北辽大汗完颜勇求助的话,完颜勇只怕也不好拒绝。我不担心沐府的人加入进来,我担心的是北辽人会因此而遭受大难……一旦北辽人打头阵,就会陷进去再也拔不出来。”
“主公,您找属下有什么吩咐?”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人粗声粗气的说了一句,正是纳兰定东来了。
……
方解看着纳兰定东问:“如果我派你回去,将我的担心告诉北辽大汗,他会不会听从你的劝告?”
纳兰定东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摇了摇头:“如果沐府的人真的做了那么多对北辽族友善的事,就算我回去将主公您的担心告诉大汗,只怕大汗也不会做出伤害和沐府之间感情的事,即便大汗会犹豫,但最终只怕还是会出兵协助沐府。”
他看向方解:“我们北辽人,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也许大汗会考虑的多一些,但他也不能无视族民的要求。如果现在整个北辽族的人都已经认定了沐府是可以信任的朋友,到时候族民就会主动请战。一旦如此,大汗也不能否决……”
方解一怔,随即叹了口气。
“如果想让北辽族不参与沐府的事,就必须让北辽族相信沐府没安好心。”
纳兰定东跟着叹了口气:“可是……我们北辽人性子都执拗,想要说服他们太难了。属下现在也不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不敢下结论能不能说服大汗。不过……属下以为,重德殿下给公主写那封信,或许并不是这样简单。”
方解忍不住看了纳兰定东一眼:“你心思倒是也灵慧,也瞧出来完颜重德的信其实没那么简单了。”
“重德殿下一直很聪明!”
纳兰定东说道:“当年重德殿下在汉人的地方生活了很久,学习汉人的问话,读书写字,观察汉人的生活。所以他比大部分北辽族的人都要聪明,因为我们生活的地方太偏僻了,所以人与人之间只有信任,在那种苦寒艰苦的地方,如果人与人之间再没了信任,那么活下去将会更加艰辛。”
“但重德殿下不一样,他看的多了就懂的多了,所以一直以来都和大汗有些不合,他总是顶撞大汗,所以大汗对殿下也不是特别喜爱。就好像当年重德殿下想说服大汗出兵协助主公您的时候,为这件事大汗和殿下吵了好久。最后还是殿下背着大汗带了一支寒骑出来,那支寒骑之所以听从殿下的指挥,是因为北辽地的惯例,当大汗之位的继承者成年之后,大汗就要分给他一支寒骑兵。”
纳兰定东道:“当初大汗其实兵不同意出兵大隋西北,那个时候大汗最担心的还是蒙元人的报复,同时也对隋人皇帝不是很相信,毕竟他多次表达自己向带着族人投靠大隋的意思,都被大隋的皇帝忽视了。所以,大汗不认为重德殿下帮助主公您能换来什么好处。”
方解道:“我记得那会,是旭郡王杨开和金世雄亲自去了北辽地,说服了北辽大汗出兵协助的?”
“那是重德殿下和旭郡王商议之后说出来骗大家的。”
纳兰定东道:“那个时候,在西北狼乳山的隋军举步维艰,没有支援的话很难坚持下去,就算能坚持下去,士兵们也没有多少士气可言。旭郡王杨开去了十万大山并没有说服大汗,是重德殿下瞒着大汗带兵出来的,为了不影响隋军的士气,所以对隋军士兵宣称是北辽大汗派来的援兵。”
方解心里一震,他实在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一段过往。
“重德殿下当初之所以那么急着回去,也反对公主和主公您的事……真是因为担心损失了一部分寒骑兵,再加上公主不肯回去的话,大汗会勃然大怒。属下想,重德殿下回去之后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幸好,因为这件事大隋的皇帝同意了北辽人并入中原,如果不是这样,重德殿下只怕更难过。”
“但是……”
纳兰定东担心道:“重德殿下是给公主写信,而不是给您写信,由此可见重德殿下现在已经没什么自由了,只怕一言一行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所以他才会给公主写了那样一封信,他应该是期盼着主公您看到这封信,然后想到他这封信背后的含义……重德殿下,正是在向您求助啊!”
纳兰定东跪下来:“求主公救我北辽族!”
“完颜重德于我有大恩。”
方解站起来,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有事需要我帮忙,我绝对不会推辞。他不但是我的朋友,还是我妻子的兄长。我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北辽人陷进战争中……所以,我决定亲自去一趟东疆!”
“不要!”
独孤文秀和吴一道几乎同时喊了出来:“主公三思!”
两个人先后撩袍跪倒:“主公切勿冲动,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主公现在一人身系数十万将士生死,怎么能轻易赴险?”
“主公三思啊!”
方解摇了摇头:“我已经决定了……你们放心就是了,我不会贸然前去,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性命有多重,所以也会小心。等我准备好之后再走,临走之前大营的事还需要交待一些……这件事,不能不管啊。”
吴一道和独孤文秀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到的都是担忧。北辽人认定了一个朋友就会真心相待,可吴一道和独孤文秀又何尝不知道,方解性子里一直有这样的东西在,这正是他们最担心的事啊!
第0832章 无耻不要脸
已经入了冬,虽然黄阳道的冬天并不难受,比出行也要穿上厚衣服了,知道方解一旦做了决定就很难再改变的沉倾扇她们,早早的帮方解把换洗的衣服准备出来。她们只是不知道,这次方解会不会再带着她们同行。
相比于南燕之行来说,这次去东疆更加的凶险。南燕虽然是一个国家,但这个国家的实力并不如何强大。而在东疆有着无人可及之地位的沐府则不同,如果沐府真的是为了北辽人那数万寒骑兵打算的,那么一旦察觉方解去破坏他们的打算,其行动必然雷厉。
而事实上,就算方解不是去破坏他们的好事的,只怕沐府的人也不会放过杀掉一个竞争对手的机会。不管沐府是不是真的决定加入争霸天下这个游戏中,方解这样的一方诸侯出现在他们的地盘上,他们都不会错失杀掉他的好机会。
消灭掉一个以后可能会遇到的而且很强大的敌人,多大的诱惑?
“飒飒肯定是不能跟去的。”
几个人中沐小腰的年纪最大,性子也最温婉,所以她们对沐小腰都很尊敬,此时听沐小腰开口,其他几个女人也都安静下来。
“你现在的身子已经很累了,往东疆这一来一回最少也要三四个月,就算来回赶的都很快,你身子也不可能坚持的住。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孩子,最好还是留在大营里。按时间算,如果你跟着,最怕的就是孩子在半路出生。”
桑飒飒张了张嘴想要为自己再争取一下,却发现没有一点儿理由。所以她低下头,没有再说什么。
“就算方解不打算带着咱们,也必须有人跟着。”
沐小腰看了看几个人:“如果没有个人跟着,咱们谁都不会踏实。现在来看,我和倾扇跟着最合适。我们两个的修为都不算弱,而且江湖行走的经验也不差。不过,如果方解要带着云殊回去见见她的父亲和兄长,我们两个就只能有一个跟着了。家里必须有人照应,咱们都知道方解树敌太多,就算是在朱雀山大营里也未必特别安全,所以飒飒身边必须有人保护着。”
完颜云殊有些失神,看了看沐小腰:“小妖姐姐,我是一定要回去族里看看的,如果方解的推测是真的,以父王那种执拗的性子很难有人劝得动他。我真的不放心,尤其是我哥哥不知道现在什么处境。”
“嗯。”
沐小腰点了点头:“方解要操持的事太多了些,所以有些事咱们自己要想办法,不能事事都等着他安排好。”
“飒飒搬来和我住。”
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她们几个回头看,见是吴隐玉来了。
穿了一身鹅黄色长裙的吴隐玉进门之后先施礼,然后坐在桑飒飒身边:“在大营里应该还算安全,方解虽然树敌很多但有胆子有本事闯进大营里的人却不多。飒飒搬过去和我住在一起,让方解调拨护卫,再加上货通天下行的高手在,不会有事。”
沐小腰笑了笑:“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种事,本就应该是我操心的啊。”
方解出现在门外,脸上带着笑意:“如果不安排稳妥,我也不会安心离开。”
女人们见方解进来,都站起来看着他。方解走到桌子边上自己倒了一杯水,像是渴急了,一饮而尽:“我已经安排好了。”
他坐下来说道:“飒飒就搬去和隐玉同住也好,有个照应。我请了一气观里两位老道长暗中保护。这次要走的机密,所以带的人不会很多。倾扇和小腰都跟着也好,不过路上肯定辛苦些。”
“我们什么时候怕过辛苦?”
沉倾扇淡淡地说道。
方解笑了笑:“准备一下,明儿一早就起身。”
“带多少人?”
沐小腰不放心的追问了一句。
“散金候已经先行一步,他要赶去东疆和货通天下行的人联络,安排退路。到了那个地方,黑旗军的实力一点儿都用不上,所以必须先安排好货通天下行的人接应。一去一回都要走水路,战船不能用,就要用商船了。”
“就算是假装商队出行,也不能带太多的人,所以我让陈孝儒选了二百个骁骑校中的精锐,再加上项青牛和陈孝儒,燕狂也回来了,这些人足够。”
……
天还没亮的时候队伍就已经集合完毕,两艘大船已经在栈桥边候着了。这两艘船是段争亲自挑选的,最坚固平稳,而且船上的水手都已经替换上了从水师中精选出来的士兵,段争不放心,也要亲自跟着,在水面上比他经验丰富的人不多。在加入黑旗军之前,长江水域上他来来回回的也不知道走过多少次了。
“独孤。”
方解交待道:“大营里的事你错操持些,尤其是南边那三道,地面大,人口多,也还没完全归服,有什么事,你和诸将商议着办。”
独孤文秀连忙拜了一拜:“主公放心,家里的事属下会尽心尽力的做好,主公早去早回就是。”
方解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看:“你们几个知道就行了,我离开大营的事不要泄露。最迟三四个月我就会回来,这段日子,第一要稳固大营,不要出什么乱子。第二是盯着江南那边,一旦罗屠和杨坚决战,胜者之后的动向必然关乎于黑旗军,不能轻慢。第三就是地方上的事,对于那些逐渐冒出来不服从的人,我就一句话交待你们……能杀人的就不说话,能说话的就不杀人。”
“遵命!”
送行的人整齐的抱拳应了一声。
方解摆了摆手,随即登上大船。
这是货通天下行的两艘商船,不过虽然是商船,但常年走水路的大船上都装了不少武器,大船前后都安装了重弩,而且船体也都加固过。遇上一般的水贼,这艘大船上的装备就足够应付。更何况,现在操船的都是水师的精锐士兵,还有二百名骁骑校中的高手。真要有胆子大的水贼拦截的话,那是他们倒霉。
大船在朝阳升起的时候朝着朝阳升起的方向出发,水波在船头前分开两侧,翻起来的浪花都裹着一层金边。能从水中看到大鱼的脊背,这些肥美的鱼儿已经习惯了水寨中船来船往,连躲避都显得那么漫不经心。
项青牛很少坐船,所以难免有些紧张。虽然大船行驶起来不算颠簸,而且还没进大河中所以很平稳,可是平日里自认为很潇洒的道尊此时却抓着船舷不放手,又怕人笑话,不肯回船楼里去。
这样的大船,靠后两侧分别有两个巨大的轮桨,前面则是两排船桨,所以速度颇快,要是遇到顺风的天气展开风帆,甚至不需要水手们卖力就能破浪而行。
“怕?”
方解眯着眼睛看着项青牛问了一句。
“怕个屁啊。”
项青牛脸色有些难看,但嘴巴上依然很强硬:“我是道尊,我道心开悟,我修为惊人,我攀爬高山如履平地,我千里杀人不留痕迹……所以就算是怕也不能说出来的……”
方解哈哈大笑,在他身边坐下来:“习惯了就好,现在逆流而上所以颠簸一些,等到了洛水向北就会更颠簸了……”
项青牛白了他一眼:“看人笑话的都是小人。”
方解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不过看人笑话真的挺爽的……”
项青牛呸了一口,看着前面波光粼粼的水面:“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这人怎么这么爱管闲事。万里迢迢的跑去东疆,真要是被沐府的人知道你来了,只怕会高手尽出绝不许你活着回来。难道你就不怕死?”
“怕。”
方解笑道:“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那种真真正正不怕死的人,这个世界上当然有很多人为了亲情或者别的什么事,而明知会死也不退缩的人,但他们心里不一定不怕死,只是有些事必须去做罢了。”
“矮油。”
项青牛道:“你这是在夸你自己很有情操吗?”
方解压低声音道:“友情操不行,爱情操才是王道。”
项青牛一开始没懂方解这话什么意思,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红着脸连着呸了好几口:“你能不能要点脸?好歹你现在也是大有身份的人了,就不能体面点吗?这话要是传出去,只怕黑旗军上上下下的将士们立刻就会对你整整齐齐的鄙视一番。”
“有地位没地位都是人,开开玩笑有益身心。”
方解笑着说道:“这一趟虽然凶险,但去的这一路上应该很踏实安稳,所以就当是难得的休息了,要是再不放松一下多对不起这段路?不过,道尊先生,你打算什么时候找个看上眼的女人生个小道尊?”
“又在吹牛逼臭显摆了!”
项青牛瞪着他说道:“你不就是要当爹了吗,别急,咱不比谁快,咱他娘的比谁产量大!我就不信到时候道尊勾勾手指,那些江湖上渴求一段激烈爱情的侠女们会不主动扑过来。你不要小瞧了道尊这两个字在江湖上的地位,只要我愿意,你猜会有多少女侠投怀送抱?”
“哎呀哎呀好羡慕。”
方解笑道:“居然好意思说出来比产量这三个字,谁给你的自信?”
项青牛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道爷我存货多!”
方解实在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行吧行吧,就这件事来说你确实牛逼一些。不过说起来道宗又不限制男女结为伴侣,老牛鼻子萧一九也没少流连青楼画舫吧,据说也是个一掷千金的豪客。你怎么就怕成这样……”
……
船楼上,完颜云殊看着船头方解和项青牛不时大笑忍不住好奇问:“他们两个在说什么,聊的这么开心?”
沐小腰脸微微一红,别过头装作没听见她问。
沉倾扇抬头看着天,也假装没听见。
坐在一边抆拭着长刀的沫凝脂冷冷说道:“两个败类,满嘴的污言秽语……”
说完她自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看向方解那边:“这个家伙,似乎很少看到他这样轻松的时候。每日里不是军务缠身就是江湖事缠身,原来轻松下来的时候是这么……无耻不要脸……”
第0833章 一点都不好笑
如方解预料的一样,去的时候这一路完全可以当做散心游玩来度过没有一点糟心的事,虽然从洛水北上进入长江之后,沿途所过都是战乱之地,可现在水面上还算安全。尤其是罗屠的水师已经归顺了方解,朝廷那点水军还要留在扑虎身边支援以抗金世雄的人马,所以长江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并不少,没有受到什么战乱的影响。
几天之后,两艘船终于离开了洛水开始顺着长江一路东行,顺水好行船,水手们也可以轻松些。这大江上是难得一见的清平,连方解都怀疑这世界是不是根本没有战争发生。又或许这只是短暂的平静,这条大江过不了多久就会迎来战火。
“那是在干什么?”
完颜云殊也很少坐船,上次随黑旗军南下进入黄阳道之后更是少了。即便是上次南下也是横渡,很快就过来了,可这次要在水路上走最少一个半月的时间,所以难免觉得处处都新奇。她指着远处一艘停在远处的船好奇的问了一句,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要往江中抛洒东西。
“那是一艘新船。”
沐小腰为她解释道:“临着大河居住的人们,总会有很多习俗。这是在敬河神……按照惯例,一艘新船下水,先要祭拜河神,孝敬一些东西,这样河神就能保佑这艘船不会遇到什么大风大浪。”
“会管用吗?”
她问。
“嘘。”
沐小腰嘘了一声:“这样的话可别让水手们听到,他们最是忌讳。以后也不要再水手们面前提及,他们会觉得不吉利。无论管用还是不管用,祖祖辈辈都是这样做的,哪怕就只是个安慰,也不能被人否定。”
“嗯嗯嗯。”
完颜云殊连忙点头:“我记得了。”
沐小腰笑了笑,压低声音道:“其实这只是人们的一种希望而已,就好像遇到大旱之年,人们就会祭龙神求雨一样,真的会管用吗?只怕不会……但临河居住的人们,坚信河中有河神,所以还是尽量不要去质疑他们。人们心里有个希望也好,我倒是觉着比乞求战火不要蔓延还要真实些。”
“我明白,就好像我们北辽族的人每年都会祭奠山神一样,期望着十万大山的神灵护佑,可事实上,如果真有山神的话他也从没理会过我们北辽族。这么多年来,还是在那般寒冷辛苦的地方住着,不曾暖和过来。而且还要面对蒙元人的压迫,日子过的极辛苦。幸好迁到了中原,哥哥信中说北辽族的百姓们都特别高兴。”
沐小腰沉默了一下,然后笑了笑:“所以他们应该会特别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吧。”
完颜云殊懂沐小腰的意思:“回去之后,我会劝父王的,这幸福真的来之不易,如果沐府的人真的要他派寒骑兵助战的话,千万不要答应。我怕族人卷进中原的战争中,寒骑兵一旦损失惨重,那么族中剩下的就是一群老弱妇孺了,还不是任人欺凌?这和蒙元人总是会找借口屠杀我族里的男人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一个是拿我们北辽族当牛羊,一个是拿我们北辽族当刀枪。”
“所以方解才会担心吧。”
沐小腰说了一句,摇了摇头不敢去想如果北辽寒骑真的卷入战争,对于北辽族将会是一场什么样的灾难。北辽族本来就男丁不旺,一旦寒骑兵出征,那么剩下的人怎么面对敌人?要知道仅仅是北辽族的那些美女,就足够引起一些人的觊觎之心。再说,北辽人还有很多战马。
“以前我经常会想……”
完颜云殊笑了笑,但笑容里没有什么快乐:“我的族民好不容易离开了那苦寒的十万大山,好不容易不再受蒙元人的欺辱,好不容易实现了期盼多年的梦想……进入中原之后,应该会变得特别幸福。每天一睁开眼睛,就能感受到阳光洒下来的温暖,每天一推开窗,就能看到满眼的绿色……”
“不是只有光秃秃的雪山,不是只有冰封的河流……族民们唱着歌,拿着锄头和镰刀,有些笨拙却满足的在田里干活儿,小心翼翼的除掉野草而唯恐碰坏了娇嫩的秧苗,他们虽然还没有适应这种生活,但一定格外的喜悦。他们第一年打下的粮食或许很少还不够分,可他们不会埋怨不会伤感。从看到粮食的那一刻,他们一定会比珍视金子还要珍视那些粮食。”
“从田里回来,汉子们会敞开衣襟,嘴里会埋怨着中原真热啊,却很小心翼翼地感受着汗流浃背的喜悦。他们会有模有样的学着汉人的样子,泡一壶茶,坐在躺椅上,摇着蒲扇,听以前从没有听到过的蝉鸣鸟叫。他们会习惯在暖洋洋的太阳下面午睡,会习惯在没有冰封的河流中垂钓,会习惯下雨会习惯闷热……会习惯四季交替。”
完颜云殊没有看到过这些画面,但她知道一定是这样的。她了解她的族民,了解十万大山的苦寒。
“所以,我不会允许有人破坏这种美好!”
完颜云殊攥紧了拳头,眼神里有一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光彩,那么炙热。
……
项青牛已经习惯了在船头看风景,方解发现他的视线总是飘忽在那些渔船上,顺着他的视线观察了很久,方解终于发现了其中的奥秘……渔船上总是会有一些豪爽的少妇,穿着很少的衣服在冬天也能挥汗如雨。
“好看吗?”
方解蹲在项青牛身边,蹲着还在颤的样子就好像个教唆犯:“青楼里更多好看的呢,要不要我下令绕道江都?据说那地方才是艳绝天下,随随便便一个画舫里就能找到个倾国倾城……别心疼银子,我出了!”
“你起开!”
项青牛一本正经地说道:“身为道尊,道宗的领袖,我会那么无聊无耻?你没有发现我正在很严肃的观察民情?体会百姓的艰辛?你看,这就是劳动人民之美啊。只有你这样的龌龊小人,才会想到那么龌龊的东西!”
“那算了。”
方解有些遗憾地说道:“我本来还打算专门让大营里账房拨一笔银子做道尊破处专款,看来这笔银子是没必要用了。我觉得可以转做道尊养老专款,以后再给你。”
“呸!”
项青牛瞪了他一眼:“不过……真有这么一笔专款银子吗?”
“绝对没有。”
方解严肃地说道:“就逗你玩玩,当什么真呢。”
项青牛叹了口气道:“逗这么诚实厚道仁善可敬的道尊玩玩,你不觉得伤天害理?”
“我就觉得好玩。”
方解笑了笑:“不过话说回来,你到现在也没告诉我为什么你这么惧怕和女人相处。是不是有什么悲惨的童年?还是有什么难以释怀的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是不是在你生命中有一个女人给你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害?快说说吧,这一路上如此的无聊,说点不开心的事让我开心开心。”
项青牛看着方解认真说道:“你这是在逼我和你决斗吗。”
方解摇了摇头:“别这么严重,打架多不好玩。”
项青牛怒道:“我要是能揍你,早他娘的把你揍成猪头了。”
方解表示理解:“嗯,我知道这一点你绝对没有说谎……你不知道,看到有个人想特别想揍你而又揍不过你的样子最有意思了。”
项青牛看着方解,然后叹了口气:“一会儿我去找你手下那个陈孝儒试试……”
方解哈哈大笑,正笑着,忽然脸色变了变。
远处,一道黑影从江面上疾掠而来,踩着江面上的小船如大鹰一样朝着这边过来,他的身份算不上轻灵,但绝对够快。有不少小船被他踩的打横旋转,却没有伤到人。当方解看清楚那人的之后,袖口里凝结起来的五脉气旋悄然散去。
嘭的一声,那人落在船头,大船都为之颤了一下。
“踩坏了我的船,你肯定是要赔的。”
方解看着那人说道。
“打白条可以吗?”
刚刚落在船上的人很认真地问。
方解摇头:“打白条不可以,不过你可以欠债肉偿……”
他指了指项青牛:“他正憋的慌。”
项青牛啐了一口:“呸,道爷我没这口味!”
来人哈哈大笑,盘膝在船头上坐下来:“快快快,来点好酒好菜,我还急着回去和金世雄开战呢,今儿要不是恰好在江边用千里眼在渔船上找美人儿看,也不会看到你们两个在船头。说实话,一开始还没敢确定,仔细看了一会儿才确信真是你们。”
来人大大咧咧的坐下,将背后的蒲扇随手丢在一边,这标志性的丑和标志性的蒲扇,不是扑虎还能是谁?
“你现在也是一方诸侯了,没事乱跑什么?”
他问方解。
方解回答:“带媳妇回娘家……你信吗?”
……
“真是巧了。”
扑虎喝了一口酒,往嘴里塞了一大块熟牛肉:“每日都在厮杀,今天金世雄也不知道怎么就没进攻,我闲来无事站在江边看看风景,正巧看到你们两个。”
方解表示理解:“这坨叫道尊的东西刚才也跟你一样在看风景呢。”
项青牛噗的一口酒喷出来,狠狠瞪了方解一眼。
“你们俩这是在炫耀相亲相爱吗?”
扑虎看着项青牛看着方解幽怨的眼神哈哈大笑道。
项青牛唷喷了一口:“虎大爷,您要是不会用词能先问问我吗?相亲相爱这词要是用在我和他身上,会有多少江湖上的绝色女侠伤心欲绝你知道吗?就算你不为了我着想,也要为江湖上那些爱慕我的女侠们着想。一旦你说的这四个字传出去让大家误以为我不爱女人爱男人,你知道会有多少女人活不下去了吗?我可是大众情人,你不要毁了我美好的前程!”
扑虎一边吃肉一边看向方解:“你还有个名字叫大众?”
方解愣了一下随即往后挪了挪:“一点儿都不好笑!”
项青牛嘿嘿的笑,扑虎一个人过来表达了足够的善意,他没有敌意,只是出现在方解的船上,如偶遇老友那样快活。三个人一边喝酒吃肉一边胡天黑地的乱侃一通,说的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话,却一个个笑的没心没肺。
扑虎笑的很开心,但眸子里总有一种悲伤挥之不去。他表现的特别高兴,或许只是为了掩饰住他的伤感。又或许,他的朋友确实太少了些,所以才看到方解和项青牛的时候,也会觉得那么高兴那么亲切,暂时忘记了那悲伤。
第0834章 我挨着不还手!
扑虎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看了看已经往西边斜过去的太阳:“我也不问你们去东边做什么了,当然也不耽搁你们太久时间,今天就在河边靠岸吧,你们就当陪我解闷……说起来现在我也没有什么朋友能拉着说很久的话,你们自认倒霉就是了。谁知道你们回来的时候我在哪儿?谁知道下次见面会不会就是敌人?”
说完这番话他自己呸呸呸的啐了几口:“真不会说话,自罚三杯好了。”
他笑着说话,但方解和项青牛却不笑了。
“当我没说。”
扑虎有些发涩的笑了几声,然后自己连着干了三杯酒:“我已经干了三杯了,你们还想怎么样?我已经说当我没说过了,你们就不能别用这样表情?”
“钓了那么久的老黄牛,多久没钓鱼了?”
方解忽然问。
扑虎微微一怔:“好像很久很久了。”
“比个赛吧。”
方解招了招手:“拿三根钓竿过来,准备些鱼饵。”
手下骁骑校立刻懂了方解的意思,吩咐水手找合适的地方停船。两艘大船朝着岸边靠过去,却不能靠的太近,岸边水浅,大船只能找个水湾处下锚。不多时,骁骑校拿着三根鱼竿过来,已经拌好了鱼饵。
“谢谢!”
扑虎使劲说了两个字,方解摇了摇头:“谢个屁,谁输了谁跳脱衣舞。”
扑虎笑了笑,眼睛里有些湿:“我怕你?我身上的石甲就够脱一会儿的了。”
他说以后再见不知道是敌是友,让方解停留一日,方解几乎没有犹豫就下令停船,这可是不是在黑旗军控制的地方,若是有人知道方解在这里,有多少人想杀他可想而知。但方解还是选择停下来,所以扑虎才会说谢谢。
“再挂个彩头好了,这样钓多没意思。真要是谁输了谁脱衣服,估计着谁也没心情看光屁股的大老爷们儿,吊儿郎当的东西你有我也有,也看不出个稀奇,倒是白白便宜了那些渔船上大姑娘小媳妇。”
项青牛一边熟练的穿上鱼线一边说道:“来个牛逼点的彩头吧。”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低头整理鱼竿:“如果我输了,下次战场上遇到的话,我不杀你。”
扑虎点了点头:“我也是。”
项青牛心里有些发酸,脸上却看不出什么,他撇了撇嘴:“妈的,听这意思好像不带我玩儿似的。”
“你赢了,我去参加你大婚。”
扑虎说。
项青牛啐了一口:“哪壶不开提哪壶!”
方解大笑,率先将鱼钩甩了出去。
扑虎第二个,看着飘在水面上的鱼漂声音很低地说道:“我不问你要去做什么,是因为你我之间注定了或许会在战场上见面,如果他知道了你东行的事问及我,我不会说谎。所以,还是不知道的好。我也知道你肯定有很多话想问我,想知道他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能说。”
扑虎说的他虽然没有点名,但方解知道是谁。
“理解。”
方解点了点头:“你能把我当朋友,今儿从岸边一直掠过来相见,我已经很高兴。你说你朋友不多,但能把我当成其中一个,我比你其实还要高兴。所以就算是以后战场上会相见,那也是以后的事。”
“今儿就说今儿的吧。”
项青牛从旁边笑了笑,似乎也不想让这种气氛继续蔓延:“一会儿不管谁输谁赢,让你们尝尝道爷烤鱼的手艺。有件事你们可能不知道……当初我之所以被师尊收为门下弟子,就是因为我饭菜烧的好啊。”
他看着鱼漂笑道:“我是个孤儿的事,你们都不知道,我本也不想提及。在我五岁六岁的时候吧,具体多大已经忘了。我在长安城的大街上闲逛,因为饿的狠了,从菜市场里偷了一条鱼,不敢在有人的地方烧了吃,所以一口气跑到演武院后面那座山里,累的我够呛……”
“那时候长安城里风气太正,要是被人看到我在街上烧鱼一定会知道这鱼是偷来的。你们不知道长安府为了做到大街上看不到一个乞丐费了多大的力气,要是被人抓住,我肯定没有好日子过。整个京畿道的乞丐,全都被送到边疆当军奴了。”
项青牛笑着说话,回忆起那时候脸上带着开心:“跑了好久好久,终于在后山找了个合适的地方,支上木架,开膛去鳞,收拾好了然后开始烤,没多久师父他老人家嗅着香味就从林子里出来,后面还跟着三位师兄。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人,看的我发毛……”
项青牛傻乎乎地笑道:“当时我就想,他娘的,怎么来了这么四个没品的人,连小乞丐偷来的鱼都要抢……谁知道师父也不说话,只是蹲在一边看着我烤鱼,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打算干吗,索性就烤自己的不管他。我一样一样佐料的往上洒,就当他不存在。然后他一直等到我烤熟了也没说什么,就看着我狼吞虎咽的吃。”
“然后呢?”
扑虎问。
“然后师父就说,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我教你本事。”
“这是……看中你烤鱼的手艺了?”
“怎么可能……”
方解叹了口气道:“一个无家可归的小乞丐,为了不被长安府的人看到驱逐而东躲西藏,饥一顿饱一顿,饱的那一顿还是靠偷来的东西……即便如此,居然还能带着烤鱼的佐料,一样不差!不急着吃,还要等到烤熟了,佐料用足了,味道够好了才吃……只怕这才是万老爷子要收他为徒的缘故吧。”
项青牛一愣:“当时你也在?”
然后他摇了摇头:“你就不能笨一点?”
扑虎憨厚的笑:“我笨,咱俩不理他。”
项青牛往扑虎那边靠了靠:“嗯,咱俩不理他……不对啊,我怎么觉着这话这么不舒服呢……”
……
钓鱼这事,其实谁胜谁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彼此间那句看似玩笑话的承诺。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真到了战场上相遇的时候,这句承诺又能不能作数?尤其是扑虎,一旦他和杨坚汇合的话,那么无论做什么,只怕都身不由己。
但方解显然没有在意这些,被一个以后注定了做敌人的人当成朋友,哪怕是一天,也应该珍惜。
“还真他娘的好吃。”
扑虎抹了一把嘴角上的油,看着已经西沉的太阳舒服的打了个饱嗝:“如果有一天你不做道尊了,找个繁华的城找个繁华的地段开一个小酒馆,就凭你这烤鱼的手艺也不会断了客源。到时候就算不是财源广进,最起码一世无忧吧。”
“多没出息!”
项青牛笑道:“真到了我有觉悟退出江湖那天,我就带着仰慕我的那一群女侠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每天没事玩玩生小孩,养个几十个娃,种种田多好。等我老了,邻居家要是因为些琐事欺负了我,我一挥手喊一声揍他!一群儿子冲上去拳打脚踢,想想就他娘的爽!”
扑虎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这志气倒是真大。”
“缺什么想什么。”
方解一本正经的插了一刀。
项青牛白了他一眼,然后自己也笑:“其实谁心里都有个安安静静的梦想,这个梦想就和飞黄腾达大富大贵一起存在。只怕大部分人都想过飞黄腾达,也想过这样恬淡舒心的日子……所以啊,人真特么累,只怕大部分人都不确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你要是拿权势地位和健康安逸这两件事让人选,估计会有很多人愁的脑袋疼。”
“你居然有这么深刻的思想。”
方解做了个刮目相看的表情:“以后你这样的问题多思考一些就瘦了……”
“你起开!”
项青牛笑了笑:“就是突然发现,他娘的虐待自己最恨的,正是自己啊。”
这句话让方解和扑虎都愣了一下,然后没有继续说笑。有多少人被自己虐死?话题莫名其妙的到了这所以显得有些沉重,之前方解特意促使轻松下来的气氛就这样荡然无存。
“我……”
扑虎看了项青牛一眼,虽然他知道项青牛不是在说自己,但这句话确实说到他心里去了。扑虎的痛苦在于自己一直在强迫自己,那么多事都不是他心里想做的,却不得不去做。只因为他告诉自己,大哥要求的,就一定要去做。
“算了。”
后面的话扑虎没有说出来,有些发苦的笑了笑:“天黑了,我也快要回大营去了。金世雄这段日子攻的狠,他三弟金世铎兵败退往柳州,通古书院又被灭掉了,如果金世雄不打开这条通道,他们金家也剩不下什么了所以发了疯似的进攻。能和你们俩喝酒闲聊开怀畅笑,这一天真好。”
方解站起来,看着天空中渐渐亮起来的星辰:“金世雄修为很强?”
“不算很强。”
扑虎道:“我杀他不容易,他也赢不了我。”
“他这个人疑心太重,所以打不赢这一仗。”
方解想起在西北的时候,自己和金世雄之间的那些不愉快。金世雄的修为既然这么强,当初居然没有杀了自己,显然是在害怕自己身后有人支持,他不敢贸然下手。所以此人多疑的性子暴露无遗,这样的人,距离大成大就总会差那么一步。
“如果……”
方解缓缓地说道:“如果你我之间只是单纯的朋友,今夜我,青牛,再加上你,三个人直接杀到金世雄大营里,取他的人头不算难事。”
扑虎嗯了一声:“但你不会那样做。”
“是。”
方解点头:“如果金世雄死了,就没人牵制你。没人牵制你,那个人后路无忧,接下来打罗屠,打完罗屠就要打我的黑旗军。所以,我不会那样做。”
“我知道。”
扑虎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深深的吸了口气舒展了一下身体:“也许有一天我觉得太累了当逃兵也说不定呢,战场厮杀这种事,一辈子就够了,再来一次就多了……会厌烦会厌恶。”
他拍了拍项青牛的肩膀:“真要是有那么一天,你告诉我你带着你那群女侠去哪儿隐居,我在你旁边建个木房子,然后你种什么田我就种什么,没事就拔你家几棵秧苗。你要是被欺负的狠了,就喊一声儿子们给我揍他!你一群儿子蜂拥上来,拳打脚踢……你得意的笑到胸颤……”
他笑:“我挨着,不还手。”
项青牛揉了揉鼻子:“行啊,然后请你喝酒。”
第0835章 有公子如玉
扑虎离开的时候月亮才刚刚爬上东边天空没多久,在大江上往东看有一种很奇异的月色之美,那一轮大大的月亮就好像挂在不远处的江面上似的,好像只要开船往前划,就能直接冲到月亮上面去。
月亮上面
可也是人间这般的残酷?
方解站在船头,目送扑虎离开。扑虎是一个很矛盾的人,就连别人都能感受到他的矛盾。有时候方解甚至会想,扑虎是不是想过真的死了反而更好?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和扑虎碰面,也不去想以后再碰到会是什么样的场面。
他转身回去
睡觉
这一天就这样过去。
天还没亮的时候水手们就已经起锚,大船顺着长江再次向东方起航。大江上讨生活的人还是那样忙碌着,即便已经入了冬却也不能休息。战乱啊……以前打一船鱼就能休息几天,卖来的钱足够让渔民们脸上扬起笑容。可现在鱼不值钱,因为根本就没有人买。
进入长江之后,大船就只管顺流而下,这一段水路最起码要走一个月才能到东疆,吴一道先行一步,已经在前面打点好在什么地方靠岸。上了岸之后还要往北走至少十天才能到北辽族现在居住的地方,能不能安全的穿过沐府掌控的地方,是个未知。
一连几天,项青牛都有些闷闷不乐,方解知道他是个感性的人,从他那么多年一直追寻杨奇就能看出来这个人什么性子。不过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万星辰门下四个弟子,也只有他道心开悟。
可怜项青牛自己都没觉得自己强大了多少,这道心开悟的多少都有些憋屈。
“方解。”
“嗯?”
“这仗还要打多久?”
项青牛很认真地问。
“不知道。”
方解回答的并不敷衍:“大隋刚刚乱起来的时候有人断言,以大隋的国力,那些造反的坚持不了一年。可是现在,谁也不敢说还要乱上多久。”
“有些厌烦了。”
项青牛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你快点把那些家伙都干掉吧,太平了,我也就能放下一气观,随随便便交给一个人,我就真找个地方,找个能看得上我的女人,建几间木屋,种几亩荒田。”
“想想吧。”
方解笑了笑:“你现在也就只能想想。”
“我也是。”
他说了三个字,项青牛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穿楼上,沫凝脂趴在栏杆上看着船头上并肩而立的那两个男人,有些不懂他们这样的对话有什么意义。不过她越发的觉得,方解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她有过三年流浪逃亡的生涯,那三年足够改变一个人的个性。她记得自己小时候不敢踩死一只蚂蚁,有了那三年后可以做到杀人如麻。
方解明明比她经历的还要多得多,为什么还会做出许多连她都不能理解的决定?比如这次东行去北辽族,在沫凝脂看来这是绝对不需要去做的一件事。比如和扑虎的这一天相处,在她看来也没有什么意义。可是她又隐隐觉着自己的想法不好,但只是不好,绝不是不对。
如果是她的话,绝不会去北辽族。
她给了自己这个答案,然后过了几秒钟之后又犹豫了。如果自己真的可以做到想的那样,早就杀了方解了吧?
她有些苦恼。
“在想什么?”
沐小腰递给她一杯热茶,也伏在栏杆上看着方解的背影。
沫凝脂将茶杯接过来,故作冷傲:“在想什么时候动手杀了他。”
扑哧
沐小腰一点也不客气的笑了出来:“你这话就算是骗自己都不信了吧?如果你还是想杀他,何必等了这么久还没动手?”
“我只是……想慢慢的杀!”
沫凝脂很凶恶地说道。
然后她懊恼的发现沐小腰还在笑,然后她自己居然也很不争气的笑了。她使劲跺了跺脚转身回房间去了,沐小腰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的继续笑。
……
东疆
牟平城
杨顺会看了看客厅里摆着的五口大箱子,里面依然满满的都是金币。这是那个叫彼得的人走后派人送来的,说是为了感谢他亲自送出城的友谊而送来的礼物。杨顺会越发的不理解这个叫彼得的洋人到底什么打算,前前后后这么多金子送过来,洋人得做多少生意才能赚回去?
“还有封亲笔信。”
幕僚董安将一封信递给杨顺会,杨顺会看了看信封上歪歪斜斜的字迹就确信这应该是那个彼得的亲笔,明显这是一个才开始接触汉字没多久的人才有的笔迹。他将书信打开,很短,但他看的很仔细。
“这个人不简单。”
杨顺会忽然叹了口气:“我现在有些忽然有些后悔放他走,我总觉得他不会是个信使那么简单。这个人身上有一种让人不得不重视的东西,一开始我以为那是我对洋人的好奇,现在想想,那是一个身居高位的人才有的气质,不管是汉人还是洋人,都是如此。”
“他信上说什么了?”
董安好奇的问。
“没什么。”
杨顺会随手将书信塞进袖口里:“只是表达谢意,还有就是希望尽快开放码头的事。这个人为了让我觉得舒服些,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学会了汉字,为了一件小事可以下苦功的人,怎么可能简单?”
“我现在有些后悔了。”
杨顺会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总觉得开放码头让洋人进来会有什么不妥,但是又想不到这不妥在什么地方。按照道理,商业上的事有竞争咱们才能更得利。让东楚商人和洋人竞争,咱们获得的利益就越大。对于大隋百姓来说这也是好事,只有竞争,才会让那些外来的货物更加便宜。”
“大将军,没错啊。”
董安笑了笑道:“大将军是一直谨慎的习惯了,其实大将军担心的不是洋人会怎么样,而是沐府那边吧?”
这句话,极为成功的将杨顺会的思绪引开。董安见杨顺会的脸色变了变就知道自己成功了,于是心里也踏实下来,自己又能拿到洋人送来的金子了。
“沐府的人最近确实有些不对劲。”
杨顺会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按照道理,就算沐府的人把牟平交给我,也不可能一点儿都不过问。这城里也不可能没有沐府的人,洋人住进来也没有瞒着,可沐府为什么对牟平的事不闻不问?”
董安想了想说道:“难不成,沐府最近没心思理会牟平?”
“没心思……”
杨顺会的脸色变了变:“那心思在哪儿?”
董安既然将话题从洋人身上引开了,就自然不能轻易地让杨顺会再想回去:“沐广陵那人虽然被人称为真君子,可他难道这没有争天下的心思?据说最近他没少往北辽人那边跑,又是送粮食又是送工匠……属下看着,十之八九就看上北辽人那号称比蒙元铁骑还要强大的寒骑兵。”
好不容易引开一个话题,董安也不管这胡乱想到的是对还是错,立刻往下说:“东疆这边,沐府想要动手没什么障碍,边军差不多都听沐府的号令,可沐府不敢抽调所有边军啊……沐广陵不是罗耀,有胆子养三千食客没胆子暗地里扩百万大军,所以他要想起兵,就必须寻求一支能打出去的队伍。显然,寒骑兵是最好的选择。”
董安整理了一下思路:“所以沐广陵现在没心思在牟平,他要的是北辽人的骑兵。”
“不好!”
杨顺会忽然低低的喊了一声:“如果沐府真要出兵,我怎么办?”
董安也跟着一愣:“啊?”
然后他也吓了一跳:“是啊……怎么办?”
杨顺会被自己忽然想到的事吓的有些变了脸色:“沐广陵送给北辽人那么多好处,是因为他想要北辽人的寒骑兵。他送给我牟平城不闻不问,就好像真的放心的把牟平交给我了……只怕想要的是我手下这两卫战兵。”
董安深深吸了口气:“对……因为沐广陵把牟平城送给了您,所以不管您手里这两卫战兵到时候跟不跟着他造反,您都已经是他的同党了……”
同党这两个字不太好听,但事实就是如此。
“是啊……”
杨顺会没察觉自己手心里都是汗水,后背上的衣服也已经紧紧贴在身上了。他想到了自己为什么逃离长安,想到了那支天下无敌的铁甲军。自己现在被沐广陵不知不觉间绑在了一起,以后又怎么可能再逃过面对那支队伍,那个人?
他有些恨。
恨自己的贪,恨自己的愚昧。当初沐广陵说把牟平城送给他的时候,他只顾着高兴,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拿了人家东西会付出什么。一旦沐府起兵反隋,那么在别人眼里,自己就是沐广陵的手下了。
“唉!”
他重重的跺了跺脚,不知道该说什么。
……
如果没有到过沐府的人,一定不会想到闻名天下的沐府会是这样。在人们的思想里,沐府一定是一片恢弘的建筑,有一座巨大的门楼,上面挂着巨大的匾额,沐府两个鎏金大字烨烨生辉。
外面一定有成群结队的士兵巡逻,院墙高大的即便是飞贼都攀爬不上去。
可事实上,沐府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庄园。就算是大隋那些富户在老家的建造的庄园,也不会比沐府这园子寒酸。因为比起沐府的地位和身份,这园子看起来真的足够寒酸了。那些地位低下却富甲一方的商人,不敢在城池里买大宅子造大宅子,可在乡下哪个没有一个甚至几个庄园的?
所以相对来说,沐府的这个庄园算不得起眼。
而且,出入沐府的也不尽是什么衣着光鲜的贵族,经常能看到身穿布衣的人坦然进出,没有一点的拘束。就好像沐府就是他们自己家一样,并不见外。而沐府的那些下人家丁,也不会因为他们身穿布衣而呵斥排挤。
这和大隋的风气,如此的格格不入。
在东疆,江湖客心目中,百姓们心目中,沐府沐广陵,就是一个真君子,大善人。
“公子好!”
一个身穿锦衣的年轻公子在门前下马,看到他的人全都站起来抱拳施礼,脸上都是肃然的敬意。这年轻公子大概二十岁上下,丰神如玉。论相貌,说百里挑一不为过,论气质,更是带着一种让人折服的神采。
“大家都好。”
这年轻公子一一抱拳回礼,不是那种生硬的客气,而是自然而然的举动,所以特别亲切。
“公子这是去哪儿了?”
“去了一趟北辽人那边,又送过去几车粮食。他们还不懂得怎么种好田,打下来的还不如种下去的多,瞧着都让人心疼,要过冬了,若是不接济一下,明年开春只怕又没种子种下去了。”
公子温厚的回答。
“咱们公爷,咱们小公爷都是天下最大的善人!”
那些食客自豪的说道,一脸的骄傲。
那公子却不骄傲,依然平和:“哪里的话,沐家一直以来就按照祖训行事,但求无愧于天地而已。”
第0836章 沐府小公爷
沐府的建筑如家族行事一样低调,而且整个前院都安排的是那些食客居住,在大隋还太平的时候,沐府也接济一些江湖客和百姓,但绝不敢养三千食客在家里。就算他只是善心,可被言官一本奏上去,那就是个图谋不轨的大罪。天佑皇帝去世之后,沐府的善事才越做越大了些。
以前慕名而来的江湖客,到了之后沐府都会好好招待,然后每人发一笔银子再客客气气的送走,即便有人感念恩德说要留下来为沐府看家护院,不要银子,只管饭吃就好,可沐府还是一个都不留。
朝廷的控制力越来越差之后,沐府才开始收留落魄的江湖客。一个被留下,后面的就络绎不绝了。
这些江湖客三教九流皆有,形形色色。可即便是小偷到了这,也一改往日的本性,变得老老实实起来。
所以东疆的百姓们都说,沐府的家主沐广陵才是真正的佛,比起西域那个佛宗更让人敬佩,便是恶徒到了沐府里住下来,也会转变成好人。沐广陵名声在外,但为人却极低调,出行从来不讲排场,任何人和他打招呼,他都会客客气气的回礼。
这几年来,沐府里收留的人越来越多,以至于前院都住不下,所以有一批人被带到城中军营里居住。百姓们都为沐府鸣不平,那其中明明有许多就是来混饭吃的人,可沐府来者不拒,这样宽厚肯定会吃亏。
有一次,城中百姓自发组织起来,在沐府门外谴责那些吃白食的人,也不知道让多少人红了脸。沐广陵却站出来劝慰百姓,引用了一句沐家先祖的话……一念行一善不难,一日行一善也不难,但我沐家要做的是时时刻刻行善,所以不能拒绝任何人的求助。
那日,沐广陵说:“若不是真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谁愿意寄人篱下?”
这话到现在还被城中百姓传颂,称其为大善之音。
门口那些闲来无事的食客见到那锦衣公子进来,纷纷施礼,公子抱拳微笑,态度温厚。这年轻公子生的极漂亮,眉清目秀,面如冠玉,城里城外也不知道有多少少女将其视为自己的如意郎君,奈何公子只有一个,而大部分人也自知自己配不上他。
“小公爷辛苦!”
一群人抱拳问候。
年轻公子还了礼,客气的说自己还有事不能相陪随即进了院子,穿过前院走过月亮门,后院才是沐家人居住的地方。沐府名声这么大,可家里人丁却不是很兴旺。世袭宁国公沐广陵有正妻平妻和几个小妾,却只有三个儿子。这位被人称为小公爷的是他的嫡子,还有两个庶出的儿子被他送到蓬莱山学艺。
沐家还有几位小姐,小公爷下面有一个妹妹,也在蓬莱山中。
所以这偌大的宅子里,前院热闹非凡,后院却稍显冷清。
“今年这梅花,怎么开的这么早?”
年轻公子进门的时候,正巧听见站在院子里赏梅的那个中年男子说话。他看了一眼那棵梅树,轻声说道:“今年确实比往年开的要早一些,父亲又怎么知道这不是大吉之兆?孩儿倒是觉着,今年这梅花不但开的早,而且极繁盛,是个好兆头呢。”
他走到近前,俯身施礼:“孩儿回来了,给父亲请安。”
那中年男子看起来四十几岁,没有留胡须,剑眉朗目,已经这个年纪却没有一点儿衰老的感觉,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有气质。那种成熟男人才有的魅力,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虽然他相貌仔细看起来算不得格外英俊,可那种气质已经足够让人折服。毫无疑问,这样的男人对少女的杀伤力,比他儿子还要强大些。
这个时代的女子,总是喜欢成熟稳重且事业有成的男人,沐广陵世袭国公,地位显赫,而且手握重兵坐镇半边天下,再加上相貌堂堂,性子也温良厚重,这样的男人,若是招招手,也不知道会有多少女子愿意投怀送抱。
沐广陵身高大概在一米七五左右,体态匀称,他的气质,是那种书生气和军武气结合的极完美的体现。他饱读诗书,当年赴京的时候和几位大学士辩论,引经据典,字字珠玑,真宗皇帝称赞其为文武双全,朝臣之楷模。而他又领兵多年,身上不缺那种杀伐之气,所以有带着些许冷傲之意。
不拒人千里,也不会让人觉得特别亲近。
“这次倒是很快。”
沐广陵见儿子回来,眼神里闪过一抹笑意。这个儿子是他最大的骄傲,非但继承了沐家男人的帅气相貌,也继承了沐家男人的睿智聪慧。而且,东海蓬莱山上到现在也没人破了他儿子前些年的记录。前阵子他招儿子归来的时候,蓬莱山上那几位高人一个个扼腕叹息,都说若是他不回家里,用不了几年就能主持山门。
“北辽人性子直爽憨厚,所以事情办的也快。”
年轻公子过去,为沐广陵倒了一杯茶,双手捧着递过去。
沐广陵将茶杯接过来,眼神里都是对自己儿子的满意和得意。
“苏阳前辈本来说什么也不肯让你下山,是我送了一盒北蛮山里的极品翎叶茶过去,然后又说了不少好话才让他同意你回来。为父现在身边需要你,也该让你历练历练,你有没有怪过为父,扰了你修行?”
“父亲这是哪里话。”
年轻公子连忙说道:“父亲即便不招孩儿回来,孩儿也想着等功课全都做齐了之后就回来的,只是比预期稍稍提前了些而已,再说,孩儿在家修行和在蓬莱山修行一样,而且会多几分感悟。蓬莱山如仙境,脱离了尘烟,孩儿所悟到的东西也有些飘渺难寻,反而是回来之后与百姓交往与北辽人交往,多了些实实在在的感悟。”
“那就好。”
沐广陵笑了笑:“君儿,你去休息一下,过几日为父打算让你去一趟牟平城,杨顺会似乎有些不太对劲。有人说他和洋人交从甚密,若是真的,这不是什么好事。洋人是狼,视汉人为羊,怎么可能真心实意的交朋友?杨顺会才到东疆,对洋人还不了解,你去提醒提醒他。”
“孩儿遵命。”
年轻公子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一件事:“父亲不是说过,有个叫方解的人给您写了信,请您注意东疆洋人的动向?”
“方解……”
沐广陵笑了笑道:“都说他是大隋百年来难得一遇的人才,就从他派人提醒我注意洋人动向这件事,也能看出此人眼界很高。一个人成就有多大,终究是因为他看的有多远。此子虽然年轻可远比大部分人都看的远,所以能有现在的成就也不令人奇怪。这样的人,只要给一个机会,就能如插上翅膀一样飞起来。”
“父亲似乎很看重此人?”
年轻公子问。
“君儿。”
沐广陵认真道:“凡是有成就之人,必然有可敬之处。所以无论年轻还是年迈,成功者都应该被重视。”
“孩儿记住了。”
年轻公子垂首道:“若是有机会,孩儿倒是想认识一下这个方解。据说他和孩儿年岁相差无几,如今他已经是一方诸侯,而孩儿却才刚刚下山,竟是差的远了。”
沐广陵笑了笑:“不能自视过高,也不能妄自菲薄。你的本事没有人可以小瞧,小瞧你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以后你肯定会有机会见到方解的……如果他能从西边那么乱的局势中一直保持不败的话。”
“我给你取名沐闲君,可不是真的让你做一辈子逍遥快活的闲散人。”
沐广陵微笑道。
“孩儿也不敢清闲。”
沐闲君微微昂着下颌道:“休闲养性这些事,是等到年老时候才应该去做的。年轻时候,哪里有时间清闲?孩儿只觉得世间不够用,年轻时候将时间压榨的厉害些,到了年老的时候才会有更多的时间享清闲吧?”
“哈哈。”
沐广陵大笑:“说的好!”
……
沐府
前院
几个江湖客凑在一起压低声音闲聊,之所以闲聊还要压低声音,是因为他们在说的话题有些敏感。
“公爷好像真的没有那心思?”
其中一人有些失望地说道:“现在天下都已经乱成了这样,唯独因为有公爷在,东边这半边天下才能安稳如初,说起来,若是换做另外一人守着东边也早就乱了。其实现在公爷只需登高一呼,且看有多少人愿意追随左右!这天下谁取了不是取?还不如交给公爷这样的人呢。”
“你知道我知道,大家都知道。”
另外一人道:“可公爷就是没有那个心思,咱们能怎么样?按理说,沐府只要一发话,东疆十万边军立刻就会拿起兵器跟着公爷走。莫说边军,就说江湖上的兄弟,哪个不愿意跟着公爷干大事?只要摇旗,顷刻间就能汇集几十万大军绝对不成问题!”
“唉。”
之前说话那人叹了口气:“咱们在这议论也没用,受了沐府的恩惠,却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谁说不能报答?”
其中一人凑近了说道:“公爷要想进兵,就必须过山海关,山海关里的守军虽然不多,可那地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要是咱们能想办法先帮公爷把山海关拿下的话,到时候在山海关上插上沐府的大旗,公爷只怕也只能起兵了!”
他嘿嘿笑了笑:“到时候,咱们这些人可就是首功之臣!”
“有道理啊!”
“崔九,还是你脑子灵活!”
一群人立刻变得热情起来:“不过,山海关里至少有五千人马,凭咱们怎么能得手?”
“士兵有五千不假,可当官的有几个?”
叫崔九的冷笑道:“只要咱们能把那些当官的都干掉,剩下的士兵就成了没头的苍蝇,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到时候只要公爷大军一到,还不乖乖开门?”
“你最聪明,你想个办法!”
一人道:“我们都听你的!”
“行!”
崔九点了点头:“容我回去好好想想!你们等着我的信儿!”
他起身,往自己住所走去。他身后那些人看着他,眼神里都是希冀。
……
后院
崔九小心翼翼的看了沐闲君一眼,然后谄媚地说道:“小公爷,成了。”
第0837章 蔓延在东疆的野心
沐府小公爷沐闲君负着手缓步走在后院的小湖边,崔九小心翼翼的在后面跟着。他对于这位小公爷除了畏惧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感情了,因为他很清楚小公爷有多强有很狠。很少有人知道,崔九其实是沐闲君的下人。
当年沐闲君才刚刚出生没多久,和沐广陵关系特别亲近的蓬莱山苏阳就看出他根骨极好,于是请沐广陵等沐闲君到了四岁把他送到蓬莱山学艺。崔九,就是当初沐广陵派去伺候沐闲君的下人之一。
近二十年过去,莫说沐府里那些食客,便是沐府里的人也没几个还记得崔九什么模样的。更何况,他的模样也已经变了很多。不只是老了,他脸上交错而过的两道伤疤太过恶心狰狞,也让人不敢仔细盯着看。
这伤疤,是沐闲君亲手划的。
“小公爷,那些江湖客虽然不乏高手,但毕竟是一盘散沙,山海关守将贺定方修为不俗,且治军有方,如果不好好计议一下的话,凭这些江湖客只怕也难以夺取山海关。能不能刺杀贺定方也未可知……所以,具体怎么做,还请小公爷明示。”
“贺定方愚忠,这样的人脑子发死,就算再强也没什么可怕的。”
沐闲君一边走一边有些轻蔑地说道:“当初若不是父亲举荐,他一个流放边疆的囚徒怎么可能升任山海关将军?但这个人一点都懂得知恩图报,若是他是个念情义的,早就应该自己过来劝说父亲起兵,然后打开山海关恭迎父亲杀入中原……他不来,只是因为他对大隋的愚忠,人太固执,就该死。”
他看了崔九一眼:“有没有人怀疑过你的身份?”
“绝对没有!”
崔九连忙说道:“属下已经离开沐府二十年了,当初相熟的人基本上都不在了。就算还有几个认识的,也都忘了还有属下这么一个人。当初小公爷将属下的死讯早早的送回来,谁敢怀疑小公爷你的话?府里没人怀疑,那些江湖客就更不会怀疑。他们都以为我和他们一样,是慕名来投靠沐府的。”
“那就好……”
沐闲君语气平缓道:“父亲最重情义,贺定方是父亲的老部下,除掉这个人不能让父亲知道是我安排的,也不能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其中有沐家的人参与。要让所有人都以为,这是那些江湖客为了报答沐府而自发的行动。父亲到了现在也没下定决心,还不是被着虚名所累?所以,有些事必须提前做,这样父亲才能往前走。”
“这件事你做好之后,我也就能名正言顺的提拔你了。”
沐闲君站住,回身拍了拍崔九的肩膀:“你跟着我这么多年,做事一直稳重可靠,而且懂的做奴才的就应该为主子效死的道理,所以我不会不记着你的好处。这件事做成了之后,我会请父亲将府里的江湖客编成一支军队,我打算把这个队伍交给你来带。”
被沐闲君拍了这一下,崔九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
“谢小公爷栽培!属下必然不负小公爷的希望,全力做好这件事。”
“嗯。”
沐闲君对他的表现很满意,他一直认为,只有让下面人对自己有绝对的畏惧,才会有绝对的服从。可这么多年来为了沐府的那个虚名,他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意愿学着他父亲那样,客客气气的对待每个人,而且还要表现的特别真诚。
当然,他做的也很好。没有人怀疑他那虚心客气的眼神,因为他确实很会演戏。不但骗了这些江湖客,就是蓬莱山里那些师兄弟,甚至他的师父苏阳都一直以为他是个谦谦君子,是个和善温厚的人。
只有崔九知道,这个人阴狠起来有多可怕。几年前沐闲君就在布置今天的一切,他故意对家里人说崔九不小心跌落悬崖摔死了,然后亲手刮花了崔九的脸,让他离开蓬莱山,以落魄江湖客的身份重回沐府,到现在,只有沐闲君自己知道崔九的身份,就连沐府里的人也没有看出破绽。
至于那些江湖客,更不用说了。谁会无缘无故的怀疑崔九的来历?
崔九知道,沐闲君一直在等着沐广陵将他从蓬莱山叫回来,一个在几年前就能想到几年后该如何行事的年轻人有多可怕?
崔九眼睛往下看的时候,就能看到自己颧骨上隆起来的好像蚯蚓一样恶心的伤疤。一个人眼睛往下看很少有人能看到自己的颧骨,但因为这伤疤,每次崔九往下看的时候都会觉得心里发颤。
“用人,还是要用信得过的人。”
沐闲君似乎是歉然的笑了笑:“我知道当初这样对你有些过了,可也是为了以后你的前程考虑。只有这样你才能立下大功,才能出人头地。你自己也应该明白,你的身份不过是沐家的包衣奴才,你这样的人,如果不去掉奴籍的话,就算立了功劳又能怎么样?还是个奴才。可要是想去掉奴籍,就要父亲点头同意……而且,以父亲的性子,他会轻易的选择你委以重任吗?”
崔九连忙摇头:“小公爷的苦心,属下都明白的。属下心里对小公爷的恩德一直感念着,恨不得以死相报。”
“你自己明白就好。”
沐闲君道:“只有这样,你假死脱离了沐家,你再是以前那个奴才小九子,而是江湖客崔九。山海关的事如果你做的好了,父亲起兵,为了安抚人心自然不会忽视你的功劳。到时候一个五品将军的位子,我还是能帮你要来的。崔九……人这一生不管出身高贵还是卑贱,总是会遇到一些机会的,当机会来了,只有废物才会眼睁睁的看着它抆肩而过,你明白吗?”
“属下明白的!”
崔九垂首道:“小公爷的吩咐,属下万死不辞。”
“去吧。”
沐闲君摆了摆手:“该去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刚才问我怎么除掉贺定方,你难道不知道贺定方一直到五十岁才有一个孩子?现在那孩子不过满月,这就是他的软肋……如果接下来的事再需要我仔仔细细的吩咐了你才会做,那么我还要你做什么?”
“属下懂了!”
崔九连忙点头,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沐闲君看了一眼崔九的背影,眼神里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残酷。
这件事里,不能有任何沐家人参与其中的影子,要让所有人以为这是那些江湖客为了报恩而自发组织的行动,和沐府一点关系都没有……这话是他刚刚对崔九说的,如果崔九明白他的意思的话,还会感谢他的栽培吗?
……
蓬莱山
江湖上的人在议论江湖圣地的时候,西域的人自然会将大雪山大轮寺视为圣地。中原江湖的人因为没有那么虔诚的信仰,所以他们认为的圣地和西域草原人认为的圣地概念上有很大不同。不过,清乐山一气观,武当山三清观还是公认的江湖圣地,因为这两个地方寻常江湖客根本就不敢得罪。
中原江湖中人,多多少少也听闻过一些关于东海蓬莱山的传闻,只不过这个门派的弟子都太低调了些,很少在江湖中行走,也没有留下过什么了不得的事迹,所以也就仅仅是有所耳闻罢了。大部分江湖客的脑子里想到武学圣地的时候,绝不会想到蓬莱山。
这个地方,一没有出现过如张真人那样强大的修行者,就算出过也没有人知道。二没有朝廷的认可,而且地处偏远。
蓬莱山在蓬莱岛上
沿海的渔民之中总是会有一些关于海外剑仙的传说,在传说中,总是有些出海打渔的渔民,恰好看到有大神通的剑仙要么是除掉凶恶的蛟龙,要么是救下落海的渔民,反正都是正义的化身。
这些传闻,其实多半和蓬莱岛上的修行者有关。
蓬莱岛上只有一个门派,就叫蓬莱宗。这个宗门已经建立了很久很久,最起码比大隋立国的时间要长。按照蓬莱宗立派祖师爷定下的规矩,蓬莱岛只收纯粹的求学之人。没有别的欲望,只想清修。所以,蓬莱宗的弟子一直不是很多。毕竟没有多少人能真的将人生的目标只定在一个修行上,再无其他的欲望。
也正因如此,现任宗主苏阳觉得有必要改变一下这规矩,因为到了他这一代,蓬莱宗一共只有不到三十个人了。他继承宗主之位的时候,山中居然没有一个新入门的弟子!所以苏阳格外的惧怕,长此以往,那么蓬莱宗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要灭亡了。
其实这个时候苏阳在害怕之中也隐隐意识到,自己有了这样的想法,就已经远离了祖师爷所留下无欲无求的宗旨。
当他想将宗门延续下去的时候,欲望就已经产生了。
于是,他多次离开蓬莱岛,收了许多弟子,然后又和沐府的家主沐广陵成为好友。短短二十几年,蓬莱岛现在已经极为繁盛,有弟子八百人,山门也建造的越发豪阔起来。
站在一棵大树下面,苏阳看着广场上弟子们修炼武艺忍不住满意的舒了口气:“门中越发兴旺,我也算对得起祖先了。不能让蓬莱宗灭于我手,且还要让蓬莱宗繁盛下去……该如何走下去?”
站在他身侧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世人只知中原有道宗,哪里知道有我蓬莱宗?为何?”
他问。
苏阳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是啊……若想让宗门延续下去,怎么能免去和俗世权利搅在一起?清乐山一气观短短十几年闻名天下,还不是因为朝廷封了个国师?”
他身边人道:“杨家人建大隋,推崇道宗……现在天下大乱,掌教……你难道没看出来,有个机会就摆在面前啊,若是有人能灭大隋立新国,而这个人又和掌教关系莫逆,那我蓬莱宗是不是下一个道宗,甚至超越道宗,难道掌教没信心?”
第0838章 比你帅
苏阳走进沐府的时候有些不适应,他不是第一次来沐府,但沐府前院注满了食客是这几年的事,以前他来的时候这大院子里特别清净,但是这次,前院里的沸腾让他有些心烦。
下人引领着他走进院子,他几乎没有停留一秒钟就快步从前院穿过,似乎多看一眼那些江湖客他都会厌烦,在海岛上生活的久了,他还是更喜欢安静。虽然现在蓬莱宗里也有八百弟子,可谁敢扰了他?
每次下山出岛,他都有一种自己从仙境进入反间的错觉。
“拜见师尊!”
听闻苏阳来了,沐闲君快步从后院里迎过来,见着苏阳立刻行了一个大礼。苏阳连忙过去把他扶起来,微笑着说道:“你在蓬莱山的时候是宗门弟子,见我行礼是应该的。但是在沐府,你是小公爷,怎么能还以这样的大礼相见?”
沐闲君谦卑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怎么敢不尊规矩?”
“哈哈。”
苏阳很满意沐闲君对自己的态度,他拉着沐闲君的手一边往里边走一边说道:“这次出来,是因为你周师叔劝我……”
他看了一眼左右,下人们都故意落后了几步随即压低声音道:“你回来已经有阵子了,临出岛时你周师叔让你问公爷的话,你可问了?”
沐闲君微微叹息道:“父亲还是没有那个心思,我身为人子,也不能相劝,不管父亲做什么决定,我都必须顺从。师尊也应该知道,我沐家子弟最重孝道,弟子对您如何尊敬,对父亲也如何尊敬。不敢违逆了师尊,自然也不敢违逆了父亲。”
“我知道你性子纯善至孝。”
苏阳叹了口气,两个人并肩往后院走。进院子没多久就看到沐广陵已经面带微笑迎了出来,两个人连忙加快脚步过去。
“见过公爷!”
苏阳俯身施礼。
沐广陵上前扶了他一把:“掌教何须这么客气,你我之间根本就不许要这些繁文缛节的东西。怎么这次来也不派人提前知会一声,我好让人替你打点。”
“本来是想散散心四处走走,总在岛上也略显憋闷了些。我听闻长江水道上最近有蛟龙伤了过往之人,所以本打算只去找找那畜生为民除害。可是到了顺流而上一直走了百里,也没有遇到那传闻中伤人的东西,正打算回来的时候,倒是在梅陇古镇渡口遇到了它……不过,倒是让我也碰上一件稀奇事。”
苏阳一边走一边说道:“梅陇古镇我去过几次,镇子里的小吃最是让人贪嘴,我本打算去那里解解馋,谁想在镇子口遇到那条恶蛟,竟是也逆流百里到了那里。那畜生藏在岸边草丛里,攻击了从一艘商船上下来的水手,我见了就要出手,没想到自上船上飞下来一道剑气,直接将那畜生除了……”
说完,他看了沐广陵一眼。
“商船上有些高手护持,倒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吧?”
沐广陵其实很敏锐的察觉到了苏阳话里的重点,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是啊……”
苏阳叹道:“我久不在江湖行走,现在这江湖中后起之秀真是令人刮目相看。我远远看,那出手的女子模样也就二十岁上下,或许因为平日里保养的好所以显得年轻也说不定。可再如何,那样的年纪那剑气如此凌厉,隔着几十米一剑斩断那恶蛟也足够让人吃惊了。”
“女子?”
沐广陵道:“我倒是不曾听闻,东疆有剑术上造诣不俗的女子。”
沐闲君也跟着摇了摇头:“妹妹的剑意倒是也能隔着几十米斩了蛟龙,可她的剑意走的不是凌厉的路子,飘渺无踪。至于其他人,孩儿也未曾听闻。”
苏阳笑了笑道:“后来我看那大船上虽然没有标示,不过据我推测,除了货通天下行之外应该也没有其他商行能有这样的高手护卫商队。可我推测至此,反而更加好奇起来……那女子修为当在通明境上,劳动这样的高手护卫商船,船上是运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掌教,你这好奇心可不像是个无欲无求的宗师。”
沐广陵笑道。
“人都有好奇,况且是江湖事,我自然更加在意了些。”
苏阳道:“我虽然很少出岛,但也听闻过货通天下行的散金候吴一道已经投靠了黑旗军方解,正因为得了货通天下行的帮助,黑旗军在大隋西南才能那般的风生水起。我知道吴一道其人想来高傲,能让他心甘情愿做手下,那个方解会是怎么样的一个年轻后生?所以,我对黑旗军方解也很好奇,就多找人询问了些。”
“不过知道的也不是很多。”
苏阳道:“无非就是传闻此人身材相貌都是上上之品,平日里喜穿黑衣,用一柄叫做朝露的宝刀。除此之外,倒也没有什么更多的消息……不过也许是巧了,我隐约中瞧见,那船头上站着一个年轻男人,身材笔挺,面目俊朗,穿一件黑色长衫……”
“咦?”
沐闲君忽然想起来什么:“上次父亲不是还说过,这个方解非但在军武上极有天赋,修行上也有过人之处,而且还是个风流的性子……他身边有个女子叫什么记不得了,不就是个剑法大家?”
沐广陵脸色微微一变,沉默了一会儿后笑了笑:“或是巧合而已!”
他拉着苏阳往书房里面走,眼神却有些闪烁。
……
大船在胜芳亭靠岸之后就必须走陆路了,到了这没有转向北边的水路,在这里停船是最好的选择,而且货通天下行的人已经提前在胜芳亭打点好了一切。马车已经在这里等了几天了,还有足够应付不时之需的干粮和水。
吴一道没有现身,这是方解和他之前就商议好的。到了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就算货通天下行确实很强,可也强不过地方势力了。虽然大船上隐去了货通天下行的标志,可明眼人也不难推测出来。
所以,吴一道留在暗处比出来和方解他们会合要好。
“方解。”
沐小腰下船的时候拉了拉方解的衣袖:“那日在梅陇古镇的时候,倾扇出手杀了一条恶蛟……我总觉得当时在远处有人窥视,可我将念力用到了极致也没有察觉到那人具体所在,这些日子,心里一直不踏实。”
方解点了点头:“东疆虽然没有什么名震天下的大修行者,但江湖上必然有些能人高手,能避开现在你的感知之力,这个人修为应该很强。不过,若这个人有敌意的话,这么多天过去应该也要动手了。”
“无论如何,还是小心些。”
沐小腰压低声音道。
方解点了点头:“我明白,你也不必太担心,总不能那么巧,才到东疆就被人认出来。”
话虽这样说,方解还是仔细安排手下人戒备。这里不是西南黑旗军掌控一切的地方,即便方解是一方诸侯,到了这也不能不小心翼翼的行事。诚如方解所说,江湖上那几个名震天下的大修行者虽然都不是出自东疆,但谁也不能就肯定东疆没有大修行者。
尤其是沐府,在东疆这么多年,门下怎么可能没有高人?
“散金候的人已经先行一步,赶去北辽族的驻地禀告完颜重德。”
因为太显眼,所以这次他没带着白狮子一起来,他上了马车之后说道:“咱们这次来,因为还不知道北辽大汗完颜勇是什么态度,所以暂且只暗地里通知完颜重德就是了。顺便提前探探,完颜重德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方解吩咐道:“陈孝儒,到了北辽族的驻地之后,求见北辽大汗的时候你去,就说是我派来的使者,护送公主殿下回来。当初我与完颜重德在西北并肩而战,北辽族不少勇士都认识我,我现在还不宜露面。”
陈孝儒垂首道:“属下遵命。”
“如果……”
完颜云殊有些担忧:“如果哥哥真的处境不好,咱们怎么办?”
方解拍了拍她的手心:“放心,大不了咱们带着你哥哥回西南就是了。毕竟你哥哥是你父亲唯一的儿子,父子之间还能有什么深仇大恨?等他在西南过一两年之后,你父亲对他的思念也就远远超过对他的愤怒了。”
完颜云殊越是离着家人近了竟然越是紧张,抓着方解的手眼神里都是无助。她跟着方解已经好几年,这几年没有回过族里,也不知道见了她父亲会是怎么样的一种局面。
“没事。”
方解轻声安慰道:“凡事有我。”
……
就在方解的队伍离开胜芳亭之后两个时辰,一个身穿布衣的中年男人走进这个古镇,他独自一人,背着一个行囊,看起来像是要出门远游的文人。一个背囊,一把油纸伞,再无其他的东西。
他走进一家小店,点了一盘素什锦,一盘熟牛肉,一壶老酒。小二上酒的时候不小心洒了一些,洒在他衣服上,小二连忙蹲下来为他抆拭。
“侯爷。”
小二用极低的声音叫了一声。
这个中年布衣男子,正是散金候吴一道。
“发消息给咱们在这边的人,两天之内把东疆所有宗门高手的信息都给我送过来,我要知道东疆明面上有多少大修行者。我离开胜芳亭会一直往北走,两天后在琼林镇找我。”
“属下记得了。”
那小二起身,连声道歉。吴一道摆了摆手道:“你也不是故意的,去吧。”
小二道谢,然后离开。
就在他吃饱了之后准备里离开的时候,店外面进来两个人。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男子,极有风采,属于那种让人过目不忘的潇洒帅气。跟他一块进来的是一个看起来年纪在五十岁左右的老者,虽然胡须都有些花白了,但身子依然拔的笔直。
吴一道本想起来,见这样两个人进来又低下头继续吃。
“师叔,还劳累您跟着走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年轻公子掏出手帕抆了抆椅子,请那老者坐下。老者笑了笑道:“以后宗门和府里就是密不可分的一家人,既然有可能出现危及府里的事,宗门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你是宗门与府里之间维系关系之所在,以后很多事都要靠你了。”
年轻公子笑道:“有宗门相助,府里的事自然会顺利的多。”
等小二上菜的时候,那年轻公子问:“有没有见过一行大概百多人,外地口音,像是从中原来的。其中有几个貌美如花的女子,还有一位极有风度的公子。”
“倒是瞧见了!”
小二指了指北边:“这些人进镇子的时候,我就瞧着新奇。有几个女子都是貌若天仙,而为首那个公子当真是潇洒帅气,比公子您还要俊朗……不是不是,是与公子一样的让人过目难忘。”
店小二自知说错了话,一脸的窘迫。
听到那句比你还要帅气,这年轻公子眼神里闪过一丝冷冽的戾意。
第0839章 国色天香
吴一道等那个俊美的年轻公子和他叫师叔的男人离开之后,也起身准备离开。小二笑着过来送客,压低声音道:“侯爷,刚才我已经在后厨让咱们的人先一步离开往北追国公爷他们了,国公爷他们才走没多久,咱们的人很快就能赶上。”
吴一道点了点头,赞许地看了那小二一眼:“做的好,这次的事结束之后,你就回朱雀山大营吧,留在我身边做事。”
小二压制住自己的喜悦,装作若无其事的将吴一道送了出去。
吴一道知道店小二之前是故意透露方解他们的行迹,然后先一步派人出去禀告方解,这样一来,就不是敌人在暗处方解在明处,位置换了一下,方解他们可以在路上等着那两个人追上去。
吴一道并不担心那两个人,就算他们的修为再强,也强不过方解那边的阵容。且不说沉倾扇,沫凝脂和沐小腰这三个女人,便是方解加上项青牛,这两个人已经可以在大隋这片江湖里横着走,除非是遇到向张易阳那样的绝顶大修行者。可张易阳那样的人,整个天下有几人?
所以吴一道也不着急,出门之后还有心情到市场买了一头毛驴代步。他看了看天色,然后拍了拍毛驴的屁股顺着官道往北边走去。
一行十几辆马车颇为扎眼,但到了这之后方解似乎反而不打算再隐藏什么行迹,就这样浩浩荡荡的往北边行进。这些马车都是货通天下行的人提前备下的,买不到战马,在胜芳亭古镇里几乎买光了牲口市场里的骡子和驽马,不过即便不是战马,这二百多人的队伍也足够引人注目了。
方解坐在马车里,而陈孝儒则身穿锦衣骑着一匹大青骡,带着一众护卫走在最前面。看架势,过往的行人都以为这是哪个世家大户的人出游。
“咱们这样在官道上走,会不会很快就引起地方上一些人的主意?”
沐小腰有些担心的问。
方解摇了摇头:“就算隐藏也藏不住,以沐府对东疆的控制,就算咱们分批走也瞒不住的。索性这样,反而会让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就算有人跟上咱们,也不会确定我在队伍里。就算确定我在队伍里,也不会贸然行事。”
方解看了一眼窗外:“这里距离咱们西南太远了,却比过江南的时候要安全些。江南那些势力,还有杨坚的铁甲军,因为和我黑旗军太近,所以早早晚晚都会开战,他们不怕撕破脸,所以若是知道我从长江上过的话,一定会想办法杀我。而在这里却不同……”
他笑了笑说道:“如果沐府的人没有心思争霸天下,那么沐广陵就算知道我在队伍里也不会派人来。如果他有那个心思,也不会这么直接的下手。因为黑旗军的地盘和他的地盘距离太远了,他没必要这么早就把黑旗军得罪。远交近攻的道理,谁都懂。我和江南通古书院的人虽然还没有直面交锋,和高开泰王一渠的人也没有直面交锋,可早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和沐府不一样,沐府的人想要进兵中原,首先要面对的就是中原各势力,我黑旗军在中原各势力的背后。他现在不杀我,那么他进兵的时候面对的是金世铎,金世雄,杨坚他们这些人,如果他现在对我动了杀念,那么他进兵的时候,敌人就会再加上一个黑旗军。以我黑旗军现在的实力,谁都会掂量一下分量。”
“明白了。”
沐小腰点了点头:“远交近攻……他现在动手的话,那么就相当于把中原所有人都逼到了和他对立的局面,如果你出事,黑旗军必然和他沐府不死不休。如果不动你,他进兵的时候黑旗军纵然不会帮他,只是隔岸看着对他也是帮助。”
“嗯。”
方解点了点头:“所以到了这,反而没必要遮掩了。”
正说着,后面队伍传来一声断喝,方解侧耳听了听,是后面有人追上来像是有什么要紧事。不多时,断后的骁骑校随即过来,压低声音对方解禀告了一番。方解听完之后忍不住笑了笑:“这么快就来了,看来沐府的势力果然不可小觑。”
……
沐闲君在第一眼看到方解的时候,他就确定这个人是方解了。
虽然他从来没有见过方解,甚至连方解的画像都没有看到过,可是他的视线一落在方解脸上,他就知道这个人肯定就是方解。这话有些拗口,不过正是沐闲君此时的心情。如果说在小酒馆里他听那小二提及的时候心里只是有些愤怒和轻蔑,那么看到方解的这一刻他终于确定那店小二真的没有说谎。
他从小到大听的太多了的溢美之词,小时候人们夸赞他俊美可爱,长大后人们夸赞他潇洒风流,自始至终,他一直被人称为大隋东疆最有风度的年轻男子,即便是那些根本就没有见过他的少女,也会幻想着他的面容身姿而芳心暗许。
可是现在,他竟然……有些自卑。
没错,他风度翩翩。
没错,他俊美潇洒。
没错,他出身高贵。
可是,当他看到方解的时候,就敏锐的察觉到了自己什么地方不如这个人。那个店小二说方解比他帅气,并不是面容上比他更俊美,他已经足够俊美,俊美到连女人都自叹不如。方解的脸型比他硬朗,轮廓更分明些,是两种不同的样貌,但绝不能说谁比谁更漂亮些。
让沐闲君心里越来越恼火的是,方解眼神里那种风采,还有他身上那种绝对的气质。不好描述,但沐闲君很清楚那是什么。他虽然出身名门,沐府在东疆的地位首屈一指,作为沐广陵的嫡子,他的身份自然毋庸置疑。可这种高,和方解身上的那种高完全不同却又落了下乘。
他的高,是因为出身高。
而方解的高,是那种历练出来的上位者的气势。如果非要用两个词来区分,那么或许贵气和霸气勉强可以解释。沐闲君身上的是贵气,而方解身上……是一种淡淡的却让人无法忽视的霸气。
方解坐在路边饮茶,就像是在等一位老朋友似的。沐闲君知道,方解在等的肯定是自己。所以他更加懊恼和愤怒,虽然他没有表现出来,可这股怒意如火一样在他心里烧着。这里是东疆,若不是他师父苏阳偶遇方解一行,沐府的人根本就没有察觉到方解的行迹。而方解此时坐在路边饮茶,说明方解对他的行踪反而了如指掌。
在自己的地盘,却处于下风。
怎么都会让人心里不舒服。
方解本来是打算让陈孝儒在明面上出头,然后他在暗中观察,但货通天下行的人送来消息说有人从后面跟上,方解就猜到自己已经暴露出来了,既然如此,再藏着也就没了意义。所以他让陈孝儒带着队伍先护送完颜云殊去北辽人驻地,他留下来等着这个人。
货通天下行的店小二是个聪明人,而沐闲君因为缺少江湖经验所以又太大意了些,在小酒馆和他师叔谈话的时候其实已经将自己的身份暴露出来,只需稍稍分析一下,就能推测出这个人的身份。
这样俊美风度翩翩,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位在东疆名气极大的小公爷。
这也是方解确定自己的身份已经被人识破的理由,既然沐府的小公爷都出来了,足以说明沐府的重视。
沐闲君站住,先是看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师叔,然后下意识的看向坐在方解身边煮茶的那个女子,如此的脱俗,带着一股冷冰冰拒人千里仙女一样的气质,就好像世俗之人根本都不配让她瞧一眼。而毫无疑问,沐闲君也是世俗之人这个概念之中。因为那个女子,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她的眼里只有那个身穿黑色长衫的年轻男子。
沐闲君见过很多漂亮女人,各种各样,以他的身份,如果需要的话也能得到很多女人,各种各样。但他在看到方解身边那个女人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女人自己永远也无法亲近。
还没有什么交手,但挫败感已经让沐闲君心里不在平静。
被他称为周师叔的人看了沐闲君一眼,然后轻轻的咳嗽了一声,这才把沐闲君从那种莫名其妙的愤怒中唤醒,然后沐闲君极罕见的微微红了脸。他有生以来都很少会脸红,而且这种脸红绝对和得意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
“请问。”
周长眉微笑着上前抱了抱拳:“请问这位公子,可是自西南来的?”
方解点了点头,指了指对面的石凳说道:“相请不如偶遇,恰是走路乏了所以在此歇歇,既然遇到,不如坐下一起喝杯茶。”
这凉亭有些破旧,但亭子里的石凳石桌do已经抆拭的干干净净。沐闲君走进凉亭的时候忍不住又看了那女子一眼,然后心里的愤怒莫名其妙的更加浓烈起来!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今天会这样的难以控制情绪。这是在过往二十几年之中都没有的事……直到他坐下之后,才忽然醒悟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生气。
他面前那个坐在方解身边,挽着袖口露出白生生一截皓腕的女子,坐在那儿,就是仙女下凡。这样冷傲气质的女子,无论在哪儿都会被人爱慕崇拜。她高高在上,身在凡尘却不染凡尘。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居然为方解将石桌石凳都抆拭干净,做了普通女人做的事,而且还那么心甘情愿的坐在他身后为他煮茶!
这愤怒的缘故,是因为他眼中的仙子……却属于一个另外男人。
她怎么能做抆拭桌椅这样的粗鄙事?
怎么能?
“茶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那女子对方解微笑着说了一句。这一笑,倾城倾国。她将茶递给方解,却没有让一下沐闲君他们,因为在她眼里,根本就没有别的男人了。那茶色茶香沁人心脾,那人……国色天香。
第0840章 敬茶难喝
“有朋自远方来……”
周长眉微笑着说了一句,后面半句话被方解接过去:“很纠结。”
周长眉被卡住后面的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本来坐在他身边的沐闲君一直低着头压制心里莫名的烦躁和怒意,听见方解这样说话心里更加不舒服。只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以温良厚德的样子示人,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所以他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已经挂起很友善温和的笑意。
“公爷在此等候,所以许多事反而不用纠结了。”
他抱了抱拳:“家父听闻公爷或是来了东疆,却还不肯相信,所以才让我和周师叔来看看,若真是公爷来了此处,我沐府理应款待。之所以没有贸然露面是因为怕扰了公爷正事,只是没想到公爷的消息得到也这般快,黑旗军的实力果然名不虚传。”
这话听起来很客气,其实还不是告诉方解,黑旗军的实力再强,这里也是东疆不是西南。你到了这最好还是老实些,不要搞什么乱子出来。
“本是私事,所以起初并没有打算叨扰沐府,本想趁着西南暂且安稳陪内子回家里一趟拜见父亲,不曾想才下了船就惊动了国公,实在有失礼貌。”
方解微笑道:“稍后,我会去府上拜访宁国公。”
周长眉道:“既然如此,我们回去也好跟沐国公有了交待,沐府向来好客,沐国公若是知道您到了,一定会很高兴。他最爱结交豪杰,对公爷您更是久闻大名,一直颇为仰慕,只是相隔万里,一直无缘相见。这次既然到了东疆,沐府自然还是要尽地主之谊的。”
“先行谢过。”
方解倒了起身,要为他们两个倒茶。周长眉也跟着站起来道:“公爷身份显赫,怎么能劳顿公爷亲自倒茶?还是我自己来吧。”
方解笑了笑:“我先到了这凉亭,我便是主,两位才是客,哪有客人自己倒茶的道理?”
他端起茶壶要为周长眉倒茶,周长眉眼神微微一凛,暗中运用内劲集于一点,想封住茶壶嘴不让水流出来,如果方解倒茶而茶不出,那自然让方解大大的丢一个脸面。周长眉在蓬莱宗地位很高,论修为虽然远不及苏阳,但在宗门里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他是苏阳的师弟,比起苏阳来,性子要急的多。
内劲之力布于身前,周长眉微笑着礼让,等着方解出丑。
沐闲君知道周长眉的手段,他在蓬莱宗这么多年也了解自己这个师叔什么性子。蓬莱宗以侠义为宗旨,门下弟子多行善事,所以沿海的渔民都称呼蓬莱宗为仙门。在渔民们看来,这样一群有大神通的修行者本就已经是仙人一般的存在,况且还能行侠仗义自然更加尊重。
但这只是表面而已。
蓬莱岛虽然不小,但岛上被一座蓬莱山占去绝大部分,剩下的地方也不能耕种,海上气候多变,时常都有风浪,即便种一些粮食蔬菜也存活不下来。所以这么多年来,蓬莱宗的生活所需,大部分是向陆上的渔民们购买来的。
前几任掌教都是清心寡欲的性子,吃的好与不好都无所谓,况且修行越高,对于食物的需求反而越低。那时候门下也没有几个弟子,就算没有进项最起码还是能勉强维持生活。蓬莱宗前几任掌教以清静自然为追求,日子过的辛苦些,但最享受这种纯粹的修行生活。
到了苏阳做掌教之后,打算将蓬莱宗发扬光大,可没有银子就成了最大的障碍,就算能凭修为吸引一大批人来学艺,可这些人吃什么喝什么?
虽然苏阳有意结交权贵,沐广陵在把沐闲君送入蓬莱宗之后也赠了大笔的银子,可这对于一个想把蓬莱宗发扬光大的掌教来说,根本就不够。
来为宗门解决这问题的,就是周长眉。
沐闲君很清楚这个师叔什么性子,心狠手辣这四个字绝对不能够完全形容。白天,他是为百姓除害的仙侠,茫茫大海上,也不知道有几家渔船遇到危难被周长眉带人救了,渔民们磕头参拜,视若神明。晚上,他则指示弟子潜入陆上,劫掠商队,抢夺富绅,手里造了多少人命债说都说不清楚。
就连南边牟平城外那么多命案,其中有不少也和他脱不了关系。
牟平全是来进货的商人,腰缠万贯,杀一个商队就能获得一大笔财富。而选择富商下手的另一个好处就是,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后顾之忧。中原天下,商人虽然身有巨富,但地位低下,甚至还不如普通农夫。就算再富有,没有地位又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所以在察觉道内劲流动的时候,沐闲君就知道师叔要立威了。虽然他父亲沐广陵再三要求,不要贸然对方解出手,可到了东疆必要的实力还是要展现,如果在自己地盘都被人看不起,那也太丢人了些。
况且,周长眉感觉到了沐闲君对方解的敌意。
蓬莱宗要想发展,不可能离得开沐府的支持。沐闲君这次回沐府暗地里谋划促使沐广陵起兵,其实根本就是周长眉促使的。如果说苏阳内心里还有些纠结的话,那么周长眉从一开始就已经深深的陷进去,再也出不来。
权贵,财富,地位
当这些词汇开始在一个男人脑海里充满的时候,那么多半这个人已经疯癫。尤其是当一个前半生为了宗门戒律而不得不清心寡欲的人在后半生终于尝到了权势的滋味,那么这种滋味就会让他上瘾,中毒。
所以周长眉很清楚,自己以后的命运早就和沐府脱不开关系了。要想有个好前程,就必须为沐府做事。而沐闲君是未来沐府的掌舵人,如果沐府将来起兵最终谋夺了天下,那沐闲君就是太子。沐广陵死后,沐闲君就是皇帝。
周长眉既然感觉到了沐闲君对方解的敌意,自然要为他出手。
而沐闲君,只需要等着看笑话就是了。
……
……周长眉眯着眼睛看着壶嘴,期待着下一秒从方解脸上看到吃瘪的表情。
哗
冒着热气的茶水从壶嘴里顺畅的流了出来,那茶香随着热气婷婷袅袅的散出来,令人心旷神怡。不得不说,这绝对是难得一见的茶中珍品,沐闲君这样家世显赫之人更懂得茶中之道,所以立刻就分辨出来,这茶若是放在清平盛世的时候来卖……价值百金。
“请。”
方解微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周长眉可以喝了。酒满茶半,这是待客之道。
周长眉心里微微一紧,方解这样轻描淡写的化解了他的为难,由此可见方解的修为也极为不俗。他看了沐闲君一眼,然后嘴角抽着笑了笑:“多谢公爷赐茶。”
他端起杯子想要致谢。
也只是想想。
因为他根本就没能把杯子从石桌上端起来,以他的修为,竟然无能为力!那杯子就好像被铸进了石桌里一样,纹丝不动。如果他再用里,这杯子就碎了,甚至碎了这石桌对于周长眉来说也不是问题,可这样一来,场面就输了个彻底。
“怎么?”
方解看了周长眉一眼:“这位怎么称呼?难道是觉得我倒的茶分量不够?”
周长眉脸色有些发红,握着茶杯的手放开也不是不放开也不是:“草民周长眉,是小公爷的侍从……”
“噢。”
方解噢了一声:“那倒是我乱了主次,应该先敬小公爷才对。不好意思,劳烦你把这杯茶你递给小公爷好了。”
周长眉的手背上已经青筋毕露,他很清楚,如果自己再加一点力度,这杯子必碎无疑。可这茶杯端不起来,这个面,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我自己来就是了。”
沐闲君看出周长眉的窘迫,笑了笑伸出手:“我这位师叔最了解我,知道我不喜欢喝热茶,我历来饮茶都喜欢和温的,所以他想放一放再递给我。不过,今日这茶是镇国公所赐,我怎么能不饮?”
周长眉红着脸松开手,手松开之后立刻就背到了身后。
沐闲君伸出手,就要触碰到茶杯的时候方解忽然笑了笑:“如果不渴,那就先放一放好了。”
他拿起第二个杯子,放在周长眉面前:“来,我敬你一杯。今日初见却意气相投,无论身份地位都是朋友,所以我也要敬你。”
看到他再次倒茶,周长眉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他下意识的伸出手摆了摆:“公爷身份尊贵,草民实在担当不起。”
这个时候,沐闲君脸色骤然一变!
他这才看见,周长眉的手掌通红通红的,尤其是五个手指的指肚上竟然已经没了肉皮,血糊糊的。手心里被烫的焦黑一片,还散发出一股子烤焦了的肉臭味。
他本已经伸出去要拿茶杯的手骤然一顿,有些尴尬的停在了半空。
“不喝?”
方解摇了摇头:“那可惜了这杯好茶。”
“劳烦小公爷回去之后告诉宁国公,待我忙完了家事定然登门拜访。今日还有些事要处理,就不陪两位了。”
他伸出手,坐在他身后的沉倾扇缓缓起身,将自己的手放在方解手心里,两个人转身离开。
过往的行人眼里看来,那男子一袭黑衫潇洒倜傥,那女子颜色倾城貌若天仙,真是般配到了极致的一对儿。
而在沐闲君眼里,那两个人的背影如此的扎眼。
“对不起……”
周长眉羞愧的不敢抬头,看着自己几乎废了的手眼神慌乱:“没想到这个人修为竟然如此之强,这杯子被他以内劲和石桌融为一体,就好像一同烧制出来的一样,若拿起杯子,只怕连石桌都会一起碎裂。”
沐闲君的脸色变幻不停,眼神里的恨意越发浓烈起来。
“走!”
他冷哼了一声,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之后却发现周长眉没有跟上来,回头去看,却见周长眉一脸的痛苦之色。
“走……走不了……”
周长眉痛苦的呻吟了一声,身子都在发颤。沐闲君脸色大变,他惊讶的发现周长眉的双脚不知道什么时候靴子都已经烧尽,脚烧的发黑像是凹陷进地面里似的,如果强行把脚拔出来,也不知道会脱落多少血肉。沐闲君一瞬间就明白,方解一定是以内劲将周长眉脚下的地融了,而周长眉为了不丢了脸面,竟是硬生生的忍着!
融了那青砖需要多高的温度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方解这一手定然极玄妙。极快的将青砖融化,所以周长眉的靴子全都烧毁,而在废掉他的脚之前,方解又迅速的把青砖冷却下来,真气转换之快令人震惊!
“小公爷……你……没事吧。”
周长眉指了沐闲君一下问道。
沐闲君诧异了一下,心想你已经伤成了这样,居然问我有没有事?一只手几乎被废,两只脚几乎被废,如果人家愿意,此时周长眉已经死过一次了!
可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妥,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这一眼,几乎魂飞魄散。
他心口的衣服上有个很小很小的洞,米粒一样。
沐闲君连忙翻看,外衣和内衣都被击穿,心口上却没有一点儿伤痕。
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无比,颓然间坐倒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他看向方解和那个绝色女子离开的方向,眼神里的恨意倒是淡了些,因为其中多了几分惧意。
第0841章 结局和过程是不一样的
沐府
两个人搀扶着周长眉走进里面休息,回到自己家里的沐闲君面沉似水。进门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回自己的房间换了一件衣服,心口上那个米粒一样大小的洞已经成了他的噩梦,他不敢低头去看,更不敢让别人看到。
进了房门之后,沐闲君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之后就没有再看一眼。然后吩咐伺候着的侍女拿出去烧了,那小侍女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吓得不敢说话,抱着衣服跑出去处理。
换上一身衣服,沐闲君站在铜镜前看着里面的自己沉默了足足十分钟。
然后他让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脸上再次挂起和善温厚的笑容。他走出房门,对于那些下人们微笑着点头示意。偶尔遇到一两个到后院来的江湖客跟他打招呼,他也微笑着回应,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他换了一身白衣,长衫飘飘,引的那些小丫鬟们频频侧目。
走到沐广陵的书房门口,沐闲君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推门走了进去。这一刻,他告诉自己必须忘记之前的事。
其实他自己也很清楚,方解即便修为再强也不可能那么轻易的把周长眉辱到那个地步。周长眉的修为有多高,沐闲君了解。正是因为修为高,所以才会狂妄才会目中无人才会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可偏偏是这样,给了人家轻而易举扇耳光的机会。
如果说一开始周长眉的想法是,把手伸出去打方解的脸,那么他表现的则是,把脸伸出去让人家打。
沐闲君知道自己心里有什么问题,知道那怨恨和恐惧有可能变成自己的心魔。他本就是一个心思很灵活的人,知道修行者最大的障碍往往就是心里一念所及。有多少惊采绝艳的少年英豪,都是因为心里有了那一道坎儿后过不去而沉沦下来。
就拿周长眉来说,如果不是因为当年……
他的思绪到了这不得不停下来,走进书房,准备对沐广陵提及这次去见方解的事。
“我已经知道了。”
坐在书桌后面翻看一本古籍的沐广陵没有抬头,语气很平淡地说道:“周长眉自从二十年前那件事之后越发的性格怪戾,让人这样教训一次也在所难免。当初我就曾和苏阳说过,此人心性越发的狭窄,早晚会出事。这次方解没有出手直接杀了他,不是因为方解仁善,而是因为这里是东疆,因为你是我儿子,因为我是沐广陵。”
沐广陵指了指桌子上放着的一摞纸张:“你出门之前,我曾经让你把这些东西看一遍,仔仔细细地看一遍,但你显然没有看。这些都是这几年我派人收集来的关于方解的事,有真有假,但如果仔细的去看的话,就能分析出一个人的性格,了解一个人的性格才能明白怎么去面对这个人……君儿,你这些年走的太顺了,我竟是忽略了一个人太顺就难免轻浮的道理,也怪为父没有提醒你。”
“父亲。”
沐闲君垂首道:“经一事才能长一智,孩儿知道自己错误在什么地方。”
“我知道你聪慧。”
沐广陵抬头看了沐闲君一眼:“自从二十年前把你送去蓬莱宗之后,你的表现我一直很满意。蓬莱宗离不开沐府的支持,所以不管是苏阳还是周长眉这样的人,都把你捧起来……一开始我还有些担心,因为捧起来的往往会摔的特别疼。但你没有让我失望,你没有在捧起来的高度上迷失了自己,很好。”
他缓缓道:“你应该知道,有些骄傲是虚幻的,是别人给你描绘出来的,那是一幅画……你自己就是那幅画里最重点的一笔,其他的都是给你做的陪衬。蓬莱宗的人必须要画一幅这样的画,而你却不能把自己当成那幅画里的人。”
“孩儿明白!”
沐闲君点头道。
沐广陵笑了笑:“所以我没打算责备你,我以你为傲。”
沐闲君的鼻子有些发酸,跟着笑了笑:“父亲……不过这个方解确实不可小觑,他的修为方式很怪异。周长眉的境界绝对在通明境,但不知不觉的中了方解的招……这不是周长眉的修为不如方解,而是因为对方解的手段不了解。”
“那就去了解。”
沐广陵淡淡道。
“是。”
沐闲君垂首:“不了解,就没有成功。”
沐广陵笑着问:“君儿,你知道要想击败一个人,最好的方法是什么吗?”
沐闲君沉默了好一会儿,在心里否定了几个答案之后终于找到一丝亮光,他抬起头看向他的父亲,被东疆百姓称为真君子的沐国公。
“我知道了父亲,想要击败一个人,最好的方法是……成为他的朋友。”
沐广陵低头继续看书,没有再说什么。
沐闲君退出书房离去,出门的时候深深的吸了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忘记心口那个米粒大小的破洞。忘记周长眉那已经几乎废了的一双脚和一只手。
……
客房
周长眉坐在床上,看着自己那双被包成了粽子似的的脚,还有那只右手也是如此,自从他开始修行以来,在东疆就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挫折。他经历了蓬莱宗从一门心思清秀向繁华转变的过程,自然经历过很多拼斗。正是因为一次又一次的胜利,他才没把方解看在眼里。
“你也是,多大年纪了?”
苏阳看着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要为沐闲君出头是对的,没有沐家,咱们蓬莱宗就不可能成事。只有沐府最终走到了那一步,咱们蓬莱山才会成为下一个清乐山,甚至超越清乐山。但有些事,你不能这么急。”
“是我大意了。”
周长眉的眉宇间闪过一丝狠戾:“方解没有把事做绝,我这伤势虽然看起来很重,但都是肉伤,养一阵子也就好了。这正说明此人对咱们心有忌惮,如果真如传闻中他在西南那样狂傲的话,他说不定趁机杀了我了。既然他忌惮咱们,那么下次就好办了。”
“你这性子!”
苏阳白了他一眼,然后走到门口将房门关上。
“你这人真是死心眼啊。”
苏阳回来,坐在床头上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你告诉我,咱们为什么要依附于沐府?”
周长眉一怔,然后有些不解地说道:“师兄刚才不是说了吗,咱们要想把蓬莱宗发展起来,就不能不依附于沐府啊。只有沐府成功了,咱们才能成功,怎么又要问我?”
“没错,这是咱们依附于沐府的缘故。”
苏阳道:“正因为你明白这缘故,做出这样的傻事我才觉得生气……咱们依附于沐府,是因为沐府强大。换句话说,如果东疆没有沐府而是其他家族当权,那咱们就要依靠其他家族,所以是哪个家族不重要,重要的是够强啊。”
这话说完,周长眉的脸色显然变了变:“师兄的意思,我还是不明白。”
“你其实已经明白了,只是你性子太直,有仇必报,你不愿意承认而已……沐府确实很强,咱们蓬莱宗要想走出东疆,必须靠沐府。可是走出东疆之后呢?中原的天地更辽阔啊……沐府进入中原之后,还会如在东疆一样一家独大吗?那个时候要面对的,是江南诸世家,是江北的朝廷人马,是各路叛军……沐家,本就没有必胜的把握。”
周长眉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叹了口气:“我懂了师兄,以后我会注意的。”
“嗯。”
苏阳点了点头:“咱们依附于沐府,是要走出去。等到了出去之后,还有必要和沐府绑死在一起?那个时候,咱们就多了很多选择啊。不说别人,就说方解的黑旗军在大隋西南的实力之强,绝不逊于沐府在东疆的控制力。沐广陵尚且不敢在自己地盘上杀了方解,你怎么能做那出头鸟?”
周长眉脸一红:“是我太草率了,没想那么多。”
“咱们走出去之后……”
苏阳道:“能帮咱们蓬莱宗的人就太多了,你怎么能确定黑旗军不是未来的靠山?上次和沐广陵交谈的时候,他不小心透漏了一件事……大隋的小皇帝已经死了,所以长公主才会逃到黑旗军那边去。这代表什么?”
“谁手里有大隋皇族的人,谁就能更有光明正大的气势。黑旗军显然占了先机,将来会怎么样,最起码比沐府要更明朗。再说,朝廷大军现在是那个神秘的铁甲将军控制着,沐广陵虽然不说那人是谁,显然极为枣手,沐府没有和这些人作战的经验,到了中原之后这一点也不如黑旗军。”
“所以,你这次真的是不智啊。”
苏阳拍了拍他的肩膀:“下次可要聪明些,咱们宗门的未来都在你我身上,既然已经选择了和祖师爷不同的路,就要步步小心。祖师爷只需把自己关在蓬莱岛上就够了,可咱们要面对的……是整个天下!”
“需要向方解示好?”
周长眉问。
“那还不至于。”
苏阳道:“只要还没有离开东疆,自然还是以沐府为尊,看沐广陵的态度就好了,他什么态度咱们就怎么行事。但记住,就算沐广陵要杀方解,也绝不能是咱们蓬莱宗的人动手!如果方解是死在咱们蓬莱宗的人手里,那么以后咱们的路就难了。你莫非忘了,方解和中原江湖上的势力关系都不一般。这次陪他来东疆的有一个穿道袍的胖子,十之八九便是清乐山的掌教项青牛……他和方解是莫逆之交,不要小瞧了一个可以成为江湖领袖的宗门啊。”
“我记住了。”
周长眉深深吸了口气:“坐观其变就是了。”
“对。”
苏阳笑了笑:“就是这样,坐观其变!”
他站起来,揉了揉有些发皱的太阳穴:“历代掌教都过着无欲无求的日子,没有欲望,所以简单。而现在你我心里的欲望都已经开花结果,这路不好走。与世无争只需要一个封闭的地方就够了。与世争……步步都带着血啊。”
“与世争……”
周长眉喃喃的重复了一遍,眼神里闪过希冀:“若能争到最后,那会多美?”
“很美很美。”
苏阳道:“但前提是,必须走到最后。过程一点儿都不美啊……最是丑陋血腥。”
第0842章 他没懂?
沉倾扇低头看着方解挽着她的手的手,嘴角上都是满足的笑意。
“你刚才那样,会不会触怒沐府?”
沉倾扇一边走一边问:“毕竟在东疆,沐府的实力毋庸置疑。你几乎废了一个通明境大修行者的手脚,还在沐府小公爷的心口衣服上挖了个洞,这态度一出来,沐府的人还怎么和你做朋友?”
方解笑道:“这个态度一出来,沐府的人才会更愿意和我做朋友。”
两个人转过林子,侍卫们就在这等着,骑上马之后继续往北行进,方解甩了甩马鞭后说道:“这两个人的态度,绝不是沐广陵的态度。那个通明境的大修行者只是个跟班而已,他主子瞧我不顺眼,自然要出头。他出头,难道我还要忍下来?如果我真的忍下来,这朋友才没办法做了,因为他会觉得……可以欺负你。”
沉倾扇若有所思,随即点了点头。
“走吧,既然已经亮明了身份,索性就不再藏着了。”
方解吩咐手下人道:“追上陈孝儒他们,让他们停下来等我,然后派人去北辽人那边求见北辽大汗完颜勇,就说黑旗军方解来了。”
说完这句话,他打马加速冲了出去。沉倾扇看着方解的背影,发现男人在展现自信的时候果然那么帅。
……
完颜重德的日子确实过的不太好,这段日子以来甚至已经没有什么自由了。自从才到东疆之后,面对沐府表现出来的友善他提出质疑和完颜勇吵过之后,完颜勇对他的态度便越发冷淡起来。
完颜重德不相信汉人会不带着目的表达友善,他在中原生活过几年,对于汉人百姓的宽厚他很喜欢,但却绝不相信汉人政客也会宽厚。他记得当初在那个小县城隐居的时候,和私塾的教授聊天曾听过这样一句话。
一个政客,不会干出没有回报的事。
沐府有善名,但沐府的人也是政客。
完颜重德很清楚的知道,越是地位高的汉人越不可信,因为可信的人不可能爬到高位上。这想法虽然有些灰暗,可事实确实如此。他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上位者是靠着纯善而上位的,也没有看到一个上位者表现出过纯善。
这和民族无关。
完颜重德有过在中原居住的经历,也有过在草原居住的经历。在汉人的村子里,你口渴走进一个人家,会得到一碗清水。在草原上,你走进一个帐篷,会得到一碗马奶。百姓们在大部分时候都是善良的,只要你不去触及他们的利益。都说蒙元人豪爽好客,但蒙元贵族杀人一样不眨眼。北辽族这么多年来饱受蒙元人欺凌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同样道理,汉人的权贵也是如此。
这个世界,一直如此。
在草原上碰到好客的牧民,你会欢喜,觉得草原人真的很好。出门没走多远,或许就会遇上杀人不眨眼的马贼,而为首的或许正是刚才热情招待你的牧民。在中原村子里碰到好客的村民,你会欢喜,觉得汉人很好。你走出门没准就会被人一棍子敲倒,抢走你身上所有的钱财。
沐府的善名,在完颜重德看来和西域佛宗的善名没有什么区别。
但才到东疆就得到了大笔好处的完颜勇却不这样认为,尤其是在几年之后沐府的人也没提出什么要求反而还在资助的时候,完颜勇更相信他的儿子是错的。所以,他和沐广陵结拜为兄弟。
沐广陵几次来和他相见,都会夸赞完颜重德懂礼仪有才学,可越是这样夸赞他,完颜勇就对他越不好。在北辽人看来,背后议论朋友不好是小人的举动。
就在不久之前,完颜重德再次劝告完颜勇让他小心沐府之后,完颜勇终于忍不住了,一怒之下将完颜重德的兵权全部剥夺,作为北辽大汗太子所拥有的那支寒骑兵都被收了回去,这是一种很严厉的处罚,给人的信号就是,太子的地位或许要不保了。
在北辽族,如果大汗的儿子不能继承汗位,那么就要从大汗的弟弟中选一个继承人。而恰好的是……完颜勇有一个比他小十几岁的弟弟。这位特勤才过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而且在军中也有一定的影响力。
到了东疆之后,完颜重德第一件事是提醒完颜勇小心沐府的善意,第二件事就是要求重组军队,然后倾尽全族之力建造堡垒,汉人没有给他们一座城池,他们就自己建造一座,只有拥有一座难以攻破的城,才算真的站稳了脚跟。第三,他请求完颜勇不能完全汉化,必须保持男人们游猎的习惯。
但是这些,都和北辽族大汗完颜勇的意念不合。
尤其是,和他的叔叔完颜康也不合。
完颜重德劝说完颜勇的时候,就被完颜康当时反驳。
完颜康说,第一,一个人对你表达出友善,而你却用刀子戒备他,那么你失去的不只是一个朋友,而是再也不会有一个朋友。第二,北辽族才到东疆,想要建造一座城池根本就是笑话,且不说北辽人没有能力这样做,就算有,马背上的民族也不需要一座城来找安全感。第三,既然已经到了汉人的地方,为什么还要坚持以前落后的生活方式?男人们保持游猎?还不如多种些粮食!
完颜勇很赞成完颜康的提议,他也认为完颜重德有些过分了。
现在完颜重德面对的情况是,每次沐广陵来都会赞美他,所以完颜勇因为歉疚越发疏远他。完颜康也会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能找到一些事来找他的不足,告诉完颜勇太子距离继承汗位还有一段距离,还需要磨练和成长。
可完颜勇已经老了,北辽地的男人们寿命都不是很长,没几个人能活到七十岁,因为那里太冷,年纪大了之后无法抵抗那气候的侵袭。平均寿命,北辽族的男人也就在四十几岁,女人们要好些,平均寿命能达到六十岁。
战乱造成的死亡不计算在内,如果算上战争的话,北辽族男人的寿命更短,所以……北辽族才会是一个阴盛阳衰的民族,女人的数量最少两倍于男人。而且,似乎男人们所占的比例还在不断的缩小。
到了东疆之后,因为气候的巨大变化,很多人水土不服而生病,完颜勇就是其中一个。也不知道怎么了,沐府找来了大批的郎中为北辽人诊治,大部分人都很快康复,从来没有用过汉人医药的北辽人,恢复的速度特别快。而完颜勇恰恰不在其中,他从到了这里之后就一直没有恢复过来,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如此一来,沐府的人来的越发勤快了,完颜康在完颜勇面前说太子不成熟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看起来,北辽大汗完颜勇对太子已经逐渐失去了兴趣。
……
完颜延寿是完颜康的儿子,完颜重德的堂弟,但是他一直以来都把完颜重德当大汗来看待,比尊敬自己的父亲还要尊敬完颜重德。所以,完颜延寿也是一个很痛苦的人,和完颜重德一样痛苦。
同样是面对自己的父亲,两个人的处境都有些微妙。可这样一来,两个人反而更加的亲密起来。
“大哥!”
完颜延寿将酒囊里的酒一口气灌进嘴里半袋子,然后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这是他们到了东疆之后和汉人学来的酿酒手艺,是今年的新酒,味道辛辣一点儿都不厚重柔和,喝进去就好像一股火往下烧似的,刺的嗓子疼。
而北辽人习惯喝的马奶酒,要柔和的多。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完颜云殊叹了口气:“昨天我爹又跟我说了一些稀奇古怪的话……现在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大汗不喜欢你,我爹也不喜欢你,你的寒骑兵都被收回去了,而我爹得到的封赏越来越多……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完颜重德除了苦笑,还能做什么?
“或许,大汗以为我没有能力带着部族过更好的生活。”
他接过酒囊,把剩下的酒一口喝干:“但我还是不肯相信沐府的人没有一点私心!”
“可是大汗相信。”
完颜云殊垂着头说道:“昨天我对我爹说,汗位必须是你来继承,我爹抽了我一鞭子……后背上现在还火辣辣的疼。本来他是没有机会的,可是现在机会来了……”
“延寿。”
完颜重德看了完颜云殊一眼:“我了解叔叔,他性子本来不是如此,到了东疆之后才这样,你告诉我……沐府的人是不是私底下见过他?”
完颜云殊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点了点头:“是……但是我爹不让我告诉你。他说你愚笨,到了汉人的地方生活,不想着如何与汉人更好的相处,反而总是想着如何戒备,这样就会失去很多朋友,也会让部族不安全。”
“是啊……我真愚笨,入关之前,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些?”
完颜重德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延寿,叔叔他收了沐府的礼物?”
“嗯。”
完颜云殊点了点头:“收了,好几箱子东西,但是爹不让我看。”
“呵呵。”
完颜重德笑了笑,眉宇间都是担忧:“也许,咱们不该入关。”
两个人同时沉默下来,但担忧的事显然不一样。完颜云殊性子直接憨厚,他只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完颜重德,他爹在抢完颜重德的汗位,自己夹在其中很难受。而完颜重德担忧的则是整个北辽部族的危机,也许很快就要来了。
“父亲根本就不见我。”
完颜重德叹道:“他派人告诉我,什么时候我知道自己错了,他才会见我。可我不会承认自己错了。”
“可是大哥,汉人真的那样狡猾吗?”
“不。”
完颜重德摇了摇头:“不是汉人狡猾,而是任何一个民族心怀野望的权贵都是狡猾的。汉人是这样,蒙元人是这样,现在……就连咱们北辽人也快是这样了。”
再次陷入沉默,两个人都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有个亲兵迅速的闪身进来,很急切但有难掩兴奋地说道:“殿下,公主回来了!大汗不让我们告诉你,我是偷偷溜过来的,马上就要回去……殿下你得想办法见见公主,她或许能劝的了大汗。”
完颜重德的眼睛立刻一亮,站起来问道:“除了我妹妹,还有别人来了吗?”
“有!”
那亲兵看了外面一眼后压低声音道:“黑旗军统帅,被封为镇国公的方解也来了,现在就在大汗的宝帐里!”
完颜重德心里的激动无法言表,连他的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带来多少人马?”
“人马?”
那亲兵愣了一下:“没见着大队人马,好像不足百人。”
“不足百人?”
完颜重德的脸色立刻又暗淡下来:“不足百人……来干什么?难道……难道方解没看懂我信里的意思?”
第0843章 我要知道更多更多
陪着方解的,正是北辽族特勤完颜康。
完颜云殊去后面和她父母团聚,完颜重德现在几乎是被软禁了一样,所以也就只有完颜康够资格陪着方解。今时不同往日,方解的地位在那摆着,就算这里是东疆,可北辽人拜的还是大隋皇帝,尊的还是大隋礼法,所以一位国公到访自然要好好款待。
“我很早之前就听闻,国公爷年少有为,今日一见才知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完颜康说的汉语还有些别扭,咬字组词都很生硬:“以前忙于族中的事,所以也没能关心云殊,只是当时听闻云殊留在国公爷身边的时候还曾全国大汗,我说以国公爷的人品地位,怎么可能亏待了云殊呢?也正是因为听了我的劝,大汗才放下心来,国公爷应该知道云殊可是大汗最疼爱的孩子呢。”
方解笑了笑道:“多谢特勤美言。”
这话说出来,也就完颜康自己相信。不过也由此可见,完颜康对方解并不了解。方解很喜欢别人不了解自己,尤其是陌生人。要知道完颜云殊留在方解身边的时候,方解可不是什么国公爷。
“云殊也一直跟我说,在族里最疼爱她的三个人,一个是她的父亲,一个是她的哥哥,另外一个就是你。”
方解道:“云殊既然跟着我,那我也应该叫你一声叔叔。”
“不敢不敢。”
完颜康连忙摆手道:“国公爷身份显赫,现在我北辽族也是大隋皇帝治下的子民,怎么敢乱了规矩?无论如何,这礼节不能乱。”
方解笑了笑,也没坚持:“我一路来,发现北辽部族的百姓们已经适应了中原的生活,这里比起十万大山可还好些?”
“好!”
完颜康由衷地说道:“又岂是好了一星半点?国公爷没有去过十万大山,不知道那里有多苦寒煎熬。我们北辽族为了避开蒙元人的压迫追杀,只好不断的往山里退,越是退到深处日子过的越是辛苦。那地方莫说不能中庄稼,就算是用斩马刀狠狠一刀剁下去,地面上也就一道白印,只有最耐寒的松柏才能存辉,要想果腹,就只能狩猎。幸好山中不缺少狍子和雪兔之类的东西,不然也不知道日子怎么过下去。”
方解点了点头:“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现在北辽部族已经在东疆扎根,建好了房子,有了自己的田地,用不了多久就能富足安康。大隋现在虽然有些小乱子,但天下依然是大隋皇帝陛下的天下,既然当初陛下应允了北辽部族来东疆定居,就不会拿你们当外人。我来之前,大隋长公主殿下特意交代,北辽部族二十年之内不必向朝廷缴纳税赋,休养生息就是了。”
“啊?”
完颜康愣了一下,连忙起身道谢:“多谢公主殿下慈悲,多谢国公爷慈悲!”
方解笑了笑道:“当是我来北辽部族带的礼物吧。”
“对了。”
他环顾了一下问道:“怎么没看到重德殿下?”
完颜康脸色一变,讪讪的笑了笑道:“重德他……病了,正在休养,国公爷不要见怪,待他病好之后,一定会来拜见国公爷的。”
方解笑了笑:“我与重德是莫逆之交,当初在大隋西北的时候曾并肩而战。若没有他当时相助,也就没有我黑旗军今日之成就。换句话说,没有重德在大隋西北那浴血奋战之功劳,大隋的皇帝陛下也不会应允北辽部族入关。当初陛下曾下旨厚赏重德之功,而且还让人画了重德的画像,现在应该还在长安城太极宫里存放。”
“啊?”
方解这番话,确实把完颜康吓住了。
“所以。”
“于私来说,重德是我的好友,是一同在尸山血海中厮杀过的同袍,还是云殊的哥哥,我一定要去看看他。于公来说,重德是对大隋有功之臣,我这次来自然也要见见他。于公于私都不说,他病了,我还是要求看看他。”
“这个……”
完颜康连忙站起来:“重德现在确实不方便见客……他病的很重。”
“怎么?”
方解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完颜康:“特勤这是要拦在我面前?”
他扫了一眼帐外紧张是握着刀的那些北辽族武士,眼神里闪过一丝轻蔑:“我在来的半路上,遇到一些人,以为这里是东疆不是西南,就能左右我的行程和想法。但他错了,不管是在哪儿,不管是谁,也做不到这一点。黑旗军纵然远在西南,我人在东疆,可我瞧着还真没人有胆子在我面前拔刀。”
他举步往外走,帐外的北辽族武士则步步后退。
“混账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声断喝:“你们这些人中有没有当初和国公爷在西北并肩而战的?站出来!”
纳兰定东往前踏了一大步脸色阴沉道:“难道现在北辽人多已经忘了怎么对待自己的朋友了?”
那些武士中有人脸色惭愧,将斩马刀收回去随即走到一边。剩下的人面面相觑,然后看向完颜康。可完颜康即便在北辽族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就敢下令拔刀?
方解的名声,如今已经在整个天下响亮的震耳欲聋!
“我记得你。”
方解指了指其中一个武士:“在西北的时候,你在重德帐下听令对不对?带我去见他。”
那武士犹豫了好一会儿,然后咬着牙点了点头:“遵命!”
他们刚要走,完颜康在后面脸色极难看地说道:“国公爷,这似乎有些不合做客之道吧?纵使是国公爷也是我北辽族的客人,这样使主人难堪真的好吗?”
嘭!
方解一跺脚,完颜康身后的大帐轰然倒塌下来,地面上塌陷下去一个深坑,整个大帐都被这深坑所吞噬。尘土立刻飞扬起来,如刮起了一阵风暴。
“咳咳咳。”
完颜康咳嗽着狼狈的从帐篷下面爬出来,一身的尘土,脸上灰不拉几的看着格外的难堪。
方解回头看了他一眼:“刚才怎么能是让你难堪呢,现在才是。”
说完这句话,他举步走了出去,前面那些曾经跟随完颜重德在西北征战过的士兵们纷纷聚拢过来,主动为方解领路。完颜康啐了一口带着土的吐沫,眼神里都是怨毒。他的手下连忙过去要把他搀扶起来,却被他一把甩开:“派人去沐府,告诉宁国公就说方解来了,没安什么好心!”
……
大帐中
完颜重德看着方解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他愣在那儿,眼睛逐渐有些发红。方解对他温和的笑了笑,然后大步过来给他一个熊抱:“本以为到了东疆之后,你的日子会过的越发舒服些才对,却没想到过的这般憋屈苦闷,你就不会早些告诉我?就算这里距离西南再远,你若有事,我怎么可能不来?”
完颜重德鼻子一酸,抹去眼角的湿润:“本来没有想到居然会这样的艰难,入关之后反而不如在关外踏实。我以为自己可以把这些事都解决掉,没想到弄成这样……况且,后来想给你写封信也不容易。写给云殊的信还是他们看过之后才送出去的,他们根本看不懂我信里想说的意思,幸好……你懂了!”
方解松开手,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懂是懂了,却没想到你现在连自由都没有。”
“唉!”
完颜重德叹了口气:“父汗一生的心愿就是带着部族迁入中原,离开十万大山那苦寒荒蛮之地,现在终于如愿以偿,怎么能不小心翼翼?所以我也理解,他不愿不敢和沐府的人闹出什么矛盾,对汉人事事谦让,因为他觉得能有这样的日子来之不易,所以我并不怪他……只是有些人利用他这想法……这些人才让我担忧。”
“你真的只带了百余人来?”
他有些迫不及待的问方解。
“不止。”
方解微笑着回答。
“我就知道!”
完颜重德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不可能只带百余人前来,毕竟这里不是西南,你一句话就能压服地方。快告诉我你带了多少人马?在何处?”
“总计带来有二百人呢,还有一百人留在外面接应。”
方解回答。
“啊?”
完颜重德的脸色再次黯然下来,有些无力的瘫软坐在椅子上:“二百人……和一百人有什么区别?现在完颜康和沐府的人沆瀣一气欺骗父汗,沐府之中有不少高手就在完颜康身边,我怀疑父汗不是没有察觉,只是现在连他都有些无力了……”
“我来了,就不必担心什么。”
方解拍了拍完颜重德的肩膀:“我进来之后观察了下,现在的推测与你刚才说的差不多。大汗一开始和汉人交好,是为了能让部族越发的安稳。沐府派人来示好,大汗自然求之不得,但你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提醒他,他肯定不能让你去和沐府的人接触,于是让完颜康来和沐府的人联络……”
方解笑了笑:“一切都在人家算计之内啊,你焉能不败?”
“可是即便你来了,你只带这些人能怎样呢?”
完颜重德有些失望地说道。
“怎么会没用呢?”
方解笑道:“北辽人的一举一动都被人家算计的清清楚楚,甚至你们每一步怎么走人家都已经规划好了,你们顺着人家走了第一步,就步步都要顺着人家走。而我不是,就算我独自一人来了,他们也会心里发颤,因为我是他们算计之外的人啊……”
“你有什么打算了?”
完颜重德重燃希望地问道。
“没。”
方解摇了摇头:“我才来,能有什么打算。现在只是看看情况,具体如何过两日在找你就是了。我今儿就住你这了,你多和我说说情况。”
方解往榻上一趟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服务?你妹妹去见你爹了,作为大舅哥,你不该安排个美女什么的为我捶捶背之类的吗?”
完颜重德实在不知道方解的自信从哪儿来,只能坐下来说道:“北辽族从不缺美女,你的部下若是想讨老婆的话,待这件事完了之后我可以挨着个为他们说媒。但是唯独你不行……死了心吧!”
方解叹了口气:“就知道是这样啊,早知道住完颜康安排的地方就好了,肯定会有特别美好的收获呢。”
完颜重德白了他一眼,不知道怎么开口。
“说吧。”
方解闭着眼说道:“我需要知道更多更多。”
第0844章 你是个外人
整整一个下午方解都没有离开完颜重德的帐篷,这间相对于完颜重德身份来说有些寒酸的帐篷,要知道北辽的贵族都已经住进了深宅大院,身为北辽族太子,北辽大汗完颜勇唯一的儿子,他却还住在这样的地方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但,有时候说明的问题只是表面的问题,谁也不知道表面背后有什么,比如海面上平静你不知道有没有暗涌,海面上汹涌你不知道下面却十分平静,海尚且如此,更何况人心?
以方解现在的身份居然没有住在为他安排好的大宅子里,而是和完颜重德这样一个几乎快被北辽族百姓以往了人住在一起,这已经是一种很明确的态度。而更让北辽族百姓惊讶的事,当天晚上,完颜云殊也没有留在大汉完颜勇的大宅子里,而是回到了方解部下单独的营地中。
怎么看,事情都有些非同寻常。
太阳刚刚从东边升起来的时候,习惯了学习汉人日出而作的北辽族百姓早早的起来,虽然正是冬天不必下田,但他们还是会很去属于自己的田里转一圈,哪怕是藏在石块下面的一抹逆了时节的嫩绿都会让他们欣喜若狂,然后议论纷纷的看看是不是到了能洒下种子的时候。
什么是满足感?
他们每天在自己的田里转一圈就是满足,哦不……还不能算是他们自己的田,这是北辽部族的田。名义上这片土地属于他们的大汉,是大隋皇帝赐给北辽族的新的家园。
很少有人可以理解北辽族百姓们每天在田里走一圈的那种感情,就好像没人能看得懂他们眼神里那种神采。沐府派来教导北辽人种粮种菜的那些汉人农夫,总是会嘲笑北辽人那薄田里打下来的几粒粮食也能让他们兴奋的手舞足蹈的小气劲儿,就好像他们没有见过会打粮食的农作物似的。
是的,他们以前真的没有见过。
如果是汉人的农夫看到自己的田里只打下那么一点粮食肯定会懊恼,但北辽人不会,他们会兴奋,幸福,会觉得一切都那么那么美好。
如果是一个不了解北辽人的汉人第一次来到这,会觉得自己一定到了另一个世界。这群粗粝的北辽人大汉,会蹲在地上看着一棵绿油油的眼神专注,会伸着鼻子没完没了的嗅那花香,会看着垂柳随风摇摆的纸条嘿嘿傻笑。
北辽人搬来东疆的第一年,当他们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数不清的人躺在地上打滚的场面,现在还被汉人们津津乐道。那种强烈的兴奋,比起一个内陆人第一次看到大海来说还要强烈的多得多。
而在这些北辽人中,少数能保持清醒的正是当初在大隋西北和方解并肩作战的那批人。不只是因为他们见过绿色,更因为他们从狼乳山中生活过那一阵子,和绿色无关,和汉人有关。
这批人,见识过汉人的凶险。
“你昨天那样做,会让完颜康对你的戒心更重。”
完颜重德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你才来,就一脚踩坍塌了那座帐篷,把北辽族的特勤埋在下面,这件事只能让北辽部族的人对你都变得没有好感起来。无论如何,他们还是会把完颜康当自己人,而不是你,哪怕你是北辽族的姑爷……再说,你这样给他一个下马威,已经把完颜康逼到了没有退路必须和你作对的地步。”
“呸。”
方解看着完颜重德呸了一声:“你自己心知肚明何必说我,难道我不给完颜康个下马威,他就会和我站在一边?你这人学坏了,现在弯弯绕绕太多,不实在。”
完颜重德愣了一下后笑了笑:“那你就爱从来没实在过!”
方解白了他一眼:“其实这道理简单至极,谁都知道我突然出现在东疆绝不是真的带着媳妇儿回娘家转转,所以我才一到这沐府的人就找上来,甚至来的是沐广陵的儿子沐闲君,他们来看我什么?”
“再说完颜康,如果我他强势的时候我示弱了,那么接下来就是他越发的强势……现在,我先把沐府派来的人吓了一跳,沐广陵会想我离开了自己的地盘凭什么还这样为所欲为。我把完颜康埋在帐篷下面,完颜康也会想我为什么这样蛮横无理。”
“对啊,你凭什么这样啊,你也没有告诉我呢好么!”
完颜重德有些郁闷地说道。
“凭什么?”
方解笑了笑:“我要是有的可凭,还至于这样吓唬人?正因为我没什么可凭的,才会这样虚张声势啊。”
完颜重德沉默,然后微微叹息一声:“方解,你来的目的难道真的只是把底线定在实在没有办法就带我离开?”
“嗯。”
方解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这就是我的底线。第一,我不会因为你而干掉你爹。”
完颜重德瞪了方解一眼。
方解笑道:“你别瞪我,这是事实。第二,我在没有清楚所有状况之前,也不会干掉完颜康。”
“这又是为什么?”
完颜重德问。
方解道:“我不知道大汗到底怎么考虑的,如果对你仅仅是怒其不争,那事情就好办了。如果大汗真的已经对你绝望,若我将完颜康杀了的话,那么只能把大汗更加瓷实的推向沐府那边。人都有逆反心理,尤其是上位者。”
完颜重德知道方解说的有道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父亲到底什么心思。如果他父亲真的有意将汗位传给完颜康,那方解杀了完颜康的话,那他父亲会对他彻底绝望吧?
方解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等我消息吧。”
他走向那座很大的宅院:“我先去见见你父亲。”
……
虽然北辽人已经逐渐的融入汉人的社会,如饥似渴的吸取着汉人所有的生活习惯,比如男人们在从马背上下来之后会换上汉人长袍大袖的衣服,会坐在砖瓦房的屋子里沏茶闲聊度过冬天的下午,会开始尝试把肉切成细丝炒菜而不是只有大块烤肉这一种吃法,但……还是会有很多固有的习惯难以更改。
比如,虽然北辽大汗完颜勇住在最宽大敞亮的一片大宅子里,还是习惯将这片宅子称之为宝帐。按照天佑皇帝杨易的旨意,在入关之后完颜勇被封为北辽候,这宅子应该称为侯府才对。
宅子正门上悬挂的匾额上面那鎏金大字也确实是北辽候府,可完颜勇还是习惯了宝帐这个称呼。就好像蒙元大汗阔克台蒙哥的金帐一样,那已经不是一座大帐,而是一座很恢弘的建筑。
书房
方解看了看面前这个穿着大隋侯爵服饰的老人,总觉得这个已经白了两鬓的老者眼神背后藏着什么东西。方解进门的时候以晚辈的礼仪郑重行礼,完颜勇也坦然受了。然后完颜勇以侯爵的身份向方解行礼,毕竟方解现在是大隋的一等国公。
方解却不肯受,偏开身子躲开。
茶已经变得微凉,两个人交谈的话语却不多。
“云殊说,你对她很好。”
完颜勇虽然已经年老,但看起来依然很健硕,他有着典型的北辽男人的壮阔身材,面貌粗犷。他的眉毛很浓,看得出来年轻时候那两道剑眉一定很凌厉,现在却有些发软,或是眉角已经往下垂的缘故。
他好像时不时会发呆走神,看起来这是一种很没有礼貌的举动,可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会这样,方解能体谅一个心力有些不支的老人这样的行为。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方解貌似不经意的看了几次他的眼睛。
“应该的。”
方解笑了笑说:“云殊在我还没有安稳下来的时候选择了跟着我,我心里除了对她的感情之外,还有一种感激。况且,我始终认为如果一个男人连对自己的女人好一些都做到,那么大部分事也都做不到。”
“这话说的好!”
完颜勇抬起头看了方解一眼,笑了笑:“我们北辽族的男人就是这样,他们在面对敌人的时候都是野兽,可面对心爱女人的时候比獒犬对主人还要忠诚。”
“其实……以你现在的身份能冒险陪云殊回来,我就能体会到你对她的感情。身为一个父亲,我很高兴她找到最好的归宿。我们北辽族的男人都不怎么善于表达自己,可我们的感情一样真挚。你对我的女儿好,我们难道还能对你不好?”
这话似乎是很顺的说出来,可方解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最后一句话和前面那几句话的意思有些不搭调。
“我知道你到这之前遇到过沐府的人。”
完颜勇叹了口气道:“这件事其实没有谁对谁错,沐府的人不一定知道我的女儿跟了你,你这样突兀的出现在东疆,他们肯定会有所关注。而你不知道我已经和沐府的公爷沐广陵结拜为兄弟,所以那样应对也谈不上失礼,毕竟,你现在的身份也不允许有人侵犯。”
方解摇了摇头:“一个男人,不管什么身份,永远都不容许别人故意的侵犯。这和我是不是大隋的国公毫无关系,就算我只是个普通百姓,那天我依然会那样做。”
完颜勇似乎是微微愣了一下,很快就恢复过来:“很好,这样的话,我就更放心把云殊交给你了。”
“见过重德了?”
他问。
“见过了。”
方解回答。
“嗯。”
完颜勇点了点头,然后陷入了沉默。方解也不急,端着还有些余温的茶杯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就这样过了很久,完颜勇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我是大隋皇帝陛下封的北辽候,但无论在什么时候我都先是北辽族的大汗,所以,我无论做任何选择都是为了整个北辽部族考虑。不管是谁,只要是做出对部族没有好处的事,甚至是将部族引向毁灭的事,我都不会答应,我会以大汗的权利阻止!”
方解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明白,换作是我也一样。”
完颜勇看见方解笑了,也笑了:“你明白就好,重德即便是我的独子,但却不能做出对不起部族的事。其他人也一样,谁做出对不起北辽族的事就是我完颜勇的敌人。就算是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为之觉得可惜!”
笑着说出这么杀意凛然的话,似乎有些诡异。
可那笑容背后的杀意,分明那么清晰冷冽。
“嗯。”
方解还是点了点头:“应该这样。”
“我是大汗。”
这是完颜勇不止一次强调的话。
“但我还是一位兄长一位父亲,有些事我必须分辨清楚。你们汉人有句话叫日久见人心,我觉得很好很好。所以我想,如果想看清楚一个人的内心深处到底怎么想的,就只能慢慢的看,然后看得仔细些。我是大汗,我要看的比别人更多。更多事,更多人……但是,很多人都不理解我的苦处。”
“我理解。”
方解说道。
“你理解?”
完颜勇用询问似的的眼神看着方解:“连我身边的人都不理解我,你才到部族一天就能理解我?”
“因为……”
方解笑着说道:“无论如何,对于北辽部族来说我还是个外人啊。”
“是啊……”
完颜勇也笑起来,比刚才还要明朗些:“你是个外人,真好。”
第0845章 我要把酒言欢
方解对完颜勇说,无论如何对于北辽部族来说我还是个外人啊。
因为这句话,完颜勇笑了,而且笑的格外灿烂。
一个已经到了这个年纪的老人,似乎很少会有这样灿烂的笑容了。只是如果有外人在的话,一定不明白方解这句话里有什么可笑的。
“住哪儿?”
完颜勇送方解出门前问。
“云殊还是和您住在一起吧。”
方解回头说了一句,然后指了指外面:“我是个外人,还是住在外面比较好。”
完颜勇点了点头:“嗯,确实是住在外面比较好。”
两个人就好像说哑谜一样的对话,即便有外人在场的话也不一定能懂。明明没有什么听起来有意义的内容,可是方解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释然,完颜勇回去的时候脸上带着轻松,等方解走出去很远之后他还忍不住看了方解的背影一眼,然后喃喃了一句果然是个聪明绝顶的人。
回到完颜重德的帐篷,方解在榻上坐下来喝了一口凉茶。完颜重德的脸色显然有些急切,见方解没有说什么的意思他实在忍不住凑过去:“父汗他怎么说?”
“他说……”
方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是个外人,所以他很高兴。”
“什么意思?”
完颜重德皱了皱眉头问。
“意思很多啊。”
方解微微笑了笑,然后往外面看了看:“一会儿我要出去一下,昨儿我把完颜康的帐篷踩坍塌了,十有八九他会和藏在后面的盟友商量对策,我出去交待一下我的部下,总不能帮完了你后,我把自己丢在这回不去了。”
听方解这样说,完颜重德眼神一亮:“你有办法了?”
“不是我有办法了。”
方解摇了摇头:“汉人有句话叫当局者迷你一定听说过,你现在就是个当局者,而我是那个外人,所以我比你看的清楚些。你说我有办法了这是错的,因为办法一直就在那儿,只是你没有看到而已。”
“能不能说清楚些?”
完颜重德有些懊恼道:“当局者迷这句话我听过,也明白什么意思,可正因为如此我才心急啊!”
“不急不急。”
方解笑了笑后语气平淡道:“现在已经没有你什么事了。”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走出帐篷大步而去。完颜重德看着方解的背影,急的使劲跺了跺脚却无可奈何。过了好一会儿后他忽然笑了笑,似乎明白了什么。
“现在已经没我什么事了?”
他将方解的话重复了一遍,然后嘴角上扬起一抹笑意。
……
完颜康很生气,非常生气。
昨天方解一跺脚震坍塌了他的帐篷,这件事只半天的时间就传遍了整个北辽族部落,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件事,都在好奇到底特勤大人是怎么得罪了那位第一次登门的姑爷,竟是这样不给他面子。
在北辽部族,特勤的地位仅次于大汗,在北辽族有着毋庸置疑的权利,这样被一个外人欺辱,难免会让人觉得有些不能接受。可是说起来,这个外人似乎也不太远,毕竟他是云殊殿下的男人。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北辽部族的人只是在背后议论而没有什么举动。如果不是因为方解有姑爷这个身份的话,以北辽人桀骜不驯的性子只怕早就闹腾起来了。
完颜康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从昨天到现在脸色都没有缓和过来。昨天那般白到纸一样的脸色一半是吓得一半是气的,今天这白如纸一样的脸色纯粹是气的。身为北辽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被人如此羞辱还是头一回。
“特勤。”
坐在他对面的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轻轻吹着茶杯里的热气:“这件事也无需这样气恼,其实很简单,方解在大隋西南那是何等的身份地位?堂堂一等镇国公,就连大隋的长公主殿下都在他手里攥着,在西南他就是个皇帝一般的人。到了你北辽部族,你却对他不冷不热,他又怎么可能忍了?”
“就算他再地位再高!”
完颜康怒道:“这里还是北辽族的地盘,不是他黑旗军的!”
“但他还是完颜云殊的男人,是你们北辽族的姑爷。”
那老者品了一口茶:“有件事或许你还不知道吧……昨天你连夜派人去沐府报告方解到了的事,按照道理,就算你的人马不停蹄的跑到沐府也要四五天的时间,我今儿一早就到了你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对啊……”
完颜康拍了一下额头:“宁先生,你难道能掐会算?知道方解要来我北辽族,所以提前出发了?”
“我又不是神仙。”
被完颜康称为宁先生的老者抚摸着山羊胡笑了笑道:“我之所以今儿一早就到了,是因为公爷让我来告诉你一件事……前些日子方解刚刚在胜芳亭古镇下船的时候,其实沐府就已经知道了。公爷派了人去会会这个方解,但是吃了些小亏。”
“啊?”
完颜康显然愣了一下:“府里哪位高手去的?”
“小公爷。”
宁先生看了完颜康一眼,不出意外的在完颜康脸上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怎……”
完颜康道:“怎么可能?小公爷何等惊采绝艳的人物,居然也会在方解手上吃一个小亏?”
“不是小公爷吃了亏,是随小公爷一起去的周长眉,蓬莱宗里的高手,也是小公爷的师叔。”
“那也一定是修为惊人了吧?”
完颜康下意识地问道。
“周长眉的修为很强,最起码我对他也不敢轻易言胜。虽然周长眉吃亏是因为轻敌大意所致,但既然吃了亏就是吃了亏,没必要找什么理由。能让一个通明境的大修行者几乎废掉一双脚一只手,你觉得方解会是个绣花枕头吗?”
完颜康抆了抆额头上的冷汗:“那……就这么忍了?”
“连小公爷都要忍了,你难道还能怎么样?”
宁先生笑道:“我来,就是想告诉你,对方解还是尽力客气一些吧。方解既然知道与他见面的是沐府的小公爷,尚且还那样蛮横,其一是因为他那样的人本身就这般霸道惯了,不然也不能占据整个大隋先按,控数十万雄兵。其二,还不是因为他有恃无恐?”
“他……凭什么?”
完颜康试探着问了一句。
“不知道。”
宁先生摇了摇头:“我要是知道他凭什么,也就不必来你这一趟了。方解就算平日里再霸道,也应该知道在别人家里要客气些的道理。他既然不讲道理,必然是有其不讲道理的资本。在这个资本没有摸清楚之前你不要因小失大,若是耽误了公爷的大事……完颜康,你那大汗的位子未必就稳妥啊。”
他声音很轻但语气很重地说道:“公爷帮你找了个机会继承北辽族大汗之位,是因为你对沐府有用,捧你做大汗,比完颜勇做大汗更好,无论是对北辽族还是对沐府来说都是好事。只要你做了大汉,以沐府为尊,那么以后你北辽族自然生活的更好。完颜勇虽然对沐府也很尊敬,但那种尊敬也你对沐府的尊敬不一样。”
“是是是。”
完颜康连忙点头:“我对沐府的尊敬,就如同孩子对父亲的尊敬一样,完颜勇怎么能比?”
“所以,方解的事就这样吧,你也不用再插手了。至于方解到底依仗着什么敢在东疆这样为所欲为,我会查清楚。如果他真的只是虚张声势的话,到时候府里自然容不得他在东疆撒野。就算是西南龙又怎么样?在东疆沐府面前,谁都是条虫。”
他一边说话一边轻轻拍了拍桌子,随着他的手掌起落,那结实的木桌忽然间化作了粉末,窸窸窣窣的落在地上。他一拂袖,那粉末随即被吹飞出去,如一阵小旋风卷出了门外。
“我明白的!”
完颜康连忙点头:“在沐府面前,谁都是条虫!”
……
完颜云殊从进了北辽大汗完颜勇的宝帐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就连北辽族的百姓都没见过她出来。完颜康对此有些怀疑,他以为见过完颜勇之后,完颜云殊还是会和方解住在一起的,谁想到方解居然就住在完颜重德的帐篷里。
这几年来,在沐府的支持下他已经逐渐在架空大汗完颜勇的权利,收买了一批北辽族的贵族,环境能改变人这确实是不容置疑的道理,很多北辽族冷毅坚拗的汉子到了东疆之后,逐渐被金银财宝锦衣玉食弄的越来越软。
用沐闲君的话说,一群穷苦潦倒的人忽然间学会享受了,并且已经习惯享受了,让他么再回到从前那样的生活,他们死也不会答应。
这个死也不会答应,就是沐府要的效果。
完颜康所住的大宅子仅次于完颜勇的宝帐,占地数十亩,是沐府的人供钱供物的修建起来的。客厅建造的极宽阔大气,里面的陈设也很奢华。北辽人还不懂得字画古玩之类东西的含义,他们喜欢在客厅里摆一些比较夺目的东西。比如金银器,这些东西按照大隋律例是绝对不允许存在的,可现在大隋的律例也已经没了意义。
完颜康的客厅里,金碧辉煌。
就连座椅扶手都是包了金的,看起来格外的璀璨。阳光明媚的日子,这屋子里显得熠熠生辉。
完颜康看了看坐在下面的这些人,都是北辽族站在他这边的贵族,这些人都没少接受沐府的好处,吃人家的嘴短那人家的手软这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所以几年后的今天,这些北辽贵族曾经坚硬如铁的膝盖,已经变得发软容易下跪了。
“这件事就这样吧。”
完颜康喝了一口茶后缓缓地说道:“沐府的人会继续盯着方解,咱们就不用再操心了。”
“特勤!”
一个北辽贵族站起来不忿道:“就这样忍了?”
“自然不是!”
完颜康道:“但,既然沐府要接手过去,难道你还不放心?”
那人又坐下来,摸了摸腰畔挂着的短刀:“报仇出气,还是自己动手爽快!”
“所以你还要学习!”
完颜康扬了扬下颌:“要学会汉人的那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性情,吃了亏就立刻找回来那是莽夫!人家沐府的人都能忍一时,你们就一时都忍不了?”
正说着,忽然外面有下人进来禀告:“特勤大人,外面来了一个汉人,说是镇国公方解的随从,送来一个请帖。说是因为昨天的事镇国公要在银兴酒楼请您喝酒,算是跟您道歉。”
“哈哈。”
完颜康站起来哈哈大笑:“你们瞧见沐府的手段了吗?昨儿方解还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今儿沐府的人一到,他立刻就要请我喝酒赔罪!”
下面人立刻一片赞叹,一个个眼里放光。
“告诉那人,就说我会按时到银兴酒楼恭候镇国公!”
完颜康摆了摆手道:“到时候,我和镇国公把酒言欢!”
第0846章 酒楼一拳
银兴酒楼的老板杜明宇是个三十几岁的中年男人,他人生以来最得意的事就是看准了商机,率先在北辽族居住的地方盖起了一座酒楼,然后就是每天数大把的银子了。看到他赚钱之后有不少商人跟风,可最火的开始这里,因为北辽人已经习惯了在这喝酒。
北辽人不缺银子,因为在十万大山的时候他们根本就用不到银子,银子都是女人身上的饰品,是餐具,是酒壶,是挂在战马上的铃铛。十万大山有银矿,虽然北辽人的提炼手艺不算很好,可银子就是银子。
北辽汉子好酒,在十万大山的时候为了驱寒,几乎每个汉子身上都要最少带着满满两个酒囊的酒才会出门。即便是那些看起来娇柔若花美艳不可方物的北辽女子,端起酒杯来也别有一种豪迈。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北辽族的饮食很单调。在十万大山里生活,吃的是都是猎物。那山里不缺袍子,寒羊之类的东西,很傻,好捕捉。捉到之后扒皮上架烤了吃,几乎是北辽人一直没有变过的习惯。可是到了东疆之后,这种习惯逐渐转变过来。汉人精致的菜肴让他们大为惊叹,各种口味的饮食已经是他们爱上这里的理由之一。
杜明宇是第一个想到在北辽人这里建一个酒楼的人,而且这里已经划给了北辽族,不需要向官府报备,所以从下决心到开工建设的时间很短。这个决定,让杜明宇从一个小富之人在几年内成为声坦县的豪富之一。
每天杜明宇最享受的事,就是泡上一壶好茶,坐在二楼往下看着大厅里热闹非常的场面。他喜欢那些憨直的北辽汉子,因为这些汉子不懂得赊账,有钱就来喝酒,没钱就忍着。而他最成功之处在于,不坑蒙这些北辽人。声坦县酒楼里的菜肴卖多少银子,他就卖多少,不会涨一里银子。
他也不会因为北辽人没有吃过正宗的各种菜系就让厨子糊弄,而是认认真真的对待每一道菜,这种态度,决定了他的收入。
那些看到他赚了银子的人也来跟风,可因为态度问题谁家都不如他家生意好。北辽人憨直,但不傻,舌头最诚实,哪里好吃哪里不好吃也骗不了人。
如往常一样,太阳西斜之后,杜明宇就搬了一把椅子泡上一壶茶,坐在二楼,凭栏观景。这景色,自然就是那些来喝酒的北辽人。
杜明宇翘着二郎腿,哼着小曲儿,那模样格外的享受。
“给那个桌子加个菜。”
杜明宇指了指下面六七个北辽族汉子围坐的地方,那些汉子已经喝下去十几斤酒,菜也要了满满一大桌子。杜明宇算计了一下只这一桌自己就能赚上二两银子,所以当机立断决定送一个菜,然后他就开始等着,等着自己最享受的那一刻到来。
果然,在那盘送的菜端过去之后,那六七个北辽族汉子立刻站起来,朝着二楼他所在的位置遥遥抱拳道谢,说一声多谢杜老板!
这一句,足够让他打心里舒服了。
然后他会站起来,大手一挥说都是朋友,送个菜算什么之类的话,每次说,他都有一种指点江山的豪迈气势。
“老板……北辽特勤完颜康来了。”
小二见楼下来了个大人物,连忙提醒眯着眼睛微笑的杜明宇。
杜明宇起身往下看了看,立刻带着笑从楼上迎下去。这个完颜康是银兴酒楼的常客,这样地位高且多金的豪客,杜明宇自然欢迎。为了显示自己的地位,完颜康这样的人绝不会做出什么刁难酒楼的事,相反,他更愿意以豪阔来彰显自己。
“尊敬的特勤,您终于又来了。”
杜明宇笑着迎上去:“这几日没见到您,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完颜康哈哈笑道:“只怕你惦记的不是我,而是我口袋里的银子吧!杜老板最是贪钱,这是我们北辽人都知道的事啊!”
杜明宇也不尴尬,笑着说道:“我爱银子,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嘛。”
“就喜欢你这样诚实的人。”
完颜康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也去过别人家的酒楼,酒菜不说,开酒楼的人太不诚实,没有你可爱。”
杜明宇陪笑着说道:“我为了赚钱,而特勤您就是我的衣食父母,我怎么敢不尊敬您,怎么敢不尊敬北辽族的兄弟们?”
“说的好!”
完颜康大笑,然后问道:“没有人定下酒席说要等我?”
“有的有的。”
杜明宇道:“今儿中午的时候有个人过来,定下一桌子最好的席面,说是宴请您,不过定了酒席的人还没到呢。”
“嗯,领路,我先去等着。”
“特勤大人,到底是什么人还能让您先来等着?看样子大有来头啊。”
“确实大有来头啊。”
杜明宇点了点头,然后面带得意之色地说道:“可他来头再大,还不是因为一件小事就要在你这里摆酒向我赔不是!”
“特勤威武!”
杜明宇挑了挑大拇指。
刚说完这句话,就听见小二在门口喊:“听风轩雅客到!”
杜明宇连忙回头:“您说的那位大人物来了,他就是在听风轩定下的酒席。”
他看向酒楼门口,发现四个身穿深蓝色锦衣披着大红色披风的人率先进来,一看就知道是官门里的人。这四个人皆是身材健硕之人,进了门之后就分开左右站住,手按在腰畔的横刀刀柄上,目光把酒楼里的人都扫了一遍。
这四个人站定之后,外面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缓步而入,穿一身黑色长衫,身上也没有什么装饰,很朴素。看面貌二十岁左右,眉目俊朗,却又不是那种柔弱书生的感觉,顾盼间自有一股威势散发出来。
“这位……可是朝廷的一等国公啊!”
完颜康看着方解走进来哼了一声,一想到这个人是来给自己赔罪的,心里顿时又得意起来。黑旗军在西南再强势又如何?方解在天下再有名又如何?到了北辽族的地盘上,到了沐府的东疆,还不是要低着头做人?!
……
客人坐下之后,店里的小二就开始上菜,因为是说好了宴请完颜康的,所以后厨早就预备好了东西,只等客人一来就开始炒菜。大厨的手艺确实不一般,很快,一道道菜肴流水一样送上来摆满了桌子。
完颜康抿着酒等方解开口,而方解似乎也没打算开口说什么。听风轩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方解的侍卫在银兴酒楼大门口没有守着,而完颜康的护卫则有不少人在二楼雅间外面候着。酒楼一层大厅里都是来喝酒的北辽人,此时知道了是方解和完颜康在上面喝酒,大厅里都安静了许多,大家时不时的往上看一眼,就好像视线能穿透墙壁似的。
方解低着头看着酒杯不说话,完颜康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道歉不免有些不满,他清了清嗓子,笑了笑说道:“其实昨天也不是什么大事,也怪我性子太直了些,言语上如果有什么地方让国公爷心里不舒服,我也过意不去,所以国公爷派人说一声就是了,也不必单独请我吃酒道歉的。”
他说完的时候也没有察觉,这话倒是像他在道歉似的。
“道歉?”
方解不再盯着酒杯,抬起头眯着眼看了一眼完颜康:“是谁告诉你我要跟你道歉的?”
“啊?”
完颜康一怔,忍不住有些恼火:“是国公爷你手下的人到我家里,说要请我在银兴酒楼吃酒道歉的!”
“你确定没有听错?”
方解看着他笑了笑道:“我这个人做错了什么事一般都会道歉,但惟独不会对我打过的人道歉,因为我打过的人,基本上都该打。”
“你什么意思!”
完颜康站起来看着方解怒问。
“我找你来,是想告诉你。”
方解看着他特别认真地说道:“你这个人非但长的丑,而且还矮,当然这是你爹娘给你的怨不得你。最主要的是你还很恶心,你看看你的鼻子,好像猪一样。你看看你的耳朵,还是好像猪一样。你看看你的嘴巴,依然像猪一样……我想说的是,你其实就是一头猪。”
完颜康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勃然大怒:“方解!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来,就是欺负你来的啊。”
方解看傻子一样看着完颜康:“不过来了之后我有些后悔了,因为我发现你愚蠢到根本不值得我耍着玩。”
他站起来,伸了个拦腰转身往外走:“所以我打算走了。”
他拉开门,走到门口的时候小声说道:“你以为你可以继承北辽族汗位?其实你不过是个白痴啊,被沐府好像提线木偶一样控制着也就罢了,还自以为很有权势……看你脸色发黄额头发青就知道你要倒霉,所以要小心些,不然有血光之灾。”
说完这句话,方解开门走到外面。他一出来,大厅里的人全都抬起头往这边看过来。
方解往外走,完颜康大步追出来吼道:“方解!你就是一个王八蛋!我早晚要杀了你,把你碎尸万段!我昨天就该杀了你的,你这个疯子!混蛋!”
方解大声道:“特勤,你为何如此无礼?!”
然后他压低声音说道:“你发怒的样子还是好像猪一样。”
“我要杀了你!”
气急之下的完颜康从腰畔把短刀抽出来,一刀劈向方解的脑袋。北辽族男人一般都有两把刀,上战场的时候用的是一米多长的斩马刀,而平时腰间都会佩戴一柄短刀。这刀子极锋利,下手也极狠。
下面人顿时发出一声惊呼。
“特勤!不要欺人太甚!”
方解喊了一声,向后躲闪了一下。完颜康大步追上去,再一刀砍下来。方解再退一步,完颜康再砍一刀。
方解怒吼了一声,忽然向前进了一步,然后一拳砸在完颜康面门上,嘭的一声,完颜康的脑袋好像被打碎了的西瓜一样爆开,血雾随着拳风向后爆了出去。
这一下,银兴酒楼里的人全都傻了。
“拦住他!他杀了特勤!”
完颜康的护卫大吼着要往前冲,却见本来还在大厅门口的那四个锦衣侍卫飞掠而来,手里的横刀卷起一片刀幕,朝方解冲过来的护卫尽数被斩翻。方解看也不看完颜康的尸体,大步朝着楼下走去。一楼大厅里那些北辽人惊恐地看着他,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方解大步出了门,到了外面之后也没停留,直接骑马回了住的地方。
很快,消息就传了出去。
特勤完颜康,在银兴酒楼要杀方解,却被方解一拳打死的事人尽皆知。
第0847章 杀人之后的震动
有些事想传播出去很难,有些事不想传播出去都难。
方解在银兴酒楼里宴请特勤完颜康,两人席间不和吵起来,完颜康拔刀要杀方解却被方解所杀,这件事就好像龙卷风一样席卷整个北辽族。几乎只用了半天时间,这件事妇孺皆知。一下子北辽族就炸开了锅,很多人都聚集在完颜勇的宝帐外面等待着消息。
谁也没有想到这样的事发生,特勤之死在北辽族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为什么啊?不是说镇国公是在银兴酒楼请特勤吃酒赔礼的吗,两个人怎么会打起来?”
有人小声问。
“谁知道!当时在银兴酒楼里的人不少,很多人都看到特勤和镇国公进了听风轩里,也没有听到什么争吵声。两个人进去也就是半个时辰左右,镇国公自己先走出了听风轩,但是特勤从后面追出来大骂,然后就拔刀了。”
“啊?还是特勤先拔刀的?!”
“对啊!”
一个北辽族汉子挤过来说道:“当时我就在场的,只是在一楼大厅里所以也听不到楼上说了些什么,只是看到两个人进去,一会儿又出来后就打起来了!”
“你当时在场?快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我当时喝了也不少,迷迷糊糊的,看到镇国公从听风轩里出来的时候还没怎么在意,之前就听银兴酒楼的老板杜明宇说,有一位大人物在他这里定下了酒席要请特勤,当时还猜不到是谁。后来见镇国公进去了,大家都在猜测肯定和之前镇国公拆了帐篷把特勤埋在下面的事有关。”
当时在场的人使劲回忆了一下后说道:“我当时看到镇国公从听风轩里出来的时候,脑子还迷糊着,可是看到特勤从后面追出来破口大骂的时候,酒就醒了一大半。看到特勤拔刀砍向镇国公的时候,酒就全醒了!”
他咽了一口吐沫后说道:“说起来,这件事我觉得好像是特勤……唉!当时特勤拔刀,连砍了三刀镇国公都没有还手,大声喊你不要逼人太甚什么的,特勤却好像疯了似的一刀一刀砍过去,镇国公躲了三刀之后才出手,一拳打在特勤的额头上……你们当时要是在场的话也会被吓坏吧,我的天!那一拳……直接将特勤的脑袋打爆了!”
“然后呢?”
有人急切地问道。
“然后镇国公就要走,特勤的手下拦着他不让走,镇国公自己却没有再出手,他带着的四个护卫真了不得,几刀就杀开一条血路,那么多人都拦不住,当时镇国公出大门的时候离着近,我看得仔细,他那脸色特别难看,显然是极愤怒的。”
“唉!”
旁边的人叹了口气:“如果真是镇国公请客赔罪的话,特勤为什么要拔刀杀人呢!”
“特勤那个脾气……”
“对了!”
在场的那个北辽汉子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当时是银兴酒楼的老板杜明宇亲自伺候着的,他就在门外,也进去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应该最清楚!”
“我看到大汗的宝帐侍卫已经出去了,说不定就是去请杜明宇过来问话的。”
“希望可以尽快查清楚怎么回事吧,虽然方解是大隋的镇国公,可也不能就这么轻易把咱们特勤杀了啊。这件事要是没个交待,咱们北辽部族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依我看,只怕倒是特勤理亏……”
众人议论纷纷,而北辽族大汗完颜勇的宝帐里却特别安静。这个大院子里面虽然也有不少人聚集,可都安静的看向客厅那边,没有一个人说话。院子里至少有几百个北辽部族的贵族站着,而客厅里则是各部的首领们在商议。
完颜勇的精神似乎不大好,脸色有些难看。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眼神扫过坐在下面的各部首领:“你们到底谁清楚这件事?怎么突然之间完颜康就死了?我今日有些不舒服一直在后院躺着,才睡下就被这件事惊起来!谁清楚?”
下面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说什么。这件事当时在场的只有方解和完颜康,没有别人作陪,所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当时在听风轩里,只有镇国公和特勤两个人……”
一个首领有些为难道:“听说是镇国公为了昨天的事特意安排了一桌酒席给特勤道歉的,我问过特勤府里的下人,中午的时候也确实是镇国公的手下到了特勤府里,说了给特勤赔礼的事,特勤还哈哈大笑说一定去。”
“请客赔礼的事,似乎没有争议了。”
另一个首领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到底在听风轩里发生了什么,本来应该是和和气气的场面才对,方解到底说了什么激怒了特勤?”
之前那人道:“只能等杜明宇来了再问,他应该最清楚。”
“镇国公呢?”
有人问。
完颜勇道:“我已经派人去请了,他就在重德那里。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咱们部族里不少汉子都亲眼看到,是完颜康先出手,砍了三刀之后方解才还手的……完颜康不懂修行,就算悍勇又怎么会是方解的对手?前阵子方解轻而易举的击败了沐府一个通明境大修行者的事你们也都听说了吧,我不知道通明境的大修行者有多强大,但我知道要杀完颜康肯定不至于在等他出手三刀之后……”
“唉!”
下面的人重重的叹了口气。
“杜明宇带到!”
就在这时候,宝帐侍卫在外面大声喊了一句。
“让他进来!”
完颜勇招了招手,眼神里有一抹别样的神采一闪即逝。
……
杜明宇看起来有些慌张,似乎还没有从之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他的脸色也很难看,走进客厅的时候身子似乎还在微微颤抖着。他进门之后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给完颜勇行礼。
“杜老板。”
完颜勇看着他问道:“这件事只怕没有比你更清楚的人了,当时你离着最近,瞧的最真切,你把这件事原原本本的说出来,从两个人进门开始说起,一个字都不许漏,也不许说谎,若是被我知道你说了谎话,休怪我不客气!”
“不敢不敢!”
杜明宇白着脸连连摆手:“我不敢胡乱说话,当时……当时我正在二楼休息,听到小二说特勤大人来了就连忙迎出去,之前有人定下酒席说是宴请特勤,我还问特勤,是什么人请客能让您先到一步。特勤说,是个了不得大人物。”
他想了想说道:“当时特勤手下的护卫还跟着,他们也都听到这几句话了的……特勤当时好像很得意,说不管是多大的人物,到了东疆还不都得老老实实的?就算是来头再大,还不是要在这里摆酒跟他赔不是。看得出来,当时特勤真的很得意……”
下面的各部首领听到这些,脸色都有些变化。他们大抵都知道完颜康什么性子,听杜明宇这样说,他们甚至能想象出来当时完颜康脸上什么表情。
“然后呢?”
完颜勇问道。
“然后没过多久,镇国公方解就到了。”
“他带了多少人?”
有个首领大声问道。
“四个!”
杜明宇回答:“当时我不知道那是镇国公,但这个人太出众所以仔细看过,他只带了四个护卫,倒是特勤,带了至少百十个护卫,酒楼里有几十个,外面还有几十个。”
之前问话那人压低声音和坐在身边的人说道:“去喝酒,对方只带四个护卫倒是正常,为什么完颜康要带那么多人?”
他旁边的人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
“你继续说!”
完颜勇大声道。
“是是是……”
杜明宇连忙点头:“然后两个人就进了听风轩,进门之前镇国公很客气的打了招呼,特勤大人只是哼了一声就进去了,他走在前面,镇国公走在后面。然后镇国公的四个护卫要跟上来,却被镇国公阻止,让他们在门口候着。”
“然后两个人进了听风轩,是我亲自送的菜,我进去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镇国公似乎有心事,一直低着头。特勤倒是一直盯着镇国公看,一边看还一边用手指敲打着桌子。”
这话一说完,各部的首领脑海里又出现了画面。完颜康坐在那咄咄逼人的看着镇国公,敲打着桌子的手指就好像在羞辱对方一样。
“继续。”
完颜勇道。
“菜上齐了之后我就出去了,怕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所以就在外面等着,也没听到有什么争吵,大概半个时辰,镇国公开门出来,然后特勤从后面追出来,一边走一边破口大骂,骂的很难听……”
杜明宇看了一眼完颜勇的脸色后小心翼翼地说道:“然后镇国公就说,特勤请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已经给足了你面子之类的话。特勤却不依不饶的骂,然后越骂越激动,抽刀就砍过去。镇国公连着躲了三刀,看起来是真的愤怒了,然后一拳……”
后面的话杜明宇没有再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似乎还在后怕。
完颜勇长长的舒了口气,然后扫视了众人一眼:“你们怎么看?”
下面各部首领面面相觑,谁敢说怎么办?方解要是真是个没来头的外人也就罢了,那人家是大隋的一等国公,手下有十数万雄兵,坐镇大隋西南,那是现在中原这片天下里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再说,他还是完颜云殊的男人,也算是半个北辽人,能怎么处理?
完颜勇见下面没人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镇国公不愿来,不愿解释……但这件事终究不能就这样算了,你们随我一起去重德那里,问问他为什么要杀人!完颜康是我的弟弟,我不能就这样轻易的了结。”
“大汗!”
见完颜勇站起来要往外走,有人连忙阻拦:“这件事还是再商议一下的好,要是这么贸然的问罪过去,只怕镇国公也不会忍着吧……此人既然修为逆天,万一要是耍起横来,大汗的安危……”
“那你们说怎么办?!”
完颜勇怒问。
坐在不远处的萧显是北辽一个大部族的首领,他看了看完颜勇后试探着说道:“现在这件事似乎只有一个人过问最合适了……重德殿下。他和方解有些交情,料来方解就算再霸道凶悍也不会对重德殿下不敬吧?”
下面各部首领顿时点头:“对,请重德殿下过问这件事最好!”
完颜勇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点了点头:“那好,就听你们的,这件事就交给重德去过问。如果查出来是方解故意杀人的,就算他是大隋的国公,我也不会让他活着走出去!”
说完这句话他拂袖而去,转身的时候眼神扫过萧显,萧显微微颔首,眉宇间透着一股子若有深意的笑意。
第0848章 何等的用心良苦
宝帐
书房
脸色阴沉的完颜勇走进书房之后,吊起来的眉角就舒展下来,眼神里那些怒意也随即散去,只剩下之前那一抹藏的很深的喜悦。没错,是喜悦,诡异的喜悦。他的弟弟在不久之前被人一拳打死,而此时他居然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喜悦!
萧显跟在他背后走进来,随手将房门关上。
“哈哈。”
萧显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才意识到有些不妥。
“恭喜大汗!”
萧显俯身一拜。
完颜勇坐下来,自己倒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那股子清爽从喉咙里钻进去,一下子整个肚子里都那么凉快。他微微笑了笑,摆了摆手示意萧显坐下:“我说过,方解是个聪明人,不需要我明显的点出来什么,他就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
“确实足够聪明。”
萧显赞叹道:“而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布了一个局,汉人的智慧果然不容小觑。他只见过大汗一次,而且大汗还没有明说,他就已经明白了大汗的用意这确实让人赞叹。如今完颜康一死,沐府里那些人只怕要黑了脸。”
“上次和方解相见的时候,他提了一句我终究还是个外人,听到这句话我就知道他已经看的很清楚了,比重德要看的清楚,相比起来,重德虽然在中原生活过一段日子,学习汉人的一切,可还是脑筋太僵硬了些。他没有看明白我的用心,所以我难免还是会有些失望……不过现在我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重德虽然还不够成熟,但云殊为我带回来一个好姑爷!”
萧显笑道:“所以我才要恭喜大汗,一举两得!”
“嗯。”
完颜勇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下面那些人,其中有不少是拿了沐府好处的,完颜康虽然死了,但这些人还是祸根,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我信得过你。这些人不能杀,我必须保持着北辽人的团结,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如果不够团结,很快就会被人囫囵吞下去,渣子都剩不下。”
“我明白。”
萧显点了点头:“现在接着这件事,让重德殿下重新站在他们面前,用不了多久重德殿下就能恢复以往的威信。除掉了完颜康,剩下的那些人也就不足惧了。大汗用了这么久让这些部族里的蛀虫现形,现在是该让他们害怕的时候了。”
“去吧。”
完颜勇摆了摆手:“外面那些人不少人还想着为完颜康报仇,他们成不了事,但要注意的是百姓,你派人出去,将完颜康是自己找死的事散播出去,不能让部族的人都恨方解,以后咱们部族说不得还要指望着他。”
“是。”
萧显起身,抱了抱拳后告辞离去。
完颜勇看着萧显的背影忍不住又笑了笑,虽然笑意很轻,但看起来格外的欢畅。
……
完颜重德还是不敢相信,方解就这样轻易简单的把完颜康杀了。他曾经想过无数次怎么除掉这个人,可都没有办法。完颜康是北辽族特勤,地位仅次于他的父亲,也是除了大汗之外手下部族最庞大的一个人。要想杀了他,何其艰难?
可是方解就这么直截了当的杀了,粗暴简单的让人想欢呼!
“你怎么知道父汗不会怪你?”
他凑到方解身前问,眼神里还都是不可思议。
“我说过。”
方解品了一口茶悠然道:“当局者迷,你在局中所以你很困惑,你看不清楚敌人也看不清楚自己人,所以你觉得很无力。但我是个外人,从外面硬生生的进入这个原本和我无关的局里,我进来的突兀,所以破坏这个局也很突兀,谁都来不及阻止也来不及细细去想。”
“还是没明白!”
完颜重德看着方解:“你杀完颜康之前就不怕因此而触怒了父汗?”
“如果不是明白了你父亲的心意,我怎么会杀完颜康?”
方解有些失望地看了完颜重德一眼:“你到现在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完颜重德真的不明白。
“你父亲在十万大山的时候,可曾因为什么事而与你如现在这般疏远?可曾因为外人而把你驱离?”
“自然没有!”
“既然没有,为什么到了东疆之后,会这样?”
方解看着他问。
完颜重德坐下来,沉思了好一会儿后忽然眼神一亮:“你的意思是,父汗是故意这样做的?”
“对。”
方解点了点头:“你父亲担心部族进入东疆之后,会被人分化利用,沐府什么面貌你父亲比谁看的都清楚。但他是大汗,虽然有着绝对权力但有些事他不能做。他不能无缘无故的把自己担心的人除掉,也不敢让部族陷入内斗。”
方解缓缓道:“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沐府的一举一动你父亲都清楚,部族里有什么人被沐府收买他也清楚。他之所以将你驱离于权利之外,其一是为了让那些人得意起来,只有得意起来他们才会越发的猖狂,才会把自己暴露出来。完颜康不知道这些,所以才会那样跋扈……”
“其二,他何尝不是为了保护你?先把你驱离出权利之外,这样你就对那些人没有了威胁,所以你自己也就安全许多。你父亲或许想着,等到了这些人已经彻底暴露出来的时候,他以剜肉之决心将这些人除去,而你在这件事外面不会被波及。他把这些人除掉之后,再把汗位交给你。”
方解道:“当然,这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你父亲是不会这样做的。北辽人才到东疆经不起内斗,只有在毫无办法的时候你父亲才会用这一招。他一定也在做着准备,寻找什么自己不疼的办法来剜掉那些腐肉。”
“于是,我来了。”
方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父亲看到我来的时候,指不定会多高兴,那天我见他的时候,他眼神里的喜悦欢脱的就好像一只兔子。”
完颜重德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整理出来一些思路:“可是,父亲怎么知道你一定会来?”
“你被驱离于权利之外,所以完颜康便会越发的跋扈,他已经把自己看成北辽大汗唯一的继承者了。不得不说,你父亲这一招用的真好。北辽族的百姓把这都看在眼里,他们必然同情你……同情是什么?同情的下一步就是支持啊。”
方解道:“还是刚才说的,这些都是你父亲为了那万不得已的决定而做的准备。如果到了他必须和完颜康这些人撕破脸的时候,完颜康他们肯定会死,但你父亲就算是大汗也会失去威信,在部族将要分裂的时候,一个新的王者会让部族重新团结起来。这个时候,就该你重新回去了。”
方解缓缓道:“是你自己要给云殊写信的吗?”
“不是。”
完颜重德道:“是我儿时的老师萧显和我闲聊的时候,让我给云殊写信的。”
方解啐了一口:“呸,这么算计姑爷的老丈人,真他娘的让人心里不舒服啊。算计外人算计自己人。他知道你最疼云殊,这封信到了云殊手里我也会看到,云殊看不出来那信背后的意思,我也一定看得出来。一旦我看出来,除非我装傻不告诉云殊,否则云殊肯定会急着回来见你。而她是我的女人,我怎么可能放心她自己回来?”
“前提是。”
方解指了指自己:“你父亲算计的再多,前提是我愿意来。如果我不愿意来,你们北辽部族难免还是会流更多的血。沐府知道不好控制你父亲,所以选择控制完颜康。他们扶植完颜康登上汗位,然后下一步就是要用你们北辽人做刀子了,去把和中原之间的壁垒捅穿。北辽寒骑,可是让蒙元狼骑都不敢直面的人马啊。”
……
方解往嘴里丢了一颗酥糖,一边咀嚼一边说道:“我去见你父亲的时候,从他眼神里我就知道他还没有老到无法控制部族。”
方解想到了自己前世那个泥腿子出身最终打下天下的皇帝,在登基之后曾经也装作老迈昏聩,任由下面宰相等人为所欲为结党营私,等到这些人终于按耐不住准备谋反的时候,他一举将其全部剿灭。
完颜勇,何尝不是这样的想法?
他不知道有多少人开始变得不忠诚,所以就用完颜重德做诱饵,把那些不忠诚的人原形都逼出来,也能让那些人以为他老了,昏聩了,所以那些人就会大意。只有这样,完颜勇才能彻底把这些人除掉。
“那接下来我该做什么?”
完颜重德问。
方解笑了笑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现在那些坐在你父亲宝帐里议事的各部首领中,肯定有你父亲安排好的人。我不去解释,别人不敢来问,这个时候如果有人站出来说让你来问我到底怎么回事,不会有多少人反对。然后,你就能轻而易举的回到权利之中……”
完颜重德脸色一变,随即眉角都舒展开了:“果真如此?”
“十之八九。”
方解道:“如果接下来还要我来教你,你就真的太笨了些。当初在大隋西北的时候,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愚笨?有个傻媳妇是福气,有个傻大舅哥就是累赘啊……”
完颜重德白了他一眼笑道:“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接下来怎么做自然不用你在教我了……父亲让我来审这件案子,自然会审出很多很多完颜康和沐府之人勾结的事来,当然,这都是一不小心发现的。然后沐府阴谋利用北辽族寒骑兵打天下的野心也会暴露出来,到时候整个部族都会恨沐府。”
方解点了点头,等着完颜重德继续说下去。
完颜重德道:“当时我当着各部首领说沐府之人有阴谋的时候,没人信我,但父亲信我,可他即便信我也没有办法,因为沐府表现出来的善意已经感动了整个部族,百姓们也不会相信的。所以他也不能站在我这边,只能把我驱离。想要让百姓相信沐府没安好心,靠说肯定不行,需要一件足够震撼的事让百姓关注,这样百姓才会深信不疑。”
“一旦完颜康的事暴露出来,我部族百姓谁还会再相信沐府?那个时候,沐府也不敢怎么样。如果他要进军中原,就不敢拿手里的兵力和我部族的寒骑兵硬拼,我部族寒骑兵虽然数量不多,可也能让沐府吐一大口血。”
“所以,这件事最终也会不了了之,沐府的人会装傻,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然后……”
方解看着他,笑了笑道:“然后就是表现你宽容的时候了,一个新的王者怎么才能最快的建立威信?一是立威,二是宽容。你查出完颜康是部族最大的蛀虫,百姓自然信服你。然后……你不再追究其他人,那些各部首领一定对你感恩戴德。到时候,你的威信将会彻底竖立起来。”
方解叹道:“为了让你坐稳北辽族大汗的位子,你父亲是何等的用心良苦啊。”
第0849章 打架最爽的是什么
事情到了这,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悬念可言了。方解就好像一块从天外飞来的石头,把假装着平静的北辽族这个大湖砸的波涛汹涌起来。若没有方解来,这波涛都藏在水面以下,可方解一来,立刻就把这暗涌都给逼到了表面上。
完颜康的死,注定了不会牵扯出很多很多他的同党,因为在这个时候北辽大汗完颜勇需要北辽族更加团结,杀死太多人的话会引起部族动荡,这不是他希望的事。而诚如方解所说,留下这些人最大的用处不仅仅是让北辽族不会崩裂,还能让完颜重德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他的威信。
案子交给完颜重德来审,方解就变成了一个优哉游哉的无事之人。
接下来,他就只需看戏就够了。
看着完颜重德怎么样的假装不经意间把完颜康和沐府之人勾结的事挖出来,然后完颜勇怎么样的痛心疾首。他发现只要涉及到了权力之争,参与其中的人尤其是胜利者,个个都是好演员。
至于那些免于被追究的各部首领,除了对完颜重德感恩戴德之外还能干什么?再去抱沐府的粗腿?这件事一旦暴露出来,沐府就不可能再获得北辽族那数万战力惊人的寒骑兵了,既然无法获得,沐府还会再付出?
笑话
连着几天,方解除了在杀死完颜康的第二天去了一趟宝帐当着各部首领的面解释了一遍为什么要杀完颜康之外,就再也没有牵扯到这件事中。杀完颜康之前,出于稳妥,完颜云殊留在宝帐里没有出来,是为了她的安全。
现在,方解每天做的事就是带着几个女人游山玩水。
东疆不似江南水乡那样美的精致,也不似西北那样美的粗犷,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中和之美,有险峻的大山,也有碧波荡漾的小湖,这里四季交替正常,就是夏天实在热的让人不适应。
可这会是春暖花开,正是踏青的好时候。
完颜云殊采了一朵不知名的小野花捏在手心里,在前面跑着跳着,看起来格外的轻松。这也难怪,她一路上担心完颜重德一直闷闷不乐,到了北辽族之后又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担心了好几天。现在这件事终于完结,她放松下来脸上的笑容都那么灿烂。
“你真的要去沐府?”
沉倾扇走在方解身边,感受着脚底那绒绒的小草带来的弹软。
“嗯。”
方解点了点头:“既然说了要去拜访,自然还是要去的。而且就算我不去,现在沐府也到了撕破脸的时候了。我一来就把沐广陵筹备了几年的事搅黄了,换做是谁都要恼羞成怒吧?”
方解顿了一下,然后笑了笑:“但他应该更难受些……因为他是真君子。”
沐小腰和沉倾扇忍不住笑了笑,可眉宇间更多的还是担心:“沐府毕竟是东疆最大的势力,门下食客就有三千,多是江湖客,难免会有枣手的修行者。你这样亲自登门,沐府的人会不会……”
方解摇了摇头:“不会。”
他看了一眼在前面跑着的完颜云殊说道:“我刚才不是说了么,沐广陵是真君子,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在家里杀我?按照真君子的思维方式,他应该在家里好生款待我才是,然后客客气气的送我离开东疆。等离开之后,再杀我才对。这样谁也说不出来和他沐府有关,然后他还要特别尽力的把凶手找出来弄死……这才是真君子的作风。”
沉倾扇被他的刻薄逗的笑了笑:“照你这么说,去沐府不会有事?”
“不会涉及生死,但也不可能什么事都没有。我到了东疆之后先是几乎废了一个大修行者,还在沐府小公爷的心口上刺了个洞……现在又把沐府策划筹谋了好几年的大事破坏,他怎么可能不想办法出气?”
“如果……”
方解笑了笑道:“我去了沐府之后,沐府的人自然不会对我如何,但是沐府里有三千食客啊,主子受辱,这些食客里有人看不下去了自己出手,这和沐府也没什么关系。沐府的人想要杀我,却不了解我,我去沐府正是给他们一个了解我的机会。找几个食客出手来试探我的修为,对他们来说也是必须要做的功课。”
方解笑道:“杀一个大人物,要做很多功课啊……咦,你们这个时候应该快来夸夸我啊,我都是大人物了。”
“呸。”
沉倾扇笑着呸了一口:“没见过你这样没羞没臊的大人物。”
方解哈哈大笑:“我就算再没羞没臊,可也不是什么真君子……我连真小人都不是,已经很可爱了不对吗?”
……
在北辽族驻地北边大概十几里,有一座小山,无名,当地的汉人搬离之后,就更没人知道这山到底有没有名字了。大隋天佑皇帝杨易把这片地方划给了北辽人之后,原本居住在这的汉人大部分都搬走了,被安置到了山海关之内。
现在想想,即便当时已经那样的艰难,天佑皇帝杨易做事还是会考虑的那么多……同意北辽族进入东疆,就势必会有一大批汉人需要搬迁,皇帝派钦差大臣监督此事,不许这些百姓往南搬,而是往山海关里面搬,表面上看起来是为了让这些百姓生活的更安稳踏实些,远离初来的北辽人……可事实上,又岂是那么简单?
沐府在东疆的实力之大,杨易比谁都清楚。当时大隋西北乱着,如果东北再出什么乱子,他知道大隋就真的完了,所以才会借着北辽人迁入东疆的事,将一大批忠于沐府的汉人迁入关内。
有山海关这样险要的关隘阻隔,沐府的人再想控制那批百姓也难了。
这样的算计,杨易这一生也不知道有多少。这位曾经被人小瞧了的皇帝,如果活在大隋才刚刚立国的时候,必然是一位比太宗还要让人敬仰的皇帝。
这小山南边是北辽族牧马的草场,大量的寒骑在这里散养。到现在为止寒骑还没有失去往日的速度,但已经有人在担忧,等到这批寒骑死去,生下来的马驹成长起来之后,还是寒骑吗?
可是,过上了比以往舒服太多的日子,相比之下,北辽人更愿意留下。十万大山的寒苦,没有去过的人是不会理解的。
方解坐在山腰一块大石头上,看着下面散养万马的场面。落日的余晖照在他的侧脸,那张脸显得越发冷傲坚毅。
也不知道他的几个女人跑到什么地方去玩了,他自己一个人坐在这看着山下似乎是在发呆。
“你为什么不在背后偷袭我?”
他忽然说了一句。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身后几十米外忽然出现了一个老者,穿一身布衣,身材还没有走形。看起来六十岁上下,留着花白的山羊胡。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太多太多的痕迹,刀刻斧凿一样,再也无法恢复青春的光彩。
他看着方解的眼神里透着一些无奈,还有一些若有若无的期待。
“江湖上最没品的人才会从背后偷袭对手。”
留着山羊胡的老者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但微微起伏的胸口却显示着他的不平静。无论如何,他知道这次来自己或许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就在不久之前他和完颜康相见的时候,说起那个蓬莱宗的周长眉,他说自己没有必胜的把握。可是周长眉在方解面前,似乎也没有一点优势可言。
可他却不得不来,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是他负责和完颜康联络,沐府把这件事交给他,现在完颜康死了,他这个联络人要负责。
以他对沐广陵的了解,他知道自己回去的下场绝对不比来见方解要好。一个人到了这个年纪,还要面对这样艰难的选择确实很难受。
“你好像来的晚了些。”
方解没回头的问了一句。
“我考虑了几天。”
山羊胡老者看着方解的背影说道:“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我是该回去还是来见你。回去,我会有多大的机会活下来,见你,我又有多大的机会赢。想来想去,我发现还是来见你好些……就算是输了,最起码痛痛快快的打过一场。如果回去,只怕没有什么痛快可言。”
“包括死?”
方解问。
“是。”
山羊胡老者点了点头:“包括死。”
方解微微叹了口气:“那你为什么没想过要离开?为什么在你这里,只有来找我和回去这两个选择?没有第三个?”
“我都这个年纪了。”
山羊胡老者笑了笑:“还有什么必要逃呢?我逃离东疆,找一个没人找的到的地方隐居下来……我又没有子孙后代,就那样孤独终老?然后在被人追杀中不安的入睡再从梦中惊醒,不好,一点都不好。”
“沐府有那样的实力?”
方解问。
山羊胡老者很认真的回答:“有,所以我觉得你很不智,在不了解自己的对手的时候就贸然行事。”
方解笑了笑,回头看向那老者:“你了解沐府,所以知道沐府的可怕,所以觉得我才到东疆就挑衅沐府是很不智的事,但是……你了解我吗?”
山羊胡老者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了解了一些,还不是很多……我看过周长眉的伤口,能大概推测出你用了什么手段。你的修为确实很奇怪,能让人极难察觉。周长眉输在大意,而不是输在修为。论真正的修为境界,他不一定会输。换句话说,你赢的那么轻易,其实是取巧。”
他看着方解说道:“所以我也很想见识一下,是什么样的修为可以真正的做到无形。”
方解点了点头:“你猜的没错,正是无形,你想到对策了?”
山羊胡老者摇了摇头:“如果是真正的无形,哪里会有什么特别对路的办法来克制,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靠我的修为之力用连绵不尽的攻势逼的你不能出手,在你的无形之力威胁到我之前,我尽量杀了你。这几天没来见你,也是因为在想如何胜你……要想胜你的无形,就只能够重够快,所以我这几天创出来一招……以毕生修为之力凝集的一招,一会儿动手,你要小心些。”
方解眼神里微微变了变,然后赞了一声:“你才是个真君子。”
这句话说完,山羊胡老者身前不远处忽然有一团金色的火焰忽然浮现出来,温度立刻升起来,老者的脸色显然变了变。
方解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对你这样的君子,我也很不适应啊……所以,一会儿交手,我不用无形之力。”
山羊胡老者一愣:“你……没必要这样啊。”
方解甩了甩胳膊笑道:“你知道两个人打架最爽之处是什么吗?”
他不等老者回答笑着说道:“打架最爽的地方,就是把对手揍到心服口服啊……”
第0850章 一个傻瓜而已
“有可能我会死。”
山羊胡老者看着方解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跟一个后生比试的时候会这样不安,原来这个世界终究是不公平的。我几十年的修为在你这样的年轻人面前尚且没有自信,那些比我还要刻苦修行却远不如我的人又该如何?”
“而且,我知道你的名字,是因为你本就以闻名天下。而你不知道我的名字……”
老者微微叹息了一声:“我叫宁青。”
方解道:“从来没有人认为这个世界是公平的,除非是傻子。你当初觉得那些资质不如你的人苦苦挣扎可怜,所以才会觉得今天的自己有些可怜。你没有领过兵的经验吧……战之前,明知道自己不行的时候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不要命的战一场,要么不要命的逃一次……你现在没有战意,又不想逃,所以输了七成。”
宁青似乎是微微愕然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那好,我就不要命的战一场吧。”
他缓缓道:“想了几日如何破你的无形,唯有以所有修为之力凝集起来,创一个我前所未有之招式,一招之内胜你。”
“请。”
方解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年纪大了,你先来。”
“你不怕接不下我这一招?”
宁青问。
“对于不自信的事才会怕。”
方解答。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竟是有这样的转变。曾经在面对危险只会逃走也只能逃走的那个少年郎早就已经成为了过去,现在的他,是一个正在往人世间巅峰处攀爬的人,而且已经远远的把绝大部分人甩在山脚下。
“我给这一招想了个名字。”
宁青抬起头看了看太阳:“叫日落。”
本是很庄重的话,可方解却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么大年纪了……日……落,你就不能体面些?”
宁青愣住,实在不明白方解说的是什么意思。
见他脸上满是迷茫,方解连忙摇了摇头从自己的恶趣味中收回来,他抱了抱拳:“领教。”
宁青往前迈了一步,然后深深的吸了口气。他将双臂平伸出去,然后双手抱圆。看起来就好像他虚抱着什么东西似的,然后他的衣服就开始向后飘荡起来。明明没有风从他正面吹过,可他的衣服却飘荡的越来越剧烈。
然后
方解看到了一轮红彤彤的太阳。
诗人写过很多关于日落的词句,这些诗词从上千几百年前出现流传至今,依然让人觉得很美。可大部分的诗人在写落日的时候,都逃不开惋惜这一种情愫。落日再美,也是一种结束。宁青用日落来为自己新创出来的这一招命名,何尝不是一种伤感?他已经这个年纪,距离自己的日落还有多久?
也许,在他选择日落这两个字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日落在哪天了。
有人说初升的太阳和黄昏的太阳其实是一样的,一样的那么大那么圆那么红,不刺眼,不伤人,是太阳在展现自己最温柔的一面。可是无论如何,朝阳都象征着一个新的开始,而落日则象征着一个旧的结束。
红彤彤的太阳在方解面前出现。
方解却从这个命名为日落的招式中,看到了初阳的蓬勃。
这是一个老人最后的希望?
日落,确实是有些伤感的。
但,人们看到的日落不是真的日落,只是太阳到了另一侧。如果真的是太阳落在这片大地上,那会是怎么样的一种惨烈!
现在,方解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日落。
那红彤彤的太阳从宁青的怀里出现,当这太阳凝集成型的时候他忽然笑了笑,方解看到了他笑容背后那一抹不甘和留恋,然后方解终于明白了这个老人在出手之前为什么要说那么多话了。
这一招凝集了宁青所有修为之力的招式,其实……
方解叹了口气,似乎是不想阻止这个老人这一生以来最完美的一招。
那红色的光芒越来越强烈,从宁青的怀里逐渐往四周蔓延出去,整座无名小山的南边一半似乎都被这红光所笼罩,山下散养的那些寒骑惊恐的抬起头看向这边,然后开始撕开四蹄朝着远处奔逃。它们已经感受到了那红光的可怕,那是一种它们无法承受的毁灭的光芒。
“你说打架最爽的就是把对手揍到心服口服,可惜啊……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你倒是不应该给我这个机会放出日落。当这一轮落日出现的时候,就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了。”
已经完全淹没在红光之中的宁青用一种很放松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然后就再也没有了声息。那红色的光芒忽然闪烁了一下,然后以一种人眼无法企及的速度向四周荡了出来,就好像那太阳真的落在了这座无名小山上!
红光如波纹一样荡出去,紧跟着就是狂风。
风将炙热的温度送出去,山上的树木顷刻间被烧的焦黑,石头表面开始爆开,土地竟然开始出现融化的迹象!
站在这暴烈的日落中心,方解似乎真的无路可退了。
方解根本就没有退,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那老人在怀里释放出属于他的日落,那是一种怎么样的决绝?
一个通明境的大修行者。
选择了燃烧自己全部的修为。
炙盛的红光中看不清楚方解的脸色,而宁青在临死之前也没有看到自己这最后的一招是否杀了方解。或许在他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已经不在意是否能杀死方解了,而是用这样一种摧残到狂暴的方式结束自己。
那是一个通明境大修行者的自尊。
没有剧烈的爆炸。
只有炙热的融化。
树木从燃烧到只剩下焦炭的过程很短,太阳落下的地方就连土地都变成了镜子面一样的光滑,方圆几百米之内几乎所有的生物都被摧毁,不管是花草树木还是藏在地下的蛇虫鼠蚁。
除了方解。
他依然静静地站在那,看着那日落消失。
在方解身体外面,有一层淡淡的青色的光芒一直存在,相比于那日落炽盛的红芒,这淡青色的光华显得很脆弱,可不管红光多么狂暴也无法摧毁这光华。站在光华之内的方解,就好像存在于另一个世界之中。
界
方解找不到那老人的尸首,日落将老人烧成了空气。
“可敬。”
方解看着那最焦黑的地方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往山下走去。
这一架对于方解来说打的确实算不上爽快,因为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他打,而是用这样一种方式来结束自己。通明境的大修行者自己燃烧自己的威势,如果不亲眼所见根本就难以形容出来。
无名小山那边的北辽部族驻地,几乎所有人都惊惧的抬起头看向北边映红了天空的红色。有人喃喃道,太阳怎么从北方落下?
……
山头上好大一片痕迹,那是炙热过后的惨烈。树木被焚烧殆尽,石头表面上一层灰蒙蒙的东西,用手一扫就往下掉。宁青燃烧自己所在的那片位置上,土地都已经变得光滑,有一些焦黑焦黑的东西粘在上面,分辨不出那是什么。
方解在炽盛的红芒中转身走下山,就好像从落日中走出来的人。
远处,沉倾扇和沐小腰她们看着方解,脸色都有些凝重。
方解走到她们近前的时候笑了笑,让她们知道自己什么事都没有:“没想到他会是用这样的方式来和我决斗……不,是用这样的一种方式来完成他应该做的事。是我疏忽了,我忘记了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
“你没事就好。”
沉倾扇轻声说道。
再远一些的地方,坐在一块石头上喝水的沫凝脂嘴角挑了挑,似乎对方解错误估计了敌人的举动觉得可笑,只是没有人发现,她眸子深处那种担忧也一样的浓烈。
那个叫宁青的老者,选择了这样一种方式,确实出乎了方解的预料,他猜到了会有人来找自己,所以才会一连几天出游,他就是在给暗地里的人一个机会出来,但是出来的人,确实震撼了他。
“沐府能在东疆有那样的地位,又岂止是因为那虚名?”
方解微微叹了口气:“这是我疏忽的地方,我在黑旗军中一直告诫手下人,不要轻视任何一个敌人,可是自己却难免有了这轻浮之气。这阵子事事太顺,以至于连我自己都变的少了戒备心。”
沐小腰道:“谁也想不到他会那样,一个通明境的大修行者……燃烧自己的全部修为来杀敌,这种事自古以来都不曾见过。”
“不。”
方解摇了摇头:“他知道杀不了我,那一招日落也根本不是为了杀我……”
“那是?”
沐小腰有些不解。
“他是用这样一种方式,在为沐府的人试探我的修为。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打不赢我,如果一招一式的来试探我,根本就什么都试探不出来。所以他决定先把自己杀了,用毕生的修为逼我把最强的修为施展出来,他成功了。”
方解笑了笑:“可敬的一个人。”
沉倾扇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拉了沐小腰就走:“找出来!附近一定有沐府的人在!”
“晚了。”
方解摇了摇头:“不用去了,这会儿已经晚了。而且既然宁青这样决绝,就肯定不止安排了一个人在暗中窥视。小腰之前没有发现这暗中窥视的人,足够证明其修为强大。”
“没关系。”
方解揉了揉鼻子:“他们看到了的,未必有办法破解。”
……
无名小山另一侧,两个人并肩疾掠而行。其中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眼神里都是惊惧,满脸的不可思议:“那是什么?”
另一个人脸色阴沉,摇了摇头回答:“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似乎是一种很强大的修为,你我这样境界的人都不能理解的修为。我毕生没有见过一人可以施展出那样的东西,就好像把自己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回去问问苏阳掌教。”
满头白发的老者道:“蓬莱宗那个老家伙修为虽然算不得决定,但见识倒是不俗。”
“我……”
年纪小一些的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很佩服宁青!如果换作是我的话,我没有那样的勇气。”
白发老者顿了一下,冷冷笑了笑:“一个傻瓜而已!他历来就是个傻瓜!”
第0851章 那几个小娘子
完颜勇似乎是有些累了,躺在榻上看了一眼恭恭敬敬站在床边的完颜重德,他笑了笑,眉宇间都是父亲特有的那种温柔。人们提到父母的时候,总是会严父慈母这四个字,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每当父亲在不经意间表现出的那种温柔总是会让人心里觉得特别温暖。
“这阵子,委屈你了。”
完颜勇有些歉然的眼神落在完颜重德的脸上:“部族的事在首位,所以让你受些委屈也是逼不得已。我在很早之前就察觉到了沐府的阴谋,可那个时候部族已经接受了不少沐府的东西,粮食,财物,这些东西蒙蔽了族人的眼睛,而你却看的那般清楚,所以我很欣慰。只是……”
完颜勇笑了笑道:“你还是太冲动了些,不该在各部首领面前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如果你不在那个场合说,而是单独对我说出你的担忧,我会觉得你真的成熟起来了。可是在各部首领面前你说出了担忧,我只能把你逐渐的驱离出去。只有这样,他们才会相信我是真的老糊涂了。”
“孩儿没有怪过父汗。”
完颜重德道:“是孩儿愚笨,没有明白父汗的良苦用心。不过孩儿自始至终都没有怪过您,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关心疼爱我的,只能是您。”
“你这样想,我很高兴。”
完颜勇柔声道:“我毕生的心愿就是带领北辽部族离开十万大山,离开那个寒苦的地方,离开蒙元人的压榨,帮我完成了这个心愿的正是你啊,我的儿子。若非当初是你坚持在西北带兵和大隋的旭郡王杨开还有后来的方解并肩而战,大隋的皇帝就不会允许咱们北辽部族迁入东疆。”
“你才是咱们北辽部族最大的功臣,所以有时候我也会自责,自责当初没能给你更大的支持。不过我也很高兴,你坚持带兵去大隋西北的时候,展现出了你的智慧和眼光。正因为如此,我又有些释然和自豪。因为你的智慧,我把北辽部族交给你也放心了。”
完颜勇道:“这几天你处理的很好,虽然我没有明确要求你怎么做,但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和我的想法完全相同,这说明经过这件事之后你真的已经可以让我放心了。所以,我打算过阵子提前召开各部首领大会,让你继承汗位。”
“父汗!”
完颜重德惊讶道:“父汗怎么会这样想?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知道的。”
完颜勇道:“我在大部分时候都会觉得自己比你要强很多,因为我有着你无法相比的阅历和经验。我已经带着部族走了几十年,一直在闪避,闪避着恶劣的天气,闪避着蒙元人的攻击,闪避着天灾人祸所以性子里难免越来越懦弱。人越是老,就越是求平安,所以就会显得倦怠没有活力。”
“部族现在需要一个年轻的强壮的王者来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我已经老了,累了,有些事再想操持也力不从心。所以我打算从前面退到后面,你来做大汗,我在背后做大汗的父亲,用我的经验来提醒你有可能犯下的错误。而你,用你年轻健壮的肩膀,扛着部族大步往前走吧,我相信你,我的儿子。”
“父汗!”
完颜重德叫了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记住……”
完颜勇温和地说道:“咱们现在的生活来之不易,所以我才会尽力的避免搀和到汉人的争斗之中。汉人的内斗太惨烈,咱们部族没有资格去玩,如果陷进去,就是万劫不复。我希望你记住这句话,如果有一天部族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你要慎重。不要轻易的带着部族卷入战争中,北辽族的汉子们已经没剩下多少了。蒙元人每隔几年就要清剿一次,但咱们一直躲闪所以还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而汉人之间的争斗则不同,那是这天下间最有权力的一些人之间的角力游戏,咱们如果贸然被卷进去,只能成为那些汉人手里的棋子。天下就是一大块案板,那些汉人的权利家族就是一柄柄刀子。一个不小心,咱们就会成为案板上的肉……”
“父汗,孩儿明白!”
完颜重德点头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让部族卷入汉人的争斗中。”
“嗯。”
完颜勇点了点头:“我相信你有能力带着部族越走越远,越走越平坦。沐府的人经过这次的事,肯定会有所报复,所以你要小心。不过现在族民都知道沐府的野心,沐府已经失去控制寒骑兵的机会了。至于方解……你可以继续和他做朋友,这个人如果没有死在这波涛汹涌的汉人内斗之中,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你答应我。”
完颜勇看着完颜重德认真地说道:“即便你和方解的关系再好,也不能因为这些就让部族卷入战争。”
“是的父汗,我答应您!”
完颜重德使劲点了点头:“我不会为了帮助朋友而害了部族。”
“很好。”
“如果我不是真的老了累了,需要你尽快将汗位接过去的话,我倒是愿意让你交一些真正可以相托性命的朋友。如果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候没有结交到这样的朋友,那么他的人生一定很遗憾。可是,当汗位落在你肩膀上之后,你就没有资格再去找这样的朋友了……”
完颜勇叹了口气,似乎是想到自己年轻时候的事。
“方解如果去沐府的话,你不要插手。”
“是。”
完颜重德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点了点头,这一个字,回答的却很犹豫。
“可是父汗……”
完颜重德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他是为了帮咱们北辽族而来的,如果他不愿意,就算有我那封信,他还是不会来。以他现在的地位,根本就没有必要冒这样的风险。他在大隋西南有着和沐府一样的地位,甚至更强,他能为了帮助朋友而不顾性命……我……真的不能吗?”
完颜勇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
“需要准备什么?”
沐小腰问方解。
方解站直了身子,任由沐小腰为自己将衣服整理好,他站在一面很大的铜镜面前,看着身上这件新衣服似乎很满意。他一直以来都喜欢穿黑色的衣服,但是今天他换上了大隋国公的官服。
这件锦衣,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胸口那麒麟图,是多少人流血流汗也不能涂抹出来的图案?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方解笑了笑:“唯一没准备好的,就是你们几个。”
他将梁冠戴好,看了一眼屋子里的几个女人:“如果你们相信我,就按照我的话去做,我已经让陈孝儒在长江边联络好了货通天下行的人,散金候就在岸边等着你们。你们在船上等我,我不会迟到。”
“可是……”
完颜云殊担忧道:“为什么非要去呢?明知道沐府的人已经准备好了对付你,为什么不能尽快离开?”
“当敌人以为准备好了对付我的时候,何尝不是我对付敌人的好时候呢?”
方解笑了笑道:“你们放心就是了,这么多年来你们还不了解我?没有把握的事,我不会去做。沐府的人一直试图在了解我,我也想了解他们。这个家族用不了多久就会进入中原,山海关再险要也挡不住一个强大家族的野心。早早晚晚黑旗军都会直面沐府,所以我现在要去了解这个对手。如果可以的话,削弱这个对手。”
“你是个疯子。”
坐在最远处的沫凝脂看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
“嗯。”
方解点了点头:“有自信的疯子。”
方解道:“你们都去江边等我就是了,以我现在的修为如果想脱身,整个天下也没几个人能拦得住。如果带着你们去,我反而会分心。我自己一个人想要撤出来,会更迅速。”
“好。”
沉倾扇点了点头:“如果你没有按时到船上,我们会杀入沐府。”
这句话,分量太重太重。
“她们回去就是了,我不去。”
沫凝脂站起来,看了方解一眼声音清冷地说道:“你是我要杀的人,所以我得跟着你,不能让你死在别人手里。如果你死在别人手里,我一定会很遗憾。”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出了屋子,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给方解。
沉倾扇忍不住笑了笑,若有深意的看了方解一眼。
“让她跟着也好。”
沐小腰一边为方解准备东西一边说道:“你拦不住她。”
……
沐府
书房
沐广陵把玩着手里一对鸡蛋大小的东珠,眼神有些飘忽。他听着对面那个白发老者的叙述,手里转着的东珠不时顿一下,远没有平日里转动起来那么顺畅。
“你说……方解竟然将宁青燃烧全部修为的一击挡住?”
“是!”
白发老者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属下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到这种修为。那是一种属下无法描述清楚的功法……不,说那是一种功法也不合适,属下说不清。”
那个年纪小一些的人补充道:“山石都几乎融化,可却无法攻破那一层东西。”
啪嗒
沐广陵将手里的东珠丢在桌子上,那珠子咕噜噜的往一边滚出去,又落在地上。因为屋子里太安静,珠子落地的声音显得那么刺耳。
“那是界。”
他喃喃了三个字。
“界?”
白发老者不懂,虽然他的修为已经很高,但他还是不懂这个字的含义。
沐广陵似乎也懒得解释,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去把蓬莱宗掌教苏阳请来,蓬莱宗想要靠我沐府壮大,就该付出一些了。另外,君儿做的事你们在暗中也都盯着呢,府里那些食客已经出发去了山海关……青牙,你去山海关一趟,杀了山海关守将贺定方之后就留在那儿。”
“喏。”
年纪小一些那人点了点头,问:“把贺定方一家杀尽?”
他说话的时候,才看出来他的牙齿居然都不是白色的,这青牙的名字,或许正因为如此。
“嗯。”
沐广陵点了点头。
“可是……小公爷的表姐是贺定方的妻子……”
“我说的是全部,你没听明白?”
沐广陵脸色一寒地问道。
青牙连忙俯身:“属下明白了。”
“白眉,你带人去胜芳亭古镇,方解的人一定会在那上船,跟上,手脚干净些,不要留下一点儿关于沐府的痕迹!”
“喏!”
白发老者嘿嘿笑了笑:“那几个小娘子,果真美的很呢!”
“都是你的。”
沐广陵摆了摆手:“但不要误了我的事!”
第0852章 你能怎么样
方解离开黄阳道朱雀山大营的时候正是冬天,经过从西南到东北的漫长跋涉,东疆已经春暖花开。当然,这是因为东疆的春天远比江北西北这些地方要来的早些,而且东疆的春天过去的极快,人们还没有适应春天的温和就已经进入了炎热的夏天。
大隋江南的夏天很热,但是那种湿热。而东疆的夏天热是太阳烤下来的火辣辣的热,就算是当地人也不敢在太阳底下打赤膊。
一百多人的锦衣护卫前后各一半,护着一辆马车朝着东鼎城的方向前进。东鼎城其实并不是很大,之所以名气那么大只是因为沐府就在这座城中。
一路上,行人看到这支队伍过来都会避让,百姓们下意识的会选择远离麻烦,谁也不知道那马车里是哪个家族的大人物,那百多名鲜衣怒马的护卫就已经让人心里畏惧。而且过往的行人发现,在城外三十里看到了绘着沐府标志的马车。
所以人们会忍不住的猜测,是什么样的大人物竟然能劳动沐府的人出城三十里迎接?
在东疆,似乎没有一个这样的人物。
站在凉亭外面等着马车过来的,是一个看起来温文尔雅丰神如玉的年轻公子,东鼎城里的百姓如果看到的话立刻就会认出来,这位公子正是名满东疆的沐府小公爷沐闲君。那个据说三岁读诗书五岁做文章,七岁就在蓬莱宗一鸣惊人的天才。
路过凉亭的女子都会侧目看着他,眼神爱慕。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讨人厌……”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陪着父母出游,看到那翩翩佳公子站在路边等候忍不住有些生气:“竟然让小公爷站在路边等这么久,好生的不懂礼数。风这么大,小公爷可怎么受得了?”
她爹长长的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她娘抿着嘴儿笑,不时也偷眼看一看那比女人还要貌美的小公爷。
“沐府的小公爷真是和善,要是换做其他家族的大人物在这凉亭里休息,护卫早就把咱们赶走了,可是你看小公爷却一点儿架子都没有,那才是真真正正的气度啊。你看,他对我笑了呢。”
一个少妇喃喃着说道,她男人冷哼了一声转过头不再去看。
当队伍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的时候,所有人都忍不住伸着头去看,大家都想知道是哪里来的大人物,有资格让沐府小公爷在路边风中等这么久。看到那一百多名身穿深蓝色锦衣披着大红披风的骁骑校,人们更加的专注起来。那队伍太过威严雄壮,虽然只有一百多人,可怎么都看着好像是一支强大的军队开了过来。
马车在凉亭外面停下,赶车的人恭恭敬敬的将马车帘子撩起来,有个人从里面弯腰走出来,那一刻立刻引得远处看着的人一片低低的惊呼!
“看!是麒麟袍!”
“我的天,居然是一位国公爷。”
“哎呀,大隋什么时候有这样年轻的国公爷了?!”
那个之前还在为沐府小公爷鸣不平的十六七岁少女踮着脚儿往前看,当看清了方解的面目时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惊呼:“天啊,如此年轻居然就是国公了,我从没听闻东疆有这样年轻的公爷,而且……而且比小公爷还顺眼些。”
她说不出来是哪儿顺眼,但就是觉得方解看起来更舒服。
“也只有这般的人物,才能让沐府小公爷亲自出城三十里等着吧。”
她喃喃地说道,眼神里开始放光。
之前盛赞沐闲君的那个少妇,看到方解之后目光就很难从他身上移开,那一身象征着一等国公身份的麒麟袍太过醒目,而偏偏穿着这袍子的人比沐闲君还要养眼。
“我知道了……”
少妇压低声音道:“小公爷的俊美稍显柔弱了些,这位国公爷身上有一种很冷的气质……只是说不清楚那是什么。”
她男人叹了口气:“那是散不掉的杀气。”
少妇转头看向丈夫,然后点了点头:“咱们走吧。”
两个人肩并肩走向远处,竟是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男的穿着朴素,女的穿了一件棉布裙子。看背影两个人那么的般配,就好像天生就该走在一起似的。
“以后看到帅的能不能默默的看?你这样点评下来我心里有些不舒服啊。”
“迅哥,你这是吃醋了?”
“不是!”
“哈哈,最多以后你看到漂亮女子眼睛都不眨的时候,我不拧你耳朵了。”
“真的?”
“肯定是假的啊……我看到漂亮的男人可以看,你看到漂亮的女人必须加装不看,要是看也只能偷看,还不许被我发现你是在偷看,如果被我发现了,那就休想再碰我身子一下了,你记住了?”
“记住了……”
男人讪讪的笑了笑:“好像你已经七天没有让我碰过了……”
“为什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少妇问他。
不等他回答,少妇皱了皱精致的鼻子道:“不管是为什么,肯定是你错了。”
男人苦笑着摇了摇头:“什么时候解禁?”
那少妇忽然轰了脸从嘴里懦懦的吐出两个字:“今晚……”
男人嘿嘿傻笑,过了一会儿收起笑容有些担忧地说道:“东疆风起云涌咯。”
……
沐闲君见到方解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心抽搐了一下,不是那种被刀子割一样的疼,而是被人狠狠攥了一下的那种疼。然后他连着深呼吸的几次,让自己放松下来,他知道大修行者看似强大,但有时候脆弱的让人难以相信。他就知道不止一个修行者,因为某些小事而毁了心境,再难有所进展。
现在,沐闲君知道自己心里已经有了一个魔。
自小就顺风顺水,在所有人眼里他都是无人可以超越的天才,无论是家世,是身材样貌,是修行天赋,还是智慧,他都被人捧的高高的。尤其是到了蓬莱宗之后,七岁他就在宗门中脱颖而出,就算是那些年纪比他大很多的同门也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师叔,因为他是苏阳的亲传弟子。
看到方解的时候,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心口位置。
衣服是新的,没有那个洞。
洞其实也早已经不在衣服上,而在心里。
“拜见国公!”
他让自己心里平静,哪怕只是假装的平静。
可是
在看到方解身后下车的那女子之后,他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了。上次遇到方解的时候,方解身边有一个美的不应该属于人间的女子,她那冷艳的气质让沐闲君到现在都无法忘记。那种美,高高在上。可是那个女子在方解身边的时候,就好像一个变成了一个普通女人,这种变化让沐闲君嫉妒。
沫凝脂走下马车的那一刻,沐闲君觉得自己的心被割了一刀。
凭什么!
凭什么方解身边都是这样只应天上有的女子?
沫凝脂太美,美到毫无瑕疵。
她下车的时候,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之前那个犯了花痴的少女在看到沫凝脂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张大了嘴巴,然后低低的惊呼:“她……怎么能那么美?”
她娘亲忍不住过来,抱着女儿的肩膀。
“是呢。”
少女喃喃道:“只有她这样的女子,才和那个年轻的国公爷般配……”
“咱们走吧。”
她爹叹了口气,转身走向远处。
“娘亲,那是……另一个世界吧?”
少女问。
娘亲摇了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客气了。”
方解对沐闲君笑了笑道:“还劳你出城这么远等我,实在是失礼,若我知道,会让人加快些速度,也不至于让你在这等这么久。”
“国公爷是贵客。”
沐闲君的脸有些扭曲,笑容显得有些狰狞。他拼了命的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可是每每不经意间看到方解平淡的笑容看到那女子绝美的面容,他的心都会一下一下的抽搐的疼。他忽然有一种惶恐,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心境被毁。
从来没有这样过。
“我在亭子里备下了点心和香茶,国公可以先休息一会儿再上路,已经到了此处,距离东鼎城也没有多远了……”
沐闲君的话没有说完就顿住,因为他看到那个女人缓缓的走过来,站在方解身边,就好像上次见到的那个女人一样,似乎习惯了站在方解身边稍稍靠后一点的位置上。
他的话戛然而止,然后别过头不敢多去看一眼那个完美得让人甚至不能起一丝邪念的女人。
“家父还在等候,如果国公不累的话,咱们尽快上路也好。”
他说完这句话,想转身往回走。抬眼的时候,却看到那个女子伸出手挽在方解胳膊上,自然而然。
这一刻,沐闲君觉得自己败了。
败的不一定是修为。
而是人生。
当方解感觉沫凝脂的手放在自己臂弯的时候,居然也忍不住的心跳加速起来。他微微惊愕的低头看着缠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然后下意识的看了沫凝脂一眼。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她也在看自己,那双水一样清澈的眸子里有一种别样的神采。方解一时之间有些发傻,没读懂这眸子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看到他的愕然和惊讶,那女子微微昂起下颌,眼神得意。
似乎是在告诉方解,你能怎么样?
第0853章 我能杀了你吗
东鼎城距离大海还有三百多里,城中的富户们多在那些城中有住所,据说沐府在东海风景最美的望角山上有一大片宅子,临海而建,山景海色尽收眼底。但是在东鼎城里这个名副其实的沐府,并不恢弘。
队伍进了城的时候已经快近中午,恰逢集市,正是热闹的时候,但沐府开路的人没有驱赶人群,而是换了一条街走,百姓们似乎对沐府这样低调谦和的做法也已经习以为常。坐在马车里,方解撩开帘子看着外面过往的百姓忍不住笑了笑。
“你笑什么?”
慵懒靠在车厢上的沫凝脂问,之前在三十里外她手挽着方解胳膊的那一刻,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沫凝脂倒是还好些,反而是方解显得有些不自然。很多人都说过方解聪明,可是在猜女人心思这上面方解稍显愚笨了些。
“没什么。”
方解看着窗外轻声道:“无论真的还是假的,沐府许多做法都让百姓觉着舒服,如果沐府起兵的话,说不得百姓们立刻就会响应。以沐广陵的号召力,到时候顷刻间拉起一支数十万人的队伍不算什么难事。”
“那你还笑?”
沫凝脂对方解的想法有些不解。
“难道还要哭?”
方解摇了摇头:“不得不说,沐广陵是个成功的人。他在沐府如此势大,以天佑皇帝杨易做皇帝的风格居然都没有对他下手,可见此人在骗人上绝对是一把好手,上骗的了皇帝,下骗的了百姓。”
“骗来的,终究落了下乘。”
沫凝脂淡淡说了一句。
“怎么会……”
方解缓缓地说道:“如果最后沐广陵成功了,那就不是骗,或许百姓会真的得到实惠,真君子也好,伪君子也好,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百姓们其实肯定得了不少好处。当沐广陵真的做在那把椅子上的时候,谁还会说他是个骗子?”
“骗了天下,也是枭雄。”
沫凝脂笑了笑:“你似乎对这个人颇为欣赏?”
“是重视。”
方解将车窗帘子放下,看了沫凝脂一眼:“一个能骗一个人,只能说他狡猾。一个人能骗十个人,说明他聪明。一个人若是骗了整个东疆,那这个人就是豪杰。他看的比很多人都清楚,要想有大成大就,最终靠的还是百姓支持。”
“你也这样认为。”
沫凝脂道。
方解点了点头:“因为这是道理,亘古不变的道理。”
“对这些我没兴趣,我更感兴趣的是沐府里都为你准备了什么。”
沫凝脂微笑着说道。
“是盛情款待。”
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方解准备整理一下自己衣服的时候,沫凝脂却挪过来,抬起那双纤纤玉手轻柔的为他把衣服舒展平整,那双手那么温柔,一点儿也不像是握着一柄能劈开江湖之刀的手。
“就算是装,你就不能装的像一些?”
她有些幽怨的说了一句。
方解一怔,然后抓起沫凝脂的手,两个人一块下了马车,那手一直攥在一起,按照大隋的礼节这显得格外失礼,可两个人却似乎根本就不在意。沐府的正门已经打开,两排青衣皂靴的小厮站在门口迎接。同样身穿一等国公麒麟袍的沐广陵微笑着站在门口,看到方解的那一刻,他的笑容更加亲切起来,就好像看到了一位多年没见的老朋友。
……
青牙离开沐府之前特意找白眉喝了一顿酒,两个人早早的到了聚星楼上,点了一些酒菜,就坐在临窗的位置上看着外面。沐府就坐落在这条大街上,他们两个所处的位置能清晰的看到沐府大门。
沐府里那三千食客已经出发,青牙却似乎并不着急。
“当初咱们师兄弟四个离开山门投靠沐府的时候,大哥二哥都以为沐府很快就会起兵争霸天下,可没想到一等就是七八年。不过我倒是佩服大哥的眼力,他居然算定了沐府不会安心偏居一隅。”
“聪明人死的都早。”
白眉冷哼了一声。
“是啊……大哥就是因为太聪明所以才会被沐府不容。”
青牙叹了口气:“三师兄,你说,咱们最终会等到那一天吗?如果等到了那一天,沐广陵坐上了皇位,我们兄弟会得到什么?封侯拜将?还有其他的吗?”
这话让白眉愣了一下,然后他摇了摇头:“有什么其他的?就算是封侯拜将,又有几人能最终成功?为了这四个字,有多少人愿意拿性命去拼?你我现在在做的,还不就只是为了这四个字?”
他看着那队伍在沐府门口停下来,看着那个身穿麒麟袍的年轻人在沐广陵亲自迎接下走进沐府:“就像是他,有了地位,咱们就能像那个人一样,出入皆高阁,往来无白丁……这目标还不够吗?”
青牙点了点头:“我只是有些感慨,咱们四个下山,大哥死了,二哥去了边军中任职,你我留在沐府……这些年没有什么大灾大祸所以倒也自在,可一旦沐府起兵,你我只怕都没有什么安生日子过了。就好像今天,你要去江边截杀方解的女人,而我要去山海关杀贺定方一家……”
白眉一怔:“你今天怎么那么多话?!”
“因为我害怕。”
青牙摇了摇头:“贺定方是沐广陵的老部下,但就因为他守着山海关,沐广陵也不会放过他甚至他的家人,贺定方的妻子还是小公爷的表姐……呵呵,这笔血债,早晚会算在我头上。”
“你担心……沐广陵将来会杀你灭口?”
白眉脸色一变。
“不会?”
青牙苦苦笑了笑:“当年沐府想要把实力扩充到牟平城的时候,牟平城郡守是个死硬死硬的铁板,对大隋朝廷愚忠。大哥猜到了沐广陵的心思,所以去了一趟牟平,将那郡守一家老小全都杀了,沐广陵趁机把牟平收入囊中。大哥本以为会得到沐广陵的重用,谁知道转身就被沐广陵毒死……沐广陵是真君子啊,他又怎么可能允许自己暗地里做出的龌龊事被人知道?”
“杀牟平郡守,沐广陵除掉了大哥。我去杀贺定方……呵呵,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去。”
“你……”
白眉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叹了口气:“你走吧,我不会告密。”
“谢谢三师兄,但我不会走,我会去山海关。”
青牙起身,抱了抱拳:“祝三师兄马到成功,那几个女人不怎么好对付,你要小心些。”
“你明明不想去,为什么还要去?”
白眉问。
青牙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嘴的青牙:“你刚才说了么,为了封侯拜将这四个字,有多少人愿意拼命一搏?”
……
白眉出东鼎城的时候,心情还有些伤感。或许是因为青牙的话触动了他的心事,或许是想起了大师兄的死。当初……沐广陵为了试探他,曾故意把要杀他大师兄的事告诉了他,而他却最终没有告诉大师兄。
心里有些怪,他一直认为为了能飞黄腾达就算除了自己之外谁都可以杀,但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竟是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告诉大师兄。
他自嘲的笑了笑:“胡思乱想什么,就算当初你告诉了他,能救他?只怕救不了他,还要把自己搭进去。我做的有什么错?难道为了什么同门情义就要把自己的性命也赔上?我又什么错?”
他喃喃着自语,然后重重的甩了甩头。
不再去想。
正是风和日丽天高云淡的好时候,出了城门之后白眉回头看了一眼这座东鼎城。为了不引起麻烦,他的手下是分批出城的,现在应该都已经在城外十几里的平来镇里等着他。这些手下都是他亲自调教出来的,修为算不得很高,但杀人绝对都是一把好手。对付方解的那几个女人自然是他来动手,但是大船上肯定会有不少护卫水手,这些人,需要他的手下来解决。
白眉纵马狂奔,十几里的路很快就到了。
平来镇很大,他和手下约好了在镇子最东面周家的大宅子里聚齐。之所以是周家,是因为周家那个老爷子是沐府的管家。
到了门外,白眉将战马拴在木桩子上,往左右看了看,随即走到门口敲了敲门。
没人回应。
白眉的脸色变了变,伸手一推,门应声而开。
血腥味,扑鼻而来。
院子里,都是死人。
他精心训练出来的部下,还有周家几十口人全都死了,尸体就堆在院子里,看起来血还没有流干。白眉的心猛的揪紧,下意识的从背后将他的双鞭抽了出来。以他的修为本来已经不必再用什么兵器,可是他已经习惯了用这对双鞭杀人。
他一步一步往院子里走,全神戒备。
镇子里有几千口人,居然没有人察觉到周家里死了这么多人,而且死的还都是杀人的好手,所以显得格外的诡异。
“出来!”
他低低的吼了一声,就好像野兽戒备时候发出的嘶鸣。
这时候外面忽然有响动,白眉立刻转身,却发现门外有个看起来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骑着一头毛驴进来,这人穿一身布衣,但白眉第一时间就确定这个人肯定来历不凡。那毛驴显然是不适应院子里的血腥,不情愿的被那中年男人催动着进来。
“你好。”
驴背上那中年男子抹了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有些歉然地说道:“这畜生脚力慢还不听话,所以来的晚了些。不过你别急,我杀你应该用不了很快。”
他说话如此谦和有礼,却让白眉的心狠狠的揪了一下。
……
城西官道
青牙骑着马一路奔行,一口气跑出去至少三十里。古有送客三十里的说法,所以每座大城外三十里几乎都有一座送客亭。青牙本打算继续赶路,当看到亭子里休息的那两个人的时候眉角就不由自主的抽了抽,然后他勒住了缰绳。
凉亭里,有一对夫妻。
男的看起来很土很老实的模样,少妇倒是颇为美艳,尤其是那眼角的上天生的媚意,想来到了床上绝对是个能缠死人的尤物。
“我……能不能过去?”
青牙很客气地问。
如果让沐府里那些食客看到青牙大人居然会问一对普通农民夫妇自己能不能过去的话,一定会惊掉一地下巴。可是,青牙却问的那么小心翼翼。
“好像……”
农夫模样的男人摇了摇头:“不能啊,我娘子说,杀了你,今晚才能上床睡觉。真对不起,我已经七天没有碰过她了,所以很想……”
他的模样很憨厚,说这话的时候脸都红了:“所以,请你通融一下好不好?让我杀了你吧。”
第0854章 送礼上门
方解牵着沫凝脂的手缓步走进沐府的正门,这一对璧人引得沐府在门口迎客的小厮的视线都忍不住一直追看。宁国公沐广陵身着正装在门口等候,见方解过来连忙笑着上前迎接:“早就听闻镇国公是大隋百年一遇的青年才俊,今日一见才知道以前听了那么多溢美之词都不足以赞美镇国公之风采。”
方解抱拳行礼:“宁国公谬赞,惶恐之极。”
沐广陵笑着过来,拉了方解的手臂便往里面走:“上次犬子回来说,镇国公要来我府里做客,我便一直等着盼着,今日总算把你盼来了。虽然你我乃是初见,可镇国公的名字我是早有耳闻。以一己之力看护大隋西南,驱逐蛮夷,荡平南燕,这功绩之大放眼天下也无人能出其右。”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我最是仰慕英豪,今日能和镇国公见上一面心里实在是欢喜。”
方解微笑道:“这次来本是私事,没敢叨扰府上,正巧遇着小公爷也算是缘分,若是再不来拜访实在失了礼数。”
“哪里需要这么客气。”
沐广陵道:“犬子回来之后便对镇国公大加赞赏,甚至引为榜样。若是不见你,他还不知天高地厚,他自幼便性子高傲,这次总算是遇到一个让他心服口服的人,对他日后也大有裨益。”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语气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虚伪。方解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句,能将昧良心的话说的如此真诚还真是见功力。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寒暄,说一些可有可无的恭维话。到了客厅之后有小厮奉上香茶,是产自江南武夷山的岩茶,价值不菲。
沐广陵又客气了几句,便问了问大隋西南的事,方解轻描淡写的将黑旗军驱逐纥人剿灭南燕的事说了一遍,沐广陵又是大为赞赏。与沐广陵这样的人聊天,绝不会出现无话可说的尴尬时候,此人表现的极为热络,却不显生疏,总是能找到话题。
“大隋现在这个时候,正是需要镇国公这样的人力挽狂澜啊。”
沐广陵听方解说了些在西南的事之后叹道:“我本也想带兵东进为国效力,可没有朝廷旨意不敢擅离职守。我奉命戍守东疆,守护千万百姓安危,就算心急如焚可也不能轻易离开。每每想到国逢大难而我却无能为力,心中便痛苦莫名。”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若是能有朝廷旨意下来,我当即刻率领东疆儿郎,与叛贼决一死战。只是身为臣子,守土有责。我担心一旦我带兵离开之后,东疆也会随之而乱。我虽然没有什么本事,可有我在东疆一日,这里便还能太平安稳。”
“宁国公才是国之柱石。”
方解道:“大隋现在四处皆乱,唯独东疆太平如故,我这一路过来所见所闻都让我颇为震撼,百姓安乐,法制清平,足以说明宁国公你尽心之辛苦,长公主殿下在我临来之前特意吩咐,若是见了宁国公一定要代她给你道一声谢。”
“这是人臣之本分,怎敢让长公主殿下言谢?”
沐广陵道:“我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天下百姓平安祥和,当初先帝让我戍卫东疆,那是天大的信任,我怎么敢不尽心尽力?”
“对了……”
沐广陵忽然站起来,对方解抱了抱拳道:“本应是先对镇国公道一声抱歉,一时激动反而忘了。犬子和他带着的护卫前阵子与你相遇的时候颇有不敬,我已经惩罚过。还望镇国公海涵,此事之过失终究在我。为人父,我没有能教导好自己的孩子,失责。为人臣,我没能带好手下,此为失职……请镇国公谅解。”
“哪里有这样的事。”
方解也站起来,回了一礼:“我倒是喜欢小公爷那直率的性子,我和他年纪相仿,若是可以,倒是愿意和他做个朋友。”
“那是最好不过了。”
沐广陵笑了笑,装作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指了指站在自己身边的人介绍道:“这位是蓬莱宗掌教苏阳,也是犬子的授业恩师,苏掌教对镇国公也是极为敬仰,所以央求我带他见你一面。”
方解朝苏阳抱了抱拳:“苏掌教,久仰。”
苏阳连忙俯身施礼:“国公爷客气了,草民只是仰慕国公爷的风采,知道国公爷要来沐府,所以按耐不住就跑了来,求宁国公代为引荐。”
“坐坐坐。”
沐广陵道:“我已经让人备下酒席,今日当与镇国公一醉方休。”
方解笑了笑:“身在外,不敢醉。”
沐广陵眼神里有一抹异样一闪即逝,就好像没有出现过一样。听方解这样说,他连忙点头:“小酌怡情,痛饮误事,我也是领兵之人自然知道这道理,所以不会灌醉了你,可不和你喝一杯又心里不甘啊。”
他招了招手:“来人,把酒菜上来!”
外面,一排身穿号衣的士兵鱼贯而入,捧着一个个托盘,很快,桌子上就摆了个满满当当。本来按照大隋汉人的习惯,即便是宴请最好的朋友也是分餐而食,越是会见贵客,这规矩往往越严苛。不过后来随着和蒙元人,东楚人,北蛮人接触的多了,分餐而食反而少见。
“这是东鼎城聚星楼的招牌菜,叫紫气东来……”
他若有深意的看了方解一眼:“来,镇国公尝尝这滋味如何。”
……
“我听闻镇国公年少时曾浪迹天涯,只是有所耳闻却不知其详,若是镇国公不介意的话,可否说说?”
苏阳看了方解一眼后缓缓地说道。
方解的出身,历来是那些世家大户之人诟病之处,在他们看来,方解出身卑贱。当然,暗地里这样评价的人断然不敢在方解面前这样说。现在方解在西南一家独大,那些所谓的世家豪门谁敢胡乱说是非?最多在暗地里说些方解出身卑贱的话来安慰自己,偷偷说说就好像报了仇一样的畅快。
苏阳提起这个,自然没有什么好意。
“怎么会介意?”
方解笑道:“我十五岁之前,都在逃亡。只这一句话,便能让苏掌教满意了吧?”
苏阳脸微微一红,连忙解释道:“只是对国公爷的过去很好奇,失礼之处还望国公爷海涵。天下英豪不问出处,太宗年间的大将军李啸平定江南,建立不世之功,也是寒门出身,百年之后,李家就成了西北望族。李啸虽然不是出身世家,却打造了一个世家,令人敬仰。”
方解笑了笑道:“苏掌教以我比李家,我怎么敢接受。”
沐广陵连忙插话道:“苏掌教是偏居蓬莱岛的世外高人,说话难免有些直,不过他定然对镇国公没有不敬之意。苏掌教,还不给镇国公赔罪?”
苏阳连忙站起来,拿起酒壶为方解倒了一杯酒。他端起酒壶的时候掌心内劲吞吐,那酒立刻就变了,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什么改变,却变得异常的烈,此时尚且没有酒的度数可言,但他内劲在酒壶里走了一圈,这酒比之前要火辣的多。
方解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现,端起酒杯道:“你我同饮。”
苏阳笑了笑道:“我为国公爷赔罪,理当同饮。”
他为自己倒了一杯,然后端起来看着方解。方解轻笑一声,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苏阳本以为方解会被那就辣烈的有什么反应,谁想到方解云淡风轻的喝下去,没有丝毫表示。苏阳心里一震,见方解眼神看过来,连忙将举杯饮了。
噗!
这一口喝下去,他立刻又喷了出来。
他杯子里的酒不知道怎么变得异常的冰冷,一口酒喝下去,瞬间他的嘴唇上都结了一层冰霜,而且那冰霜还在向外蔓延,瞬间,苏阳半张脸都变成青紫色。方解低着头微笑,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眼神里都是笑意。
苏阳连忙运起内劲将这寒意压下去,一时之间却也说不出话来。他有些尴尬的站在那,坐下也不是,站着也不是。
“好酒。”
方解笑着说了两个字,自己又倒了一杯:“苏掌教,我再回敬你一杯。”
苏阳想拒绝,可这种时候拒绝就是认输,他挑起了这暗斗,自然不肯输了面子,有些忐忑的将酒杯举起来,提内劲在手心试图把酒变得温和些。方解再次一饮而尽,他也只好陪着喝了。
噗!
第二口酒苏阳又是立刻喷了出来,只见他端着的酒杯里,剩下的酒竟然咕嘟咕嘟的冒起泡来,就好像烧沸了的水一样。顷刻之间,他原本青紫色的嘴唇又变了,变得通红通红,就好像烤熟了似的。
方解脸色一沉:“苏掌教,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阳想辩解,却根本张不开嘴。
他和周长眉聊过,知道方解有一种无形修为的手段,所以周长眉才会吃亏。他本已经加了小心,却没有想到方解这无形之力无孔不入。他都没有丝毫察觉,方解是什么时候对他的酒做了手脚。
沐广陵眼神一凛,看向苏阳道:“苏掌教,你这就太失礼了吧。莫非你是不喜欢我府里的酒,还是这酒太过贱劣。”
他伸手把苏阳手里的酒杯拿过来,然后一口喝了:“我这酒封存了二十年,上等的好酒,你为什么要吐?”
他看了方解一眼,眼神里有些不一样的东西闪烁。
……
“镇国公要在东疆停留多久?”
沐广陵放下酒杯后问道。
方解道:“今日拜会之后就要启程回去了,我奉皇命镇守大隋西南,这次离开已有数月,若是再不回去唯恐出了什么乱子,食君俸禄,忠君之事,所以打算明日一早就启程返回西南。”
“哦。”
沐广陵哦了一声道:“到了这东疆,我不能失了礼数。而且现在东疆也大不如前,各地都有匪患猖獗。不如我调派一些人手护送镇国公返程如何?镇国公不要客气,这本是我分内的事,最不济也要送到江边胜芳亭。”
说出胜芳亭这几个字的时候,他若有深意的看了方解一眼。
方解笑了笑道:“宁国公客气了,我来拜访也没带什么礼物,只好半路让人去采买一些,若是买的礼物不够好,宁国公也不要怪罪。”
“怎么会。”
沐广陵笑了笑,刚要继续说下去,就看到府里的老管家周福快步从外面进来,然后贴着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沐广陵脸色一寒,看向方解道:“镇国公倒是有心了,你送我的礼物到了。”
方解端着酒杯抿了一口微笑道:“礼轻情意重,宁国公不嫌弃就好。”
沐府门外,忽然从远处飞来两样东西,守门的人也没看清这东西从什么方向飞来,更没用看到把这东西抛过来的人。但是他们却认得这两样东西,非但认识,还很熟悉。
这两样东西,一样是青牙的人头,另一样,是白眉的人头。
两颗人头上眼睛都睁着,显然是死不瞑目。守门的人自然认识这两个人,所以吓得连连后退。看起来,那两颗人头上睁着的眼睛,如此的不甘。
第0855章 今天的沐府明天的沐府
当沐府的下人把青牙和白眉的两颗人头放在托盘里胆颤心惊的送上来,沐广陵的脸上终于没有了那种似乎从来不曾消失过的和善。他将托盘上盖着的布掀开看了看,挥了挥手示意手下人退出去。
“真是好大一份礼。”
他看了方解一眼,将面前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方解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和善,他略微有些腼腆地说道:“这礼物也不知道合不合宁国公的心意,不过料来倒是应景儿。若非机缘巧合也不好弄到呢,往日里就算我想也没这机会,偏偏我要离开的时候这两样东西自己出现了,真巧。”
“镇国公好手笔。”
沐广陵沉默了一会儿,脸上再次露出笑意:“这样的小礼物如果镇国公喜欢,我倒是愿意回送你几件。我最是喜欢结交天下豪杰,所以府里一直住着不少愿意和我结交的好朋友。如果镇国公愿意,可以多取些。”
方解摇了摇头:“我只喜欢送上门来的。”
话题到了这,似乎已经很明显了。在这么和和气气的聊下去已经不可能,即便是有真君子之称的沐广陵也不可能再保持那副和气模样。已经见了血出了腥味,哪里还有什么初见的美好?
“我欣赏年轻人的自信……”
沐广陵笑了笑说道:“自信是好事,如果没有自信也不可能有大成大就。镇国公在大隋西南的事我也多有耳闻,从不吝啬挥舞一下手里的刀子。只是那毕竟是在大隋西南,这里的东西未必是刀子够快就能管用的。”
方解道:“我这个人很被动,总是喜欢等着别人先做什么然后再想办法应对,这是缺点,不过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我对东疆不熟悉,所以回去的路上也许会遇到点艰难坎坷,只好提前预备下铁铲,要是遇到了沟就填了,遇到了坡就铲了,要是什么都遇不到一路坦途,这铁铲也没什么用。但不能因为幻想着路上全是坦途所以就不带铁铲了,对吧?”
沐广陵道:“东疆的地势不太好,沟沟坎坎的挺多。一把铁铲只怕不够用呢,万一铲到了石头把铁铲崩坏了可怎么办?”
“没关系。”
方解悠然道:“沟沟坎坎的再多,我只铲绕不过去的。就算铁铲铲到了石头,铲子坏了,石头也会坏。”
沐广陵脸色微微变了变,随即冷冷笑了笑。
方解道:“我相信凡事都有缘故,如果石头有灵智知道铁铲的坚硬也不会贸然去拦路,更何况,现在东疆正是需要积累石头盖房子的时候,石头少一块,房子就会缺一角。我只是个过客,路过这石头房子的时候若是主人友善请我喝杯茶,我会记得他的好。若是主人觉得可以欺生,其实铲子就算崩坏了,也能打人。”
沐广陵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后说道:“镇国公的意思是,只要石头不去找铁铲的麻烦,铁铲自然不会主动去碰石头。”
方解微笑:“念着对方一点好处,日后再相见不至于冷了场面,不是吗?”
他这话其实意思已经很明显,就是告诉沐广陵,你在东疆的实力就算再大,我也不是随便任你欺凌的软柿子。如果你非要硬碰硬的来一下,就算我离开东疆不顺利,你手下人也少死不了。现在你正是准备起兵的时候,手下高手死的多了,你难道就不心疼?
“可是……”
沐广陵看着方解说道:“镇国公前阵子似乎刚刚把我准备盖房子用的一块大石头搬走了,而且我再想搬回来也不可能,没有这块大石头,我的房子就不好盖起来。”
方解知道他说的是北辽人,沐广陵谋划了那么久,想让完颜康取代完颜勇成为北辽大汗,进而控制北辽族那数万寒骑兵,这就是他所说的那块被方解搬走了的大石头。
“那块石头再大,也终究只是一块石头。而宁国公要盖的房子更大更大,缺了这一块,可以从别的地方找来另一块。”
方解道:“我今儿来府里拜访,本来就是想跟宁国公道谢……宁国公如此好客,真是让我心中感念,这是值得我学习的地方,如何对待客人还真是一门学问呢。我回到西南之后,若是有朝一日宁国公也去那边做客,又或是将来在中原相遇,今日宁国公的待客之道必然给我很多启发,将来我也会照搬来做,不能失了礼数。”
这话更明显不过,方解的意思就是,你如果非要在东疆难为我,那么以后你进入中原,黑旗军就是你的敌人。
方解道:“我这次带着的人不多,所以身边要是少了一个人也会特别明显,看到身边人少了,我就会伤心,少一个都伤心。”
他看了沐广陵一眼,笑了笑道:“打机锋着实的没意思,我喜欢比较直接……宁国公如果觉得可以留下我,尽管来试试就是了。如果留不下我,将来到了中原,我也会想办法留下你。”
“我不喜欢被人威胁。”
沐广陵道:“而且在东疆,也没人能威胁我。”
方解耸了耸肩膀:“我也不喜欢,所以才会来。”
沐广陵再次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摇了摇头:“希望镇国公记住今日所言,日后到了中原再相见的时候,你我之间还能坐下来和和气气的喝杯酒。沐广陵在东疆是沐广陵,出了东疆进了中原,沐广陵还是沐广陵。”
方解起身,挽起沫凝脂的手:“那就告辞了。”
沐广陵冷冷哼了一声:“送客。”
……
微微摇晃的马车里,方解闭着眼睛休息,坐在他对面的沫凝脂一双美眸一直盯在方解脸上,似乎想看清楚这个人脸上最细微处的特征。对于男人之间的那种勾心斗角她不懂,只是觉得好像没有预计中那般凶险。沐府在东疆什么实力谁都知道,方解怎么就确定沐广陵不敢怎么样?
“就这么完了?”
她实在有些好奇,忍不住问了一句。
“没完呢。”
方解笑了笑:“只是今天的事结束了……不,只是在沐广陵家里的事结束了。他本打算用那个什么蓬莱宗的掌教苏阳压我,可那个苏阳根本就不了解我,虽然修为不俗,但察觉不到我的无形之力,所以吃了亏。剩下那半杯酒沐广陵喝了,虽然他喝下去没有任何反应,但他也因此而明白我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好对付。真要是在他沐府里打起来,他未必能轻易的留下我。”
“然后呢?”
沫凝脂问。
方解道:“他要进兵中原,将来就肯定会和我黑旗军有所交集,此时他又没有绝对的把握杀我,所以只好让我离开沐府。因为他很清楚,虽然我是黑旗军的领袖,但无论我死不死,黑旗军都还在那。就算我死了,以后他难道就能避开黑旗军?而一旦我死在了东疆,不管日后谁统领黑旗军,都会给我报仇的。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要想控制住黑旗军,这是必须做的事。”
沫凝脂揉了揉眉角叹道:“你们这样的人,真累。”
“想的不多就是输。”
方解笑道:“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输就是死。”
“那你的意思是,半路上沐广陵还会派人来找你麻烦?”
沫凝脂问。
“沐广陵就算不会,那个沐闲君也会。”
方解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这个人的修行之心已经被我破了,除非他杀了我,不然以后修行上再想有进境难如登天,对于一个心高气傲被人称为东疆第一才俊的年轻人来说,如果以后再也不能更进一步是何等的痛苦?”
“你当初要是没在他心口衣服上刺一个洞,是不是他就不会追上来?”
沫凝脂道:“你性子太霸道,不肯低头。当时若是稍稍让一步,沐闲君也不会将你视为生死仇敌。”
“不啊。”
方解笑着说道:“当时在沐闲君心口上刺那一下,就是为了让他今天可以追上来。如果他不追上来我怎么抓一个挡箭牌?沐府里高手如云,而沐广陵本身的修为已经让我忌惮了,想抓沐闲君,只能让他自己送上门来。”
沫凝脂一怔:“你竟是在那个时候,就在谋划退路?”
方解笑道:“哪有那么晚,我来之前就在想退路了。只是来的时候对东疆不了解,到了之后才逐渐确定下来。”
“被你这样的人算计上……”
沫凝脂轻轻地叹了口气:“会很难受吧?”
方解伸了个懒腰道:“我来只是为了北辽人的事,如果沐府的人当我没来过,自然什么事都没有,可他们不愿意当我没来过,所以这些算计都是他们自己找的。”
“那两个人是谁杀的?”
沫凝脂问。
“散金候的人,货通天下行能做到货通天下四个字,怎么可能没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实力?况且,散金候他自己的修为,只怕也不弱于沐广陵。杀那两个人对于货通天下行来说,真算不上什么难事。我让散金候跟着我来,就是因为这一点。”
方解道:“我这个人想得太多,所以敌人能替我想的就不多了。”
……
东鼎城
沐闲君痛苦的看着自己心口的衣服,这件新衣服上根本就没有那个洞,可他却分明看到了那个洞,他的眉头皱的很紧,就好像在忍受着什么巨大的痛楚似的。
“师父。”
他喃喃道:“我的修行心破了。”
“我知道。”
坐在他对面的苏阳微微叹了口气:“你和为师都犯了同一个错误……你以为你比他强,我也以为比他强,或许事实上,你确实比他强,我也确实比他强,但因为我们以为比他强,所以倒是他更强了。”
这话很拗口,但就是事实。
“如何修补修行心?”
沐闲君轻声问。
“忘记。”
苏阳回答:“忘记是什么毁了你的修行心。”
“怎么能忘?”
沐闲君伸手在自己的心口上抚摸了一下:“这里很疼,所以不能忘……师父,助我杀了他,求你。”
苏阳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公爷不会答应的。”
“你不会告诉父亲的,不是吗?”
沐闲君看向苏阳:“今天的沐府是沐广陵的沐府,明天的沐府是沐闲君的沐府,为了蓬莱宗,师父你不会拒绝我,对吗?”
苏阳一怔,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好吧,我去叫上周长眉,只怕……他比你还想报仇。”
第0856章 最得意的事
晴空万里,就好像水洗过的一样,初春的空气中透着一股子清凉,似乎隐隐约约还有一点从东边带来的海腥味。或许这只是错觉,但这风确实清爽。所以方解略微有些遗憾,到了大海边上却没能去看看。
不过初春时节还下不去海,海水太冷,就算是海边生活的人也不会去冒险,一旦在水里抽筋的话就是丧命之灾。
马车的窗子撩了起来,窗外景色尽收眼底。
“还有多远到胜芳亭古镇?”
沫凝脂问。
方解算计了一下路程后回答:“照这个速度的话,最迟明儿晚上就能到胜芳亭了。”
“哦。”
沫凝脂哦了一声,似乎有些失落。
“怎么了?”
方解问。
沫凝脂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味道让方解很迷惑,这是沫凝脂从来没有过的眼神,似乎很熟悉,可方解偏偏就是想不起来怎么熟悉。在长安城的时候,沫凝脂用魅惑的眼神看过他,后来相遇的时候,沫凝脂用冷冽的眼神看过他。这种眼神是第一次出现在她眸子里,如果方解在男女之事上够聪明早就已经看懂,可他偏偏在这种事上一直有些迷糊。
“没什么。”
沫凝脂吸了一口气,然后恢复了平静:“我只是在想,现在你身边的人都不在,只有你我单独相处,这么好的机会我是杀你还是不杀你?杀你是理所当然的事,不杀你……我暂时还想不到理由。”
方解一怔,然后讪讪的笑了笑:“那就慢慢想,最好一辈子都想不到才好。”
“你说什么?”
沫凝脂的眼神忽然一亮,而方解依然没有感受到她情绪上的变化。
“让你慢慢想啊。”
他说。
“后面。”
沫凝脂说道。
“想一辈子?”
方解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话后说道。
也不知道怎么,沫凝脂的脸忽然红了红,别过头不去看方解。这瞬间的表情变化方解虽然看的清楚,可却不清楚她到底怎么想的。所以方解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女人的心思果然是这世上最难猜的事。
他现在已经是大隋这片江山中名声显赫的大人物,这个世间的勾心斗角几乎都再也瞒不住他,他已经从当初那个在山下行走的少年,成为站在半山腰的一方诸侯。他可以轻易看穿所有对手的阴谋诡计,却看不穿女人的心意。
“我乏了。”
沫凝脂淡淡地说了三个字,然后闭上眼靠在车厢上休息。方解沉默了一会儿,伸手将马车的帘子放下来,然后把锦被扯过来轻轻的为她盖在身上。方解知道她没有这么快睡着,但她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睁开眼。
方解揉了揉鼻子,转身坐在一边看书。
沫凝脂小心翼翼的把锦被往上拽了拽挡住自己的脸,被角下,那一张貌若天仙的脸上悄然浮起一朵桃花,嘴角上偷偷勾勒出的笑意带着一点点羞涩。如果方解看到她此时的表情或许就会明白她的想法,但她同样骄傲,所以即便心里有些小满足也不愿意暴露出来。
这两个人,好累好累。
……
队伍行进的速度并不是很快,前面的斥候已经在一个叫做姚安的小村子里打点好了住宿的事,找了一个看起来还算殷实的人家,付了足够的银子,把这户人家的整个后院都租了下来。虽然只住一晚,但因为银子给的够足,所以那家人特别的殷勤,忙东忙西的帮着骁骑校的人打扫后面的院子。
“这位官爷,看你们身上的衣服不像是本地官府的,你们从哪儿来?”
做生意发了些小财之后就回到村子里买了一大块地养老的家主是个五十几岁的男人,虽然已经过了几年一世无忧的日子,但脸上还有着当初跑生活时候的那种艰辛痕迹,这种拼争,就好像刀刻斧凿一样留在男人的脸上,越是苍老越是明显。
“中原。”
领队的骁骑校百户淡淡地回答了两个字,没有多说什么。那老人见对方不愿透露什么,索性不再问。他曾经经商,所以知道好奇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被褥家里还存着几床新的,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就抱过来。”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不必。”
那百户摇了摇头:“所有东西都用我们自己的,不劳你惦记了。如果没什么事你就回去歇着,这院子我们自己打扫出来就是了。”
老人连忙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老头子,那是些什么人?”
胆子要小很多的老妇把他拽过去压低声音问:“就为了那些银子,就敢把他们带进门,谁知道住进来的都是些什么人?万一是什么江洋大盗我看你怎么办!”
“你还不信我的眼力?”
老人自豪的笑了笑:“当初我可是做过大生意的人,看人最准。这些人身上带着一股子冷冽之气,一看就知道是军武里的人。而且还不是什么普通军队,必然是一支身经百战的雄兵。他们身上的锦衣,看样子倒是有些像长安城里大内侍卫处的款式,只是当年见过,已经模糊了……所以你就放心吧,绝不会是强盗,而是公门里的人。如果运气好,咱们招待了一位大人物,将来儿子的前程就有着落了。”
他叹了口气道:“我当初因为实在没有法子才去做行商,虽然后来富裕了,可回到村子里之后还不是被人瞧不起?就算家境殷实又怎么样,难道我能让儿子也去跑生活?虽然现在大隋乱着,可东疆还太平不是。咱家儿子机灵懂事,回头那大人物来了,你让他去后院转一圈,万一讨了好,说不得运气就来了。”
“就你想的多。”
老妇连忙回头,看了一眼坐在院子读书的儿子:“定北,你过来,听你爹给你交代些事!”
看起来那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痛快的答应了一声,面对父母的时候眼神里都是灿烂的笑意,这少年郎虽然相貌并不出众,但胜在一个干净。干净的脸,干净的眼神,干净的笑。
老人把儿子叫过去,低声交待了好久,老妇坐在一边拾掇针线活儿,看着人到中年才生下的独子,眼神里都是慈爱。
“让你去私塾念书,你说私塾先生太过古板。让你去县学读书,你说县学的教授太过生硬。”
老人似乎是有些不满的语气并不是他的本意,他眼神里的疼爱早就出卖了他的内心。
“你没有身份,就不能参加乡试,所以想要讨个功名太难了。我本想把积蓄都拿出来,去县城里给你捐个官,可你也知道有多少比咱们家富裕的人也都盯着那几个空位子,县令大人是看钱不看人,万一咱们家能拿出来没有别人多,你也进不去的。”
少年郎笑了笑道:“父亲放心就是了,我有自己的打算。”
“你打算什么?”
老人问。
“现在东疆太平,可中原大乱。”
说到这些,少年郎的眼神逐渐明亮起来:“乡试就算出头,也不过有个不怎么光彩的身份而已,有了那身份万一不能中举,连地都种不了还不要饿死?所以我不想入县学,也不想去乡试。我想好了的……沐府早晚都会出兵中原,过阵子我就去报名参军,我身子骨虽然不算结实,但我的字足够漂亮。到时候沐府若是征兵,会需要很多书记之类的文员,我有信心能选上。”
他抬起头,看着天空中翱翔的那只雄鹰:“我虽然不懂武艺,不能修行,但我要做一个大将军,就如大隋太宗年间的儒将李啸一样,创立不世之功!”
“你这孩子,整日胡思乱想!”
老人瞪了他一眼:“参军?九死一生啊!我告诉你,就算沐府真征兵也不许你去,实在不行,你就去收拾起我的老本行,去经商。我当初做生意的时候,和中原登平城里货通天下行的掌柜私交不错,到时候就带你去投奔,在货通天下行里最起码一世无忧,远比你那个什么儒将要来的实在!”
“父亲,你不能这样见识短浅。”
少年郎低声辩驳了一句。
“我见识短浅?”
老人抬手要打,可最终还是舍不得:“我告诉你,你老子当初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你读书多管什么用,你见过侯爵那么大的官吗?当初我在登平城里,见过货通天下行的散金候!那可是闻名天下的大人物,现在我还能记得他相貌呢。”
“侯爵不是官位,是爵位……”
少年郎低低地说了一句,然后笑着避开他父亲第二次要打的手。
“做生意也没什么。”
坐在一边的老妇笑了笑道:“若不是你爹会做生意,咱家的日子会如现在这般好?虽然人家都说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卑贱,可咱们顿顿有肉吃,年年有新衣,这就足够了不是吗?”
“我做生意怎么敢说好?”
老人道:“货通天下行的散金候那才是……散金候?”
他的话骤然顿住,嘴巴一瞬间张开的那么大,可以轻而易举的塞进去一颗鸡蛋。他的眼睛看着门外,脸上的表情都是不可思议。
门外,一头小毛驴不情不愿的停了下来,一个身穿布衣的中年男子偏腿从毛驴背上跳下来,朝着老人抱了抱拳一脸和善地说道:“这位老哥,我路过此处实在累了,能不能借住一晚?我可以付你银子。”
老人使劲揉了揉眼,喃喃道:“真像……但肯定不是,散金候怎么可能骑着个破毛驴出现在我家门口,他老人家那排场,我现在还记得呢……”
……
村口
一个农夫推着一辆独轮小车停了下来,车上坐着一个眉目俊美的少妇,这农夫抬手抆了抆额头上的汗水,指了指村子里面说道:“娘子,要不今晚就住这儿?”
少妇媚眼如丝的看了农夫一眼,有些羞涩道:“你是一家之主,你来拿主意就是了。休息一下也好,你这不知怜惜人的家伙,之前在林子里折腾的我好难受,现在两条腿还酸软的没力气。”
农夫自豪的笑了笑,压低声音道:“咱就这个强!”
少妇白了他一眼,眼神里一汪春水。
看起来,这对夫妻再平常不过,就好像丈夫送妻子回娘家一样。这独轮小车也最是普通,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有。
“咦。”
农夫忽然看到村子另一边有一个骑毛驴的人进了村子,忍不住笑了笑:“咱们今晚只能住村外了,幸好带了些厚衣裳。侯爷进了村子,咱们就在外面守着,有什么事里外都有照应。”
那少妇嗯了一声,脸色逐渐凝重下来。
“看来不会好应付,侯爷也到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老土,你告诉我,你这辈子最得意的事是什么?”
“娶了你!”
叫老土的老土农夫使劲点了点头:“所以,无论今天晚上的事有多不好应付,我也是死在你前面。别怕,我会倒在你脚下,你再倒下就不会摔疼。”
“白痴,死了还知道疼?”
“那我也不许你摔着!”
少妇笑了,眼神明媚:“老土,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事是什么吗?”
“什么?”
“嫁给你!”
第0857章 必须一起死
小村子的夜晚那么宁静,宁静的想让人就坐在院子里看着天空上的繁星。偶尔有鸡鸣狗叫,却一点也不会打扰了这安宁。那本是一种嘈杂,可偏偏让人觉得这鸡鸣狗叫就是组成宁静的一部分。就和天上的月亮天上的云,地上的树木地上的花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后院已经收拾的很干净,连角落里多年积累下的灰尘都被清扫。有过打扫经验的人都知道,打扫干净之后的地方反而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尘土味。但是,这尘土味却并不恼人。
沫凝脂靠坐在躺椅上似乎是睡着了,方解喝了一口酒回头恰看到那张颠倒众生的面容偏向自己这边,都说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沫凝脂的脸在月色下确实更加的动人心魄。方解就这么呆呆的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起身,脱下身上的长衫盖在她身上。
然后方解走回原来坐的地方,继续喝酒抬头看天。
画面中是个美的不能再美的女人,还有一个稍显不解风情的男人。
沫凝脂睡的很踏实。
方解不睡,是因为他在等着该来的人。
前院里,穿布衣的中年男人把最后一粒米吃干净,然后放下碗筷对那对老夫妻说了声谢谢,很真诚。名字叫做杜老实的家主一直在好奇地打量着中年男人的脸,一边看一边咋舌,喃喃地说真是太像了。他妻子不知道丈夫发什么癫疯,也不去管,低着头缝补儿子那件袖口破了的衣服。
“贵公子喜欢读书?”
中年男人问。
杜老实点了点头:“嗯,我那娃最是喜欢读书,也不知道他都读些什么。一天到晚就在院子里读书,还自己动手去推了一车沙子回来,铺在院子里,找了些石子和木棍,每天就是一边看书一边在沙子上摆弄那些石子木棍,还自言自语的。这孩子是读书的料,我就怕有天他读书读傻了。”
“对了,您怎么看出来我那娃喜欢读书?”
杜老实好奇的问。
中年男人笑了笑道:“非但能看得出来他爱读书,还看得出来他读书的时候坐姿很端正。还看得出来他的书桌应该有些年头了,桌面有些破损。所以他的衣服其他地方都还好,唯独手肘那地方磨损的很厉害。”
“先生真是个神仙。”
杜老实由衷的赞叹:“只是看了一眼我娃的衣服,就能猜出来这么多。”
中年男人笑道:“我来告诉你,你的儿子在院子里那沙子上不是胡乱摆弄,而是很有章法。我进门的时候看了一眼那沙子,上面用几十颗石子摆了八门阵,而木棍摆的是大隋步兵最普通的攻击阵型锋矢阵。”
“那是……什么?”
杜老实没懂。
“没什么。”
中年男人看了一眼外面配房里还亮着灯火,知道是那少年郎还在读书:“以后你们夫妻的荣华富贵,说不得都在这孩子身上呢。”
“先生倒是谬赞了。”
杜老实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普通人家的孩子,能有多大出息?我虽然没有读过书,但也知道自古以来就没有寒门子弟出身最终有什么大成大就的。”
“怎么会没有?”
中年男人道:“太宗年间平定江南的李啸,出身普通人家,靠着积累军功一点点成了大将军,李家因为出了这样一个人而飞黄腾达,一跃成为西北最有权势的世家之一。三朝元老怀秋功也是寒门出身,状元及第便一发不可收拾,就算是大隋对皇帝陛下对他也是颇为尊敬的。”
“不敢比不敢比的。”
杜老实连连摆手:“那都是传说中的人物,我那娃性子憨直老实,不行的。”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一个人从出生到走进社会,会遇到很多人说他不行,无论是朋友还是对手,这些说不行的有善意有恶意,可唯独做父母的,绝不能对自己的孩子说你不行,哪他真的不行,也不能这样说。”
“为什么?”
杜老实问。
中年男人却似乎不想再说什么,起身,将碗筷端起来准备自己动手去洗,杜老实连忙过来接过去,然后瞪了他妻子一眼:“哪儿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你去!”
他妻子狠狠的回瞪了一眼,不情愿的过去将碗筷接过来。
“先生……您以前是个生意人吗?”
杜老实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他实在没能扛住自己的好奇心。
“以前是,现在也是。”
中年男人回答之后沉默了一会儿后问:“住在后院的人,其中有个看起来丰神如玉的公子,进门的时候可曾在前院稍稍驻足?”
“有的有的,好像也盯着那片沙子看了一会儿,然后还特意问了我一句这是谁摆的。”
杜老实如实回答。
“嗯。”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如果那公子没有驻足的话,我不会告诉你我是谁。因为他停留了那片刻,就是你家的运气。”
“有……什么区别?”
杜老实问。
“他停下来看了看,你家的运气就来了。而我也就能告诉你我是谁,也不必想着告诉你之后,你们一家可能都会死无葬身之地。但是他驻足了那么一会儿,我就可以告诉你,而你家也不会再有什么血光之灾。”
杜老实被他这话吓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的都颤了下。
“你叫杜老实。”
中年男子笑了笑道:“十一年前我去登平城巡视商行的时候见过你进货,只是当时你进了些什么记不得了。因为你这名字特别,倒是没有忘了。”
“啊!”
杜老实惊呼了一声:“您……您真是散金候?”
“我是。”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
“您还能记得我……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是生意人。”
吴一道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需要一个好脑子来记住很多事,告诉你妻子不要刷碗了,没有必要……你们两个收拾一下贵重的东西,明儿一早随队伍出发。今晚你这院子里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门看,不管多好奇也不要出门,以后你可以在货通天下行做事,你儿子……比你有出息。”
……
纳兰定东在院子外面巡视了一圈,检查了暗哨之后回到后院,路过前院的时候似乎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皱了皱眉头,确定那人是谁之后随即释然,忍不住笑了笑,心里也放松了不少。
这是他第一次带队护卫方解,所以心里难免紧张。这次回部族他一直忐忑不安,第一是担心自己不能保护好方解的安全,第二是犹豫着到底是留在部族还是回黑旗军。想来想去,发现自己都是多虑。
说到职责,护卫方解是骁骑校和亲兵营的职责,可他也知道以国公爷的修为,根本不需要自己这样的人保护。真要是遇到什么大修行者,自己就算拔刀子往前冲也没有什么意义。至于是留在部族还是回黑旗军,其实根本就不必去想,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回到后院的时候,他看到方解对自己招了招手连忙过去。
“把所有的暗哨都撤回来,所有人都到后院屋子里,没有我的命令谁也而不许出来。”
“主公?”
纳兰定东张了张嘴,却被方解摇头阻止:“按军令行事。”
“喏!”
纳兰定东行了个军礼,连忙出去把人手都召集了回来。
村子外面
苏阳看了看村子里星星点点的火光,回头看了一眼身边面沉似水的小公爷沐闲君,他想了想之后问道:“这村子里算起来也没有几百人,要不要杀绝?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泄露出去,所以……”
“师父,你在蓬莱岛上只顾着修行的时间太久了,所以有些事也就看的没有那么透彻……这村子距离东鼎城不过几百里,如果沐府治下出了屠村的事,怎么遮拦?方解的行踪立刻就会被挖出来,东疆看似所有人都服从沐府,可也有不少人愿意看沐府的笑话。屠村……断然不能做的事。”
“可方解如果死了,还不是遮拦不住?”
苏阳问。
“青牙死了,白眉死了。”
沐闲君笑了笑说道:“他们还有个二师兄在军中做将军,两个师弟都被方解杀了,他一怒之下私自离军跑来报仇,这种事沐府也不可能提前知道,所以阻止不及也是正常。到时候把这个人推出去,终究能堵住一些人的嘴巴。”
“明白了。”
苏阳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周长眉:“你在村外候着,如果方解逃出来的话,必须有人拦着,他身边那个女子也不容小觑。”
“那个女子谁也不许杀!”
沐闲君冷冷地说了一句:“谁杀了她,我就杀了谁。”
苏阳一愣,随即摇头叹了一声:“三师弟,你和我去对付方解,小公爷去擒住那个女子。”
“不。”
沐闲君摇了摇头:“我去找方解,三师叔为我策应,师父你去擒了那个女子就是了。不要伤了她,一根头发也不要。三师叔,你的感知力最好,先去探查一下方解藏在什么地方,不要惊动了他们。”
“明白。”
一直站在他们身后的那个老者点了点头,他全身包裹在一件很宽大的黑袍里,深夜之中,若是不仔细看的话,就算他站在不远处也很难察觉到。他是蓬莱宗苏阳的三师弟,是个罕见的感知类型的修行者。
沐闲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心口,下意识的抬起手抚摸了一下。
“还是疼……方解,你这一下刺的好重。”
……
远处
少妇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在月色下隐约可见,她在丈夫耳边极轻地说道:“有个感知力很强的修行者在,我不敢把修为施展的太近,幸好他没有在村子外面就放出感知,不然咱们藏不住。”
她丈夫点了点头:“辛苦你了娘子,一会儿我先去打架,你在后面策应我就是了。我估计留在村外的人不会太多,我一个人应付的过来。”
少妇摇了摇头:“我没能给你生个孩子。”
农夫模样的男人一愣:“这个时候说这个干嘛?”
少妇笑了笑,手指在丈夫耳边的头发里穿过:“如果我有了你的骨肉,我不敢陪你一起死。现在我没有能为你生个孩子,所以必须和你一起死。”
第0858章 一敌三
夜风送清凉
后院的房间里都是有些不安的骁骑校,他们身为方解的亲卫却不能出去御敌,每个人心里都有些憋屈的感觉。可这次来的敌人显然不是他们能应付的,为了避免无谓的伤亡所以方解下令让他们都留在屋子里不要出来。
窗子开着,晚风从外面徐徐而入。
几乎所有人都挤在窗口往外看,屏住了呼吸。
院子里
方解负手而立
沫凝脂依然躺在躺椅上,身上盖着方解的长衫。
夜显得越来越安静。
一片黑云从远处慢慢的飘了过来,遮挡住了那明亮的月光。
方解的眼神微微一变,转身看向后院门口。敌人似乎很有把握,是从正门大步走进来的。前面院子里的护卫都已经撤回后院,所以也没有示警。一共三个人,前面一个,后面两个。当看到这三个人出现的时候,方解本来颇为凝重的脸色反而放松了不少。
来人没有说话,在后院门口停了一会儿后便开始出手。
第一个出手的,正是那个被沐闲君称为三师叔的人,方解在江湖上行走也有些年头了,所以这个人一出手他就猜到了对方的修为方式。这是一个和卓布衣,沐小腰有着差不多特殊能力的人,与其说他修为不俗,不如说他的特殊能力很强。
方解敏锐的察觉到,整个后院的空气停止流动了。
也感觉不到了风。
这说明整个后院都被那人特殊的能力所禁锢,外面的空气根本不能流通进来,如果将空气比作一片大海,那么现在这个小院的空气就被隔绝开,只是一座小湖。方解很清楚对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修行者作战靠的是天地元气,现在这个院子的空气成了一潭死水,天地元气有限,对于修行者来说绝不是一件好事。
他看了那人一眼,嘴里喃喃了一句。
“类似于卓先生的画地为牢。”
“需要帮忙的时候再交我,有些乏了,还想躺着。”
沫凝脂侧了个身,语气很轻的说了一句。
方解点了点头。
沐闲君看了苏阳一眼,然后深深的吸了口气。
他刚要往前迈步,三师叔却先往前走了一步:“小公爷且在后面稍后,这院子里的天地元气已经被我禁锢,剩下的元气坚持不了多久,我先去和他拼斗,将元气消耗掉小公爷再出手。我把禁锢之术开一个口子,你依然能从外面吸收元气。”
“也好。”
沐闲君点了点头,迈出去的脚又退了回来。
三师叔往前迈了几步,眼睛一直盯在方解身上,他不敢靠的太近,因为从情报上来看方解是个近身交手很强大的人。所以从一开始三师叔就给自己定下了作战的策略,那就是靠自己的特殊能力远距离牵制方解。只要他能将方解控制住片刻,以沐闲君的修为绝不会错失那么好的机会。
“定。”
他看着方解,忽然大声喊了一句:“金缚!”
这两个字一出口,这院子里本就不多的天地元气几乎都被他抽走,那些元气顷刻间化作一条一条的长蛇似的,在方解身边盘旋了一阵然后猛的扑上来。方解似乎要躲闪,却没有那些元气之蛇移动的速度快,肉眼可见的,十几条元气之蛇绕在方解身上,然后不断的勒紧。方解身上的衣服随着那元气之蛇的缠绕,被勒出一条条痕迹。
看起来很顺利,方解似乎没有预料到敌人的出手方式这样特别,所以第一时间没能避开,现在再想避开已经来不及了。那些足有手臂粗细的元气之蛇就好像真的蟒蛇一样,不断的收紧着身躯,蟒蛇狩猎的方式人尽皆知,一旦猎物被蟒蛇缠上就很难再有脱身的可能。
咔咔
随着元气之蛇缠绕的越来越紧,方解身上发出咔咔的声响。就好像绳索在口袋上勒紧的声音一样,虽然不大,但很刺耳。
“行了?”
沐闲君脸色一喜,没有想到三师叔的特殊能力居然这般见效。不过他知道这也难怪,如他三师叔这样特殊的修行者整个天下也没有多少,所以方解没有见过这种诡异的出手方式也难怪。就好像周长眉一样,论修为绝对不低于方解,可正因为没见过方解那样真正无形的修为方式,一开始就吃了大亏。还有苏阳,如他那样的修为,尚且也不能察觉到方解的无形之力。
这也是沐闲君愤怒的缘故之一,这种无形之力就好像上天专门送给方解作弊用的礼物,有了这绝对的无形,就算修为比他强的人,一不小心也会被击败。沐闲君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天才,可是在方解面前似乎他这样的天才有些廉价。
“再紧一些!”
沐闲君往前迈了一步,出手之前处于小心又吩咐了一声。三师叔点了点头,眉头一皱,那特殊之力猛然增强,缚在方解身上的元气之蛇再次游动起来,勒的更加紧了。为了保证不出什么意外,他打算将方解的手脚直接勒断。
咔嚓!
脆响穿了出来,果然是断了。
不过……断的不是方解的手脚,而是他的元气之蛇!
那些蛇一直在疯狂的勒紧,可这次它们就好像勒在了一块大石头上似的。不管它们再如何发力,就是不能勒进去分毫。石头不会被蛇勒断,那么持续的压力下,就只能是那些蛇断了。
方解忍不住笑了起来,晃了晃手臂笑道:“不关我的事噢,是你这些东西不够牢靠,如果你不甘心,咱们再试一次怎么样?”
这话,就好像一个耳光狠狠扇在三师叔脸上似的,扇的他脸上火辣辣的疼。
……
“不用帮我,师父你去把那个女人擒住,记住,不要伤了她分毫!”
沐闲君低声说了一句,随即两指并拢成剑,朝着方解刺了出去。
苏阳应了一声,看了看那似乎还在熟睡的女子心里微微有些发紧,他总觉得那女人绝对不好对付,虽然看起来那般的柔弱娇美,可这美貌的背后或许就是伤人的毒刺,一不小心就会被一朵花杀死。
离着还远,苏阳伸出双手朝着沫凝脂所在的位置虚空一攥,两只内劲形成的巨大手掌在沫凝脂身边两侧凭空出现,这两只手迅速的合拢,就好像要把沫凝脂捧起来似的。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那些在屋子里的骁骑校全都屏住了呼吸!
方解还在和那连个人颤抖,好像根本就没有能力去救沫凝脂,而沫凝脂依然闭着眼睛躺在那儿,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危险已经近在咫尺。
噗!
指风将墙壁刺出来一个圆圆的洞,可是目标却消失不见。沐闲君一指攻出,指风如电一样刺过去,可是却不见了方解的踪迹。原来方解站着的位置上腾空而起一片烟尘,那是方解脚下的土地被踩出来一个坑而荡出来的尘土。如果将这画面放慢很多很多的话,就会看到土地在他脚下先是龟裂,然后是炸开,尘土开始往四外激荡。
可就在尘土才起来的那一瞬间,方解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哪怕是把画面放慢到能看清楚飘起来尘土的颗粒,肉眼依然追不上方解的身法速度。
快
难以形容的快。
如果这是一个电影画面,播放的速度慢到几乎定格的程度,或许方解的身法速度还是比正常播放要快,所以肉眼还是跟不上。
慢镜头停止恢复正常,尘土飞起来超过脚面高的时候,方解已经到了十几米外。
他落在沫凝脂身前,两条胳膊朝着两边平伸,一边抵住一只巨大的手掌。紧跟着,金色的火焰从他的掌心里疯狂的溢了出来,顺着那元气开始不断的往外蔓延!看到这一幕,几十米外的苏阳脸色猛地一变!
“那是……什么?”
他只来得说出这四个字,金色的火焰已经顺着他的内劲烧了过来。苏阳只是微微一个愣神,那火焰的温度已经烤疼了他的掌心,下一秒,他惊恐的把施展出去的内劲切断,然后身子急速向后撤了出去。若不是他修为惊人对于内劲的收发已经圆润自如,只怕这稍稍愣神的时间他就会遭受重创。
“能烧掉内劲的火焰?”
苏阳脸色大变,看着自己那一部分内劲被金色的火焰烧了个干干净净。
躺在椅子上的沫凝脂翻了个身,还是没有醒来的意思。方解低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忽然一拳往虚空里咋出去,这一拳速度极快,砰地一声,几十米外的沐闲君身子连着向后退了几步,胸腔里一阵窒息。他的拳风被方解的拳头直接砸碎,反震之力又把他逼得后退了好几步。
就在这一瞬间!
一支狼牙箭从方解的侧面激射而来,远处,三师叔手里多了一张硬弓,那箭正是从他手里射出来的。箭簇上带着一种幽蓝色的淡淡光彩,在夜色中都显得格外醒目。方解从那蓝光上感受到了威胁,屈指一弹,一缕金属之力形成了一支羽箭,在半空中将那支狼牙箭弹飞。
“不要留手!”
三师叔高呼道:“他速度太快,联手困住他!”
他再次抽出一只羽箭,眼神一凛,那箭簇就冒起来一团蓝光。这是他特殊的修为之力,一旦中箭,就能腐蚀人的躯体。甚至可以腐蚀内劲,这才是天下间的第一奇毒,由此可见这个人的体质也极不寻常。
看到这一幕,方解的脑海里自然而然的想起当初万星辰送他的那本笔记,那笔记在他脑海里迅速的翻开,风吹书页一样翻过去一页一页,然后停留在一张图上。
脑子里想到了这些,方解的眼神那淡淡的疑惑随即散去。
“天生的毒体。”
他自言自语的一句,然后侧手一挥将一缕攻过来的指风荡开。
“一起上!”
苏阳知道自己没办法先去擒住那个女子了,索性双手合拢成拳往下一砸,一座泰山一样的内劲之锤轰然而落,直奔方解的头顶。与此同时,沐闲君双手向外伸出,十指连弹,数十缕劲风朝着方解暴雨一样打了过去。另一侧,蓬莱宗的三师叔送开了手指,闪耀着蓝色光彩的狼牙箭直奔方解面门!
方解站在那里,巍然不动!
以一敌三!
第0859章 再也不会醒来的荣华梦
村外
感受到了远处那天地元气的波动,周长眉眉头越皱越紧,他有些不安的来回踱步,几乎每一个下一秒都有可能冲向那边。方解给他的羞辱太大了,大到让他无法承受,一个男人的尊严,似乎在和方解见面的那天都被撕碎。
在蓬莱宗,他是地位仅次于苏阳的人。门下八百弟子,哪个见了他不是恭恭敬敬?就算在沐府里,因为他修为确实很深厚,所以沐广陵对他也不会冷淡。至于那门客三千,更是用敬佩和敬畏的眼神看着他。
这个仇,如果不是自己动手来报的话,终究有些遗憾。
他越想越焦躁,几次都几乎忍不住离开这。可是一想到自己以后的荣华富贵都离不开沐府,又硬逼着自己留下来。沐闲君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苏阳跟他提到这句话的时候他格外的赞成。沐闲君说,今天的沐府是沐广陵的沐府,明天的沐府是沐闲君的沐府。当时周长眉对苏阳说道,如果沐府成功了,那么今天的沐府是沐广陵的沐府,明天的天下都是沐闲君的天下。
所以他才会忍下来。
当一个人的地位足够高的时候,师徒尊卑的顺序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苏阳是沐闲君的师父,周长眉是沐闲君的师叔,可是在沐闲君面前,他们两个更像是一对随从。
周长眉能感觉到村子那边天地元气的流动极有规律,他猜到这是三师弟的禁锢之术施展出来了。如果没有禁锢的话,那么大修行者交战,天地元气的流动会异常的混乱。现在那元气是如一条小河般朝着一个方向运行,这说明一切都在他三师弟控制之内。想到这里,他又有些安心。
方解确实不好对付,尤其是那无形之力让人防不胜防。也正是因为如此,周长眉修为强于方解却败的那么丢了颜面。
就在他心里焦躁不安的时候,忽然一种前所未有的警觉在他心里冒出来,他猛地转身,看也不看朝着身后一拳轰了出去!
雄浑的内劲如一道狂澜般砸向后面,周长眉看到一个黑影在自己的内劲面前向后荡了出去,但他绝不是被自己的内劲震飞,而是随着自己的内劲向后飘了出去。这种借力的功夫,这黑影已经运用的炉火纯青!
“谁!”
他怒喝了一声。
远处,一个看起来特别憨厚老实的农夫缓步走过来,脸上带着温良的笑容:“是我,但你不认识我,我也不打算告诉你,就是让你着急……”
过了几秒钟之后,他哈哈笑了两声,好像就连反应都慢了半拍。
周长眉心里正烦着,哪里还管这人什么来历,脚下一点向前冲了过去,一拳凌空砸下,狂暴的内劲砸在那农夫站着的位置上,立刻就把土地砸出来一个方圆数米的大坑。可是,周长眉却知道自己绝对没有击中那人,因为在内劲轰下去的一瞬间,那人居然再次借着内劲的力度往一侧飘了出去。
“你到底是谁!”
能在他手下避开两招,已经足够让周长眉重视了,第一招是他戒备之下而发,用了全力。第二招是他气急而发,也用了权利,可那人居然都毫发无损的避开,而且看起来根本就没有什么压力。
“都说了不告诉你,你还问。”
农夫出现在十几米外,看起来他就好像一片落叶一样,被之前周长眉那一招砸在地上震荡起来的尘烟带出去,看着他敦厚壮实,也不知道身子怎么就那么轻,一阵风就能吹的他离地飞行似的。
“朋友。”
周长眉皱眉道:“蓬莱宗在此做事,你最好还是避一下,虽然不知道你什么来历,但最好还是不要伤了和气。”
“蓬莱宗?”
那农夫摇了摇头:“真没听过。”
周长眉知道这人就是故意来找自己的,料来是方解的手下,所以他也懒得再说什么,双手平伸猛的往前一推。
“大浪淘沙!”
这双掌轰出去的内劲,就如同大海涨潮一样,浪头足有几米高,卷着地面的沙尘朝着那人狂涌了过去。这一式是周长眉在蓬莱岛修行的时候,观海潮有感而创,此功法的威力之大,就连苏阳都赞不绝口。
这一式大浪淘沙,席卷的范围极广,毫无疑问,若是那农夫被海浪卷进去的话,只怕难逃一劫!
可接下来,周长眉看到的一幕让他瞠目结舌!
如此狂暴的内劲之下,那人居然还能随着内劲而上下漂浮,能轻易将一片房屋摧毁的内劲,倒像是他踩在脚下的滑板一样。
这画面太诡异!
周长眉脸色猛地一变,忽然想起了什么。
……
“地裂!”
周长眉怒喝了一声,双手合什然后猛的往两边一分,之前那澎湃的内劲忽然全都转向下方,然后骤然分开,巨大的撕扯力把地面都硬生生扯出来一条口子,随着那内劲如海水倒灌一样往裂缝里钻,果然,那农夫也随着内劲朝裂缝里掉了下去。
周长眉一喜,双手一合。
能塞进去一个人的裂缝忽然闭合!
可就在裂缝闭合的那一刻,随着裂缝中的内劲被挤压出来,明明已经掉进了裂缝里的那个农夫居然又轻飘飘的飞了出来,那场面,就好像一个井喷的激流上面飘着一个球,不管怎么剧烈晃动始终飘在上面。
很多人小时候都会玩一个游戏,折一段麦秸杆,然后在仰着头叼在嘴里,麦秸秆上面放一颗黄豆,一吹气,那黄豆就漂浮起来,不吹就落下,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童年都是在这样无聊但好玩的游戏中度过。此时那个农夫,就是那颗黄豆。
周长眉的脸色再次变化,他隐约已经猜到了那人是谁,正因为如此,他脸色越发的凝重起来。
沉思了片刻之后,他将修为之力骤然收回,那农夫果然也随着内劲往他这边飘了过来,见到这一幕周长眉又是一喜,猛然加力,内劲退潮一样朝着他这边返回,而那农夫则始终踩在浪潮上,随之飘动。
眼看着农夫随着内劲就要回到周长眉身前的时候,周长眉右拳猛的击出,他之前的内劲往回返,这一拳的内劲往前冲,相对之下,速度何其之快!那农夫踩着他的内劲过来,眼看着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这一拳了。
然而,下一秒,在那拳风就快接触到那农夫身体的时候,他伸手往前一探,在即将接触到拳风的时候身子骤然一转,那拳风被引得围着他身子转了一圈,然后朝着周长眉狠狠的撞了过来!
这样借力的手段,匪夷所思!
距离太近了,这一拳的拳风从发出到折回也就是一眨眼的时间,周长眉想避开已经不及,只能再次出拳,硬生生把自己之前的拳风挡在外面。
可是让他惊骇的是,第二拳的拳风再次被那人引开,农夫身子再转一圈,那拳风就好像蒙着眼睛拉磨的毛驴一样乖乖的转了一个圈回来,再次砸向周长眉的面门!
周长眉大惊失色,第一拳他已经避不开,这第二拳速度来的比第一拳还要快,两道拳风混合在一起,竟是带着一种连周长眉自己都不得不恐惧的威势。紧要关头,周长眉身子向后猛的一番,堪堪将那拳风躲了过去。
可还没等他松一口气,之前那海浪一样的内劲回来了。
咔嚓一声!
周长眉的双腿被自己之前轰出去那招大浪淘沙直接扫断,膝盖扛不住那巨大的威力,直接朝着后面折断,腿骨从肌肉里刺出来,白森森的还挂着鲜红的血。这大浪淘沙本来有数米高,可是被那农夫踩着所以压低了很多,若是没有被踩低的话,说不得他自己这一招就能废掉他自己的命。
可这还没有结束
大浪淘沙将他的双腿扫断,那农夫从内劲上跃下来,伸手往下一压然后向前急冲,那股磅礴的内劲老老实实的跟在他手心后面往前跑,很快就凝集成一条很凝实的内劲之剑,农夫身子向后一转,手心张开,那内劲之剑从周长眉的后心狠狠的刺了进去,然后从前胸透了出来。
这些本都是周长眉自己的招式,不管是之前的大浪淘沙还是后面的两道拳风,都是他自己的,那农夫自始至终都没有出一点内劲。可偏偏是周长眉自己的招式,被那农夫冲洗组合之后用出来,威力竟是大了不少!
内劲从周长眉的前胸透过,碗口大的血洞里血瀑布一样往外淌。
跪在地上的周长眉死都不愿意相信,杀死自己的,居然是自己。
他低头看了一眼心口上的洞,极艰难的扭头看向身后的农夫:“你是江湖上被人称为不出手的连单?”
“是。”
农夫点了点头。
“我曾经……”
噗!
周长眉喷了一口血,苦笑着说道:“曾经在听闻你这名字的时候,很好奇你不出手是怎么杀死那么多强大对手的,这是毫无道理的一件事……现在我终于明白,你叫不出手,是因为你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修为之力,你所有的攻势,都是借敌人的……”
“没错。”
农夫缓缓地舒了口气:“真好,又打赢了一次……每次与人交手都是提心吊胆,我本身没有修为之力这事要是传出去,很多人都能杀我啊,我的敌人只需要雇几个身强力壮的普通汉子,只怕我就挡不住了。幸好……所有知道我这秘密的人都死了。”
周长眉眼神里闪过一抹不甘,哇的又喷出一大口血,然后缓缓地往前扑倒。
农夫看着他的尸体摇了摇头:“以后还是尽量少打架的好,万一被人在死之前识破了我的手段,我也活不长了……”
他自语了一句,然后朝着远处喊:“娘子,我又打赢了,这下就好了,不用你陪我死了!”
那一身媚意的少妇扭着丰臀走过来,在农夫脸上使劲亲了一口:“就知道我男人最厉害了,明天再奖励你一次!”
农夫嘿嘿傻笑,然后看了看村子那边:“没想到只来了四个人,沐府的人也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外面只留下这一个,早知道如此我也不会跟你说什么死不死活不活的话。咱们进村吧,不然连这一架的结尾都看不到了。”
少妇点了点头,挽着农夫的手臂,两人并肩往村子里走去。
蓬莱宗的第二高手周长眉,就这样憋屈的死在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子外面,带着自己的荣华富贵梦,再也不会醒来。
第0860章 道尊的大脚丫子
闪耀着蓝色光芒的羽箭穿破了夜空瞬息而至,就在临近方解心口的那一刻被方解右手一把攥住,如此近的距离,方解甚至感受到了那箭簇上蓝色光芒里的危险。方解记忆中有关于这种体质的描述,万老爷子送他的那本笔记方解一直不知道用意何在,但是这次,因为有这本笔记,他很轻易的判断出了对方致命的功法是什么。
箭簇上的蓝光吞吐不定,就好像一条小蛇似的随时能从箭簇上离开飞扑过来,方解手心里内劲一吐,金色的火焰将那蓝色的光芒烧尽。见自己的金火可以灭掉这蓝光,方解的心里踏实了一些。
他随手将羽箭掷回去,流星一样划过,蓬莱宗的三师叔连忙躲闪,堪堪避开。
在将那羽箭掷回去之后,方解的左手掌心里出现一个五脉气旋,在身前迅速变大,沐闲君攻过来的那数十道劲气尽数被五脉气旋挡在外面,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就好像子弹打在坚实的盾牌上一一样。
“遁甲道。”
苏阳低喝了一声
双手结印,然后猛的指向方解,一瞬间,方解周围的土地上立刻出现变化,地面上瞬间突起来很多尖锐的土刺,长如大枪。方解左右避闪,苏阳的双手握在一起,左右手的尾指和无名指交叉,食指和中指并拢指向方解,方解不管往哪个方向避闪,他的手就指向那边,那土刺就从方解的脚下不断才刺出来。
这是一种和中原修行者完全不同的功法,方解也是第一次面对。蓬莱宗的修行是感悟天地,当初开派的祖师爷修炼的便是自然之道,以自然为武器。风雨雷电,甚至大地树木都是他的攻击手段。
只是蓬莱宗的祖师和后来的几代掌教,追求的都是清净修行,所以根本没有走出过那海岛。而苏阳为了光大蓬莱宗,开始在江湖上行走。但正因为如此,他的心念太杂,所以论修为远不如蓬莱宗之前的掌教。
这功法最大的优势就是出人意料,谁也无法猜到下一次苏阳的攻势是什么。
那土刺密密麻麻的从地上突出来,方解避闪了几次之后索性不再避闪,有土刺过来就一脚踢断,苏阳脸色微微变化,心中有些震撼。土刺的硬度不下于岩石,可方解踢断土刺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运用修行之力,靠的完全是肉身的强大,这让苏阳大为吃惊。
他眼神一凛,双手再次变化手印。
土刺在一瞬间变得更加密集起来,见他这样出招,早就与他配合默契的蓬莱宗三师叔立刻盘膝坐了下来,然后咬破了舌尖啐在手心里一口血,他双手连着搓动,那血很快就变成特别强烈的蓝色光华,然后他将那蓝光往前一甩。
这一甩却不是朝着方解过去的,而是朝着苏阳。
苏阳见那蓝光过来,双手的印诀再次变化,天地元气瞬间一荡,半空中的蓝光消失不见。下一秒,那些出现在方解身边的密集的土刺上面,尖锐处全都染上了蓝光。
苏阳和他三师弟的这种配合,显然不是第一次施展,两个人将自己特殊的功法结合起来,起威力立刻大了何止一倍。之前方解还能将刺向自己的土刺踢断,可是现在却不能再去接触,那蓝光的腐蚀性太强,一旦沾上,肯定极有危害。
见方解再难躲闪,苏阳大喝一声。
方解附近十米左右的土地几乎被翻了一层似的,数百根土刺从四面八方过来,竟是围着方解形成了一个球,土刺上下所有全部都是,看起来场面格外的诡异。而所有的土刺上面都有蓝色的光芒闪烁,这土刺组成的圆球就好像一个另类的囚牢,所有的方向都被堵死。
见方解被困,在一侧的沐闲君知道机会来了,他笑了一声后身子一跃而起,双手在半空结印,低呼了一声遁甲道,双手竟是凭空拘来一片海水似的,碧蓝碧蓝的在他身边出现,然后化作了一柄足有四五米长的水刀。
一股寒气从那水刀上蔓延出来,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冻住了。
方解现在被困在土刺牢笼中,那些尖锐的带着蓝光的土刺让他无法行动。这只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描述起来会很慢,可那三个人的配合几乎是在同时完成,相差不过毫厘之间。土刺牢笼形成之后的一瞬,沐闲君就已经凌空跃了过来,那水刀气势如虹,随着沐闲君一声暴喝,从天空中狠狠的劈落下来。
……
方解的身体四周全是带毒的土刺,被困住一秒钟都不到之后,那似乎是水组成的长刀就到了土牢外面。
就在沐闲君的嘴角上已经勾起一抹笑意的时候,方解的身子忽然一动。然后沐闲君嘴角上的笑容一僵,眼神里闪过一种极度的恐惧。
一片金色的火焰在方解身体四周烧起来,土刺上的蓝色光芒像是遇到了天敌似的竟是不由自主的往后退缩,顷刻间就被金色火焰烧了干净。而下一秒,沐闲君手里的那柄水刀从刀尖开始结冰,速度飞快的蔓延了出去,一瞬间就把数米长的水刀变成了冰刀,而那冰却没有停下来,顺着沐闲君的手一直往他手臂上蔓延。
沐闲君惊呼了一声,想弃刀已经晚了。
金色火焰烧起来之后,那些围在方解身边的土刺也起了变化,就好像剥蒜一样,土刺外面一层一层的剥落,原本一米多长的土刺在剥落掉几层之后,只剩下一尺来长,但却变成了非常凝实的金属之色。
方解双手往前一推,那些一尺多长的金属锥子便电一样轰向蓬莱宗的三师叔,这人的特殊能力很强,但本身的防御力却不高,再加上移动速度也不是很快,诧异之间,那数百根金属锥子一样的东西全都打在他身上。
如同被几百颗重型子弹贯穿了身体一样,蓬莱宗的三师叔身上血雾一团跟着一团的爆开,那种场面若非亲眼所见根本就难以形容出来。数百根金属锥子轰过之后,这三师叔连尸体都没了。
整个人被轰成了碎肉,满地都是。
而此时半空中的沐闲君也哀嚎着落了下来,落地之后脚步踉跄着退出去,最终没能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随着他摔倒,他手里的冰刀瞬间崩碎,连同他的整条右臂一起,全都碎裂成了冰渣。
而伤口处依然被冻实,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
剧烈的疼痛让沐闲君根本就无法承受,哀嚎声的惨烈震得人耳朵都有些不舒服。
苏阳看到这一幕,完全傻了片刻。
片刻之后,他立刻做出选择,那就是向后掉头就跑。
转身之后,苏阳双手不断结印,身边炸起来一团烟尘,极为浓烈,在烟尘之中他身子伏低,快速的朝着远处急冲。
就在他冲出后院的时候,忽然发出一声哀嚎,然后整个人摔倒在地。
一种很诡异的场面出现了,他的身体从小腹一下忽然断开,毫无征兆的断开,上身狠狠的摔了下去,而下身那两条腿居然还保持着奔跑的姿势,又冲出去好几步之后才倒下去。
因为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苏阳一开始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他惊呼哀嚎,是因为恐惧。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下半身脱离出去,而且还在往前跑动,那种恐惧,绝对不是人可以承受的。
“娘子,好厉害!”
农夫从前院里一边鼓掌一边走过来,眼神里都是欣赏。而那个浑身上下都荡漾着一股子媚意的少妇则笑了笑,从后院的门后出来。她伸手一招,一根肉眼根本就察觉不到的细丝回到她手里,这细丝在白天都不轻易能被看见,更别说是晚上。
烟尘散尽,方解看到那夫妻出现的时候随即摆了摆手,那夫妻点头,转身离开,消失在黑暗之中。
夜色里,那女子将那根细丝很认真的缠在头顶的玉簪上。
“我就猜到那个叫什么苏阳的察觉不到。”
农夫一边走一边谄媚的笑着:“娘子这根头发已经杀了多少强敌了?这不是什么修行之法,所以那些修行者根本就察觉不到天地元气的变化啊。”
少妇叹了口气道:“你我夫妻杀人太多,偏偏还都是修为其实差的一塌糊涂的人,一旦被人知道了咱们的秘密,也不知道会死的多惨。”
农夫笑了笑:“你不是说过吗,只要咱们没有那么大的贪欲,就不会死的。侯爷用得着咱们,而咱们只要不背叛货通天下行,为什么会死?”
……
苏阳还没有死
虽然他伤的确实太重太重了,不管是修为多强的人,身子被人家劈成了两半之后也绝对不能活了,此时他的上半身和下半身相隔几米远,他竟是下意识的想往下半身那边爬,看样子试图把身子重新接好似的。
“你是蓬莱岛上一个叫蓬莱宗的掌教?”
方解走到他身边,蹲下来看着他问:“这名字没错吧?”
苏阳已经在濒死边缘,只是凭着一口不甘依然还活着,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两条腿,不断的伸手,要把那腿拉过来。
“无所谓了,不管是什么门派都好,反正已经没了。”
听到这句话,苏阳的脸色猛地一变,挣扎着想翻身看方解,却根本就翻不过来,他的双手疯了一样的挥舞着,那样子好像要把方解撕碎。
方解对他却已经失去了兴趣,转身走向断了一条胳膊的沐闲君。
……
东海
蓬莱岛
项青牛站在高处,一脚一脚的往下踩。半空中,一只天地元气幻化出来的大脚丫子,随着他的脚踩下去而踩下去,蓬莱岛上,那一片木屋早已经被踩的支离破碎。试图反抗的蓬莱宗弟子已经被踩成了肉泥,而丧失了勇气的人则跪在地上不断的求饶。
胖道尊那只大脚丫子每一次踩下去,房屋毁坏,土地崩裂。
“方解就是混蛋对不对!”
他一边踩一边骂:“明知道道爷我晕船,还分给道爷这样一个破活儿干,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他一边骂一遍吐,显然还没有从坐船过来颠簸中恢复过来,吐的脸色都不对了。一想到自己哈药坐船回去,他的气更大。然后一边骂一边吐一边踩,好好的一个世外蓬莱宗,就这样被道尊爷一只大脚丫子踩没了。
第0861章 我的儿子我去救
修行的目的是什么?
变强
这是根本目的,而至于什么为了荣华富贵,为了报仇等等目的都是衍生的东西,最根本的目的还是变强。修行可以把一个原本普通的人变成强者,当修为达到一定地步之后,即便是面对权贵也可以无视其身份。
在人还不能修行的时候,寒门出身的人想要成为人上人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入仕。可是寒门子弟入仕的门从来都不大,甚至没有完全打开,只是开了一条皇帝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好看些的遮遮掩掩的门缝而已。
从文,古往今来多少状元榜眼探花郎出身寒门?就算是有,又有几个最终挤入朝堂?
从武,一将功成万骨枯,而事实上,那一将十之八九是名门子弟,而寒门出身的人只是那万骨枯。
而自从一千多年之前,人开始修行,就是为寒门子弟打开了另一扇门。人的出身有高低,但人的体质却不以贵贱而分。权贵家里的子弟有能修行的上好体质,寒门子弟中也有。看起来这似乎比入试要公平些……
其实也不尽然,有同样修行天赋的人出身寒门和世家,其修为最终的成就高低其实还是多半不同。贵族子弟,有修行天赋的人从小就被送进了名门之中,位高权重者,甚至可以请来大修行者在家中教导,而寒门子弟,靠的还是自己的辛苦挣扎。
沐闲君就是前者。
他确实很有天赋,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展现出了这种天赋,所以沐广陵在第一时间就把他送到了东疆虽然名气不是最大但绝对最有实力的蓬莱宗。那个时候,苏阳还不是掌教,上一代掌教的修为就连沐广陵都自叹不如。
但沐广陵没有想到的是,蓬莱宗的上一代掌教是一个真真正正无欲无求的人,所以沐闲君被送入蓬莱宗之后的前两年,上一代掌教没有一丝一毫的照顾。直到老掌教寿终正寝之后苏阳接管蓬莱宗,沐闲君才开始享受特殊待遇。
在很多年后有人提起这个还没有发扬光大就被灭掉的宗门的时候,会说这宗门是毁于道宗项青牛之后,也有人说论根本是毁于方解之手。可事实上,在上一代掌教去世之后,其实蓬莱宗已经走下坡路了。看起来,苏阳继任掌教之后门派实力大为增强,有弟子八百,且得沐府相助。似乎距离光大已经不远,和事实上,论修为来说蓬莱宗的实力跌破了的可不止一个大境界。
苏阳的本事比起上一代掌教来说,差的太多。沐闲君就算天赋再高,从苏阳那里学来的终究有些局限。
从蓬莱宗回到沐府之后,沐广陵曾经和沐闲君有过长谈,他担心的就是沐闲君在那样一种顺风顺水且被人碰上了天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经受不住挫折。当初他把沐闲君送到蓬莱宗,正是因为上一代掌教的修为惊人且不会在意沐闲君的身份,这对沐闲君的成长大有裨益。
可老掌教死去之后,沐广陵希望沐闲君经受的那种锤炼没有了。
一个人有天赋,出身名门,样子帅气,一呼百应,再被人捧的高高的……其实无论哪个朝代,这样的人十之七八都废了。
修行之人让自己变强,也能经受普通人不能经受的伤痛。
但此时的沐闲君,显然已经快到崩溃的边缘了。
右臂没了,虽然伤口被方解的体质之力冻住,但那种疼痛实在难以承受。他挣扎着站起来的时候,恰好看到苏阳被什么东西拦腰切开,这一顺,沐闲君觉得自己的心死了一半。然后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的看向那个绝美的女子,发现她已经从躺椅上起来,曲线毕露的伸了个懒腰,而那双美眸看着的依然不是他,而是方解。
现在沐闲君的心境,归结起来应该是一个自以为是的成功者被另一个成功者踩的面目全非。
“杀了我!”
他如野兽一样嘶吼着,眼睛通红。
“不。”
走到他身前的方解摇了摇头:“不会杀你,手里有你,我才能顺利离开东疆。”
沐闲君咬了咬嘴唇,忽然抬起左手插向自己的心口,就在手指已经触碰到衣服的时候却被方解一把攥住,按照道理,他抬手用的时间应该远比方解过来的时间要短才对,可是却还是没有方解快。
嘭的一声,方解在沐闲君小腹上砸了一圈,沐闲君的身子如对折的虾米一样朝后飞了出去,狠狠的撞在墙壁上。
一股金锐之力冲入沐闲君的丹田气海,一瞬间将气海冲破。
丹田还在,但内劲全都被方解的金锐之力震碎了。
“今日……”
沐闲君咬着牙靠着墙壁坐起来,嘴里往外淌着血说道:“你予我之耻辱,他日我必百倍偿还!”
他眼睛里的恨意,那般浓烈阴狠。
“放心。”
方解缓步走过去,伸手将他拎起来:“你等不到那一天。”
……
深夜
熟睡的沐广陵忽然惊醒,已经多年没有做过噩梦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梦境吓得如此狼狈,身上盖着的被子都已经被汗水湿透,衣服黏糊糊的贴在身上。他伸手从旁边桌子上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清凉的水顺着喉咙下去,嗓子里那种干裂火辣的疼痛终于缓解了些。自从修行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可怕的梦?
沐广陵深深的吸了口气,刚要把杯子放回去的时候忽然心里一震:“来人,去看看少爷是不是在府里?”
他才睡下不到一个时辰,下面的各营将领今天把能调动的兵马数量统计出来,他前半夜一直在看这些,然后在地图前和幕僚们绘制进攻路线,整整一天半夜,他都被军务上的事把时间占去了,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有可能做出的傻事。
“希望不会有事……”
沐广陵自言自语的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因为走神还是怎么了,手里的杯子就是没有攥住脱手掉了下去,啪嗒一声摔碎在地板上,碎了的瓷片溅了一地。这一下脆响如天空中响了一个炸雷,沐广陵居然被吓得微微颤了一下。
他心里越发的紧张,手忙脚乱的穿起衣服大步往门外走去。
……
“那一对夫妻是谁?”
马车上,沫凝脂舒展了一下双臂,胸前那对饱满立刻被勾勒出美妙的弧线。方解不经意间回头恰是看到这一幕,眼神忍不住一定。见他看着自己的胸口,沫凝脂脸微微一红:“再胡乱看,一刀斩了你那双眼睛!”
方解讪讪笑了笑,很艰难的把视线从那美妙的弧度上收回来:“他们是货通天下行的人,货通天下行的实力远非常人可以揣摩,既然能把商行经营到那么大,且手里还攥着大部分朝臣的把柄,散金候还能好好地活着,其一是因为原本货通天下行是大隋皇帝搞出来的东西,其二是因为散金候本身的修为很高,其三,就是因为货通天下行里有不少高手藏着。”
“也难怪……”
沫凝脂居然瞬间就忘记了方解眼神的不老实,笑了笑说道:“能将一家商行做到那般大,手里没有一些实力自然不可能。只是我瞧着那女子的手段很特别,杀苏阳那手段倒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修行,有些诡异,所以好奇。”
“货通天下行几乎垄断了大隋所有的商业,这样一个庞大的机构中有许多奇怪的人也不为过。不过,这两个人确实是最奇怪的。”
方解道:“我来之前,让散金候安排人手接应,散金候提到了这两个人。男的叫连单,女子叫薛媚,这两个人都属于那种没有什么修行天赋但绝对很强的人,就好像小腰,好像卓先生。”
“特殊能力?”
沫凝脂点了点头:“有时候真不明白,一样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多不同。这个世间竟是有那么多让人叹为观止的特殊体质,就好像得到了上天的眷顾一样。即便到了今日,若说一个通明境的大修行者被一个不懂修行的人杀了,只怕也没几个人会信。”
她感慨完之后问方解:“昨天夜里的时候,散金候不是到了前院吗?为什么没见他出手?”
“因为没用到他出手。”
方解道:“有个人暗处终究比较好,所以他还是不要露面了。沐广陵发现自己儿子丢了的时候,那种心情我能想象的出来。咱们惹了一头卧在东疆很多年的猛虎,谁也不知道沐广陵会用一种什么方式杀出来。”
“是你惹了,不是咱们。”
沫凝脂揉了揉修长美好如白天鹅一样的脖子懒洋洋道:“什么时候我和你是咱们了?”
方解笑了笑,没说话。
……
东鼎城
一千二百铁骑整装待发,这是一直很奇怪的队伍,他们身穿的是大隋军队的制式甲胄,身上披着蓝色的披风,但他们身上没有带着大隋的制式兵器,在战马的得胜勾上没有看到长槊,他们后背上也没有背着横刀。
蓝色披风下,能隐约看出来他们后背上背着一根木棍一样的东西,因为盖着,也看不仔细。腰畔上,左侧挂着一柄两尺长的短刀,右边挂着一个鹿皮做成的套子,里面插着一根弯弯短短的棍子似的东西。
沐广陵从国公府里大步出来,翻身跃上一匹神骏的战马,脸色阴沉。
他身后那个姓周的老管家有些关切地说道:“老爷……这事还是交给下面人去办吧,料来那些人也不敢把小公爷怎么样,多半是抓了当人质好出东疆,您这样带兵出城,只怕会引起下面各营人马和各家的揣测。”
“没时间理会这些。”
沐广陵寒着脸说道:“我自己的儿子出了事,当然是我去救!”
他一拍战马:“山海关那边你亲自盯着,一旦拿下,吩咐各营立刻在东鼎城集结,十日之内所有人马必须到齐,违抗军令者,立斩不赦!”
“喏。”
老周应了一声,看着国公爷脸上的怒意心里忍不住颤了颤。
已经太多太多年,没有在这位被人称为真君子的和善国公爷脸上看到这样浓烈暴虐的怒意了。老周心里有些发冷,不敢再看第二眼。
第0862章 我要称帝!
世界太大
不管是方解所在的前世,还是所处的今生,世界大到谁也无法掌握哪怕只是关于自己的消息,越是有名气越是如此。一个人名气越大,提到他的人就越多,直接涉及到他或者间接涉及到他的事多到数不胜数,所以,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掌握全部关于自己的消息。
相对来说,倒是偏局于蛮荒之地的人更简单些。一个只有几十个人的村子,就算是村长这样有名气的人,最多不也就是几十个人会提起他吗?相隔百里外的另一个村子,只怕也没几人知道别人村子里的事。
方解的名气已经很大。
他出名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在樊固,他是个有名气的人,因为他靠着自己的那点从前世带回来的小聪明小经验,帮助樊固人都过上顿顿有肉吃家里有余粮余钱的日子。进了长安之后方解也有名气,因为他献上的拼音注字法和小字计算法惊动了长安城里一众大学士,那些可敬可爱的老家伙们拍案叫绝。
虽然战乱,但这几年来小字计算法和拼音注字法已经通行全国,就连私塾先生为了自己的饭碗都不得不捧着一本官方刊印的书册自己先学习,然后再教授给学生。不过说起来,这事当初要是方解能自己揽过来刊印发行的话,也是一大笔银子。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现在的方解名气更大,因为他已经是镇国公。
这三个字背后发生了多少故事不一定人尽皆知,但凡是知道方解已经升为国公的人,多多少少也能讲出来一两件。
而很多人,开始用叙述传奇的方式讲述方解的故事。在很大很大一批人眼中成为传奇,这不是一种骄傲?
方解却不敢骄傲,因为他知道自己将来还要面对什么样的艰辛。当他走出樊固的时候,他想的是靠着大隋的实力让自己安安稳稳的活下去,如果不能顺利进入演武院,那就找个衙门做一个小吏,最起码衣食无忧。
那个时候尚且有诸多苦难,更何况现在?
现在的方解,早已经不是想安安稳稳活下去那么简单的方解了。
他已经站的足够高,所以只能继续往高处爬。
胜芳亭古镇如来时一样,还是那么安逸。方解一行人没有走的特别急,在镇子里舒舒服服的吃了午饭,然后他还有心情带着自己的女人们在街上转了转,买了一些五香瓜子之类的小零食,准备用来渡过在船上无聊的时间。方解顺便找了一家书行,居然买到了一本关于大隋太祖皇帝杨坚的传记,据说作者是太宗年间的人,写这本书的人出身小富之家,之所以敢如实的将一些稍显对太祖皇帝不敬的话写出来,多半原因是真的出自对文学的喜爱。一小半原因……是读书读傻了。
他自己写自己花钱刊印,然后送了亲朋好友几本,本以为就是在小圈子里流行一下也就算了,谁想到的是捅出来一个天大的案子来。这本书不知道怎么辗转到了太宗皇帝手里,太宗一怒下令查抄。写书的人被满门抄斩,流通这本书的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跟着遭了罪。
这样的书,在大隋太平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出现在任何一家书行里的,就算书行的老板胆大包天,可作死也不是这种死法,因为会连累家人。
方解在胜芳亭古镇里买到的这本价值一百二十两银子的太祖传记就算不是孤本也差不了许多,若是大隋真的灭了,下一个清平盛世到来之后,这本书要是拿出来卖的话,绝对不止一百二十两。
“太祖确乃前无古人之天下第一雄主,但刚愎之处前朝十二帝也无人可及。”
方解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忍不住叹了口气,在太宗年间就有人敢这样写,还真是自己作死。这个时代终究还是皇权至上的时代,哪里有什么言论自由?不像是方解前世,虽然还是稍有禁锢,但最起码谁都敢拿圣上的名字开句玩笑。
“主公。”
陈孝儒从外面进来,手里递上来一张纸条:“左鸣蝉派人送来的消息……”
方解打开看了看,纸条上只有寥寥十几言,但把所有事差不多都交待清楚了。归结起来就是,左鸣蝉带着骁骑校的人在牟平又给罗屠填了些乱子,这次跟罗斯公国叛军进货的十几车火器都被左鸣蝉劫了,因为人手足,再加上货通天下行的支援,这批东西没有烧毁,而是用船运往西南。
牟平城里最近越来越多的洋人出现,最多的时候甚至半个市场都被洋人占据,另外半个市场是被收获的大隋商人占据,至于曾经在牟平城占据几乎整个市场的东楚商人似乎在一夜之间绝了踪迹,现在想找都不好找了。
正因为大批洋人进入了牟平城,所以和罗屠做生意的罗斯公国叛军也更加小心起来,左鸣蝉擒了几个罗屠手下,审讯出来本来罗屠定了数量庞大的火枪和火炮,但罗斯公国人想要那么大一笔银子却根本拿不出这么多武器。
左鸣蝉没查到的是,正因为这么大的一笔订单,居然在悄无声息中帮奥普鲁帝国的人解决了一个麻烦。
罗屠拿出来的银子足够多,多到那些罗斯公国的叛军首领们已经忘了自己要银子是为了扩充军队报仇的。几个首领用贪婪的眼神互相看着对方,然后笑呵呵的说咱们有这么多银子了还反抗着屁啊,大家把武器拿出来都卖给那些傻帽汉人吧,让他们去打仗,咱们拿着银子远走高飞,找个好地方做大爷多好啊。
一拍即合。
也许连奥普鲁帝国的莱曼大帝都没有想到,罗斯公国的叛军居然是这样消失的。
“不对劲。”
方解看完了密信之后摇了摇头:“杨顺会那边有什么动静?”
陈孝儒回答道:“杨顺会最近和洋人来往格外密切,洋人能进牟平城做生意是杨顺会点了头的,所以杨顺会必然从中收了大量的好处。所以洋人每次进杨顺会的大将军府,都是抬着成箱子的礼物进去的。”
“不太好。”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后吩咐道:“去,想办法和散金候联系上,让他派货通天下行的人尽快找到一些东楚商人,这件事不要拖着……我怀疑,东楚已经灭国了。”
这话把陈孝儒吓了一跳,停顿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我的天!主公是说,东楚商人全都不见了踪迹,根本就不是因为洋人供货更便宜直接,而是因为洋人假借着这样的事做遮掩,已经把东楚灭掉了?”
方解点头:“我担心的就是这样,奥普鲁帝国那个叫莱曼的皇帝野心勃勃,他已经在大洋彼岸没有对手了,对于一个一直在扩张的皇帝来说,找不到新的地方来开战是痛苦的……东楚是他从大洋另一边过来的跳板啊,只要灭了东楚,下一步就是直指中原了。”
“啊!”
陈孝儒忽然想到了什么:“如果……如果沐府的人在这个时候带兵入山海关进入中原,那东疆岂不是空了?洋人要是知道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啊!”
“告诉船夫,停船!”
方解忽然下令:“靠岸,我要等个人!”
陈孝儒愣住,一时之间没想到方解要等谁。大家都已经回来了,暗处的人也随着船队往回走,还有谁需要等?可陈孝儒却知道有些事主公自己说可以,他不能问。做手下的最大的本分就是管住嘴巴耳朵眼睛,能知道的,根本不需要你去看去问去听。
……
江南
金家大院
看着已经面目全非的院落,金世铎的眼神里都是伤感。想当初老夫人还在世的时候,她虽然不出门,可通古书院里有她一个座位。正因为有着座位在,所以金甲在江南就是一流的豪门!
但金世铎也知道,豪门背后的事更加的冷冽残酷。所以他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在老夫人过世之后金家逐渐衰落的事。但是当万星辰那一剑毫无征兆的斩下来之后,他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准备好。
老夫人死了,金家老大是个守城软弱的性子,被通古书院里的人排挤的毫无地位可言,最终金家成为继庞家之后通古书院推出来的人,庞霸在江北被罗耀杀了,之后庞家一落千丈,现在连提都没人提起。
现在,轮到他金家遭灾了。
他被通古书院里的人推出来领兵,实属无奈,如果他不接这件事,那么金家就是灭顶之灾。如果接了,还是灾……两项选择,只能选晚来些的灾祸。可谁想到,通古书院居然这么快就没了?
传说之中那个书院背后的人,在书院灭亡的时候根本就没露面!
以至于,金家本来运气好能躲过去的灾祸运气不好吃来些的灾祸在通古书院被灭后紧跟着来了。他自己领兵在江南和杨坚作战,他二哥金世雄领兵在江北和那个叫扑虎的人激战,所以杨坚一怒之下,派了一队铁甲军奔袭六百里,先把他金家屠了。他大哥死于非命,家族里几乎没剩下活人。
曾经闻名天下的家族园林,也已经被烧的只剩下残垣断壁。
“王爷,现在已经不是你我还要勾心斗角的时候了。”
金世铎看着那满目疮痍,感觉心在抽搐着。
站在他一侧的屠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你是说,求我为你报仇?”
“求?”
金世铎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然后苦笑着点了点头:“求!我是在求你帮我报仇,我知道王爷你修为惊人,而我绝不是杨坚的对手,所以我只能求你!”
“两个条件。”
屠看了金世铎一眼:“第一,你的人,金世雄的人全都归属于我,你们两个也一样。当然你不必着急,可以派人和江北的金世雄联系,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第二,金家尽全力去帮我做一件事,要做到天下人皆知!”
“什么事?”
金世铎犹豫了一下后问道。
屠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喃喃自语:“若我有此成就皆是为了与杨坚一战,所以我没有任何选择的话……我为什么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一件事?无论今日生死成败……无论他日美名臭名,终究我是做过的……我要称帝!”
金世铎吓得身子颤了一下,连着往后退了几步:“王……王爷,现在称帝,极为不妥吧?只怕这称帝的事一传出去,咱们就再无退路也再无帮手了,不但是朝廷的人马,就是其他势力也会立刻对咱们宣战……王爷三思啊。”
屠冷冷笑了笑:“我怕什么?我若胜不了杨坚,死就是了,还怕什么敌人多怕什么身后骂名?我若胜了杨坚,这天下还有谁需要我去怕?至于骂名,谁还敢骂我?”
他大袖往后面一甩负手而立:“无论如何,我也要那样去做,谁拦着我,谁就先死!”
第0863章 不一样的天空
江南某人举头望天,喃喃自语吾欲称帝。
东疆牟平洋人横行于市,东楚商人绝迹。
这些似乎都和方解没有什么关系,可若是从天空中往下看,大大小小的势力都在一个棋盘里,谁也不知道哪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那根发,所以又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在陈孝儒报告完东楚商人在牟平已经绝迹的事之后,方解的心里就有些发紧,如果这如他推测那样的话,中原的格局变化只怕不再会是由汉人自己主导。
他下令大船在岸边停了下来,说他要等个人。
而他要等的人,此时正带着一千二百铁骑顺着官道风一样朝着这边卷过来。如果有别人知道方解来了东疆,只怕第一反应就是四个字,远交近攻……黑旗军和沐府一东一西,如果暂时联盟那必然影响天下。可谁又想到,方解非但不是来结盟的,而是树敌?
大船靠岸没过多久,一叶扁舟从后面追上来靠在大船边上,已经换回了一身锦衣的散金候吴一道脸色有些凝重的上了大船,直奔方解所在。
“主公。”
吴一道进门之后躬身施礼。
“侯爷。”
方解看了他一眼:“为了我下令停船的事上来的?”
吴一道点了点头:“属下能懂主公为什么故意触怒沐府,却不懂为什么要停船来等。毕竟主公的安危超过一切,凡事都要基于此而考虑。沐广陵的修为很强,而且属下刚刚得知,为了应付将来在战场上要面对的大修行者,沐广陵特意训练了一批很特别的骑兵。属下还不知道这些骑兵到底有什么特殊手段,但既然沐府有备而来,主公为何要停船?”
方解将陈孝儒报告的消息说了一遍,吴一道的脸色也有了变化。
“若如此,确实应该留下警告他。洋人如果对中原动兵,沐府的人马就会被牵制住。到时候,对黑旗军出西南也大有裨益。”
吴一道能猜到方解为什么要故意触怒沐府,不管沐府距离西南多远,早晚都是要和黑旗军直面相对的。而一旦沐府的人马进入中原,到时候立刻就会成为诸多势力共同的敌人。沐广陵正是因为深知这一点,所以才迟迟没有起兵。他儿子沐闲君甚至在暗地里曾讥讽过他父亲胆小懦弱,却哪里有他父亲那样的深的思虑?
若没有万全准备,就算沐府在东疆势力再大,又怎么敢轻入中原举世皆敌?
沐闲君看的太浅,沐广陵老谋深算。
到时候中原各势力一旦联合起来对抗沐府,若是方解当初曾入东疆和沐府结盟的事传出来,反而对黑旗军没有好处。人皆有地域之见,都是汉人,但中原人自己打的惨烈万分,却容不得东疆的人横插一手。中原和江南诸多豪强,绝对不会允许一股自东疆来的实力最终夺走那把椅子。
一直以来,不管如何拼争,轮流坐庄的一直是中原人,可东疆的人一旦插手进来且最后成功的话,那么将来各方势力就等于重新洗牌,这些豪强还能拥有多少利益?本来中原这块大蛋糕是他们这些人分食,现在多出一个外人来,只怕还要吃的更多,他们不会答应。
而方解的目的则是,将来成为中原各方势力的首领,现在看起来触怒沐府十分的不智,可以后就不一样了。正因为方解看透了中原豪强的心思,所以才会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沐府搞好关系。
现在洋人似乎真的有入侵中原的心思了,吴一道以为方解的意思是,将这件事告诉沐广陵,这样一来沐广陵就不敢轻易离开,毕竟东疆才是他的根基之地。一旦他带兵向西进入中原,那么东疆靠什么抵挡洋人的入侵?
把沐府的实力牵扯在东疆不能动,对黑旗军的发展来说绝对有好处。
“不过……”
吴一道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这事也不劳主公涉险,不如把这事告诉沐闲君,然后把他丢下,他自然会告诉沐广陵。”
方解摇了摇头:“你没看到过沐闲君的眼睛……就算我把洋人要入侵的消息告诉沐闲君,他也不会告诉沐广陵的。沐闲君眼神里的野心太大太大了,为了将来能坐上那把椅子,他不会舍不得东疆。自古以来,坐中原者才是天下正统,到时候沐府大军真能入主中原的话,他还要什么东疆?”
“此人……不会如此愚笨吧?”
“他不是愚笨,是偏执。”
方解笑了笑:“侯爷放心就是了,我不会让自己轻易涉险。你来了倒是恰好,本来我还打算派人请你过来一趟。”
“主公有什么吩咐?”
吴一道问。
“第一件,这船上所有人都转移到另一艘船上去,你来坐镇,继续西行返回。这艘船就在这停着,我自己留下。不要多说什么,我自己想要脱身,远比带着大部分要一起脱身要容易得多。我会让道尊项青牛在暗中支援,所以你也无需再劝。”
“第二件,知会下去,全力探查东楚的事。就算东楚被灭国的再快,终究会有留在外面没有回去,只有货通天下行有这个实力找这些人。”
“喏。”
吴一道点了点头:“属下让连单夫妇随另一艘大船走,属下留下吧。”
他垂首俯身:“回去之后,再请主公责罚不尊军令之罪。”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后没有拒绝,点了点头:“那就这样安排吧。”
说完这句,方解转身看向一直站在一边的陈孝儒:“发密信给左鸣蝉,估摸着他有一阵子不能回大营去了。如果洋人真的入侵,第一站就是牟平。让他带着他手下的人留下,一旦洋人的军队开进来,左鸣蝉的人就化整为零潜伏下来,我需要他们打探关于洋人军队一切消息。”
“喏!”
陈孝儒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做事。
方解看了一眼窗外像是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在那个时候忘记利益纷争……也不知道有多少大好儿郎,会丧命于枪炮……”
这话吴一道没懂,愣了好大一会儿。
……
东楚
皇宫
身穿着和汉人军队的号衣完全不同样式军服的洋人队伍一队一队的经过,整个东楚都城里如今已经见不到一个东楚人的影子。所有东楚居民被勒令留在自己家里,凡是发现私自上街的东楚国人一律格杀勿论。
至少十万奥普鲁帝国的军队开进了这座号称天下最富有的城市,然后将无数的金银财撞上了船运回大洋彼岸。
站在东楚都城如意城皇宫最高处,可以看到大海上来回游弋的奥普鲁帝国军舰。包了一层铁皮的猛兽看起来和东楚人的战船有很大不同,奥普鲁帝国的战船看起来不华丽甚至有些丑陋,但它们毫无疑问才是真正的战争机器。
不时能看到战船上有火光吞吐,那是舰载火炮在发威。有些东楚渔民架着小船打算避开奥普鲁帝国的战船逃走,都被火炮无情的轰碎。大海上一团一团的火光,却没有一点烟花般的美好。
有的,只是冰冷的杀戮气息。
如意城的规模肯定不及长安,但这里看起来似乎更加的壮阔。因为如意城是依照山势建造,整座城是从临海的大山半山腰延伸下来,然后一直延伸到岸边。和长安城不同的是,除了建造在半山腰的恢弘宫殿之外,如意城是没有城墙的。沿海,没有城墙,国家的心脏就这样暴露在敌人的军舰火炮之下。
东楚人一直以为自己是大海的统治者,所以从来没有担心过都城的安危。相反,他们一直以为最终的敌人会是中原那个叫大隋的帝国而非海外的洋人,所以将兵力都布置在西线。如意城虽然有号称武装到牙齿的禁卫军,可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显然东楚人的战斗意志远不如中原汉人。
灾难到来的时候,那些威武的禁卫军只有一半人选择了拿起武器包围如意城。而号称天下无敌的东楚舰队,连一天都没坚持住就被摧毁。东楚战船上弩车的盘索还没有上紧的时候,敌人的炮弹已经落在船头。
这是一场实力对比太过悬殊的战争,敌人有备而来,而东楚人根本就没有任何防备。
“这些黑头发黑眼睛的人真奇妙。”
站在皇宫大殿门前,被尊为莱曼大帝的奥普鲁帝国皇帝负手而立,他站在那俯瞰整座如意城,看着自己的舰队在大海上继续围杀那些残存的东楚水师。
“他们有如此繁荣的经济,有如此恢弘的建筑,有如此奢华的宫殿,有如此富有的贵族,却没有一支跟上这个时代的军队。而且,他们的反抗意志似乎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强烈,大部分人很快就接受了战败的事实……但是,偏偏有那么一群掌握着某种自然力量的奇妙的人对皇室忠心耿耿,能在大军的包围中将东楚皇帝救出去。”
他似乎有些不懂:“那些人,个人的能力为什么那么强?难道大海另一侧的我们头顶的天空,和这片大地头顶的天空真的是不一样的?”
“我尊敬的陛下。”
已经白了头发,后背也驼了的修伦斯大公恭敬地说道:“那些只是少数人而已,相对来说,这片大地上的人民都是孱弱的绵羊,而那些强大的人只是看护这些绵羊的狮子而已,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构成,但毫无疑问,狮子的数量远不能够保护绵羊……而且,这里的天空如果以前真的和咱们那边的天空不一样也没什么了,因为您已经站在这片大地上,天空也会改变。”
莱曼大帝笑了笑,看着修伦斯说道:“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带着你吗?”
修伦斯大公垂首:“因为我足够忠诚。”
“这只是其中的原因之一,还有就是……你总是能说些让我高兴的话。我知道自己有多高的成就,所以身边需要一个人来歌功颂德。不然,生活是多么的没有意思啊。”
修伦斯谦卑的笑了笑,露出嘴里发黄的牙齿。
“我尊敬的陛下,咱们要立刻继续进攻吗?”
“当然。”
莱曼大帝转头看向中原:“我听说在那边有一座叫长安的城市,比东楚的如意城要大十倍,就算比起奥普鲁帝国的都城也要大几倍。我想去那里,杀光那些狮子,把所有的绵羊都关在我的羊圈里,为我出产羊毛。”
“哈哈。”
修伦斯大笑起来,似乎格外的钦佩莱曼大帝的幽默。
第0864章 仇留到那天
百姓们不会去管也看不到东疆貌似平静下的激流暗涌,也看不到明天就有可能到来的灾祸,他们只能看到今天的日子,为了今天而奔波。已经到了这个时节正是春播的时候,官道上的行人并不多见。
田里干活儿的农夫们听到闷雷一样的声音贴着地面从远处卷过来的时候,纷纷起身往声音飘来的方向去看。他们是好奇,也是借着好奇的机会直起腰身放松一下。孩子们在路边玩耍,还没到注意父亲累弯了的腰板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奇怪的年纪。他们也不理解,为什么父亲站起来的时候会用手托着腰,会喘息,会汗流浃背。
当看到那是一支令人畏惧的军队过来,田里的大人们开始带着惊慌的呼喊孩子们离开官道。孩子们就好像遇到了危险会钻进父母翅膀下的鸡崽一样,奔跑着冲向父母的怀抱。
很久没有看到过军队调动了,所以人们都有些惊恐。
官道上那支急速冲过去的骑兵气势汹汹,而最前面那面大旗上的沐字则让百姓们松了口气。
是沐府的人马。
这个地方距离长江岸边已经没有多远,穿过村子就能看到大堤。
从长江方向过来十几骑人马迎着那支队伍过去,田里抱着孩子的父亲有些得意的告诉孩子,那叫做斥候,是为了大队人马探路的。孩子眼神里都是钦佩,在这个年纪他还是认为父亲是无所不知的,有任何疑问,从父亲那里都能得到答案。
斥候首领从马背上跳下去,快步跑了几步然后单膝跪倒在一个身穿铁甲的将军面前,因为离着远,百姓们不知道他在说着什么。然后他们看到那个铁甲将军伸手往前一指,队伍再次出发。
“阿爷,将来我也要做那样的大将军!”
一个男孩依偎在父亲怀抱里这样说。
“好。”
父亲开怀大笑:“我家孩子就是有志气!”
也不知道有多少个父亲这样由衷的赞赏过自己的孩子,然后在几年之后不得不为了孩子将来怎么能过的稍微好一些而头疼。事实就是这样,有志气不等于……会成功。如果有一百万个父亲因为儿子这样的话而骄傲过,那么这一百万个父亲中或许最多只有一个能一直得意到看着儿子穿上那身铁甲。
剩下的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父亲,要么手把手的教会儿子耕田,要么手把手的教会儿子做工,要么……在儿子穿上号衣的那一刻抹一把老泪,祈祷着儿子不要战死在疆场上。
队伍很快穿过了村镇,然后顺着长江大堤一路往西边急冲。又走了十几里之后队伍再次停下来,距离队伍停下来不到二百米的江边停着一艘大船,这是方圆三十里内唯一适合大船停泊的地方。
曾经这里是一个很繁华的商船补给的地方,十几年前长江大灾淹没了两岸百里,这地方也毁了,谁知道水退之后栈桥又露了出来,居然没有什么损坏。不过因为在五十几里外县城附近修建了水寨,所以商队没有船再选择这里停泊了。
孤零零的,只有那么一艘船。
船上没有任何标志,看不出来隶属哪家商行。
身穿铁甲的将军摆了摆手,队伍随即裂开了阵势。他从马背上跳下来,举起千里眼仔仔细细的观察了一下之后低低吩咐了几句,二百名骑士随即从马背上下来,从背后将隐藏在披风下面的武器取了出来。
那是火枪,一种中原很多人都听说过但没有见过的东西。而沐广陵手下这支火枪队,似乎还有更特别的地方。当初组建的时候,蓬莱宗掌教苏阳曾经断言,这支骑兵队伍是真正能威胁到大修行者的军队。
二百人,五十人一队朝着那艘大船包抄过去,然后在几十米外停住,扇形列阵,火枪枪口瞄准了船上。
沐广陵将铁盔从头顶摘下来,脸色阴沉似水。
他大步往船那边走过去,身后跟着八个身穿铁甲手持长槊的战将。这支骑兵队伍里,只有这八个人依然还是用槊,而不是火器。
大船
甲板上
方解独自一人坐在那里,面前摆着一个小桌子,桌子上放着一盘还冒着热气的炖鱼,那是他天亮之后亲手钓上来的河鱼,小火慢炖了一个多时辰,香气扑鼻。他居然还有心情去岸上找人讨要了两根萝卜,然后切成厚片垫在鱼下面一起炖了。
在西北,樊固城的百姓们就习惯这样炖鱼。只不过他们一年到头没有多长时间能吃到鱼,樊固城东边那个小湖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不结冰。樊固人习惯了用萝卜和鱼一起炖,称其为鱼咸菜。
说实话,炖久了之后,那萝卜的味道真的比鱼还要好吃。
不只是萝卜,还会把很宽的粉条一起炖,有时候还会加上一些五花肉。这种吃法,在大隋江南一定被视为异类。
方解夹起一片萝卜放进嘴里,感受着鱼香。
他侧眼看了看登船上来的沐广陵,然后伸手拿起酒壶,在对面的空杯子里倒满了酒。在他身后,断了一条胳膊的沐闲君坐在椅子上,一脸的狠毒。当他看到父亲的时候,居然如孩子一样痛哭起来。
“带少爷回去。”
沐广陵的视线的在沐闲君光秃秃的右边肩膀上看了看,眉头不由自主的颤抖了几下。后面的铁甲护卫连忙上前,搀扶着沐闲君走下大船。
“临时改了主意。”
方解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本打算让我的人带着小公爷先走一步,后来想了想,不如先把他还给你。”
沐广陵面沉似水的在方解对面坐下来,摆手阻止了护卫要上前动手的意图。
“很香。”
沐广陵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慢慢的咀嚼:“一个人对待食物的态度如何,就能说明他对待自己的态度。镇国公能这样精细的慢炖一条鱼,对自己自然更加在意些。所以我越发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故意针对我。”
“你来东疆,第一件事,毁了我在北辽人的布局。这件事我没有追究,是因为说起来你终究是完颜勇的姑爷,我能为你找到一个理由,你不想岳父大人将来成为你的敌人……这理由足够了。”
“第二件事,你杀了我的两个手下,还把人头给我送回府里。我也帮你找了个理由,因为这两个人确实是自己送上去让你杀的。如果不是他们两个自己找上去,你也没机会杀了他们。这理由,也足够了。”
“第三件事,你废了我儿子一条胳膊。”
他看着方解:“这件事我没有帮你找理由,因为任何理由都没有意义。哪怕是我儿子错,在父亲眼里也不是错,错的永远都是伤害了他的人。他没了一条胳膊,如果我不把废他胳膊的人杀了,那就是做父亲的错了。”
“没错。”
方解点了点头:“可以理解。”
“所以,我没有理由不杀你。”
沐广陵放下筷子,眼睛直直地看着方解的眼睛。
“我用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炖了这条鱼,吃完了再打。”
方解挑了一块鱼肥放进嘴里,然后冲了一口酒,极美。
……
“说这些,和你废了我儿子一条胳膊没有任何关系。”
沐广陵看着方解说道。
方解把最后一口酒喝掉,看着剩下的半盘炖鱼有些可惜地说道:“本以为你会吃一些,没想到浪费了我的好意。”
这句话,一语双关。
“你告诉我的这些事,抵不上我儿子一条胳膊。”
沐广陵站起来,向后退了几步:“东疆若真面对灾祸,我宁可放弃进兵中原也会守好自己该守住的每一寸土地,我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十万边军也谢谢你提前的示警。沐府上下,都还知道什么重要。我可以为了儿子去争一争天下,但不可以为了争天下而丢了东疆。但这和你我之间的这一战没有关系了。”
“我本也没想过因为告诉你这些而避开这一战,要想避开,我没必要停下,也没必要把你儿子还给你。也许正因为我把你儿子还给你了,你觉得我是在向你示好……如果你这样想就错了。”
方解也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我把他还给你,是因为以他的修为,就算只剩下一条胳膊未来在战场上也能杀死无数敌人,是因为他还能为东疆做事。如果把他还给你了,他还是来找我,我下次就会直接杀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洋人的消息?”
沐广陵忽然问:“如果我带兵进入中原之后,洋人大举入侵,我仓促带兵回防必然损失惨重,对于你来说这不是个更有好处?你现在告诉我这些,似乎在犯傻。一个目光放在最高处的人,不该做出这样的选择。”
“你又错了。”
方解道:“目光放在最高处的人,才知道什么必须放在最前面。”
方解挽了挽袖口,露出里面洁白的衬子,特别干净清爽。
“让你的人退回去吧,难免伤及无辜。你手下的火枪队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意义,我弄这玩意比你要早。我昨天晚上才得知你手下有一支特别的火枪队,能够对付大修行者。而之前我又恰好干掉了一个天生毒体,将他的血液稀释一些浸泡弹药的话,能腐蚀大修行者的修为这应该没错吧?”
方解嘴角微挑着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得意。
“恰好猜出来这些,是因为你儿子带了那人来杀我,而我又恰好是不惧怕这东西的人,所以你还是留着这支人马对付洋人吧。洋人之中虽然没有修行者,但有一些借助陨石而改变天地元气的法师。”
“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沐广陵好奇的问。
“谁知道呢。”
方解耸了耸肩膀:“或许是因为我操心的比较多……来吧,打完了这架我还得赶回去,这件事不止要告诉你,还要告诉中原各部势力,还要告诉朝廷。自己人打的再热闹也得歇歇了,而且有件事你估计的还是错了。正如你会因为洋人可能入侵而立刻放弃了进入中原的打算一样,在中原也有很多很多愿意为了这件事而暂时放弃拼争的人。不信的话你且看着,当洋人的军队踏上东疆土地的那一刻,有多少人愿意祝你一臂之力。”
方解缓缓道:“有些事,能改变彼此是敌人的立场,我始终相信这一点。”
沐广陵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没必要打了。我杀不了你。”
他回头看向远处:“这笔仇,留到我杀尽洋人的那天再跟你算。”
他转身大步而行:“方解,我告诉你!我沐广陵之所以能在东疆立足,之所以大隋皇帝都不愿意换了我,正是因为我知道什么事重什么事轻!沐府为镇守东疆流过太多的血,今天,若再有外敌入侵,沐府人的血绝不会流在别人后面!只要我不死,早晚会再来找你!我儿子一条胳膊的账,永远不可能抹消!”
方解看着那道身影远去,双手抱拳。
第0865章 那画面是什么
方解没有想到沐广陵会掉头就走,如果说之前沐广陵那般果断的放弃了进军中原的念头已经让方解吃了不小的一惊,那么沐广陵现在的这一转身,让方解心里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用沐广陵自己的话来说,他从来都知道什么是轻什么是重。也许有人会觉得沐广陵很自相矛盾,其实……那份守护他一直都有。
忽然之间,方解觉得原来真君子沐广陵这六个字的出处,不正是在于此吗?方解以为自己看透了一个人的本质,所以觉得百姓们送给沐广陵真君子这三个字是个笑话而已。可是现在,他有些惭愧的发现,原来百姓们看的,从来都是那么真切。
方解转身,从大船上一跃而下,大江里一条小船电一样从江面上掠过来,站在船上的胖子大袖向后一挥,那船儿便飞快而来。船到人落,方解落在船上的时候小船晃荡了一下,胖子立刻脸色发白。
“让你练练轻功,你就不能照顾一下别人的情绪?”
让胖子驾一艘小船已经着实是难为他,方解又偏偏真的不会轻功,他的速度完全来自于肌肉的爆发力,所以落下来的时候难免让船身动荡。
“我哪儿有时间练那个东西。”
方解站在船头,双脚站稳,就好像钉在船上一样,然后双掌往小船两边按了一下,小船两边立刻炸起来一团水浪。那小船如离弦之箭一样向前冲了出去,项青牛还没来得及准备好一屁股坐在船上,幽怨的看了方解一眼:“要是吓尿了,你他娘的给我洗内裤吗?”
方解笑了笑道:“我比较急。”
项青牛索性在小船里躺下来,似乎后背靠着什么东西才能让他踏实些。方解每一次向下按动手掌,小船都会向前急冲出去几百米远。虽是逆流而上,但船速快的令人咋舌。在江面上的船夫们看到这一幕,一个个惊的目瞪口呆。
“我的天,那艘船在水面上飞!”
“那是什么人在驾船啊!”
“那是神仙吗?”
“必然是了,只有神仙才有那般风采!”
一艘不知道是谁家府里的大船从对面过来,几个十六七岁正是好年华的少女本来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指点两岸风景,欢快的好像一群在枝头上唱歌的雀儿。其中有人眼尖,瞧见对面那艘小船过来惊的捂着嘴低呼了一声,几个少女随即转身去看。
却见一黑衫年轻男子站在小船船头,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术,那船儿竟是贴在水面上飞一样急掠而过,那年轻公子没有撑船也没有摇浆,船好像自己再行进一样。那公子身子挺得笔直站在船头,如此的潇洒。
一时之间,那几个少女全都瞪圆了眼睛往这边看,哪里还会在意什么风景?
项青牛躺在船里见抆身而过的大船上有几个漂亮小妞儿,他居然打了个响亮的口哨,笑的脸上的肥肉都在颤,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个模样,任谁也不会相信他是清乐山一气观的掌教,大隋的道尊。
“长本事了,以前看到女人躲着走,现在居然敢耍流氓了。”
方解头也不回地说道。
“呸。”
项青牛笑了笑道:“这是真性情,叫什么耍流氓?”
小船此时变成了海豚似的,方解每一次发力,小船都会跃起来离开水面,与海豚跳出来的样子格外相似。
“啐。”
项青牛啐了一口冲进嘴里的带着腥味的水星:“我以为你和沐广陵会来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战,这也是能在江湖上引起一片惊呼的决战啊。我今儿一早跑了四五里路找了个铺子,买好了瓜子花生一壶酒,准备的这么好就等着坐山观虎斗了你们俩居然没打起来,对得起我吗?”
方解笑了笑道:“简单来说就是你裤子都脱了居然给你看这个是吧。”
“放屁!”
项青牛哪能理解方解的脑回路,骂了一句然后悠悠地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可知道为什么东疆没有什么出彩的大修行者?沐广陵虽然算得上一代宗师,可他毕竟是朝廷里的人而算不得地道的江湖客。东疆门派稀少,而那个蓬莱宗的开派祖师为什么跑去海岛上找什么清净修行?”
方解对这个倒是有些好奇:“为什么?”
“别人或许还真不知道,但我却知道那么一丢丢。”
项青牛得意的扬了扬嘴角。
……
项青牛枕着自己的双臂看着蓝天白云:“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有二百多年。中原江湖大为繁华,名门大派林立,高手辈出。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镇派的高手,纷争不断,每隔一段日子就会有两个宗门甚至几个宗门大打出手的事出现。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吗?”
方解摇了摇头,等着项青牛继续说下去。
项青牛缓缓道:“之所以出现这样混乱的局面,是因为之前江湖上的统治者,最大的宗门月影堂倒了。”
这是方解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万剑堂镇服江湖之前的那个月影堂?”
“对。”
项青牛道:“我师父击败了月影堂堂主,然后月影堂便开始走下坡路。后来师父建了万剑堂,月影堂为了找回面子,四大护法三十六个分堂堂主带着高手攻打万剑堂山门,却被师父一剑破之。自此之后,月影堂一蹶不振。而我师父也没有什么趁机称霸江湖的心思,所以月影堂倒下去之后江湖纷争并起。”
“结果,月影堂成了倒霉的第一个。高手大部分都折了,曾经的庞然大物只剩下虚名,所以不少江湖门派联合起来讨伐月影堂,历数月影堂在江湖上犯下的累累罪行。诸多门派围攻月影堂山河庄,月影堂竟是被生生灭了。不过那些围攻山河庄的江湖门派也损失惨重,月影堂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杀了不少人。”
项青牛道:“当时也是因为前朝大郑国已经糜烂,朝廷对江湖无法控制,所以局面格外的乱。月影堂倒下之后,不少人开始打那个什么天下第一的心思,却又不敢真的去挑战我师父。就在这个时候,有些宗门想到了一个办法,他们把被誉为东疆第一高手的人请到中原,假意说要尊他为江湖领袖,让他去挑战我师父。”
方解笑了笑:“结果可想而知。”
“对。”
项青牛道:“就在那年召开的江湖大会上,我师父被请去给各方势力说和,这是好事,我师父也没有拒绝,谁想到到了那什么江湖大会上我师父才发现,原来那些人是故意弄一个场面出来,召集江湖上的宗门领袖来见证一下那东疆第一高手和师父的决战。他们要看的,是两败俱伤的场面。”
“打架这种事,我师父从来是不怕的。那一战,东疆第一高手被我师父击败,那人不甘而去。也就是那天,我师父在江湖大会上品评天下武学。再后来,那个东疆第一高手因为不服气,带着大批的东疆修行者入关,接连灭了当初邀请他来中原的好几个宗门。那些人打不过他,只好又去求我师父。”
“我师父再一次击败了那个东疆第一高手,并且废了他的修为。本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谁知道,中原各宗门却联合起来,反攻杀入东疆,那一战……格外的惨烈啊。东疆所有的宗门几乎都被摧毁,一直到现在都没缓过来。我推测着,那个蓬莱宗的开派祖师,正是为了避开那乱战,才跑去蓬莱岛上静修的。”
“想想看……”
项青牛顿了一下后说道:“数百宗门联手杀入东疆,将东疆修行者几乎赶尽杀绝,那场面一定惨烈到让人不忍去看吧。”
方解心里也有些感触,或是因为听的太过入神了,或是因为思虑的太多,精神竟是有些恍惚,也不知道怎么了眼前的大将水波忽然变得一片苍茫起来,白乎乎的全都成了雾气。特别的浓,而雾气中竟是有一种血腥味逐渐散发出来。
卷着血腥味的风逐渐将雾气吹开,方解似乎看到了数不清的人朝着这边冲过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坚毅不屈。这些人抆着方解的小船过去,朝着东边大步向前。他们身上带着血带着伤,衣衫褴褛,看起来有些凄凉却格外的豪迈。而在他们对面,似乎有一大片黑影看都看不清楚。
他们踩着血往前冲,一个个不知道因为什么倒了下去,后面的人随即递补上去继续向前。各种各样的修为之力不停的施展出来,天地元气混乱的好像火山爆发一样。前面的人不断的死去,后面的人不断向前。
这场面,让方解的心都几乎停住跳动。
一个修行者冲在最前面,忽然一团红光闪过,他咬着牙挡在身后同伴前面,怀里抱着一块发红的东西,然后那东西炸开,这个修行者被炸的支离破碎。后面的同伴低头看了看地上残缺不全的尸体,抹去脸上的血,呐喊着继续向前。
方解看到了各种颜色的旗帜,那是各宗门的旗号,有的宗门以日月为标志,有的以动物为标志,有的以刀剑为标志,各种各样,举着旗子的人汇合在一起,旗子后面跟着的人群则汇聚成一片大海。
颜色不一样,穿着不一样,修行的功法不一样,但他们的面容都一样……坚毅!
方解的身子忍不住摇晃了一下,被自己恍惚中看到的东西吓住了,是真的吓住了。他使劲揉了揉眼睛,那幻觉随即消失不见。江面上什么都没有,没有那雾气没有那人群,没有血腥味。
“怎么了?”
见他有些发愣,项青牛问了一句。
“没事,听的太入神了吧。”
方解笑了笑,没发现自己脸上已经变了颜色。
他不敢确定自己幻觉中看到了什么,也许真的只是项青牛那故事的缘故,让他看到了二百多年前那一场江湖战争?可是,方解却又很清楚那绝不是二百年前的战争,如果是江湖内的厮杀,那么怎么可能每个人的表情都一样?江湖纷争太多太多,也从没见过这样的悍不畏死前赴后继!
方解忽然想起来,自己离开长安去雍州的时候过芒砀山在开山台上恍惚看到的那画面,数不清的黑甲军队在官道上如长龙一样向北开进,而在那巨大的辇车上,那金甲将军如此的高大。
方解心里一阵恍惚,他侧头看了看,这次没有芒砀山,没有开山台。
他闭上眼,回忆那天自己的幻觉。脑海里,那黑压压的军队依然那么清晰。那辆巨大的辇车上,身穿金甲的将军忽然回头看向他,那在面甲后面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方解。方解甚至能清晰的知道,那金甲将军对他笑了笑。明明金甲将军的脸挡在面甲后面,为什么他的笑意方解都能看到?
方解身子微微颤了一下,猛的睁开眼不再去想。
那眼睛
如此熟悉
这些画面到底是什么?
第0866章 是你自己太愚蠢
东疆
牟平城
大街上已经越来越多的洋人四处闲逛,看起来他们和东楚商人相比一点都不职业,东楚商人在集市结束之前绝不会离开自己的摊位,而这些洋人根本不像是来做生意的,更像是来观光旅行的。
穿着在汉人眼里奇怪服饰的洋人好奇地打量着牟平城里的一切,街道,建筑,包括人。就好像牟平人好奇地打量着洋人一样,只不过,两种人的眼神不一样。牟平本地人看洋人,用的是一种看到了什么奇怪动物的眼神。而洋人看牟平人,用的是一种看到了低等动物的眼神。
洋人的服饰被牟平人在暗地里讥讽了也不知道多少,尤其是那燕尾型的上衣和紧身的裤子,裤裆上鼓起来的那个大包显得既恶心又野蛮。而洋人的女子骨架一般都很大,穿着露着肩膀的长裙子,胸口那两团东西鼓的好像才出锅的白面馒头般,膨胀的到了极致。牟平的男人们看到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去想,摸摸是什么感觉?
因为洋人越来越多,所以市面上也越来越不太平。东楚商人最大的好处是遵守大隋的律法,不敢触怒了隋人。所以牟平城里原来东楚商人那么多,也没有出现过什么恶性的事件。可是自从洋人取代了东楚人之后,牟平的治安越来越差。
前阵子有个洋人因为拿了货郎的东西没有付钱,被货郎拉着不让走,那洋人几乎没有犹豫,从腰畔将短铳掏出来抬手就是一枪,货郎的腿上被打出来一个血洞哀嚎着倒下去,巡街的捕快和官军很快围了上来,那洋人面对军队也没有什么惧意反而破口大骂,被愤怒的人群控制住绑了送去官府。
按照大隋以往的规矩,对于这样敢在大隋的地盘上闹事的外国人,不管是哪儿来的,一律按照大隋律法判处。比如在西北樊固城里,那些来自蒙元的牧民一个个也都极彪悍,可在边军面前谁也不敢胡乱造次。
李孝宗不管怎么样都还能保持一个帝国的威严,任何闹事的蒙元人或者其他草原民族的人,只要被发现,立刻处置。
但是这次却有些不同。
那个打伤了货郎的洋人被抓进官府里,牟平郡守当堂判他挨了三十大板然后入监,赔偿货郎,结果板子还没打下去,一群自大将军府里来的官军随即冲进来,说什么大将军要亲自审问,将洋人带走了。
第二天,有人就看到这个洋人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市场里,继续用那种令人恶心厌恶的眼神看着隋人,那表情就好像,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愤怒的百姓们包围了他的摊位,要求官府出面给一个解释。牟平府的衙役冲过来,也是大为震惊。这个时候,又是大将军府的亲兵出现,用棍子将围住洋人摊位的百姓们驱赶开,居然还特意留下了四个亲兵手持木棍在一边护卫,一直到天黑。
这一件事发生之后,这样的事在牟平城里随即多了起来。
两天前,两个大胡子洋人在大街上公然拉着一个少女进了一个小巷子欲行不轨,少女拼命的反抗,引来巡街的衙役,衙役大怒,将那两个洋人狠狠打了一顿。谁想到,第二天这几个衙役就被巡街示众,罪名是什么破坏邦交友谊。
整个牟平,都弥漫在一中很压抑的气氛中。
而那些洋人,则在狂笑。
按照大隋律例,不管是哪儿来的人,只要进入大隋的境内一律不准携带兵器,这是大隋的规矩。可是在牟平,大街上逛荡的那些洋人,腰里插着短铳,还带着那种形状很奇怪的长剑,就好像一根加长铁钉似的。
左鸣蝉坐在一家茶楼的二楼上临窗的位子上,他往大街上看了看,下面几个挑着散货的货郎吆喝着经过,其中有人抬起头往上面看了看,左鸣蝉不动声色的微微颔首,那货郎随即加快脚步离去。
大街上,一个小酒馆的老板被一个洋人一拳打到,那喝的醉醺醺的洋人一边打人一边叽里咕噜的骂着什么,而那个上了年纪的酒馆老板嘴角上的血那么的鲜红。人群立刻聚集起来指指点点,其中有愤怒者上前要理论却被亲人拉住,压低声音说你管什么闲事,小心官府里的人抓了你去游街!
这话,将那一点见义勇为的念头抹灭。
酒馆老板被打破了嘴角,而打人者扬长而去。
这个洋人摇摇晃晃的在大街上走,随手从旁边的摊位上拿起个水果放在嘴里啃,卖水果的张了张嘴,最终隐忍下来。
这才几个月而已,因为大将军府的出面,牟平本地人骨子里的那种骄傲,竟是这么快就被懦弱取代。
洋人拉着一个路过的少妇往怀里带,那少妇惊恐的叫喊着,却挣脱不开,过往的人眼睁睁的看着那少妇被洋人往一条小巷子拉,一个个的面无表情。就在这时候,一个货郎挑着东西过来,似乎是一不小心把那洋人撞了个跟头,洋人随即朝着货郎啐了一口吐沫,骂骂咧咧。
货郎连忙过去,扶着他起来,然后陪笑着说着什么。看到那货郎脸上的谄媚,围观的百姓们眼神愤怒,那眼神分明在说这货郎无耻败类!却忘了,自己之前在看着洋人拉扯少妇的时候那无动于衷。
货郎居然会说几句洋人的话,朝着小巷子里面指了指,那洋人立刻笑了起来,拉着货郎往里面走。
货郎转身的时候打了个手势,与他同行的几个货郎随即先一步进了巷子里。不远处,几个巡街的衙役看着这边,其中一个衙役在捕头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那捕头微微颔首,随即带着人转向另一边。
……
巷子里,一群货郎拳打脚踢把洋人放翻,因为嘴里被堵了破布,那洋人只能发出微弱的求救。这几个货郎动作极迅速,放倒了洋人之后朝着要害处打了几拳,那洋人随即昏了过去。
巷子另一侧,几个绕过来的衙役看着这一幕发生,之前提醒捕头的那个衙役转头问:“抓不抓?”
捕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抓个屁,我什么都没看到。”
说完转身走了,其他几个衙役互相看了看,然后一个个的要么看向天空要么瞧着自己的脚丫子:“听说昨天老陈家里添丁了,一会儿咱们轮值过了之后去他家瞧瞧沾沾喜气?”
“好啊好啊,带上几斤鸡蛋。”
“再来一只大公鸡!”
“算我一个。”
平日里严肃刻板的捕头回头说了一句,面无表情的样子却没有了一点儿往日的令人畏惧。衙役们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捕头从怀里摸出钱袋子递给其中一个衙役:“再买一些红枣,不要买大公鸡,买几只乌鸡,再去买几条鲫鱼。”
“哎呦,头儿,你是行家啊。”
一个衙役笑着说道。
捕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自己扑哧一声笑了:“巡街!巡街!今日太平无事,兄弟们不要懈怠啊。以后凡是遇到今天这样的太平无事,大家笑笑就是了,懂了吗?”
“懂了!”
衙役们整齐的点了点头。
小巷子里,那几个货郎看着衙役们离开笑了笑,然后把那洋人装进一个麻袋里,两个人抬着出了小巷子。
左鸣蝉从二楼上站起身,结算了银子之后离开。他先是在大街上逛了一会儿,特意在杨顺会的大将军府门口经过,发现有几辆马车在大将军府外面停着,从车夫脸上的表情就看得出来,雇佣他们的人显然不怎么被人待见,所以,左鸣蝉推测肯定是洋人。
他看似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转了一会儿,然后回到了货通天下行的铺子里。掌柜的周明理看到他回来,随即吩咐人提前关闭铺子:“今儿早点关门,也没什么生意好做的。”
小伙计连忙把门关上,心里庆幸着可以早一点休息。
左鸣蝉和周明理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先后走进后院。后院柴房里,那个被打的几乎没了人形的洋人在泼了一桶冷水后醒了过来,看着面前的几个大汉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缩身子,眼神里都是恐惧。
周明理分开人走进来,看了那洋人一眼后皱了皱眉:“怎么打成了这样?”
不等手下人解释,他一本正经地说道:“居然下手这么轻!”
手下人随即笑了起来,有人上去立刻补了一脚。那洋人胸口被踹的窒息了一下,几乎喘不上来气。洋人使劲的往后缩身子,唯恐自己再挨打。
“你叫德克理,奥普鲁帝国的人对吧?”
周明理问,实在想不到的是,他洋人的话说的也这么好。不过,作为在牟平城的管事,没有能力自然也坐不稳。
“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问什么你如实回答什么,你活命。第二,我问什么你都可以不回答,你死。”
德克理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立刻点了点头。
“东楚是不是被你们奥普鲁帝国灭掉了?”
周明理问。
德克理愣了一下,然后使劲摇头:“我不知道。”
噗
站在一侧的左鸣蝉动作快如闪电的从身边的骁骑校腰畔抽出来横刀,一刀将德克理的左手剁了下来。不等他哀嚎,一个骁骑校手疾眼快用破布堵住了德克理的嘴,哀嚎变成了闷哼。血从他的手腕伤口处往外喷,下一秒德克理随即疼昏了过去。
又是一桶冷水浇头,德克理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明晃晃的刀子。
“是的!”
他看到那刀子又晃动了一下,不等有人问立刻回答:“奥普鲁帝国的军队已经攻入了东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莱曼大帝现在已经站在东楚国的皇宫里了。”
周明理脸色一变:“攻打东楚奥普鲁帝国来了多少军队?”
“我真的不知道。”
德克理哀求的眼神看着周明理:“我们只是奉了修伦斯大公的命令来迷惑你们汉人军队的,让你们以为我们真的只是想要通商而已。军方的事我不知道,但是……你不杀我,我告诉你谁知道!”
“好。”
周明理答应的很干脆:“告诉我,我让你活着。”
“克莱奥侯爵在杨顺会的府里,他是修伦斯大公的代表,他知道的很清楚!他是个六十岁左右的人,有些驼背,戴眼镜,你们如果见过他就知道我没有说谎!”
说完这些,德克理忽然醒悟了什么,他说的有些多了。
周明理转身往外走,随即有个骁骑校抽出刀子走向德克理,德克理哀嚎:“你答应过不杀我的,你不能不讲道理!”
周明理回头看了他一眼:“愚蠢的人啊,你猜我会不会和敌人讲道理?如果你咬死了不说那个克莱奥侯爵长什么样子,我会暂时不杀你,都怪你自己蠢……把他手脚都断了,然后丢到海里,会有一些贪肉的鱼过来的。”
第0867章 我们需要一个好朋友
牟平城里现在什么样杨顺会其实很清楚,他也很难受,在他从奥普鲁帝国的人手里接过第一份礼物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为纠结。一边是送上来无数金银财宝的好朋友,一边是大隋的子民,怎么管?
一开始杨顺会索性装聋作哑,当做这些事不存在,交给地方府衙来处理就是了,得罪了地方百姓他挨骂,得罪了洋人他吃亏,黄灿灿的金子已经晃花了他的眼睛,拿人家的手软这句话已经完全印证在他身上。
但是后来洋人施压,杨顺会想再装聋作哑也不行了。上次那个洋人当街打伤了货郎的事,他本想不去管,可那个叫克莱奥的奥普鲁帝国侯爵直接上门来,说如果他不管的话,那么两国的友谊也就到头了。奥普鲁帝国的商人将全面退出牟平,已经没有了东楚商人,杨顺会怎么敢再丢了洋人?
那可是日进斗金的生意啊。
可是这种事一旦开了头,根本就停不下来。自己有第一次在克莱奥侯爵面前的屈服,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很快就来了。杨顺会不是不知道这样下去的坏处,洋人在牟平越来越飞扬跋扈,百姓们怨声载道,可他能怎么样?
真的向着百姓说话,那损失就太大了。
能最快最大改变一个人的思想的东西,莫过于金钱。能最快最大毁灭一个人自我的东西,莫过于欲望。
当一个人的贪欲已经到了这一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能控制了。而且,到了现在也不仅仅是贪欲的事,而是一种在主导地位上的交换。洋人现在已经彻底占了主动,除非杨顺会翻脸,不然洋人就会越来越蛮横。
可是,杨顺会怎么舍得翻脸?
中午的时候,陪着克莱奥吃完了饭,他又派人把城里最出彩的几个青楼姑娘接过来,现在那个克莱奥就在他府里后院颠鸾倒凤,堂堂大隋的一位大将军的府邸,竟然成了洋人白日宣淫的场所,要说杨顺会自己心里不窝火也不对,可他已经逐渐从一个大将军转变为金钱的奴才。就他个人来说这是一场战争,输的是良心和尊严。
看出来杨顺会脸上的不悦,幕僚董安往前凑了凑,为杨顺会倒了一杯茶:“大将军,是不是因为最近街面上的治安烦着?”
杨顺会现在越发的重用董安,这个人是个聪明家伙,而且会说话。在和洋人打交道这些事上,基本上八成的主意都是董安想出来的,很和杨顺会的胃口。所以杨顺会索性把和洋人有关的事都交给董安处理,自己只管收银子。
“你也是!”
杨顺会叹了口气道:“上次百姓闹事,你派人驱离一下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留下我几个亲兵为洋人护着摊子?不用去想也知道,百姓们私底下指不定怎么骂我杨顺会!以后再有这种事,你不要这么没脑子!”
“我的大将军!”
董安有些无辜地说道:“那些刁民不打不行啊……您也知道,东楚人当初在的时候,把咱们隋人的高傲都给惯出来了,但是东楚弱啊,所以处处忍让。可奥普鲁帝国的商人不一样,人家是真心为了做通好来的,生意什么的根本就不怎么在意,不然为什么货物的价格比东楚商人便宜那么多?”
“洋人生气就生气在这呢,您想想,东楚商人为什么客客气气的?因为是他们求着咱们隋人做生意,指着咱们买他们的货发财呢,自然要客客气气。但是洋人不是啊,人家是为了友谊来的,货物价格定的那么低,说不定漂洋过海的送过来还收不回成本,这是多大的诚意?”
“人家带着诚意来了,可咱们牟平城里的那些刁民呢?占了人家那么大的便宜,人家白喝一壶酒过分吗?不过分吧,居然揪着人家衣领子不放手,要是换作我也生气。一壶酒值几个钱?咱们堂堂大隋送不起这一壶酒?”
杨顺会愣了一下,觉得董安这话也有道理:“也对……人家奥普鲁帝国的人来,真不是为了赚银子。”
董安道:“对嘛!人家是来交朋友的,而且人家已经把咱们当朋友了。朋友是什么?我要是去朋友家里喝一壶酒,我朋友却拉着我要钱,这朋友肯定是不能继续再交下去的。”
“所以啊……”
董安看了杨顺会的脸色一眼,笑了笑说道:“对付这些刁民,最好的手段不是宽宏,而是必须当机立断的制止。只有让他们懂了什么叫待客之道,才能从洋人那边换来更多的利益。这些刁民们愚笨,想不透彻这一点。要是因为他们闹而得罪了洋人,那才是因小失大。大将军您看,城里那么多百姓,真闹的有几个?”
董安道:“就那么几个人,这些人其实根骨里就是刁民,当初咱们隋人欺负东楚国人的事还少?还不是因为咱们自己人觉得在家里,欺负外人也没什么?这样的人只需要教训一顿,下次就不敢了。”
杨顺会点了点头:“无论如何,这样的事还是少一些的好。虽然现在大隋大不如前,可也不能让人觉得可欺。这些事还是交给你去办,尽量两边都安抚。”
“属下明白。”
董安释然的笑了笑,知道自己又一次成功的把洋人交待的事办好了。为奥普鲁帝国的人做事代表着什么?代表着金银财宝!
“我乏了,一会儿克莱奥出来你送一下。派一队人直接送到驿站去,不要让有心闹事的百姓扰了他。”
杨顺会揉了揉眉角起身。
董安陪着站起来,试探着说道:“大将军,我觉得咱们也不能失了风度,克莱奥虽然人跋扈些,但交朋友的心是真诚的。对待朋友总不能小气,人家送的礼物也够多了,要不……在城里选个合适的宅子送给他?这生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两国的友谊说不得能一直延续下去,克莱奥既然是奥普鲁帝国常驻在咱们牟平城的代表,送一座宅子也是情理之中。”
“也好。”
杨顺会点了点头:“你去安排吧,选一个合适的买下来,花了多少银子你跟账房说一声,回头我批了就是。”
“属下会办好的!”
董安笑了笑,心说又一笔银子进账了,真好。
……
后院
克莱奥使劲在那个青楼女子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啪的一声格外的响亮,那女子疼的叫了一声,克莱奥哈哈大笑着站起来。他似乎很满足,起来之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吩咐外面:“去告诉杨顺会将军,就说我要回去了。”
他的汉语说的很不标准,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能有这种水平也不算太差了。到了牟平之后,克莱奥就一直在强迫自己学习汉语,不只是强迫自己,也强迫手下人必须学习汉语。因为他很清楚,作为莱曼大帝派来的先遣军,学会汉语对以后有多大的帮助。
他规定,只要是在牟平城内,除非机密事,否则对话尽量使用汉语,尽快将汉语说的流利起来。
董安在门外候了好一会儿了,听到克莱奥说话连忙谄媚笑着从外面推门进来:“我尊敬的侯爵大人,您对今天的安排还满意吗?”
克莱奥笑了笑道:“董大人最懂我的心思,连我喜欢什么样的女人都已经摸清楚了。唉……你这样的人太可怕了,所以我只能和你做朋友,绝对不能做敌人。”
董安连忙说道:“咱们怎么会成为敌人?您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就好像亲人一样。”
“哈哈。”
克莱奥笑起来:“杨顺会将军呢?”
“他有些喝多了,回去睡下了。”
“嗯。”
克莱奥使了个眼色,董安随即把那几个青楼女子轰了出去,现在的董安,洋人主子一个眼神他就明白什么意思。
“杨顺会这边,还需要你来盯着。”
克莱奥一边穿外衣一边说道:“我们伟大的奥普鲁帝国皇帝是真心希望和大隋建立友好关系的,你也看出来我们的诚意了。可是到了现在……我依然迟迟不见大隋朝廷的人和我有什么接触。我一直问杨顺会,他总是说已经上了奏折。我不管你们的奏折是什么东西,我只想尽快和你们大隋皇室见面。”
董安心说哪里还好找什么大隋皇室,城里那个小皇帝只怕早就被人软禁起来了。小皇帝的死讯现在还是秘密,所以董安并不知情。在他看来,杨顺会敢私自开放牟平城放洋人进来已经是底线,绝不可能放洋人继续往中原走。
杨顺会这个人,有些地方真的很固执。董安已经劝过几次,让他同意洋人的要求,让他们带着货物直接去长安。反正现在中原那边也没人能管得了牟平,何乐而不为?可杨顺会就是不答应,也不知道忌惮什么。
“侯爵大人你放心,我会继续劝说杨顺会的。”
董安笑着回答,可心里却知道这事不好办。
“董安,我的朋友。”
克莱奥指了指外面:“你送我回家吧。”
“是。”
董安点了点头,跟在后面出了门。两个人穿过大将军府,到了前院大门外上了马车。克莱奥吩咐人给了那车夫几块金币,就说想自己赶车试试。那车夫没见洋人这样客气过,看着手里沉甸甸的金币犹豫了一会儿,心说反正马车都不值这金子这么多钱,索性答应了。
一个洋人护卫赶车,等马车启动之后,克莱奥忽然看了董安一眼:“董安,你知道为什么我会送给杨顺会那么多礼物吗?那是因为我觉得他可以成为朋友。朋友的付出是相互的,我们付出了,自然也希望能得到杨顺会的善意。可是到了现在,他也没能帮我和你们大隋皇室的人联系上。我现在怀疑,他根本就是贪图我们的金子。要知道那些黄金,可是有一大部分是献给大隋皇帝的礼物,你告诉我,杨顺会真的送去长安了吗?”
董安实在不好回答,只是尴尬的笑了笑。
“我的朋友,我们奥普鲁帝国的人不是傻子笨蛋,我们愿意交朋友但不愿意被欺骗。如果我们依然只能在牟平城里做生意,那伟大的莱曼大帝会惩罚我。如果我死了,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所以,我想问……我的朋友,你的胆子足够大吗?”
“您……什么意思?”
董安脸色一变,心里不由自主的揪了一下。
“我们不是离不开杨顺会,而是离不开好朋友。如果杨顺会不能做朋友,那么我们希望和是由真正的愿意和我们做朋友的人负责生意上的事。如果杨顺会不愿意帮忙的话,那么我希望有人可以帮我们……”
他看了董安一眼,笑了笑说道:“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如果是你来全权负责奥普鲁帝国商业上的事,那么你会得到多少好处?这样的利益,我们只送给朋友。想想吧,如果你愿意那样做,我们会给予你一定的支持。我知道你担心杨顺会手下的军队,也担心杨顺会的……怎么说来着?噢对!是修为!”
“可不要忽视了莱曼大帝的实力,既然我们来了,自然对你们隋人有了一定的了解。所以,有些事我们还是有准备的。对付你们隋人的修行者……莱曼大帝已经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呢。”
“你不懂修行。”
克莱奥拍了拍董安的肩膀:“这样反而更好,我们希望一个不会使用暴力的人来管理牟平,而不是一个有可能破坏两国友谊的人继续在那把椅子上坐下去。你好好想想吧,我等你的回答。”
这一刻
董安脸色惨白。
汗流浃背。
第0868章 超乎想象的聪明
方解和项青牛追上大船之后,日子又恢复了平静。骤然回想起来这一趟东疆之行,似乎只是帮北辽人除掉了一个完颜康,然后将洋人的事告诉了沐广陵。看起来这两件事似乎都没有引起什么大波澜,可事实上,真正的意义在于后面。
没有了西征,北辽族就能安安稳稳的生活一阵子。这个部族的发展在以后会有什么样的意义,或许谁也说不清楚。就连方解都忍不住在想,因为完颜云殊的关系,自己去帮了北辽人到底是对还是错。
如果错了的话,那么这错误将来会引起多大的灾难?
至于沐广陵,方解忽然发现自己对那个男人离开前说的话深信不疑。他相信沐广陵不会离开东疆了,相信一旦洋人入侵,那第一个带兵杀过去的一定是沐广陵。
想到这里,方解就有些忧虑。不只是忧虑北辽人的事,也忧虑如果奥普鲁帝国是有备而来的话,沐广陵能不能挡住?一个雄才大略的君主,绝不会打一场头脑一热毫无准备的战争。
黑旗军远在西南,到时候就算想施以援手,只怕沿途所过之处的各方势力也不会答应,谁也不会放心让方解这样的一方诸侯领兵过境。
“在想什么?”
项青牛拎着一壶酒一只从岸上买来的烧鸡找到方解,在方解对面坐下来之后熟练的把鸡腿撕下来递给方解,然后把鸡屁股撕下来开始啃:“从和沐广陵见面之后就见你愁眉不展的,好像事情一点儿都没解决。”
“在想北辽人的适应力。”
方解啃了一口鸡腿一边咀嚼一边说道:“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个民族的适应力会这么强,从十万大山搬过来之后我以为他们会渡过很长一个时期的艰难,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挫折。但,因为沐广陵的野心所以给予了他们最大化的帮助,而我又帮助他们除去了潜在的内部危机,对于北辽人来说,只要东疆的战乱不波及到他们,这个民族的发展就会好些雨后的春笋一样眼看着往高处长……”
项青牛才不会考虑这么多东西,他有些纳闷:“这不是好事吗?”
“不是。”
方解摇了摇头:“对于北辽人来说是好事,但对于汉人来说也许不是。”
他知道项青牛不懂,也不想解释。
北辽族就好像是动物界里的外来物种一样,极快的适应了新的生存环境,那么接下来就是蓬勃的发展期,然后呢?
希望……
方解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民族的野心不会那么快就发展起来。现在大隋乱着,如果几年之内都不能解决这乱世,而东疆又因为和洋人开战沐府的实力大大降低,那么北辽人会不会趁势而起?
方解回忆了一下完颜重德的眼睛,回忆了一下完颜勇的眼睛。
他觉得后背上有些发凉。
“人想得太多肯定会累,我记得师父曾经说过,一个人能比别人看得远是本事,但如果只顾着往远处看,那么就再也没有了自在。因为看得远可能会得到很多东西,但同样是因为看得远也会失去很多东西。比如……眼下的平和。”
项青牛耸了耸肩膀:“这是老爷子的原话,我没考虑过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了不得的意思。这些本就不是我习惯去想的东西,我这辈子自以为看到最远所做的最大的一个决定就是把清乐山一气观交给了卓先生,然后跟在你屁股后面好像黑帮小弟一样屁颠屁颠的。”
“话说……是不是该开些工钱了?”
项青牛问。
方解笑了笑:“都说了回头帮你物色一个漂亮媳妇儿,珠圆玉润的那种,和你般配。将来如果生一个大胖小子,我就做他干爹。”
“嘿嘿。”
项青牛笑着说道:“珠圆玉润……这词儿真好。一听到这词儿我就想到了圆嘟嘟的小脸带着婴儿肥的下巴,还有鼓囊囊的胸脯圆翘翘的屁股。”
“滚一边发春去。”
方解白了他一眼:“男人发骚,真吓人!”
项青牛抹了一把嘴角上的哈喇子:“方解,这天下乱世还要多久才能结束?如果洋人真的打过来的话,那会不会反而会让这乱世快点结束?我突然想到,中原天下汉人之间已经没有一个人或者一件事促使人们重新团结了,没准外敌的入侵会是一个契机。”
“希望吧。”
方解又想到了自己幻觉中看到的画面,那画面太震撼人心。
“回去之后干什么?”
项青牛问。
“回去之后?”
方解想到黑旗军的处境,似乎真的没有必要急着往外走。可是如果真的不急的话,他怕东疆的事态超出想象。按照发展的角度来看,黑旗军现在需要一个沉淀期。他吞并整个西南的时间太快了些,包括南燕在内的这一大片地方还没有彻底消化好。要想发展,有时候不是往外扩张的越快越好,在有些时候反而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沉淀一下。
大理城那边的很多事才刚刚开头,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梳理。比如铁矿要重新派人监管开掘,火器工坊才开始建造。而南燕船厂也只是勉强把工匠招募齐,想要开始造船也不是一两天的事。
不说大理那边,就说新到手的那三道江山。独孤文秀调派的官员和分拨过去镇服地方的武将才刚刚到位,没有一段日子想要让地方太平下来也极难。即便是到了这会,不杀一些人也踏实不了。
就算是朱雀山大营那边,也不是所有事都已经顺理过来。刚刚得了罗屠的水师,战船改造的事没有一段日子根本不可能成功。火器工坊那边安德鲁在重新铸造模具,新式火炮没有一年也出不来。
时间
方解需要的就是时间。
这一段日子内,最好什么都不做。
方解长长的舒了口气:“回去之后什么都不做,就等着有人来打我好了。如果没人打,我给士兵们一年的时间养养精神。如果没有一年的时间,最少我也要争取半年。没人来打我最好,有人来打我,不寂寞。”
……
大船这次逆流而上,回去的速度显然比来时要慢了些,不过来的时候人人心里都有些担忧,而回去的时候,心情要放松下来不少。女人们习惯了聚在一起,凭栏靠在窗子上,指点沿岸美景如画。
而方解他们则总是会盘膝坐在船头,也不知道议论些什么。
至少一个月的时间都这样渡过,没有任何精彩的事可以让人记住。
西归之后的第二个月,大船已经快要驶出江南地段了。在过了不了几天就能看到三江交汇处的壮阔,然后顺流南下就是信阳城,从信阳城上岸往朱雀山大营赶路的话,最快也还需要至少二十几天。
到了这段水路之后,方解所在大船上每日收到的消息骤然多了起来。
“扑虎似乎日子过的不怎么好。”
方解将手里的密信烧了,看向江北:“金世雄的人马这几个月来根本就没有停下来,尤其是最近半个月,似乎发了疯似的根本不考虑人马的伤亡,只顾着往江边杀。我估摸着是金世铎那边出了什么事,金世雄急了。”
已经和众人汇合的吴一道点了点头:“杨坚灭了通古书院之后,在江南有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没有继续进攻。这一个月也是罗屠和金世铎喘息的机会,现在杨坚重新开始进攻,罗屠和金世铎一定是吃不消了。现在要想抵挡住杨坚,只能将罗屠金家兄弟的兵马汇合在一起,然后联手和杨坚决战。”
“料来是如此。”
“真想帮着骑牛那个小子去打一架。”
项青牛摇头叹了口气:“那小子虽然看着是真丑,可性子里那份淳朴善良还没丢,是个可以交的朋友。如果出于朋友的角度,我现在就想过去和他联手狠狠揍金世雄一顿。可是站在敌人的角度,他和金世雄杀的越是惨烈难解难分越有利。”
“我总觉得,骑牛那小子会有什么不一样的选择。”
项青牛看向江北:“他似乎心已经不在这个战场上。”
吴一道想了想说道:“道尊这话其实说到了最根本的地方,现在主公还是尽量什么事都不要去参与。让杨坚和罗屠他们厮杀去吧,让高开泰王一渠去攻打长安吧,现在西南各地都需要世间休养生息。队伍需要重新整编,战船需要改造,工坊需要筹建,这些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方解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忽然站起来,看了江北一眼:“胖子,上次骑牛那小子跑过来在咱们船上白吃白喝,咱们这次去他大营里讨酒喝?”
“好啊!”
项青牛立刻站起来附和:“吃他的喝他的拿他的!”
吴一道张了张嘴被方解阻止:“侯爷,回到西南之后只怕琐事就会缠着我一天到晚都分不开身,这次就由着我任性一次吧。我只是去见见老朋友,总觉得在成为敌人之前,应该和他再喝一回酒。”
说完,他脚下一点从大船上掠了出去。
项青牛大袖飘飘,跟在他身后跳下大船。
吴一道看了一眼两个人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枭雄……不过,这性子倒是真让人喜欢啊。”
……
武当山
三清观
张易阳看了一眼坐在面前的白衣男子,忍不住有些郁闷的摇了摇头:“走了就走了,干嘛这么急着又回来?难道你不知道,你这样的人出现在我面前一次,我心里就会不舒服一次?”
白衣男子笑了笑:“我舒服就好,管你做什么。”
张易阳无语,忽然心里一动,转头往山下看:“你把萧一九也找来,到底要干嘛?”
白衣男子慢慢的抿着茶微笑道:“这世间能和我坐下来聊聊的人已经不多,天降大乱,趁着大乱来之前,找你们两个闲聊。”
“闲聊?”
张易阳叹了口气:“你猜我信吗?”
白衣男子看向东方,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最近去了一趟东疆,看到了一些事,忽然察觉到上次跟你提过的修行者的末日,或许要提前来了。我本以为是某些事的发展将修行者逼入死角,而现在看来,还是因为战争。”
“什么事?!”
张易阳脸色一变。
“无解的一件事。”
白衣男子有些失神:“从大海另一侧来的人,带着火器,而且使用了一种能击杀修行者的东西,不得不说,那些金发碧眼的人嘴里所说的什么科技发展,真的已经威胁到了修行者。”
“到底是什么?”
张易阳急切地问道:“我见过火器的威力,火枪的威力不足以威胁到八品以上的修行者,火炮的威力,只要不是打中了,九品的修行者也无需太过担心。至于通明境以上的修行者,火器似乎根本就威胁不到。”
“他们很聪明。”
白衣男子缓缓摇头:“超乎想象的聪明。”
第0869章 保重
方解和项青牛这样两个人,无论在路上走的多么低调都会引来旁人侧目观看。一个丰神俊朗,一个胖的可亲。有的人胖起来之后就会显得丑陋,项青牛属于那种胖的圆润可爱,那身黑色的道袍穿在他身上,整个人瞧着就是一个卡通人物似的。
不过,此时的道路上已经没有了多少行人,金世雄的军队连绵不尽的攻击,让方圆几百里的百姓能搬走的几乎全都逃难去了。方解还记得从西北来长安的路上,尤其是到了江北诸道之后,治安好的简直像是传说中的乐园一样。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甚至在城市村镇里看不到一个乞丐。
但是现在,战争的破坏力已经彻底彰显出来,曾经的繁华早已经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是满目疮痍。
路上遇到了不少哨卡,方解和项青牛都悄悄避开。他们不想闹出什么冲突,虽然那些士兵想要拦住他们根本就不可能。
项青牛的军队大营就在江北几十里的地方,因为人数上的劣势,朝廷人马的防区不断的被压缩。金世雄的叛军就好像一群到了穷途末路的野兽,早已经忘记了来之前定下的不劫掠不杀百姓的军律,后勤补给跟不上,只能靠抢。所以即便是在偶尔没有战事的时候,军队也会放出去烧杀抢掠。
就好像他们残杀掠夺的,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乡亲。
曾经有人说过金钱是改变一个人最快的东西,可是在战争面前,金钱的威力显得那么渺小。战争才是把一个普通人变成野兽的最快手段,当刀子举起来的那一刻就忘记了人性。而当刀子举起的次数多了之后,那些手持屠刀的人其实已经麻木。
他们在家的时候欢乐的来渊或许是因为家人的团聚,或许是因为父母的慈爱,但此时,他们的欢乐全部来源于掠夺和杀戮。
扭曲的人性。
“真快啊……”
项青牛看着路上所经过的那些已经烧成了残垣断壁的村落,眼神里都是惊惧:“离开长安城的时候,虽然看到了天佑皇帝在长安城里扬起来的屠刀,可最起码还没有涉及到百姓,所过之处还是一片安详……现在,只剩下一片焦土了。”
看到这一幕一幕,本来寻友小聚的那种期待都变得淡了下来。
“这是必然发生的事。”
方解看到的惨烈远比项青牛要多,不管是在西北还是在西南,方解才是战场上直面死亡的人,而在没有特别需要帮忙的时候,项青牛他们一直在后方休息。方解有一次谈话的时候说厮杀之后的第二天鼻子里呼吸还是血的味道,项青牛一直没体会过。
方解看了一眼地上已经冒出来的那一层嫩绿:“战争对于百姓,就好像寒冬对于野草,一场寒冬过后,似乎寸草不生。而春暖之际,草还会从化开的泥土里钻出来。人也一样,会好起来的。”
江北的气候比起东疆来说,春天来的稍稍迟一些。方解他们从东疆返回的时候小草已经露头,经过一个多月的跋涉,江北的小草也才露出头。
两个人看到远处一片连绵不尽的营地的时候,知道不能再往前走了。只要一靠近大营,了望手立刻就会发现,到时候迎接他们的可不一定是那个骑老黄牛的黑小子,而是一片箭雨和上千人马。
他们不惧怕这个,但怕麻烦。
“今晚再进去找他?”
项青牛问。
方解找了个比较干净的地方坐下来,看了看远处的大营:“你把天地元气搅乱一些,那家伙没准就能感知到。”
“为什么不是你?”
项青牛问。
方解舒舒服服的往草地上躺下去:“因为我懒。”
项青牛白了他一眼,施展大周天的手法从百米外擒来一只兔子,嘿嘿笑着说道:“一会儿烤熟了不给你吃。”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扑虎已经活了那么大的年纪,按照道理,他的修为到底有多强?我忽然想到那天在雍州,张易阳来杀扑虎的时候,咱们是不是多此一举了?那家伙会不会故意藏了修为,就算没有咱们帮忙只怕张易阳想要杀他也未必那么容易吧。”
方解笑了笑:“不管他是不是藏了修为,那天咱们出手都值得。最起码有了一个路过某地忽然想起来有一个想见又可以相见的朋友,这不是挺好?”
“路过某地忽然想起来有一个想见又可以相见的朋友?”
项青牛重复了一遍,觉得这话特别好。
“如果能走到任何地方,都有一个想见又可以相见的朋友就好了。”
他看着手里那只野兔,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一直没有动手。方解看了他一眼问:“怎么?有感而发之后忽然生出了几分善念,不想吃这兔子了?”
“呸。”
项青牛呸了一声:“只是……这兔子怎么收拾?道爷我虽然不是吃素的,可真没自己动手收拾过野物。”
方解坐起来,看了项青牛一眼:“原来你才是真的懒。”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大营那边急速掠过来几条身影,为首的是……一头老黄牛。这老黄牛奔跑起来速度竟然比后面那几个高手还要快些,看它那肥硕笨拙再加上老迈的样子,谁又能想到这牛已经活了二百岁?
“咦?”
骑在老黄牛北上的黑小子看到那两个人的时候眼神一亮,从老黄牛背上跳下来,摆了摆手吩咐跟过来的人回去:“没事没事,你们都先回去,是我的朋友。”
他看向方解和项青牛,嘿嘿笑了笑:“到老子的地盘上抓兔子,经过老子允许了吗?你们他娘的难道不知道这地方是我罩着的?在我这么放肆这是不给我面子啊!”
“这位爷,怎么赔偿您?”
方解指了指项青牛:“让这胖子以身相许行不?”
扑虎啐了一口:“滚蛋……”
……
扑虎的目光不时落在不远处在地上啃鲜嫩小草吃的老黄牛,眼神里都是温柔。方解和项青牛都看得出来,这头老黄牛在扑虎心中的地位有多重。在那样漆黑寂寞的环境中,只有它一直陪着扑虎。而正是因为这个,扑虎不惜耗费了半数的修为来为老黄牛虚名。
“最近这家伙越来越像头牛了。”
扑虎笑的时候,眼神里有些伤感一闪即逝。虽然很快,但方解还是敏锐的捕捉到。所以方解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老黄牛,心里一紧,忽然明白了什么。
“自从这老畜生开始吃肉之后,它就没再吃过草。可是从初春开始,它居然不爱吃肉了,不管多鲜嫩的肉它都不会闻一闻,而且表现的格外厌恶……倒是越发的回归了本性,每天都会在地上啃那小草,津津有味。”
扑虎往嘴里倒了一口酒,眼神有些迷离。
方解想安慰什么,可是话却说不出口。
“它或是吃肉腻了吧?”
项青牛就算再笨,也猜到扑虎话里什么意思了。也许对于普通农夫来说,一头牛代表着来年的好收成。对于屠夫来说,一头牛代表着能卖多少银子,可对于扑虎来说,这头牛的意义实在不一样。
它是朋友。
扑虎对项青牛的劝慰谢意的笑了笑:“该来的总是会来的……正因为如此,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
他看着啃草的老黄牛道:“当初我费尽心思想让它多活些日子,不惜以半数修为灌注在它体内,它那时候能扛住已经是奇迹,后来性子大变开始吃肉多半也是我那内劲造成的改变,我当初本来对这改变很高兴,看着牛吃肉总会觉得开心。但,牛终究是牛,它早晚还是会回到牛的本性,然后以牛的姿态死去。”
“人又何尝不是一样?就算费尽心机想要做些什么,看起来也已经成功,可到了最后还不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方解知道他说的是谁,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人和人追求的不一样,有的人要的是结果,有的人喜欢的是过程。”
扑虎笑了笑:“这老畜生,也不知道会不会怨恨我,拖着他一块苟延残喘。它本早就该死了的,吃了那么久的肉也不知道到底是爱吃还是不得不吃。如果是不得不吃,倒是我让它多痛苦了那么多年。”
两个人的对话,似乎毫无关系。
项青牛翻烤着那只野兔,似乎是想确认什么,举起来朝着老黄牛晃动了一下,老黄牛回头望了望,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鄙夷似的冷哼。那意思好像是在讥讽项青牛……那个傻逼,居然拿肉诱惑一头牛!
项青牛尴尬的笑了笑,然后又突然止住笑,脸色落寞:“它……好像已经忘了,自己曾经吃过肉的事。”
扑虎招了招手,老黄牛随即慢悠悠的走过来,贴着扑虎的身子趴下。扑虎抚摸着它的脖子有些发苦的笑着:“它忘记了曾经吃肉,是因为它已经老到谁也阻止不了死亡了。不过还好,它终究没有忘了我。”
“最近……它总是让我多骑一会儿,如果我军务繁忙忘了去看它,它就自己走到大帐外面叫我,然后蹭我的腿,那意思是想驮着我再出去跑一圈……我知道它自己也已经预感到日子快到了,它也是舍不得。”
眼泪顺着扑虎的脸往下淌,有些浑浊。
“这个家伙……”
他抚摸着老黄牛的手有些僵硬,但动作还是那么轻柔。
方解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项青牛忘记了继续翻烤野兔,一边已经烧的发黑。
“我曾经想,再给它灌注一些修为……”
扑虎看了方解一眼:“这会不会是有些自私?看起来它还好,但我不知道它现在是不是已经在承受着什么痛苦,如果是,我为它续命,它的痛苦就更重。”
方解想说由它去吧,可发现这话有些残忍。
“我已经想好了。”
扑虎抹了抹眼泪:“本来还有些遗憾,若是我带着它离开的话也许再也见不到你们两个,你们两个就来了。这挺好……军务上的事我不想再管了,天下的事我也不想搀和,老黄是我从皇陵外面偷来的,它死之前我带它回去。然后我就回古墓里,那才是我该去的地方。”
“我这次出古墓,最大的收获是……有朋友了。”
扑虎站起来,老黄牛也随即站起来,用身子蹭他的腿。
扑虎翻身上去,拍了拍老黄牛的屁股:“你们的事若是都干完了,天下不再有纷争的时候可以去古墓看看我,如果我还没死,再陪你们喝酒。”
他骑着老黄牛嗷嗷的吼了几嗓子,像是在发泄,又像是在宣告着什么。
方解和项青牛对视了一眼,看着那一人一牛远去的背影久久没有说话。
“保重。”
项青牛遥遥抱了抱拳。
“恭喜。”
方解说了这样两个字,连项青牛都没明白有什么可恭喜的。
“人家老朋友要死了,你说恭喜?”
项青牛瞪着方解质问。
“他们两个都解脱了。”
方解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牛回到了牛的生活,是解脱。人回到了古墓里,何尝不是一种解脱?扑虎被杨坚拉着重回人世间,只怕没有一天是开心的。他做了太多不想做的事,表面上看起来和杨坚那么合拍,兄弟情义深厚。其实未尝不是如那老黄牛一样,看起来它吃肉吃的香甜,别人又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香甜?
第0870章 绵羊和山羊
方解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告别了很多没有死去的朋友。
比如扑虎,他不会死去,但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比如卓先生,他也不会死去,可能也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
当然,方解也告别了很多已经死去的朋友,比如铜棍,比如……大犬。
回来的路上项青牛一直有些提不起精神来,这个多愁善感的胖子脸上的伤感那么清晰,方解觉得胖子这样的人活的应该更轻松些,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不会压抑自己的情绪。而方解……似乎一直在压着自己的情绪。
两个人的人生本来就不一样。
回到大船上,项青牛还是闷闷不乐。方解从陈孝儒手里接过来一份密报的时候,脸色也凝重起来。
“罗屠到底想的是什么?”
他看着密报,不理解罗屠在这个时候忽然做出这样惊天动地的举动到底图谋的是什么。按照道理,被杨坚的铁甲军已经逼的毫无还手之力,这种情况下他不敢再树敌才对。可他的决定,显然是要与全天下为敌了。
“这事消息传过来的有些慢了,咱们的人因为战事阻隔出不来。”
陈孝儒解释道:“半个月前,罗屠就准备让金世铎通告天下,但金世铎一直反对,金家现在已经绑在罗屠身上,金世铎不敢冒险。罗屠索性不再理会手下人的反对,一意孤行。十天之前,罗屠在柳州称帝了……国号大胜,年号恒昌。”
陈孝儒看了方解一眼,继续说道:“他本来已经把名字改为屠,但是在登基的当天,他把国号和名字连在一起,改名胜屠。”
方解沉默,将手里的密报仔仔细细的又看了一遍:“现在我知道为什么金世雄发了疯,不停的猛攻扑虎的人马了,他要急着南下把他弟弟金世铎拉出来,如果任由金世铎跟着罗屠发疯的话,金家也是举世皆敌的下场,他不敢。金世雄就算造反也一直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一直用的也是大隋的封号……现在金世铎被罗屠拉进了必死的境地,金世雄不疯才怪。”
吴一道在旁边点了点头:“主公说得没错,金家和罗屠联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当初通古书院把金家推出去,就是因为金家已经势弱。金家为了自保才会找上罗屠,现在,通古书院已经不存在了,没能把金家拖累死。倒是罗屠这决定十之八九会把金家拖进万劫不复的境地,金世雄肯定急疯了。”
“现在大隋就算再乱,谁也不敢第一个站出来称帝。谁称帝,立刻就会引起其他人的围攻。罗屠自己作死,金家就是陪葬的。”
方解想了想吩咐道:“让船夫再快些,尽快回大营去。”
他把地图展开看了看,指着江南一片说道:“扑虎打算离开大营,一旦他离开,江北的朝廷人马没人指挥立刻就会崩溃,金世雄南下,汇合了金世铎之后肯定要反罗屠,到时候罗屠和金家会有一战。而杨坚绝不会错失这个机会,江南决战要来了。我要尽快回去布置人马,在信阳一线设防。不管是谁败了,溃兵都有可能冲击西南。”
吴一道点了点头:“不得不防啊。”
“另外……”
方解想了想说道:“告诉货通天下行的人,这段日子就不要在长江这段水路上过了。商行停运虽然对大营影响颇大,但我不想让商行蒙受损失。”
“喏。”
吴一道垂首:“属下回头就去吩咐人将主公的命令传达下去,货通天下行各分行都绕开长江水路。停一阵子也好,让商行的人全力盯着东疆那边的举动。”
方解沉默片刻后说道:“提起东疆,有件事我一直想和你商议,本打算着回到大营之后再说,既然现在不得不停运一段日子,所以关于东疆的事提前商议一下也好……如果奥普鲁帝国的人真的对东疆动兵,凭着沐府的军队能坚持多久谁也不知道。我的意思是,侯爷可以吩咐货通天下行在东疆的各商行,一旦沐府和洋人开战……各商行就尽最大的力量为沐府提供些支持。”
吴一道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方解的意思:“属下明白,主公既然已经想好,属下照办就是。”
尽全力支持一个将来必然要面对的敌人,这事似乎怎么想都有些不对。可是,以吴一道对方解的了解,他知道也改变不了方解的想法。
“那就好。”
方解点了点头:“陈孝儒,加派人手在江南打探消息,我要随时知道江南的局势如何。这三方如果真的决战,那么咱们只怕也没有一年的时间修正了。”
“喏!”
陈孝儒抱了抱拳:“属下尽快去挑选人手。”
方解站起来,走到大船的船头看着回家的方向说道:“我总是想准备的再充分一些,多充分一些,可是时间并不是我一个人做主的。别人的变化我没有能力控制,不过既然到了这时候,黑旗军也就不必再多考虑什么了,该战就战。”
……
武当山
三清观的弟子们有些好奇的往山最高处张望,那个建在山巅的亭子里坐着三个人,一个是三清观的观主,他们的祖师爷张真人。另外一个穿道袍的老人他们虽然不认识,但从身上那件和他们不一样的道袍也能推测出来身份。唯独那个穿一身白色长衫的年轻男人,大家怎么都想不到会是谁。
放眼整个江湖,能有资格和张真人萧真人这道宗两个身份最高的人坐在一起的年轻男人,似乎一个都找不出来。这些三清观的弟子虽然也多不问世事,但他们也不是消息闭塞的隐居之人。他们还身在江湖,怎么可能不知道江湖上的事。
正因为他们知道张真人的地位,知道萧真人的地位,所以对那个白衣男子更加好奇。
“那人到底是谁?这是第二次来了,上次也是祖师爷亲自迎了去后院,这次再加上一个一气观的萧真人陪着,好大的来头啊。”
“只要不是来闹事的,管他是谁。”
一个年轻道人无所谓地说道:“不过,现在这江湖之中,谁还敢来咱们三清观闹事?师祖的修为已经到了那一层,放眼天下也无人能出其右吧。”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而且距离山巅还有很远很远,本事同门之中几个师兄弟间闲聊而已。谁想到这话才说完,就听见有人骂了一句:“放屁!”
这话如此清晰的传进每个人的耳朵,可偏偏不知道是谁说的。几个年轻道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吓的脸上变色。这时候就听见张真人的声音远远的飘过来:“都滚回去做功课,回头连你们的师父一块罚!背后吹牛逼算什么本事,回头你们都能走在江湖上当着别人面吹牛逼我才高兴!”
这几个年轻道人吓得连忙朝着凉亭那边拜了拜,然后转身跑开。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距离那么远居然被人听到了。
萧一九往山下看了看,然后看着张易阳说道:“现在的弟子心性都这么差……我当初都以为道宗正统还是在三清观,我那个破观子不过是为了迎合大隋皇帝弄出来的而已。道人,布衣布鞋问道天下,这才是正道。我那观子里的人,包括我自己在内,锦衣玉食,修不了自然大道。”
“不过现在看看,三清观也好,一气观也好,都是一样的后继无人。”
他故作姿态的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得意的翘了翘嘴角:“不过我比你强……一气观虽然看似没落了,但有个半路冒出来的卓布衣,你信不信你门下弟子大大小小那么多人都算上,没有一个及得上他?”
张易阳哼了一声:“那也不是你一气观的人。”
萧一九道:“怎么不是?进了我一气观的门,就特娘的是我一气观的人!”
白衣男子忍不住笑了笑:“加起来二百岁的人了,为这小事还能争起来……”
张易阳和萧一九异口同声道:“加起来也比你小!”
白衣男子怔了怔,摇头不语。
“我还是不太认同你的看法。”
萧一九看向白衣男子,这话是对他说的:“你说到了天之上的修为,已经超脱在外,所以凡事看着就好,世事变迁,朝纲轮回,这些都是身外事。一开始我觉着有道理,咱们出手去搀和什么?让他们自己去打去闹,经过长安城那件事之后,许多事我也想的透彻了……但是细细一想,又不对。”
“哪里不对?”
白衣男子问。
萧一九道:“你自己刚才也说了,为了找到那条不一样的路,你弄了一个通古书院出来,左右朝廷,发动战争,这不是搀和是什么?”
白衣男子道:“那是我在寻找那条路,但是现在这条路已经自己出来了。只有经过这样一场大战之后,修行者主导世界的状况才会转变。普通人才会成为真正的主导,而不是看大修行者的脸色。这一战之后,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修行者死去,这便是末法时代。自此之后,没有神权左右,普通人才会成为世界的主人。”
“那你当初为何修行?”
张易阳问。
“因为求变。”
白衣男子回答。
张易阳叹了口气:“你把自己当成了神。”
“对于普通人来说,我就是。”
白衣男子淡然道:“你也是,你也是。”
“还是不对。”
萧一九摇了摇头:“你说到了天之上就不必再去管什么普通人的征战,但他娘的如果真如你说的那样洋人拥有击杀修行者的武器,我凭什么看着自己人被欺负?道爷我现在就下山去东楚,把那个劳什子什么莱曼大帝弄死,也就没有这场大战了。”
“打个比方……”
他看着白衣男子说道:“有一群绵羊生活在这里,绵羊之中有几只特别强大的,与众不同。这时候来了一群山羊抢地盘,之所以敢来是因为山羊换上了锋利的角,而绵羊肯定不是对手。强大的绵羊对此不闻不问,理由是他们太强大了,没必要去管普通绵羊的事……这道理在哪儿?”
白衣男子看了看萧一九一眼:“你要去?”
萧一九道:“只怕轮不到我去,现在东疆已经有人要去了。”
白衣男子微微叹息:“东楚也有修行者,为什么东楚的修行者没想到杀了莱曼大帝就能解决一切这么直接的法子呢?”
萧一九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第0871章 希望在昔日敌人身上
东楚
如意城
东楚皇宫修建在半山腰,庞大的宫殿建筑和中原的城池建造也颇有不同。长安城的建造最大的特点在于那城墙,高大的让人有一种无法翻越的无力感。城内的建造倒是没有什么新意,豆腐块一样的规划出来,看着有些千篇一律的单调。走过几条街,基本上都不会看到什么变化。
如意城的建造是依照山势规划的,最雄伟莫过于皇宫。这座皇宫和中原人印象中的皇宫大不相同,长安城里的太极宫是一片庞大的建筑群,可也是一座一座大殿连绵起来。而如意城的皇宫是一座整体的城堡,很高大。
因为东楚不缺钱,建造这座宫殿的开销绝对比大隋皇帝花在修建长安城墙上的不会少。
尤其是东楚皇帝的寝宫,修建的非常特别。这座宫殿虽然是城堡的一部分,但按照山腰上一大块凸出来的巨石建造,寝宫一侧是开放式,长达几十米的寝殿一侧用的是折叠式的隔扇门。就好像扇子一样,晚上拉平就能关上,白天推开,就能看到山下一望无际的大海。
门外修建了一个平台,三十几米方圆。站在这个平台上,大半个如意城尽收眼底。往远处看,就是千帆起的海景。
寝宫是用大理石建造,内部装饰更是格外的奢华。作为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皇室,自然不会吝啬于花钱打造最漂亮舒适的宫殿。东楚皇族本就姓楚,这是很少见的事。自古以来,很少有国号是用皇族姓氏命名的。古往今来,只有东楚和南陈是这样。而这两个国家还有个相同之处,那就是几乎没有打赢过外战。
“好舒服。”
莱曼穿着绸子做成的睡衣光着脚从寝宫里走出来的时候,忍不住舒展着手臂呻吟了一声。两个身穿乳白色长裙的奥普鲁少女缓缓的推开折叠门,清爽的海风一下子灌进寝宫里,人都变得精神起来。
莱曼就这么光着脚,踩着大理石的地面走到平台上,俯瞰着大海。
“东楚的皇帝是这个世界上最会享受的人了。”
他笑了笑,招了招手,那两个奥普鲁少女随即过来,一边一个依偎在他身边。海风吹开他的绸缎睡衣,毛茸茸的胸膛上似乎有些很特别的东西。莱曼将睡衣整理好,挡住那个似乎有手掌大黑乎乎的胎记似的地方。
“那是什么?”
其中一个奥普鲁少女好奇的抬起漂亮的手要去抚摸那个地方,被莱曼的眼神吓得那只手僵硬在半路。莱曼看着她声音很低但格外阴寒地说道:“这里没有外人,所以就放过你一次……难道你忘了我说过的话?谁触碰这里,我就剁去谁的手。”
奥普鲁少女吓得想收回手又不敢,脸色一瞬间变得发白。她知道伟大的莱曼大帝每一句话都不容置疑,在奥普鲁帝国,莱曼大帝的话就是神的吩咐。她更知道莱曼大帝的残酷,有多少人被他杀死数字只怕已经统计不出来了。
这个庞大的帝国,完全在他自己的手心里攥着。
“下次不要忘记了。”
莱曼在这个少女的脸上亲了一口,张开怀抱似乎要拥抱整个大海。
就在这时候,忽然从平台下面的悬崖上飞上来几个黑乎乎的东西,啪嗒一声扣在平台上。莱曼的眼神变了变,示意那两个奥普鲁少女回到寝殿里面去。飞上来的是几个钢爪,扣在平台边缘上,紧跟着,四五个身穿黑色劲装的刺客顺着飞爪的绳索飞快的攀爬上来。
这座宫殿建在半山腰,而寝殿建在峭壁的一侧,平台下面就是悬崖,即便是大修行者也不可能徒步上来。所以要想上到寝殿,必须依靠工具。显然,这几个刺客是有备而来。知道在悬崖的这一侧,绝不会有侍卫。
“又来了……”
莱曼似乎有些不耐烦,看了看那几个黑衣刺客用已经很流利的东楚语言问:“你们已经放弃了尊严逃亡的皇帝就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挽回失败?如果是我的国家被人灭亡,我绝不会让自己手下忠诚的勇士用这种自杀式的攻击去做无意义的事。我会留着他们,和我一起奋斗,准备再一次崛起。”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绝对的天才。
到牟平的时候,他就开始学习汉语,到了东楚,他开始学习东楚话。而且都没有用多久就已经差不多流利表达自己的想法,只是舌头有些发硬,所以听起来稍稍有些奇怪。
“洋毛子,今天要你死!”
其中一个刺客低呼了一声,身子凌空跃起来,手里的长刀在半空中划过一条匹练般的刀光,一道数米长的刀气随即劈了下去,朝着莱曼的头顶劈落。这个刺客的修为不俗,刀气凌厉,速度极快。
可就在那刀气才到莱曼身前两米左右的时候,忽然消失了。
什么都没有。
就好像莱曼身体两米外有一道虚空之门,刀气钻进了门里之后去了另一个世界,消失的彻彻底底无影无踪。那刺客显然愣了一下,然后再次劈出一刀,这一刀所用的修为更重,刀气几乎实体化一样,瞬息而至。
可是
刀气到了莱曼身前两米左右再次消失了,而莱曼依然那么懒洋洋的站着,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
那刺客惊呼了一声,不可思议的看着莱曼。
“一起动手!”
四五个刺客同时出手,修行之力狂暴的轰向莱曼,可毫无例外的,所有的攻击在莱曼身前两米外消失无踪。那几个刺客不管如何出手,都没有伤到莱曼一丝一毫。
“我是神灵之子。”
莱曼张开双臂,看着那几个刺客骄傲地说道:“神灵给了我永远不会被杀死的身躯,就算你们想尽了办法也无济于事。天空上的神灵让我来统治这个世界,这是神的旨意,谁也无法违抗。如果你们愿意臣服在我脚下,我会饶你们不死。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告诉我,你们愿意臣服。”
几个刺客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无数的侍卫从寝宫里冲出来,举起火枪瞄准那几个刺客。
“咱们走,这个人太邪门!回头想好了对策再来杀他!”
为首的刺客喊了一声,转身去抓那绳索准备跳下去。其中一个刺客挡在众人面前,双手张开,一股雄浑的内劲随即施展出来。就在这个时候,火枪响了。对于抵挡火枪的子弹,刺客显然有所准备。断后的这个人内劲最雄厚,所以留下来阻挡子弹。来之前他们特意试验过,用火枪朝着这个人射击,都被内劲挡在外面根本伤不到人。
所以他们几乎没有人在意那些火枪手,转身要走。
可是
就在这个时候怪异的再次发生了。
随着火枪响起来,留下来断后的刺客几乎在一瞬间被打成了筛子。血雾一团一团在他身上爆开,子弹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血洞。而那雄浑磅礴的内劲,居然对子弹一点作用都没有!
那些子弹,轻而易举的穿过了内劲组成的墙壁,将断后的人击杀!
断后的刺客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那些火枪手满眼都是不可思议。他的身子摇晃了几下之后缓缓到了下去,死的如此不甘。随着火枪不断的吞吐火舌,剩下的几个刺客毫无防备的被放翻,血雾爆开,修行者的身躯和内劲无法阻挡那些子弹。
为首的刺客被击中了胸口,血顺着伤口往外淌,也顺着他的喉咙涌上来。他趴在地上,艰难的抬着头看向莱曼:“这……到底是为什么……”
莱曼似乎懒得再看这些人,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侍卫:“把守在山下的护卫队全都抓起来,他们不配身穿我赐予他们的护卫队服,拔了他们的制服,然后把他们全都丢进大海里喂鲨鱼,找不到鲨鱼,就喂狗。”
他转过身,缓步走回寝殿。
护卫们上前,将那几具死尸拖了下去。
莱曼走进寝殿,走到巨大的铜镜前站住,他分开自己的睡衣,露出胸口上那一片巴掌大小的黑色痕迹。黑的那么透彻,就好像一大块枯死的肉皮。不同的是,这黑非但没有死气,反而散发着一种很妖异的光彩。
他伸出手从桌子上拿起一个金制的杯子,将里面的葡萄酒饮尽,手掌钻进,酒杯被他揉成了一个金疙瘩。看着自己胳膊上的肌肉,莱曼忍不住笑了起来:“改变,真的很好。”
……
东楚国西部边境,有一个叫做秀峰的小村子,在秀峰山深处,是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这个村子里的人都很淳朴,日子过的极简单。村民们白天在山里狩猎或是在小块的土地上种些粮食,天一黑就回家睡觉。在商业气息如此严重的东楚,这个小村子的存在显得那么另类。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小村子的存在,楚国皇帝楚居正才能避开追杀。而事实上,这样的小村子在楚国内至少有二十个,这些村民也不是普通的村民,而是东楚皇族为了应付有一天或许会到来的危机而准备下的避难所。这些村民一代一代的在这样的小村子中生活,不问世事,只是为了等待着有一天忽然到来的皇帝陛下。
东楚的商业太发达,以至于消息太灵通。所以,东楚的皇帝很早很早之前就让人秘密在国内准备了这样的避难所,不被人所知。
“陛下……实在想不到臣能等到您。”
村长是一个已经六十几岁的老人,眼神悲伤:“臣的祖辈父辈没有等到皇帝,他们走的时候都很欣慰。而臣等来了您,心里只剩下疼没有一点高兴。”
楚居正苦苦的笑了笑:“朕也想着,永远不会用到你们才好……”
“边关已经封闭了。”
侍卫首领谭文耀愤怒地说道:“臣实在想不到,边关守将居然会被收买!这些该死的败类,早晚有一天臣会亲手割下他们的脑袋!”
“十二大将军,其中九个不战而降,洋人暗中做了那么多事朕居然都没有察觉,这些年和洋人的贸易交往越来越频繁,朕居然还以为是好事……却没有想到,这是人家早就在布局了。朕是个失败的皇帝,手下的臣子已经大半成了别人的臣子却丝毫没有察觉!”
“是陛下太信任那些人了!”
谭文耀道:“陛下将所有和洋人贸易有关的事交给丞相,可丞相却成了内奸!”
“朕用错了人!”
楚居正仰天长叹:“数百年基业,葬送在朕的手里,朕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陛下。”
村长劝慰道:“只要陛下还活着,就有机会。边关虽然封了,但后山的路只有我们守山的这一脉才知道。到了后山,有一个狭小的缝隙横穿整条山脉,再穿过一片山林就能看到隋国的凤凰台了。”
“朕实在想不到!”
楚居正悲戚道:“有朝一日,朕居然要去投靠隋人!而复国的唯一希望,居然也在隋人身上!”
第0872章 发展也是硬道理
这次东疆之行虽然没有耽搁,但还是超出了方解的预计时间,来回几个月,留守大营的人心里的焦急等待可想而知。幸好有骁骑校这样效率很高的谍报组织,隔不了多久方解的行程都会传回大营,家里的人才能安心一些。
说起来,方解这样的领袖确实很少见。任何一个在创业初期的领导者,都不会轻易的冒险去敌人的地盘做看起来并不是很重要的事,一旦出什么意外的话,那么之前的奋斗也就烟消云散。
有时候方解是一个理性的很可怕的人,有时候他是一个感性的很难理解的人。如果换做黑旗军是别人辛苦打拼出来的基业,或许绝不会为了完颜重德的事而赶去东疆,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这都不是一件称得上智慧的事。但方解就是这样做了,这和理性似乎没有一点关系。
回到大营之后,留守大营的人全都松了口气。
独孤文秀带着黑旗军的将领们出大营几十里迎接方解回来,各营将领,地方文官,看到方解安然无恙的时候,脸上终于轻松下来。
白狮子浑沌离开方解几个月,一直有些不适应,见到方解的时候它立刻冲上去,用那颗硕大的脑袋摸索着方解的身子。从嘴里发出来的声音透着一股责备埋怨的意思,就好像在说为什么离开这么久?
方解抚摸着白狮子的头,笑着和众人打了招呼。
“家里没有什么事吧?”
方解一边走一边问。
独孤文秀连忙回答:“回主公,家里一切安好。这个月来属下分派下去的地方官员也已经全部就职,地方上倒是还太平。南边那三道有些小乱子,但因为主公之前就留下了军队镇服,所以倒是很快就被清理。”
“大理城那边的事,魏西亭也处理的极好。按照主公的意思,原来南燕的地方重新化为一道,名为云南道。魏西亭就任云南道总督之后,所有事都按照主公制定下的规矩来,安抚百姓,治理地方。散金候安排了货通天下行的人手专门负责工坊建造的事,现在大理城的工坊已经出具规模。南燕的船厂本来已经多年没有再造战船,恢复起来需要点时间,不过工匠都已经招募齐全,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开始造船了。”
“铁矿那边,将军秦远亲自分派了一支人马过去镇守,说到这,还有个好消息,云南道的铁矿质量比起西北金世雄手里那做铁矿还要好些,现在已经开始恢复开掘。”
“陈搬山他们向南进攻的可还顺利?”
方解问。
“还顺利。”
独孤文秀回答道:“有朱持检的帮助,陈将军他们向南进军的速度很快。只是主公才离开没多久,云南道送来消息说陈搬山因为水土不服病了,属下来不及请示主公,所以和诸位将军商议之后,由陈定南将军急赴云南道接替陈搬山将军。”
“嗯,这件事骁骑校已经用千里加急送到我手里了,你做的不错。”
方解点了点头说道。
“陈定南将军就是主公的一员福将啊。”
独孤文秀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到了云南道之后,陈定南立刻接替陈搬山主持军务,半个月之内连克三城,南燕的残部连战连败。昨天收到战报,陈定南已经带兵攻打到云南道最南边了,估摸着用不了一个月,云南道全境就会清理干净。”
“看来回头要好好给他个嘉奖了。”
方解笑了笑道:“刚跟着我的时候,陈定南还是个容易激动的少年,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陈搬山怎么样?病好点了吗?”
“已经好了不少,他现在留在大理城,协助魏西亭处理地方上的事。陈定南打的太快,所以难免身后会留下什么遗患,陈搬山性子稳妥谨慎,他留下善后,两个人配合倒是天衣无缝。”
独孤文秀笑着说道:“云南道那边基本肃清了南燕余孽之后,魏西亭派人来和我商议,他打算将云南道的百姓迁移一部分到平商道,平商道是鱼米之乡,但是现在百姓数量太少了,田地荒芜的太多,而南燕人大部分都居住在那些大城里,耕地也不够分发的,所以魏西亭打算迁移一部分人。属下觉着这是有利于南边稳固的好事,所以允了。”
“嗯。”
方解点了点头:“不但要从云南道迁移百姓过去,还要从雍北道,南徽道迁移百姓过去,尤其是要从这两道那些世家人控制的百姓中强行把百姓迁移走,他们要是不敢因此而闹事,那就最好,若是因此而闹事了,那则更好。借着他们闹事的由头,杀一批人才会让地方上更安静。”
“属下回头就派人去安排。”
独孤文秀垂首说道。
方解翻身上了白狮子,笑了笑说道:“其他事等回去再说,让你们这么多人陪着我走也不像话。”
……
“主公的军令送回来之后,属下就和诸位将军商议了一下。”
崔中振抱拳说道:“信阳城一线是防御的重中之重,江南那边,如果朝廷人马,金家两兄弟和罗屠三方决战的话,一定会有溃兵往西南这边逃过来。所以属下连夜调派人马往信阳城布防,夏侯百川将军已经出发,因为怕耽误了正事,所以没有等主公。夏侯将军带兵六万在十天之前离开的大营,走的是安县那条路,因为最近查到有些愚民信奉邪教,在地方上传播,所以夏侯将军带兵走安县那边顺路剿灭。”
方解嗯了一声:“逢乱世必出邪教,这样的人愚弄百姓,收敛钱财,做不出一点好事来。独孤,你回头通令地方官府,一旦查出来有邪教存在,不要心慈手软。劝告是不会让百姓们回头的,只有让人见了血才知道怕。”
“我领兵征战也好,治理地方也好……”
方解缓缓道:“凡事皆以百姓为第一,但不能因为百姓是第一位的人就没了规矩失了约束。让百姓们知道黑旗军是真的为他们好,也要让百姓们知道有些事是错的。”
独孤文秀道:“属下明白。”
方解坐下来,喝了一口茶后说道:“我离开这段日子,心里最惦念的三件事。第一,是云南道那边的地方治理,魏西亭做事很好,没有出什么纰漏。至于战事也还顺利,用不了多久南燕的余孽就会清理干净。第二件事,是铁矿的开掘和工坊的建造,黄阳道这边的工坊虽然已经建造齐备,但因为铁矿的缘故所以一直没能全力的打造兵器。云南道那边,条件更好些,侯爷……回头你多安排人手,工坊那边的事我就交给你了。”
吴一道连忙垂首:“主公放心,属下必全力以赴。”
方解点了点头:“第一件事有魏西亭操持,第二件事交给散金候操持,我都放心。第三件事便是水师……”
方解将视线看向前阵子带水师投靠过来的将军郑秋和黑旗军水师将军段争。
“这件事,进度如何?”
郑秋看了段争一眼,段争对他颔首示意,郑秋感谢的笑了笑,段争的谦让让他心里颇为感动。
“回主公,朱雀山大营水寨的船厂,规模太小,造不出来大船。即便是改装黄龙战船也颇为艰难,几个月来,属下和段争将军几乎日日去船厂那边盯着,但进度算不上快,因为工匠没有改装战船的经验,还要实验火炮安装之后对战船的影响,所以到现在为止,只有一艘黄龙战船上安装好了火炮,正在湖中每日航行检测,如果确定对战船没有什么不利影响的话,接下来的进度就会快很多了。”
段争站起来补充道:“改装战船,不仅仅是把火炮按上去。需要实验安装火炮之后,战船行驶会不会有问题。这段日子以来,属下和郑将军乘坐那艘改装好的黄龙战船一直在湖中行驶,前天离开了玄武湖,进入黄牛河,好消息是对战船没有什么影响。不过,火炮开炮的时候后座的力度很大,战船会倾斜,所以船厂那边的人还在想办法解决。”
他看了看方解说道:“火炮击发一次,战船会晃动,如果连续激发,战船会不会因为船体太轻而晃动太过剧烈,这些事都需要继续试验才能得出结论。不过,安德鲁说,还是应该加重战船,或者,把战船的船楼全部拆掉。咱们大隋的战船,上面太重,安德鲁说正因为这样,所以再大的船也出不了海。因为上面太高太重,河道上的风浪还可以扛住,但是一旦出海,海上的风浪不是河浪可以相比的。所以,新造的战船,应该有很大的改动。”
这些事,不是方解了解的范围,所以他点了点头道:“不能懈怠也不能操之过急,你们两个商议着办,黑旗军的发展,将来全在水师身上。没有水师,咱们就走不出西南,就控制不了水路。你们可以想象,如果咱们的水师能够在大江大河上横行无忌,那么仗还没打就已经赢了一大半。”
方解道:“我离开大营之前就在考虑一件事,这几个月又想了想,觉得可行。”
他笑了笑道:“待第一艘战船改装成功之后,我可是要把你们两个分开了。段争,云南道那边的船厂已经可以开工了,新的战船必须符合安装火炮的需要,将来造的大船,也必须能出海航行。所以这边的事一结束,你就要立刻带着一批工匠赶去云南道。南边水师的事,我就交给你了。再告诉你个好消息,这次从东疆回来,我让散金候带回来一批懂得造海船的工匠,回头都交给你。”
“郑秋,朱雀山大营这边的水师,我交给你。”
两个人连忙站起来,抱拳异口同声道:“属下遵命!”
吴一道忍不住微微点头,知道方解这样做的深意可不仅仅是为了两边同时开工全力打造水师。段争是最早跟着方解的水师将领,方解对他很信任。但郑秋虽然才来没多久,可带来了一支强大的舰队。所以水师之中,到底是让段争为尊还是让郑秋为尊,即便两个人表面上没有任何不和,可他们两个手下的兵只怕也会私下议论。不管是让段争最水师大将军,还是让郑秋做大将军,都会有人不服。
方解把他们两个人分开,打造两支水师,将来在战场上看谁的军功高,谁就是水师的一把手,这样就不会有什么冲突了。
“今天就这样吧。”
方解起身,抱了抱拳:“我还要多谢诸位,没有诸位相助,我寸步难行。”
“属下等愿为主公肝脑涂地!”
众人连忙起身抱拳。
“明日我去屯田那边看看,你们也各自回去休息吧。”
方解笑着说道:“也许用不了多久,大军就要开拔。”
他看了独孤文秀和崔中振一眼:“独孤,中振,你们两个随我到书房。”
第0873章 安县不安
方解亲自动手泡茶,然后给独孤文秀和崔中振每人倒了一杯,两个人连忙起来,欠着身子接过茶杯。见他们两个这样恭谦,方解张了张嘴想说不要这样拘束就好像朋友那样自在,可是他却没有说出来,因为他恍然间醒悟,和独孤文秀,崔中振,已经再也不能如朋友那样相处了。
且不说独孤文秀,崔中振是方解离开樊固之后认识的第二个朋友,第一个就是项青牛。因为身份的关系,还在江湖中的项青牛和方解相处依然很随意,但是把名字从崔略商改为崔中振之后,崔中振就再也没办法和方解回到原来那样的关系了。
方解不会因为这样的发现而伤感什么,那是矫情。
只是有些感慨。
“找你们两个来,是有些事还需要咱们私底下议一议,咱们议论出个章程之后再对下面人说。”
方解坐下来,想了想后说道:“第一件事,还是江南。夏侯带兵去信阳一线布防,我信得过。不过还是不够稳妥,身在这个位置,我考虑的事情就不得不多起来。哪怕是很渺茫的事,我也要考虑到。”
“假设,如果是金家那两兄弟败了,他们会逃向哪儿?”
方解问。
崔中振想了想回答:“如果是金家那两兄弟败了的话,应该第一选择是逃往长江以北。毕竟金世雄和高开泰王一渠还是盟友关系,高开泰王一渠手里的人马也未必能攻破长安,他们也愿意接手金家兄弟的败兵。第二个选择,金家兄弟会再回西北,辗转避开战场去西北休养生息,虽然西北疲敝,但金世雄经营了好几年,算是他的地盘。”
“然后……也不会是进攻西南,金家兄弟没有那个把握能打赢黑旗军。第三个选择,就是继续往东逃,西边有襄州,樊州,固州这些大城可以暂时做根基之地。金家在江南还是能找到一些帮手的,也可能去江都,不过守着江都的赵家未必会打开门放他们进来。如果金家兄弟胆子再大一些,可以长途跋涉去青州。”
崔中振道:“主公之前说过,那个奥普鲁帝国的皇帝莱曼试图对东疆动兵,如果沐府和奥普鲁帝国的军队交战的话,沐府就无暇顾及青州了。青州是东疆最东南,沐府的兵力覆盖不到。金家兄弟可以往那边跑,然后占据青州休养生息。”
独孤文秀点了点头:“军武上的事,属下不太懂,不过崔将军分析的很有道理,料来不会有什么差错。”
“好。”
方解在纸上写上金世铎金世雄两个人的名字,然后写上他们两兄弟有可能逃亡的路线:“现在基本上可以排除这两兄弟敢对西南动念头,再说其他人。”
“胜屠?”
独孤文秀道:“这个人从现在来看,已经多半是疯了。当初跟着罗耀的时候,他叫罗小屠,看名字就知道他想做罗耀第二,罗耀就是他的目标。后来罗耀死了,雍军尽归他手,他改名为罗屠。意思很明显,他觉得自己已经是能和罗耀相提并论的人物。再之后,他在通古书院修行,不知道怎么就修为大增,然后他把名字里的罗字去掉。”
独孤文秀看了方解一眼:“有这样的举动,其实还是不难分析出来,罗屠的性格就是那种偏激自大狂傲之人,他以为自己已经超越了罗耀,所以自己的人生里已经不必再和罗耀有什么牵扯,于是去掉了罗字,只剩下一个屠。”
“前阵子他在柳州称帝,建国大胜,然后把国号和他的名字连在一起,改名为胜屠,还说什么自他之后,子孙后代皆以胜屠为姓。这份狂傲自大已经没了边,到了这会儿,他的偏执已经逼疯了他。他现在应该已经没有什么理智可言……所以……”
崔中振接着说道:“所以,如果是胜屠战败了的话,那么他就有可能进攻西南?”
“不一定……”
独孤文秀摇了摇头:“他若败了,谁也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因为他已经是疯子。”
方解点了点头,在纸上写上胜屠这两个字,然后打了个问号。
“胜屠先不说,咱们说说朝廷人马。”
独孤文秀道:“朝廷人马,就要看那领兵之人了。说实话,属下到现在也想不到金家兄弟和胜屠靠什么能打赢杨坚的铁甲军?那是一支根本找不到破绽的军队,面对这样一支军队,可以避,但绝对打不赢。”
“但,世事无常,万一朝廷的人马真的败了,属下也不认为杨坚会带兵来打西南。他是铁甲军的大将军,但不要忘记的是,他首先是大隋的开国皇帝……”
独孤文秀舒了口气:“所以,以一个开国皇帝的身份来看,若是他真的败了,那么就只能是回长安。当初是他把长安定为国都的,如果他这次败了,我想即便是死他也想死在大隋的都城里吧?况且,长安城里他还留了一部分铁甲军守城,他回去之后就又有了资本,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方解嗯了一声,在纸上写下杨坚这两个字,然后在后面写上回长安三个字。
“现在来看……”
方解整理了一下思路后说道:“金家兄弟不会往咱们西南来,胜屠不一定,杨坚也应该不会往西南来。所以要谨防的第一人选,就是胜屠。”
“属下以为。”
独孤文秀道:“胜屠若是败了,他往西南来的可能极大。毕竟他是雍州出身,如果战败了,估计也想回到雍州去。”
方解点了点头:“我已经让纳兰定东去火器营了,聂小菊带着亲兵营,燕狂我调去精步营,把麒麟和纳兰定东调去火器营做统领。现在火器营已经秘密训练了几年的时间,也该让他们出去试验一下战力。胜屠想打赢杨坚的铁甲军,所以从洋人手里购置了大量的火枪和火炮,但被左鸣蝉在牟平破坏了不少,以他手里现有的东西,对铁甲军未必能构成致命威胁。但胜屠若是往西溃败,他手里的火器却不得不防。”
方解道:“所以,我打算让纳兰定东和麒麟带着火器营出朱雀山大营,去信阳城,配合夏侯设防。”
……
“屯田那边的事,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可操心的。”
方解喝了一口茶后缓缓道:“我最大的幸运在于,文有独孤文秀,武有崔中振。独孤掌管民治,我放心。中振你虽然长处不在修为上,但在于大局的掌控。有你调派人马,不会出什么纰漏。”
独孤文秀和崔中振连忙站起来道:“是主公信任,属下不敢不尽力而为。”
方解笑了笑:“坐下吧,你们站起来一次我心里就不舒服一次。说到民治,独孤……我去东疆之前,找你谈过。北徽道不必说了,紧邻黄阳道,那些人不敢翻出什么风浪。南徽道和雍北道,这两道要格外的主意。虽然那抽丝剥茧一样的法子能让那些世家之人不起防备之心,可杀的人逐渐多起来之后,他们还是会反抗。”
“所以我才会让你督促地方,抽调百姓迁徙往平商道。这是触及到了那些世家底线的事,他们治下的百姓都没了,也就等于被架空了所有权利。这件事一旦推行,他们必然反扑。”
“主公的意思是?”
独孤文秀想了想问道:“先下手?”
方解点了点头:“你回头去想个法子,不管用什么借口,先把这两道那些世家手里的私兵征调出来,如果他们不反抗,到了抽调百姓的时候他们也就没法子反抗了。如果他们反抗,那就先把他们料理了。在西南,已经不必忌惮任何人任何家族。我黑旗军最大,谁反抗都不行。”
“属下回头就派人去操持这件事,张楚这人虽然才学有限,但做事稳妥,而且原则极强,他这样人最适合去做这件事。”
独孤文秀道:“现在张楚在雍州负责分田的事,让他就近去雍北道。”
“嗯。”
方解嗯了一声:“大军开拔之前,西南所有的隐患最好全都根除。之前崔中振提到了现在黄阳道和北徽道有不少百姓信奉邪教,似乎我离开这几个月苗头更盛,这邪教到底什么来历?”
“好像和佛宗有关。”
崔中振道:“蒙元那边,阔克台蒙哥攻破大雪山之后,佛宗在西域草原的势力算是完了,大轮寺闭门,不再管草原上的事,只想苟延残喘的延续下来。所以西域草原诸多寺庙里的僧人就成了无家可归的人,再加上蒙元王庭杀人太狠,狼骑在草原上看到僧人就杀,所以大批的佛宗弟子涌入西北避难,或许会有一部分到了西南,开始传教。”
方解皱了皱眉:“佛宗的人?如果真的是佛宗的人,倒是不得不重视些。蒙元在西域草原灭佛,但根本就不可能灭的彻底。佛宗之中太多的修行者,他们要想逃开狼骑的追杀并不难。大隋的西北太过荒凉疲敝,那些在草原上享受成了习惯的僧人受不了那份苦,西南就不一样了……”
他想了想说道:“回头我吩咐陈孝儒,安排人手仔仔细细的查查这件事。”
“在黄阳道这邪教还不敢张扬。”
崔中振道:“但是在北徽道,据说已经明目张胆的开始在村镇中演说收徒了。地方官府力量有限,也难以根除。”
方解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主公,出了些事!”
方解听出来是陈孝儒的声音,随即让他进来。陈孝儒进门的时候方解发现他脸色有些凝重,随即问道:“什么事?”
陈孝儒看了独孤文秀和崔中振一眼,方解示意他说下去,陈孝儒随即说道:“夏侯将军伤了……开往信阳城的军队遇到了麻烦,死了四个将军,夏侯将军重伤……”
方解眼神一凛:“继续说!”
陈孝儒道:“大军开拔的时候,特意选了走安县那条路。是因为之前查到安县有邪教之人传教,所以夏侯将军打算路过安县的时候,顺便帮地方官府把邪教铲除。可是到了安县之后,没想到邪教之人居然敢偷袭军营,杀了四个将军,若非有骁骑校的高手保护,再加上军中也有道尊招募来的江湖好手在,夏侯将军只怕也避不开……即便如此,夏侯将军被刺客击伤,现在还没醒过来。”
方解站起来,眼神里闪过一丝冷冽:“陈孝儒,去安排人手,明天一早我要亲自去一趟安县!”
崔中振和独孤文秀都吓了一跳,他们很少看到方解会这样发怒。看来这次那些邪教的人,是真的把方解激怒了。
“在我黑旗军治下,伤我黑旗军大将。”
方解冷冷道:“若是继续容他们活下去,我也没脸面再带着黑旗军的兄弟们了。敢明目张胆的伤了我手下的大将,那邪教之人只要不是白痴就肯定有所图,十之八九就是想引我去,既然如此,那我就遂了他的念头!”
第0874章 翻遍一道江山
陈孝儒出门的时候揉了揉发皱的眉头微微叹了口气,跟他一块出门的崔中振看了他一眼问:“怎么,觉得这事有些头疼?”
陈孝儒摇了摇头:“是觉得那些传播邪教的要倒霉了,跟着主公这么久都很少见到他发这么大的怒火。我先回去调集一下人手……才回来,明儿一早又要出发。今天晚上连夜就得先派人探路,总不能到了安县之后主公问我什么我一问三不知。”
崔中振叹了口气:“骁骑校这活儿,真辛苦。”
陈孝儒笑了笑:“也享受。”
崔中振微微愕然,随即跟着笑起来:“那才是最好的事情啊。”
陈孝儒抱了抱拳然后先行离去,回去之后先挑了些得力的人手连夜赶往安县。那地方距离朱雀山大营足有八百里,在黄阳道和北徽道交界处,以前就是个三不管的地方,但是自从北徽道被黑旗军接手之后,治安已经逐渐好转起来。
第二天一早,方解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拍了拍手,白狮子从远处疾掠而来,嘴里还叼着一只不知道从哪儿抓来的野兔,三口两口囫囵吞下去,然后伏低身子等着方解上来。
门外,五百精步营亲兵,二百名骁骑校已经准备完毕。方解出门之后,七百名精锐齐刷刷的行了军礼,然后翻身上马。精步营和骁骑校配备的都是西域良驹,马如蛟龙,人亦雄阔,看起来气势如虹。
精步营的亲兵身穿深蓝色的号衣,外面套着黑色皮甲,配备长槊,横刀,连弩,最近又每人配备了一把短铳。骁骑校的人则是深蓝色的锦衣,大红色的披风,装备和精步营基本相同。
这七百人马聚集在一起,四个字形容不为过:威武雄壮。
方解骑着白狮子率先冲出去,七百名精锐随即纵马而行。队伍出了大营之后顺着官道一直朝东奔行,路上的行人看到队伍经过纷纷侧目。尤其是最前面那高高举着的烈红色战旗,如此夺目。
黄阳道的百姓们已经习惯了在黑旗军的护佑下生活,从心里有一种对黑旗军由衷的敬畏。田里干活的百姓看到队伍经过的时候,有人不由自主的欢呼起来。
一个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小男孩站在路边,看着经过的队伍抬起右臂横陈在胸前行了一个军礼,脸上的表情竟是如此肃穆。
一路上没有什么风波,队伍用了七天就赶到了安县。轻骑突进,一天一百多里其实算不得太快。骁骑校先来的人在沿路接应,到了安县的时候,消息基本上已经打探的一清二楚。
名字叫廖生的骁骑校千户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方解,可是难免还有些紧张拘束。第一是在方解面前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感觉,第二是那头白狮子太过雄壮令人畏惧。在骁骑校能做到千户的人没有一个凡夫俗子,随便叫出来一个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这个廖生,最大的本事就是追踪探秘。说起来如果大犬还在,这活儿轮不到别人。大犬去世之后,陈孝儒偶然在骁骑校里发现了这样一个人才,逐渐提拔起来。现在已经是骁骑校十二千户之一。
没错,骁骑校现在已经有十二个千户,规模惊人。
要知道的是,货通天下行的谍报组织还不包括在骁骑校之内,由此可见方解对于情报的重视。
“主公,消息差不多已经查清楚了。”
廖生行礼之后在脑子里把该说的整理了一遍,陈孝儒以前交待过他,向主公汇报的时候尽量言简意赅,不要说废话。
“二十天之前,夏侯将军带兵途经安县,准备顺路将邪教剿灭,大军攻破一个邪教徒聚集的村落,擒获三百余人,其中贼首四人,夏侯将军审问之后随即在安县斩首示众。当天夜里,有贼人潜入军营刺杀将领,两个正五品别将,一个从四品果毅郎将,一个正四品鹰扬郎将被杀。夏侯将军身受重伤,不过前几天已经醒了。”
他看了方解一眼,发现主公听的很认真随即继续说道:“主公出发之前,都护大人命属下先行一步探查,属下查问之后可以确定行刺的贼人就是邪教的贼首,当夜有十二至十五个人潜入军营,本打算刺杀更多的将领,因为在行刺夏侯将军的时候被骁骑校和随军的江湖中人察觉,随即退走。”
“安县县城内有百姓一万六千人,经查,至少有三成已经加入邪教,属下人手有限不能逐户排查,但属下来之前夏侯将军的部下已经将所有信奉邪教的百姓尽数拿了,都关在安县县衙内,大牢之中也有一部分。”
“现在得来的消息推测,贼首行刺之后已经逃离安县县城,但属下派人在出安县境内的官道上盘问,没有人见过可疑之人离开,所以属下确定这些刺客还在安县境内。安县有大镇五,小镇十二,一百六十六个村子,共计十九万人口。”
廖生停顿了一下说道:“属下已经将贼人可能匿藏的村子在地图上标示出来,距离最近的村子已经派人去探查。”
方解将地图接过来看了一眼:“做的不错,短短时间内能将最基本的理顺已经殊为不易。你把情况详细的告诉陈孝儒,我先要去看夏侯。”
廖生连忙答应了一声,跟在方解身后,低声对陈孝儒把更详细的情况说了一遍。
……
夏侯百川的伤势确实很重,若不是他本身的武艺不俗,这一次只怕也在劫难逃。伤口在左胸,当时如果不是他反应快,心脏已经被击碎了。见到方解进来,夏侯百川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方解连忙快步过去把他扶住:“躺着说话。”
有人过来搬了胡凳放在床边,方解坐下来问道:“感觉如何?”
夏侯百川苦笑着说道:“倒是丢了主公的脸面,大风大浪里走过来,战场上厮杀中也没受过伤,倒是在安县这么个小地方险些把命丢了。不过属下运气好,避开那一击。军中随行的江湖客中有医术精湛之人,多亏了他诊治,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
方解点了点头:“好好休养,我不会让你的血白流。”
他看了看夏侯百川的伤势,因为包裹着纱布所以也无法辨认出来是什么手段伤的:“当时行刺你的人什么模样?如何出手你还记得吗?”
夏侯百川回忆了一下说道:“当时属下刚要睡下,听到外面有人喊我,说是军营里出了事,几位将军遇刺身亡。我一惊,连忙起身往外走。撩开帘子的时候就看到外面站着一个穿黑衣蒙面的人,恰是我出门的那一刻,他一指点在属下心口。属下反应的还算及时,往一侧避让了一下,劲气刺穿了属下的身体,后背上还有个血洞……”
“指劲?”
方解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在长安城遇到那个眉目俊秀的妙僧尘涯,方解印象最深的,便是尘涯的指劲。
“刺客遮住头脸了?”
方解问。
夏侯百川点了点头:“只露出一双眼睛。”
方解冷笑道:“偏是这样,反而露了马脚。如果他是正常男子,何必连头也遮住?之所以连头顶也包起来,是因为这些人多半不敢让人看到头顶的与众不同。”
“主公也怀疑是佛宗的人?”
夏侯百川道:“属下醒过来之后,也怀疑是佛宗之人下的手。之前清剿邪教徒的时候,属下翻看过邪教徒之间传播的教典,其中很多东西和佛宗宣扬的相差无几。而且蒙元灭佛之后,大批的佛宗弟子涌入西北。据说金世雄手下就收了不少佛宗弟子效力,行事极为跋扈。”
“嗯。”
方解点了点头:“你先好好休息,待你伤好一些,我派人把你送回朱雀山休养。信阳城的防务我已经调了飞豹军副将李泰尽快赶过来,你不用再担心什么。另外,我已经下令麒麟和纳兰定东带火器营出朱雀山大营,走水路直抵信阳。”
“误了主公大事,属下心里愧疚。”
夏侯百川眼睛一红。
方解拍了拍他肩膀:“与你无关,接下来你只需休养就是了,然后等着我为你出气。邪教之人让你流了血,我就屠他们一个干干净净来为你报仇。”
夏侯百川抽了抽鼻子,嗓子有些发哑说不出话来。方解将被子给他盖好,然后起身离开。
门外,陈孝儒已经将所有消息重新汇总起来:“主公,廖生推测,刺客最大的可能是藏身在九寨,刘安,陈村这几个地方,这几个村子都在和北徽道交界处,出村子往南就进北徽道了。属下怀疑,贼人的老巢其实是在北徽道境内。”
“最近的是哪个?”
方解问。
“陈村!”
陈孝儒道:“距离安县三十六里,轻骑前进,半天就能到。”
“那就去陈村。”
方解翻身跳上白狮子,回头吩咐道:“李泰,现在这六万人马交给你指挥,我给你一天的时间,将安县所有道路封锁,遇到可疑之人不必动手,看清楚去向便是!”
“喏!”
随方解前来接手队伍的将军李泰抱拳道:“属下立刻去办!”
方解伸手在白狮子屁股上拍了一下,似乎是感受到了方解心里的怒意,白狮子浑沌低低嘶吼了一声,猛地向前冲了出去。五百精步营亲兵再加上二百骁骑校精锐催动战马跟在后面,踏着尘烟往陈村方向行进。
“主公!”
陈孝儒跟在方解身后有些担忧地说道:“属下越发觉着贼人不是简单为了泄愤而刺杀军中将领的,只怕另有所图。刺杀之后不逃走,十之八九是为了引主公过去。”
“我知道。”
方解脸色有些发寒,看了前面一眼后说道:“想引我去,我去就是。倒是要瞧瞧一群丧家之犬,在我黑旗军的治下有多大的本事翻风浪!追根溯源,查到一个杀一个,杀不尽这些佛宗的败类,我就把安县翻过来,安县不够,再把黄阳道和北徽道也翻过来。还不够,就把金世雄的西北也翻过来!”
“派人张贴告示,犯窝藏邪教贼首者,与其同罪!”
方解吩咐了一声,脑子里有个人的名字一直在回旋。如果真是那人还在到了黄阳道的话,只怕这事真的没有那么简单!他回头看了一眼骑着马跟在后面的项青牛,那胖子一脸的痛苦,骑马相对于他来说,看起来像是比坐船还要难熬。
第0875章 不再错过
项青牛的脸色始终有些不好看,自从方解推测是佛宗的人到了大隋西南开始传教之后,他眸子里那种若有若无的杀意就让人心里发寒。这样一个九成时候都是和蔼可亲的胖子,在这一成时候表现出来的些许不正常让人看着都心里发紧。
方解知道项青牛心里有个结。
那个化名项青争的人,留在项青牛心里的结。
十几年前,项青争离开长安西行,归来时已经是一具骷髅般的人,即便如此,还是拼死了已经穷途末路的大轮明王。项青牛最终还是没能见项青争最后一面,这对于一个甘愿把姓都跟着二师兄的人,会是怎么样的一种悲伤?
“方解。”
项青牛这次没有叫小方方,脸上也没有了那种可爱狡猾的笑容。
“一会儿……”
他追上方解,极认真地说道:“如果真的是佛宗的人,我来出手。”
方解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陈村外面大大小小的道路都已经被黑旗军封锁,主将遇刺,六万黑旗军将士心里都憋着一股火。骁骑校的人查到那些刺客有可能藏匿在陈村之后,黑旗军的将士们恨不得立刻冲进去把那些人翻出来碎尸万段。
方解到了陈村外面的时候,这个村子里的百姓们有一半自发的逃了出来,骁骑校的人正在挨着个的盘问,是否见到了佛宗弟子模样的人。查问之下得到的消息让人心里发寒,这个小村子里竟然有小半数的人都被召入教派。
最近骁骑校的主要目标是在云南道,江南和东疆那边,对于家里边眼皮子地下的事倒是盯的不太紧。谁知道那些邪教之人居然这么大的胆子,在黄阳道里已经拥有数量不小的信徒。只是因为他没平时传教极为的隐蔽,再加上整个冬天百姓们都无所事事,地方官府也不可能盯的那般仔细,谁也没有想到邪教的传播速度居然这么快。
百姓们冬季农闲,青壮男人要么是在屯田点那边训练,要么就去了朱雀山大营那边做工,现在大营的建造工程很多,需要大量的劳力,这些人冬天去做工赚些银子还能补贴家用。再说,黑旗军对百姓极为照顾,就算不给银子只管饭,汉子们也愿意去大营那边出一份力。
村子里剩下的多是老弱妇孺,而这些人,恰好是邪教传播的首选目标。尤其是那些农妇,本来就没有什么学识,被那些邪教之人说一些貌似很有道理的话就骗的团团转。
“你是村正?”
廖生看了一眼人群里站在最前面那个老汉,走过去冷声问了一句。
“回将军,我是陈村的村正,我叫陈汉典。”
老汉连忙回答。
廖生打量了一下这个老汉,想了想后问道:“你们村子一共有多少人口?”
“回将军,一共六百二十二口人,男女老少都算上。有三十一个人在朱雀山西边屯田点那边干活儿,有一百零三个人在朱雀山大营水寨那边干活儿,本来还要多些的,春暖之后回来不少。”
“现在在村子外面的人,只有一半多些?”
廖生扫了一眼百姓的人数问道。
陈汉典下意识的跟着看了一眼,然后有些胆怯的回答:“回将军,我刚才数过了,还有二百七十人在村子里没出来。”
廖生再问:“为什么你们出来了,而剩下的人没出来?”
陈汉典回答道:“大军围了村子之后,并没有官爷进村,是我见着事情不太对劲,所以敲锣让百姓们都到村子外面集合。那些没出来的人……多半……多半是没听见吧?”
“没听见?”
廖生冷哼了一声道:“陈汉典,到了现在我不希望你有所隐瞒。你应该出了什么事,往信阳那边轮换戍守的夏侯将军遇刺,军中有四位将军身亡。这件事太大,已经惊动了主公,现在主公已经到了。你自己想想主公对你们怎么样,如果你觉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继续说谎。没有你,我也一样能查出来!”
“国……国公爷也到了?!”
陈汉典显然吓了一跳,眼神开始往四外飘。当看到人群那边有一个身穿黑袍的年轻男子,身边跟着一头巨大雄壮的白色狮子的时候,他吓得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
“村子里……确实有些外人。”
陈汉典结结巴巴地说道:“入冬的时候,有个自称是从北边神灵居住之地来的外人到了村子,和村子里的人讨水喝。然后就没有离开,当天在村口对村民们讲一些积德行善的故事。那时候村子里正是农闲,大家就都跑去听,结果全都觉得那人说的有道理,逐渐的,就有人痴迷于此。一开始我也觉着不太对劲,可是那人也没有怂恿百姓们做什么,反而说的都是一些道人向善的道理,我也就没去管……”
“村子里有多少这样的人!”
廖生怒问。
“有……十几个吧。”
陈汉典忽然扑通一下子跪倒在地:“我真的不知道那些人竟然胆敢行刺夏侯将军啊,外面这些百姓都听说过黑旗军那些赫赫有名的将军征战的故事,如果知道那些贼人的这样丧心病狂,就算是打死我们也不敢收留。前几天他们到了村子里,说是暂且歇歇脚很快就走,谁都猜不到他们竟是犯下了那般惊天动地的案子……现在村子里没出来那些百姓,多半是被他们扣押了。”
“在哪儿?”
廖生问道。
“村子靠后面刘屠户家里,他家地方大,他婆娘对那些传教的人深信不疑,当神仙一样看待,所以就收留在家里了。”
廖生蹲下来,折了一根木棍递给陈汉典:“把村子里的地形房屋都画出来,尽量画仔细些,你是村正,这村子里百十户人叫什么,住在哪儿,家里房子怎么样,院子里有几棵树,你能记起多少就画多少,越是详细越好。尤其是那刘屠户家里,最好一点儿差错都没有!”
陈汉典其实早就吓破了胆子,这会儿哪里还敢耽搁,按照自己的记忆将村子的地图画了出来,不时修改一下。
……
方解走到廖生身边站住,廖生指着陈汉典刚刚画出来的地图说道:“主公,这户就是刘屠户家,地方很大,最初有十几个邪教之人借住在他家里。不过现在有二百多百姓没有出来,显然都是被这些邪教之人扣押了。所以属下推测,这里,这里,这里,这些地方,都有邪教之人把守。”
廖生把村子里几个重要的位置指出来:“这些邪教之人到了陈村已经有几天了,一直没有离开,现在又扣押百姓,显然是早有预谋。他们就是再等咱们的人马过来,只是还推测不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挟持百姓……”
方解略微沉吟了一会儿,看了看村子的地形后吩咐到:“让所有士兵退开,村子四周换上骁骑校和精步营的人马,将这些百姓带到五里之外,派人看着,一个也不许离开。”
“喏。”
廖生答应了一声,转身吩咐人去做。
“胖子。”
方解回头看了项青牛一眼:“让一气观的两位前辈一个分别守在村子东边和北边,你从西边进村,我从南边进村。”
“我也要去。”
一如既往自己跟来的沫凝脂往前走了几步,理了理额前被风吹乱的发丝:“如果真是佛宗的人,我也要进村。我还没有和西域佛宗的人交手过,不想错过。”
不远处,盘膝坐在地上的沐小腰睁开眼,看向方解说道:“村子前边没有感知到修行者,后边七品以上的有八个,八品的两个,九品的一个,还有一个……我的感知靠不过去,那人修为显然极强,发现我感知村子里的情况之后立刻以修为封住了一片区域,我进不去,所以不清楚到底还有没有其他修行者。”
“封住?”
方解微微皱眉,回头吩咐陈孝儒:“之前的军令不要执行了,所有人,包括精步营和骁骑校全部退到距离村子一里之外。东边由一气观的两位前辈联手防住,北边由沫凝脂防住,南边我来,西边交给道尊。”
“让我也进去吧,我靠的近些,能感知的更清楚。”
沐小腰说道。
方解摇了摇头:“不,你和倾扇留在外面,如果那边出了什么意外,你们两个就去驰援。”
沉倾扇和沐小腰点了点头,也没有再争。
“我觉得事情不太简单……”
项青牛忽然说道:“修行者多心高气傲,他们既然是故意引咱们来的,便是有恃无恐。为什么要还要劫持百姓?这样下作的手段,只有江湖上的下三滥才会用出来,与泼皮流氓无异。他们扣了百姓,会不会有什么别的图谋?”
项青牛道:“如果他们以百姓要挟,咱们不好出手。”
“二百七十人……”
方解喃喃了一句,那是被挟持在村子里的百姓人数。
他眼神里闪过一抹让人心里发寒的东西,无法描述清楚的一种眼神。
“进村。”
方解说了两个字,然后阔步往村子里走去。
就在他们快要走到村口的时候,村子里忽然有一道很柔和很轻但绝对清晰的声音飘出来,清清楚楚的传进村外所有人的耳朵里。
“来的还真是很快……道尊项青牛,黑旗军方解,你们两个进村就可以了,其他人一律不准进来,我手里有二百七十个无辜百姓,你们多进村一个人,我就杀十个百姓。对于你们这样地位的人来说,百姓的生死或许并不重要。可你们偏偏又都是好虚名的人,既然如此,那就成全你们自己的虚名吧。”
方解和项青牛对视了一眼,然后对沫凝脂和一气观那两位老道人说道:“都留在外面,我们两个进去。”
两个人并肩走进村子,所有人心里都有些发紧。
谁也不知道,村子里那些邪教之人到底想要干什么。他们做出那么大的案子来,或许正是为了引诱方解和项青牛来。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他们两个?
“我知道是谁了。”
项青牛听完那人说话之后脸色变了变,摇了摇头道:“他确实是故意引咱们来的,必须是咱们俩。”
方解点了点头:“那时错过,这次不要再错过。”
第0876章 此地适宜为坟
陈村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村子里的建筑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因为战乱并没有真正波及过黄阳道,所以这里的房子虽然老旧但很整齐。当年西北逆乱的时候,黄阳道的民勇把乱匪挡在黄牛河北岸过不来,这片大地上,大部分地区都没有遭受过战争的苦难。
虽然大隋内乱之后,黄阳道也冒出来不少一小股一小股的乱匪,打家劫舍。但是还没等这些乱匪成气候,黑旗军来了,从西到东的清理了一遍。在对付乱匪这方面黑旗军向来态度强悍,绝不会有什么宽容妥协。
这几年来,可以说黄阳道是大隋最太平的地方之一。
方解和项青牛并肩走进村子,走过一条街之后项青牛的脚步顿了顿,侧头看向方解:“不对劲……”
方解问:“怎么了?”
项青牛轻声道:“你没有进过大雪山大轮寺,所以应该没有感受过那种气息。这村子里的气息很怪,有些和大轮寺里相像。如果真的是那个人来了,只怕有些手段和他在大轮寺里一样,一会儿你要小心些。”
项青牛看了看四周:“似乎有个阵法。”
方解回头看了一眼:“看不到后面的人了。”
项青牛只顾着感受那种很别扭的气息,听方解提醒才注意到,两个人虽然才走进村子没多远,但回头去看已经看不到了黑旗军的人。虽然大部分士兵已经退走,骁骑校和精步营的人马也向后退了,但还是有一批高手留下来在村外戒备。但是现在,一个人都看不到了。
村口还是村口,没有任何变化。
但是村外的景色,似乎是死的。
“阵法。”
方解想到了武当山张真人,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据说张真人就是个阵法大家。他以阵法甚至可以改变地形,如果用于战阵的话,甚至能迷惑敌军。方解听闻当初罗耀和张真人有过一战,具体的情况无法得知,不过据说张真人的阵法便是罗耀也觉得不好应付。
项青牛道:“小心些,总觉得有些诡异。”
方解点了点头,脚步都变得凝重起来。
村外,沉倾扇看着方解和项青牛低声交谈,似乎有些不对劲,她侧头看向沐小腰,却见沐小腰脸色忽然白了一下,然后脚步踉跄着往后退去险些栽倒,沉倾扇连忙过去一把扶住她:“你怎么了师姐?”
沐小腰喘息了一阵才恢复过来,看着村子里方解和项青牛的背影担忧道:“村子里那人必定修为极高,他竟是已经把整个村子封住。你还记得方解和罗耀决战那天吗?也是如此……方解被困在罗耀的界中出不来,咱们就算拼尽全力也进不去。那次不知道为什么罗耀的界突然裂开,不然方解也凶多吉少。方解提起那件事的时候也有迷惑,连他都不清楚那界到底怎么开的。”
沉倾扇跟着脸色一变:“如果上次方解跟罗耀决战的时候,那界是被人从外面撕开的……会不会是今天这人?方解怀疑那人撕开了界,然后吞噬了罗耀的修为。只是那时候方解已经有些不清醒,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幻觉。”
“这次和罗耀的界不一样……”
沐小腰道:“上次,罗耀的界是他以修为之力布置出来的,而这次陈村被封住的手段,不仅仅是修为之力,还借助了地势。这是一个阵法和修为之力混合的界,现在整个陈村的地形都被那人利用了。如果上次有人撕开了罗耀的界,这次即便是那人再次来了,只怕也没那么轻易就能撕开。”
“地势?”
沉倾扇的眼神里都是担忧,数十道凌厉的剑气从她身上发出,却如石沉大海一样毫无反应,看起来陈村依然平静,那剑气不知道去了何处。
“不要再往前走了……”
沐小腰喃喃道:“现在他们两个已经被彻底隔绝在里面,咱们看得到他们却感觉不到。我的感知力都被挡在外面,对里面的情况一无所知!”
村子里
项青牛往四周看了看,然后看向方解:“有没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方解点了点头:“上次和罗耀决战的时候,我身处罗耀的界中和这种感觉几乎相同。但是这次觉得更诡异些,我刚才试探过,这不是单纯的界。”
项青牛点了点头:“现在已经可以确定是谁了……只有那个人,才会用这样的手段。他的修行方式和常人不同,靠的便是地势。”
……
项青牛停住脚步,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民房后忽然提高声音喊道:“既然已经来了,何必还要藏头露脚的岂不落了下乘?难道说是上次的时候你被打的太惨,现在已经丑的不敢出来见人了?想不到你倒是命大,居然还能再出来捣乱。你既然引诱我们两个来无非是要报仇,要报仇就光明磊落些,不然还是被人瞧不起,对不对?大自在!”
“呵呵。”
声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过来,笑声里透着一股子轻蔑:“上次你能在我手里活着逃走实属运气,你那个师兄故意把你丢下,让你和我交手,他趁着你和我交手的时机赶去杀大轮明王……当时我对你那师兄还颇为赞赏,知道什么是舍什么是得。可谁想到他居然还是有些东西放不下,半路又折回来救你。”
“不过,不得不说你那师兄的一剑破万法很强,即便是在大轮寺里我也不能轻易取胜,所以我才会暂退一步,任由他和大陆明王去决战。而你,只不过是我碗里的一粒米而已,随时想吃随时都可以吃。”
这话说完的时候,一个白衣如雪的年轻僧人从一座民房后面走了出来,他步伐轻盈,身子修长笔直。那一身白色僧衣上一尘不染,就好像不是用人世间的布料做成的。这个年轻僧人的面貌无法用言语来清楚的形容,不管是前朝还是当世,也不知道有多少诗人赞美美貌女子用了颜如玉这三个字,却很少有人用来形容一个男子。
可这个白衣僧人,当得起颜如玉这三个字。
他的步伐很缓很轻,每一步落下,脚下便有七瓣莲花生长盛开,脚步抬起,那莲花随即枯萎凋零。
步步生莲。
方解看着这个年轻僧人,一瞬间就想到了自己在长安城里遇到的妙僧尘涯。尘涯也是一样的年轻,面貌也很俊美,也是一样的白色僧衣看起来一尘不染。可是凡事都怕对比,若没有见过面前这个僧人,尘涯已经显得干净脱俗。可和这个年轻僧人一比,方解记忆中的尘涯都显得那么满身脏污。
“还真是想不到啊……”
项青牛哼了一声说道:“我眼睁睁看着大轮明王吞了你,谁想到你居然还活着。有句古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还真特么被你印证了。不过说起来,我进西域草原之后多次听人提起,大自在只要不出大轮寺不下大雪山便是天下无敌。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被你那个师父给坑了……怎么,现在大轮明王死了,你也得了自由?”
年轻僧人微笑着轻声说道:“许多表象都会迷惑世人,那是因为世人愚昧,你被表象所骗,你也是愚昧之人。我在大轮寺里那么多年,既然深知自己的修为之道被人控制,又怎么可能不想办法?你和杨奇攻入大轮寺里,正是我等待的那个契机而已。也只有你和杨奇那样的白痴才会觉得大轮寺那么容易被攻破……大轮明王已经活的太久,寺里的人总是看着他的脸色终究会有些厌烦。而我们受制于大轮明王不能杀他,只好等着别人来杀……不然,你以为大轮寺是那么好进出的?”
“我倒是好奇,你怎么起死回生的?”
方解问。
大自在微笑着温柔说道:“你们知道蝉会在地下隐藏很多年,直到成熟之后才会钻出地面。为了在大地中出来,蝉本来柔软的身体上会生出一层硬壳。这硬壳,就是为了帮它破土而出。可是出了土之后,他还是离不开大地的束缚,即便它爬到了树上依然还是不能脱离大地,于是……蝉便会褪去那硬壳,生出翅膀,飞翔于天。”
他语气很轻缓,似乎一点也没有把方解和项青牛当地人:“只有脱去了那层壳,才真正的摆脱了大地。”
项青牛点了点头:“明白了……你可真恶心,不管你说的多漂亮,还是恶心。想到脱壳,我就想到了蛇蜕皮。大轮明王传授给你靠吸收大雪山地势之力的法子修行,这就是束缚你的大地。你先练出来一层硬壳,从大地里钻出来。然后假死,脱去了那层壳……连大轮明王都被骗过了,真是不简单。”
大自在淡淡道:“为什么你会觉得恶心?莲花生于河池污泥之中,可莲花却洁白无瑕。”
项青牛摇了摇头:“呸……你这人夸自己的时候倒是真会捡着好话说,厚颜无耻也不过如此了吧?不过我倒是好奇,既然你是打算来报仇的,为什么要等这么久才来找我们?”
大自在道:“蝉脱去硬壳之后,总是要等一段时间,它的翅膀才会变得硬起来可以飞行。”
方解忍不住笑起来:“为什么你不说,是因为你怕自己打不过杨奇打不过大轮明王,所以等到确定他们都死了之后才出来的?”
大自在也不生气,依然温和的笑着:“若不是他们已经死了,我又怎么会来找你们两个?在大轮寺里,杨奇伤我,现在他死了,你们两个一个是他师弟,一个是他的弟子,所以自然是来找你们。”
项青牛问:“杨奇还有个叫萧一九的师兄,你怎么不去找?”
方解噗的一声笑出来:“因为他还是怕自己打不过啊。”
大自在终于不再笑,微微皱眉:“趁着还能说话就多说些,我给你们时间。这里是我为你们准备好的归处,我特意看过,风水很好,适宜做坟墓。”
项青牛很认真地问:“既然你说允许我多说几句,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其实有件挺不好意思的事,道爷我到现在还是童子之身……而你也又这么老……所以特别可惜,不能操你妈了。”
第0877章 道尊佛王(上)
大自在看了项青牛一眼,摇了摇头:“我听闻你现在已经是中原道宗的道尊了,以前在大轮寺的时候对道宗颇为欣赏,虽然创教的时间不长,但真的出了几个惊采绝艳的人物。可是再看到你是道宗的道尊,我便对道宗没了兴趣。”
项青牛冷笑了一声:“别扯你妈的蛋了,想打架而已,来!”
他回头看了方解一眼:“这一架,无论如何不要跟我抢!”
方解点了点头:“好。”
然后他向后退了几步转身往村子后边那排房子走过去:“等我回来。”
项青牛知道方解要去做什么,对方解笑了笑:“我最喜欢这种做孤胆英雄的感觉,不必急着赶回来。”
方解脸色凝重,没有多说什么,脚下一点向后面冲了出去。
“你真的不该让他离开。”
大自在摇了摇头:“这里已经被我借了地势,你的内劲一旦耗尽也就没有还手之力。方解好歹还能靠肉身抵挡一阵,而你……准备好死了吗?”
项青牛猛的往前踏了一步,双手往前推出,黑色的宽大袍袖瞬间鼓了起来,两道如怒龙般的内劲咆哮着轰响大自在。
大周天!
大自在微微叹息道:“这么久过去,还是没有长进。”
他左手抬起来做拈花状,随即有一朵七瓣莲花在他身前绽放,这莲花和智慧天尊的幻化出来的莲花相比有很大不同,智慧天尊幻化出来的莲花看起来如白玉雕成,洁白无瑕。而大自在的七瓣莲花则如水晶做出来的一样,散发着一种晶莹剔透的光华。
怒龙狠狠的撞击在七瓣莲花上,最外面的莲花花瓣骤然间发出耀眼的光芒,将大周天内劲尽数挡在外面。而就在莲花和大周天接触的那一瞬,七瓣莲花开始缓缓转动起来,最外面的花瓣越发的变得大了起来,叶轮一样展开。
项青牛的脸色一变,心法转换之际,大周天的内劲竟然回不来了!
要知道大周天的内劲在于周而复始甚至没有间隙,可那七瓣莲花现在旋转起来,竟然带着大周天的内劲围着莲花旋转,本来周而复始的大周天一下子变得停滞下来。项青牛立刻就明白了大自在的目的,心里一震。
这地方被大自在的阵法控制,项青牛根本就没有办法利用这里的天地元气,靠的只是自己丹田气海中的内劲。而大自在这一下黏住了项青牛的一股内劲,项青牛能用的就更少了。
“草原上,莲花绽放的时候,牧民们都会顶礼膜拜。”
大自在语气平缓地说道:“而自今天起,我先杀道尊,再杀方解,这莲花会在中原大地上盛开。你们隋人不是一直想着灭我佛宗吗?那我就把佛宗的光泽遍洒中原。”
他手往前一指,七瓣莲花忽然散开,三个花瓣留在原地慢慢旋转,引着项青牛的大周天内劲继续盘旋。而最大的那四瓣花瓣飞出来,在项青牛四五米外停住,然后砰然坠地,那四个花瓣如万斤的铁板一样,竖着重重地戳下来,直入大地。
与此同时,那四个花瓣上看起来好像花瓣纹理似的东西开始亮起来,那复杂的线条让人眼花缭乱。随着那些纹理全都亮起来,项青牛立刻感觉到了一阵压力。
嘭!
他的双脚踩碎了地面陷入土中。
“佛宗扬善。”
大自在看着项青牛说道:“若你肯脱了那身肮脏丑陋的道袍皈依我门下,以前的所有事都可以既往不咎。明王不慈悲,我慈悲。”
项青牛咬着牙往上抬腿:“你是大轮明王的弟子却时刻想着杀他,你想教我怎么欺师灭祖?”
他硬生生在压力下把一条腿抬起来,踩着坑沿儿准备将另一条腿拔出来的时候,轰的一声,一直巨大的手掌从天空落下来按在项青牛的后背上,将他刚刚拔出来的腿再次压的陷入土中。
项青牛后背上如背着一座大山一样,一瞬间额头上就满是汗水。
“这阵法可以催动佛宗十二种绝学,刚才是大罗佛手。”
大自在道:“何必如此执着?人世间本来没有对错正邪,我站在高处,世人看着我。我说哪边是极乐世界,哪边就是极乐世界。你若愿意皈依,我赐你法王之位,只在我之下。佛道两宗合二为一,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不肯?这阵法还有十一种绝学未曾施展出来,你真要硬抗?”
项青牛噗的一声啐出来一口血,冷冷笑了笑:“你这辈子,没见过几个挺直了脊梁做人的爷们吧!”
他双脚往两侧一分,泥土翻滚。
然后上身向下一沉之后猛的往上一扛,那大罗佛手被他硬生生扛了起来。
“还给你!”
项青牛双手将大罗佛手举起来朝着大自在砸了过去,大自在摇了摇头,捏着的手指一变,那大罗佛手随即消失于无形。大罗佛手一失,项青牛身上的压力骤然减轻。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从那四瓣莲花上有数不清的指劲如暴雨一样朝着他攻了过来。
“这是拈花指。”
大自在淡然道:“你愿意扛,我不急,慢慢的看你扛。”
那指劲密集的令人咋舌,这个时代的人没有见过连发火器,如果见过的话就一定会觉得这阵法发出来的拈花指比四个连发火器还要犀利,指劲连绵不绝的暴雨一样轰响项青牛,而他此时双脚陷在土中想躲都躲不开!
……
“当日在大轮寺清净台上,我与诸位师弟辩法。”
大自在道:“当时智慧问我,这世间有多少轮回?是否每人皆有轮回,世上有多少人便有多少轮回?”
大自在看着被指劲折磨的项青牛缓缓道:“我对智慧说,你说的是大轮回,人之一生,生死就是一个大轮回,那么便是有多少人便有多少大轮回。而这一生之中又有许许多多的小轮回,你觉得每一天都是新的,其实不然,每一天都是一个轮回。当初你在大轮寺的时候被杨奇抛下,现在你被方解抛下,这便是轮回。”
大自在站在那,只是拈花一样捏着右手指印,缓缓而谈,似乎项青牛的反抗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压力可言。
“人性本就自私,你为别人,别人可会为你?我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我问大轮明王……何为渡己,何为渡人?大轮明王说,一等人渡人,二等人渡己,三等人被人渡。我不懂,问既然世人平等,为何还有一二三等之分?大轮明王说,你去树上摘一筐桃子,有的大有的小有的甜有的酸,桃子尚且不同,况且是人?”
“我又问,为什么一等人是渡人?”
大自在看了项青牛一眼继续说道:“大轮明王说,一等人渡人,是因为这种人已经站在高处,一言万众随。他说一就是一,他说渡人那很多人都相信这是为他们好。其实,所谓渡人,不过是用人为己,是为人人为我之境。二等人渡己……”
“因为二等人没有一等人的智慧,所以不能用别人来成全自己,所以只能自己成全自己,那就是我为我的境界。抛开一切是非观善恶观,只为成全自己。项青牛,你资质不凡,但心性被所谓的法则束缚,做不得一等人,只能先做二等人。你若是此时点头,我便传你圆满之法。”
大自在道:“只有你渡己圆满,才能去渡人。”
“啐。”
项青牛啐了一口浓痰:“能把这么无耻的话说的冠冕堂皇,你还真不愧是佛宗的大天尊!”
“人有现在未来过去。”
大自在道:“大天尊是我的过去,我现在是佛王。而道尊是你的过去,阶下囚是你的现在。而未来,你是成为法王还是一具枯骨,都在你自己一念之间。我听闻你们隋人以有傲骨为荣,可傲骨这种东西用处何在?你和方解不同,他生来就是个别人的肉身罢了,就算成就再高,早早晚晚还是那命运。我这般劝你,只是想指一条七彩大道给你。”
“我的道……”
项青牛身上外面有两条黑白鱼来回游走,围绕着他身体而转。若是从上面往下看的话,那黑白鱼画出来的正是一轮太极。
“是为兄弟义无反顾,对仇敌不死不休!”
项青牛猛的展开双臂,那黑白鱼忽然分开两两边游走了出去,诸多指劲尽皆被黑白鱼弹开,那两条鱼儿一左一右分别撞在一个莲花花瓣上,咔嚓一声,那花瓣碎裂。两条黑白鱼没有停留撞下剩下的两个花瓣,大自在脸色一变,想招手把那花瓣收回来已经晚了,黑白鱼一头撞上去,剩下的花瓣也随即碎裂。
只是,那黑白鱼看起来颜色也淡了不少。黑色的鱼原来是浓墨现在成了淡墨,而那白鱼本来是雪白现在变成了近乎透明。
“以道心破我的莲花。”
大自在摇了摇头:“人若偏执多半疯癫,你以道心与我相搏,已经没了退路,我本不愿杀你而你自寻死路,可惜……可惜。”
项青牛从土中出来,抖了抖身上的浮土面目有些狰狞的笑着:“你知道你们佛宗之人最大的臭毛病是什么?就是自大,以为自己就是神无所不能,以为可以左右别人的性命,我啊呸!”
他招了招手,黑白鱼随即回到身边。
“让你看看,什么才是道!”
他伸手指向大自在,那黑白鱼随即抖了一下尾巴加速冲了过去。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有几十米远,可那黑白鱼瞬息而至,速度竟是快的让人眼睛都跟不上。大自在脸色凝重起来,双手合什变了几个手印,然后猛的双臂往两边一开,一轮黑色的太阳出现在他身前,一股无所不能吞噬的吸力立刻澎湃而出!
眼看着那黑白鱼一头就要钻进黑色的太阳里,项青牛眼神一凛,黑白鱼凭空消失!
下一秒,大自在眉头一挑,身子向上掠了起来,黑白鱼如从虚空里钻出来似的,骤然出现在他刚在站着的地方。若是他躲的慢了分毫,黑白鱼必然撞在他身上。
身在半空,大自在身子翻了一下,头朝下冲了下来,两只手张开,分别有一轮黑色的太阳出现,然后他伸手抓向那黑白鱼。项青牛竟是没有让黑白鱼避闪,咬着嘴唇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黑白鱼似乎是感受到了项青牛的那种决绝,毫不犹豫的向上迎着大自在冲了过去。
大自在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两只手分别擒住一条鱼,黑色的太阳光华骤然亮了起来,黑的那么透彻那么令人心悸。黑白鱼被太阳吸住,鱼尾不停的剧烈摆动着似乎想挣脱出来,大自在冷哼了一声,手上光华更盛!
眼看着黑白鱼已经有半个身子就要被黑色太阳吸进去的时候,忽然地上裂开了一条口子,一道凌厉之极的剑气从地下冲了出来,迎着大自在的额头刺了过去。大自在大惊失色,下意识的双手合拢来挡那道剑气。
黑白鱼趁机挣脱,然后竟是幻化成黑白两条小龙,分别一口咬在大自在的胳膊上,大自在惊的叫了一声,那剑意笔直的刺在他额头!
噗
一缕血迹飘了出来。
第0878章 道尊佛王(中)
黑白鱼幻化成两条小龙,一左一右缠住了大自在的双臂,而那道自地下而来的凌厉剑意笔直的刺在大自在的额头上,眼看着那一柄几乎幻化成型的剑从大自在的前额进去,但片刻之后不知道被什么力量挡住,剑意划出一道口子之后再难寸进。
大自在身形向后一掠,轻飘飘的在几十米外落了下来。
白色僧衣随风摆动。
那黑白鱼随即分开,飞回项青牛左右。
“我竟是忘了……”
大自在伸手在额头上摸了摸,然后看着自己指尖上那一抹红喃喃道:“你是万星辰的弟子,又怎么可能不懂得剑意?”
他将手指放进自己嘴里允吸,眼神里有些怒意。
“自己血的味道,原来也是这般的恶心。”
他抬头看向项青牛:“我讨厌血,非常讨厌。”
项青牛微微喘息着,额头上全是汗水。他看着大自在额头上那道血痕忍不住摇头叹息了一声,他之前故意示弱然后寻找几乎以剑意偷袭,这一剑大自在没有避开,但还是没能杀了他。看起来,大自在似乎也没有受太重的伤。
“他娘的,佛宗的人果然都是变态。”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有一只脚是光着的,没有了鞋子。
鞋子此时在大自在的另一只手里攥着。
“留下道爷的鞋,你暗恋我吗?”
项青牛挑了挑下颌:“看起来你洁癖很严重啊,可是道爷的脚已经好多天没有洗过了,那鞋子里的味道一定非常销魂,念在你对我痴心一片的份儿上,道爷我允许你亲吻我的鞋子,就不用跪下谢恩了。”
大自在低头,眉头随即皱了起来。
他猛的把那只鞋子丢开,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狠狠的抆手。
项青牛看到他的样子,忍不住开怀大笑,虽然这一击偷袭没能杀的了大自在,不过看到他现在的恼羞成怒的模样项青牛也极开心。之前他双脚陷入地面之中的时候,用自己的一只鞋化作剑意从地下穿了过去,然后用黑白鱼吸引了大自在的注意力,那鞋子在黑白鱼缠住大自在手臂的时候从地下突然钻出来,确实出人意料。
“大身份之人,难道不应该有所不为?”
大自在还在抆手,因为用力那手帕被他抆的皱皱巴巴的。
“就算你修为不算高绝,但你在中原江湖中的地位已然高绝,这样不入流的小手段用出来难道不觉得丢了身份?什么样的人行什么样的事,你……这次真的让我动了杀意。”
“呸你妈一脸。”
项青牛撇了撇嘴:“管他什么手段?能打赢你就够了。”
“赢?”
大自在冷冷笑了笑:“若不是念在你这身份对我入中原有些好处,我又怎么会和你耽搁这么久?我心怀善念,要给你一个活的机会,可你自己却不懂得珍惜。人生之中有些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了。佛以慈眉善目示人是因为佛爱众生,但若是遇到你这样冥顽不灵的妖邪,佛也有金刚之怒。”
项青牛看了看自己身边围绕着的黑白鱼,颜色已经更加的淡了起来。陈村现在被大自在不知道什么手段封住,他根本就不能使用天地元气,现在内劲的消耗已经很大,照这样下去或许真的再坚持不了多久。
村子后面传来一阵很乱的动静,项青牛知道那是方解动手了。后面还有二百多个百姓在佛宗之人手里,方解现在要面对的虽然不是大自在这样的绝顶高手,但项青牛知道,既然大自在安排了这样的戏码,那方解面对的肯定也不轻松。
“愚蠢的人啊。”
大自在也看向后面,然后有些遗憾地说道:“已经到了现在的身份,居然为了几百个凡夫俗子去拼命,这世间最愚蠢的事莫过于此了。以你们两个现在的地位,莫说几百个凡夫俗子,便是几千个,几万个,几十万,也不应该拿自己的性命去拼。若是你们两个不分开联手和我交手的话,或许还有几分自保的希望。”
“你是不是想说……”
项青牛晃了晃胳膊,深吸了一口气准备继续厮杀:“那些人非但是凡夫俗子,还是些愚昧的盲从于别人的凡夫俗子,救这样的人是很不理智的表现?”
大自在没有回答,但显然正是如此。
“真可惜啊。”
项青牛笑了笑道:“你们自以为神的境界好可怜,还是我们有感情的凡人过的舒服些。”
大自在眉头一皱,似乎没有理解项青牛这句话的含义。
“金刚佛影。”
大自在虽然不懂项青牛话里的意思,但他却知道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之前和项青牛动手的时候,他还一直分心戒备。因为他不确定方解会不会上当而去救那些毫无意义的百姓,因为他一直坚信,凡是能到达一定高度的人都会舍弃一定的感情,毫无例外。但现在那边已经动了手,他已经不需要戒备方解的偷袭了。
一个虚影在大自在身后出现,足有数丈高,片刻之后,那虚影竟是逐渐实体化。这是一尊高大雄伟的金身大佛,看起来格外威严。
当这金身大佛出现之后,项青牛的眼神一凛。
……
“一念吞吐天地。”
大自在张开双臂似乎是要怀抱天空,他身后的金身大佛随即也张开双臂。然后大自在在胸前双手合什,金身大佛也跟着双手合什。
“一念万古不朽。”
大自在往前一指,那数丈高的金身大佛随即大步迈了出去,直奔项青牛。大自在站在原地踏步,金身大佛则阔步向前。看起来,金身大佛所有的动作都是在复制着大自在,一模一样。
金身大佛到了项青牛身前,抬起脚狠狠的踩了下来,它太过高大,虽然看起来动作不是很快,实则快到极致。那脚迅疾的落下,项青牛似乎没来得及反应被直接踩了下去,轰的一声,地面上陷下去一个巨大的深坑,尘烟立刻激荡起来。
下一秒,金身大佛踩下去的那只脚忽然动了动,紧跟着一只大手从地下探出来握住那只脚,然后用力一掀。金身大佛巨大的身躯向后仰倒,在它还没有倒下去之前,地面上爆开一团浓尘!
之前金身大佛踩出来的深坑里,泥土一阵翻腾,那只大手将金身大佛翻开之后往一侧一按,然后另一条手臂从深坑里伸出来也按在坑沿儿上,两只手一用力,一个巨大的头颅从下面钻了出来。
片刻之后,一个身穿青色道袍的巨人从地下钻了出来,手撑着大地从深坑里向外挤,就如同从地狱中爬出来的一样。其巨大,与金身大佛几乎相同。这数丈高的巨人身上的青色道袍前胸上,有一个黑白相间的太极图。
这庞大的道人出来之后没有任何停留,快步上去一脚踩在刚才被掀翻了的金身大佛胸口。因为太过巨大,这道人每一步落下似乎大地都在随之颤抖。
金身大佛见青袍道人一脚踩下来,双手往上一举托住了那只脚,然后用力往上一推,青袍道人随即向后退了几步,退的时候两条腿撞碎了一片民房。金身大佛随即站起来,然后一拳砸向青袍道人的面门,青袍道人往旁边一闪让过去那拳头,然后勾拳从下往上掏,一拳砸在金身大佛的肋部。
金身大佛痛的叫了一声,挥拳横扫,青袍道人向后一跃躲开,双脚落地的时候又踩倒了几间民房。
金身大佛转身从后面拔起来一块巨大的石头,朝着青袍道人掷了过去,青袍道人闪身,大石头抆着他身子滚过去,将一排房子压碎。见这一下没有打中,金身大佛怒吼了一声,大步跑过来冲向青袍道人。
青袍道人转身,双手攥着一棵大树晃了晃,然后直接一拔,将大树竟是连根拔起!树根带出来的泥土好像水浪以让往外翻,地面上立刻就空出来一个大坑。眼见着金身大佛过来,青袍道人将那棵大树抡起来横着砸在金身大佛的身上,嘭的一声巨响,金身大佛被砸飞出去,翻滚中也不知道多少民房遭了殃。
青袍道人大步跟过去,将大树高高举起狠狠的往下砸落,金身大佛的右臂往上一抬,大树擂在它右臂上,咔嚓一声,大树应声而断。
还坐在地上的金身大佛双手抱住青袍道人的双腿向后一推,青袍道人随即向后倒了下去。金身大佛趁势站起来,然后骑在倒地的青袍道人身上,挥拳砸想青袍道人的面门。青袍道人向旁边一歪,拳头重重地砸在地上,嘭的一声,那巨大的拳头深深的砸进土里。
青袍道人在下面,双腿抬起来往上一撞,两个膝盖撞在金身大佛后背上,金身大佛随即往前扑倒。青袍道人如活人一样,啐了一口嘴里的土,翻身起来,上前一屁股坐在金身大佛身上,抡起拳头就打,因为金身大佛是趴着倒下去的,所以青袍道人拳拳直奔金身大佛的后脑,看起来格外的阴狠。
嘭嘭嘭的声音如闷雷一样,传出去很远很远。
远处,大自在的脸色有些难看,身子猛的一转。趴在地上挨揍的金身大佛随意也转了一下,把青袍道人转的离开了它的身体。金身大佛双手往地上一撑站起来,想追青袍道人,却见那个高大的青袍道人一弯腰从地上抓起一把土,然后洒在金身大佛脸上……
这一下虽然不会有什么事,但金身大佛显然愣了一下。
青袍道人嘴角上勾起一抹得意似的的笑意,然后冲过去一把搂住金身大佛的脖子,一只脚探到金身大佛双腿后面一别,然后双臂一用力就把金身大佛摔倒。这哪里是什么高手决斗,分明是两个大到变态的泼皮摔跤……
不过看起来那金身大佛显然吃了亏,论起这样无赖式的打架,青袍道人显然更胜一筹。
再次骑在金身大佛身上,青袍道人抡起拳头雨点一样往下落,嘭嘭嘭的声音不绝于耳,那金身大佛似乎从没有这样与人交手过,被揍的有些不知所措。而青袍道人那张本来有些生硬死板的脸上居然勾起一抹笑,那模样分明是……刚才你骑了我一次,我现在要骑你两次才行。
而且,眉目间,那青袍道人竟是和项青牛一个模样!
那股子无赖的坏笑,不是谁都能模仿出来的。
第0879章 道尊佛王(下)
大自在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他以大修为幻化出金身大佛,这功法便是大轮寺里其实也没几个人会得,当初罗耀在挡万星辰那最后一剑的时候曾经也用过这一修为,只是那金身大佛也挡不住万星辰七百里外飞来的一剑。
罗耀是大轮明王的另一个自己,算起来其实也可以说是大自在的师父,而项青牛是万星辰的关门弟子,现在,师父一辈的恩怨轮到弟子辈的来解决了。
大自在惊讶之处在于,项青牛也能幻化出一尊道体来。这幻化佛体的修为是大轮寺不传之秘,外人是没有办法知道的。可是项青牛居然也能,看起来那道体竟是比佛体还要凝实些。
“懂了。”
大自在看着那巨大的道体按住自己的佛体一顿狠揍,眼神里有释然之色渐渐浮现,他看着那个青袍道人喃喃自语道:“在大轮寺里那一战,我便觉得你有些不凡,只是那时候你修为还弱,所以这不凡之处显得很模糊。这就是传闻中的道心?眼见一切,明悟一切……万星辰真是好手段!”
他眼神里闪过敬佩之意,然后双手快速的结了一个手印:“我倒是要看看,你这道心能看破多少?又能挡住多少?”
随着他的手印动作,他身后金光闪烁,片刻之后,又一尊金身大佛从他背后幻化出来,手里擎着一根降魔杵。这第二尊金身大佛出来之后,怒吼了一声快步冲向那边战场。它才离去,第三尊金身大佛也随即出现,这尊金身大佛手里拿着一对铜钹。第四尊金身大佛很快也从金光中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柄戒刀。
远处,按住第一尊金身大佛狠揍的道体回头看了一眼,嘴巴立刻张大,一脸的惊愕。但是很快这惊愕就消失不见,眼神里是一种旺盛的斗志!
青袍道人站起来,一脚将第一尊金身大佛踢飞了出去,那大佛身体滚着出去上百米,将无数房屋碾碎。
青袍道人转身,大步迎着那三尊金身大佛走了过去。半路上,他再次顺手拔下来一棵大树,避开第二尊金身大佛的降魔杵迎头一击,身子侧着将大树抡出去,嘭的一声砸在第二尊金身大佛的脑袋上,那大佛身子摇晃了一下轰然倒了下去。
第三尊金身大佛一跃而来,双脚在地上踩出来两个深坑,看起来竟是有万钧之重。它手里的铜钹猛地一拍,当的一声脆响传了出去,肉眼几乎可见的一片波纹荡出来,竟是将青袍道人震的不得不双手捂住耳朵。荡漾出去的波纹犹如飓风,所过之处树木房屋尽毁!
就在青袍道人捂住耳朵的时候,第四尊金身大佛从后面冲了过来,手里的戒刀高高举起,一刀斩向青袍道人的脖子。
青袍道人没有后退反而向前,猛地一冲撞进第四尊金身大佛的怀里,脚下一发力,肩膀竟是将那金身大佛扛了起来,青袍道人双手环抱着第四尊金身大佛的腰,然后身子往后一仰,他向后倒,被扛起来的金身大佛率先落地,是头落地……嘭的一声,金身大佛的脑袋倒栽葱一样被戳进地里。
青袍道人起身怒吼,刚要冲出去就被赶过来的第一尊金身大佛从后面抱住,第二个金身大佛大步上来,降魔杵横着抡起来狠狠地砸在青袍道人身上,巨大的力度之下,竟是把青袍道人和身后抱着他的金身大佛同时砸飞了出去。
两个巨大的身躯翻滚着落地,方圆几十米内的房屋全被摧毁。
打到现在,半个陈村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挨了这一下之后青袍道人显然有些发懵,摇了摇脑袋挣扎着从地上起来,才刚刚直起身子,第三个金身大佛已经到了近前,双臂张开,然后猛的一合,他手里的铜钹重重的拍在青袍道人的脑袋上。
当!
这一下极重,青袍道人的身子随即软软地倒了下去。
四个金身大佛凑过来,抬起脚就往下踩。嘭嘭嘭的声音不绝于耳,尘土飞扬中,青袍道人被四个金身大佛踩的深深陷入土里。
“莫不是真以为我看不出来?”
大自在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所谓道心明悟,其实不过是能看穿对手的功法且能模仿,但终究不是同宗同源,你看破的只是一层皮毛而已。金刚佛影是我以修为之力幻化,而你却只能用道心将自己幻化成道体……你打的是我的修为之力,而我打的,是实实在在的你……项青牛,你还能如何?”
四个金身大佛围着圈子狠狠的踩着那青袍道人,青袍道人显然已经没有还手之力。大自在嘴角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他知道项青牛完了。
“不过如此。”
他淡淡地说了四个字。
“不过如此你妈了个蛋啊!”
突然之间,地面下面探出来一只手攥住大自在的脚踝,就如同青袍道人刚刚出现的时候攥住第一个金身大佛的脚踝一样。这只手白白胖胖的,看起来特别有质感。手抓住大自在的脚踝之后狠狠的往下一拉,大自在的身子被拽的往地里陷进去。借着往下拽大自在的力度,项青牛从地里破土而出!
“让人轻易看穿还叫道心?”
他一脚踩在大自在脸上:“你不是洁癖吗?道爷我就踩脏了你的脸!”
这一脚正中大自在的左边脸上,立刻就留下了一片黑脚印……项青牛这只脚上没有鞋,他又刚刚从土里钻出来,那脚有多脏可想而知。
啪这一下,就好像在大自在脸上盖了个章……
……
嘭
一朵七瓣莲花在大自在身前忽然绽放,将项青牛第二脚撑开,那七瓣莲花就如水晶做出的一样,刺破了项青牛的脚。项青牛疼的矮油了一声,连着往后单腿跳了好几步。他一直在等待时机,刚才大自在正得意的时候,就是最好的机会。
可是他没有想到,自己这全力踩下去的一脚居然还是没能杀了大自在。
“好……特娘厚的脸皮!”
项青牛揉着脚往后退,那莲花将他逼开之后随即停了下来。土坑里,被弄脏了一身白衣的大自在脸色难看之极的从里面爬出来,左边脸上已经肿起来很高。项青牛全力这一踩便是石头也早已经成了粉末,可他居然还是没死。
只是,那半边脸上被踩中的地方,黑色脚印下,肌肉已经被踩坏,若是仔细看的话,甚至可以看到被踩出来的颧骨。
比妙僧尘涯还要干净无数倍还要俊逸无数倍的大自在,就这样被项青牛弄脏了衣服踩破了脸。
似乎
比给他一刀还要难受。
“项青牛……”
大自在的嘴角咧了咧,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怒。
“叫我干嘛?”
项青牛打了个呼哨,被四个金身大佛踩进土地里青袍道人随即消失不见,化作两条黑白鱼从金身大佛缝隙里游过来,绕着项青牛的身体盘旋。
大自在的眼神里杀意越来越浓,他抬起手一招,那四个金身大佛随即化作金光飞回来,金蛇一样缠绕在他手臂上,片刻之后,那四条金光化作了金色的火焰,很快,金色的火焰便蔓延到了大自在全身,那件白色的僧衣被金火焚尽。
金色的火焰就好像一件明黄色的锦衣,让大自在看起来格外的闪耀。
“佛怒。”
大自在脚下一点,瞬间从原地消失,项青牛脸上变色向后急退,可踩退了一步金火骤然出现在他面前,大自在就好像刚才破入了虚空然后再从虚空里出来一样,根本就察觉不到他行动的轨迹,从原地消失之后瞬息而至,出现在项青牛身前。
燃烧着金色火焰的拳头狠狠地砸在项青牛前胸,项青牛闷哼了一声后向后倒飞了出去。若不是那黑白鱼与他心意相同,瞬间组成了一个太极盾挡在他心口上的话,这一拳就能将他的身体击穿。
即便如此,项青牛还是喷了一大口血。
他身前的太极圆盘散开,又变成了黑白鱼。只是,这一次,这两条鱼已经淡到几乎快看不到了。
项青牛大口地喘着粗气,知道自己的内劲就要耗尽了。
两次迷惑住了大自在,两次偷袭得手,可是两次都没能杀的了大自在。项青牛知道大轮明王是金刚不坏之身,想不到这个大自在居然也是。不过片刻之后项青牛随即醒悟,当初大自在也是大轮明王选择的躯壳之一,若非有强悍的体质,也不可能有现在这般绝强的修为。
“你还能挡几下?”
半边脸破碎的大自在咬着牙吼了一声,这一吼一下,受了伤的半边脸撕开来,从口子里竟是能看到他的牙齿!
大自在再次消失不见,那种速度根本不是肉眼可以追寻的。项青牛脸色一变,横着向一侧移了出去。可是这次,浑身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大自在出现在他背后,一拳砸在项青牛的后背上!
嘭!
心意所至,黑白鱼便瞬息间到了背后组成了太极圆盘。但是这次,圆盘上被大自在的拳头崩出来一道裂纹。
项青牛再次吐了一口血,身子往前飞了出去。身后,太极圆盘碎裂,那两条黑白鱼再次幻化出来,几乎如透明一样,飞快的追商项青牛然后托住他的身子,让他没有摔下去。黑白鱼托住项青牛之后缓缓的围着他游了一圈,似乎是有些不舍,然后两条鱼先后钻入项青牛的丹田位置,消失不见。
“哈哈!”
大自在狂笑:“你的内劲已经耗尽了,项青牛……你还能凭什么?”
大自在身形一闪,金色的火焰猛的升高了一些,他这次没有将速度施展到最快,一道金色流星似的冲向项青牛,因为大自在知道,现在的项青牛内劲耗尽,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了。
他的拳头砸向项青牛的面门,这是对刚才项青牛踩破了他脸的报复!
嘭!
随着一声闷响,一圈肉眼可见的波纹以拳头为中心往四周荡了出去,金色的火焰都被风吹的呼啦呼啦的响动起来。
大自在的脚向后搓出去近一米,他看着自己的拳头愣了一下。
一只拳头从项青牛离的脸旁边伸过来,挡住了大自在的拳头。两只拳头这种力度的相撞,似乎连空气都被撕裂开。
项青牛回头,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方解慢慢地将右拳收回来,然后松开了左臂。他腋下夹着一个通明境的佛宗高手,竟是被他以这种残忍野蛮的方式杀死!这个通明境的大修行者说什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被人夹在腋下活活勒死。
“接下来是我了。”
方解从项青牛身后走过来,挡在他身前:“胖子,去后边坐着喘口气。接下来看你哥怎么给你出气。”
项青牛愣了一下,然后撇嘴:“我特娘的比你大!”
方解回头对他阳光般灿烂的笑了笑:“你?胸比我大!”
第0880章 魔
项青牛喘息着后退,在一片坍塌的墙壁上坐下来,看着方解的背影他心里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有时候没有任何理由,就是相信朋友会来,如此简单。之前他拼了命的和大自在决战,无非是想为方解争取时间罢了。而方解夹着一具死尸赶过来,何尝不是如此?
“你不过才到通明境。”
浑身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大自在看了方解一眼,似乎有些不屑:“只是肉身稍有些特别罢了,比他还要不如,也敢站在我面前?”
他指了指项青牛。
说实话,项青牛的表现已经完全超乎了大自在的想象,当年在大轮寺里那一战,项青牛道心初悟的时候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对他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如果不是杨奇赶回来的快,那个时候项青牛就已经被他所杀。
可是这次,项青牛让他吃了不小的亏。虽然再打下去取胜的应该还是他,但这胜,如此狼狈。
先是被项青牛以剑意伤了额头,再被项青牛踩破了半边脸。这种耻辱,是大自在有生以来都不曾遇到过的。诚如项青牛推测的那样,他是个决不允许自己沾染半点尘埃的人,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尘涯和他相差多少。尘涯因为太过干净所以容不得一点尘埃,那是他心里的桎梏,阻碍他修行。而大自在也容不得一点尘埃,可对他来说心里有没有尘埃根本不值一提,他似乎更在意自己衣服干不干净。
他挑着眼角看方解,问:“你比他还不如,也敢站在我面前?”
方解摇了摇头:“自大的人果然都傻逼,我修为如何和站不站在你面前有关系?就散我不站在你面前,你会放弃杀我吗?如果不会,你问这句话还真白痴啊。”
啪啪啪
坐在后面的项青牛抬起虚弱无力的手鼓掌:“说的漂亮。”
方解回头看了他一眼:“一会儿要是我能撕开这个阵法,你想办法出去,现在你这副德行也帮不了我什么了,留着你没用,能滚蛋就赶紧滚蛋。”
项青牛撇了撇嘴:“暖人心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这么难听!”
方解笑了笑,转过头看向大自在:“看来你是在蒙元混不下去了,不然不会跑到中原来。是不是阔克台蒙哥又找到了什么高手?或者找到了杀你的法子?所以你怕了,以为中原可欺,所以就跑来这里装大尾巴鹰……我想问问你,你觉得自己有操翻天下的能力,但你的鸡巴够硬吗?”
这话好粗俗。
大自在的脸几乎扭曲,比项青牛踩了他那一脚还要难看。
“有一种人……逛青楼的时候总是喜欢找还没开苞的小姑娘。”
方解微微勾着嘴唇语气玩味的看着大自在说道:“他们自己总是会找到很多借口,最典型的就是小姑娘好啊,够嫩……其实说的实在些,是因为他们自己不行。要么是家伙短,要么就是时间短,在成熟妇人身上找不到征服感,还会被人鄙视。你来中原,无非是因为知道万星辰已经死了,知道万星辰临死前把中原江湖犁地一样犁了一遍,你以为中原可欺,就好像小姑娘。”
他撇了撇嘴:“其实是你自卑……你问我为什么敢站在你面前?因为我器大活好,怕你什么?”
大自在的脸逐渐扭曲到了狰狞的地步,尤其是那被项青牛踩烂了的半边脸,更加显得狰狞恐怖。他那半边脸被踩破了,撑开的血口子里甚至可以看到牙床牙齿。他愤怒的时候,有口水混合着血液从那口子里往外淌,看起来格外的恶心。若不是一层金色的火焰缠绕着他遮挡住不少,肯定更加的恐怖。
“你将永沉地狱!”
大自在忽然吼了一声,脚下一点朝着方解冲了过来。
“小心!”
项青牛喊了一句,但他知道方解根本就无需自己提醒。看起来之前方解这样激怒大自在有些不理智,可项青牛却知道方解这样的人,越是在战场上越冷静。他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也知道干什么才能对自己有益。
看到大自在冲过来,方解脚一勾一踢,那具之前被他夹死的大修行者的尸体随即朝着大自在飞了过去,大自在向前急冲中双手一分,那尸体就被撕开,随即被金色火焰覆盖。尸体上很快就传出滋滋的声音,尸油都被烧了出来,没过多久,就被金色火焰烧成了一堆焦炭。
在大自在冲过来的时候,方解脚下一点朝着村子后面掠了出去,大自在看着方解的背影咬了咬牙,加速往那边追。看着那两个人如电一样朝着远处掠走,项青牛忽然之间明白了方解为什么要那样激怒大自在。
那是因为……
方解要把大自在引走,只有让大自在暴怒失去一些理智,才不会看破方解的心思。现在项青牛已经没有一丝力气再战了,如果大自在趁机偷袭他的话,方解也未必还能救项青牛一次。
所以,方解索性将大自在引开,这样做,是为了保证项青牛的安全。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项青牛忽然觉得自己鼻子有些发酸。
他傻傻笑了笑,揉了揉鼻子。
……
速度
无与伦比的速度
方解在前面,大自在在后面,两个人就如同流光在村子里穿行,一开始还能看到两个人的身影,很快再想捕捉他们的影子都难了。即便是项青牛,也在片刻之后不得不放弃用视线追寻两个人的方位,因为根本就跟不上。
这一秒,两个人在一棵大树下出现。下一秒,两个人就好像穿越了虚空一样出现在百米之外。
就这样,两个人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
陈村虽然不是很大,但方解要退到距离项青牛最远的地方。现在这个时候他必须心无旁骛,就好像和罗耀决战那样。这样级别的战斗,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松懈。远离项青牛,第一是为了项青牛的安全,第二是为了能更加踏实的厮杀。
很快,两个人就从村子一头跑到了另一头。
在一片空地上,方解停了下来。
瞬息之后,大自在的身影也出现在他几十米外。
就在大自在才出现的那一刹那,无形之力藏着一道金锐之气笔直的刺向大自在的心口,大自在半空中硬生生的扭动了一下身躯,居然避开了这一击。
“怪不得能那么轻易的击杀我带来的人……”
大自在落地之后冷冷笑了笑:“但是这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明白了。”
方解没有理会大自在,而是自语道:“这火和业火不同,如果大轮明王的业火是真的业火,你这业火是假的。只是表面上看起来能焚尽一切,但你的火烧不掉内劲。大轮明王的业火才是无所不焚,而你的火,更多的是一种防御而已,有火焰缠身的时候,火焰能帮你探查到别人的攻击。”
听方解自语,大自在的脸色明显变了变。
正如方解所说,他的金色火焰只是徒有其表罢了。如果他的火焰如大轮明王的业火一样无所不焚,那么之前他根本就不用避开方解那一击,而是用金火直接把那道金锐之气烧尽。方解那一击本来就没以为可以伤得了大自在,只是在试探那火而已。
“杀你够了!”
大自在猛的抬起双臂往前一推,火焰随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烧了过去。金色火焰离开他身体之后变成了一片汪洋似的,铺天盖地。
“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火!”
方解眼神一凛,一缕金色的火焰离开他的身体迎着那滔天火海而去,紧跟着诡异的现象随即发生,方解的金火竟是将大自在的金火烧穿!那缕金火如热水滴在雪地上一样,穿破了火海直逼大自在!
大自在双手合什,一股黑气从他脚下的大地上冒出来挡住了金火,黑气和金火居然不相上下,僵持在那里!
“这是地势!”
大自在冷笑:“你真以为有无所不焚的火焰?就算是大轮明王的业火,也无法焚烧这地势之力!”
方解知道大自在的修为方式与众不同,别人靠的都是天地元气发挥修行的威力,而大自在靠的是大地,而不是空气。当初大轮明王为了控制他而教了他这门功法,以至于大自在不敢轻易下大雪山。那是因为大雪山就是他的地盘,他可以借助地势从而立于不败。
“又明白了一件事。”
方解笑了笑道:“你故意引我和项青牛到这来,想来你是早就到了黄阳道,然后寻了这个地方最适合你养地气,你用了几个月或者一年的时间没有离开这个村子,让这里的地气和你的功法融合。你还是会被限制……所以你不敢主动去黑旗军中找我。”
被识破了这一层,大自在的眼神一阵闪烁。
“猜到了又怎么样?”
大自在一步一步往前进逼,黑色的地势之气居然逼着金火连连后退:“你来了,在这里,我就如同在大雪山一样,没有人可以赢我。就算你猜到了,但是你已经在阵法里,出不去了!”
“不杀你……”
方解深深吸了口气:“我也不会出去!”
大自在狰狞的笑了笑,然后大步往前走。黑色的地势之气不断的从地下涌出来,然后在他身边汇合。片刻之后,越来越浓烈的黑气终于将金火逼退,金火回到了方解的身体旁边悬空漂浮。
浓墨一样的黑色气体在大自在身体四周盘旋,就如同乌云之中有一条黑色的巨龙盘旋翻腾一样。
黑色的气流从各方冲过来,一条条小河汇入大湖似的聚集在大自在身边。很快,大自在身体四周缠绕着的金色火焰和黑气混合在一起,三息之后,黑气转而变成了黑色的火!大自在的身躯被黑火包裹着,只能隐隐看到黑火中有两只红色的眸子。
此时的大自在,看起来就如同地狱的恶魔。
他哪里还有一点佛宗之人的宝相庄严?
黑火包裹着身躯,猩红的双眼,狰狞的面容,无论怎么看这都不是一尊佛王,而是一个……魔!
看到这种形态的大自在,方解忍不住冷冷哼了一声:“终于不再伪装了?这才露出你的本来面目!这世间偏偏有那么多你这样的人,明明是魔,却非要把自己装扮成佛!你这样的人,留在这个世上就是祸害!”
第0881章 你终究不能逆天
如此形态的大自在,已经不再是大雪山大轮寺里那个大自在了。
浓墨一样的黑色火焰缠绕着他的身体燃烧着,黑色火焰中只有一双猩红的眸子若隐若现。方解很早之前就听闻过一句话,意思是佛与魔只相隔一线。就连真正的佛也有可能坠入魔道,更何况大自在这样的假佛真魔?
其实不仅仅是大自在,大轮寺里,自大轮明王以下,四大天尊哪个不是魔?智慧入中原进长安,吃人续命,这便是魔。释源天尊赴雍州夺舍罗文,逆天改命,这还是魔。现在的大自在,是比他们魔性都要重的魔。
“杨奇已经死了,杀了你们两个,我心中便没有了那桎梏。”
大自在缓步往前走,每一步,脚下的土地都被烧的一片焦黑。这哪里还是那个步步生莲的大自在?
“怪不要跑来杀我和项青牛。”
方解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原来是自己过不去心里那个关口了,佛宗之人多偏执,所以心魔最是难除。我在长安城的时候见到的那个叫尘涯的佛宗之人心里有魔,智慧心里有魔,你心里也有。”
“破业障而得永生!”
大自在猛的往前一推双手,一股漆黑的火焰烧向方解。方解同样双手往前一推,金色的火焰澎湃而出。两股烈火在半空中撞在一起,随即空气中传来噼噼啪啪的爆裂声。两个人这样硬碰硬的交手,谁都寸步不让。
“我看你能坚持多久!”
大自在怒吼了一声,双手掌心里喷出来的黑火更加炽盛起来。方解的眉头微微往上挑了挑,金火也随即加重。两股颜色不同的火焰在天空中来回翻滚,时而黑火占优时而金火在上,四周的空气越来越躁动,很快,旁边坍塌下来的房屋就有火焰冒出来,木材开始燃烧。
浓烟在村子里逐渐升起来,到了半空上却再也不能升高。有浓烟对比,一个圆形的透明的半圆形阵法随即露了出来。
随着烟越来越浓,那弧顶也越来越清晰。
方解抬头看了看,忽然双脚一点向着上面跃了出去,他一离开,金火随即后撤,黑火如大海浪涛一样翻滚着涌了过来,所过之处一片焦黑。坍塌的房屋瞬间被黑火吞噬了进去,很快,大火随即蔓延出来。
方解高高跃起之后,将背后的朝露刀抽了出来凌空一刀斩了出去,匹练一般的刀气斩在那圆弧上,刀气随即消失于无形,对这阵法居然没有一点作用。半空中方解脸色显然变了变,他没有想到这阵法居然如此诡异。
“你破不开我的阵法!”
大自在纵身而起,朝着方解冲了过来,一抬手,便是一片黑火焚烧。
方解洒出一片金火挡住大自在的黑火,左手抬起来的时候,掌心里有五脉气旋生了出来,片刻之后,那五脉气旋足有磨盘大小。方解猛的把五脉气旋往阵法的圆弧顶部按了过去,紧跟着天空便出现了一片扭曲!
但阵法还是没有被破开。
从这里往外看过去,天空中漂浮的云拧在一起,就好像天上出现了一个漩涡似的。那其实是五脉气旋按在阵法顶部造成的扭曲。但是很显然,这五脉气旋虽然有些作用,想要破开阵法还差了一些。
大自在看到方解居然有这样的手段显然也愣了一下,不敢耽搁,双手张开,一只手里幻化出一个黑色的巨盾,另一只手里幻化出一柄黑色的长剑。
他在半空中一剑刺出,有黑色的剑气如闪电一样刺向方解。
方解的五脉气旋已经将阵法顶部搅的有些混乱,但此时黑色的剑气也已经到了,他不得不扯手,将五脉气旋挡在自己身前。一阵叮叮当当的清脆声音传出,黑色的剑气被五脉气旋搅成了碎片。
方解身子往下一坠落地,在大自在扑过来之前将那五脉气旋掷了出去,大自在在半空中硬生生的凝神躲开,五脉气旋抆着他的身子往后飞了出去。
“你们中原汉人有句话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大自在落地之后好像很好奇地打量着方解:“想不到你居然已经成长到了这样的地步,在这阵法中你无法调用天地元气,而我则可以无穷尽的使用,所以我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可到了现在你的内劲还没有枯竭,显然你有些别的手段。这七脉之体果然神异,怪不得当年是桑乱那样的人开创出了修行一道。”
“你若是不自大,这世间新奇的事多的是。”
方解将朝露刀一扫,一股金锐之气直扫大自在咽喉。大自在手里的黑剑横着挡了一下,将金锐之气震开。
“看来你已经开足了七脉?”
大自在狞笑着前行:“若是如此的话,我倒是想做一做那大轮明王都没有做到的事!以我的修为若是得到你的肉身,这世界上还有谁能挡得住我?”
……
方解将朝露刀舞动,金锐之气如长江大河一样连绵不尽的攻向大自在,大自在却不再闪避,将黑色的巨盾顶在身前,只管往前急冲。方解不以前不曾和大自在交手过,所以不知道大自在还有什么手段没有使出来。见大自在一味的往前冲,料来必然有什么蹊跷,所以方解脚下一点向后退了出去。
他才落地没有站稳,脚下忽然开始下陷,一朵漆黑的七瓣莲花从地下冒了出来,方解感觉到不妥的时候连忙躲闪,可是已经晚了片刻。就在他刚要跃起的那一瞬间,黑色的莲花骤然变大!
外面的几个巨大的花瓣急速的生长起来,瞬间将方解包裹了进去。紧跟着花瓣如蟒蛇捕获了猎物一样骤然收紧,然后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
轰!
黑色的七瓣莲花炸开,地面上瞬间被轰出来一个直径足有十米的巨大深坑。爆炸之后尘烟激荡,下一秒,剧烈的风暴开始往四周蔓延了出去,残垣断壁被吹的呜呜作响,飞沙走石!这样剧烈的爆炸,竟然有方解在东疆遇到的那个老人自己燃烧修为的威力!
要知道,那可是一位通明境的大修行者爆开自己全部修为之力的威力,大自在随随便便施展出来的一朵七瓣莲花,竟然一点也不比那大修行者自爆之威逊色!
激荡的尘烟散开
大自在将黑色的巨盾挡在身前走到土坑边上,往下看了看想寻找方解的踪迹。他知道方解绝不会这么轻易的被炸死,即便是只靠肉身,方解也不可能这样死去。
但是
土坑里什么都没有。
哪里有方解的影子?
下一秒,大自在骤然转身。
当的一声!
朝露刀刺在黑色的巨盾上,竟然摩抆出一串火星。那黑色巨盾是大自在以修为之力凝集出来的,可是看起来竟然比真正的陨铁还要坚固!
方解一刀不中,第二道如影随形。
已经近了身,方解的一式刀随即施展出来,刀法一展开便如大江大河一样连绵不尽,大自在竟然被这套刀法逼的连连后退。老瘸子的这套刀法最适合近身交手,而方解最大的优势也在于近身!
可是,大自在手里的黑剑黑盾太坚固,方解的朝露刀乃是武林至宝,居然都不能攻破黑盾的防御!
“你还能坚持多久!”
大自在吼了一声,随即猛的往前一顶黑色巨盾,方解以朝露刀挡住巨盾,可谁知道巨盾竟然忽然变了形状!
黑色的巨盾中间突然凹陷了进去,紧跟着周围一圈开始变化生出七个花瓣,瞬息之间,巨盾就变成了一朵巨大的黑莲。方解脚下一点想往后退,可那莲花再次瞬间增大,将方解吞了进去。
短短的时间内,方解两次被黑莲吞噬。
第一次的黑莲爆开似乎没有伤到方解,但是这次的黑莲显然比之前的那朵更加强悍。大自在手持黑莲将方解包进去,随即黑莲关闭形成了一个黑色的圆球。大自在狞笑着将黑色圆球举起来,然后黑色的圆球就开始散发出黑色的光芒。
在人的印象中,黑,就是无光。
可是大自在手里的黑色圆球,又变成了黑色的太阳。那种诡异的黑色光芒越来越浓,竟然也有一种耀的人睁不开眼的感觉。炙热的温度下,大自在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开始燃烧。大自猛的将黑色圆球抛出去,然后将手里的黑剑化作一条黑色长矛,瞄准了半空中的黑球后猛的一掷!
嘭的一声!
黑色长矛贯穿了黑球!
黑色的打球从半空中坠落下来,在地上砸出来一个大坑!大自在快步过去将黑色长矛抽出来,然后高举起来再次刺下去,就这样,他一下一下的往黑球里刺,眼神里的疯狂和狰狞那么的恐怖。
“夺不夺你的肉身对我来说没有那么大的诱惑!大轮明王为什么失败?还不是因为舍不得毁了你!既然我已经知道了他们败在什么地方,怎么可能走他们走过的路?虽然我得不到你的肉身,但我可以毁了你,只要你死了,别人也得不到!如此一来,我还是天下无敌!”
疯了一样的大自在不停的用长矛刺进黑球里,很快,黑球上就密密麻麻的全都是洞。
有血从洞里流出来,那么鲜红。
……
看到血之后,大自在仰天狂笑!
他伸手一招,那黑球再次幻化成莲花回到大自在身边。地上,方解闭着眼躺在那儿,看起来身上的伤口已经多的数不清了,血迹斑斑。大自在等了一会儿不见方解有任何动静,他拎着黑剑走到方解身边低头看了看。
看起来,方解已经气息全无。
“你这样顺从天意而生之人想要逆天行事,最终还是逃不过命运。”
大自在看着方解的尸体冷笑了一声:“你死了,我再去杀那个项青牛。我心中业障消失,江湖便是我的江湖,无论东方还是西方。”
他看了一眼方解心口上的那个血洞,这样的伤势足够重了。大自在很清楚自己招式的威力,若是换做一般的修行者不会如方解这样浑身是伤,早就已经被他的黑冒刺成了一堆肉泥。只有方解这样的体质,才能扛住这么多下攻击而没有爆裂。
“见到大轮明王替我告诉他,我将取得比他更加辉煌的成就!”
大自在说完这句话转身,朝着项青牛所在的方向走去。
第0882章 破阵
大自在没有再多看一眼满身伤痕的方解,转身走向远处。
走出去四五步之后,大自在忽然又站住,然后回头。
嘭!
一只拳头狠狠地砸在大自在的下颌上,燃烧着金色火焰的拳头直接穿破了黑火砸中大自在。这一拳的力度之大超乎想象,即便以大自在的修为也不能化解,大自在脖子上发出咔咔的一声响,紧跟着身子向后倒飞了出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明明看起来已经死去的方解就站在那儿。
他身上那些伤痕累累的地方,此时都有一种淡淡的绿色的光芒闪烁。绿光所过之处,伤痕逐渐消失,速度快的不可思议。这种恢复的速度绝非是人正常认知中可以理解的现象,就连大自在都一点都没有想到,更没用察觉。
方解一拳得手之后自然不会停下来,对付大自在这样的人只要给他一丝一毫的喘息机会,后果都会不堪设想。方解拼着受伤做了这样一个假象出来,若是不利用好枉费了流的那些血。
方解拥有七脉之力,这种体质在一千多年前出现过,那个人就是开创了修行一道的桑乱。桑乱之所以不败,是因为七脉之中有一脉专门修复伤势,是为生命之力。当初方解测试诸气脉有什么作用的时候,试到这一脉的时候他没有感觉到什么不一样的事。他因为有急事离开,沐小腰打扫房间的时候看到了那张已经不知道多少年的桌子上,竟然生出一片碧绿的嫩芽。
现在的方解和那个时候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他对气脉之力的运用早已经特别娴熟。他故意让大自在以为成功,拼着受了些伤才骗过大自在。因为方解比谁都清楚,自己想要正面击败大自在这样的绝顶高手几乎没有可能,要想取胜,只能走诡道。
大自在的身子向后飞了出去,方解脚下一点跟着冲了出去。脚下炸起的爆炸力将地面蹬出来一个深坑,尘土立刻激荡起来。
方解的双拳上燃烧着耀眼的金色火焰,追上大自在之后这双拳头开始暴风骤雨一样的砸过去!
高高跃起的方解双手握拳狠狠的往下一砸,半空中飞着的大自在被这一拳擂在胸口,他的身体立刻被砸的弯曲过来,虾米一样笔直的朝着下面坠了下去。
轰!
大自在被方解这一拳直接砸进了土地之中,方解如影随形一般跟过来,伸手将大自在从土坑里拽出来,然后兜拳砸在大自在的小腹上。
不管是什么样的修行者,除了像方解这样的异类,小腹都是修行者的弱点。小腹之中便是修行者存储内劲的丹田气海,一旦丹田气海遭受重击的话,即便是修为逆天也会有些承受不住。
这一拳下去,大自在痛的哀嚎了一声!
方解却根本没有打算给大自在任何喘息的机会,一拳轰在大自在小腹上之后,他单手勾着大自在的脖子往下一压,右腿膝盖迅疾的抬起来狠狠撞在大自在小腹上。一拳一膝盖,这两下同样的势大力沉。
大自在痛苦的嚎叫着,一招失算,立刻失去了优势。到了他们这个即便的大修行者,境界上的差距很难逾越。低境界的修行者要想战胜高境界的修行者,唯一的机会便是近身肉搏。可这是一个悖论,因为修为越高的人体魄越强健,修为低的人只有近身才能取胜,但事实上,一旦近身,修为低的人一样占不到优势。
所以这只是一种存在于理论上,而且站不住脚的推论。
可方解恰恰是那种修为境界低,但肉身绝不会不如别人的类型。
从一开始,方解就知道自己唯一取胜的机会是什么。大自在不会送出这样的机会,方解只能自己去争取。
方解勾着大自在的脖子,膝盖一次一次狠狠的撞击在大自在的丹田气海上。连续撞击了六七下之后大自在才勉强能还手,一拳轰在方解的肚子上。方解脸上明显的扭曲了一下,由此可见这一拳的力度有多大。
到了这会儿,比拼的已经不是修为之力了,而是纯粹的蛮力。
两个人几乎搂在一起,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拳的硬拼,拳拳到肉的那种直接惨烈无法用言语形容出来。大自在似乎也发了疯,眼神里的猩红越发的狰狞起来。他不管方解如何攻击自己,只管一拳一拳的砸在方解身上。而方解也同样如此,挨一下打一下,两个人出手的速度都快的令人咋舌,常人根本看不到他们出拳的动作。
嘭嘭嘭的声音不绝于耳,两个人就这样丝毫也不顾及自己,只顾着往对方身上狠狠的击打过去。
嘭的一声!
大自在和方解的拳头分别击中对方的小腹,两个人同意弯着身子向后退了出去,脚在地面上滑过,竟是搓出来一道深沟。
……
喘息!
剧烈的喘息。
两个人相隔几米远,都是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同样的低着头,但同样的抬着眼看着对方。汗水从他们两个人的额头上大颗大颗的低落,从两个人脸上的表情就看得出来,他们两个都受了不轻的伤势。
大自在的优势在于可以肆意使用这个阵法之内的天地元气,而方解的优势在于强悍的肉身。两个人这种硬碰硬的打法,哪里有一点大修行者应有的风度。要知道修为越高的人之间比试,场面越是壮阔恢弘。
几乎看不到两个通明境以上的大修行者这样近身肉搏,这根本就不是修行者决战的套路,看起来更像是两个发了蛮的普通人。
“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大自在喘息着说道,手指一动间,一朵七瓣莲花随即浮现出来,他屈指一弹,那黑色的七瓣莲花随即迅疾的飞向方解。方解丝毫也不示弱,掌心里有五脉气旋出现,迎着黑色莲花撞了过去!
莲花和气旋狠狠的搅在一起,两种完全不同的修为之力互不相让,以至于周围的空气都不堪重负的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看起来,这样强大的内劲比拼似乎随时能把虚空撕开,下一秒两个人就会坠入另一个世界决战似的。
大自在咬了咬嘴唇,又一朵七瓣莲花出现。而方解也一样,掌心里再次浮现出一个旋转着的五脉之力。
两个人就好像两个暗器高手,一个不断的抛出莲花,一个不断的掷出气旋。方圆几十米之内,莲花和气旋不断的碰撞在一起。如果说刚才两个人比拼的是纯粹的肌肉力量,现在拼的则是修为。
论境界,方解绝对不如大自在。
但方解的优势在于,他根本就不需要利用这阵法里的天地元气。他丹田气海中的五脉之力盘旋在一起,五种颜色五种类型,就如五行相克相生,生生不息!
七瓣莲花和气旋碰撞之后向后飞了出去,将大自在身后的半个民房碾压成了齑粉。而方解的气旋崩飞之后,消失无踪。从一拳快似一拳的肉搏,到这样连绵不尽且速度极快的比试,两个人似乎都开始有些吃力。
“方解!”
大自在忽然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一个五脉气旋:“你我这样交手下去,只怕很久都不会分出胜负。你应该知道虽然你现在不落下风,但再坚持一段时间之后,你体内的五脉相生所产生的内劲就会越来越弱。再坚持不了十招,你就会输……既然你现在杀不了我,而我也错失了杀你的几乎……不如这样。”
大自在一边喘息着一边低头看着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我一会解开阵法放你离去。你和我没有直接的仇恨,我知道虽然很多人都说你是杨奇的弟子,其实这根本就是一个谎言而已。据我说知,杨奇从没有收过弟子。极利用这个身份在长安里高枕无忧,但你实则和杨奇没有什么过冬的交集。”
“但,项青牛不同……他是杨奇的师弟,万星辰的弟子,我不能不杀。不如这样,你我之间不用再打了,我打开阵法放你出去,但项青牛绝对不能走。”
“扯淡!”
方解冷冷笑了笑:“你可是佛宗的大天尊,怎么能说大就打,说不打就不打?做人总要有点原则才行,既然刚才你执意要杀我,那么这一架还是痛痛快快的打下去吧!”
“至于你的阵法……”
方解忍不住得意的勾了勾嘴角:“难道你就没有察觉到,你的阵法已经破开了?”
听到这句话,大自在的脸色显然变了一下。
他忍不住在往远处看过去,瞬间之后明白了方解什么意思:“你竟然……能如此精准的控制七脉之力了……”
……
坐在断墙上喘息着的项青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去支援方解,可此时他的痛苦已经重的几乎忍耐不住。他站起来才走出去一步就又再跌倒在地上,胖子随即苦苦的笑了笑,看向村子后面那浓烈的尘烟和黑色的火焰在翻腾。
项青牛看到村后,黑色的火焰如汪洋一样无边无际,显然这黑色的火焰占了上风,可就在你以为下一秒方解就会输的时候,金色的火焰随即出现。
他咬着牙往前走,方解能不能挡住大自在他不敢确定,现在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缺少创造奇迹的人。
就在他准备赶过去支援方解的时候,忽然一道五脉气旋从那边飞了过来,然后撞击在阵法的护幕上,这阵法就好像一层坚韧的牛皮,不管如何攻击,直刺猛砍这样的攻势都毫无意义。
但方解的五脉气旋之力不是直接刺过去,而是在旋转。攥着牛皮转动拳头,牛皮就会被扭曲。
此时阵法就好像被拧起来一块似的,竟是渐渐有被攻破的趋势。还没等项青牛反应过来,越来越多的五脉气旋从村子后面飞过来,融入之前的第一个五脉气旋之中。这五脉气旋越来越大,将阵法护罩拧动的也更加剧烈。
噗的一声,阵法终于被撕开了一条口子。
项青牛忽然明白过来,方解在那边和大自在缠斗,但方解的目的依然是破开这阵法,把他送出去!
看着那道口子,项青牛咬了咬牙钻了出去。
阵法外
不仅仅是沉倾扇她们,闻讯赶来的散金候吴一道也在试图从外面将阵法破开,但是很显然,吴一道也有些束手无策。
“国公呢!”
看到项青牛出来,吴一道连忙问道。
“还在里面和大自在厮杀……快去帮他!”
项青牛喊了一句,心口里一阵窒息竟是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
吴一道眼神一凛,从撕开的口子冲了进去。
第0883章 巨大的蝉
吴一道冲进陈村之后,沉倾扇和沐小腰等人也跟着冲了进去,她们之前能看到村子里一阵阵的烟尘荡起,看得见一片片的房屋倒塌,早就已经心急如焚。此时阵法被方解从里面破开,她们怎么可能还沉得住气?
几个人如电一样飞掠过去,看到的场面足以让人震撼。
陈村已经九成被破坏了,除了村子前面那几排房子之外,后面全都是一片废墟。吴一道冲在最前面,越看越是心惊。等到了后面看到大片被烧焦了的土地和残垣断壁之后,更加心急起来。
当吴一道看到那个疲惫虚弱的熟悉身影靠在一堵断墙下喘息的时候,立刻纵掠了过去。
“主公,你没事吧?!”
吴一道急切问道。
方解的脸色白的有些吓人,看起来整个人已经疲乏到了极致。就连他缓缓摇头看起来都有些艰难,可见这一战有多惨烈。
“还好……”
方解摇了摇头阻止吴一道要把他扶起来:“我歇会儿,有些脱了力……肋骨应该是断了几根,暂且不要动我。”
“大自在呢?”
吴一道问。
“走了。”
方解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就连喘息都显得小心翼翼,吴一道看到他此时的模样,就知道方解的伤势必然不轻。这个时候他确实也不敢轻易动方解,他不知道方解还有什么地方受了伤。
沉倾扇和沐小腰她们此时也掠了过来,看见方解这个样子全都有些不知所措。方解却对她们展露出一个温柔灿烂的笑意,居然还有些心情开玩笑:“我样子是不是有些丑?今天这件事谁也不要说出去啊,不然我多丢脸。”
“你都这样了,还贫嘴。”
沐小腰的眼睛发红,眼泪随时都要掉下来。
“大自在不比我好……”
方解一笑似乎是牵扯到了伤势,眉头微微皱了皱:“我破开阵法之后,他又不能轻易杀我,而我想留下他也难。所以只能看着他退走,此人的修为远比我要强,只是因为大意轻敌被我占了些便宜。”
“属下去追!”
吴一道转身往村子外面冲了出去。
方解没有阻止,看着吴一道背影的眼神有些复杂。
“你到底……怎么样了?”
沉倾扇问。
方解摇了摇头:“没事,如果我再晚破开阵法一会儿就不一定了,大自在可是佛宗的大天尊啊,那家伙的修为确实非同凡响。我估摸着他还没有完全恢复以往的实力,不然杀我的话也不会如此艰难。在大轮寺里,他能骗过忠亲王杨奇和大轮明王两个人,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这个人的本事了。”
“他……”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把自己比作蝉。”
“蝉?”
沉倾扇和沐小腰她们不懂。
方解此时也不能解释什么,伤势确实有些严重。他只是缓缓地说道:“如果是一只只能脱壳一次的蝉倒还罢了,我现在担心的是……他能一次一次的脱壳,每一次脱壳,都会恢复如初。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人只能一击杀死,不然只要让他逃了,他就会脱一次壳……”
……
方解是坐着马车回到大营里的,白狮子一直跟在马车旁边,虽然它没有人类那样丰富的感情,可从它的眼睛里就能看得出来它对方解的担心。回到安县之后,方解下令骁骑校和大军在全县搜捕佛宗弟子后就回到后面休息。
“散金候还没回来?”
方解睡了一觉后天已经彻底黑了,守在他旁边的几个女人见他醒了都松了口气。之前方解的样子确实太难看了些,她们从来没有见过方解这样疲惫过。即便是上次和罗耀决战的时候,方解战后也不曾这样虚弱。
“还没回来。”
沐小腰道:“不过散金候在一个时辰前,在安县北边三十里的地方放了烟花讯号,咱们的人已经赶了过去,料来他也没有什么事。大自在的修为就算再强,毕竟也受了伤。你之前不是也说,大自在的伤势比你不轻。”
方解点了点头:“我不担心散金候,他的修为虽然从来没有完完全全的展现出来过,但我估摸着绝对比你我都要高。既然他追过去就肯定有一些把握,他可不是个莽撞之人。能把货通天下行做到这般大,又怎么可能是个冲动的?”
“我担心的是……散金候追不上大自在。”
方解叹了口气:“来之前也未曾想到过,居然在这里遇到这样一个人。咱们的情报应该没有错,蒙元那边阔克台蒙哥灭佛,一定是请到了什么高人出手,不然大自在不会冒险来中原,就算他再自负,也不敢看轻整个中原江湖。”
“嗯。”
项青牛点了点头:“我同意!”
看起来他虽然没有什么太重的伤势,但因为几乎脱了力所以也显得极为虚弱,他是坐在轮椅上被人推过来的,陪着沉倾扇沐小腰她们一直在等着方解睡醒。
项青牛看了方解一眼后分析道:“如果大自在真如他自己说的那样有恃无恐,他完全没有必要拉拢我。他说什么要将佛道两宗合二为一,其实不过是因为他此时还是尽力不想和我拼死一战。要么是他修为还远没有恢复,要么就是他一直在戒备什么人。这次他现身出来,肯定还有什么别的深意。”
“别的什么深意?”
方解想了想没有想到什么,索性摇了摇头:“佛宗在蒙元已经不可能再重新崛起了,大自在离开了大轮寺进入中原,唯一的解释就是大轮寺已经被攻破。当初你离开草原的时候,蒙元黄金家族虽然占了上风,但想灭掉大轮寺也极难。现在大自在离开了大轮寺,说明黄金家族的人已经彻底控制了整个草原,包括那座大雪山。”
“佛宗弟子大批的进入中原……”
项青牛有些担忧道:“以佛宗千年的底蕴,其中自然不乏高手。我担心的是这些佛宗弟子被中原上的某些势力所接纳,一旦这样的话,咱们以后说不得要面对很多佛宗之人。佛宗要想自保就必须投靠中原的势力,他们想靠自己打出一片江山来没有一点可能,只会激起中原江湖客的同仇敌忾。”
“而那些想要参加进争霸天下这个游戏中的势力,更需要大批的高手协助。佛宗的人和那些势力,一拍即合……”
方解忽然想到了什么,随即笑了笑:“这也跟了我一个好借口啊。”
项青牛没懂:“什么借口?”
方解笑道:“金世雄经营西北多年,佛宗弟子进入西北他不可能不知道,说不得他手下就养了不少这样的佛宗弟子。北边有这样一个邻居终究让人心里不踏实,虽然西北疲敝,动兵的话可能得不偿失,可现在正是一个好机会啊。”
“明白了!”
项青牛终于明白了方解的意思:“趁着金世雄和朝廷人马鏖战,你打算出兵西北?”
“卧榻之侧啊。”
方解道:“无论如何,将金世雄勾结佛宗余孽的事宣扬出去,金世雄都会不好过。到时候整个中原江湖都会与他为敌,我以此为借口出兵西北,对黑旗军来说有好处。毕竟那个铁矿是我需要的东西,能抢回来的,就尽量不再花银子去买了。”
项青牛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方解这话里的无赖,居然还点了点头:“没错!”
“能抢回来的就不买?”
过了一会儿项青牛才明白这话的意思,忍不住摇头道:“难道成为一个上位者,无耻无赖是最基本的素质吗?”
……
北徽道
青峰城
这里距离黄阳道安县不过二百里,青峰城虽然不是最靠近两道江山划分之地的一座大城,但这里的繁华程度比起边界那些城要让人觉着舒服的多。这里还没有遭受过战乱,所以不管是百姓还是官员,日子都还算过的惬意。
自从北徽道总督钟辛正式宣布北徽道接手黑旗军节制之后,青峰城里比以往更加繁华起来。以前的百姓们时刻担心着总督大人和黑旗军闹翻,那样的话,一旦黑旗军大军南下,钟辛手里真没有什么可以抵挡的本钱。
吴一道走在大街上,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城里的建筑。
“查到了什么没有?”
吴一道在一家商行门口站住,推门进去,正支着下颌坐在凳子上打盹掌柜的看见吴一道进来吓了一跳,连忙起身相迎。自从他被货通天下行派到青峰城以来,他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见过吴一道了。所以迷迷糊糊之间忽然看到东主出现,那种惊讶可想而知。
“侯爷,您怎么来了?”
掌柜的连忙问道。
吴一道摆了摆手吩咐道:“有件事,让城里所有货通天下行的人都动起来。我需要你们帮我查查青峰城有没有什么特别凉快的地方,就是能避暑。越是偏僻人迹罕至的地方越是不能松懈。”
他将尘涯的相貌特恒说了一遍,那掌柜的连忙记下来。
“我就住在这,有事没事直接到楼上找我。记住,越是偏僻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越要仔细的查。这个人修为功法有些诡异,一旦察觉到他在哪儿,立刻来告诉我!”
掌柜的连忙应了,心说这是哪个大人物,竟是劳动侯爷亲自接洽?要知道散金候已经逐渐不再管理货通天下行的事,大大小小的事都交给了亲信的人去做,所以地方上商行的掌柜的,大部分都只是在被派来之前见过一次。
吴一道也没多交待什么,随即上楼休息。
一个时辰之后,有个伙计急匆匆的进来贴着掌柜的耳朵说了几句什么,掌柜的吓了一跳,不敢耽搁,连忙快步登上二楼……片刻之后,吴一道脸色有些凝重的跟着那小伙计出了门,半个时辰之后找到了有些诡异的地方。
吴一道蹲下来看了看面前这个巨大的壳,忍不住眼神一凛:“居然真的是这种邪法……”
地上,一具人形的躯壳软塌塌的倒在地上,项青牛之前的担心已经成为现实,这个人看出来看起来这个壳真的不是只能替换一次啊。吴一道的脸色越发凝重起来,他已经狂追了几百里,追到了一只巨大的蝉。
第0884章 乱世出妖魔
青峰城算不得什么大城,比起黄阳道安县来说也大不了什么,北徽道中这样的城池太多太多,如果没有发生什么大事的话,青峰城的名字只怕注定了难以出现在任何史书上。事实上,自从建成以来,青峰城一直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
甚至在当初隋军南下灭商的时候,这里都没有留下过一场战役。如果有能力的人去参查大隋官方记录,能查到当时隋军南下的任何一场战役,无论大小。也能查到当初商国有多少城池是不战而降的,那些投降的官员名字都记载的很清楚。
但无论是在战役中查找还是在降城里查找,都不会找到青峰城的名字。当时隋军南下之后,青峰城的百姓也着实紧张了一阵子,可作为一个连驻军都没有的小城,隋军根本就懒得理会。
后来商灭,青峰城就自然而然的成了大隋的领土。
没错,是自然而然。
青峰城只是将大商的国旗换做了大隋的国旗,就算是完成了过度。上面派下来的官员只是例行公事的巡查了一下就走了,甚至没有多停留一会儿。其实这样对于百姓们来说反而是幸运幸福的,不经历战乱,很好。
货通天下行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即便是这样一座小城里也有专门的商行铺子,如果有心人想到这一点再加以推测货通天下行在整个中原到底铺开多大的摊子,一定会惊讶。只是大家都懒得去想,大家都知道货通天下行很大,可到底有多大普通人并不清楚,也懒得去想清楚。
发现那个壳的地方,在青峰城最阴暗隐晦的一片地方。任何一座城池都会有富人区和平民区之分,只是有的很明显,有的不明显罢了。
这是青峰城最东北角的一片区域,往前数几百年这地方都没有出过一个做官的,甚至连一个差役都没出过。这几百户人每天过着很平淡无奇的生活,他们习惯了这样,无波无澜。
所以,当看到大队身穿锦衣的人过来的时候,百姓们都显得有些慌张。
“侯爷。”
骁骑校千户廖生见吴一道过来抱拳行礼,指了指后面一座民宅说道:“就是在这发现的,属下已经派人查过,佛宗的人果然在这里出现过,这里一百二十三户百姓中有小半数的人都曾经听过佛宗之人传教,只是佛宗之人打的是莲花教的名头,所以没人察觉。青峰城的官府里只有一个捕头四个捕快,算上手下的帮闲弟子也就三五十人,属下的人问过,那些当差的确实知道城里有人传教,不过他们以为是江湖上的宗门在宣传,所以并没有怎么在意,毕竟佛宗的人一直没有在中原大规模的出现过。”
吴一道点了点头,推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院,这家一共有三口人,两个老人一个小孙女,女孩的父母几年前患病都过世了。说实话,到了现在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惹到了多大的麻烦。老夫妻两人搂着女孩肩膀畏惧的站在一边,脸色都很难看。
“那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吴一道看了一眼小院西厢房里还亮着的烛火,由此可见大自在走的时候必然很急。
“昨天晌午前来的,说借住一晚今天早上就走。”
已经快七十岁老汉带着颤音回答,他停顿了一会儿后忽然跪下来,使劲磕了一个头:“官爷,不管犯了多大的罪过,我都认,但是求官爷不要把我们老两口与都抓了,孩子还小,已经没了爹娘,不能再没人照顾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睛里有浑浊的老泪流了下来。
吴一道微微愣了一下,随即过去将老汉搀扶起来:“这是哪里的话?谁说过要抓你们?”
吴一道回头看了一眼廖生,廖生连忙摇头:“侯爷,属下没有说过,只是之前和他问了一些情况,并没有说要拿办他。不过……按照律法,他窝藏逃犯还是要抓的。”
“律法不外人情。”
吴一道摇了摇头:“这件事我来做主,我想,就是国公爷在这也会这样做。黑旗军制定律法,是为了保护百姓安危。让百姓们过的更好一些,如果拿了他们夫妻,这孩子就再无亲人了。再说,他们老两口也不知道那是逃犯。”
“真的不知道啊。”
老汉连忙说道:“以前他来过,也是用黑袍遮住了头脸,有时候在人多的时候讲一些积德行善的典故,所以大家都觉得他不是坏人。”
吴一道摇了摇头:“记住,坏人可不是一眼就能看穿的。他之所以和你们套近乎,就是为了今天能有地方躲藏。你可知道他犯的是什么罪?”
老汉茫然的摇了摇头:“什么罪?”
“刺杀国公爷。”
吴一道看了老汉一眼:“国公爷被他伤了。”
“啊!”
老汉吓得忍不住颤了一下,脸上都是惊愕:“怎么……怎么会这样!这个畜生!国公爷这样的大善人他都敢去行刺,黄阳道百姓能有今天的日子,哪个不知道是国公爷的恩赐?这个人面兽心的败类,要是我在看到他,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为国公爷出气!”
“人面兽心?”
吴一道重复了一遍,又看了看屋子里那副人形躯壳:“说的挺好……”
他回头看了一眼廖生:“继续去追,你是追踪寻觅的高手,这件事我交给你。伤了主公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放过,黑旗军的人容不得这样的人活着。记住,不管有多艰难,绝不要放弃。”
“喏!”
廖生使劲点了点头,眼神坚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管是在黑旗军中还是西南诸道的百姓中,方解的名字都不再是屠夫的替代名词,而是一个真正行善的人。有时候,行善和杀人与否真的无关。方解手里加起来早已有百万人命,可他不是个善人吗?他给了数以亿计的百姓更好的日子,此方为大善!
……
“如果师父还活着就好了。”
项青牛叹了口气,看了方解一眼后说道:“我总觉得这次大自在忽然冒出来绝不是他自己说的那般简单,他说他心里有业障,这业障就是我二师兄。他还说杀了你我,便能除去业障……这话可信?”
“可信。”
方解点了点头:“但不是实话。”
方解感受了一下身体,发现自己恢复的很快心里也踏实了些:“佛宗之人,每个人心里都有个业障,这个业障都叫杨奇。他们恨不得把杨奇生吞活嚼,这样才能除去心里的恐惧,可他们还偏偏做不到。”
项青牛知道这话一点儿都不过分,这也正是他想的。
方解继续说道:“不过,这话可信但绝不是实情。大自在断然不会是因为这个才来找你我的,而且……我现在甚至怀疑,他来找你我,根本就不是为了杀你我。”
“什么意思?”
项青牛没理解方解的话,也想不到为什么方解会这样说。
“只是一种感觉。”
方解摇了摇头:“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项青牛叹道:“所以我才说,如果师父还活着就好了。哪怕他不出手除掉这个大自在这个祸害,咱们也可以问问他,到底大自在的不对劲在什么地方?”
方解笑了笑道:“万老爷子要是还活着,大自在又怎么可能敢来中原?老爷子之所以容忍罗耀存在,是因为他知道只要罗耀活着,大轮明王就被分去一半的修为,甚至罗耀对大轮明王都是个威胁。所以老爷子才会让罗耀那般放肆,不然早早就该把他除掉了吧?这个世上,能瞒住他的事不多。”
项青牛点了点头:“能瞒住他的事,不多……或许,他唯一没有看穿的就是杨坚的野心和无情。”
方解道:“我已经派人去武当山了。”
他看了一眼窗外:“现在中原江湖中,能猜到大自在到底在搞什么鬼的人,或许只有张真人和你大师兄。至于那个喜欢穿白衣的男人,想找他根本就不可能吧,只能等着他出现。无论如何,大自在进入中原都不是一件好事。这个时候,需要整个江湖的力量把他挖出来!”
项青牛点了点头:“我也派人知会江湖各大宗门,一旦发现佛宗弟子传教立刻铲除。以前大隋强盛的时候,有我师父在,江湖宗门也团结,所以佛宗的人想要进中原根本就进不来,更别说传教。但是现在中原大乱,江湖上的宗门也在忙着站队。谁都想一眼看穿到底最后谁能坐在那把椅子上,然后提前站队以确保日后宗门光耀。”
“天下乱,江湖乱。”
他有些失神地说道:“所以妖魔丛生。”
方解嗯了一声,想到大自在说的关于蝉的事:“或许真的已经是妖了……佛宗的人在大轮明王的阴影下那么多年,只怕每一个心里不藏着什么东西。大轮明王死了,这些人没了压制,等他们心里的东西都爆发出来……或许,也是一场灾难。”
项青牛怔住,仔细想了想方解的话,越想心里越有些惊惧。
不知道该说什么。
……
江南
杨坚将地图在桌子上铺开,然后用炭笔将柳州位置重重的标了出来。
“现在的天下还是大隋的天下,还是杨家人的天下。所以那些魑魅魍魉敢干出些不尊朝廷礼法的事,但绝没有人敢称帝!”
他站起身子,看了一眼手下众将:“你们应该感谢命运,让你们身处这样一个时代。如果大隋还太平着,你们之中大多数人都是碌碌无为。但是现在,你们这些人每一个人的名字都会出现在史书上,对于后世来说,你们今天的所作所为,都是在谱写荣耀!”
他指了指地图上柳州的位置:“这个地方,这个人,将是你们从平庸到辉煌的转折点!”
“为大隋!”
众将高呼了一声。
“为大隋!”
杨坚重重的挥舞了一下拳头,他似乎又找到了当年平定天下时候的那种豪情!
可就在这时候,有人快步进来贴着他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什么,杨坚的脸色立刻变了变,他似乎是不敢相信,喃喃自语道:“扑虎……你为何要离我而去?”
第0885章 蜕
洛水
一个白衣如雪的年轻男子走到河边招呼船夫,在这附近摆渡为生的老汉看清楚这人面目的时候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声,他大半生都在渡人过河,见过的人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却从没见过这般丰神如玉的公子。
这个年轻男人无论身材相貌都是一品,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是留了一颗光头。最让人觉着醒目的,是他头顶百会穴位置上有一个鲜红鲜红的圆点,仔细看又不似描绘出来的,像是天生就有。
这老汉年纪足够大,经历过商国的灭亡。但或许是因为这几十年已经没有见过佛宗的僧人,所以遗忘了这世界上还有那样一群人。不过看到这僧人的时候,老汉忽然想起来小时候听大人们讲过,身上有鲜红色胎记的人等长大了都非同凡响,胎记的位置越是靠上就越会风光。
人一老,有些事记不住了,但有些本该忘了的琐碎小事反而记得很清楚。
“这位爷,您要渡河?”
“我想到对岸去,请老丈帮忙。”
年轻男子客气地回答。
老汉爽朗笑了笑道:“哪里谈得上什么帮忙,你要渡河,我收钱渡你,这是生意。你若是说请我帮忙,我还怎么好意思收你钱?”
年轻男子从怀里摸了摸,找到一块玉递给老汉:“出门急身上没带银子,这块玉若是去当了还是足够你的船钱。乱世之中玉器也不值太多,不过成色还好,不要见怪。”
老汉连忙摇头:“就算玉价跌的再厉害,我也找不开你银子。”
“不要你找钱。”
年轻男子登上小船后问道:“若是有所剩余,就当我买老丈你一个问题。”
“问题?”
老汉不解的看了他一眼,怎么都觉得这人有些奇怪。可既然人家说了,这玉看起来圆润无暇,肯定能换不少银子,老汉心说这样好的东西自然不能拿去典当,要留作传家之宝才合适呢。
“但凡我知道的,您尽管问。”
老汉将玉佩小心翼翼的接过来,在身上抆拭了两下后从怀里翻出一块手帕,一丝不苟的包好。
“过了河就是苏北道,请问苏北道可有什么了不得的江湖宗门?”
年轻男子道:“我才初离家门,对河那边的事也不了解。听闻江南多名门大派,老丈在这水路上讨生活料来也有几十年了,对苏北道的事也应该多有耳闻。”
老汉再次看了看年轻男子,忽然明白过来:“噢……我知道了,公子您是要去闯江湖?收了您这么贵重的东西,若是不劝您一句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公子啊,这江湖说大太大了,看样子您是第一次离开家门,要是想闯荡,不如先多走走看看,切不可先去找什么名门大派的麻烦。”
“那些个势力大的宗门,哪个背后没人撑腰?就说我知道的苏北道金刀门,背后的靠山就是金家,虽然据说金家现在已经大不如前,可还是一等一的豪门。再说,金世雄金世铎两兄弟已经举旗造反,金刀门也在其中,公子这样一个风流人儿,为什么偏偏要去自己找艰辛?”
“人既然生于世,就要有上进之心。”
年轻男子笑了笑:“金刀门,我记下了,还有别的宗门更加强大?”
“唉。”
看样子是劝不住他,老汉一边撑船一边说道:“既然公子您要去闯荡,我一个外人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我不是江湖中人,这些年倒也略有耳闻。苏北道最强大的宗门可不是金刀门,和墨笔阁比起来,金刀门根本不入流。墨笔阁的阁主被人称为一笔江山,名字就叫做江山。据说文武双绝,曾经在江南最有名的通古书院做过先生,最让人称道的便是一笔书法,冠绝江南。便是许多有大权势之人想要求他一幅字,也不容易。”
“后来传闻,他以书法而入道,自此之后就离开了通古书院,自立一门。后来他以一支笔挑战苏北道诸多高手,竟是全胜,那之后墨笔阁在江湖中的地位就高了起来。”
老汉说这些话,如数家珍。他常年在水路上漂着,过往的客人那么多,听来的真真假假的传闻自然不少。
“墨笔阁么?”
年轻男子点了点头:“那倒是值得去拜访一下,虽然我未出家门但也听闻过通古书院的名号。”
“通古书院可不是什么江湖宗门!”
老汉纠正道:“通古书院只是书院。”
年轻男子笑了笑,没有反驳。
两个人随后便没了什么交谈,老人不时抬手默默胸口位置,那是他放玉佩的地方,看得出来,他确实很在意这块玉佩。也许操劳一生,都没见过这般宝贝的东西。
快到岸边的时候,年轻男子起身,看了老汉一眼后语气很轻地问:“你明明已经看出了我什么来历,偏要装作看不出来,人老了果然都变得狡猾起来。还是说你太过于贪财,以至于连佛宗的人也敢随便摆渡。”
老汉的表情明显僵硬了一下,下意识的抬手又摸了摸那玉佩所在的地方:“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不能带回去送给孙儿了……”
他看了年轻男子一眼:“我到了近前才看出你是个僧人,再想避开怎么来得及?我装作不知道,你为什么就不能装作不知道?”
“因为……”
年轻男子一指点在老汉额头,老汉随即向后倒了下去。
“我也很在意这块玉佩啊。”
年轻男子弯腰从老汉怀里将玉佩拿出来,然后随手把包着玉佩的手帕丢进河里。他没有多看一眼那具尸体,似乎这人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离着岸边已经很近,他纵身一跃上了岸之后朝着东边走去。
“墨笔阁……”
年轻男子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道这一笔江山的修为如何,要压制到什么地步才能行,这样一次一次的脱壳好麻烦……”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动作轻柔:“又要破相了吗?”
……
洛水岸边
廖生看了看那艘被人拖回来的小船,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下老汉的伤势:“侯爷,这人是被一指点破了脑壳而死的,属下不知道那人出手如何所以无从判断。不过,料来就是他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吴一道:“已经过了洛水进苏北道,不在咱们的控制区域了。”
吴一道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还记得在青峰城的时候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廖生点了点头:“侯爷说过,伤了主公的人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要追上,凡是黑旗军子弟都不能忍受这样的事这样的人存在。”
“过河。”
吴一道淡淡地说了两个字,然后回身吩咐手下人:“回去告诉主公,我要带骁骑校的人过河进苏北道。”
知道黑旗军的人是在追捕凶手,很快就有渔民过来,自发的摇船送人马过河。到了河对岸之后吴一道没有让人更换服装,骁骑校依然穿着那身锦衣,他看了看不远处渡口那些戒备森严的士兵,吩咐廖生道:“直接去告诉他们,就说黑旗军要过来追捕逃犯,他们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我都要过去。”
苏北道靠近洛水这一边原本是通古书院的地盘,书院被灭之后没多久因为罗屠在柳州那边和金世铎联手,杨坚率领的朝廷人马随即向东进发,再后来罗屠在柳州称帝改名胜屠,苏北道这边就更没人在意了。
现在占着苏北道的,是苏北道几个世家的联合势力,兵马不过几万。
这些守着洛水渡口的士兵,说实话最怕看到的就是有一天黑旗军从河那边过来,到了现在黑旗军在西南的地位已经稳固,军力强大,作为黑旗军的邻居,苏北道的几个世家自然没有一天是踏实的。
“黑旗军过河追捕逃犯,请放行。”
廖生看了一眼那些士兵:“如果你们看到了一个身穿白色衣服的光头过去,告诉我。”
“这个……不能吧?”
守着渡口的校尉惊的目瞪口呆,实在想不到黑旗军的人竟然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过来了。他回答中都带着一股子不确定,实则是根本不敢强硬的拒绝。谁都知道现在黑旗军有多强大,平雍州,吞四道,灭南燕,这些事可都还没过去多久呢。
“不能?”
廖生冷冷笑了笑:“我只是告诉你一声,剩下的就没你什么事了。要么你让人把路障打开,要么我直接掀翻了过去。你只是个校尉,怎么往上报是你的事,上面怎么处置是他们的事。”
“我……”
那校尉张了张嘴,最终没敢拔出刀子,虽然某一个时刻军人的自尊几乎让他把刀子拔出来了。
廖生没有再理会他,摆了摆手,随即有大队的骁骑校过来,将路障搬开。众人上马,就这么冲了过去。
“怎么办?”
一个士兵问那校尉?
“我他妈的怎么知道怎么办!”
校尉怒吼了一声,这才察觉后背上已经满是汗水。
……
妙笔山
墨笔阁
浑身是伤的大自在看了一眼院子里满地的尸体,又看了看那个被人称为一笔江山的墨笔阁阁主涣散无神的眼睛,摇了摇头。
“压制了一个境界,才和你打的这样辛苦,你这一笔江山的名头还真是不怎么靠谱啊……”
他没有再理会已经无法动弹的墨笔阁阁主,看了一眼偏房后走了过去,推开房门,他纵身一跃上了房梁,两只脚勾在房梁上头朝下挂在哪儿,然后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整个墨笔阁已经被他杀了一个干净,只剩下一分生机的墨笔阁阁主瘫倒在院子里,眼睁睁的看着那人进了偏房,门没关,然后他又眼睁睁的看着那人倒挂在房梁上。
半个时辰之后,这个已经伤到濒死的墨笔阁阁主被自己看到的场面吓的惊呼了一声,嗓子里一股血涌上来却吐不出来,竟是卡在那儿上下不得,他眼睛被憋的几乎凸出来,没坚持多久就倒在地上再也动不了了。
竟是被吓死。
偏房里。
那个倒挂在房梁上的人,从脚开始分裂,肉皮自己往下褪,黏糊糊的挂在身上,一点点慢慢的往下滑动。
啪嗒
人皮落在地上。
天黑了,月色惨惨的洒了下来,却盖不住这院子里的血腥气。淡白的月光从门口进了偏房,照在那副人皮上,格外的阴森诡异。
第0886章 小僧不远万里而来
苏北道
魏城
几个家族的掌舵人凑在一起,脸色都是肃然凝重。他们几个因为黑旗军的人忽然闯入苏北道而聚在一起,已经整整过去半天了,却还没有议出个什么结果。从面子上来说,黑旗军这样过来他们自然脸上不好看,下面的士兵们也都瞧着呢,就这么算了威信扫地。可是,真要是抄兵器亮家伙真刀真枪的干一架,谁知道这是不是黑旗军的计策?
刘家的人皱着眉摇头:“你们说要打,我不反对,毕竟这关乎咱们的脸面,就这么忍了军心也受影响。我只说一句……”
他扫视了众人一眼后说道:“你们就没觉得这是方解想出来的计策?”
他语气有些担忧地说道:“假意派人过河来追捕什么逃犯,逼着咱们动刀子杀人,他就有借口对咱们苏北道动兵了!西南五道,北徽道,南徽道,黄阳道,雍北道,平商道,现在再加上一个被方解平了的南燕,改名叫了云南道。这么大一片地方,每天要出多少人命案子?据说骁骑校可是方解的亲兵营一样,权势极大,他们会为了一个逃犯派了那么大一队人马过河来?”
这话一说完,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
赵家的人微怒道:“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就这么忍了?一群带着刀的兵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进了苏北道,当咱们是瞎子?”
“没人当咱们是瞎子。”
刘家的人叹了口气道:“如果方解真有对苏北道动兵的打算,他巴不得咱们一个个的眼神格外的好呢!”
孙家的人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其实这话不无道理,现在朝廷人马追着罗屠去了柳州,金世雄的人马刚刚过河追在朝廷人马后面也往柳州那边赶,咱们苏北道的兵力加起来有多少?凭你我手里的兵,能挡得住黑旗军?现在苏北道这个地方,没有朝廷的人马,没有金家的人马,也没有罗屠的人马,正是黑旗军动兵的好时机。”
“为什么他追逃犯早不来晚不来,非要在那三方人马汇聚柳州苏北道兵力空虚的时候来?依我看……这还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咱们现在应该想的是,方解为什么要对苏北道动兵……那三方早晚是要分出胜负的,不管是谁赢了接下来往哪儿打?自然是西南!”
他站起来说道:“西南那么大一片疆域,又是鱼米之乡,当初大隋强盛的时候,近四成的国库收入全都从西南来!方解好不容易在西南站稳看了脚跟,难道会轻易让人染指?我猜着,他要对苏北道动兵,目的就是把战场放在西南之外。”
赵家的人一愣:“你的意思是,方解不想在自己家里开战,所以把咱们苏北道当战场了?到时候不管那三方人马谁赢,他就在苏北道和赢了的人决战。就算他兵败,毁了的也不是他西南的根基!”
“十之八九,当是如此了。”
刘家的人点了点头:“所以,我的意思是,不给他这个机会!”
孙家的人嗯了一声:“这事不就是脸面上有些不好看吗?严密封锁消息,下面人能有几个知道的?方解手下那些骁骑校只要不在咱们的地盘上闹的太凶,就由着他们折腾去吧。”
“对了。”
刘家的人忽然想起一件事:“听说方解的手下是往墨笔阁那边去了,难不成是要拉拢江湖高手?江山的修为在咱们苏北道可是数一数二,能把他拉过去,苏北道的绿林中几乎就没人愿意和方解作对了。”
“防患于未然吧。”
孙家的人起身:“我亲自去一趟墨笔阁见见江山,毕竟咱们还需要他。”
“也好。”
另外两个人站起来说道:“为了防止有什么突发事,不如你我三人把兵力凑在一起,就在苏北道西边沿着洛水布防。咱们手里的兵力虽然不多,但有洛水做屏障,守应该还有些把握。”
“回头就调集人马!”
三个人商议了好久,却根本不知道他们全都错了路数,更不知道的是,因为他们商议出来的这个结果引来了大祸事。
……
小胜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一座城。
小胜山距离柳州一百二十里,如今这里已经是朝廷大军的驻地。杨坚率军在灭掉通古书院后休整了几个月的时间,罗屠在柳州称帝之后,朝廷人马再次进军。其实这并不是杨坚的本意,如果不是罗屠称帝的话,他的人马现在会回军向北。
杨坚手下大将摩萨巡营回来,走进杨坚的书房:“主子,您找我来?”
杨坚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另一员大将杨重比他早一步到了,应该是已经和杨坚谈了些什么,脸色有些肃然。
“按照我本来的计划……”
杨坚看了一眼地图后说道:“灭掉通古书院之后,我让士兵们休息几个月,将收复的地方也好好整理一下。然后回军向北,与扑虎汇合一口气拿下金世雄。只要先灭掉金世雄,罗屠和金世铎就没有了援兵,到时候再踏踏实实的和他们两个决战。可是,罗屠居然有胆子在柳州称帝,这就促使我改变了最初的计划。我本以为……”
他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有扑虎领着人马戍守江北大营,金世雄打不过来,虽然扑虎会辛苦些,但应该还能应付。等我攻破柳州生擒了罗屠金世铎之后,再回去和他一起灭掉金世雄。谁知道……扑虎竟是不告而别。”
杨重脸色变了变,语气有些低沉地说道:“三爷那性子,本来就一直压着吧……属下虽然没有在三爷手下做过事,但对三爷的脾性也多有耳闻。主子您更是了解,莫说现在,就是当初跟着主子您打天下的时候,三爷其实也不想在战场上厮杀,一直有些抵触。后来更是不受官爵封号,干脆在家里种田养鸟……其实,属下一直就担心,有一天三爷会来找主子,说他不想干了。”
他长长的舒了口气:“属下只是没有想到,三爷会不来跟您说一声就不告而别。”
“不管他了。”
杨坚摆了摆手:“他那性子我比你们都清楚,虽然平日里都是他听我的,但一旦他有了自己的主意,谁也改变不了。就正如当年我打算封他为王的时候,他说什么也不肯听。这次他回去长安,就由着他吧……终究是我亏欠他多些,不能总让他心里不痛快。不过……”
杨坚语气一转:“扑虎回长安对大局也有好处,韦木领兵太过死板,高开泰和王一渠攻打长安已经半年,还没能打下来不是韦木会用兵,而是因为长安城太坚固。扑虎回去之后,长安若有什么事终究不会坐视不理。现在我最担忧的,是扑虎走了之后江北大营告破,现在咱们的后路被金世雄封住了。”
他走回地图前,指了指几个位置:“柳州这边,最低的估算金世铎和罗屠的叛军也有近五十万人,虽然多是乌合之众。金世雄手下至少有十六七万人马,西北民风彪悍,且这些兵都被金世雄当土匪养着,战力不俗。现在我手里,铁甲军还有一万三千,连番征战下来已经损失了近两千,虽然其中一大半是渡河的时候沉进了水里,可减员这么重也是我当初始料未及的。”
“这一战,只能快不能慢。”
杨坚道:“你们两个,一个要去柳州挑战,一个要带兵守着后路,都重要,你们自己选吧。”
杨重想了想说道:“属下愿带兵守后路。”
摩萨点了点头:“应该如此,杨二哥这话是考虑过的。他带兵向来谨慎,守城有余,而攻城来说我更适合一些。”
“那好!”
杨坚挥了挥大手:“明日一早就起兵,摩萨,我给你六千铁甲军,五万人马来打头一阵。杨重,我给你三千铁甲军,五万人马,给我守住后路。我自带剩余人马为中军,十日之内克柳州!”
“喏!”
两个人站起来抱拳应了一声,就在这时候,杨坚的脸色忽然一变。
他转身看向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个身穿白衣的年轻僧人竟是已经进了院子,门外那些守卫好像全都没有看到他似的,他就那么明目张胆的缓步走了进来。摩萨和杨重两个人脸色一变,眼神里都闪出怒意,可没等他们两个出去就被杨坚摆手阻止:“让这个人进来,我倒是想看看佛宗的人怎么这么大的胆子!”
……
“参见大隋皇帝陛下!”
身穿白色僧衣的大自在深深一拜,态度恭谦。
这个举动倒是让杨坚有些诧异,他看了一眼面前这个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僧人,眼神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轻视。他能看出来这个年轻僧人有多强大的实力,也能看出来这个人眼神里没有敌意。
经历过这么多事,杨坚的眼力早就不是一般人可以相比的。
“你是谁?”
杨坚问。
“小僧从西域大草原大雪山大轮寺跋涉万里而来,只为求见大隋的皇帝陛下。小僧法号大自在,是大轮寺现在的掌教,亦是佛宗的掌教。”
“大自在?”
杨坚的眼神变了变:“你是大轮明王的首徒?”
大自在微微颔首:“正是小僧,想不到小僧这微薄的名号,也能被陛下知道。”
杨坚冷冷哼了哼:“大自在,我不管你为什么而来,有两件事需要你明白。第一,大隋从来不欢迎佛宗的人来,不管是掌教还是弟子,都不欢迎。第二,我不是大隋的皇帝,大隋的皇帝陛下现在在长安城。”
“陛下,何必欺我?”
大自在微笑道:“小僧从大轮寺里出来,历经万里路途,还有几场艰辛才到了这,只为觐见陛下您。长安城里那位大隋的皇帝陛下虽然尊贵,但还不足以让小僧心甘情愿行一个大礼。只有陛下您这样的开国太祖,才会让小僧心里充满了敬畏。”
杨坚眼神一凛:“你是在逼我杀你?”
“陛下不会杀我。”
大自在抬起头,看着杨坚一字一句地说道:“小僧带来一个对陛下很好的建议,就算陛下还是要杀我,不如听我说完?现在大隋这天下崩乱到如此地步,想必最痛心的莫过于陛下您了。小僧这建议,对您对大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杨坚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冷冷地说了一个字:“讲!”
第0887章 万寿永昌
如果有人知道现在面对面站在一起的两个人什么身份,只怕谁都会觉得有些荒诞。一个是本该死去多年的大隋开国皇帝,一个本该也死在杨奇进大轮寺那天的佛宗大天尊。这是两个死人在阳间的会面,却偏偏都是活人。
大自在回头看了看,指了指远处:“这天下是您的天下,可是现在为什么会乱成这样?”
不等杨坚说话,大自在肃然道:“因为世人缺乏敬畏之心。”
“敬畏?”
杨坚问:“何为敬畏?”
大自在道:“世人皆知有不可触碰的底线,是为敬畏。”
“恕我直言……”
大自在淡然笑了笑:“陛下一直以来都在教导中原百姓应该骄傲,大隋的百姓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也确实很骄傲,可是陛下错在于,没有告诉百姓为什么骄傲。那是因为您,您开创了这个帝国,给了百姓最好的生活,让他们不必畏惧于任何敌人。但,他们的骄傲却是肤浅的,没有灵魂。”
大自在侃侃而谈:“大隋百姓的骄傲,是一种毫无道理的骄傲,那只是因为陛下您告诉他们,大隋的百姓比任何国家的百姓都应该高傲才对。可是,他们忘记了这骄傲来源于什么。”
“因为有您,有大隋的百战强军所以他们才有资格骄傲。因为他们只知道骄傲而不知道为何骄傲,所以才会在战乱来临的时候而一下子崩溃,那骄傲都是假的。说句冒昧的话,陛下……如果百姓人人敬您如神,会有现在这样的局面吗?”
他依然没有等杨坚说话,斩钉截铁道:“没有!敬畏您,便会敬畏杨家。若这敬畏存在,就不会有人造反,不会有人协从。就算有个别人野心作祟,难道会有数百万人追随?”
杨坚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说话。
大自在见他表情似乎有所动,笑了笑继续说道:“要想让百姓服从,就必须让他们心中有神。而这个神,是他们的信念他们的寄托他们的支柱。有神在心中,他们才是真的无所畏惧才是真的骄傲。”
“谁是神?”
杨坚问。
大自在微微垂首道:“刚才小僧就已经说过,陛下您就是神。”
“我是人。”
杨坚回答。
“陛下可知人与神的不同?”
大自在再次指向外面说道:“陛下本该在二百年前故去,可现在依然还活着,在百姓心中这就是神。如果陛下觉得自己是人,而百姓们也觉得陛下是人,那么陛下再出现于百姓面前的时候,他们如何看待您?只怕他们不会把您当成那个开创了大隋二百年盛世的太祖皇帝,而是一个……怪物。”
杨坚眉头挑了挑:“世人不可欺。”
大自在摇头微笑:“世人最可欺。”
他看着杨坚说道:“百姓皆盲从,只要给他们一个方向,他们就会朝着那边走。就好像羊群……后面的羊都跟在头羊身后。头羊不管往哪儿走,后面的羊都会不管不顾的跟着。不知道陛下有没有看到过羊群的一个奇怪现象,头羊在前面走,一直野鼠经过,吓得头羊跳了一下。野鼠飞奔而过,明明后面的羊根本就没有看到野鼠,也会学着头羊的样子跳一下,它们根本就懒得去思考,只需要跟着头羊去做就是了。”
“不管前面有没有那个坑,头羊挑了,它们也跳,这便是盲从。世间百姓也一样啊……刚刚下过雪的大地上,第一个人走过去留下一串脚印,九成的人再从这里经过会踩着第一个人的脚印走,因为他们会觉得,踩着第一个人的脚印行走会踏实些,这也是盲从。倒是心智未开的孩童,最喜欢在没有人踩过的地方走。”
“你想说什么?”
杨坚问。
大自在微笑着说道:“小僧以为,现在中原百姓最缺的便是一只头羊。有一只头羊在,他们就会觉得跟上去就是最好的事,不必自己去探路。”
“你觉得我是头羊?”
杨坚冷冷地问。
“不……”
大自在摇了摇头,极认真地说道:“陛下还是没懂小僧的意思,陛下怎么会是头羊呢?陛下自始至终都是牧羊的那个人啊。但是,如果一个羊群里没有头羊的话,牧羊的人也会很头疼吧。”
他指了指自己:“我愿做陛下鞭子下驱使的那只头羊。”
……
杨坚的眼神闪烁不定,显然大自在的话给了他一些触动。自从南下平叛以来,杨坚的心里确实有些遗憾甚至是愤怒。他开创这个帝国的时候,不管他带着人马进攻到什么地方,百姓都会夹道欢迎。会捧着热乎乎的馒头煮熟的鸡蛋劳军,会送上在地下埋藏了多年本是为嫁女而准备的老酒,会挥舞着旗帜高呼热泪盈眶。
可是这次南下,所过之处所见所闻让杨坚心里很恼火。按照道理,王师平叛百姓们难道不应该欢迎吗?难道不应该主动劳军吗?难道不应该甘心奉献吗?
可是,杨坚看到的确实躲避甚至厌恶。
朝廷人马经过,百姓们如避瘟神一样的远远躲开,就好像靠近一点都会被传染上不治之症,那种感觉让杨坚无法接受。这是他开创的帝国,这帝国的百姓无论绵延多少代,都是他的子民。
朝廷代表着的是这个帝国的权威,代表着正统。可是那些百姓居然宁愿去帮叛军也不帮朝廷,这都是叛逆!
杨坚看了大自在一眼,脑海里回荡的都是大自在刚才说的话。
这是因为什么?
因为百姓们心中没有敬畏!
没有把他这个大隋的开国皇帝当成一个神来敬畏!
如果真的如大自在所说的那样,百姓们坚信他就是一个左右世间万物的神,那么他面对的一切还是现在这样吗?李远山敢造反吗?如果李远山不敢造反,大隋有这场灾祸吗?金世雄在西北举旗一挥,从者二十万。金世铎在江南起兵,百姓们趋之若鹜。甚至就连那个不入流的罗屠在柳州称帝,居然都有人去甘心情愿的做臣子!
这些事,如果百姓心中有敬畏,就都不会发生!
“你做头羊?”
杨坚虽然对大自在的话颇有认同,但他却知道佛宗的人是什么心思:“就好像,当初大轮明王给草原上那个阔克台蒙家族做头羊那样?你以为我会听你的蛊惑?阔克台蒙家族被大轮明王左右了上千年,如提线木偶一样,难道那就是你所说的百姓心中的神?只怕,即便到了现在蒙元在灭佛,大部分牧民心中依然觉得那神应该是大轮明王而不是阔克台蒙哥吧!”
“哈哈。”
大自在竟是仰天大笑:“陛下,您怎么能说出如此没道理的话?”
“没道理?”
杨坚眼神一冷:“你来告诉我,哪里没有道理!”
大自在站直了身子肃然道:“蒙元为何灭佛?是因为大轮明王而不是因为佛宗。大轮明王活的太久了,久到已经自然而然的以为他自己就是神。所以,蒙元的情况是大轮明王才是牧羊的那个人,而阔克台蒙家族是头羊……但大隋会这样吗?”
大自在摇了摇头:“断然不会!其一,陛下当初是谁协助您开创了大隋的?是万星辰,万星辰如果当年也如大轮明王那样,只怕现在大隋也有一个不叫佛宗的佛宗,万剑堂就是大隋的佛宗。左右大隋这片天下的是万剑堂,而不是朝廷。可是万星辰没有大轮明王那样的心思,且他已经死了。这是大隋和蒙元的第一个不同之处,也是陛下您和蒙元大汗的不同之处。”
“其二……”
大自在指了指自己:“我也不是大轮明王!陛下担心的是我会如大轮明王那样控制朝纲?如果陛下那样觉得,或是少了些千古一帝的雄才大略。我不懂得如何逃避轮回,我只有一世可活。但我不想这一世输给了大轮明王,江湖人有江湖人的志气,陛下应该也明白。”
杨坚冷笑了一声道:“你从西域草原大雪山大轮寺里万里迢迢来中原见我,和我说这些话,不觉得荒谬?”
“不!”
大自在摇了摇头:“一点也不。”
他看着杨坚认真地说道:“如果陛下觉得荒谬,是因为陛下还没有开始往我说的那边思考。且不论大轮明王如何,只说蒙元为何强大?正是因为有佛宗这样无可匹敌的宗门支持,有数以亿计的信徒支持,陛下认为不是?”
杨坚没说话,因为他知道大自在说得没错。蒙元的强大,正在于政教合一。牧民就是信徒,信徒就是百姓。
“我为什么要信你?”
杨坚问:“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些?如今佛宗已经被阔克台蒙家族几乎剿灭,你不过是一个在西域无法自保而不得不来我这里求援的人,你梦想着我能帮你达成心愿,恢复佛宗的地位。”
“我可以让百姓相信,陛下您就是神。”
大自在道:“我自西域草原来,入大隋西北停留了四个月,在大隋西南停留了两个月,陛下可知道,这半年光景,有多少隋人信奉我的一言一行?我只不过是给佛宗改了个名字而已,讲的还是佛法精义,百姓们便信我,陛下猜……半年而已,我在西北有多少信徒?在西南又有多少信徒?”
“信你者为愚民。”
杨坚说道。
“陛下……若全天下都是以您为神的渔民,那将是何等美妙的一件事?”
大自在笑了笑:“更何况,似乎只有佛宗能让您从一个不死之人,变成一个不死之神?大轮明王死之后,已经有太多人知道他能逃避轮回,活了千年。可是没有几个人知道大轮明王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他们会猜测,是佛宗有这样的秘法。”
“如果……”
大自在缓缓道:“陛下重新登基称帝,难道不需要一个再活过来从人到神的理由?这个理由,佛宗可以拿得出来。我可以告诉世人,是我用佛宗秘法重新复活了您来收拾大隋这个乱摊子,这样一来,百姓们虽然惊惧可容易接受些,不是吗?”
他看着杨坚一字一句地说道:“最主要的是,陛下您现在的修为之高普天之下怕没人可以相比了……您随时可以杀我。我只想佛宗不灭,而您,也想大隋万寿永昌。”
第0888章 排在大轮明王前面
消息从江南那边传回来的时候,方解的脸色忍不住变了变。大自在竟然有胆子去找杨坚,这件事到现在已经超出了黑旗军的控制。而这件事的后果,似乎正朝着更加不好的方向发展。因为杨坚修为惊人,再加上他麾下还有不少高手在,所以骁骑校的人没能靠的太近,只是查到大自在进了小胜山。
吴一道已经回来,估摸着再有两天就能到朱雀山。
方解的眉头皱的很深,坐在椅子上想了很久之后终于想到了什么,他看了一眼项青牛:“我似乎明白大自在为什么要来找你我了。”
项青牛把骁骑校整理出来的消息看了看,脸色也很凝重:“好像我也能猜到一些……”
他把手里的消息放下,看着方解说道:“大自在找你我一战,明显压制了自己的修为,我能感觉的出来他比在大轮寺里与我一战的时候还要弱些,我本以为那是他重伤初愈之后还没有恢复到最强,现在看来只怕他是故意如此了。”
方解点了点头:“与你我一战之后,他从安县跑去了青峰城,找了一个僻静所在蜕了一层人皮。而后一路向东渡过了洛水,过河的时候杀了一个摆渡的老汉。然后在苏北道墨笔阁杀了江山,又蜕了一次人皮。之后进淮南道,在淮南道找不到大修行者,他竟是和一个九品的武者打了一次,同样的两败俱伤然后再蜕皮……”
项青牛道:“脱胎换骨?”
方解摇了摇头:“他为什么这样做的目的还猜不到,可以肯定的是他每一次蜕皮只怕对修为都大有裨益。他来黄阳道找你我,目的不简单的是要杀了你我,而是压制修为到与你我相差无几的地步,他故意让自己重伤,当然,如果能杀了你我的话,他也不会留手。墨笔阁的一壁江山死了,淮南道那个九品武者死了。你我没死不是他仁慈,而是他不好杀。”
项青牛嗯了一声:“大自在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增进修为的法子,靠这种恶心的方式一次次的脱胎。我在想……他最后去了小胜山找杨坚,这一次次的脱胎会不会就是为了见杨坚做的准备?”
方解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不无可能,他一定知道杨坚现在的修为很强,他没有把握在杨坚面前立于不败,所以用这样的法子一次次增进修为。如果杨坚对他动手的话,他最起码可以抽身而退。”
“我在想……”
项青牛看了方解一眼:“大自在跑去找杨坚做什么?当初大隋不准有佛宗是杨坚定下的规矩,他是佛宗的大天尊,居然冒险去见杨坚?”
方解微微叹息了一声:“终究逃不过野心二字。”
他想了想说道:“当初大轮明王跟着桑乱打江山的时候,天下大乱,后来大轮明王算计了桑乱,扶植起来阔克台蒙家族代替桑乱成为大草原的领袖。自此之后大草原政教合一,佛宗的地位便稳固下来。”
“大自在是个有大野心的人,不然他又怎么敢算计大轮明王?这次他去见杨坚,只怕是想学大轮明王吧。”
“以他的修为,就算留在大草原上,阔克台蒙家族虽然已经占了上风,可想在短时间内灭掉佛宗也不可能。到了最后蒙哥都没能攻破大轮寺,由此可见咱们之前推测的蒙哥身边有了大高手逼走了大自在不太正确……”
项青牛想了想说道:“应该是大自在觉着,现在佛宗想在大草原东山再起已经没有机会了。蒙元阔克台蒙家族灭佛那般坚决,佛宗再想重新回到原来那种高度已经不可能了。而现在的中原乱世,与大轮明王辅佐桑乱的时候何其相似?”
方解点了点头:“大自在要做第二个大轮明王。”
“可杨坚会是桑乱吗?”
项青牛道:“杨坚对佛宗的厌恶众所周知,这个时候若是接纳了大自在的话,岂不是自己扇了自己耳光?”
方解有些发苦的笑了笑:“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定事一成不变?天佑皇帝杨易对蒙元人的厌恶不亚于对佛宗的厌恶,可最后还不是和蒙元联手做掉了李远山?李远山戍卫西北那么多年,还不是引蒙元人入关屠戮百姓?当初杨坚不许佛宗东入,是因为他知道佛宗若是一旦在大隋内成了气候,他想控制都难了。阔克台蒙家族那么活生生的例子摆着,他自然看的清楚。”
“现在不一样了……”
方解道:“杨坚当初打天下那么顺利,是因为有通古书院在后面撑着,还有万星辰的万剑堂撑着,有这两个势力做后盾,别说是杨坚,换作别人也一样能得了这天下。现在呢,杨坚倒是有一身的修为了,可他有谁支持?他当初起兵立隋的时候,前朝大郑已经糜烂到了一定地步,百姓们也向着杨坚,但是现在,百姓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支持谁。”
“大自在在西北收了多少信徒我不知道,但是在西南黄阳道咱们眼皮子地下尚且能传宗立教,西北的局面更难说了。不得不说,佛宗蛊惑人心的手段真无人可及。杨坚现在不只是需要佛宗从大草原套过来的大批高手,还需要有人帮他把民心顺过去。大自在这个时候去找杨坚,十之八九离不开这事,大自在看的很透!”
“咱们怎么办?”
项青牛问。
“打苏北道。”
方解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前阵子散金候带人进入苏北道之后,苏北道里那几家人随即在洛水东岸一线布置重兵,怕的是我借机攻打苏北。既然他们怕我打,那我就去打。大自在若是和杨坚联手,罗屠必败无疑。杨坚取胜之后下一步就会针对咱们西南,西南诸道才安稳下来,我容不得别人破坏。所以,战场要摆在西南之外,苏北道在我和杨坚之间,这是最好的选择。”
项青牛摇了摇头:“军武上的事我不懂,但江湖上的事我还懂,如果杨坚真的收留了大自在的话,那么我这道尊还能号召起来一批人!”
……
小胜山
杨坚仔仔细细地看着面前这个似乎只有二十岁的年轻僧人,有些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选择留下这个人。但他知道绝不是大自在说的那些话打动了他,而是因为他确实需要这样一个人帮忙。
扑虎在江北和金世雄对峙的时候,从扑虎杀不了金世雄就能推测出来,金世雄的修为必然不俗。而罗屠现在的修为有多强杨坚不好推测,他灭通古书院的时候,历青枫说的那些话还是有些可信的。
历青枫说罗屠吸了不少人的修为内劲,现在已经有与杨坚一战的实力。如果真的如此,再加上金世铎金世雄两兄弟,再加上那些瞎了眼投靠过去的江湖势力,杨坚自己面对这些人确实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这次平定叛乱,杨坚一直觉得有些累。
二百年前,他率军争雄天下的时候也不曾这样累过。那个时候,江湖上的事不需要他操心,有天下第一的万星辰在,有雄霸江湖的万剑堂在,敌人势力中的江湖力量根本不值一提。再加上有通古书院从后面撑腰,杨坚甚至没有操心过后勤补给的事。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要兵有兵,仗怎么打怎么舒服。
那些敌人势力中想要杀他的江湖豪客,根本就不可能动的了他。万星辰那一柄剑足够震慑人心,谁也不敢说能在万星辰剑下绝对生还。
万剑堂当年发一个武林帖,有半数以上的江湖宗门站在他这边。剩下的半数也不敢和他作对,最多是观望而已。
可是现在,他凡事都靠自己,真的有些累了。
如果他身边有一个宗门支持,再有一个万星辰,这仗打起来还不难。灭通古书院这样的事,根本不需要他亲力亲为。
“陛下在想什么?”
大自在站在一侧,态度谦卑。
“你在想什么?”
杨坚反问。
“我在想……”
大自在笑了笑说道:“陛下自出长安以来,一直以铁甲将军的面目示人。到现在整个天下知道陛下真实身份的人也屈指可数,陛下自己不能说,那些人更不会说,所以这身份无法起到作用。”
“陛下不说,是因为陛下知道百姓们不会相信大隋太祖皇帝复活这样的事。敌人不说,是因为他们担心说出来会影响大局。我来了,到了该说的时候了。”
“这件事不难,只需分两步。”
大自在微笑道:“陛下可以让人回长安,自宫里面出来一道昭告天下的旨意,就说佛宗归顺大隋,佛宗所有弟子都将为大隋平叛出力。这件事一宣扬出来,会如风一样席卷整个天下。陛下应该知道百姓们传播这种事的速度有多快,甚至比风还要猛烈。”
“第二,隔一阵子,长安城里再出来一道旨意,佛宗以密法复活了大隋开国皇帝,亲自领兵平叛。这消息一出来,我现在都能想象得出天下会震动成什么样子。不管那些人信还是不信,哪怕是将信将疑,太祖皇帝这四个字已经足够震慑住很多人了。本来犹豫着要不要跟着造反的人,只怕听到这四个字立刻就会打消了起兵的念头,而是继续观望。”
“对陛下现在来说,让大部分人不敢胡乱动心思,只是观望……这就足够了。”
“你要什么?”
杨坚问。
“你的心思其实我很清楚,你要做第二个大轮明王。”
大自在微笑着说道:“不,陛下看轻我了。大轮明王算什么?大轮明王只不过辅佐桑乱征服了草原而已。我要辅佐陛下争霸天下,不是中原这天下,也不是草原那片天下,而是整个天下!”
大自在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野望:“到时候,人们再提佛宗,我的名字会在大轮明王前面。”
第0889章 你行吗
从方解动念到队伍集结完毕,只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命令下去之后,各职门就开始有条不紊的运转起来,从后勤开始调运粮草,到骁骑校安排人为大军绘制出最好的行军路线,这些事进行的速度之快之稳妥让人惊讶。
方解已经把黑旗军建造成一支能够做出快速反应的军队,而这需要庞大的后勤队伍。在当世的任何一支军队中,都没有人可以与黑旗军相提并论。
商议之后的第三天,大军已经集结完毕。
方解这次没有带上沉倾扇她们,毕竟这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征战而已。如果大自在真的投奔了杨坚且杨坚收留了他,那么那两个人的第一目标是在柳州称帝的罗屠,而不是黑旗军,也无暇顾及苏北道,所以方解这次征战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以黑旗军的军力,征服一个没有重兵镇守的地方确实算不得难事。
方解看了一眼整装待发的队伍,摆了摆手示意出发。他和项青牛登上马车,白狮子浑沌跟在后面挤了进去。
“看起来这次出征比南下的时候带的人马要少?”
项青牛好奇的问了一句。
“五万人马。”
方解笑了笑回答道:“打苏北道不会比灭南燕艰难,这次带着的五万都是新兵,只是想让他们去感受一下战场的气氛。没有见过血,终究算不得真正的士兵。飞豹军副统领李泰在信阳城,手下有数万人马。再加上之前已经过去的麒麟和纳兰定东,人马已经足够多了。或许,根本就用不到那么多兵力。”
项青牛晃了晃脑袋:“我可是要开始睡觉了,最不喜欢在马车上摇摇晃晃的赶路。反正军武上的事我也不懂,索性不如踏踏实实睡一路,正好用来恢复。”
“怎么样?”
方解问他。
项青牛道:“还好,跟大自在一战虽然拼尽了全力,但好歹没有被他破了我的道心,不然想恢复都难。”
他说话的时候手掌抚摸了一下自己肥嘟嘟的小肚子,丹田气海里,那两条黑白鱼也在酣睡。这是两条很奇怪的鱼,万星辰门下四个弟子,大弟子萧一九开创了清乐山一气观,他没有这黑白鱼。二弟子杨奇继承了万星辰的一剑破万法,也没有这黑白鱼。至于三弟子罗蔚然,就更没用这个东西。
或许,这才是当初万星辰说,将来道宗的命运都在项青牛身上的缘故。这道心,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感悟的。
方解看了一眼他抚摸小腹的动作,忍不住赞了一句:“这个时候的女人是最幸福的。”
项青牛一开始没懂,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道爷是名副其实的男人!”
“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
方解瞄了一眼项青牛的胸脯:“胸这么大能是男人?”
项青牛恨不得咬方解一口,往后靠了靠:“不许歧视胖子!”
方解摇头:“我以前看过一本小说是写江湖的,里面有个人叫北侠,估摸着比你还要胖很多很多,他用自己的肚子练了一门功夫叫棉花肚,别人一拳打过来,他不躲不闪,挺着肚子迎上去,结果对手的拳头就会被他肚子上的肥肉包住,想抽都抽不回来。然后他就能自由自在的虐对手了……你底子不错,要不要试试?”
项青牛白了他一眼:“你要是有一天不拿我的肚子开玩笑会死吗?”
“会很闷。”
方解往后靠了靠,舒舒服服的靠在车厢上:“长路漫漫,不闲聊打屁还能干点什么?”
“你就没想过,怎么弄死那个妖孽?”
方解知道他说的是大自在,他摇了摇头:“大自在的肉身很奇怪,挨了你一道剑意,挨了你那么多脚,也挨了我几拳,虽然看起来身上伤的很重,可蜕皮之后便完好如初。想杀他,除非一击必杀。”
项青牛叹了口气:“佛宗怎么那么多变态!”
“因为有个大轮明王这样的变态,所以下面是一窝子的变态。”
“你就不能变态一回?”
“我还不够变态吗?”
“对哦,你也是个变态。”
“难道你不是吗?肚子里养两条鱼!”
“对哦,我也是个变态……”
……
如果是轻装简行,快马加鞭的话从朱雀山大营到信阳城也就是二十天的路程。但大队人马出行,速度就快不起来。骑兵从整装到出发,除去休息和吃饭的时间,一天可以赶路一百五十里。但这次方解带着的多是步兵,所以形成更慢。
到了信阳城的时候方解才发现,春天竟是这么不知不觉的就过去了。过了年之后只去了一趟东疆,一件事就耗去了一个春天。
信阳城
麒麟,聂小菊,纳兰定东和李泰四个人在城外迎接了方解进城,方解也没耽搁,直接进了信阳城守备衙门。
陈孝儒也在这里等着,一边走一边跟方解汇报:“对岸的兵力布置已经打探的差不多了,苏北道刘家,孙家,赵家势力最大,这些人马是他们三家拼凑起来,大概兵力在五万人左右。从者皆是些小家族,倒是不必太在意。”
“孙家的兵力布置在流岚渡,赵家的兵力在流岚渡的右侧大野城,刘家的兵力在流岚渡的左侧鱼骨岭。其中孙家兵力最多,所以另外两家让他做了元帅,叫孙英典。刘家的刘汉,赵家的赵强可为副帅。”
“流岚渡大概有两万兵马,虽然孙英典是主帅,但真正指挥人马的是他手下一个幕僚,自号西山先生。这个人手无缚鸡之力,但对兵法战阵极有研究,是孙英典帐下第一谋士,孙英典对其格外的信任。流岚渡的兵力布置,全都出自西山先生之手。”
“兵力配置如何?”
方解一边走一边问。
陈孝儒道:“斥候在江边了望,对岸的戒备很严密。大营距离岸边不足二里,敌军很快就能赶到岸边防御。从远处看,敌军大部分为轻装步兵,长矛手和弓箭手占大多数,没见着重甲步兵。”
“洛水太宽。”
李泰微微垂着头说道:“最窄的地方也要超过一里,且水流快,河道深,造浮桥有些困难。”
方解点了点头:“郑秋的水师已经开拔,这会在上游还有别的事要做,估摸着再过三五天也就到了,渡河造浮桥需要大量的劳力,这个季节正农忙,让百姓们踏踏实实的收拾田里的庄稼,渡河就交给水师。”
陈孝儒道:“郑秋将军到了朱雀山之后一直没有战事,这次水师的人应该也憋着劲立功呢。”
方解笑了笑:“段争去了大理,朱雀山大营的水师郑秋管的井井有条。但我也看得出来他求战心切,总想着证明自己。这次恰好给他一次练兵的机会,等水师到了就开战。”
“对了,散金候也在赶过来。”
陈孝儒道:“本来散金候是要返回朱雀山的,听闻主公率军往信阳城这边来了,散金候随即改了行程,最迟明日也差不多到了。”
方解点了点头:“这次散金候追出去几千里也乏了,本该回去好好休息,可战事在即,他也没时间休息了。”
方解一边说一边登上信阳城的城墙,信阳城距离洛水没有多远,站在城墙上,洛水风光一览无遗。方解接过陈孝儒递上来的千里眼往对岸看,发现对岸的兵力布置极有章法。为了阻止黑旗军进攻,东岸浅水的地方打了很多木桩,蜈蚣快船都无法靠岸。距离岸边百米左右,正在兴建木城,能看到数不清的士兵正在加紧建造。
“这西山先生是何许人也?”
方解忍不住问了一句。
“属下还没打探出来。”
陈孝儒道:“只听闻他是苏北道渠县人,身上没有功名,大概三十几岁年纪。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就连孙英典军中之人也都称呼其为西山先生,很少有人知道他真名是什么。不过有个故事很多人都知道,据说以前西山先生是个只知道读书的死性人,家里父母年迈还要辛苦干活养活他,他只管读书,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问家事。”
“在渠县,谁都知道那老两口有个不懂事的儿子。因为他总去渠县西山上读书,所以百姓们都戏谑取笑他为西山先生。后来有一年他父母染病,家里没有钱诊治以至于双双故去,西山先生跟邻居借钱埋葬父母却没人理会他,因为家里穷,他父母所以吝啬手脚也有些不干净,在街坊邻居中名声不太好……”
陈孝儒道:“后来,西山先生在自己脖子上插了草标自卖自身,结果渠县的人都知道他什么习性,买了他一干不来农活儿二不会做家务,所以没人理他。后来是个路过的商人给了他几两银子,他才买了薄棺埋葬了父母。”
“再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进了孙英典的府里。江南乱起来之后,苏北道出了不少趁乱打劫的土匪,侵略州县,扰乱地方,孙英典派他带兵剿灭,连战连捷。一个月,杀贼寇两万余人。孙英典只给了他三千人马,这份战绩已经足够辉煌了。”
“最让人唏嘘的是……渠县被贼兵攻破,逃出来的人去求援,西山先生按兵不动……直到渠县被贼兵洗劫一空,百姓损失半数以上。西山先生才带兵半路袭击,全灭了那一伙儿土匪。”
听到这方解脸色显然变了变,忍不住摇头微微叹息了一声。
陈孝儒跟着方解的日子久了,知道方解一开始的时候听自己提起这个人,起了爱才之心,毕竟黑旗军中现在缺的就是会打仗的将才。这个西山先生肯定是有些本事的,带三千兵马平了苏北道的贼乱,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此人有真才实学。
可是,这人性子似乎太偏激了些。
“后来有人指责他见死不救,西山先生说,当日我有难时谁来救过我?现在凭什么要我来救他们?”
陈孝儒道:“不过,这一战之后,苏北道倒是人人皆知西山先生之名了。”
……
书房里
方解将杜定北叫进来,看了他一眼后问:“敌兵的布置你可看清楚了?”
才十六七岁的少年杜定北点了点头:“看清楚了!”
方解问:“若我让你来打这第一战,你需要多少人马?”
杜定北显然愣了一下,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伸出一根手指:“至少需要一万兵力,不过要看水师的攻势如何,水师若是一开始压制的狠,八千兵力应该够了。”
“八千?”
方解忍不住笑了笑:“我从来没有过和手下人在军武上开玩笑的习惯,平日里闲谈开些玩笑没什么,但只要是军武,就容不得一句玩笑话。既然我问你,自然是要用你。”
“可是……属下还不到十七岁……以前也没有领兵经验。”
杜定北抬头看着方解说道,脸色有些发红。
“给你一万五千人,水师会尽力配合你。对岸有个叫西山先生的人自以为用兵不俗,你去把他给我打败。然后告诉所有人,击败苏北道赫赫有名的西山先生的,是我黑旗军中一个十六岁的小将,他叫杜定北,你行吗?”
这一席话,让杜定北心中热血沸腾:“属下行!”
杜定北攥了攥拳头:“一定行!”
第0890章 碎骨人
散金候吴一道到了信阳城的时候,是方解率军到达的第二天下午,天色已经稍稍有些发暗,看得出来他这一路赶的颇辛苦,美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前后两个月的时间,竟是从安县一路追到了淮南道小胜山,数千里路程,虽然最后也没能追的上大自在,但这一趟并不是一无所获,最起码,知道了大自在的目的是什么。
吴一道进城的时候打听了一下,得知方解在城墙上观察对岸敌情随即直接上了城。
杜定北站在方解身边,身上虽然穿着黑旗军的制式甲胄,但因为还寸功未立所以甲胄看不出来官职。这次方解大胆启用杜定北来打这一仗,命令一下去立刻惊呆了不少人。如今信阳城黑旗军中成名的将领不再少数,就拿飞豹军副统领李泰来说,跟着方解大大小小的打了几十仗,也还没有捞到过一次单独指挥作战的机会。
不过大家也都知道,打苏北道这一战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难度,就算对方阵营里有个神秘的西山先生又能怎么样,孙英典不过才有两万多人马,而且多半装备很差。
所以大家也推测的出来,方解这是在利用这次机会检测新人。若是能因为一场不算太重要的战事,发现一个真正的将才的话,那么这收获绝对比打赢这一仗还要大。
吴一道走在半路上的时候情况基本上都已经了解清楚了,得知方解要启用在东疆带回来的杜定北,连他都有些吃惊。他见过那个少年郎,虽然看得出来这少年确实有些才学,但天下有才学的人多如牛毛,未见得随便一个人就能领兵。
在沙子堆上摆弄阵法和真真正正的领兵作战完全是两回事。沙滩上布阵按的是套路来,而真正临战,瞬息万变,这样一个没经验的人指挥会不会造成太大的损失?
方解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看,见是吴一道来了随即笑了笑:“散金候这趟辛苦,辗转数千里,也没来得及休息就又赶来信阳。”
吴一道俯身施礼道:“属下办事不利,最终也没能把那人擒住。”
“哪有那般容易。”
方解摇了摇头道:“大自在修为绝高,而且有备而来,他那样的人若是想隐匿行迹,谁也不会轻易寻到。你一路追过去找到下落,这已经殊为不易。便是我自己去,只怕也不能比你做的更好。”
吴一道也没客套,走到方解身边看了杜定北一眼:“主公打算用他?”
杜定北知道散金候在黑旗军中什么地位,连忙行礼。吴一道摆了摆手,然后抱拳道:“主公爱才之心属下明白,这一战也不会出什么差池属下也明白,但毕竟事关万千士兵的生死,主公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方解看了杜定北一眼道:“你先去准备,我和散金候要商议些。”
杜定北心里不服,可也知道散金候的怀疑不是没有道理。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若是他和方解易地而处,他绝不敢让一个从没有领过兵的少年指挥战斗。
“属下告退。”
杜定北谦卑的行礼,然后退了下去。
“主公,这少年虽然有才学,可纸上谈兵者没经过几次苦痛熬砺终究还是差了些,主公想用他,不如让他这次先观战?”
吴一道是黑旗军里屈指可数的几个会直言自己想法的人,因为他知道这不是对方解的不敬,反而是对方解的尊敬。
“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
方解笑了笑:“不过,我已经派人将这件事宣扬出去了。现在对岸的守军都知道这次我派了一个第一次领兵的十六岁少年郎指挥渡河之战,战帖都已经派人送过去了,难道我还有机会反悔?”
“主公……这是何意?”
吴一道实在没明白方解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这样羞辱对方的主将,对方必然恼火,以至于这一战必将更加的惨烈。本来孙,刘,赵三家联手抵抗黑旗军,三方为了保存实力肯定一开始都不会尽全力,但方解这样下了战帖,孙家的人只怕必然恼羞成怒,这一战的难度就会加大不少。
“孙家捧了一个不孝子西山先生出来,我就捧一个孝子杜定北出来。”
他看着吴一道笑道:“是不是有点意思?”
……
吴一道听方解把打算说了一遍这才释然,方解这样的策略确实他没有想到,这本不是个什么妙到天下无双的计策,说起来甚至有些老套,保不准敌营之人也早有防范,可偏偏加上杜定北之后,这件事开始变得妙了起来。
“主公这心思,当真是能把对岸那些人气死。”
吴一道忍不住笑了笑:“既然是如此,那杜定北这事还宣扬的不够。回头让人把这事散出去,号召百姓们临岸观战,且看看是咱们黑旗军中的小子定北厉害,还是那个苏北道的不孝子西山厉害。”
方解指了指对岸说道:“苏北道这地方最大的好处,是可以做缓冲。大自在投靠了杨坚之后,杨坚与罗屠那一战胜负其实已经颇为明显了。我现在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料来也是大自在早就算计好了的。”
“什么事?”
方解道:“大自在故意在西南露了踪迹,找上我和项青牛,其一是因为他修炼什么功法必须要找修为不俗的人交手,只有他重伤之后才能蜕皮。其二,若是有机会杀了我和项青牛,他自然也不会放弃。其三,十之八九是为了其他佛宗之人打掩护,他这一出现,把咱们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其他佛宗的人才能安全的过去……一举三得,这个人心智不可小觑。”
“有了大自在和佛宗的高手相助,杨坚拿下柳州不算太难了。苏北道这个地方将来就是战场,我必须保证西南不会受到破坏。只要西南稳固,哪怕是输一两次,我还有根基之地。”
“主公思虑的是。”
吴一道想了想说道:“我把廖生留在淮南道那边了,如果小胜山和柳州城决出胜负的话,消息能第一时间传回来。如果有大批佛宗之人进小胜山的话,骁骑校的人也能及时传递消息回来。”
方解点了点头:“廖生做这事正是擅长,回头再派些人支援就是了。”
“侯爷。”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你有没有听闻过大自在那种变态的修为方式?如蛇蜕皮一样蜕去人皮……只怕每一次蜕皮他的修为都会有所增进,这法子实在太过于匪夷所思,我闻所未闻。”
吴一道想了想说道:“这法子属下也没听说过,但属下这些日子一直在查,依稀记得有古籍上记载了脱胎换骨的法子,似乎和这有些相似,但也仅仅是有些许地方相似。”
吴一道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前朝大郑的时候有人写了一本江湖异志,都是些怪诞到不能再怪诞的故事。有人说那些事都是那笔者杜撰出来的,也有人说江湖之大无奇不有,那些事都是真的。”
“江湖异志?”
方解倒是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一本书。
吴一道从袖口里取出一本书递给方解:“现在这本书已经很难再找到了,这是属下在淮南道的时候偶然在一个路边书摊上看到所以买了。正因为看到了这本书,所以才忽然想起来以前看过,有个故事里的人和大自在这功法颇有些地方相似。”
他翻到一页递给方解:“碎骨人。”
方解接过来看了看,发现这江湖异志倒更像是小说。
吴一道说道:“这书很多年前属下看过,有些还记得。这碎骨人说的是西域有一个怪人,出生的时候体弱多病,有一次不小心掉下悬崖,连他自己都以为必死无疑,结果全身的骨头几乎都摔断了他竟是没死,非但没死反而因祸得福。他的骨头竟是很快时间内自动复原,也没有找郎中接骨,居然恢复的没有一处不好的。”
“这次摔伤之后,他发现自己身体变得强壮起来,原本那些欺负他的人,他可以随随便便击败。因为以前多受人欺负,所以他身体强壮之后就开始报复,在当地打伤了不少人,结果引起公愤被人追杀,那些人围殴他一个,打的他遍体鳞伤,人们以为他必死,结果他居然再次好了起来,而且变得更加强壮,回去之后,一夜之间杀死了一个村落的人。”
“他发现自己体质竟然这样特殊,竟然跑去跳崖,结果是他又恢复了,而且变得力大无比。后来他从军,还成了西域一个有名的大将军。”
吴一道笑了笑:“不过这只是故事,料来当不得真。”
方解随意翻看了一下,也不觉得这书里的怪诞之人都是真的,有几个倒像是确有其人,不过大部分都写的荒诞离奇。
“如果大自在是这样的体质,只怕他早就杀了大轮明王。”
吴一道想了想说道:“他没事自己跳崖,摔一次强一分,如此反复,大轮明王只怕早就不是他对手了。”
“若是……”
方解忽然皱了皱眉:“他自己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是这种体质呢?在大轮寺里假死之后脱离了大轮明王的控制,才发现自己竟是比以往变得强了……”
吴一道愣了一下,忽然生出一股寒意:“如果真的是如此的话,那么被他自己发现了这种体质的特殊,只怕他会迫不及待的去把自己弄伤了……就好像……他现在正在做的这样。”
吴一道越想越心惊,心里都变得不平静起来:“他离开大轮寺,不断的找人拼斗,然后一次次的蜕皮,和这碎骨人何其相似。等到他的修为强大到了一定地步,他就会找这世间绝顶的大修行者来决战,比如……罗屠。比如……杨坚?”
方解心里一震,喃喃自语道:“如果真是如此的话,我也明白他为什么敢去见杨坚,而不怕杨坚杀他了……因为,到最后他正是要与杨坚那样的人决战……”
第0891章 我要光耀门楣
水师的战船比预计的晚到了三天,军律如此严格的黑旗军很少出现这种情况,虽然已经到了夏天,可这阵子雨水并不勤,河道上也少风浪,预计时间已经颇为宽裕但水师还是迟到,这让人有些不解。
更不解的是,方解居然一句话都没有责备水师将军郑秋。
黑旗军中的主要将领们都了解方解,平日里方解和这些部下说笑闲谈根本就不分什么尊卑,和士兵们蹲在一起捧着碗吃饭这种事方解也不是干过一回。但只要是设计军务,方解对部下的要求极严格,这次一反常态倒是让人有些不明白。
而且郑秋到了之后就被方解叫进了书房里,足足在里面停留了半个多时辰才出来,也不知道交谈了些什么。
虽然很多人都发现了这件事的非同寻常,但杜定北的心思却根本没有在这上面,此时他的除了紧张就是兴奋,无与伦比的兴奋。中原这片天下,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出现过他这样的例子了。
一百多年前,大隋太宗皇帝继位之后,提拔了一个寒门出身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李啸,这个人当时也不过十几岁年纪。那个时候,满朝文武也都不理解太宗皇帝为什么会这样选择。李啸出身寒门不说,履历上也没有什么光鲜的地方。
当时大隋初立,年青一代的才俊比比皆是。太宗皇帝偏偏选了一个没有什么出彩之处的人提拔起来,在当时可是掀起了轩然大波。那时候虽然太祖杨坚杀了不少功臣,但毕竟还有不少开国将军活着,而这些人的后代因为有父辈的教导已经成长起来,雨后春笋一样的冒出头来。
十几岁的李啸被太宗皇帝委以重任训练新军,这在当时都是功勋老将才领到的差事。而且这一带兵就是十年,这十年来李啸吃住在军营,没有打过仗,十年来朝廷里的非议就没有停止过。而或许是为了让那些朝臣们闭嘴,太宗皇帝让已经有军职在身的李啸参加演武院入试,一举夺魁,九门优异的成绩确实让人惊掉了一地的下巴。
十年之后,寸功未立的李啸被太宗皇帝提拔为正三品的大将军,这简直让满朝文武无法接受。正三品的大将军,当初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老臣中多少人战功赫赫都没有到的这个位置?
一个出身不高,而且一点军功都没有的年轻人,还不到三十岁就被提拔为十六卫大将军之一,这简直就是梦一样的事。
太宗皇帝提拔李啸为大将军之后,让他带着新军十万人到番湖训练水师,督造战船。又五年,已经过了三十岁的李啸就这样无波无澜的带了十五年的兵马。
就在李啸三十三岁的生日当天,朝廷忽然又来了旨意,太宗皇帝晋封李啸为一等侯爵,满朝皆震!
可还没等朝臣们反对,太宗皇帝忽然下旨南征!
李啸被任命为征南行军总管,诸路兵马大元帅,统帅南征新军十万以及参战的十卫战兵,一些老将都要受他节制!太宗皇帝旨意里很严肃的指出,谁反对李啸就是反对他,谁不停号令就是抗旨不尊。
接下来的事就人尽皆知了,三十三岁的李啸率军南下,他一手打造出来的水师摧枯拉朽一样击败了号称天下无双的南陈水师,南陈视为天堑的长江反而成了南陈水师的坟墓。渡河之后,李啸一手训练出来的新军虽然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进战场,但那种舍我其谁的锋芒立刻就展现了出来。
十万新军,只用了一个月就荡平了现在的淮南道,直逼江都城。
那是一个名将辈出的年代,大隋开国功臣之后在这次战争中,有数十人涌现出来就如天空中的繁星一样熠熠生辉。这些将门之后在灭陈之战中谁也不肯认输似的,憋着一股劲的往前冲。大隋的军队碾压一样把南陈军队碾成了齑粉,这些年轻将领在战争中让人刮目相看。
但,毫无疑问的是,如果那些将门之后是璀璨大星,那么李啸就是天空中的一轮皓月,没有人可以遮盖他的光芒。太宗皇帝就是那红日,给了这轮皓月光辉。
李啸在江南用了五年时间,打下了现在大隋半数以上的江山。
他用了十五年蛰伏,五年震撼!
虽然后来因为李啸功劳太大,太宗皇帝不得不把他从江南撤回来派去戍守西北苦寒之地,但李啸的经历无疑是对所有寒门弟子的一种激励。
杜定北现在的心思,只怕如当年李啸对太宗皇帝的赏识和信任一模一样。随军来信阳城之前,杜定北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这样重用。渡河的第一战啊,对于征伐苏北道来说这是何其的意义重大!
方解不在乎他年轻不在乎他没有指挥经验,这种信任并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给的了的。所以杜定北心里对方解的感激无以言表,他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绝不能对不起主公的信任!
方解要启用一个毫无经验的才十六岁的寒门之后指挥这场战争的事几天前被宣扬了出去,整个信阳城甚至几百里之内的百姓们都听说了。就在定下的开战这天,洛水西边岸边远处聚集了数十万百姓观战,他们都想看看,国公爷启用的这个十六岁少年是怎么击败苏北道那个成就已久的西山先生的。
“嘿!”
一个老汉抚摸着胡须说道:“我这一辈子经历过两次大的战争,第一次是大隋的军队灭商,那个时候我还年轻,见到了大隋军队的势如破竹。这是第二次,大隋已经乱了,但有黑旗军在咱们西南,谁敢来造次?也就只有国公爷这样的人才会启用咱们寒门出身之人,你们听说过吗,国公爷也是寒门出身呢!”
“怎么会没听说?”
旁边一个人昂着下颌一脸骄傲,就好像方解是他的熟人好朋友:“国公爷的事现在整个中原有谁不知道?十几岁入长安一鸣惊人,莫说夺了演武院入试通明九门优异的成绩,便是现在已经流通天下的小字计算法,拼音注字法若不是天才能想的出来?有国公爷在咱们西南,什么妖魔鬼怪也不敢过来啊!”
“以前有战事咱们是能躲就躲能跑就跑了,哪里会如现在这样说说笑笑的在旁边看着?”
一个壮年汉子叼着烟斗说道:“今儿我把田里的活儿都放下了,就想看看国公爷启用的这个少年郎是怎么给国公爷长脸的!”
“击鼓了!”
这时,阵阵鼓声从江边传了过来,百姓们从高处往江边看,一个披着大红色披风的人骑着马到了阵前,大声的呼喊着什么。
“向前!”
“向前!”
“向前!”
岸边严阵以待的黑旗军士兵们爆发出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吼声,如一群猛虎一样。
……
杜定北使劲攥了攥拳头,悄悄在衣服上把手心里的汗水抆去。他快步登上搭建在江边的高台,把身边传令兵手里的大旗接了过来。在他身后,三十六面巨大的牛皮战鼓已经擂动,士兵们已经准备好去对岸让敌人们尝尝黑旗军刀枪的味道了。
“请水师郑秋将军清理河道!”
杜定北大声喊道。
号角声呜呜的吹响起来,没过多久水师那边旗舰上也回应了号角声,紧跟着,几十艘黄龙战船和两艘艨艟大船开始缓缓移动,战船上面,水师弓箭手已经严阵以待。在渡河之前,水师要先把河道上的苏北军船队清理干净,还要压制对岸的弓箭手。
站在旗舰船头,郑秋的表情也很凝重。这是他率军归顺方解之后的第一战,他心里痛杜定北是一个心思。这一战绝不能打的难看了,不然将来的地位堪忧。而杜定北这一战若是辜负了方解的信任,以后在黑旗军里只怕再也难以出头了。
事关前程,谁也不敢大意。
“将军。”
副将徐叔宝站在郑秋身边指着对岸苏北军说道:“敌军都是小船,看样子是想靠着灵活靠过来毁船。”
郑秋举起千里眼看了看,随即冷笑了一声:“用水鬼?我领兵这么多年就没有被水鬼凿沉过一艘战船,让他么看看,真正的水师和拼凑起来的杂牌军有什么区别!让咱们的水鬼先从大船另一侧下去,不要被对岸的人看到,用新旗语!”
“喏!”
徐叔宝回身吩咐了几句,站在桅杆上的旗手随即挥舞起来令旗。
对岸,苏北军中。
一个举着千里眼的中年男人眉头皱了皱,忍不住喃喃自语:“这是什么旗语?怎么和大隋水师的旗语不一样?”
孙英典坐在他身边,看了看这个中年男人:“西山先生,你说什么?”
看起来三十多岁,举止儒雅的中年男人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一些惯用的伎俩而已。郑秋的水师以为有大船就能在河道上横行无忌,我已经招募了数百水性极好的渔民准备,到时候凿沉他两艘大船,他也就不敢如此嚣张了。”
孙英典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后问:“西山先生……这次可不能输啊!黑旗军方解居然那般的嚣张,启用一个毛头小子指挥渡河,这一战若是被他们赢了,非但你脸上不好看,便是我也没脸在见人了!”
西山先生冷冷道:“我本以为方解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但从这一件事就能看得出来不过是个浪得虚名之辈罢了。他无非是想用这少年来激怒咱们而已,也想用这法子逼着咱们在江边决战,他有水师,以为可以一战把咱们的队伍击溃,想的太美了些。”
“全靠你了。”
孙英典脸色有些担忧,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别的法子了。
西岸
看到战船启动,高处的百姓们一片欢呼,那声音甚至盖过了战鼓的声音,这种场面即便是黑旗军的将士们也是第一次经历。从没有过,队伍出征,数十万百姓沿岸欢呼的事。士兵们心里的斗志都被这欢呼声召唤了出来,所有人都在摩拳抆掌。
“定北。”
方解走到杜定北身边站住,指了指对面的苏北军防线说道:“对岸是什么?”
“是敌军!”
杜定北回答。
“不。”
方解摇了摇头:“对岸是你家里正门外的金字匾额,是一支可以在史书上写字的墨笔,是你老家乡亲们的欢呼,是你爬山向上的第一个石阶。”
“属下懂了!”
杜定北被这句话彻底激发出血气,他看了方解一眼大声道:“主公,属下要光耀门楣!”
第0892章 渡河登岸
郑秋用千里眼往水面上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当他发现有细小的芦苇杆在水面上立着漂浮过来的时候忍不住笑了笑,回头对徐叔宝挥了挥手。徐叔宝跟着郑秋已经多年,早已经对郑秋的手势熟悉无比,他立刻下令弓箭手准备好,还有一群拎了渔网的水手在船舷一侧等着。
看到那芦苇杆快到船边的时候,水手们立刻把渔网洒了下去,四五个人同时拉动绳子,很快就有苏北军的水鬼被渔网兜起来,还在疯狂地挣扎着,早就准备好的弓箭手立刻放箭,片刻之后渔网里的水鬼就被射成了刺猬。
渔网只洒了一次,因为黑旗军水师的水鬼从另一侧也已经悄悄下去。
看起来平静无波的河道上,很快就有地方开始翻起水泡,然后那一片水就变成了红色。
水下面的激斗谁也看不到,但从不断翻出来的血就能猜测出来下面有多惨烈。东岸被人称作西山先生的中年男子举着千里眼看了一会儿随即脸上变色,他猛地站起来,眼神里闪过一丝怒意。
“怎么了?”
孙英典连忙问道。
对于这个废物一样的东主西山先生显然有些不屑,但被他掩饰的很好。他缓缓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损失了一些渔民而已。黑旗军的水师看起来好像就是大隋的长江水师,只是这支水师不是在罗屠手里吗?怎么现在跟了方解?”
孙英典见西山先生说的轻描淡写,也没放在心上:“现在这个天下,变节这种事再稀松平常不过。今天跟着罗屠明天跟着方解有什么好稀奇的,若是我实力比黑旗军强,那水师明天没准就来投靠我了。”
西山先生听到这几句话回头看了孙英典一眼,眼神里有些若有若无的深意。
“吹角,让小船靠过去,咱们的船小但是数量多,让水手们爬上大船,阻止弓箭手对这边放箭!”
西山先生吩咐了一句,停靠在东岸早就准备好了的几百艘小船随即划动了出去。
水下水鬼之间的战斗结束的很快,那些苏北军的渔民虽然水性好,但是在睡下搏斗的技巧就远不如水师的人,从开始到结束也没有超过十分钟。水面上漂浮着上百具尸体,随着河流往南漂了出去。
看那些人的装束,绝大部分都是渔夫。
水师的水鬼几乎没有损失,这对于士气提升来说极有意义,大船上的水手们立刻爆发出一片欢呼声。
岸边观战的百姓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离着远也看不清,但是听到黑旗军水师那边有欢呼声起来,他们也跟着欢呼。
“发生什么了?”
后面的人急切地问,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好戏。
“不知道!”
前面扯着嗓子吼的百姓摇了摇头:“管他呢,反正是咱们这边的人再欢呼,肯定是赢了一阵!”
后面的人听了点了点头,也跟着嗷嗷的叫唤。
几百艘小船快速的往大船这边靠了过来,前面都是手持巨盾的士兵,他们的任务是为后边的士兵挡住大船上洒下来的羽箭,苏北军的小船上就没有上弓箭手,都是挑选出来的武艺不俗的士兵,他们的目的是为了登船。
离着大船还有百米左右的时候,最前面的一艘小船忽然剧烈的摇晃起来,小船上的苏北军士兵虽然都不是旱鸭子,可冷不丁被这一晃都有些站立不稳。就在这时候,水里突然冒出来人,一手抓着船边一手攥住一个苏北军士兵的脚踝使劲一拽,那士兵喊了一声随即落入水中,片刻之后,脖子上被人抹了一刀的尸体就缓缓的漂了上来。
黑旗军水师的水鬼叼着刀子在小船下面来回游动,就好像鲨鱼一样伺机捕食。小船上的苏北军士兵吓得够呛,全神戒备。因为是要上大船近身厮杀,所以他们没有人携带长兵器,对付水鬼有些力不从心。
西山先生的脸色有些难看,短短十几分钟,至少有十几艘小船上的苏北军士兵被掀翻掉进水里,睡下的黑旗军水鬼就好像凶猛的鲨鱼一样扑上来,片刻之间就把落水的苏北军士兵撕咬的支离破碎。
“差不多了,让水鬼回来。”
郑秋淡淡的吩咐了一声。
大船上吹响号角,角声才想起来,江面上就恢复了平静,由此可见黑旗军的水鬼多么的训练有素。
“弩车!”
郑秋挥了挥手,桅杆上的旗手随即舞动了旗帜。各船看到旗语纷纷将弩车调转过来,调整角度对准了那些小船。
随着下令的旗子一挥舞起来,几十支重弩如流星一样砸进苏北军的船队里。精钢为锋薄铁为羽的重弩势大力沉,即便是以木船的坚固也难以抵挡,被重弩轰中的小船就算没有被凿穿,船身也会剧烈地晃动起来。
一支重弩直接将船头的巨盾轰碎,弩箭余威不减,将盾手的心口撕裂之后继续向后飞,后面站成了一排的苏北军士兵挨着个的倒了霉,这重弩竟是一下子穿过了四个人的身体,小臂粗细的重弩造成的伤口根本就没有办法治,即便是当时没死,也熬不过多久。
一连串四个苏北军士兵翻进水里,水面上立刻就被染红了一大片。
“弓箭手!攒射!”
小船到了近处之后,各船的将领就不需要再看旗舰上的旗语了,各自指挥。羽箭瞄准了一艘艘的小船射了过去,暴雨一样密集。虽然有巨盾当着,但还是有不少苏北军的士兵中箭落水。
损失了数百人之后,苏北军的小船才终于有机会靠近黑旗军的大船。
可就在他们准备好绳索铁爪准备登船的时候,忽然从大船后面冲出来数十艘蜈蚣快船。如同在水面上飞速爬行的怪物一样,凶狠的撞进了苏北的小船船队里。
……
蜈蚣快船上可以搭载五十名水手,每个人都是可以划桨。但在水面战斗的时候,训练有素的水师士兵会有一半的人参与战斗,另外一半的人操作船桨。每一艘蜈蚣快船上,二十几个士兵用携带方便的连弩在中距离对苏北军小船上的士兵展开了屠杀。
苏北军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士兵冒险登船阻止黑旗军大船靠岸,所以根本就没有带着弓箭,在这种时候他们简直就是黑旗军水师士兵的活靶子。蜈蚣快船在苏北军的船队里穿行而过,连弩不停的激发,一个又一个苏北军士兵哀嚎着倒了下去,有的人栽进水里,很快就被河水冲向下游。
装备上的差距,训练程度上的差距,作战经验上的差距,让水面上的战斗根本就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屠杀。
“让弓箭手在岸边列阵!”
西山先生的脸色有些难看:“咱们对黑旗军一点都不了解,从来都不知道黑旗军竟然有这样训练有素的水师。现在只能等到黑旗军来攻了,水面上已经无法控制。吹角,让小船撤回来!”
苏北军的士兵连忙吹响号角,小船上的士兵巴不得立刻往回撤呢,听到信号立刻调转船头,哪里还有一点儿作战的勇气。
就在这一刻,站在岸边的杜定北眼神一凛。
“擂鼓,进攻!”
随着鼓声响起来,数不清的蜈蚣快船从岸边推了出去。士兵们将船往河道里一推,然后先跑下河再爬上去。数不清的蜈蚣快船从岸上士兵人群里突然被抬出来,就好像真正的数不清的巨大的蜈蚣纷纷下河了一样。
“不好!”
对岸的西山先生这次脸色大变,他本以为黑旗军渡河要靠那些大船,可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这么狡猾,将蜈蚣船藏在岸边的人群里,进攻的时候才抬出来!随着黑旗军那边鼓声响起来,一艘一艘的蜈蚣船进入了河道,士兵们同时滑动船桨,如贴着水面飞一样朝着东岸冲了过去。
而此时苏北军的船队还没有来得及退回到岸边,他们的船速显然比蜈蚣快船要慢的多了,半个河道的距离很快就被黑旗军的士兵们追上,没多久,两边的船就混合在了一起。
“怎么办!怎么办!”
孙英典急的站了起来。
“让弓箭手放箭!”
西山先生大声喊道。
“不行!”
孙英典大喊道:“我的人还在那里没有回来!”
“顾不了那么多了!”
西山先生狠狠瞪了孙英典一眼:“让黑旗军的士兵黏在咱们的船后面回来,一旦登岸损失比这要大的多!”
他不理会孙英典,直接过去一把抢过来令旗挥舞起来。见到下令,岸边的苏北军弓箭手显然愣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就开始在将领的指挥下开始朝着河道上的船放箭。
杜定北坐在一艘蜈蚣快船的船头上,看到那边弓箭手已经放箭立刻回头大声喊道:“伏低身子!不要理会!只管往前冲,加把劲划船!”
羽箭铺天盖地一样射了过来,不少士兵中箭。杜定北举着一面盾牌挡住自己半身,不时看一眼距离岸边还有多远。此时的他已经忘记了紧张忘记了害怕,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对岸敌人身上。
“记住!”
他大声回头喊道:“上了岸不要急着往前冲,为后续的队伍杀出来一片登岸的空地来!”
……
方解举着千里眼看着战事,点了点头:“中规中矩,能做的基本都做了。以大船吸引敌军注意力,以蜈蚣快船渡河和敌人溃兵搅在一起倒是有些新意。”
吴一道点了点头:“确实有些出人意料,郑秋几乎把对岸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敌人箭阵几乎是为了防备大船而摆的,看到蜈蚣快船下水再重新布置箭阵已经稍稍晚了些,将渡河的损失降到了最低,这少年可用。”
河道上,郑秋见杜定北带着的队伍已经快冲过去了,指挥大船也往东岸靠过去。
“不要心疼羽箭,把箭壶给老子射空!”
他抽出横刀朝前指着吼了一声,大船上的弓箭手立刻把羽箭倾泻了出去。
对岸
西山先生看了一眼黑旗军船队笔直的朝着中军这片岸边冲过来,立刻猜到敌人的目的,他回头吩咐道:“让后面那三百重甲准备好,随时等我号令!一旦敌军登岸就给我碾上去,把他们往水里赶!”
就在这时候
远处有几个骑兵纵马而来,脸色焦急。
第0893章 这是一个噱头
羽箭
密密麻麻的羽箭
苏北军虽然兵少,但数千名弓箭手聚集在一起倾泻羽箭的阵仗也足够宏大,水面上如被冰雹砸过之后似的,噼噼啪啪的捡起来一层水汽。船上的士兵不断有人落水,其中有黑旗军的士兵也有苏北军的士兵,说起来,跟在苏北军小船后面,黑旗军的损失还要稍稍小一些,之前那些出战的苏北军士兵才是真的损失惨重。
“不要放箭!”
领兵指挥的一个苏北军将领扯着嗓子喊,可岸边的弓箭手已经从最初的下不去手到现在的红了眼,谁还管他的嘶吼?
一支羽箭从前面盾牌的缝隙里钻过来,噗的一声刺入这将领的胸口,皮甲虽然阻挡了一部分羽箭的力度,但箭镞还是钻了进去,疼痛让他的思维瞬间迷糊了一下,他下意识的低头看着那支还在颤抖着的箭,眼神里都是不可思议。
“为什么要对自己人放箭?”
他喃喃了一句,眼神里都是悲哀。
他的亲兵连忙过来,一只手扶着箭杆,另一只手抽刀将羽箭斩断,因为不知道刺进去多深,所以谁也不敢贸然拔掉羽箭。亲兵哀叹了一声,撕下来自己的衣服为将领包扎:“将军,认命吧,咱们从出战的时候或许就注定了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您已经足够幸运了,您的皮甲足够厚实,看起来箭刺的不深……”
他看了将领一眼:“您再看看您收下的兵,那一身薄薄的皮甲能挡住什么?”
他的话到了这戛然而止,还在为将领包扎的手僵硬在那,亲兵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惧,然后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一支羽箭从他的后颈射进来,从脖子前面又钻出来,箭镞上还带着血,羽箭带出来的血溅了这将领一脸。
岸边传来一阵喊声,就好像死神的呼唤:“苏北军的将士们,不要再往岸边靠了!回身和敌人决一死战!你们就算战死,家里人也有大将军赡养!回头死战!”
东岸的苏北军士兵们一声一声的喊着:“回头死战!”
“回头死战!”
西岸
吴一道看了方解一眼压低声音问道:“水师有三艘战船上安装了火炮,要不要试试威力?”
“再等等……”
方解举着千里眼看着杜定北的人距离岸边还有多远。
“主公,属下以为火炮才刚刚配备在战船上,应该留到大战的时候再用,这样才能出其不意。现在就用火炮的话,以后再面对强敌的时候就会少了些威慑。”
站在方解身边的飞豹军副将李泰说道。
方解摇了摇头:“创造出来威力强大的武器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打击敌人,最主要的是……减少自己人的损失。再金贵的东西,也不如人命金贵……距离差不多了,发信号,让郑秋开炮!”
随着他一声令下,站在他身后的传令兵随即挥舞起来大旗。
水师旗舰,一直盯着方解那边的了望手看到下令的大旗舞动起来,连忙喊话。郑秋早就等着实验火炮了威力了,听到了望手喊完立刻吼了一声:“用火炮给咱们的兄弟们轰出来一条登岸的路!往敌军人群密集处给老子狠狠地打!”
大船船舷一侧突然打开了几个窗口,黑黝黝的火炮从窗口里推了出来。船舱里,在朱雀山大营里已经训练了几年的火器营士兵们早就等着这一刻了,这是火器营组建以来第一次实战,他们的心情甚至比杜定北还要激动。
嘭!
嘭嘭嘭!
随着第一门火炮吐出火焰,安置在船舷侧面的火炮全都开了火,吞吐着火蛇。随着发射出炮弹,巨大的后坐力让船往一侧倾斜,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平衡。这是水师早就已经试验过多次的,所以已经没有人担心。
对岸苏北军弓箭手的阵营里立刻就炸开了花,苏北军的士兵眼睁睁的看着一条一条燃烧着的轨迹从大船那边抛过来,还没等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炮弹已经在人群里炸响。这些炮弹是根据方解在云南道缴获奥普鲁帝国的火炮炮弹改装过的,炸开之后杀伤范围极大。
第一颗炮弹落在弓箭手人群里,散开的碎片立刻就扫倒了一片人!
……
三艘配备了火炮的大船一轮轰炸之后,对岸上已经彻底乱了。苏北军不知道那是什么,竟然威力如此逆天。他们手里的兵器在那炸开的炮弹面前显得那么渺小,而坚固的盾牌也挡不住那样恐怖的威力。
虽然落在人群里的只有十几发炮弹,但其威慑作用已经足够了。苏北军的士兵们开始哀嚎着后撤,阵型立刻就散乱起来。
就在这一刻,杜定北所在的蜈蚣快船第一个靠近了岸边。因为岸边浅水的地方被苏北军砸了木桩,即便是蜈蚣快船也无法靠岸,所以黑旗军的士兵们离着岸边还有三四米的地方停船,然后纷纷跳进河水里。
杜定北的武艺虽然稀松平常,但在这个时候他根本就没有想过在后面指挥,他很清楚如何在士兵们心目中竖立威信,没有什么比和士兵并肩作战更好的办法了。所以,虽然他很害怕,但依然没有退缩。
“上岸!稳住阵型,为后面的人打开一片空地!”
杜定北将上身的衣服脱了,光着膀子,将横刀叼在嘴里跳下河。船上的黑旗军士兵见这个少年郎如此悍勇,也纷纷把上衣脱了,跃入河水里往岸边游。
“放箭!”
“快放箭!”
西山先生眼看着黑旗军的士兵已经要登岸,再也坐不住了。他大声的呼喊着,然后回头吩咐督战队在后面杀人稳住阵型。火炮震慑住了一大批苏北军士兵,那突然炸开的东西让他们充满了恐惧。
督战队听到命令之后在阵列后面站成一排,毫无怜惜之意的扣动了手里连弩的机括。一开始往后跑的苏北军士兵立刻倒下去一层,有的人开始哭着求饶,可督战队的职责所在,就算他们也不想对同袍动手,奈何军令如山?
苏北军的士兵们被逼着回到岸边,此时黑旗军已经有几百人在岸边聚集起来,组成了一个看起来还很单薄的圆阵。防御的最基本阵型是方阵,但这个地形圆阵的效果更好一些。这是几百个光着膀子的黑旗军汉子组成的阵型,用手里的刀子和伤口里的血为后续的队伍拼出来一块地方。
杜定北的身上见了血,毕竟他不是以武艺见长,这个第一次领兵的少年郎表现出了足够的冷静,这已经殊为不易了。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从没有见过战阵厮杀,在尸山血海里没有尿裤子就已经让人刮目相看了,更何况他还能冷静的保持着头脑的清醒。
听从护卫劝告,杜定北站在圆阵中央指挥着:“如果敌人有重甲步兵,马上就会冲过来,一会儿看到重甲步兵过来不要慌,也不要退,如果咱们退,后面的弟兄们就会死伤惨重!既然咱们是第一波冲过来的,我已经做好了和你们一起战死的准备,你们准备好了吗!”
“为黑旗军死!”
士兵们吼了一声,这群光着膀子的汉子们一脸的无畏!
杜定北的话音才落,河堤高坡上数百个苏北军的重甲步兵成方阵朝着这边冲了过来,在慌乱的苏北军阵营中,这些训练有素的重甲步兵显得格外的惹眼。杜定北看到那群重甲朝着这边过来,咬了咬嘴唇:“准备好!寸步不退!”
“寸步不退!”
一群汉子吼着,阳光洒在他们满是血的古铜色肌肤上,反射出一股只有血性男儿才会有的神采!
那一条隆起的肌肉,那一道道伤疤。
只有在战场上,男人的雄性风采才会展现无遗!
……
眼看着苏北军的重甲步兵就要冲过来的时候,几个骑兵从苏北军后面冲了过来,为首的骑兵脸色急迫,远远地看到帅旗所在就喊了几声:“亚宁城被黑旗军攻破!城已经破了!大将军!咱们的城被一支突然出现的黑旗军攻破了!”
本就已经惊慌失措的孙英典听到这喊声吓得脸色猛的一白,身子摇晃了几下竟是一屁股坐在地上。
“废物!白痴!”
西山先生听到喊声之后恨恨的骂了两句,眼神里已经有绝望之色。他直到今天这一仗已经彻彻底底的败了,到了现在他才恍然大悟方解为什么要宣扬一个十六七从没有领兵经验的少年郎。
他就是用这样的噱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他自己。方解故意弄出来的气氛,连他都为之愤怒。他在苏北道成名已久,贼寇闻之胆寒,正因为如此,方解才故意让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来指挥,激起自己的怒意。
而方解,则趁着所有的注意力在这边的时候,派队伍绕到了后面攻破了亚宁城。如今根基之地已失,这一仗再打还有什么意义?
西山先生仰天一声长叹,软软的坐了下来。
听到后面骑兵的喊声,本来就已经失去了一大半斗志的苏北军士兵顿时乱了,本来还往前挤压的重甲步兵们全都愣住,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往前冲。他们都不是傻子,很快就想到了一种可能。
如果他们这会冲上去的话,肯定能把那几百黑旗军士兵挤下去,但用不了多久,攻破了亚宁城的黑旗军士兵就会从后面兜过来,他们身穿这样一身沉重的甲胄,到时候卷进战阵里,想跑都跑不了!
当的一声
最前面的一个苏北军士兵忽然丢掉手里的横刀,抱着头蹲了下来:“我降了!”
第一个投降的人出现,后面立刻就跟上一大片人,这种绝望就好像瘟疫一样在苏北军队伍里蔓延出来,岸边围着杜定北的那一群士兵率先丢下了兵器。杜定北本来已经报订了必死之心,他知道成功和危机永远都会连在一起,自己既然选择了接受方解的命令指挥这场战争,那么就已经做好了两种准备。
迎接即将到来的名誉,或者迎接死亡。
听到苏北军里喊出亚宁城已破的声音,杜定北的眼睛立刻就亮了:“向前!咱们的援兵一到,就在敌人身后!”
“向前!”
几百个黑旗军士兵率先冲了出去,腾出来空地,后续的黑旗军士兵开始大批的登岸。没有了抵抗,黑旗军占领岸边的速度极快。
人群中
孙英典绝望的哀嚎了一声,瘫软在地上,再也说不出话。
第0894章 还没走出去呢
孙英典本以为有西山先生在,这一战最起码能让黑旗军吃一些苦头。在军务上孙英典确实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将军,但是在其他方面他绝对不是一个白痴。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凭他的实力绝对挡不住方解侵入苏北道。
他之所以要打这一仗,而且要狠狠地打这一仗,是因为他深知一个道理……如果他不战而降,那么他绝对不会被方解重视。相反,如果这一战让黑旗军感觉到了疼,那么再投降的话方解一定会重视他。
西山先生就是他手里的牌,这一战,孙英典寄予厚望。
可惜,方解从一开始就没把主要战场放在这里。
黑旗军陆续登岸的时候,消息也接二连三的传来。
进攻亚宁城的黑旗军在攻破亚宁之后分兵两路,一路往流岚渡这边包抄过来,另一路换上了在亚宁城缴获的苏北军的号衣,骗开了刘家镇守的大野城,六家手里那些人马连兵器都没来得及亮出来就被人缴了械。
而守鱼骨岭的赵家,听闻亚宁城被攻破之后干脆带着人马跑了。
到了这会,孙英典还能做什么?
他站在一侧,眼看着那个穿黑色长袍的年轻男人缓步过来,心里那股子憋屈和愤闷难以言表。这个时候他真的有些愤怒,愤怒于上天为什么这样不公平。明明他出身要比方解高贵的多,可现在,方解贵为国公更是一方诸侯,而他呢,现在是败军之将,明天或许是阶下之囚。
方解一边走一边询问伤亡,数字还没有统计出来,但伤亡并不是很大。
杜定北跟在方解身后,亦步亦趋。
方解回头对他笑了笑:“打的不错。”
杜定北脸一红:“若不是主公提前安排好,属下说不得已经战死在岸边了。”
方解笑道:“我是三军之帅,容不得自己人在不必死的时候死。你把能做的已经都做了,这只是你人生中的第一次战役,以后机会还有的是。这一战能给你留下什么,以至于以后会做的更好才是重要的。”
杜定北点了点头:“属下还差的远呢。”
方解道:“差的远可不是一句客套话,而是一种态度。在岸边的时候看起来你激励士气做的不错,最初上岸那几百人以你为主死战,这很好。但你有些保守,当时敌军士气已经消散,阵型已经溃乱,并没有多少人马围攻你。这个时候如果你再积极些,直接带兵杀进溃兵之中,何须死守那块地方?”
“而且,一旦和敌军溃兵混在一起后,敌军的重甲步兵也不好下手。”
杜定北刚才听方解夸赞自己,难免有些许得意,此时听了方解的话才恍然明白自己差的有多少,他面带羞愧,不知道该说什么。
“战场上的事,循规蹈矩的从来都不占主动。眼睛往前看一些,不要只看到自己。我说你做到了所有能做的,指的是在你视野之内能做的。要想不败,把自己的一切看清楚看仔细。要想取胜,把敌人的一切看仔细看清楚。”
方解拍了拍他的肩膀:“路还长,慢慢走。今儿这一战你杜定北的名头已经响了,就当我送你一场富贵。”
“谢主公提拔之恩!”
杜定北站住,深深的施了一礼。
方解没有阻拦,安然接受:“去吧,你虽然这一战没有让我失望,但毕竟军功有限,我不能给你太多。回去和之前与你并肩作战的士兵们聚聚,你也没有让他们失望。最初上岸的那几百人就归你了,先领个五品别将吧,以后战场上再领军功!”
杜定北俯身再次一拜,方解笑了笑转身前行。
吴一道跟在方解身后,忍不住有些感慨道:“主公似乎对这个少年郎颇为重视。”
方解声音极低的喃喃了一句:“定南定北定东西……”
吴一道没听清,下意识的问了句:“什么?”
方解却没有再说,笑了笑,缓步前行。
……
如果说初败的时候孙英典是不甘是愤怒是恨意交杂,那么现在就是忐忑不安。方解到了东岸之后就进了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帐篷里,他被方解麾下骁骑校的人带过来一直在帐篷外面候着,已经快两个时辰过去,从早晨到现在没吃饭的他有些扛不住,小腿酸疼酸疼的,肚子里还在咕咕的叫。
可他发现,方解到现在居然也还没有吃饭。
这让他有些不明白,一个人追求位高权重的地位不就是为了活的更自在更好吗?方解现在这个地位,何苦还要这样辛苦连饭都顾不得吃?
黑旗军的将来一批一批的进去,一批一批的离开,在外面孙英典听到里面方解说了什么,但他看得出来那些黑旗军将领脸上都带着敬意。
西山先生站在他身边,身子依然拔的笔直。他听到孙英典的肚子在叫,随即不屑的冷哼了一声。
“你什么意思!”
孙英典听到这声冷哼显然意外了一下,然后就是一股怒火从心里烧起来:“李西山,若不是今日你指挥的一塌糊涂,我也不是现在这下场!我予你荣华富贵,你现在既然敢讥讽我!”
西山先生摇了摇头:“你我现在地位相当,同是阶下囚,你还有资格在我面前趾高气昂?孙英典,你说是你予我一切这不假,我也没有反驳过。但同时你莫要忘了,你能是苏北道说一不二的人,靠的是我。若没有我借着平贼乱帮你拉起来队伍,刘家赵家的人会对你礼敬有加?”
西山先生冷哼道:“当初苏北道闹贼乱,你不敢派兵,赵家不敢刘家也不敢。是我劝你,让你出兵平乱。第一,可以帮你拉拢民心,第二可以扩充兵源,第三把乱匪抢来的东西归自己所有补充实力。没有我苦劝,没有我带兵出征,就没有你后来的地位。”
孙英典张了张嘴,觉得嗓子里苦的难以忍受,就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指着孙英典连着张了几次嘴,竟是一口气憋住,哇的吐了一大口血。
西山先生忍不住笑了笑:“我听闻黑旗军镇国公最是爱惜人才,你自己想,你算得人才吗?虽说你孙家在苏北道有些地位,可镇国公从来都不把地方世家看在眼里,从进黄阳道到灭南燕,世家名门被镇国公屠了多少?”
看着已经白了脸的孙英典,西山先生可怜的摇了摇头:“我还有活下来的机会,而你却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孙英典伸手要去掐西山先生的脖子,西山先生闪开一边,又是不屑的冷哼了一声:“酒色已经掏空了你的身子,你现在连个孩子都打不赢还想掐死我?纵使我没有修行过武艺,你也杀不了我。”
帐篷里,方解微微皱着眉往外看了一眼。
“仅仅拿下一个亚宁城远远不够,苏北道这么大的地方,一战容易难道战战都容易?刚才我一路上来的时候,不少士兵们都在说,今天打亚宁,明天平苏北全境!”
方解语气有些重,扫了下面将领们一眼:“黑旗军总是打胜仗,是不是已经赢到让你们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了?今儿我再提一遍这件事,若是以后战事,因为你们之中有人骄傲自满以至于轻敌懈怠导致战败……我不舍得杀你们任何一人,但军法不容情!”
“喏!”
下面将领们刷的站直了身子,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方解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下后说道:“散金候刚才还劝过我,现在黑旗军诸事越来越繁杂,我若事事亲力亲为一个当五个使也不够用。”
他把地图展开,用炭笔画了两道线:“亚宁城北边南北六百里东西一千五百里,李泰,你来打。亚宁城到永乐城这南北五百里东西一千三百里,我已经派攻破了亚宁城的纳兰定东去打。永乐城那边的地盘,杜定北去打。”
方解将炭笔放下:“你们三个,我一样对待。纳兰定东在亚宁城里,我会派人告诉他。这三片区域差不多大,之所以纳兰定东划定的区域小些,是因为他要打的城池远比你们两个多。我今天放一句话,你们三个谁先打完了我指给你们的地方,我就单独建一个军给胜者,兵员从整个苏北道挑,撒开了挑!”
“喏!”
李泰和杜定北抱了抱拳:“绝不辜负主公重托!”
……
脸色难看之极的孙英典进帐篷的时候,步履都有些虚浮摇晃。之前西山先生的话确实太狠了些,孙英典现在还觉得心里憋着一口血。不过这会儿他也明白过来,自己对方解确实没有什么意义了。
所以,从走进门开始他就做好了死的准备。
“给孙将军找个凳子来。”
方解指了指孙英典道,有亲兵搬了胡凳放在孙英典身后随即离开。孙英典愣了一下,连忙道谢:“败军之将,在国公爷面前哪里敢坐?”
“怀老的墓可还好?”
方解忽然问了一句。
孙英典怔住,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好,我派人每隔一段日子就去打扫,我是怀老门下出身,不敢懈怠。”
“怀老于我也有恩义。”
方解点了点头道:“因为两件事,我给你一个安稳。回去之后,带上家眷财产,我会派人送你们一家去雍州。第一,你为怀老修建陵墓。第二,你发兵平苏北道乱匪。”
站在一侧的西山先生脸色一变,上前一步抱拳道:“拜见国公爷,平定苏北道匪患,不是他孙英典的主意,是草民力劝他才出兵,且是草民领兵平乱。”
方解侧头看了他一眼:“你叫李西山?”
西山先生连忙垂首道:“正是草民贱名。”
方解点了点头:“念在你平了苏北道匪患,我也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你现在可以走了,从出帐篷之后算起,现在到天黑我不会派人追你,你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天黑之后,若是被我的人追上,立斩不赦。”
李西山愣了一下,刚要解释,方解摇了摇头:“时间不多。”
李西山恨恨的一跺脚,眼神里满是怨毒的看了方解一眼转身往外走,走到帐篷门口的时候刚伸手去撩帐篷的帘子,站在门口的陈孝儒兵忽然抽刀将他的一条腿斩断。李西山哀嚎了一声,倒下去的时候狂吼:“国公爷你不能说话不算好!”
噗!
陈孝儒一刀将他人头剁了下来。
看着滚在地上的人头,方解笑了笑道:“还没出帐篷呢……”
第0895章 那个岛
方解展开地图,看了看上面标记出来的地方:“大野城已经拿下,鱼骨岭的守军不战而逃,流岚渡后面的亚宁城也已经拿下……”
方解舒展了一下身体:“抵抗比预想中还要软一些。”
吴一道笑了笑:“苏北道已经被杨坚的铁甲军犁了一遍,这些兵马大部分还都是前阵子苏北道匪患严重的时候,各家族招募来的私兵。杨坚攻破苏北道之后,曾经的叛军能跑就跑了,苏北道有一阵子几乎是无兵驻守,以至于匪患横行。杨坚的心思全在叛军身上,再加上兵力也属实有限,所以根本就没有剿乱匪。”
“现在孙家,赵家,刘家这些人马,基本上要么是当时收编的乱匪,要么是招募的私兵,战力实在有限。”
方解点了点头:“交给下面人去打吧,现在手里的队伍越来越多,摊子越铺开越大,总不能我每一战都亲自来指挥,最稀缺的就是将领了。”
“是不是可以启用刘恩静和许孝恭?”
吴一道问。
“暂时还是让他么练兵吧。”
方解摇了摇头:“回头有用的到他们的时候。”
“柳州城那边有什么新消息过来没有?”
方解问
站在一侧的陈孝儒连忙回答:“前天是例行送回来消息的日子,暂时还没有更多。柳州城外朝廷的人马和胜屠的人马打了十几仗,基本上胜屠的队伍就没有打赢过。不过有后面的金世雄牵制,柳州城暂时也还算稳固。按心思来说,金世铎肯定是不想跟胜屠在一根绳子上吊死的,但他现在人在柳州也身不由己。”
“长安那边呢?”
方解又问。
“高开泰和王一渠的人马已经攻打长安城一年了。”
陈孝儒搜索了一下记忆里的消息后说道:“那两个人什么法子都想到了,可惜的是长安城太过高大坚固,抛石车的巨石砸上去就是个白印,城墙连裂纹都没有。想诱敌出城,守长安的是杨坚手下一个叫韦木的,应该是得了杨坚的指示,就是不出城,现在高开泰和王一渠的人马粮草已经告急,分出去一大部分兵力在京畿道劫掠,民不聊生。”
方解嗯了一声:“暂时和这些人没有交集……牟平城那边有消息吗?”
“有。”
陈孝儒道:“左鸣蝉在牟平已经断了胜屠的火器供给,而且据说罗斯国那边也没有叛军的人过来了,或许,罗斯公国的抵抗军已经被剿灭。左鸣蝉的人留在牟平城监视着洋人的举动,最近洋人好像在牟平城里的人越来越少了……”
“奥普鲁帝国的人要动兵了。”
方解叹了口气:“东疆那边沐府有什么消息?”
“沐府的人偷袭了山海关,山海关守将满门被杀。但因为沐广陵下令暂时放弃进入中原,所有沐府的人马都在沿海一线布防,尤其是针对东楚那一线。有传闻,东楚皇帝楚居正逃离了东楚,有可能就躲藏在沐府里。”
方解点了点头:“有楚居正为沐广陵指点,对付洋人的火器沐广陵应该也会有所准备了。还是要多盯紧一些,一旦东疆那边开战,我要知道消息。”
“喏。”
陈孝儒应了一声:“属下加派人手去那边盯着。”
“散金候……”
方解看向吴一道,吴一道知道方解什么意思,连忙说道:“货通天下行在东疆的力量已经停止了商业上的事,全力为沐府提供支持。主公放心,内乱和外地孰轻孰重属下还分得清楚。”
方解笑了笑:“暂时也没什么别的事了,现在要紧盯着的,其一是东疆那边洋人的举动,其二是柳州城胜屠的举动,其三就是大自在。”
方解的语气骤然一转:“这个人来找杨坚,对中原来说绝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佛宗从蒙元那边溃逃过来的修行者全都加入杨坚的队伍,以后直面相对的时候会很艰难。而且,佛宗最擅长蛊惑人心……一旦他们在大隋扎根,很快就会发芽生长起来。”
吴一道点了点头:“尤其是现在这样的乱世,百姓们没有了曾经对大隋的敬畏和信仰,很容易寄托在别的东西上。乱世之中,百姓们无法面对自己的担忧和恐惧,更容易对一些表象的慈善信服,而且从信服到成为教徒的变化速度极快。黄阳道就是例子……这还是在控制范围之内,百姓们安居乐业的情况下,尚且有那么多人被蛊惑着信服佛宗。在战乱之地,佛宗的发展会有多快可想而知。”
方解忽然想到一件事:“只怕……佛宗的人大举进入中原,和蒙元那个黄金家族也脱不开关系。”
吴一道愣了一下,然后很快明白了方解的意思:“是蒙哥在背后做推手?”
陈孝儒也不是笨人,仔细想了想也明白了:“蒙元在灭佛,但佛宗在西域草原上的根基之厚哪是那么容易灭掉的。而且这样灭下去,天长日久……蒙元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波及全国……蒙哥最想的是尽快恢复过来休养生息。而他自然也不愿意大隋这个邻居比他先恢复过来,所以促使了佛宗弟子大批的进入中原。”
吴一道点了点头:“要么是蒙哥有意识的把佛宗弟子往中原驱赶,要么是蒙哥和佛宗有了谈判,让佛宗去中原。佛宗要想重新崛起就需要一片新的土壤,大隋正乱着,对于佛宗来说这就是一片沃土!这是佛宗和黄金家族都希望看到的场面,一拍即合!”
方解摇了摇头有些感慨:“曾经让四方朝拜的大隋,现在已经再没有一点震慑了。如果蒙元人比中原恢复的快,那么蒙哥绝不会放弃东进的念头。”
吴一道叹了口气:“洋人向西,蒙元人向东……如果真到了这个局面形成的时候,对于中原人来说,是一场有史以来最大的灾难。”
……
东疆
沐府
盯着桌子上铺开的海域图,沐广陵的脸色格外的沉重:“本以为洋人会休养一阵子,把楚国的地方梳理一遍才会会有动作,没有想到居然来的这么快。今天刚刚得到的消息,我手下的人在海上已经发现了洋人的船只,应该是来探路的。”
坐在他旁边的东楚皇帝楚居正脸色变了变,立刻提醒道:“洋人的战船格外的坚固,而且装有那种威力极大的火器,一旦海战,咱们的船没有一点儿优势可言……不管怎么说,我楚国的水师也算强大了,最起码比起大隋的水师来说绝不会弱了。可是与洋人战船海战,我大楚水师一战即溃……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沐广陵脸色凝重,手指在地图上滑过:“如果放弃海战呢?”
站在他身边的沐闲君还没有从之前的败绩中恢复过来,但也知道现在是关乎东疆安危,关乎沐府生死存亡的时候,他盯着地图看了看说道:“蓬莱岛……这里不能不设防!蓬莱岛距离海岸最近,如果我是洋人的将军,一定会先拿下这一片小岛作为中转之地。岛上可以囤积物资,可以修建兵营,洋人应该知道大隋不好打,所以肯定做好了不能一战登陆的准备。”
沐广陵有些欣慰的看了儿子一眼,没了一条胳膊之后,沐闲君消沉了好一段日子,最近才渐渐恢复了一些生气。
“说得没错。”
沐广陵点了点头:“平日里蓬莱岛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地方,可一旦开战,这地方就变得至关重要。”
他抬起头扫视了一眼屋子里站着的众将:“你们谁愿意领兵戍守蓬莱岛?”
下面人互相看了看,站在最前面的一员大将上前一步道:“公爷,属下愿带本部人人戍守蓬莱岛!”
除了他之外,其他人也纷纷表态。
沐广陵似乎对手下人的反应还算满意,看了看第一个站出来的人说道:“晏历,你跟我多年,你的本事我了解,把蓬莱岛交给你我也放心。你要切记,此岛关乎东疆大局,切不可懈怠。”
“父亲!”
沐闲君看向沐广陵:“没有人比我对蓬莱岛更熟悉了,我愿和晏历将军同去蓬莱岛。”
“你伤还没好!”
沐广陵沉下脸说道。
“沐府镇守东疆这么多年,一直是父亲在操劳一切。以前孩儿年幼无法为父亲分忧,现在我已经长大,虽然断了一臂但尚有一战之力。父亲,我不想将来领兵征战的时候,下面士兵们都在互相询问,这个人曾经打过什么仗?为东疆里过什么功?”
沐广陵的脸色变了变,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点了点头:“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不能拦着你。东疆生死存亡在我沐府身上担着,将来你是沐府的主人,也是时候让你挑起来一些了!”
“晏历。”
沐广陵看向自己麾下的得意战将:“闲君我就交给你了。”
晏历抱拳道:“主公放心!晏历就算战死也会保护小公爷周全!”
沐广陵微微皱了皱眉,隐约觉得这话有些不祥,但他却没有说什么,站起来扫视了众人一眼:“以前我领兵出征的时候,会告诉你们这是在为大隋而战。但是今天,我要告诉你们的是,这一战不是为了大隋,而是为了你们自己!为了你们的家人!东疆是你我的家,不容许任何人践踏!”
“万死不辞!”
众将抱拳,神色肃然。
第0896章 在天上吧
苏北道的战事不劳方解操心,如果下面人连这样的战事都处理不了,那么黑旗军也就真到换一茬将领的时候了。所以在苏北道的这段日子方解有些清闲,每日里只是看看地图,然后听汇报消息的人告诉他,又有什么地方是您的了。
算算日子,方解决定启程回朱雀山大营去。
项青牛听闻方解要回朱雀山,嘴里叼着一块刚刚从大街上买来的炸糕气球一样飘进来。
“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回去了?”
他张嘴把炸糕吞下去,看表情格外的享受。
方解嘴角往上挑了挑:“快到日子了,必须回去。”
“快到什么日子了?”
项青牛问。
“快到飒飒生产的日子了。”
方解有些得意的回答。
项青牛一拍脑门,嘿嘿笑起来:“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必须回去,准备好了吗?”
方解点了点头:“苏北道这边的战事也没什么可操心的,算计着现在赶回朱雀山大营的话时间上差不多。女人怀孕这么大的事我却一直没在她身边,说起来已经很过分了。若是她生孩子我再不回去,那就真没有道理了。”
“走走走!”
项青牛一把拉了方解:“现在就走,就算是走水路回去,最快也要差不多二十几天的时间呢。万一误了可怎么办?先说好了,这孩子一出生就得给我做徒弟,你要是不答应的话道爷我就绝食。”
方解拍了拍项青牛肩膀:“行,不过我没打算兴师动众的回去,一来太麻烦,二来太慢。”
“我陪你!”
项青牛挺了挺肚子:“不过,再好的马也跑不过你的白狮子。”
“两个人也好。”
方解笑道:“快马加鞭的话,赶回去有十五天足够了。我一会儿让人备下几匹西域良驹给你换骑。你回去收拾一下衣服,咱们一会儿就走。”
项青牛立刻掉头跑出去,一点都没耽搁。
方解看着项青牛跑出去的身影忍不住笑了笑,心里真是格外的开心。其实最初的时候,方解真的不敢要孩子。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到底是不是在自己手里。如果自己逃不开那么多的艰辛险恶,女人和孩子就会遭受折磨。
尤其是认识了桑飒飒之后,方解想到了那个传奇一样的人物桑乱。
桑乱在当时就是真真正正的天下唯一,谁敢对他说不?可是这样的人尚且无法保护自己的妻儿,方解真的担心,一旦自己不在她们身边的时候遇到危险,谁来保护她们?那个时候,方解要面对的可都是世间最强大之人。
罗耀,大轮明王
如果自己的妻儿落在这样的人手里,方解没有信心能救的回来。他的女人是无辜的,他的孩子也是无辜的,若是因为自己这狗血的命运灾难将领在她们身上,方解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面对。
可是
当方解得知桑飒飒有了身孕之后,那种幸福真的无法形容。
算算日子,再有不到一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一想起来,方解归心似箭。就在前阵子,方解和项青牛赶去追查佛宗之人的时候,其实何尝不是想离开朱雀山,将万一可能发生的危险远远的带走?
涉及到了佛宗的事,方解都不敢大意。
所以在听闻安县有佛宗之人出现的时候,方解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赶去,将危险处理在朱雀山大营之外。绝不能因为自己牵连到他的女人和孩子。正因为如此,他才会亲自赶去安县,不然以他的身份,何必事事亲力亲为?
是时候回去了。
去迎接那个就要降临在这个世界上的小生命。
……
方解和项青牛每人骑一匹马,带一匹换骑的马。至于白狮子,方解则放任它自己出去撒欢。或许是感受到了方解心情的愉悦,连浑沌都显得那么欢快,不时跃进草丛里,也不知道惊走了多少野兔野鼠。
本打算骑白狮子赶回去,但因为有项青牛同行,所以方解最后还是选择了骑马。毕竟在白天,骑着那样一头巨兽在大路上赶路的话会吓着不少人。
白天的时候,方解和项青牛一路疾驰,也不去管白狮子,它自己会选择隐秘的路走,到了晚上方解尽量在野外露营,白狮子自然会找到他们。
方解和项青牛在一条小河边停下来,傍晚的风清凉的让人甚至想舒服的呻吟出来。这小河的水特别的清澈,以至于给人一种跳进去就是罪过的想法,可一旦跳进去游几圈,就不想再出来。
项青牛一本正经的拒绝了方解互相搓搓背的提议,自己跑去远处洗澡。
黄昏的太阳微光下,方解离着很远都能看到项青牛跑起来的时候那一身上下乱颤的白花花的肥肉。随着那胖子一个鱼跃跳进河里,水位都似乎涨了不少。别看项青牛很胖,但在水里居然灵活的让人刮目相看。没多久就摸了几条肥鱼随手抛上岸,白狮子过来闻了闻然后嫌弃的哼了一声,表示不喜欢。
项青牛是个很奇怪的人,他不敢坐船但敢下水。尤其是这样的小河,他一点都不惧怕。不过要是到了长江那样的大河上,他就真不敢乱动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他如此怕水的人居然敢在小河里游泳。
白狮子闻了闻一扭头跑开,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白狮子才慢慢踱步似的回来,看起来已经吃的很饱。
换上一身干爽的衣服,方解看了白狮子一眼随即微微皱眉:“又跑去偷吃人家家猪了?”
白狮子委屈的蹭了蹭方解大腿,那意思好像是说鱼真的不和我口味。
方解从包裹里翻出来一块碎银子丢给白狮子:“去!在哪儿吃的给哪儿送去,不要被人看见吓坏了人家。”
白狮子居然低头将碎银子叼在嘴里,跳着转身,很快就消失不见。
项青牛露着一个白嫩的大肚子走过来,羡慕的看了方解一眼:“这家伙居然真能听懂你的话,是不是已经有几百年道行快要成精了?我可是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有灵性的动物,有些还是野兽。”
方解笑了笑,用朝露刀砍了一些树杈准备烤鱼:“据说在一千多年前,开创了修行一道的桑乱身边也有一个白狮子,桑乱给它取名叫浑沌。或许是因为当时的桑乱在征服草原的过程中,打了一场又一场恶战。所以在后来佛宗的典籍中记载,这白狮子是不祥的象征,它出现在哪儿,哪儿就有战争。”
“那你的狮子岂不是也活了千年?”
项青牛咋舌。
“怎么会。”
方解道:“桑飒飒说过,这头白狮子应该是桑乱那头狮子的后代。之所以找上我,或许是因为觉得我亲近吧。”
项青牛撇了撇嘴:“开玩笑,论亲近,谁有我看起来可亲?道爷我虽然没有闭月羞花之貌,可论亲和力那是无与伦比的。”
“是啊是啊。”
方解笑道:“一般女人看到胖小子都喜欢凑过去摸摸胖嘟嘟的小脸,然后弹几下可爱的小鸡鸡。我说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留下了童年阴影,以至于现在看到女人都躲着走。”
“呸!”
项青牛啐了一口,也不知道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曾经有个在演武院后山能欺负我到跪下求饶的女人……”
方解愣了一下,看向项青牛,发现这个总是一副嬉皮笑脸的胖子,眼神里有一种一闪即逝的悲伤,很浅,但那么的浓烈。
“可以说说?”
方解问。
项青牛看了他一眼,咧开嘴笑了笑,有些苦。
……
“我三师兄罗蔚然和皇后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项青牛一边把木块堆起来一边语气很飘渺地说道:“我上山学艺的时候,还不是天佑皇帝在位,是他的老子真宗皇帝。真宗皇帝有个小女儿,比我只大两岁……”
他看着手里的木头,笑了笑:“那个家伙啊……整天没事就往演武院后山跑,二师兄只要去后山,她就肯定跟着,连二师兄拿她都没办法。二师兄随师父修行,就任由她自己在后山乱跑。我才刚刚上山,只做些修行的基本功课所以比较闲……她不敢去招惹大师兄,因为她说大师兄生的太猥琐,一看就不是好人。”
“她也不敢去招惹三师兄,因为她说三师兄有一双横眉,一看就是个恶人。偏偏喜欢来欺负我,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你胖因为你比我小。我当时就想,这是他娘的什么狗屁理由?因为我胖因为我小,就可以每天要我承受她的百般折磨?”
项青牛揉了揉鼻子,朝着方解笑了笑:“你不知道那家伙有多狠毒,逼着我跳进小河里给她摸鱼,要是摸不上来就用戒尺打我的手心,真疼!不过想想,现在摸鱼这般的熟练还是她逼出来的。”
“那个时候,三师兄每天在后山那个瀑布下扎马,我就在旁边看着羡慕。她问我,你为什么不去?我说,我怕水。她立刻抽出马鞭一顿狠揍,逼着我跳下去。我想了想是怕水多些还是怕挨揍多些,于是跳下去了。”
“大师兄修行大周天,能隔着很远把一块石头吸过来送回去。我在一边看着羡慕,她问我,你为什么不试试?我说我不能,她又拿出鞭子打我,逼着我去练。”
“二师兄轻功好,在悬崖峭壁上如履平地。我还是看着羡慕,她问我你为什么不练轻功?我说我是个胖子啊,练个屁的轻功。结果她那次真怒了,用戒尺指着我的脸骂……胖子怎么了!胖子就自甘堕落?一个月之内你要是不能如我皇兄那样飞檐走壁,我就……我就再也不见你!”
项青牛笑:“当时我就想,你这样的死丫头这般狠毒,一辈子不见才好呢。所以我告诉她,就为了不见你我也不会去练轻功的。她气的直跺脚,转身就走了。”
“后来呢?你真的没有再见到她?”
方解问。
项青牛摇了摇头:“后来我用了半个月,就能在悬崖上蹦蹦跳跳了……”
方解扑哧一声笑出来:“出息!”
项青牛也跟着笑;“我练会了轻功之后,她居然亲手给我做了一碗莲子羹,她说是跑去御膳房逼着御厨教她的,你不知道她做的有多难喝,苦死了……”
项青牛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上的星星:“其实那个时候,我只是问了自己一句,如果一辈子见不到她你会怎么样?”
他转头看向方解:“我忽然很害怕,所以就去练了。”
“怪不得你不敢和别的人女人靠近,一定是她告诉过你,绝对不要勾搭其他女孩子,不然她和你没完对不对?”
方解问。
项青牛点了点头:“对啊,她太狠了……这句话是揪着我耳朵说的,告诉我要是敢多看别的女人一眼,她就扭掉我耳朵。你不知道她说话时候那凶巴巴的眼神,能吃人似的,我是真怕……”
“现在呢,她在哪儿?”
“在……天上吧?”
项青牛不确定的回答,然后苦苦笑了笑:“我下山去找二师兄,本想和她道个别,告诉她我很快就回来。结果我和她走了岔路,我去皇宫,她去演武院后山……她是偷偷跑出来的,没人跟着,半路上或许是太急了吧,从马背上掉下来……死了。我找到她的时候,她的尸体还保持着往前爬的姿势,往演武院那个方向……”
“这个笨蛋……”
项青牛揉了揉眼角:“当时很疼很无助吧?”
第0897章 你知道尊严吗
项青牛淡淡话语中那种若有若无却偏偏浓烈到伤人心的味道,让方解有些不知所措。项青牛似乎总是一个无忧无虑的胖子,谁也不会觉得他这样的人会有什么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事实上,他的故事却是算不得缠绵悱恻,但……那就是爱情吧?
方解想说些什么安慰他,项青牛揉了揉鼻子然后啃了一口烤鱼:“妈的……还没熟。”
方解想笑,却笑不出来。
“不用说什么……”
项青牛对方解笑了笑:“其实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藏着一个故事,只是,有的人的故事是真实发生过的,有的人的故事只是自己的憧憬。可是不管是真实存在还是憧憬的故事,每每想起来都会有些伤心。”
他继续烤那条鱼:“其实我这个或许真算不得什么吧,你走在大街上,随随便便看到的一个人,或许爱情和伴侣都不是同一个人。你随随便便问一个男人,你有没有一个一直惦念的不属于自己的女人?只要他肯说真话,差不多都会得到肯定的回答吧。”
“所以不需要安慰啊。”
项青牛笑道:“一个故事,若是对人讲述的太多,这故事就没了味道。一个女人,对人提起的太多也就没有了感觉。一段爱情,如果被人安慰的太多也就没了那种牵挂。如果不对人提起就不会有安慰,那么怀念的就是那个人那段故事。如果被人安慰的太多,那么再提起,其实想要的只是别人的安慰了。”
方解愣了一下,忽然发现这话真的很有道理。
“所以不用安慰我。”
项青牛开始恢复以往的神态,见烤鱼熟了随即放开腮帮子开始啃:“偶尔梦到偶尔想起,挺好……”
方解沉默了好一会儿,想到如果那天如果项青牛和公主没有走错路,他们相遇,然后倾诉,会不会是个美好的结局?
可相像,永远都是在期待之前和怀念之后才出现的东西,一点意义都没有。
“想过给孩子取什么名了吗?”
项青牛忽然问。
方解笑了笑:“本想说还没来得及想,其实早就在想了,只是一直没有想到一个让自己满意的名。我自己前十几年颠沛流离死里逃生,回想起来过的那么辛苦。所以就希望孩子能安稳康健快活,而现在才知道,原来孩子的姓名就是父母的期盼。”
“不如就叫方安?”
项青牛说道。
他说完自己又摇了摇头:“有些俗气,要不叫方乐?方便也挺好的……唉,都不好,要取个有寓意的名字,最好是个男孩女孩都能用的。一世如玉?叫方世玉怎么样?”
方解诧异了一下,歪着头问项青牛:“你从哪儿来的?”
项青牛见他问的认真,想了一会儿才回答:“娘肚子里啊。”
方解笑了笑,知道只是自己太敏感了。只不过这名字确实勾起了他的不少回忆,刚才那一恍惚真以为项青牛也是跟自己一样,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过来的。
“不急。”
方解道:“回去之后问问她们有没有想到什么好名字。”
项青牛点了点头:“也对,女人在这方面总是会考虑的更细致些,说实话,真羡慕你。现在似乎该有的一切都有了,女人孩子事业……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你这样的人似乎并不是那种天生的枭雄,就为了掌控这天下而存在。你身上有太多对于一个枭雄来说不合格的东西,所以我一直觉得你想要的未必就是别人以为的那样。”
“我要说,我自己现在还没有想明白我到底想要什么你信么?”
“信。”
项青牛指了指自己:“比如我,有时候就会想找一个疼我爱我的女人,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有没有孩子都无所谓,你侬我侬就很好了,一辈子这样相亲相爱。有时候又会想,要取很多个老婆,住一大片宅子,吃喝无忧,而且要生几十个孩子。有时候还会想,要女人做什么?自己这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多好。”
方解摇了摇头:“我只是还在尽力的去看,看看我要走的方向到底是哪边。”
“你有时候真是个怪人。”
项青牛说道。
“我自己也这么觉着。”
方解笑了笑,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有一个人死了,他也以为自己死了,可他却没死,而是忽然去了另一个世界继续活着,如果掌管生死的真是有一个所谓的老天爷,你觉得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
项青牛仔细想了想然后认真的回答:“因为老天爷喝多了吧?”
方解哈哈大笑,心里却叹了口气……果然没人会信。
……
江南
柳州城
夜很静,这个本来不大的城池如果不是因为罗屠在这里称帝的话,或许不会出现在史书上,更不会引起四方关注。城中的大街上不时传来一阵阵的梆子声,值夜的人喊着小心火烛的话语走街串巷。
“小心火烛?”
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过很多次这句话,胜屠一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慨,可是今夜,他忽然想到了人们对火的惧怕。
“我就是一把火啊。”
他喃喃的低语了一声,脸上有些怪异的神采。
现在的静夜只是一种假象,用不了多久这座城或许就会毁于战争了。胜屠很清楚,当自己在这座城里宣布登基称帝的那一刻,这座城只会走向两个方向。要么毁灭,要么荣耀……绝不会再入以往那样归于平淡。
他已经赋予了这座城巨大的意义。
大隋立国二百年来,第一个敢称帝的人站在这里。不管柳州城里的百姓们愿意还是不愿意,他们从那一刻开始就再也不是隋人,而是大胜国的百姓。胜屠喜欢这种感觉,他一个人,给几十万人甚至几百万人贴上了一个标签。
属于他的标签。
他抬起双手拢了一个圆放在眼前,透过这个圆看到的天空只有那么小小的一片。可是,这一片确实属于他自己的,独一无二。
“原来杨坚身边还有这样的高手……”
胜屠缓缓的放下手,转身。
一个白衣如雪的年轻僧人站在他身后,月色下,这个年轻僧人完美无缺的脸显得更加的完美无缺。他站在那里似乎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朵绽放出来的白莲花。那身白色的僧衣就是他的花瓣,而他自己,则是最纯粹的花蕊。
“你倒是有魄力。”
大自在看着胜屠微笑着说道:“明明早就已经察觉到我来了,却一直等到我出现在你身后你才转身。你这样的人,一定特别自信。我喜欢和自信的人交谈,因为凡是自信的人最起码都知道自己的优点是什么,也知道自己的缺点是什么。”
胜屠忽然笑了笑:“这个世界上果然还是没有什么亘古不变的事,当初下令大隋不准有佛的杨坚,居然身边有一个佛宗的大修行者在……这件事若是传出去,难道不是扇在他自己脸上的响亮耳光?”
“你何尝没有想过,自己会对罗耀忠诚到底?”
大自在问。
胜屠无法回答。
“这个世界是不变的,变的只是人。”
大自在脸上的微笑很可亲,不带一丁点的戾气。
“你来找我讨论这个?”
罗屠冷笑着问道。
“自然不是。”
大自在随意地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双手抱圆放在身前:“我来,是因为我觉得有些事可以不必经过最惨烈的方式才得出结果。佛宗之人慈悲,总是会想,如果没有任何争斗就把所有事情解决,那才是最完美的方法。”
“自恋的人一般都想的很美。”
胜屠耸了耸肩膀说道。
“是啊。”
大自在没有生气:“自恋的人之所以自恋,绝不会是因为自己白痴。你说我自恋,这何尝不是一种承认?而你,何尝不是一个自恋的人?”
“我没有时间和你说这些弯弯绕的话,早就听闻佛宗之人最善于说话,可以把坏的说成好的,把死的说成活的。论骗人,没有人比你们更擅长。我之所以容得你一直到了我身后,可不是想听你说这些废话。”
“那就说些实在话。”
大自在道:“你觉得,你可有必胜杨坚的把握?”
胜屠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杨坚身后还有一个金世雄,我一个人或许打不过杨坚,但我和金世雄联手,胜算在九成。”
“加法不是这样算的。”
大自在摇了摇头:“一个普通男人想要打赢一个壮汉,所以找来一个婴儿做帮手……这可不是什么聪明的做法,而是白痴。”
他指了指自己:“更何况,现在壮汉也找了个也是壮汉的帮手。”
“直接说你要说的。”
胜屠冷声道:“如果你只是来告诉我你是一个壮汉的,那么我不介意把你打成一个残废的壮汉。”
大自在依然没有生气,看着胜屠认真地说道:“我能猜到你为什么要急着称帝,这正是因为你对这一战其实没有一点把握,不是吗?男人,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如果不做一次皇帝那确实有些遗憾,哪怕就是一天也好呢。”
胜屠笑了笑;“不止一天了。”
大自在道:“你已经做过了,还不够?”
“坐上来的人,没有觉得够的。”
胜屠回答。
大自在摇头:“那要看有没有能力坐稳屁股……你既然已经做了皇帝,这愿望也已经达成,为什么不冷静下来思考?我可以给你一个方向……你这一战必败无疑,而败则死。无论是谁,王侯或是平民,都不想死。你挣扎攀爬到了现在,自然比一般人更加的不想死……得到的已经不可避免的会失去,难道不是到了该想想怎么才能保命的时候了?”
胜屠哈哈大笑:“你可以闭嘴了,我能猜到你想说什么……你一定在想,我打不过你和杨坚联手,不如瞒着杨坚和你做些交易,比如你保证我不死,而我以后听你的任何指示,对吗?”
大自在问:“相比于死,这不好吗?”
胜屠摇头:“如果是在以前,我或许会点头答应。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是皇帝,无论如何我是皇帝。做皇帝……就要有做皇帝的尊严。”
他问大自在:“你知道什么是尊严吗?”
第0898章 让恶心的人都觉得恶心的人
大自在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男人,似乎有些不理解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在来之前仔细问过胜屠的为人,已经对这个年轻男人有了一定的了解。看着胜屠,大自在沉默了很久之后忽然明白了胜屠的想法。
“原来如此。”
大自在点了点头:“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要走。
胜屠叫住他:“你是谁?”
“你是一个已经做了皇帝的人,而我,目标似乎比你还要大一些。我叫大自在,记住这个名字吧。”
大自在没回头,一边走一边回答。
“大自在……”
胜屠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恨意。
这个名字又勾起了一些他不愿意想起来的过往,佛宗……罗耀……
胜屠使劲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再去想。
可是即便他不去想,罗耀也一直压在他心里的一座大山。很多人从他不停的改名字就能揣测出他的心思,他急于想摆脱和罗耀的任何关系,可是,若非这是他心里的阴影,他有怎么会如此急于改变什么?
大自在走了。
胜屠的心却难以平静下来。
如果没有大自在,胜屠心里对这一战还有几分把握。他知道杨坚的修为有多强,一个人一杆长槊灭了通古书院,那是何等的一份威势?以前有这种实力的人叫万星辰,一个活着死去都是传奇的人。而杨坚现在也具备了这样的实力,但胜屠却不认为杨坚是不可击败的。
他是通古书院培养出来专门为了对抗杨坚的人,只是通古书院的人在失去了那位爷的庇佑后,已经无法控制胜屠。
现在,杨坚身边有了大自在,就如同二百多年前杨坚起兵争霸天下的时候,身边有一个万星辰一样。
“皇帝……”
夜幕下,胜屠喃喃自语。
他紧了紧拳头,手背上青筋毕露。
……
“你去了?”
杨坚把玩着手里的一只白玉杯,眯着眼睛看着酒杯里琥珀色的酒液。这酒的年份相比已经很久远,否则酒液的颜色不会如此深也不会如此粘稠。在江南,百姓们有埋酒的习俗。女儿生下之后,将一坛酒埋入地下,等到女儿出嫁的时候再挖出来,称之为女儿红。若是生的男孩,那么这酒就叫做状元红。
状元红的寓意是祈祷孩子将来金榜题名飞黄腾达,可事实上家家户户埋酒,哪里有那么多人能高中状元?这酒,一般都用在娶妻的喜宴上。
其实不管是状元红还是女儿红,都是花雕酒。
花雕酒很柔和,一点都不辛辣。尤其是年份久远的花雕,入口有一种圆润自在的感觉。
大自在站在杨坚面前,视线也盯着那碗救:“去了。”
“你去做什么?”
杨坚又问。
大自在回答:“想不去打这一场,就能达成目标。”
“可是成了?”
杨坚再问。
大自在摇了摇头:“我以为了解所有人性,欢乐喜悦,悲伤愤怒这些浅表的感情。还有贪婪欲望这些深藏在里面的东西,却惟独忘了有一种谁也无法改变的东西,叫做……偏执。现在的胜屠就是一个偏执到无法说服的人,尤其是……当他已经在那把椅子上坐过之后,又怎么会再对其他坐在那把椅子上的人俯首称臣?”
杨坚站起来,看了大自在一眼:“你来见我的时候,说了许多让人相信的理由。可事实上,那些理由我没有一个是信的。之所以留下你也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理由,只一句我现在需要一个你这样的人就足够了。可是你不要忘记,你只是一个我需要的人而已,如果有自然很好,如果没有,也不损失什么。”
他的眼神扫过大自在:“你若是再来挑战我的忍耐,那么杀胜屠之前,我不介意先杀你。”
大自在笑了笑,垂首道:“陛下现在想的应该是怎么恢复帝位,而不是这些。因为陛下很清楚,若是胜屠能给我帮助我已经去了那边,而不是站在您身边。既然如此,陛下还担心什么?”
“不防备自己养的狗。”
杨坚一字一句地说道:“多半会被咬一口。”
大自在脸色没有一点变化,嘴角上依然挂着微笑:“其实古往今来只有两个人让我心存敬畏,一个是大轮明王,不管我多么恨他,但他的成就就在那里,谁也绕不过去。第二个就是陛下您,您能开创一个帝国且牢牢攥在自己手里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而恰好我还知道一些,所以值得我敬佩。”
“可是现在……”
他看着杨坚说道:“陛下表现出来的不自信,正在让我一点点的失去对您的敬畏。”
“做好你自己该做的事就行了。”
杨坚把酒杯放下,经过大自在身边:“你不需要对我敬畏,我也不需要给你信任。你和我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很明确,你从我这里拿你需要的,而我从你那里拿我需要的,就这么简单。现在……是时候该去做你该做的事了。”
“是。”
大自在垂首:“我回去做的,陛下。”
……
大自在第二次出现在胜屠面前的时候,胜屠有些恼火。看到那身僧衣那个光头他就恼火,更何况还是看到两次。
“你是不是在逼朕?”
这次,胜屠自称不再是我,而是朕。这是一个态度,他再一次向大自在展现自己的身份。他已经不再是罗耀的跟班,不再是一个叛军领袖,而是一位帝王。
“不是,陛下。”
大自在微微俯身行了一礼,没有丝毫的做作。他直起身子,微笑着说道:“上次和陛下交谈之后,我回去才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可以犯错,但是当意识到自己错了的时候,就不能不去弥补。”
“你错在何处?”
胜屠问。
“错在看错了两个人。”
大自在认真地说道:“我之所以选择杨坚,是因为他有一个能给我更多帮助的正统身份。之所以上次来找陛下,是因为我以为陛下的皇帝位有些名不副实。回去之后我才醒悟,所谓的正统身份其实只属于胜者,若是这次陛下赢了,那么陛下不也是正统吗?”
胜屠冷哼了一声:“所以你这么快就决定抛开杨坚,转而来找我了?”
“不是啊。”
大自在微笑着摇了摇头:“虽然我醒悟了这一点,但杨坚还是比你有胜算,所以我为什么要转而偷开你呢?醒悟和反悔,可是两件事呢。我这次来找陛下你,不是因为我要和你联手对付杨坚。我和杨坚联手对付你,这还是目前不会变的事。”
“你就是特意来告诉我这些的?”
胜屠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杀意。
大自在再次摇头:“不,我是来告诉陛下,上次我来跟你说的那些话是错的……我说陛下败即是死,这不对。我说陛下如果不想死就听命于我,这也不对。陛下有陛下的骄傲,有些时候这骄傲会被无限的放大,于是就会出现宁死不屈的局面。这是我错了的地方,我这次来,是想告诉陛下,如果陛下想明白的话,那么我们可以合作……”
“你坚信我会失败,还要与我合作什么?”
胜屠问。
大自在微笑道:“没错,我坚信陛下会败在杨坚手里,但是陛下未必非要去死……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当然,前提还是需要陛下你认可才行。”
“快点说完,然后刻意滚了。我现在需要养精蓄锐来应付将来的那一战,所以你尽力不要逼我,如果逼到我不得不杀你的地步,我也就不去管之后的那一战了。”
胜屠冷冷地说了一句。
“陛下……”
大自在沉默了一会儿后认真地说道:“其实你自己何尝不知道,这一战你没有多少胜算?只是你自己还没有找到一条败也可以生存,且将来能东山再起的路而已。我恰好想到了一条,对陛下来说似乎很合适呢。”
他缓缓道:“陛下这次必败,但不必为了什么皇帝的骄傲而去死战,尽力而为就好。如果陛下败了,我可以给你一个逃命的机会。当时候,我会想办法让你逃走。而陛下的修行方式有些特别,所以哪怕是败了只要不死,将来终究会恢复修为。”
“可是,如果你重伤的话,你就没有办法去吸大修行者的内劲。要靠吸那些修为很低的人来补充内劲的话,就算吸到你白发苍苍也未必能恢复过来。我可以给陛下指一条路……当你战败的那天,你可以往西逃。”
“往西?”
胜屠沉默了一下,忽然脸色一变:“西边是方解的地盘。”
“对啊。”
大自在温和的笑了起来:“那可是一盘美味至极的糕点吧?”
他就好像是在劝一个老实巴交的年轻男人走进妓院的老鸨一样,耐心且温和,而且亲切:“我可以帮你,我可以帮你在败后逃走,甚至可以帮你去西边吸了方解和那个道尊的修为之力,这样的话,你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修为。前提条件是,你我在日后必须合作。”
“合作什么?”
胜屠眼神闪烁着问。
“我依然帮你做皇帝,而你,则要帮我将佛宗在中原传播。杨坚现在只是利用我而已,而我也只是利用他。将来他如果大获全胜的话,他不会允许佛宗继续发展。这个时候,需要一个人来取代他。”
“凭什么你以为自己可以做到?”
胜屠问。
大自在忍不住笑了起来,格外愉悦:“佛宗千年积累,总是会有一些特别的手段。现在你无需答应我什么,等到你战败的时候再说也不迟。而之所以怎么甩开杨坚扶你上位,我以后会告诉你的。”
胜屠沉默了很久很久,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好。”
他点了点头:“如果我真的战败了,我回去找你。”
“这可真是太好了。”
大自在笑的格外灿烂:“我最喜欢这样的方式,聪明人之间本来就不需要靠蛮力来解决分歧,上天赋予了人话语的权利,那么就应该利用。”
胜屠嘴角挑了挑,看起来像是在笑。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忍着没吐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一次见到大自在,他越发觉得恶心。哪怕,大自在说的话确实有吸引力,可这和大自在是否恶心毫无关系。
第0899章 扫庭院
两个人四匹好马,回程的速度远比来的时候要快的多。方解和项青牛基本上都是在野外宿营,怕的是白狮子带给沿途百姓恐慌。虽然大家都知道镇国公有一头白狮子坐骑,可谁相信镇国公出行会不带护卫人马?
路过一座小县城的时候,方解停下来看了一眼白狮子浑沌:“现在干粮已经断了,我要去城里采买一些,你就在附近不要跑远,也不要进城。”
白狮子早已习惯,扭着身子挑开跑走了。
方解和项青牛到了县城边上的时候,被守门的官兵拦住。为首的是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什长,身上的黑旗军号衣穿得很随意,因为天热,皮盔也没带。看到方解他们过来的时候,这什长的眼神就一直在方解和项青牛的坐骑上晃。
“站住。”
他走过来拦在城门口:“把路引拿出来,哪儿人,去哪儿。”
方解道:“从信阳城来,要去朱雀郡。”
“信阳来的?”
什长接过方解递过来的路引随便看了看,忽然一摆手:“拿下他们两个!”
守在城门口的十几个官兵立刻围过来,抽出横刀虎视眈眈的看着方解他们。
“信阳城那边正在打仗,我怀疑你们两个是敌人派来的奸细。你这路引上写的是生意人,可你们也没有带货,而且骑着的还是战马!”
这什长冷冷笑了笑:“老老实实的下马,跟我去衙门!”
项青牛有些恼火,刚要说话,方解摆了摆手,从腰间摘下来一块牌子丢过去:“刚才给你的路引是为了避免麻烦特意开具的,这是我的腰牌。”
什长接过来看了看,见牌子上是篆体刻着的几个字,他不认识:“你居然胆子这么大,承认这路引是伪造的了!来人,把他们拿下,战马给我送到娄知县府里……不是,是送到县衙看管好,这是证据!”
方解的脸色一变:“你看不懂我的牌子?”
那什长随手把那块刻着骁骑校三个字的牌子丢给一个手下:“我他娘的管你什么牌子,现在怀疑你是奸细,你老老实实的从马背上滚下来,要不然让你尝尝大爷手里的鞭子味道。看你也生的白净,料来也不是做什么正经事的。”
项青牛眼神微微一凛,方解却缓缓摇了摇头。他从马背上跳下来,缓步往城门里面走。项青牛不知道方解要干什么,也跟着下马往里走。
“这人,真特娘的不上道。”
那什长在你后面啐了一口:“妈的,真傻还是假傻。”
一个当兵的凑过来捅了捅方解:“你这人真不上道,身上带银子了没有,如果带了就拿出来孝敬些,有银子,谁管你是从哪儿来的?放着这么一条光明大道你不会走,偏偏要进衙门?我可告诉你啊,进衙门,不管你是真冤枉还是假冤枉,娄知县的板子下去,你先得脱一层皮。”
“娄知县?”
方解忍不住问:“请问这位娄知县是何时到任的?”
“这平谷县一直都是娄知县在,你是外人不知道。我们娄知县可是了不得的人物,罗耀厉害不?罗耀来的时候,连黄阳道的总督都被逼的跳城摔死了,可我们娄知县活的好好的。再后来咱们镇国公到了黄阳道,娄知县依然还是娄知县,多的也不需要我说了,自己放聪明些比什么都强。”
“哦。”
方解点了点头:“银子我是没有的,赶路急没带着,不如带我去见见你们那位谁也弄不倒的娄县令吧。”
“妈的!”
那当兵的骂了一句:“敬酒不吃吃罚酒,到了县衙大堂里,我看是你的嘴硬还是你的脊梁硬,就算都硬,也特娘的硬不过我们手里的杀威棒。”
项青牛跟在方解后面,用怜悯的眼神看了一眼那个当兵的,懒得说什么。
“真是好马!”
方解他们身后,那个什长摸了摸战马的脖子赞叹道:“这几匹好马,一会儿都给娄县令送过去,娄县令早就想要几匹好马出去打猎用,奈何咱们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想找战马太难了。这次有人送上来,不要白不要。”
一个士兵仔细看了看那牌子:“什长,万一是有什么来头的大人物呢?这牌子做工精致,像是有些来历的呢。”
“管他呢!”
什长比划了一下抹脖子的手势:“就算是有来历的能怎么样?一看他们就没有同伴,否则不必每人带两匹马,既然没有后援,管他是谁。弄死在大牢里,到时候就算有人来查,大家都说没见过,能查到个屁。”
“我听说镇国公手下的骁骑校办案,很厉害的。”
“厉害个屁!”
那什长骂了一句:“都他娘的是吹嘘出来的,让老子去做镇国公,不一定被谁差!”
……
县衙大牢
方解看了看四周忍不住叹了口气:“我本以为,我治下土地黄阳道算是最好的地方,毕竟这里我已经经营了几年,没有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县令这样的兵……看门的如此跋扈嚣张,可想而知那县令什么德行。这里的百姓,必然受了不少苦不少冤枉。”
“这样的小事,回头你着人处置一下不就是了。”
项青牛看着脏兮兮的牢房皱眉:“干嘛非要自己进来看看,交给陈孝儒,保证把这个什么娄县令八辈祖宗都能翻出来,更别说做过什么坏事了。”
“我只是想看看,我治下的官究竟能坏到什么地方。”
方解摇了摇头道:“反正也不差这一两个时辰,我一心想让我治下的百姓过相对来说最好的日子,所以各地官员的任免特意吩咐人小心甄选。这个娄知县在罗耀来之前就已经在这做官,过了这几年还在这做官,如果不是大营里有人为他打了掩护,怎么可能没有清理掉?再看看那几个穿着我黑旗军号衣的兵!”
方解眼神里闪过一缕杀机:“黑旗军的名号,多半会毁在这样的人手里。我为百姓做十件事,百姓或许才会知道我的好。这些患者黑旗军号衣的败类做一件坏事,百姓就记住我的坏了!”
项青牛叹了口气道:“其实你也不用这么生气,古往今来,历朝历代,除非是做皇帝的昏聩到了一定地步,否则上面人做出的决定多半都是对百姓有好处的。遇到了灾害,该拨银子就拨银子。该派军队就派军队。可是……到了下面官府,这好政策就变了味道。上面拨下来的银子,也一个子儿都到不了百姓手里。”
“怎么治?”
他问。
项青牛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据我说知,就算是大隋鼎盛的时候,地方上民怨沸腾的也不少,只是地方官员为了自己的前程官官相护罢了,百姓们有冤屈,根本就报不上去。”
“没有根治的法子。”
方解道:“曾经我想过,对我手下的官员该怎么管。是该用严苛的律法来约束,还是用大笔的银子来养廉。可这两种法子,都不治本。法令再严苛,也杀不尽贪欲,一旦稍有放松,立刻就会好些瘟疫一样蔓延出来。养廉?给官员大笔的银子,他们会更贪!”
“真没有根治的法子?”
项青牛问。
“没有。”
方解道:“谁也不能保证每天都盯紧了手下所有人,皇帝拥有四海,中原做到七品官的足有几千人,谁能保证个个都是好官?这种事,只要人心有贪念,那就拦不住。”
“怎么办?”
项青牛问。
“治。”
方解缓缓道:“不遗余力的治。今天治明天不治,当朝治下一代不治,只会越发的猖獗起来。治不了本就拼了命的治标,杀一批是一批。”
项青牛被方解语气里的杀意吓了一跳,他从方解眼神里看到了一些狠戾决绝的东西。
“古往今来……这事还真是堵不住。”
项青牛从怀里翻出最后一点干粮,却因为没有水而放弃了吃下去的念头:“县令坏了,若是郡守是好的,这还好办。若是一个郡守坏了,那么他治下的县令十个有十个就都坏了。若是一个总督坏了,那么下面千百官员也就都坏了。”
“回头让陈孝儒把骁骑校单独分出来一批人……”
方解道:“专门巡查四方,发现一个办一个。还要再见一个督查衙门,专门盯着骁骑校巡查四方的人。捉贼的要是当了贼,祸害更重。”
项青牛点了点头:“其实就是你治下太安稳了,百姓们过的还好,当官的贪一些他们也容忍。百姓们最忍不得的,是贪婪还不做事的官。”
……
不出方解的预料,那个娄县令不是如城门口那个什长那样愚笨白痴,他看到了那块牌子之后吓出了一身的冷汗,立刻跑来大牢里亲自道歉放人,还一个劲的往方解手里塞银票。方解看了看那银票的面额,倒是颇为诱人。
一个小县的从七品县令,动辄拿出几千两银子的银票居然不心疼,由此可见平日里贪了多少。
出乎项青牛的预料,方解非但没有当场翻脸,反而笑眯眯的收了银子,没多久就和那个娄县令称兄道弟起来。看着那个娄县令逐渐放开担心,和方解相谈甚欢的场面,项青牛忽然心里一阵发寒。
现在看起来笑的很灿烂的方解,也不知道心里已经动了多大的杀念。
只用了一个时辰,方解就从娄县令嘴里把是谁在上面罩着他,他在朱雀山有什么关系套了个清清楚楚。临走的时候,方解甚至还表现的格外不舍,有些相逢恨晚的感觉。娄县令也觉得自己遇到了知己,居然亲自送出县城十里,还派人准备了许多路上吃的用的。
离开县城之后,方解吹了个口哨,白狮子浑沌随即从远处飞奔过来。
“前面就是安县了。”
方解回头看了一眼:“现在安县还有不少骁骑校在办佛宗的案子,这件事暂且先交给他们办。这只不过是些小鱼小虾而已,朱雀山里倒是有几条大鱼呢。这次回去,有必要扫扫庭院了。”
第0900章 朋友
平谷县
娄县令有个习惯,每天都会起的很早,然后先打开密室走进自己的金库,看一看那一屋子的金银珠宝。大隋还强盛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平谷县做县令了,后来天下大乱,他依然在这位子上做的很稳,这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了不得的靠山,而是因为他足够聪明。
有的官员贪财,贪了就舍不得吐出来。
但他却从不会这样,虽然往外掏银子的时候他会心疼,可他很清楚如果在关键的时候舍不得掏银子,只怕失去的会更多。他的密室就修建在卧室里,衣柜的门拉开之后是个挡板,将挡板推开,里面就是一间石室。
这屋子里是他为官这么多年来积攒下的财富,说实话,如果他现在决定辞官不做的话,找个地方住下来,这些钱几辈子都花不完。
娄县令还有一个习惯,那就是送礼的时候绝不会送真金白银,而是送银票。在他看来,银票这种东西远不如真金白银攥在手里来的实在,可有人送礼送来银票,总不能不要。到了大隋崩乱之后,各地的钱庄多多少少都受到了影响,很多银票其实已经无法兑换出来了。
他每天一大早,不梳洗也要先来这屋子里转一圈。
说实话,或许每一个银锭放在什么地方他都已经熟记于心了。
昨天他送出去的银票是货通天下行在西南建金骏钱庄的通兑银票,所以和送出去真金白银没有太大的区别。天下再乱,货通天下行的实力还在那摆着。而且现在的金骏钱庄算是有黑旗军官方的背景,不必担心存进去银子取不出来。
“足足三千两。”
娄县令叹了口气,想到自己那个没用的小舅子在城门口得罪了骁骑校的人,他心里就有些担忧。其实他没有什么太大的靠山,自从大隋乱起来之后,哪里还有什么稳固不变的山可以依靠?
就拿朝廷里那些曾经显赫一时的大人物来说,裴衍?曾经连罗耀都要靠他来打探朝廷消息,结果天佑皇帝一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裴衍砍了脑袋。至于现在朝廷里所谓的那些大人物,根本就不值一提。在娄县令看来,那些大人物虽然穿着红色紫色的高官锦袍,可真不如他这从七品县令活的自在。
他小舅子是个白痴,做事冲动鲁莽,若不是因为实在上不了台面,他也不至于让小舅子去守城门。
可是他又不敢不给他小舅子安排一些事做,家有悍妻,也是一件极恼人的事。
他拿起一块柔软的毛巾,打开一口箱子,从里面取出一块金锭慢慢的仔细的抆拭着,每天都要抆,其实哪里有什么尘土。
“大人!”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喊声:“不好了!冯一正在城门口被人打了!”
娄县令听到这话脸色一变,心里顿时升腾起来一阵怒火。虽然他小舅子冯一正不成器,可在平谷县这一亩三分地上,谁敢欺负他?欺负了冯一正他妻子会暴跳如雷且不说,这也是完全不把他这个县令放在眼里。
娄县令把金锭放回原来的地方,一丝不苟。
然后出门,换上了官服后急匆匆的带着几个衙役往城门那边走。才出了大门没走进步,就看到街上一片乱腾腾的。
当看清了对面的情况之后,冯一正的脸色骤然变了,两条腿瞬间就没了力气,若不是一个手下反应快扶住了他,他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一队身穿深蓝色锦衣披着大红色披风的骁骑校从大街上纵马而来,为首的那个骁骑校百户战马后面拉着一个跌跌撞撞的人,不是他小舅子冯一正又是谁。看样子,他小舅子就是这样被人绑了手用绳子一路拖拽过来的,就算还没死,只怕也早已经去了半条命。
“大人……就是这些家伙。”
一个衙役从没有见过骁骑校的人,还没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今儿一早,这些人骑马到了门口问谁是昨日当值的什长,冯一正就站起来问什么事,结果那个问话的人劈头盖脸一顿皮鞭子抽下来,打的冯一正鬼哭狼嚎啊。这还不算完,那些人从马背上下来,一顿拳打脚踢,打的冯一正都不成人形了……”
这衙役心有余悸地说道:“所以属下赶紧跑过来给您报信了。”
为首的那个骁骑校百户看到一个穿从七品绿色官服的带着人过来,脸上一寒,勒住战马后从马背上跳下来,身后几十个骁骑校齐刷刷的下马,朝着这边大步而来。
“你是县令?”
那百户问。
娄县令缠着声音回答:“正是……你们要干什么?”
骁骑校百户扬了扬手:“拿下,先掌嘴五十。”
四个如狼似虎的骁骑校扑过来,将娄县令手下的衙役吓的连忙后退,两个骁骑校架起娄县令的胳膊,另外一个从后面稳住娄县令的脑袋,第四个骁骑校从腰畔的鹿皮囊里拿出一块厚实的红木板,噼噼啪啪的开始扇娄县令的脸,没十下,娄县令的脸上就被扇的血肉模糊。
“奉国公爷之命!”
骁骑校百户大声道:“将娄县令全家带往朱雀山受审!”
……
项青牛一路上不停的看方解的脸色,他不知道方解因为这件小事会不会生很大很大的气。
“问出什么了?”
项青牛问方解:“是不是牵扯到了朱雀山大营里一些很重要的人?”
“没。”
方解摇了摇头:“我说朱雀山里有几条大鱼,不是因为那些人地位有多高,而是因为他们坐的位置很要紧。负责抽检地方官员的官员,负责考核政绩的官员,这些人,如果不是因为有什么事的话,就连我都不会经常想起来。可正是因为这样,这些人才会逐渐猖狂起来。平谷县的事绝不是个例,这些人敢收平谷县那个娄县令的银子,就也敢收其他人的银子。”
“这事其实也好查吧。”
项青牛道:“现在西南最大的钱庄是你让散金候以货通天下行的名义开办的,而那些小钱庄根本不保险,所以没几个人敢去。只要查查货通天下行的账本,有多少人钱来路不正都一清二楚。就算他们用的是别人的名义,存现的人都会留下姓名地址,顺藤摸瓜,一个都落不下。”
方解点了点头:“等我回去之后再办。”
“别想那么多,你现在可是要当爹的人了。”
项青牛劝道:“回去之后这事交给陈孝儒去办,你专心照顾桑飒飒就行了。”
方解有些失神道:“这尚且还在争的时期,已经开始出现这样的苗头了。我现在能理解,为什么历朝历代这样的事都会愈演愈烈。争天下的时候,大部分人都一门心思在争上。而治天下的时候,大部分人的心思已经不在治上了。”
“你不是神。”
项青牛发现方解的思想似乎有些极端了,这不是一件好事。有时候人的思想就如修行一样,一旦钻进一个出不来的死胡同里,有的人会极端到疯掉。越是聪明的人,越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江湖上,那些走火入魔的,十之八九都是天赋不俗的。愚笨的人,很少会出现那样的情况。
如果方解的思想钻进那个死胡同里,无论往那边去考虑都得不到答案,项青牛担心会出现什么极端的事。这些年在江湖上行走,项青牛不是没有见过把自己逼疯了的人。
“就算你是神,也无法左右人的思想。”
项青牛说道。
方解的眼神有些迷乱,像是喃喃自语地说道:“为什么这种事就找不到治本之法?用什么法子才能让人心贪欲收敛些?高薪养廉?养出来的是廉吗?还是更多的贪欲?重典?贪一文也要杀?那么杀到最后也杀不尽吧。”
“方觉晓!”
项青牛忽然猛的喊了一声,把方解吓了一跳。
“嘿!”
项青牛对他笑了笑:“你不是说桑飒飒给孩子取名叫方宁的吗?我想了想,这名字真好。不管是男孩女孩都可以用,而且寓意不错!”
方解忽然清醒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钻进了一个很危险的地方。他太聪明,心思太重,刚才那个思想的瓶子已经打开了口,他也已经钻进去了一半,如果不能及时收回来,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后果。
方解遇到过无数的大凶险,但这样的凶险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不是面对外敌带给他的危险,而是自己给自己带到了一个绝境。
“尽你最大的努力。”
项青牛见方解脸色恢复过来,笑着说道:“我记得在山上学艺的时候,师父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无愧于心。面对一些不公,如果你什么都不去做那你就是个懦夫是个行尸走肉。但如果因为你无法靠自己一人之力让天下清平而恼火羞愧甚至绝望,虽然出发点是好的,但还是个傻逼啊。”
“谢谢。”
方解重重的说了这两个字,然后也笑了起来:“谢谢你把我从往傻逼那条路上走的时候拉回来。”
项青牛笑的肉颤:“我是为我自己,如果我最好的朋友变成一个傻逼。而我又不想失去这个朋友,所以也只能把自己变成一个傻逼吧?你看,这件事多恶劣,黑旗军镇国公如果傻逼了,道尊也跟着傻逼了……不能容忍啊。”
方解先是笑了笑,忽然脸色由有些伤感,看着项青牛说道:“忽然想到陈哼陈哈那两兄弟了。”
项青牛也跟着沉默下来:“那是两个……好朋友。不管他们以前是好人还是坏人,但他们够朋友。”
方解点了点头:“朋友还是都活着的好。”
项青牛嗯了一声:“朋友还是都活着吧。”
第0901章 管杀管埋
用了十六天的时间,方解和项青牛就从苏北道赶回了朱雀山大营。两个人轻装简行,除了在平谷县耽搁了半天之外,基本上没有多耽搁一分钟的时间。项青牛表现的似乎比方解还要急一些,但项青牛却很清楚没有人比方解更急。
风尘仆仆,方解推开桑飒飒房门的时候,桑飒飒躺在窗边的躺椅上看着他微笑,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算计着日子也就还有十几天左右。她没有起来,依然躺在那儿,但是眼神里的喜悦比什么都清晰。
“你一进大营我就知道了……”
桑飒飒微笑着说:“可我不想起来,容的我犯懒吧?”
“这怎么会是犯懒?”
方解走过去,在桑飒飒身边蹲下来,脸贴着她的肚子:“现在肚子这么大了,看着就能想到你的辛苦。说实话,自从你有了身孕以来我也没多在你身边照顾些,整日里不是忙这些就是忙那些,一直都是你自己照顾自己。”
“怎么会呢。”
桑飒飒温柔的抚摸着方解的头发:“你不在家的时候,还有沉姐姐沐姐姐她们陪着,她们也不在的时候,还有隐玉陪着呢。你不知道,她们几个比我自己还要紧张,哪怕是走的路长一些,她们也会担心。”
“她们呢?”
方解问。
“知道你回来会先来看我,所以都回去了。她们之前还在我屋子里呢……隐玉早晨起来就熬了鸡汤给我,你看,我可是喝了满满的一大碗。”
她指了指桌子上的空碗:“其实我还好,问过大营里的那些过来人,她们都说有了身孕会很辛苦,吃什么都吐,喝水都难受。独孤大人的母亲也偶尔来看我,她说她怀孕的时候,经常一连几天都吃不下东西的。也睡不好,躺下就会心口憋的慌,喘不上来气。还有人说会尾骨很痛,连坐都不敢坐。”
她的手指缓缓的轻柔的抚过方解的脸颊:“我就还好啊,就是特别的嘴馋,总是想吃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幸好有大营里那么多婶婶照应着,告诉我什么可以吃什么不可以吃。前几天想要吃桂圆,让人去买,结果半路遇到独孤大人的母亲,直接把那些桂圆都抢了去,把丫鬟也一顿好训……其实是我自己懒惰,有了身子,应该多学习,注意一些禁忌,倒是只知道馋嘴。”
“你看我现在多胖……”
桑飒飒低头看了看自己,下颌上随即皱起一个可爱的淡淡的双下颌,而胸脯的越发丰满让她自己有些懊恼,而且也不喜欢现在已经涨了一圈的大腿。所以,哪怕是她这样往日里总是将自己完美身材藏进长袍里的女人,也不是不注重体型的。
方解没说什么胖了好看之类的话,手在她大腿上来回抚摸着:“没事啊,我家飒飒这样好的底子,生完孩子之后分分钟就瘦回来了。”
桑飒飒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呻吟:“不要摸了……”
她的脸红的那么透彻,如天边的火烧云一样:“自从有了身孕之后,倒是越来越敏感起来……求你不要乱摸了好不好。”
她看向方解的眼神里难得的出现了一丝媚意,这种眼神动人心魄。
方解收回手,忍不住笑了起来,往前探起身子在桑飒飒嘴唇上吻了一下,伸手揉乱了她的发丝:“那是因为真的成熟了。”
桑飒飒红着脸,几乎把脸埋进方解的怀抱里:“可是……以前怎么不会这样,以前你碰我的会后,我会紧张还会有些害怕,每次都这样的,因为你太做得太凶了些……可是现在,你不在的时候,就会想……”
“想什么?”
方解坏笑着问。
“想你!”
桑飒飒突然抬头亲了方解的脸一口,然后闭上眼扭过头不敢看方解。因为肚子已经越来越大,桑飒飒现在穿的衣服很宽松,再加上天热,还是在屋子里,所以穿的衣服非但宽松,领口也有些大。方解趁着桑飒飒扭头,把手从她领口里伸进去,准确的握住一团饱满。
“嗯。”
他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确实大了好多啊……”
桑飒飒眼睛闭的更紧了,哪里还敢说话。
……
其实这段日子以来,家里的人已经把需要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小孩的衣服被子做了一大堆,放在一间屋子的炕上都满了。至于补品就更不必说,朱雀山山下住着的村民,听闻镇国公的妻子有喜了,每天都有人送上来很多东西。新鲜的瓜果,才打上来的鱼,还有煮熟了的鸡蛋,多到一千个人也吃不完。
因为这些东西都是百姓们的一片心意,所以不会拒绝。桑飒飒特意吩咐过,这种事如果拒绝了百姓们,会让他们觉着镇国公的女人高高在上不近人情。
方解陪了桑飒飒很久,然后去和沐小腰她们打了招呼,去洗澡的时候遇到非要亲自出去帮桑飒飒买糕点回来的吴隐玉。因为山上现在不少糕点师傅,都是方解带回来的,吴隐玉知道哪家的好吃,所以这些日子一直是她在帮桑飒飒选零食。
两个人险些撞在一起,方解顺势一把把吴隐玉抱了起来。
“啊。”
吴隐玉吓了一跳,她知道方解回来了所以才会急着往回赶,谁想到一头撞进方解怀里。她修为不俗,可根本就没有去感应什么。方解倒是感应到了,但他怎么会避开呢?
“院子里好多人。”
吴隐玉红着脸说道。
“嗯,对噢。”
方解笑了笑,抱着吴隐玉往屋子里走:“屋子里没人。”
吴隐玉想挣扎,可被他抱的那么紧,哪里有挣扎的空间。扭动了几下之后,怕被人看到,只好任由方解抱着往里面走。
“去哪儿?”
她声音极小的问。
“帮我搓搓背。”
“啊?”
吴隐玉吓了老大一跳,脸上立刻好像烧开了一样的热起来。方解还是第一次这般直接的抱着她,以前虽然也有亲密举动,可都很温柔。这次,方解略微显得有些粗暴。吴隐玉再次挣扎起来,方解却根本不理会她的小拳头在自己身上乱砸。
“只是让你帮我搓背,要是你再乱动的话,我帮你搓背。”
方解一边走一边说。
吴隐玉立刻停住,看到方解脸上的笑她又醒悟过来,又一阵拳打脚踢,一直走到里屋的时候,或是因为累了,她才停下来动作,两只说勾着方解的脖子,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像是恶狠狠地盯着方解的脸,然后忽然张开嘴,在方解的肩膀上使劲咬了一口。
“为什么又走了那么久!”
她咬牙切齿。
方解看着她眼神里好像很浓的怒意,却看到了那怒意背后的柔情。
方解忽然低下头,吻在他唇瓣上。吴隐玉的身子一僵,片刻之后抱着方解的脖子有些狂野的回应起来。她的头发披散着,透着一股别样的诱惑。这个姿势在方解怀里的吴隐玉,身材曲线被勾勒的那么清晰。
扑通一声
她被扔进了巨大的浴桶里,水湿了衣服,而身体却在烧着。
……
方解坐在书房里,桌子上摆着一本厚厚的账册。窗外夕阳能挤进窗子里的最后一抹金色的光照在那账册上,让上面记着的那些人名显得更加清晰起来。这是黑旗军现在所有官员的登记名册,其中好多人的名字被方解用红色的笔勾了一个圆。
除了皇帝批阅奏折之外,似乎……只有在处决人犯的时候才会用到红色的笔墨。
所以,那一个个的圆圈,好像透着杀气。
独孤文秀欠着身子坐在方解对面的椅子上,脸色有些发白。方解回来之后就让他把官员名册送过来,独孤文秀就猜到了肯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听方解把平谷县的事说完之后,独孤文秀立刻垂首请罪。
方解却只是摇了摇头,告诉独孤文秀不必自责,现在民治的事和后勤的事全压在独孤文秀一个人身上,他怎么可能事事都知晓。本来方解打算提拔起来魏西亭,可现在云南道那边的事也很繁重,魏西亭回不来。
而一开始比独孤文秀还要早启用的张楚,正是他带着人巡检地方官吏呢。
“第二个孙开道……”
方解似乎有些伤感,看着那个名字说道:“我从黄阳道带兵去西北的时候,半路上收了孙开道,此人确实为黑旗军做了不少事,所以虽然他贪了不少银子,我最终只是送他去了雍州养老。张楚是我到了狼乳山之后开始用的人,一直觉得他虽然大局看不清,可为人谨慎端正,而且极有原则……”
独孤文秀道:“是属下举荐张楚巡检地方的,属下的罪责也不可逃避。”
“没有那样的道理。”
方解笑了笑:“如果一个朝廷里,有官员犯了事就要牵连宰相,岂不没有道理?”
因为心里愧疚,所以独孤文秀没理解这句话里的含义。
“行了,不必自责。”
方解道:“这些事是难免的,这些人也拦不住。上次孙开道的事是我处置的不好,因为我给了孙开道一个养老的结果,所以很多自以为资格老的人心思都活了。他们觉着,大不了也是如孙开道一样,找个地方做富家翁……当初我那样安排孙开道,是因为念着旧日的情分,本身确实超脱在法律之外,是我错在先,现在必须杀杀这股子风气了。”
他将名册递给独孤文秀:“我勾了名字的人,尽快都拿回来受审。张楚抓回来之后我要亲自过问,我想看看,多少银子可以买他一次徇情枉法。”
“另外。”
方解站起来,走到窗口负手而立:“我已经让人准备了二百口棺材,都能用的上。我不想让人说我不念旧情,管杀不管埋……管杀,我也管埋!”
第0902章 心疼
方解在名册上勾了名字的这些人,虽然大部分官职都不高,但所在的位置都很重要。就好像一颗一颗的螺丝,看起来不显眼,但是掉了的话,会有一部分职能失灵。往往就是这样的人很容易被忽视,一旦忽视就会出问题。
这些人大部分都在朱雀山大营里任职,有一部分人外出巡检四方,应该是还没有收到消息,方解这次查的这般雷厉风行,就算是有些人知情且和被查的人关系不错也不敢私自把消息泄露出去,涉及到了这个层次的人都看得出来,也都听得出来。独孤文秀故意把方解那句管杀管埋透给一些人知道,就是在告诉他们,你们放聪明些。
不到十天
包括在外巡检的张楚都被带了回来。
算算日子,距离桑飒飒的预产期也就还有四五天的时间了。
除了张楚之外,所有被骁骑校带回来的人全都被集中在朱雀山的议事大厅里。即便到了现在,其实到了现在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骁骑校把他们叫来的时候也没有动粗,很客气。
所以他们之中甚至有一批人还以为,方解召集他们这些人来是要单独开一个什么会议。毕竟这次抓的,都是差不多同一职能范围内的人。
“知道什么事吗?”
“不知道,但总不至于是什么坏事吧……”
“那可保不准,主公一回来就把咱们这些人召集起来,谁知道是不是哪个环节出了乱子?”
这人说话的时候,环节这两个字用的语气很重。
“放心吧。”
其中一个人笑了笑说道:“难道你没听说么,桑夫人就要生了,这么大喜的日子能有什么事?”
众人随即会心的笑了起来。
“你说得没错啊。”
声音从门外传进来,众人被吓了一跳。他们回头去看,见方解负着手从门外缓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队骁骑校。看着那些骁骑校按在刀柄上的手,所有人忽然生出来一种恐惧。这些文官并不知道,那是杀了不少人的人身上带着的杀气,尤其是在这样的人又要杀人的时候,那杀气最浓。
方解穿过人群,缓步走到正中那把椅子上坐下来,不同往常,他没有让这些官员落座。
“刚才我进门之前听到有人说我家里就要添丁了,是大喜。先谢谢你们,这确实是大喜,你们都把这事当大喜来看,我很感激。”
方解先是抱了抱拳,下面人连忙垂首应了一声。
“其中还有一句话也说对了。”
方解语气一转,看了看下面这些人缓缓说道:“之前有人说,过几日我的孩子就要出生,所以不会有什么事发生。这话说得没错,所以我才急着从苏北道赶回来,赶在我孩子出生之前把该办的事都办了。”
方解往后靠了靠,指了指外面:“带来一个人,你们其中或许有人认识。一会儿人进来之后,认识他的人自己走到我面前来,我会敬你们是条汉子。”
站在议事大厅门口的陈孝儒招了招手,随即有四个骁骑校押着两个人从外面进来。这两个人身上带着沉重的手铐脚镣,走路的时候铁链子抆着青石板地面发出的声音显得那么刺耳。
虽然在平谷县的时候娄县令被掌嘴五十下血肉模糊,但十几天之后,这张脸已经依稀可以辨认出来。而后面跟着的是他的小舅子冯一正,显然比他伤的要重许多,不过好在没伤在脸上。
看到这两个人的时候,大厅里几个官员脸上不由自主的变了变。
方解看了看众人的,微微摇头。然后将视线停留在娄县令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还没跟娄县令说声谢谢,你送我那三千两银子的通兑银票我已经从货通天下行的钱庄里取出来了,帮我即将出生的孩子打了些玩具木床。剩下的银子都要买酒,因为过阵子还要开酒席庆贺下。”
娄县令听声音有些熟悉,神智本来有些模糊的他听到这话下意识的往上抬头看了看,于是看到了方解那张脸,他绝不会忘记的脸。好像无论在何时何地,在任何人眼里,方解都是一个容易被人记住的人。
“是……你!”
娄县令大怒:“你拿了我的银子,为什么还要出卖我!”
他本来不是如此愚笨,这十几天来精神上受的折磨太大,他整日神魂颠倒的,此时见了高高坐在上面的方解,居然没有反应过来。等这话吼出来之后他才忽然醒悟了什么,脸色骤然一白,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神涣散:“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你……”
“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
冯一正倒是个真正的白痴,他之所以能做个什长,是因为娄县令的照顾,这人做事根本就不走脑子。
他竟是抬起用铁链锁着的两只手指向方解:“拿了我姐夫送的银子,居然还要告密!我姐夫在平谷县这么多年谁敢欺负?我劝你乖乖的把我们放了!我告诉你,朱雀山大营里有的是大人和我姐夫相好,不要说我没提醒你!小心你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闭嘴你这个白痴!”
娄县令颤着声音骂道:“还不跪下认罪!他是……镇国公!”
冯一正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后忽然怪叫了一声,脸色一白,竟是直挺挺的往后倒了下去,吓晕了。
……
方解看了看下面的人,每一个站出来的忍不住有些失望:“为什么就不能让自己带着一点儿男人的尊严离开呢?”
下面人全都垂着头,谁也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大声呼吸。
“我以前说过,贪欲是人向前的恒动力,只有贪,才会有斗志。贪胜利,贪地位,贪天下……可是如果这个贪字后面缀一个钱字,味道真的就变了。我给你们的银子不够花?不是吧?是因为看着很多很多银子就有满足感,就踏实,就心里舒服,甚至会好像抱着女人最后抖那一下的时候一样的爽,对吗?”
方解站起来,缓步走下来,一个一个的走过那些人面前:“我从来都不指望着有人能做到无私奉献这四个字,因为我自己都做不到。所有人都说我对老百姓好,那是因为只有这样老百姓才对我好,说白了,这也是一种自私。我给你们的银子的虽然不能让你们大富大贵,但一家人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穿什么穿什么还是足够的吧?”
方解叹了口气:“到了这个时候,就会想要一件古董?一个珍玩?”
他看着那些人,语气里没有失望也没有愤怒,什么都没有,平淡的好像玄武湖的湖水一样。
“其实贪是人的本性,我本来也不想用重典。虽然我没有明确的说过,但对你们也算宽容,我并不是才知道你们贪,而是因为你们虽然贪财可还在做事。之所以今天把你们都找来,是因为你们的贪已经过界了。”
方解走到娄县令身边,看着这个面无血色的人:“因为你们贪到了不忌口的地步,所以就会有这样的人在地方上专权跋扈。有这样的人存在,百姓们就会受苦。你们猜,我会允许有人破坏我辛辛苦苦才在百姓们心目中建立起来的黑旗军的形象吗?”
他指了指其中一个人问:“如果你是我,我是你,你允许我那样做吗?”
那人吓得颤抖了一下,哪里敢回答。
“就不要跟我说你们是初犯了。”
方解走回到椅子前坐下,扫了他们一眼;“我手里染了太多太多的血,可我从来都不想染上自己人的血。敌人的血会让我斗志昂扬,而自己的血,只会让我痛心……我说这么多,不是为了教育你们改过自新,你们没那个机会了,我只是想让你们死的都明白些。”
有人吓得颤抖着跌倒下去,有的人则扑通一声跪下来。
“主公……不求恕罪,只求饶过死罪!属下不敢辩驳,但求主公给属下一个幡然悔悟的机会。属下心中有才学,还能为您做事!还能为黑旗军做事!”
有人伏倒在地哀求。
方解摇了摇头:“你们能在黑旗军里做官,本来就是因为你们有才学。这两天我一直在想,如果你们忍一忍,忍到将来我带着你们走到最高的地方,那个时候你们再贪,或许能贪的更多更多。可你们太急了,真的太急了。”
“告诉我,你为什么贪?”
方解指了指其中一个人,那人眼里都是泪水,却不敢说话。
“不敢说?”
方解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有些头疼:“我帮你说……你们之所以现在急着贪,天性是一部分缘故,还有一部分缘故是因为你们不相信我能走到最后,你们在为自己找出路。如果黑旗军败了,我方解死了,你们手里有银子,最不济也可以过的很舒服。”
方解顿了一下:“如果我是你们,或许我也会这样想吧……不过可惜,我是我,你们是你们。”
“陈孝儒……”
方解摆了摆手吩咐道:“他们既然没话说,就全都带下去吧。该怎么审问怎么审问,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为了你们这些人,独孤请求辞官被我拒绝了,降了他两级,你们要是觉得自己冤枉,想想他是不是冤枉。”
他似乎懒得再说什么,神情有些疲惫:“回头送他们上路的时候,每人多加一碗酒,当是我请你们喝的喜酒。我孩子就要出生了……见血的事,我得在他出生之前做完然后高高兴兴的等他出生。我记得咱们中原百姓一直有个习俗,为了祈福,婴儿出生的时候会在额头点一点朱砂红……借你们的血一用,谢谢了。”
陈孝儒招呼了一声,大队的骁骑校涌进来,把所有人都架了出去,那些人大部分都吓傻了,竟是没几个人哀求嚎叫。
“通告黄阳道,北徽道,南徽道,雍北道,平商道,云南道,苏北道……凡我黑旗军治下,骁骑校将严查此类案子。”
他转头看向独孤文秀:“你是文人,还是你来主持……”
说完这句话他起身离开。
陈孝儒看了方解的背影一眼,对独孤文秀抱了抱拳:“大人,主公信你,是因为你清廉公正。”
独孤文秀愣了一下,然后苦苦一笑:“主公用我,原因刚才已经说了……我是文人,所以没杀气啊……主公他……心疼。”
第0903章 天不在看
张楚在黑旗军中算是名副其实的老人了,从方解还没有定下黑旗军这个番号的时候他就已经跟随在方解身后,只比孙开道稍稍的晚一些。他是当初方解到了西北狼乳山接管那支隋军的时候,选择留在方解身边的。
这些年风风雨雨,也为黑旗军做了不少事。
不过此人做事虽然谨慎,但可控小局而看不过来大局。吴一道对他的评价是,此人可文可武,是个人才。但眼界太小,能力有限。吴一道的评语很中肯……让张楚治理一道之地,勉为其难。若给他一郡之地,没人能比他做的更好。给张楚十万人马,他无力控制最终兵败身死是下场。给他一万人马,治军将井井有条小胜尚可也不会有大败。
但方解这个人最重情义,张楚跟他的时间久了,难免对多照顾些。为了不让张楚觉得自己委屈了,思前想后,方解把他安排在一个极重要的位置,虽然官位不是很高,但以他的能力纵然做不到面面俱到,可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可谁知道,偏偏是在这样的位置上,他还是让方解失望了。
一桌酒席
一壶酒
张楚坐在那,看着面前满满的一杯酒有些发呆。
方解也不说话,只是一杯一杯的喝酒。
“主公……”
张楚抬起头看了方解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长叹一声,然后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方解端起酒壶为他满了一杯,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这几天一直在想,给你找一个什么样的借口开脱。我仔仔细细的把你在跟着我之后立下的功劳全都想了一遍,然后折去你的罪过,看看如何处置。”
“主公,这错了。”
张楚放下酒杯,有些发苦地说道:“主公为黑旗军定下的规矩,是有功则赏有过则罚,我以前是做了一些事,但主公已经赏过了,而且赏的很丰厚。现在有了过错,已经没道理再去拿以前的功劳折换……功劳就是功劳,过错就是过错。”
方解看着他:“我向来知道,黑旗军中原则最强的人便是你,可你明知道如此,为什么还要去触犯律法?”
“因为主公你。”
张楚再次把杯子里的酒喝尽,然后笑了笑:“既然已经到了现在,属下也没有什么需要忌讳的了。其实属下有一肚子话一直想说,可这些话很多都没有办法说出口……毫无疑问,主公是最好的主公,普天之下那么多英雄豪杰都算起来,也没人能比主公待部下更好,这一点,若是有人怀疑,属下愿意以命相搏。”
“论奖赏,黑旗军最高。论福祉,黑旗军最。论饷银,黑旗军最高。”
张楚道:“可是……主公啊。”
他站起来,情绪有些激动:“您知道您什么地方最让人觉得不安不稳吗?”
“什么?”
方解问。
“正是您太过在意情分啊。”
张楚大声道:“主公不够一个枭雄,弟兄们跟着您,因为您有情义这没错,可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大家都希望跟着主公能得来一个好前程,一个好归宿。封侯拜将,光耀门楣。可主公你的许多决定,都让手下人失望啊……”
“说吧。”
方解道。
“其一,主公做事太过念旧情,比如如今长公主在大营里,这是多好一面旗子?若是主公举着这面旗子出兵,名正言顺!可是主公呢,只是把这个公主养在大营里,好吃好喝,根本就不用她!”
“其二,主公到现在已经坐拥一方天下,可名号呢?很早之前就有人劝过主公,先晋位称王,这样一来,赏赐下面人也名副其实。可主公一直到了长公主来之后,才接受了一个国公之位。国公爵位是不低了,但怎么封赏部下?黑旗军四出征战,将领们军功赫赫,可主公手下的将领们有个将军的名称,有品级吗?没有!”
“其三,以之前说的两点如果得出推论是什么?是主公没有争霸天下的心!”
张楚哀叹道:“这第三点,才是最让人心里不踏实的啊。大家跟着主公是因为主公好,也是为了自己好,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可是大家看不到主公的野心雄心,也就看不明朗自己的前程。”
“所以……”
他话到了这,不由自主的顿了一下。
“所以,你们开始为自己找后路了。”
方解轻轻叹了一声,喝了一口酒:“你们觉着我的心思没在天下之争,而是想做大隋的一个大将军罢了。不然不会对长公主那般的尊敬,不然不会不晋位称王。我若是只想着做大隋的一个大将军,那么手下这些人自然前程都到不了一个大将军。日后若是我助大隋恢复了天下,那么功劳如此之大,手下人却得不到该得到一切,心里不甘。”
“不止!”
张楚道:“还因为主公的旗帜不明,所以人们忐忑不安。主公若真是为了大隋在平叛,那么将来这样大的功劳,大隋不管是谁继承皇位,怎么可能不忌惮手握重兵的主公?到时候必然想办法从主公手里收回兵权,必然要打压主公部将。就如同太宗年间的大将军李啸一样,就算太宗再重视再相信他,可为了国家,也迫于其他人的压力,自然要下手。一旦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这些人,何去何从?”
……
方解沉默了很久。
张楚看了看方解的脸色,歉然地说道:“其实这样说,无非还是在为自己的过错找借口而已。错还是在属下等人身上,只是因为对主公的不信任。属下其实深知这是自己的过错,如独孤文秀,如崔中振,如夏侯百川,甚至如散金候吴一道,他们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是因为他们坚信主公将来必有大成大就。”
“他们都是心志坚定之人。”
张楚道:“主公难道没有察觉?”
方解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什么?”
“黑旗军中这样的事,属下等人不是第一个犯的。比如……孙开道。”
张楚道:“主公,我们这些人有什么共同之处?”
不等方解回答,张楚自己说道:“我们的共同之处都在于,能力有限,而只是因为跟着主公的日子久了所以被安置在颇为要紧的位置上。我们不是散金候,不是独孤文秀,不是崔中振,因为他们是主公麾下最得力的人,将来必然也一样地位在我们之上。而我们呢,将来甚至还不如现在……”
“现在主公正在打天下的时候,部下每一个人都有各自的职责,都显得重要。将来不管是主公去坐了天下,还是为大隋在平天下,战事结束之后,四海清平,我们这些人在那个时候应该还不如现在把?”
他苦笑道:“我们这样的人,将来最好的归处,就是主公赏一个可有可无的官位,一个不高不低的爵位,靠着那份俸禄过活……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提前为自己存下来一些银子?不管主公将来是做皇帝还是辅佐皇帝,我们都不会前程似锦,索性就去冒险,为自己将来存一大笔银子养老。”
方解点了点头:“你们这样想,是我想的不够多。”
张楚忽然有些愤怒:“主公!”
他大声道:“主公要有一颗枭雄之心!要有一种这天下就是我的气势!我说了这些其实主公根本无需去听,无需歉然,甚至没有必要见属下,直接按照黑旗军的军律把我们拉出去砍了就是!主公何须因为一个死罪之人的无稽辩解之词而内疚?主公若真是心怀天下,现在就应该把属下退出去,乱刀斩之!”
方解摇了摇头:“有些事是我考虑不周,多谢你提醒。你说无需听你的辩解,这错了……我要听你们的心里话,是因为我要防范在有这样的事发生。我可以对敌人扬起无数次刀子,却不愿意对自己人扬起一次。”
他站起来,缓缓的踱步:“我听你说这些,也不是还在考虑怎么给你减刑。我用了几天的时间都没有想到,那是因为我心里其实已经下了杀你之决心。若非如此,怎么可能找不到一个理由?”
“军法……”
方解看向张楚:“就是军法,以前我错过一次,以后不会再错一次。当初我该杀孙开道却没杀,这助涨了你们的贪欲。现在我若是不杀你,军法就形同虚设。而我这个首领,也没有人再尊敬。”
“是!”
张楚重重的点了点头。
“若只出现一个孙开道,我可以把出现这事的责任推给贪欲二字。可出了你,出了这么多人,我怎么还能欺骗自己这是因为贪欲?还不是因为自己做的不够好?”
方解缓缓道:“所以,我要从你身上找到我的缺点。然后应对以后发生的事,到了现在,我哪里还有往后退的路?”
张楚一怔,忽然笑了起来:“若我早见过主公这样的眼神,未必会有今日这死罪啊……主公,你刚才那眼神之中,有天下之权舍我其谁的气势。”
“我今日之罪,早晚是难逃劫数的。”
张楚道:“人在做,天在看,就算主公不查,我早早晚晚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其实这段日子,每每想到我收了银子保了贪官污吏,便夜不能寐。属下不是没有想过找主公坦诚一切,可缺的便是勇气啊。”
“你错了……”
方解转过头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人在做,天未必在看。人在做,最终还是别人在看。什么是天?”
方解眼神里闪过一丝别有深意的光彩:“百姓们无法靠自己的力量来维持公平,所以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天上,以为神灵可以公正无私。其实他们自己何尝不知道,天本无情无义?天才不会去管人间之事,再大的冤屈再大的不公也不会去管。人在做,天在看。不过是百姓们的一种幻想而已,一种寄托……换句话说……”
方解道:“谁让百姓看到了公正公平,谁能替他们做主……谁,就是天!”
第0904章 同一天
只要方解在大营,每天早晨都会例行去长公主杨沁颜住的院子转一圈,问问需要些什么,有什么想做的事。而每天的对话都很苍白无力,基本上也只是那几句话而已。长公主似乎已经从最初的满怀希望变成了没有希望,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坐在窗口发呆。
今天
她看到方解的第一句话,却和往日有些不同。
“大营里杀人了?”
她问。
“是。”
方解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屋子里已经快要枯死的盆栽,找了些水浇了浇。这盆栽很好养活,只要偶尔浇水就能保证它活着。可是现在它活的有些无精打采,也不知道这屋子的主人已经多久没有在意过它了。
“和我有关吗?”
杨沁颜问。
“殿下为什么这么问?”
方解反问。
杨沁颜看了方解一眼,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其实你我都心知肚明,何必还要装作不知道?没错,当初我离开皇宫来投奔你,其实不是投奔你而是罗蔚然。罗蔚然失败了,因为这件事你手下的骁骑校里被清理了多少人我不知道,想必不在少数。我刚到黑旗军中的时候是张楚负责照顾我的,现在他也快死了吧。”
“女人总是会这样胡思乱想吗?”
方解在杨沁颜对面坐下来:“张楚是因为枉法贪墨,和长公主没有一点关系。至于因为罗蔚然而清理了多少人,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很精确的数字……六百三十六人,不过,没几个死了的。”
杨沁颜显然愣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的看了方解一眼:“你居然没有杀光?”
“有些人该杀,必须杀。有些人不该杀,为什么要杀?”
这话让杨沁颜更加吃惊,她好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方解:“如果这件事是发生在任何人的队伍里,只怕都不能容忍吧?”
“我可以忍。”
方解道:“因为我坚信我没有杀的那些人,不会害我。”
“这是妇人之仁。”
杨沁颜语气有些失望地说道。
“说的好像你不是个妇人似的。”
方解摇了摇头:“我知道殿下心里有些不甘,你本以为到了黑旗军之后,可以借助黑旗军的力量帮你们杨家把天下夺回来。出于这个目的,如果罗蔚然杀了我当然也是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你甚至会觉得有些快意吧?”
“到了现在,黑旗军也没有按照你的意愿去做什么,而最让你不能忍受的……是我居然连你这位长公主殿下的身份都不去利用,这让你觉得很失败很失望,对吗?”
“是。”
杨沁颜没有否认:“我是长公主,是现在杨家可能唯一还活着的人了……我这样的身份,你不该利用吗?我本以为你会尽快把皇帝已经被逼死的事宣扬出去,然后打出为君报仇的旗号,这不是名正言顺吗?”
“是。”
这次轮到方解说是。
“如果殿下不提起这件事,或许我会一直沉默下去。因为这和我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如果说有,也只是我答应了一个朋友照顾他的亲人而已。殿下以为自己是至关重要的那个人,而我却把殿下你安置在大营里根本就没有利用你的意思……挫败感?是这样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
杨沁颜听出方解话里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味道,立刻问了一句。
方解摇了摇头:“有些事不让你知道,是因为还没有到你该知道的那天,而且,有些事也不应该从我的嘴里说出来。我不是一个合适的人,最起码对你来说我不是。而殿下以为自己拥有的东西,未必是真的拥有。”
“你说清楚!”
杨沁颜看着方解说话,声音有些尖锐起来。
“我现在只能告诉你……”
方解起身:“你绝不是杨家现在的唯一血脉,你还有亲人在。”
“是谁!”
杨沁颜猛的站了起来。
“是一个和你做出的选择完全不同的人,她不会为了什么大隋的江山社稷而烦恼,因为从很早很早之前她就已经不在把自己当做杨家人了。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并不孤单。”
方解起身,似乎失去了谈性:“我能依稀猜到一些殿下的心思……殿下觉得我应该利用你的身份才对,而你也在等着我利用。只要我把皇帝已死的消息放出去,因为是出自你的消息,所以很多人都会相信。到时候,长公主的旗号一亮出来,会有很多人来投奔,每逢乱世,从不缺自以为聪明准备站队的人。而只要有些人,你就能利用他们,你觉得你靠自己的智慧可以找到帮手,然后除掉我……”
“女人往往都觉得自己比男人要聪明的多……”
方解走出房间,没回头:“其实,这样想的女人,多半有些傻。”
杨沁颜看着方解离去的背影,忽然有一种极浓烈的失落感。她不确定这失落感是因为什么,是因为方解对她的不利用还是某些别的事。但是,她忽然很想扑进一个人怀里放声大哭。
这个时候,她不自觉的想了想,自己能扑在谁的怀里哭……好像,一个人都没有。
……
江南
小胜山西五十里
站在高坡上的金世雄举着千里眼往前看了看,远处平原上的厮杀已经到了白热化。他麾下的人马正在疯狂的进攻,而朝廷的人马则结阵防御,步步为营。看得出来,指挥朝廷人马的那个将领是个极有本事的,不管他如何变化,那人始终没有上当。
“大将军,这样打下去,就是这五十里的距离只怕没有一个月也拿不下来!”
他部下一个将领叹道:“朝廷的人马只是稳稳的防守,绝不主动出战。他们吃亏了就主动退一些,等到咱们攻势缓下来,他们又顶回来一些。这样拉锯一样的争夺,已经足足二十天,咱们连十里路都没有向前移动。”
金世雄眉头皱了皱,手下人说的事他何尝不知道,正因为朝廷人马这样稳妥的防守,即便他露出一个又一个破绽也不反扑,所以他才会烦恼。
“柳州那边应该也到了最紧要的时候了。”
金世雄放下千里眼,摆了摆手吩咐:“再上去两军人马,从两翼夹击。天黑之前,尽量把敌阵撕开。如果天黑之后还不能拿下来,就只能守兵了。朝廷人马之中的铁甲军似乎对夜晚没有任何不适,而咱们的人在黑夜里却是瞎子……”
“大将军的意思是,那个铁甲将军就是故意派兵拖住咱们,他想尽快把胜屠那边的事解决?”
“嗯。”
金世雄点了点头,指了指小胜山那边:“虽然千里眼看不到小胜山那边什么情况,就连咱们的斥候都没有办法悄悄摸过去探查。但我可以肯定,现在的小胜山一定是空的,只怕铁甲将军已经带着所有人马去围攻柳州了。”
“大将军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手下人问。
“离着太远,千里眼也看不到小胜山的情况。但你们观察过没有,已经至少十天小胜山那边没有飘起来炊烟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必须加紧进攻了。”
金世雄缓步从高坡上走下去,翻身上了战马:“都跟着我去前面瞧瞧,这么久了,也没有想出来一个破了铁甲军的法子……”
“附近没有适合埋伏的地形,且敌军根本就不出来打。”
一个部下叹气道:“铁甲军防御无敌,战力无双,要想打赢他们确实难,可只要地形合适也不是没有办法打赢。这阵子属下一直在试图把铁甲军诱骗出来,在峡谷那边决战,只要他们进了峡谷,移动速度又慢,一把火就能烧死大半人。”
金世雄点了点头,刚要走下高坡的时候忽然眼神一凛:“竟然还有这样的高手,我本以为那人手下只有一个扑虎难缠,今天这人似乎更让人心里不安。”
他的话音才落下,之前他们站立的高坡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人。一个身穿白色僧衣,看起来也就是才二十岁左右的僧人。已经到了这么近,金世雄才刚刚察觉出来,所以他对这个年轻僧人颇为忌惮。
“佛宗的人?”
金世雄回头看向高坡上的僧人。
“是啊。”
年轻僧人温和地说道:“我叫大自在,奉了大隋皇帝陛下的旨意,过来杀你。”
“大隋皇帝陛下?”
金世雄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大隋的皇帝陛下在长安城里,你进得去长安?”
“以前是进不去的。”
僧人缓缓道:“万星辰活着的时候,我进不去也不敢进。可是现在的长安城凡夫俗子进不去,我是肯定能进去的。不过……我不是从长安来,而是从小胜山来。”
金世雄脸色一变:“那人忍不住了?”
“是没必要在藏着了。”
大自在微笑着说道:“到了这会儿,那个身份拿出来很好用呢。而且,佛宗立教千年,总是会有些了不得的手段,所以对外面宣布的时候,应该也不会有多少人质疑。毕竟……也不是没有人知道陛下的身份。”
“哈哈。”
金世雄忍不住冷笑起来:“杨家人……果然比任何人都现实。就连以前杨家人最厌恶的佛宗也可以联手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有。”
大自在忽然语气一转,极认真地说道:“杀大将军你,做不出来。”
金世雄一怔:“为什么?你不是说要来杀我的吗?”
“没错。”
大自在道:“杀你没错,但那是第二个选择。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还是觉得谈话比厮杀解决问题更好些,你应该知道,佛宗弟子是慈悲为怀的。”
“啐。”
金世雄啐了一口:“你自己不恶心?”
大自在道:“最早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自己确实也觉得恶心呢……可是,说的多了之后谎话都变成了真话,所以连我自己都骗了。不过,我今天来确实带着一颗慈悲心,想和大将军你谈谈什么是智者什么是白痴。”
他从高坡上缓步下来:“大将军你猜,如果佛宗和大隋的皇帝陛下联手,胜屠和你弟弟有几分胜算?”
金世雄沉默,没有回答。
“一分都没有。”
大自在道:“大将军自己也明白的,对吗?所以大将军为什么不想一想,走一条别的路?”
“什么路?”
金世雄问。
“顺从……”
大自在的声音有些发飘,但每个字都那么清晰:“如果胜屠败了,金世铎作为他的开国功臣必死无疑。大将军你念及亲情来救,令人敬佩。可如果胜屠死了,金世铎也死了,难道大将军你也要陪葬?”
“只要你现在点点头告诉我,你愿意重回朝廷,做陛下的人,那么我怎么会杀你?”
“这话真无聊啊……”
金世雄舒展了一下身体,看着大自在说道:“为什么你不试试杀我呢?”
大自在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那好吧……如果我现在动手,说不定你和你弟弟的祭日在同一天。”
第0905章 你永远不会懂
足有数百支羽箭朝着自高坡上走下来的大自在射了过去,金世雄身边的亲卫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士兵,虽然明知道对付的是一个大修行者,明知道靠羽箭想要伤了那人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但是在这种时候,亲兵需要做的就是拼尽全力的保护主将。
大自在依然缓步行走,那些羽箭在距离他身前一米左右的地方纷纷弹开,就好像大自在身体周围有一圈看不见的罩子,坚不可摧。等到大自在距离更近的时候,金世雄的上百个亲卫把连弩端了起来,弩箭立刻如飞蝗一样扑了过去。
大隋的制式连弩极其犀利,虽然射程短,但射速极快,几乎是片刻之间,上千支弩箭暴雨一样砸向大自在。
大自在随手一挥,不少弩箭倒飞回来,刺死了至少几十个亲兵。
眼看着硬弓强弩都拦不住那个僧人,金世雄的亲兵校尉回头看了金世雄一眼,见金世雄没有任何表示,他咬着嘴唇低吼了一声,抽出横刀迎着大自在冲了过去。他往前一冲,那些亲兵也抽刀往前顶。
此时金世雄在大军之外,他的人马大部分在前线列阵厮杀。而他则选了一个高坡观战,身边只带着几百个亲兵和手下将领。
亲兵校尉猛冲到大自在身前,一刀朝着大自在兜头砍了过去。
他本身也是个有七品修行的武者,这一刀威力自然不可小觑。可惜的是,他面对的是立教千年的佛宗之中修为仅次于大轮明王的人,他七品的修为在这个人眼里看来不过是个婴儿挥舞的拳头罢了。
大自在看似极缓慢的伸出左手,却刚好将那柄半空中的横刀用两根手指夹住。亲兵校尉一惊,下意识的想要抽刀回来,连续发力好几次都没有任何作用。那刀好像嵌进了石头里一样纹丝不动,即便他咬了牙也毫无办法。
片刻之后,他猛然惊醒过来,想要松手后退可哪里还来得及。大自在的右手抬起来,食指轻缓温柔的在亲兵校尉的额头上点了一下。
一瞬间,那亲兵校尉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然后黑眼球迅速的变大,眼睛里几乎都看不到白眼球了。
下一秒,大自在松开手对那亲兵校尉微笑着指了指金世雄,那亲兵校尉随即怒吼了一声,擎着横刀转身往金世雄那边杀了过去。他手下的亲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人上前来阻挡,被他一刀斩成了两截。
金世雄眼神一变,脸上露出一股厌恶的神情:“佛宗的手段果然还是这样恶心。”
大自在一边走一边笑道:“就好像你们隋人的心思有多干净似的,总是说这个恶心那个恶心,难道你自己不恶心?”
金世雄道:“总要比你们用这种手段的人要干净。”
“自欺欺人而已。”
大自在一拂手,四五个亲兵的脑壳随即爆开,血雾升腾起来,在阳光下居然反射出几条诡异的彩虹。
“我只是找到一些有意思的修为,瞧着是有些不太光明,而你们隋人呢?一个个道貌岸然,却心肠比蛇蝎还要歹毒,最是虚伪。不说别人,只说你金世雄……”
大自在语气有些鄙夷地说道:“当初在隋国西北的时候,李远山勾结阔克台蒙家族的人坑了几十万隋军,你仗着修为不俗从战场里逃出来,那一战中,你救了旭郡王杨开……说起来,之所以救他,你不过是想找个比你地位高的人顶罪吧?只要旭郡王杨开活着,你们隋国的皇帝怪罪下来的话,也轮不到你第一个死。”
“后来,杨开和你在狼乳山上收拢残兵作战,你明知道李孝宗有傻旭郡王杨开的心思,却根本不管,而且也没有提醒过杨开。为什么?因为那个时候你已经不需要杨开了。隋国的西北已经乱的一塌糊涂,你看准了天下即将大乱,所以你需要把那支人马从杨开手里抢回来,只要杨开死了,你岂不是名正言顺的接管?”
“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你盼着李孝宗杀杨开,说不定还是你怂恿的。可谁知道大隋皇帝居然真的御驾亲征了,然后把你招了回去。李孝宗杀了杨开,却白白便宜了那个叫方解的少年……当时你心里什么感觉?”
金世雄的脸色变幻不停,冷冷哼了一声:“你编造出来这些事,无非是恶毒的离间之计罢了。”
大自在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你就要死了,我还离间你和你的部下做什么?我只是想让他们看清楚些,他们敬畏的大将军也不过是个阴险小人罢了。所以,金世雄……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恶心?”
那个亲兵校尉接连斩了十几个亲兵,眼看着冲到金世雄面前,然后一刀通向金世雄小腹。金世雄抬手去抓那横刀,眼睛却始终看着大自在。他知道自己这个部下的修为如何,所以根本没有在意。他在意的,是大自在会趁机偷袭。
他的手指捏在横刀上,那横刀随即不能再动分毫。
亲兵校尉弃刀,一拳砸向金世雄的心口。金世雄探出手攥着亲兵校尉的拳头,手掌一扭,咔嚓一声,那亲兵校尉的胳膊随即断裂。
就在这时候,大自在双手合什,身前随即出现一朵璀璨晶莹的七瓣莲花。
金世雄随手一推要把亲兵校尉推开,全神贯注的盯着那白莲花。可谁知道,就在这时候,那亲兵校尉忽然用那条已经断裂到绝对不可能再抬起来的胳膊戳在金世雄的腰畔,金世雄的注意力都在那朵白莲花上,哪里会想到自己的亲兵校尉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用那条断臂?
噗!
一股血从金世雄的腰畔飞溅起来,金世雄的脸色顿时一白。
他一拳将那亲兵校尉击飞了出去,那人在半空中爆开,碎成了一片肉泥。血雨纷纷落下,很快就被大地吸收。
金世雄低头看着腰上的血洞,脸色白的吓人。
“原来……是这样……”
他撕下来衣服勒住伤口,看向大自在:“你果然卑鄙。”
大自在笑着摇头:“是你自己蠢。”
……
金世雄本以为大自在是用了什么佛宗的妖邪之术,控制了亲兵校尉的心神,失去了自我的亲兵校尉这才回来,对昔日的同袍扬起刀子且连杀数十人。因为这亲兵校尉是金世雄的得力亲信,金世雄对他再了解不过,所以没人为亲兵校尉对他是什么威胁。
他一直觉着,大自在要找的机会,是他拦住那亲兵校尉的一瞬间寻找他的破绽,同时袭击。
可没有想到的是,大自在虽然还没有对他出手,但攻势已经到了。
大自在根本就不是控制了那亲兵校尉的心神,佛宗虽然有让人产生幻想的法子,可这法子其实对大修行者没有任何作用。大自在在那亲兵校尉额头上点了一下,不是什么怪异阴险的功法,而是直接往那亲兵校尉体内注入了一股内劲。
金世雄和所有人都以为那亲兵校尉是被大自在控制了心神,其实,那亲兵校尉在被大自在点在额头上那一下之后就已经死了,是大自在以内劲控制着他的身体罢了。金世雄不查,所以中了算计。
这一下,金世雄伤的极重。
大自在并没有趁机过来,而是看笑话一样看着金世雄:“你这人最大的失败之处就是太谨慎小心了……据我所知,当初方解夺走狼乳山那支队伍的时候,你完全有能力杀了他,可你却没有,那是因为你担心方解背后是隋国皇帝的人支持,一旦你杀了他,你担心隋国皇帝派人杀你……”
“今天。”
大自在笑道:“你不敢用修为之力将这个亲兵震飞,而是让他近身过来,是因为你担心你一出手,我就趁机攻你。你想让这亲兵离你近一些,我再出手的话你也有时间反应。临敌而战,你这样思前想后怎么能行?”
金世雄脸色极难看,伤口里,大自在那股阴柔诡异的内劲左冲右突,似乎想要钻进他的气海里。他调用了大量的内劲压制,这才勉强将大自在的内劲围住。可是这种情况下,如果大自在攻过来的话,他哪里还能抵挡?
“现在,你是否愿意考虑一下我之前的提议?”
大自在温和地问道:“刚才我说什么来着?你我合作?”
他顿了一下:“不过现在不行了,机会已经过去了。你现在要是愿意做我的仆从,我可以保证你不死。”
金世雄噗的啐出一口带血的吐沫,那股妖邪的内劲显然让他很难受。
“你说我白痴,你才是白痴!”
金世雄笑着骂道:“老子要是愿意,在西北的时候就做了蒙元的大将军了!老子虽然心里不干净,但还知道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我流着汉人的血,吃着汉人的粮,穿着汉人的衣,要是给你们这些蛮夷之人做狗……老子怕的是下辈子依然还是狗!”
“好可惜……”
大自在眼神里闪过一缕失望。
“我见过很多你这样的隋人,明明有机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却因为白痴和愚昧而放弃。人要想做点什么,手下不应该是活着吗?就算你恨我,难道不应该假意投靠然后伺机杀我?可你们这样的人,明明都不是什么好人,明明都不干净,为什么?为什么在临死的时候突然变了?!”
大自在的平静终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暴戾:“你们装什么!你们明明都和我一样,明明心里都不干净!你们的龌龊手段一点也不少,你们也是一脑子的阴谋诡计!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在要死的时候,就变成这样!”
金世雄嘴角流着血,表情显然极痛苦。可是这个时候,仿似他才是胜利的那个人,眼神里都是得意:“因为你不懂也永远不会懂,什么叫民族不屈。我奸诈阴狠这没错,但你永远也理解不了什么是汉人!有一些汉人或许会成为外敌的走狗,但那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狗……有些人,就算你打断了他的腿,他也是站着的!”
大自在面目狰狞起来,猛的一跃,手掌心出现一团黑光,朝着金世雄笼罩了过去。
“那我就要你做一条狗!”
第0906章 假皇帝 真皇帝
小胜山
杨坚站在那,看着两个手下亲兵为他抆拭着那身铁甲。
这是杨坚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脱下这身铁甲,即便是他最得力的几个手下也没人看到过这场面。所以众人都有些诧异,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的举动这样怪。
“弄水来,我要沐浴。”
他看着那身岩石一样颜色的铁甲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吩咐了一声。手下人全都愣了一下,然后连忙跑出去准备热水。
就在万军之前,他居然吩咐人准备水要洗澡。
大军已经在平原上列阵完毕,只等着他一声令下就要总攻柳州城。这个时候,所有人都等待着那进击的鼓声敲响,所有人都等待着他身穿那身铁甲出现在队伍最前面,伸出手指向柳州城的方向。
可是,他居然要洗澡!
六个壮硕的铁甲军士兵抬着一个巨大的木盆过来,放在杨坚面前。
杨坚就在万军之前,缓缓地将身上的衣服脱掉。太阳照在他身上,肌肉如悬崖上的岩石一样棱角分明。那是一种极其壮美的力量,一种让人为之目眩的雄性风采。因为得到了万星辰的一般修为,再加上吸了那么多后代的血液,此时的杨坚已经是站在人间修为最高峰的几人之一。
赤身裸体的杨坚迈步进了那巨大的木桶,腿上的肌肉动起来如此的令人震撼。
看起来,他似乎不是在洗澡,而是在做一种很挚诚的朝拜。他似乎是希望水洗去自己身上的泥垢,也洗去过往。大部分男人洗澡都是敷衍了事,洗澡的速度很快。可他这次洗澡却很漫长,洗的格外仔细认真。
就在所有人都关注着这边的时候,大军后面忽然响起了一阵乐声。那是很多人在合奏的声音,悠扬而庄严。
大军之中不少将领都忍不住愣了一下,因为他们逐渐听出来那乐声是什么。士兵们只是觉得这乐声很庄重很好听,却不知道出处。而不少朝廷将领也是愣了一下之后才听出来的,一开始还不敢确认。
等到那奏乐的队伍过来的时候,他们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那是
宫廷乐师在新皇登基的时候所奏响的乐曲。
随着乐声由远而近,一群身穿黄色僧衣披着红色袈裟的僧人吹奏着各种乐器而来,他们甚至抬着沉重的编钟,而行走的时候步伐稳的让人不敢相信。即便是在行进的过程中,编钟都没有任何摇晃。而一边走一边敲打着的僧人,手上的动作也不会因为行走而慢上半分。
至少三百名这样的僧人穿过了队伍走到前面,这样一支奇怪的乐师队伍让所有人目瞪口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佛宗的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有人下意识的想要呵斥,在话即将出口的那一瞬间却有咽了回去。因为他们忽然醒悟,如果不是杨坚允许,这些僧人怎么可能出现?
在三百人的乐师队伍后面,是二十八个身穿红色僧衣的僧人,年纪看起来都已经不小了。他们的穿着和前面的僧人有些不同,红色僧衣的款式也不一样。这二十八个人身上穿着的红色僧衣极合体,不似前面那些僧人的僧袍那般宽大。
在红色的僧衣上,袖口和衣领上还有金色的线织成的符号,很奇怪,除了佛宗之人外只怕谁也看不懂。
这二十八个僧人手里都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堆满了花瓣。他们在前面行走,然后洒落花瓣,后面的路随即被花瓣铺满。空气中似乎都是花的芬芳,让人心旷神怡。
在这二十八个人后面,则是身穿白色僧衣的大自在。
他最后一个走过来,脚步缓慢从容,每一步落下,都有莲花绽放。白色的莲花在粉红色的花瓣路上绽放,看起来如花王一样骄傲。这是一种很玄很神奇的画面,看到这一幕的人全都有一种自己到了神界的错觉。
大自在的手里也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盖着一块明黄色的锦缎,也不知道那锦缎下面盖着的是什么东西,显得格外神秘。
在乐声响起的时候,杨坚从木盆里站了起来。任由阳光洒在他身上,任由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三百名僧人乐师分开两侧,奏响着吉祥庄严的曲目。
二十八个红袍僧人走到杨坚身前,也分成两排,一边十四个人。两排人中间留下了一个大约一米宽的小路,剩下的花瓣全都铺在这条小路上。杨坚转身,抬腿从木盆里走了出来。这时,最靠近木盆的红袍僧人跪下来,然后趴伏在地上。杨坚踩着他的后背出来,其他的红袍僧人也纷纷伏倒。
二十八个红袍僧人,用自己的身体铺了一条路。
赤身裸体的杨坚踩着僧人的后背往前走,僧人路的尽头,就是捧着托盘站在那里等着他的大自在。
……
杨坚在乐声中走过僧人用自己的身躯铺成的路,然后站在大自在面前。他本来身材就极雄壮,比大自在要高上不少。而此时站在最后一个僧人的后背上,看起来大自在也就才到他胸口处似的。
杨坚站住之后,大自在端着托盘缓缓的跪了下来。
然后他把托盘上的明黄色锦缎掀开,里面是一整套簇新的衣服。这衣服有些非同寻常,明黄色,绣金龙。旁边是一双同样明黄色黑底的靴子,还有一顶镶嵌着一颗鸡蛋大小宝石的皇冠。
大自在跪在地上,先是为杨坚找出内衣,然后站起来为杨坚穿上。杨坚张开双臂,脸色却格外的平静。
将所有衣服都穿好之后,大自在再次跪下来,为杨坚穿上袜子和靴子。
这是一身极合体的龙袍。
明黄色的锦衣,一条威严肃穆的金龙盘在龙袍上,那一双不怒自威的眼睛里,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威势。
杨坚接过大自在双手捧着送上的皇冠,缓缓的戴在自己的头上。
这一刻
一片寂静!
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这一幕,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或许除了那支已经不会再有心跳的铁甲军之外,其他所有人的心都在狂跳。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切,如同梦幻一样。就在杨坚穿上龙袍之后,人群中忽然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可能?!”
除了在自己铁甲军亲信面前,杨坚领兵的时候会穿上那身厚重的铁甲,还会将面甲拉下来只露出一双眼睛,谁也看不到他的面容。就在之前他卸甲洗澡的时候,很多第一次看到他面容的朝廷人马将领都觉得有些熟悉,只是谁也不知道这熟悉的感觉来自哪里。等到杨坚将龙袍穿好,戴上皇冠的那一刻,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
“怎么可能!”
有人发出惊呼:“怎么会这么像!”
“像什么?”
他旁边的将领还没反应过来。
“你……难道没有见过太祖皇帝的画像?”
“见过……啊!”
被提醒的人也吓得惊呼了一声,脸上瞬间就变了颜色:“这……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和太祖皇帝一模一样?我不是在做梦吧!”
惊异万分的议论声开始在将领中蔓延出来,只是谁也不敢太大声音。很快,这些议论就传到了士兵们耳朵里,然后所有人都开始不由自主的往这边挤过来,都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穿上龙袍
杨坚身上的气质顿时一变。
“朕!”
他大声说出这个字,就如同天空中炸了一个雷。这个字,似乎连他自己说的时候都有些不自然,可是,又似乎这个字只能是由他说出来才合乎情理。这个字一出口,所有人都变得安静下来,睁大了眼睛看着这边。
“朕,回来了!”
杨坚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整个天下。
“朕是谁,你们很多人应该已经看出来了,你们之中不少人都见过朕的画像,挂在墙壁上冰冷的画像。你们所有人都确定大隋的开国皇帝已经死去了二百年,所以不可能再活过来出现在你们身边。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事,那么就是一个神迹!”
杨坚大声道:“朕来告诉你们,这不是神迹!如果是,那么朕就是那个神!没错,你们所有人都知道朕已经死了二百年,在你们的认知中,朕或许早就应该变成一副枯骨了!但朕告诉你们,朕还在!当大隋需要朕的时候,朕就会出现在你们面前。带着你们,去剿灭所有胆敢对大隋不敬的敌人!”
他大步而行,走到高坡上俯视下面的队伍。
“你们可能现在还不相信这是真的,不相信朕是大隋的开国皇帝!但,不管你们信不信,朕始终都是大隋的开国皇帝!现在朕回来了,回来就是要将那些魑魅魍魉一并扫除的!之所以以前朕没有标明身份,正是担心你们不敢接受。但是现在,贼子胜屠已经登基称帝,朕就是要标明身份,让敌人看看,哪个皇帝才是天下正统!”
大自在见众人惊愕,举起双手然后趴伏在地:“大隋皇帝陛下,万寿无疆!”
那些佛宗之人也全都跪下,挚诚参拜。
所有的铁甲军将领和士兵们全都整齐划一的跪了下来,将头低下参拜他们的主人。见到这一幕,那些朝廷将领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是谁先跪了下来,口呼万岁。随着第一个人跪下,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来。
杨坚的眼神扫过下面的人群,见依然有少数人站着,脸色随即一寒:“你们为何不跪?”
“我……”
为首的那个将领犹豫了一会儿后忽然提起勇气大声喊道:“我不相信你会是大隋的太祖皇帝!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朕只是在告诉你们一件事实,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朕都是大隋的开国皇帝杨坚。即便你们不信,在大隋皇帝面前你们也要下跪!”
杨坚伸出手,然后猛的往下一压。
那些还站着的人忽然觉得肩膀上出现无法抗拒的压力,身不由己的跪了下来。
“胜屠自称皇帝,是个笑话。”
杨坚指向柳州:“朕就让他在大隋的皇帝面前战败,让他知道,皇帝……从来都不会是杨坚之外的人。一个假皇帝有幸败在真皇帝的手里……这是他的幸运。”
“击鼓!”
杨坚大声道:“进攻!”
第0907章 新鬼
柳州
或许是因为某种男人骨子里一样的东西,胜屠今天也换上了皇帝的龙袍。
在以往指挥征战的时候,他即便登基称帝也还是喜欢穿着原来的铁甲。有时候人的真的是一种很矛盾的生物,他一直想抛开所有和罗耀有关的事,甚至自己的过往。但,这身陪伴了他多年的铁甲却一直没有被他抛弃。
又或许,在他内心深处,总会有些什么不想抛弃。
站在城墙上,胜屠的脸色看起来格外的平静。城外的号角声声声入耳,看不到尽头的朝廷人马黑压压的铺了过来。而在这一刻,胜屠没有选择死守。柳州城太小,可容纳的士兵不多。而他手下的兵力并不比杨坚要少,再加上他自己所说的一个男人的尊严一个皇帝的尊严,所以,他选择了在城外列阵。
双方的军队将实视线可及范围内的大地全都铺满了,看不到了大地的土黄色,全都是人。
也许,这场战争决定胜负的关键并不在那加起来数十万人的军队中,而是在杨坚和胜屠这两个人身上。可是,这个时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不是朝廷平叛的战争,而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
既然是战争,就从来不是两个人之间的事。
尤其是,两个雄心万丈的男人。当决战到来的时候,这两个人牵动的又何止是百万大军?还有无法数计的百姓,都会因为这场战争而改变命运。
杨坚也好,胜屠也好。
他们都想击败对方。
而击败,绝不仅仅是两个人在修为上的比拼。
城外双方的人马已经列阵完毕,中间相隔不到二里。
这短短的一段距离,一会儿之后,或许就会变成修罗场。
胜屠没有从城墙上下来,而是选择站在这个高处指挥。在他身后,一个魁梧的大汉手持一面巨大的旗帜。下面各军之中都有人负责了望,以便第一时间清楚胜屠的指挥。
“陛下……”
胜屠手下一员大将刘友犹豫了一会儿后问道:“为什么不直接把火器营派上去?咱们的火器威力巨大,一会儿敌人进攻的时候,只要以火炮压制,朝廷人马必然被震撼,到时候趁着他们军心起伏之际反攻,或可一战而胜。”
“朕要灭的不是那些蝼蚁。”
胜屠举起千里眼,看向远处杨坚军队中最中间位置上,那四四方方列阵的军队。那是一支很特别的人马,即便离着这么远也能一眼看出他们的不同。铁甲军,杨坚手下那支来历不明但战力无双的军队。
“火器营的建造没有达到朕预期的兵力,对付杨坚的铁甲军不会那么轻易。火枪的威力不足以穿透那身沉重的铁甲,唯一能让铁甲军难以应付的就是火炮。而咱们手里火炮的数量并不多……”
胜屠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传令下去,按照朕之前布置好的应战,但凡有人玩忽懈怠,不尊号令,不用杨坚的人去杀,朕第一个先杀了他。”
“喏!”
传令兵连忙分派人去各军。
“吹角了!”
刘友听到对面大军之中有号角声飘起来的时候脸色不由自主的变了变,说实话,到了今天这个时刻,若是说不紧张那是实打实的谎言。不仅仅是他,也不仅仅是胜国的军队,朝廷人马那边何尝不是如此?
紧张
紧张到有的士兵控制不住的手在颤抖。
人都一样,在这个时刻几乎没有人能保证心平气和。即便是表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的人,谁又能看到他们真正的内心深处?
“陛下,敌军真的没有动用铁甲军!”
刘友举着千里眼一边看一边说道:“左右两翼大约各有两万人马出来,敌军中军未动!”
“中规中矩。”
胜屠嘴角往上勾了勾:“杨坚用兵,自诩为天下无双,其实不过如此。当初他能夺了中原这片天下,其实只是时势造英雄。以他个人领兵的能力,比起太宗年间的大将军李啸要差的远了。当初他争雄天下的时候,若不是靠着万星辰手下的江湖势力,再加上通古书院在背后的大力支持,他怎么可能那么轻而易举的得天下?”
刘友点了点头道:“两翼猛攻,逼咱们将后队兵力往两翼支援,然后缠住大部分兵力,再以铁甲军猛击中军……这样的策略虽然算不得高明,但也毫无破绽。”
“让两翼出击,迎上去打!”
胜屠摆手吩咐。
那个魁梧的大汉随即舞动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城外
了望手立刻传达了胜屠的军令,两翼指挥的将领随即将横刀抽了出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大将催动战马在阵前奔行,一边策马一边大声喊道:“生死荣辱,尽在今日一战!赢了,你们的明天就是荣华富贵!输了!你们根本就没有明天可言!到了这会儿,所有人都应该明白,只有向前,唯有向前!”
“杀!”
他将横刀往前一指,胜军随即朝着扑过来的朝廷人马冲了过去。
……
刀刀见血
拳拳到肉
双方的军队的每一个人都清楚,今天这一战事关生死存亡。两边都有一个穿龙袍的人在指挥,双方早就已经是生死不共戴天的仇敌。虽然,这仇恨来的似乎有些没有道理。
隋军中
杨坚站在一个木头搭建起来的可以移动的巨大高台上,面无表情的看着远处已经展开的厮杀。
“胜屠主动迎击,是担心两翼被绞住待我攻打他中军的时候抽不出兵力侧翼。由此可见,他并没有什么自信。”
杨坚伸手指向对面胜军:“传我的军令,把敌军两翼杀出来的人击溃,然后驱赶败兵冲击敌军本阵。”
“喏。”
号角声声呜呜的响了起来,指挥进攻人马的隋军将领知道杨坚的军令有多严肃,如果这一战他们在一开始不能完成杨坚的布置,那么只怕他们离死也不远了。
“杀光他们!”
一个隋军将领大声呼喊着往前冲,双方的军队如两股洪流一样狠狠的撞击在一起。一方是身穿黑色号衣的大隋军队,一方是身穿红色号衣的胜军。一黑一红,两片浪潮对撞在一起,立刻掀起来一片血浪。
噗!
冲在最前面的一个胜军士兵被敌人一刀捅进小腹里,因为惊恐害怕,他呼号的声音显得格外凄厉。其实在战争开始之前,站在阵列最前面的人全都明白,自己……将是第一批倒在这片大地上的人。
横刀从小腹里抽出来的时候,血如泉水一样往外涌。小腹里的血红的有些发黑,还带着一股子钻进人鼻子里就挥之不去的臭味。这个士兵在中刀的那一刻就感觉身上的力气随着血液流走,他下意识的想堵住伤口,可是血却从他手指的缝隙里不停的溢出来。
他不敢松手,因为很早之前就有人告诉过他。如果肚子上中了刀要立刻捂住,最好是撕下来衣服紧紧的勒住,不然肚子里的内脏一旦挤出来,再想塞回去就难了。捂住不让内脏往外流,还有活的机会。
在这一刻,他脑子里全都是老兵对他说的这些话。他第一时间倒在地上装死,手紧紧的捂着伤口,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倒地装死的话,后面的敌人就会一刀接着一刀的砍过来。双方人马对冲,其实根本就没有缠斗的时间。两边一接触就是一刀,一刀杀了敌人就杀了,杀不了也不会回头追着砍,因为一旦回头,后背就暴露给了敌人。
所以,双方交战,其实就是挥舞着刀子往前猛冲,一直冲到双方的人马彻底搅在一起,难分彼此的时候。
毫无疑问,这个士兵的第一选择是正确的。在中刀的时候他立刻倒下去,捅了他一刀的隋军士兵果然没有停留,而是冲下下一个人。最初的冲锋就是这样,双方的士兵在接触的一瞬间就是一刀,砍不死就交给身后的同袍了。
手上的胜军士兵倒下来之后,闭着眼,不敢动。
他虽然伤口上很疼,但心里难免有些庆幸。如果不是自己忽然间想起了老兵的告诫,那么这一会儿说不定已经被乱刀分身了。
可是
他忘记了老兵的第二句话。
“倒下去之后,身体要尽量蜷缩成一团,保住头,不要趴着也不要躺着,要紧紧的蜷缩成一团,不然……”
胜军士兵想起这后面半句话的时候已经晚了……冲上来的敌人密密麻麻,后面的人哪里能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而立刻避开?第一只脚踩在他的身上过去,他立刻疼的闷哼了一声,可他又不敢大声喊,唯恐被人看出来是装死。第二脚,第三脚随即而来……
人的头骨是身体上最坚硬的地方,脚踩不碎头骨。
但是,一脚一脚的过去,就好像锉一样,将这个胜军士兵脑袋上的皮肉挫去。到他坚持不住想要爬起来的时候,哪里还能起得来?鞋底把他脸上的肉踩掉,血肉模糊,鼻子已经被踩烂,嘴唇被碾掉,一只眼球被挤出来挂在脸边上……
他紧紧捂着的小腹早已经瘪了,肠子血糊糊滑溜溜的堆在一边,很快就被踩成了烂泥,靴子踩在上面,发出吧唧吧唧如踩在雨后湿泥上的声音一样。肠子从脚底下挤出来,如惊慌失措要逃走的蛇。
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刀子扬起又落下。
血在天上飞。
刀子破开甲胄的声音,人的哀嚎声,呐喊声,变成了一曲残酷的乐章。
在这个时候,阴曹地府的鬼官也许是最忙碌也是最开心的,他们站在鬼门关两边,看着排场长队的新鬼走进大门。这些新鬼,有的抱着自己的脑袋,有的拎着自己的肠子,有的失去了下半身靠双手拖着半截身子在地上爬,地上的血印那么清晰。
这些新鬼,有的是同伴老乡,有的是敌人。
他们彼此不会再看彼此一眼,形同陌路。
第0908章 弄死他
两翼的交战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试探,血肉在地上铺了一层,而羽箭在血肉上又铺了一层。
士兵踩着士兵的尸体往前冲,而他们根本就没有回头路。
前面的士兵或许会害怕或许想退缩,可是后面的士兵往前挤,他们怎么可能回头?在这种密集集团冲锋的时候,最要紧的其实不是什么必胜之心,而是尽量不要摔倒,一旦摔倒就是死,很难看的死。
弓箭手是步兵所有兵种中移动速度最快的,所以在一开始交战的时候,看到的是双方的弓箭手拼了命的往前跑,在到达射程范围之内的时候,羽箭开始朝着对方头顶上倾泻。而在这个时候,是考验一个弓箭手是否合格的关键时刻。
最优秀的弓箭手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也最多射出去三箭,能射出去两箭其实已经算合格了。双方对冲,一百多步的距离真的不算很长。而在弓箭手后面跟着的,就是步兵兵种中移动速度仅次于弓箭手的长矛手。
长矛手,也是所有兵种中造价最低的。
白蜡杆的枪杆,铁枪头。
相对于大隋军队惯用的长槊来说,长矛的造价简直低的可以忽略不计。哪怕就是造一根硬木长槊,相对于造长矛来说也要昂贵的多,更不要说造一杆复合长槊。
双方的弓箭手迅速的射出去几箭之后,阵列开始变化。跟在弓箭手后面的长矛手开始发了疯似的往前冲,而在这个时候,隋军和胜军的区别就变得特别明显起来。
杨坚麾下兵力虽然显得稍微少一些,但都是大隋的正规战兵。而胜屠麾下原本的左前卫精锐都被他安排在后面,现在往前冲的都是金世铎手下的士兵。这些士兵根本就没有经受过什么像样的训练,就素质来说比隋军要差的太多。
胜军的弓箭手跑起来阵型已经乱的一塌糊涂,而隋军弓箭手即便是在奔行的时候也能保证最基本的建制不乱。停步之后,隋军的弓箭手迅速的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然后重新组成方阵。
胜军的弓箭手则相差太远,他们站住的时候,已经是一盘散沙。
在羽箭射出去之后,隋军的弓箭手立刻变阵。原本的方阵迅速的收紧,两个人紧挨着站在一起,这样就空出来一个空当,后面的长槊手和刀手也顺着这空当往前冲,如此一来,依然能保持阵列的完整。
在应对羽箭方面,隋军表现出来的素质也远胜胜军。
隋军进攻的时候,在冲过弓箭手之后长矛手重新聚集成密集阵型,然后将手里的长矛高高的举起来,在前面将领的口号声带领下,有规律的一左一右摇摆。来回摇摆的矛阵,可以有效的降低羽箭的杀伤力。
柳州城墙上
胜屠举着千里眼看着交战的场面,脸色微微变了变:“金世铎顷刻之间聚集起来几十万人马,还自以为有这几十万人马可以和我平起平坐……他的这些兵,根本就是乌合之众。在隋军面前,只怕坚持不了一个时辰。”
他手下大将刘友一惊:“陛下……如果金世铎的人马溃败下来冲击本阵,一旦敌人在后面黏着追杀,那岂不是造成了倒卷珠帘?”
“我怎么可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胜屠道:“但凡领兵之人都知道,一旦倒卷珠帘的态势形成,那么就已经败了。我把金世铎的人马安排在前面,可不是为了保存实力那么简单。你看清楚,等金世铎的人马开始往回退的时候告诉我。”
刘友连忙答应了一声,举着千里眼死死的盯着战场。
隋军
高台上
杨坚放下千里眼后冷冷的笑了笑:“我听闻罗耀用兵极有章法,是当时不可多得的名将。大隋灭商,罗耀也确实打了几个漂亮的仗。胜屠跟着罗耀那么多年,怎么用兵眼界这样低?他以为把金世铎的那些乌合之众挡在前面是保存他原来左前卫精锐的实力,实则这样反而是弊端。”
“传朕的军令!”
杨坚大声道:“再调两个军压上去,现在金世铎的人马已经要溃了,再加上一根稻草就足够……一旦金世铎的人马往后撤,黏在后面杀!”
……
隋军将领叶盛带着一队精锐人马,如楔子一样狠狠的刺进了金世铎的人马中,看到那面胜军左翼的将旗就在前面不远处,叶盛将横刀往那个方向一指,他身后的百战精锐随即朝着那边扑了过去。
即便大隋已经崩乱,但隋军的战斗力还是不可小觑。和那些乱匪相比,隋军的综合素质要高的太多。在大隋平乱的初期,经常有几百个隋军士兵就能灭掉一个号称万人的乱匪队伍。而金世铎的人马,要么是强掳来的百姓,要么是为了混口饭吃的混子,说到杀人技巧他们根本就不懂得。
双方搅在一起之后,虽然看起来像是混乱不堪,但仔细观察的话,隋军的阵列依然很完整。五个人组成一个小梅花阵,看似散乱,但只要找到他们阵型的规律,就会在乱军中清晰的看到隋军的一个个伍一个个什一个个队一个个团一个个营。
叶盛一刀将面前的胜军士兵半边刀客劈开,再一脚将尸体蹬在一边。他手里的刀子顺势一批,将第二个胜军士兵的半边肩膀卸掉。
“换刀!”
他将手里已经崩开了好几个缺口的横刀丢掉,手向后一伸,他的亲兵立刻将一柄横刀塞进他手里。即便是大隋制式的横刀,在这样强烈的对撞中也很快就会崩坏。砍死十几个人之后,叶盛再次高喊换刀,他的亲兵又递上来一把。
以叶盛为箭头,很快胜军的抵抗就被撕开一条血淋淋的口子。向前进击的隋军成三角形,叶盛就是三角形最尖锐的那个角,随着他越发的深入,隋军就能把胜军的阵型撕开的越来越大。
眼看着到了那将旗不远,叶盛高呼了一声,发力往前冲。金世铎手下的大将何伟看到隋军将领冲过来,心里已经怕了。他不断的挥舞手臂让士兵们往前顶,可是他尚且不敢一战,士兵们哪里来的决死之心?
叶盛一刀将面前胜军一个校尉的脖子扫开,在喷出来的血液中向前猛冲。这些隋军精锐就好像一台收割机,而那些胜军士兵就是小麦,一片一片的往下倒。
“砍将旗!”
叶盛大喊了一声,随即带着百十个亲兵往前顶。那些胜军士兵被逼的连连后退,有的人倒退着走不小心跌倒,抱着头哀嚎以为必死无疑,却发现隋军士兵根本懒得理会他,而是笔直的朝着将旗那边冲。
何伟看到避无可避,只好从得胜勾上摘下马槊,一槊刺向叶盛的心口,叶盛向旁边一闪身,左手顺势一把攥住槊杆,右手将横刀压在槊杆上顺势一推,何伟的一只手四个手指就被齐刷刷的切掉。
叶盛的亲兵校尉一刀斩在何伟的战马前腿上,那战马哀嚎了一声往前扑倒。何伟大惊失色,哪里还顾得上手上的伤,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时候,就看到一柄横刀匹练般的刀光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然后他绝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视线转移的速度极快。
下一秒,他看到了自己断了的脖子里喷出来的粘稠血液。
啪嗒一声,头颅落地。
叶盛一脚将何伟的头颅踢飞,然后大步上去从那个吓傻了的胜军士兵手里把将旗夺过来,咔嚓一声在膝盖上折成两段。
“胜军左翼的将旗倒了!”
隋军爆发出一阵欢呼,士兵们向前进击的态势更加凶猛起来。
……
“这样下去不行啊!”
金世铎的得力手下看到左翼将旗倒了,立刻转头看向金世铎:“大将军,赶紧求援吧!如果再不求援的话,咱们的人就都被卷进去了!”
金世铎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柳州城墙上后了冷冷的笑了笑:“求援?胜屠要是发一个援兵,算是我金世铎看错了人!他就是故意让我的人顶在前面,他好保存他的实力。”
“那怎么办?”
他手下急切地问道。
“让前面的人死死的给我顶着!”
金世铎吩咐了一声,然后压低声音道:“一会儿如果隋军攻的太猛,让后队人马准备往东边撤,让开一个口子出来,让隋军从口子里往胜屠的人马那边冲。想让我做挡箭牌,还没有问过我答应不答应!”
隋军
杨坚看着左翼那边已经彻底压制住胜军,终于笑了笑:“再加一个军的人马上去,敌军左翼已经出现溃败的迹象,只要再加一把劲就够了。”
“这就要赢了吗?”
站在杨坚身边的大自在问。
杨坚摇了摇头:“或许这只是胜屠故意为之,他还有至少十几万的精锐没有动用,现在破开的不过是金世铎的防线而已。金世铎和胜屠不和,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不了多大会儿金世铎就要放一条路出来了。”
“不和?”
大自在忍不住笑了起来:“敌人自己人之间不和,这种事总是会令人特别的愉悦。”
“你没有领兵过,所以不会知道……有时候看起来的胜果并不是真的胜果,而是敌人故意挖出来的坑。所以,从来都不能轻视任何一个对手。”
杨坚放下千里眼,大声吩咐道:“让攻打右翼的苏力再发些狠,两翼都牵扯住,一会儿才能直捣敌人中军。”
“摩萨。”
杨坚回头看了手下大将摩萨一眼:“带你的铁甲军准备往前压,一旦金世铎的人马扯开一个口子,立刻带着人挤进去!”
柳州城
胜屠看到金世铎的左翼已经溃了,非但没有愤怒,反而脸色有些轻松:“让火器营顶上去,等到铁甲军上来的时候,用火枪逼着金世铎的人和铁甲军混在一起。那些铁甲军的移动速度本来就慢,这正是他们的弊端,混在一起之后就更慢了……”
“一头狮子就算再凶悍,但他若是跑不动的话……”
胜屠眼神里闪过一丝得意:“朕就有一百种法子弄死它。”
第0909章 这是最好的
金世铎的人马被隋军顶着往后退,左翼的溃败开始有倒冲中军的迹象。而在这个时候,似乎没有出乎所有人预料又出乎所有人预料的,金世铎果然下令队伍打开了一条口子,让隋军冲击后面胜屠的嫡系军队。
那是超过十万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原大隋左前卫精锐,这些士兵都是罗耀当初一手训练出来的。这支队伍的战斗力远非金世铎的人马可以相比,这也是为什么金世铎当初选择和胜屠联手的缘故之一。
已经没落的通古书院把他推到了前面,金世铎早就已经看破了局面,所以他知道依仗着自己的力量,即便再加上已经江河日下的通古书院也不可能是杨坚的对手。所以当时他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就做出了决定,和胜屠联手。
他只是没有想到,胜屠是个疯子。
在这种情况下称帝,无疑是在给自己树敌。
柳州城
城墙上的胜屠看到金世铎的人马开始往两边分开的时候,嘴角忍不住往上挑了挑:“一点也不让人出乎预料……金世铎也就这点本事了。传令,让荀明刀和刘定呈带火器营往上顶,把金世铎手下的溃兵往前驱赶!”
“喏!”
传令兵大声答应,然后奋力挥舞起那面大旗。
荀明刀和刘定呈两个人是胜屠在罗耀死之后他提拔起来的亲信,胜屠深知罗耀当初的那些得力干将不会真的对自己心服口服,所以从接手左前卫开始就在不断的打压这些人,先是害死了段边豹和段边熊兄弟,然后排挤杀害了罗门十杰中另外几个人。
到了柳州之后他大力发展火器营,然后除掉了木黎所部。
现在他身边,当初罗门十杰的人只剩下一个已经被几乎架空了权利的叶近南。若不是担心自己曾经的老部下被胜屠逐渐清理掉,只怕叶近南早就已经远走高飞了。
此时,叶近南就站在胜屠身边。
他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很想站在这一动不动,看着这场战争最后笑到最后。他甚至有一种隐隐的但越发强烈的期待,期待着杨坚的人马将胜屠的军队碾碎,他想看到胜屠绝望的脸。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胜屠突然看了叶近南一眼。
“你是不是更希望我战败?”
胜屠问他。
叶近南似乎懒得回答,又好像根本没有听到胜屠的问话。
见叶近南不理会自己,胜屠笑了笑说道:“就算你能看到我失败又怎么样呢?你难道已经只剩下将惩罚仇人的希望寄托在敌人身上?你心里也很矛盾吧,我是你的仇人,而城外是你的敌人,你该希望谁获胜?”
“我希望你们都死。”
叶近南指了指胜屠:“你,和杨坚。”
胜屠耸了耸肩膀:“真的很抱歉啊……如果你希望是这样的结局,那么你注定要失望了。我和杨坚之间必然有一个人活着,所以不管谁生谁死你都不能开心起来。而我们这样的人,不管是杨坚死还是我死,都不会是我们个人的生死,而是会带上很多很多人陪葬。”
他指了指叶近南:“包括你在内,都是我的陪葬品。”
叶近南摇了摇头:“你错了,不管你们谁死我都不会不开心,哪怕只死一个也会让我开心起来。”
胜屠没生气,看向城外:“右翼的人看起来支撑的有些辛苦……左翼有全都是金世铎的乌合之众,而右翼有一半是你的老部下……你难道看着不心疼?当然,若非有一半你的部下在,右翼只怕也已经被隋军攻破了。当初罗耀最欣赏的就是你,他说你指挥人马最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用兵,没有奇诡之道,但用的却是兵之正道。所以,按照道理来说,今儿这一战你来指挥的话,应该比朕指挥要强些。”
叶近南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冷笑着问胜屠:“你不是最不喜欢人提起罗耀的吗?怎么自己这会倒是想起来了。”
胜屠无所谓的笑了笑:“到了这会,我还有什么放不开放不下的?我不许别人提罗耀,是因为他已经死了。一个死人,就算生前再辉煌也不应该依然掩盖住还活着的人的风采。我何尝只是为了自己?如果你到了现在还只记得罗耀的好处,那么只能说明你是一个失败的人,无法适应新的环境。”
叶近南嘴角上的冷笑更浓:“我倒是想看看,你这个适应了新环境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我可能会死……”
胜屠看向叶近南一字一句地说道:“但绝对在你后面。”
“哎呀……”
他指向右翼:“你看,你的老部下似乎也开始顶不住了,你想不想过去救他们?如果你现在赶过去指挥的话,说不定能及时稳住阵脚,会少死不少人呢。”
“我想!”
叶近南看着胜屠说道:“你敢让我去吗?”
胜屠狂笑起来:“敢啊……但我不会那样做。你就这样看着吧,看着你的老部下全都战死在那里。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战争吗?因为只有战争,才能让我有可能一下子同时除掉敌人和异己。”
“被逼!”
叶近南狠狠地骂了一句。
“谢谢。”
胜屠微笑道:“当初也有不少人骂罗耀被逼的……罗耀曾经说过,凡是骂他的人,基本上都是被他压的死死的人,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只剩下一口气苟延残喘,还要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你现在就是这样啊。”
叶近南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也笑起来:“我开始等不及到你杀我的时候了。”
“为什么?”
胜屠诧异之下问了一句。
叶近南挑了挑嘴角:“因为到了你杀我的时候,也就是惨败到来的时候。你会容许我活着看到你胜利,但决不允许我活着看到你失败……所以,我很期待呢。”
……
“陛下,铁甲军已经进去了!”
一个将领指着战局有些激动的对杨坚喊道:“果然不出陛下的预料,金世铎和胜屠根本就不是一个心思,现在金世铎把他的防线打开,咱们的人趁机杀进去,到时候铁甲军足以横扫胜屠后面的人马!”
“有些不对劲……”
杨坚的脸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他举着千里眼往对面仔细的观察着:“胜屠虽然领兵没有什么令人称道的地方,但也绝不是白痴。朕尚且可以预料道金世铎必然分开自己的防线,胜屠怎么可能猜不到?如果他猜不到,他就是个白痴。他是白痴吗?”
没有人敢给杨坚肯定的回答,不管是还是不是。
“可是……臣怎么看不明白胜屠的心思?如果他早就预料到金世铎会这样做,为什么还要把金世雄的人马摆在最前面?这不是自寻死路吗?难道他想不到,一旦金世铎靠不住,那么就有可能把他的亲信队伍全都卷进去?”
另一个部将说道。
杨坚脸色越发凝重起来,沉默了片刻之后忽然下令:“传令!让摩萨带着铁甲军退出来,不要和金世铎的溃兵搅在一起!朕总觉得胜屠这是故意为之,虽然看猜不到他具体什么心思,但朕现在可以肯定……胜屠就是在等着铁甲军顶上去!”
“可是……”
那个部将指着战局有些磕磕巴巴地说道:“摩萨将军已经带着铁甲军冲进去了……此时若是鸣金收兵的话,会不会……”
还没等他说完,战局那边忽然一乱。
“怎么回事?”
有人下意识地问道。
远处,本来已经分开了一片空当出来的金世铎所部人马,忽然好想被狼袭击了的羊群一样乱了,那些士兵们不再后退,好想被什么驱赶着往铁甲军那边冲似的。杨坚举起千里眼全神贯注的往那边看过去,忽然脸色变了变:“那是……火器?”
金世铎的人马后面,荀明刀和刘定呈两个人带着火器营从两个方向往前冲,把本来往下溃败的金世铎所部人马往回顶。火枪开始发威,噼噼啪啪的声音脸面在一起,就好像暴雨打在芭蕉叶上的声音一样。
后退的胜军被密集的火枪扫了一轮,冲在最前面的士兵好像被镰刀放倒了的野草一样一片一片的倒下来。金世铎的士兵装备很差,就连皮甲都不能做到人手一件。而那些长矛手和弓箭手,身上更是没有任何防御。
火枪的子弹轻而易举的钻破士兵的身体,血雾在身体之外爆开。
被驱赶着往回跑的胜军不得不面对杨坚的铁甲军,数以万计的溃兵和大约一万名铁甲军士兵搅在了一起。因为胜屠屠杀了木黎所部的事,所以胜军士兵对于火器的恐惧格外深,就好像对铁甲军的恐惧一样。而在这个时候,反身回去还有可能绕开铁甲军往另一边跑,而继续往回跑的话那就是火器营士兵的活靶子。
很快
数万金世铎的溃兵就被驱赶着回到了战场上,和铁甲军搅在一起。摩萨看着那些胆寒的士兵忍不住冷笑,心说这样的乌合之众就算来的再多有什么用?
可就在下一秒,他的眼睛瞳孔骤然一缩!
柳州城墙上,那个魁梧大汉奋力挥舞起大旗。这是一面和之前大旗不同的旗帜,火红色,那么的显眼。
当这面旗子舞起来的时候,阵列后面忽然发出一片轰隆轰隆的声音!
那是,近百门火炮齐射的怒吼!
炮弹落在密集的人群里,每一次爆炸都能把不少人送进黄泉路。拥挤在一起的人群根本就无法避闪,炮弹只要落下来就能收割走一片生命。而在这个时候,杨坚的铁甲军首当其冲!
铁甲军战力无双!
但最大的弊端就是移动速度缓慢。
而此时,铁甲军被金世铎所部的溃兵裹住,就算他们不把那些溃兵放在眼里,可想要杀穿过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胜屠在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他比谁都清楚杨坚最强的杀招绝不是他个人的修为,而是那支战无不胜的铁甲军!只要打掉铁甲军,这场仗就已经胜了大半!
“陛下!”
刘友脸色一变:“这……咱们的人也在那边,火炮这样轰过去,咱们的人损失也很大!铁甲军好歹还有那身沉重的铁甲护体,可咱们的人连甲胄都不齐全啊!”
“那不是朕的人。”
看着火光一阵阵亮起,看着不少人被炮弹爆炸的威力送上半空,他的脸色冷淡的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那是金世铎的人和敌人的人……刚才朕说过,朕喜欢战争,是因为可以同时清除敌人和异己,这……还不是最好的吗?”
第0910章 来历
谁也没有想到,胜屠想到的对付铁甲军的办法居然是这样的残酷血腥。以火器营的火枪手逼迫着金世铎的人马和铁甲军搅在一起,然后利用拥挤这一点将火炮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胜屠很清楚,火枪手对于铁甲军几乎造不成伤害,能战胜铁甲军的武器只有火炮。
火枪的威力太小,子弹打在那么厚重的铁甲上根本就破不开防御。
炮弹在人群中一下一下的炸响,士兵们一片一片的倒下。相对来说,金世铎手下的人马损失远比铁甲军要多许多。可是,胜屠在乎吗?
一队铁甲军士兵正挥舞着巨大的兵器将面前逃过来的胜军溃兵驱赶开,炮弹在这一队铁甲军士兵人群里炸开。巨大的爆炸力让附近的三四个铁甲军顿时震飞了出去,扭曲的铁板甲胄刺进了身体里,对于正常人来说那种痛苦可想而知。
一个铁甲军士兵胸口位置上铁甲被崩开,铁板向里面探进去,胸口上几乎被炸出来一个前后通透的大洞。
而那些胜军士兵的下场更凄惨,他们没有厚重的铁甲防御,在炮弹的威力面前似乎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一颗炮弹在一个胜军士兵的脚下炸响,这个士兵被直接掀飞上了半空。人还没有落地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所以他感受不到自己四分五裂的痛楚。
啪嗒一声,一条胳膊打在一个铁甲军士兵的脸上,虽然他的面甲遮挡住了整张脸,可血却模糊了他的眼睛。他下意识的抬起手去抆,然后一颗炮弹在半空中留下一道弧线轨迹之后正好落在他怀里。
虽然胜屠采买的火炮是来自罗斯公国的抵抗军,论威力来说和奥普鲁帝国的火炮无法相提并论,可是,对于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威力武器的士兵们来说,最起码从心里上的震慑已经足够了。
本来还在猛攻的隋军士兵全都被吓住了,虽然炮弹没有落在他们这边,可他们却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火球落在远处人群里,然后将数不清的残肢断臂送上半空。
啪!
一个胜军士兵的脸上被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一块肉贴在脸上,他抬手把碎肉拿下来,停顿了一秒钟之后他开始呕吐,不由自主的无法控制的呕吐。他蹲在地上,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一干二净之后,再吐出来的就是黄水。
流星一样的碎片打在一个铁甲军士兵的铁盔上,抆出一溜火星。这铁甲军士兵愣了一下,然后将铁矿摘下来看了看。在那般厚重坚固的铁盔上,一道抆出来的痕迹清晰可见。毫无疑问,如果不是他的盔甲足够坚固,这一下就已经能击穿他的脑壳。
一个站在他旁边有些吓傻了的胜军士兵看到这一幕,惊愕的张大了最大:“你命真大!”
他的话才说完,那个铁甲军士兵已经大步走过来,一只手就这他的前襟,另一只手拎着铁盔往他头顶上狠狠地砸。
一下,两下,三下……
每一次落下,都会溅起来一片血珠。肉皮被砸开,然后是头骨被砸裂,然后是红色的血和白色的脑浆混合在一起往外淌。片刻之后,这个胜军士兵的脑壳就被砸碎。铁甲军士兵面无表情的看了看手里满是血的铁盔,然后双手捧着打算戴好。手才抬起来的时候,一片足有巴掌大小的弹片飞过来,噗的一声将他的半边脑壳削掉。
没了上半个脑袋的铁甲军士兵摇摇晃晃的倒下去,如同倒下了一座山。他倒下去的时候趴在被他杀了的胜军士兵身边,破碎了的脑壳对着破碎了的脑壳。
“告诉荀明刀!”
胜屠大声吩咐道:“不要心疼火器,炮弹打没了可以再去买,但这一战到了现在已经不能输!”
城外
胜军将领荀明刀不停来回大步行走,一边走一边大声的催促开炮。士兵们手忙脚乱,虽然他们已经秘密操练过很多次,但是这次显然不一样。今天这一战的意义谁都一清二楚,紧张是不可避免的。
“炮口发热了!”
一个士兵惊慌失措的喊着。
“不用去管它!”
荀明刀大声喊着,一脚将那个士兵踢开,亲自抱起一颗炮弹塞进,然后夺过一个火把将引信点燃。
轰的一声,炮弹在炮膛里炸开,巨大的冲击力将荀明刀直接轰飞了出去,人落地的时候已经血肉模糊,脸都炸没了。
……
轰炸一开始的时候,对铁甲军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从来没有在战场上遭遇过这样的重创,以至于摩萨不得不下令后撤。这是有史以来铁甲军损失最惨重的一次,士兵倒下去的数量让摩萨心里一阵阵发紧。
至少三分之一的铁甲军士兵损伤,后面已经响起了撤退的号角声。
可就在这个时候,胜军后面那些喷火的怪物忽然没了动静。摩萨愣了一下,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肯定一定是那些东西出了什么问题。他不知道火炮炸膛了之后,其他的胜军士兵已经不敢再开炮了。
“他们没有那些东西了!”
摩萨的第一反应是这样,然后他立刻下令停止撤退,恢复阵型后继续往前冲。这个时候,那些和铁甲军搅在一起的胜军士兵已经死的七七八八,要么是被炮弹炸死的,要么是被铁甲军屠杀的,还活着的人全都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谁也不敢再站起来。
半个时辰左右,火炮轰炸的地方人群的密集程度已经降低的很多。两边的人往外跑,以至于甚至显得有些空旷。
“杀过去!”
摩萨大声的喊了一句,然后身边的亲兵呜呜的吹响了特制的号角。听到号角声,那些有些木讷的铁甲军士兵再次聚集在一起,然后拎着沉重的兵器大步向前。似乎他们没有一点恐惧,哪怕面对的是能够杀死他们的火炮。
“怎么……会这样?”
胜军将领刘友举着千里眼的手在忍不住地颤抖着,特别剧烈的颤抖。以至于他已经无法在从千里眼里清晰的看到远处的场面,但因为害怕和震撼,他忘记了把手放下来。从他的脸色就能推断出来,他一定看到了什么可怕的场面。
“那些……是什么东西?”
脸色惨白的刘友下意识的转头看向胜屠,发现对方的脸上都是恨意。
“什么东西?”
胜屠冷冷地说道:“你难道以为那些东西是活人?”
他的拳头攥的极紧,青筋毕露。
他不甘,不甘于眼看就要将铁甲军击败的时候,他麾下火器营的士兵不敢在开炮。炸开了的那一门炮不仅是杀死了一个火器营将军,也杀死了那些士兵们的勇气。另一个火器营将军刘定呈已经赶过去,虽然他还在不断的催促着,但士兵们却还是在退缩。有的人想起来去找水,但并没有提前准备需要跑出去很远,这个时候没人再敢往已经烫手的炮口里塞炮弹。
“这个世界上,难道真的没有绝对强大的武器吗?”
胜屠问。
却没有人能够给他回答。
刘友的手一直在颤抖着,进而是整个身子在颤抖。他不敢再去看,却又忍不住再去看。
城墙外,远处。
铁甲军在进攻,恢复了队列。而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不仅仅是那些站着的铁甲军士兵在进攻,那些残碎的铁甲军士兵,只要还有头颅的也朝着这边过来。炸没了下半截身子的铁甲军士兵往这边爬,被掀飞了半边肩膀的铁甲军士兵好像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刘友清晰的看到,一个被炸没了左脚的铁甲军士兵,就那么一步一拖的往这边“走。”
那个铁甲军士兵走一步,身子就会歪一下。失去了脚掌之后他的步伐深一步浅一步,却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那些本就不是人……最起码,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活人。”
胜屠缓缓的松开拳头,有些失神地说道:“我第一次看到这支军队的时候,其实就已经猜到了大部分。当初罗耀在雍州的时候和佛宗的人有多很多次接触,而佛宗和罗耀的一致目标都是纥人的秘术……我听闻大轮寺里有三千金身僧兵,刀枪不入。后来想着,或许那不过就是一群特殊的僵尸而已。”
“纥人虽然自己有这种秘术,但他们不懂得修行,所以制造出来的行尸不难再次杀死。但佛宗的金身僧兵都是修为不俗之人,而且应该是还用了别的什么法子。杨坚的这支铁甲军,十之八九也是如此……当初杨坚一定是在自己进入陵墓的时候,将当初最精锐的一批人马带了进去……”
“也许就是这样吧?”
他喃喃了一句。
刘友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颤着手指着城外:“现……现在怎么办?”
而叶近南,嘴角上则出现了笑意:“似乎……这一战还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
“真的有些意思。”
站在杨坚身边的大自在看着战局,嘴角上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那些火器很有意思,即便是大修行者一个不小心被那个东西打中的话,只怕也难逃一死。陛下的那支军队更有意思……我本以为只有佛宗才会想到这样的法子,没想到陛下在二百年前也想到了。”
杨坚的脸色从火炮开始发威时候的那种震撼中逐渐恢复过来,看着重新集结起来的铁甲军又恢复了自信。
“朕说过,那是一支天下无敌的军队。”
“是啊……”
大自在点了点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的一支军队真的天下无敌。我只是好奇,陛下当初从多少人中选出这样强壮的士兵?”
“不是一次挑选出来的,这样的士兵太稀少了。”
杨坚缓缓地说道:“大隋立国之后,朕从全国的军队中选拔出来一千多人,创建了大隋皇帝的亲卫给事营。为了保证给事营的战力,每隔十年,给事营都要重新选拔,剔除掉那些过了三十五岁的人。后来给事营的兵力维持在八百人,依然每隔十年重新挑选一批。再加上朕从当初开国强军中选出来的人,才有今日之规模。”
“一代一代,那些退出给事营的士兵去了哪儿?”
杨坚笑了笑说道:“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所有人都看到了给事营的强大,但不会有人关注那些被淘汰的人去了哪儿。”
“原来陛下一直都在练兵呢。”
大自在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是朕……”
杨坚眼神里闪过一丝伤感,语气有些沉重:“朕那些年一直躺在冰冷的棺椁里,在没有将万星辰的修为彻底融合之前,朕不能随便移动。是朕之后的历代大隋皇帝们在做这件事,淘汰下来的给事营都被以参拜朕的名义带进了陵墓,然后给他们喝下有蛊的酒。”
他想到了扑虎,他的弟弟,那个陵墓中其实唯一的一个真正活着的人。真正……活着。
“所以……”
大自在笑道:“当初大轮明王建造了三千金身僧兵,而陛下打造了这样一支无双的军队……果然,站在一样高处的人,眼光都是一样的。”
第0911章 好戏才来
大自在说:“当初大轮明王建造了三千金身僧兵,而陛下打造了这样一支无双的军队……果然,站在一样高处的人,眼光都是一样的。”
听到这句话,杨坚的眼神里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一闪即逝。他似乎是平淡无奇的看了大自在一眼,然后转过头看向战场那边。
杨坚的这反应让大自在心里微微一震,他下意识的想了想自己是不是什么地方说错了,可却没有察觉到哪里错了。看杨坚的注意力回到战场上,大自在也没有在意什么。他只是没有想到,有时候只是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就能毁掉很多苦心经营得来的东西。
“胜屠的火器似乎哑火了。”
杨坚举起千里眼往前看着,伸手往前指了指:“下令,所有人马全都投入进攻,趁着金世铎的溃兵还没来得及收拢起来,继续往前压。”
命令下达之后,战鼓随即敲响。
上百面巨大的牛皮战鼓同时擂响,如同雷神降临了人间。壮阔的鼓声就是号令,严阵以待的隋军在听到鼓声之后,知道最后的时刻来了。各营指挥的将领们纷纷抽出刀子往前指了出去,近二十万大军随即开始整体向前移动。
如果能从上空往下看的话,这样的场面绝对能震撼住每一个人。老百姓有句话形容行进中的队伍:人过一千,接地连天。人过一万,无边无沿。二十万人马,将这片大地都铺的满满当当。
大军整体向前移动的时候,就好像整个地块在向前移动。
“隋军总攻了!”
柳州城墙上,刘友的手依然还在颤抖着。之前铁甲军那种不死不休的战力让他惊恐,此时,看到隋军大举进攻这种惊恐被无限度的放大。其实何止是他,看到了铁甲军那种变态战力的时候,每一个看到的人都觉得心里发寒。
“咱们……”
阵前,一个胜军士兵的握着横刀的手在颤抖:“不是和一群人在战斗?”
他问。
可是没有人给他答案。
他身边的人和他一样,全都有些不知所措。
“护住火炮!”
一个胜军将领大声呼喊着,这一声呼喊惊醒了很多士兵。
“火炮只是炮口太热了!只要找来水降温,火炮立刻就能使用。你们都看到了,就算是那些铁甲军也挡不住火炮的威力!咱们要在火炮重新能用之前,保证铁甲军不会冲过去!我要你们知道,只要保护好你们身后的火器营,咱们就有赢下这一战的机会!”
这个胜军将领鼓舞着士气,现在拦在铁甲军面前的是当初罗耀手下的左前卫,他们的战斗力远非金世铎那些乌合之众可以相比。胜屠之所以这样布阵,正是担心火器营出现什么问题。
“那些铁疙瘩确实不好杀,但是咱们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个将领指了指提前让士兵们准备好的足有三四米长的木棍:“一会儿铁甲军上来,用木棍顶住他们!那些铁疙瘩虽然强悍,但动作慢,这就是咱们的机会!”
“后面的抛石车,准备好了没有!如果准备好了,让他们抛一个过来试试距离!”
他急切的喊着。
传令兵连忙催马过去询问,十分钟之后又冲了回来:“报!将军,抛石车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话音才落,一个木桶从军阵后面飞了过来,啪的一声在胜军士兵阵列前六七十米左右摔碎。木桶里的液体流了一地,看起来并不是水。
看到距离差不多,这个胜军将领回头吩咐道:“后面的预备队,一会儿顶住铁甲军之后,就给老子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把你们准备好的罐子使劲摔过去。能不能为火器营争取出来时间,就看咱们的了!”
他的话才喊完,对面铁甲军士兵已经到了差不多百米之外。
“让抛石车发射!”
这将领立刻大喊起来,后面有人挥舞起来约定好的旗帜,看到旗子挥舞起来之后,队伍最后面的抛石车随即开始发威。大概两百架抛石车几乎同时斩断了绳索,大臂猛的往前一抛,一个一个木桶从后面飞了过来!
“弓箭手!”
胜军将领几乎喊哑了嗓子:“点火箭!”
嘭!
嘭嘭嘭!
一个接着一个的木桶在铁甲军队伍里摔碎,巨大的力度下将不少铁甲军士兵直接砸翻在地,虽然抛射过来的不是石头,但自身重力再加上惯性,木桶也能直接把身穿厚重铁甲的士兵拍死。
木桶摔碎,里面的液体流了一地。
“放箭!”
随着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原左前卫弓箭手立刻松开了弓弦,数千支点燃了的羽箭从后面铺落下来,密密麻麻,如同坠落在人间的流星雨。那场面太过于漂亮,如果这不是一场战争的话,火雨甚至会迷住很多人。
只是这种美,背后藏着的则是最大的冷酷无情。
“是火油!”
摩萨看清楚从木桶里流出来的液体的时候忍不住惊呼了一声,他下意识的抬起头往前看,随即看到漫天的火雨从敌阵那边飞了过来。
轰!
火焰立刻腾空而起!
……
“吹角,让士兵继续往前冲,留在原地一会儿就会被烧成灰烬!”
到了这个时候,摩萨知道已经没有后退的可能了。一旦惧怕火海往后退的话,谁也不敢保证敌人的火器会不会重新发威。现在只有不停的往前冲,一直将敌人的战阵碾碎。摩萨有自信,只要短兵相接,就没有人是铁甲军的对手。
“烧起来了!”
那个指挥的胜军将领看到铁甲军被大火吞噬的一颗,脸色立刻露出喜色:“陛下想出来的法子果然有用!那些铁甲军不怕刀劈不怕枪捅,但怕火!那些铁疙瘩跑不快的!加把劲,弓箭手继续放箭!让后面的抛石车再快一些!”
呼喊声一声接着一声。
就在这时候,一个身影率先从火海里冲出来。
这个铁甲军士兵身上还带着火苗,可他却似乎根本就不在意似的,一只手拎着巨大的兵器,一只手拎着沉重的盾牌大步而来。
“顶住!”
胜军将领大喊:“把他们拦在外面,让火多烧他们一会儿!预备队,等我的号令,敌人过来的多了再动手!”
第一个铁甲军士兵走出火海之后不久,一个接着一个的铁甲军士兵从滔天的火焰中走了出来。看得出来,没有被铁甲包裹住的地方都被烧的焦黑一片,而他们握着兵器的手则更加的凄凉,大步向前的时候难免摆动手臂,而手掌和身上的铁甲一碰到,手上的肉皮就一片一片的被搓下来。
手外面的一层已经被烤熟了,一摸就掉一片肉皮。
“来了!顶住!”
随着胜军将领的呼喊,几个胜军士兵将手里数米长的木棍往前戳,顶在那第一个冲过来的铁甲军士兵身上。三四根木棍顶住一个铁甲军士兵,可竟然被那个铁甲军士兵顶的连连后退。几个胜军士兵加起来,竟然不如一个铁甲军士兵力气大。
越来越多的铁甲军士兵从火海里走出来,在冲到距离胜军阵列几米远的地方被拦住。说实话,谁也没有想到胜军居然会用这样的法子。可是想起来,又偏偏一点也不荒诞。长长的木棍顶住铁甲军士兵,最起码可以拖延着尽量不去和铁甲军士兵近身肉搏。他们都很清楚,一旦让铁甲军靠近的话,那么战斗其实已经可以宣告结束了。
胜军的士兵们用长木棍不断的乱戳,居然真的将铁甲军士兵顶在三四米外面。一根木棍顶不住,三根,四根,五根顶上去,不停的乱戳,终于将铁甲军向前的速度压了下来。
“是时候了!”
胜军将领振臂一呼,后面预备队的士兵们随即每个人抱着一个罐子从后面冲过来,然后用尽最大的力气把手里的罐子往铁甲军那边抛!一个瓷器罐子打在铁甲军士兵的身上,啪的一声随开,里面的火油缓缓的顺着铁甲往下流。
“放箭!”
听到号令声,胜军的弓箭手开始集中攻击最前面的这一排铁甲军士兵。火箭打在铁甲军士兵身上,虽然依然无法破开那层厚厚的铁甲,但火箭的本来目的就不是直接杀人,而是继续点火!
就在胜军阵线几米之外,火腾空而起!
虽然隔着几米远,但是当大火烧起来的那一刻,胜军士兵们几乎一瞬间就被热浪逼退。在各营将领的督促下,他们咬着牙没有后退。片刻之后,他们脸上的眉毛,胡子,睫毛就被热浪烤的卷曲起来。
“继续!”
胜军将领高呼着:“继续往他们那边摔油!”
从整个柳州城甚至方圆几十里内百姓家里搜集来的瓶瓶罐罐都起到了作用,盛满了火油的容器摔碎之后完成了它们的使命,接下来就是弓箭手根本就顾不得已经勒的生疼的手指,一箭一箭的继续放箭。
热浪逼人。
火势滔天!
……
隋军中
高台上
大自在看着远处连成了一片的火海,忍不住脸色微微变化:“这个胜屠还真是个人物……居然想到了这样的法子来抵抗铁甲军。”
“他早就在为今天准备着……”
杨坚眼神冰冷语气同样冰冷地说道:“若是他只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朕何须如此重视?当初跟着罗耀的人有那么多,唯独他现在有了成就,这绝不是一个只会溜须拍马的人能有的成就。”
“不过,胜屠还是太高估火了……如果是大轮明王的业火,或许还可以吧?”
随着他的话语,大自在举起千里眼看向战场那边。
火海中,那些铁甲军士兵明明应该已经被烧死了,可他们依然在往前顶。距离这么近,胜军的士兵甚至能看到铁甲军士兵面甲后面的眼睛都被烧坏了。可这些人根本就感觉不到疼痛,不断的挥舞着兵器将那密集如林的棍子斩断,越来越贴近胜军的阵列。
“烧不死?!”
一个胜军士兵惊恐的喊着,语气里都是绝望。
“奇怪的号角?”
城墙上
胜屠的脸色忽然一变:“朕懂了……”
他将视线看向更远处,铁甲军后面那一队人。那个身材高大的铁甲军将领身边,有不少人举着海螺一样的东西同时吹着,如果不仔细去听,根本就不会注意到。现在各营都在用号角传递军令,谁会特别在意铁甲军那边的号角声?
“原来破绽就在那。”
胜屠自语了一声,然后直接从城楼上跃了下去。
隋军中
杨坚从千里眼里看到有人从城墙上跳下去,他随手将千里眼丢开,从身边近卫手里将那杆巨大的长槊夺过来,在高台上一跃而下。那个为他擎槊的禁卫疼的低呼了一声,双手手心里的肉皮都被磨破了。
“来了呢……”
大自在看着杨坚的背影,再看看远处掠下来的胜屠:“好戏这才开始……”
第0912章 恭喜国公
战场边缘大概一里之外,草丛里有人稍稍动了动改变了一下姿势,他已经在这趴了足足一天一夜,身体都有些僵硬了。这里已经极危险,不时有没了勇气的逃兵从不远处狂奔而过。距离他最近的一个,甚至差一点踩到他的手。
他是潜藏的高手,他也是追踪探秘的高手。
他叫廖生
骁骑校千户之一。
自从跟着散金候吴一道从西南一直到了江南追踪大自在的踪迹,他就没有回去。奉了命令留在这里监视着杨坚和大自在的举动,也监视着胜屠的举动。
廖生的修为可能算不得有多强,但他的易容伪装和追踪的本事,这天下少有人及。他藏在草丛里的就如同是大地的一部分,如果不是感知类型的修行者故意探测的话,想要发现他似乎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
他是那种站在石头旁边就是一块石头,站在大树旁边就是一根枝杈,趴在地上就是一片泥土的人。
而且,真正的寻踪觅迹的高手,不是发现目标之后紧追不放。而是能做出提前的预判,猜到有可能发生什么。廖生发现杨坚所部兵马大规模调动之后,就预感到他要对柳州进攻了,所以提前离开隋军大营,在柳州城外避开胜军的斥候,然后选中了这里。
看起来,这里四周连一棵树都没有,无遮无拦,绝对不是一块隐藏的好地方。可在廖生眼里,这里是最好的地方。
而且,不出他的预料,他挑中的这块地方距离战场很近,可以很直接清楚的观察到厮杀。他小心翼翼的用草遮挡住千里眼,不让阳光反射出来。然后每一次移动都尽量做到配合风吹的方向,所以显得十分自然。
在他身边大概一米左右,一块泥土忽然动了动,然后泥土里露出一双眼睛。
那不是泥土,而是一块布。一块很普通但又绝对称得上巧夺天工的布。布上画着的就是泥土和嫩绿的小草,这个人趴伏在地上,身上盖着这层不,一动不动的情况下除非走上去,不然真的难以察觉。
“千户……”
布下面的人探出眼睛往廖生看了看。
“憋不住了?”
廖生压低声音问。
那个人自嘲的笑了笑:“早就尿在裤子里不止一次了,跟着千户你做事,这种本事是我第一个学会的……我就是想知道,那边发生什么了。总是这样蒙在下面什么都看不到,心里发急。”
“你的本事是什么?”
廖生压低声音问。
“记性好!”
那个听声音年纪并不大的男人很严肃的回答道。
“嗯,你记住就好。所以从现在开始闭嘴,等着我告诉你我看到了什么。盖在你身上的这块步是我师门的至宝,用很珍贵的丝线织造,甚至可以挡住感知型修行者的精神力,我把它盖在你身上,不是为了给你遮阴,而是保证你活着。我带你来,是因为你有着远超常人的记忆力,我把我看到的告诉你,你只管记住就是。”
“一旦我被人察觉,我就会尽快离开引走敌人,而你的任务是一动不动的趴着,等到确定安全之后再离开。你无需关心我的死活,也不用你去管战场上发生了什么,还需要我再说一遍吗?”
“不用了……”
那个年轻男人慢慢的扯动那块布,再次完全隐藏起来。
廖生笑了笑,这个手下他很看重,虽然年纪不大,但他觉得以后这个人可以重用。
“记住,铁甲军很奇怪,火烧不死,即便是残了依然还能战斗。”
他低低地说道。
“记住,从爆炸的密度来推测,胜军那边应该有至少八十门火炮。”
他举着千里眼,小心翼翼的观测着战场上的情况。
就在这时候,他心里忽然一紧。
廖生将千里眼往另一侧移动,随即看到十余个身穿黄色僧衣披着红色袈裟的僧人踩着草贴地飞行一样朝这边过来。廖生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他看了一眼那个年轻男人趴伏着的地方:“我被发现了,这是最后一条让你记住的,等到我离开之后你不要动,天黑之后再离开……大自在手下的佛宗人数不少,修为不弱……还有就是……告诉主公,如果我死了……抚恤给我妹妹,我只有这一个亲人了。陈震宇,你得活着!”
说完这句,廖生猛的跳起来,朝着远处飞掠了出去。
“在那!”
那十几个僧人看到廖生之后加速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那块布下,才十六岁多些的陈震宇眼泪无声的滑下来,紧紧的咬着嘴唇。
……
从一大早朱雀山大营里就有不少人在忙碌着,尤其是后山女眷们居住的地方,更是热闹。在桑飒飒居住的那个小院外面,已经围了不少人。这些人都是闻讯赶来的黑旗军将领和家眷,虽然人很多,但都没有说话,像是等待着什么。
不只是院子周围,就连再远处也都是人。
相对来说,桑飒飒的院子里倒是很空,只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方解
不时有丫鬟侍女从屋子里出来,脚步很急的离开,过一会儿后拿着需要的东西回来。屋子里有不少人说话的声音,都是女子。
几天之前,从方圆百里内请来的最好的稳婆就已经住了进来。
是的
孩子比预期出生的日子晚了些,以至于这几天方解都在焦急和不安中度过。他很想进去,很想帮上什么。可是他却被稳婆阻止,虽然不懂这是为什么,但方解还是选择了尊重稳婆的意见,因为她们远比他更懂。
方解没有在院子里来回的踱步,也没有往屋子里张望。
他只是负手站在那里,抬着头看着天空。
就好像,再对天空上说着什么。
屋子里一直没有疼痛难忍的呼喊声传出来,方解的心揪的更紧。没有人看到,他握着身后的手心里都是汗水。说起来,从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方解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紧张过。他遇到过无数的凶险,甚至有很多次死神抆肩而过的经历。可是,和今天相比,那些事似乎都算什么了。
他心里不断的祈祷着,祈祷着平安。
门外面,黑旗军中的主要将领们和他们的女眷几乎都来了,他们围在那等待着。一些已经生过孩子的女人相对来说比较轻松,而沉倾扇她们则一样的忐忑不安。她们没有进去和方解站在一起,是因为她们不想打扰了他。
“会不会……很疼?”
完颜云殊紧紧的攥着拳头,看向沐小腰问。沐小腰咬着嘴唇,张了张嘴却只是摇了摇头:“我……怎么会知道?”
她看向沉倾扇,沉倾扇用一种你看我我也不懂啊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更远处
几百米外一颗大树下面。
小当家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荡着两条腿,看着院子那边说道:“女人生孩子,对于女人来说是最最要紧的事了吧?听说很疼很疼的……小姐,你懂的那么多,你能不能告诉我,生孩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身穿一袭白色纱裙的息烛芯脸一红,瞪了小当家一眼:“胡乱问什么……”
小当家托着下颌喃喃道:“我只是很好奇,生孩子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大娘说过,只有生了孩子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女人。”
息烛芯摇了摇头:“她……说的不一定对。”
小当家愣了一下,然后有些感慨地说道:“可是大娘说过,一个女人,如果没有一次轰轰烈烈的爱情,没有生过孩子,那么她的人生就是不完整的。小姐,你有没有遇到过喜欢的人?轰轰烈烈的爱情到底是什么?”
息烛芯的眼神转向院子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轰轰烈烈的爱情,有的只是平平淡淡的生活。也许会遇到意中人,也许不会遇到,但生活不会有什么影响……你说的那些轰轰烈烈的爱情,都是故事里的。”
“才不是呢。”
小当家摇了摇头:“我觉得大娘和忠亲王的事,就够得上轰轰烈烈了。”
“他们?”
息烛芯一怔:“哪里轰轰烈烈了?两个人,从一开始到结束也没有见过几次面。”
“不是在过程啊。”
小当家若有所思地说道:“我觉得吧……如果我心甘情愿为一个男人生孩子了,那么就是爱了。如果我愿意为他去死,那么就是轰轰烈烈了。”
息烛芯心里一震,不知道如何回答。
小当家托着下颌看着院子那边,自言自语似地说道:“当然,遇到一个能让我愿意生孩子的,能愿意为他去死的男人,我是幸运的。如果恰好这个男人也愿意为我去死,那么我就是幸福的。”
“花痴。”
息烛芯似乎是被触动了什么心事,转身往自己的住处那边走了回去。
小当家却依然在自言自语:“这怎么会是花痴呢,这世上哪个女子没有幻想过这些?谁不想要一个如意郎君?小姐,可别告诉我你没想过男人。”
她没有等到回答,转头看才发现息烛芯已经走远了。
“怎么走了……”
小当家忽然想到了什么,看着息烛芯的背影喃喃道:“小姐好像很久没有跳过流花水袖了……大娘曾经说过,小姐之所以能跳出那般妙曼无双的流花水袖,正是因为她心里没有一个特别在意的男人。如果有一天她心里有了这样一个男人存在,那么她就再也挑不出完美无缺的流花水袖。”
……
“啊!”
一声似乎是解脱似乎是挣扎似乎是痛苦的呼喊终于从屋子里传了出来,方解的心都为之一停。紧跟着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跟着响了起来,那哭声那么有力。
方解立刻转头看向屋子那边,一个稳婆小跑着从里面出来,满脸都是笑:“恭喜国公爷!夫人生了一位千金,母女平安!”
方解瞬间觉得心里踏实下来,再也忍耐不住,大步往屋子里冲了进去。或许,只有当了父亲的人,才能体会到那种喜悦和心疼。喜悦,是因为孩子的到来,心疼,是因为自己女人在受苦。
这一刻
方解似乎忘记了一切,只想冲进去看看那个为他生了孩子的女人和孩子。
第0913章 已经模糊的模样
长公主杨沁颜听到外面不时有欢呼声响起的时候,还以为是黑旗军又打胜了什么大仗。可是转念一想,没听说最近黑旗军有什么行动,他住在半山腰,也没看到下面大营里有兵马调动。
外面伺候着的小丫鬟是到了朱雀山之后换了的,以前在云南道那边找的下人都放了回去。
“敏儿。”
杨沁颜叫了一声:“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还有人敲锣打鼓的?”
“殿下。”
才十五岁的敏儿如一只蝴蝶一样从外面飘进来,没说话就先笑,眼睛都眯成了一个月牙儿:“是国公爷得了一位千金,人们知道之后都赶过去道喜呢。现在外面可热闹呢,听说国公爷今天晚上要摆喜酒。”
“这倒真是喜事……”
杨沁颜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说不上来是什么。她觉得自己应该恨方解才对,可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确实有些高兴。所以她愣住,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高兴于别人家的喜事。
尤其是,方解的……
看到她脸色有些变化,敏儿也停住了笑:“怎么了殿下?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没有。”
杨沁颜摇了摇头。
“敏儿……”
她看了敏儿一眼,欲言又止。
敏儿过去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来,倒了一杯水给她:“殿下有什么事就直接吩咐吧,敏儿笨,猜不到殿下的心思,但手脚还勤快,殿下若是有什么事只管说就是了。虽然敏儿出身农家粗手粗脚的,可我会尽心尽力。国公爷吩咐过,不能让殿下您在朱雀山过的憋屈了,要多逗您笑笑。”
“他……真的这样说过?”
杨沁颜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嗯!”
敏儿使劲点了点头:“殿下您不知道,国公爷经常来咱们这里,只是怕扰了殿下休息,总是到门口跟我打听一下您,然后交待几句就走。只要国公爷在大营里,隔三差五的就回来,带一些糕点或是时鲜水果什么的过来。上次我跟国公爷提过殿下您爱吃芝麻酥,这几日总是有人送过来,国公爷吩咐过不让我告诉您,可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让说……”
杨沁颜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然后责备自己为什么会对那个男人有感激之情。他不是说自己并不重要吗?他不是说他连利用自己的心思都没有吗?既然这样的不重要,他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把自己救出来?又为什么这样关心?
“你们……都很尊敬镇国公吧?”
她问。
“那是自然啊。”
敏儿笑着说道:“若是没有国公爷,我们这些老百姓怎么会过上这么舒坦的日子?国公爷分田地,老百姓有了自己的田,除了交上去的之外还有大半留在自己手里,年年有盈余。以前给别人家种田,还要省吃俭用的。现在,谁家的日子不是红红火火?”
“他对你们真好。”
杨沁颜微微叹息了一声。
“国公爷对谁都好。”
敏儿一本正经地说道:“整个大营里,哪个没有得过国公爷给的恩惠?国公爷就是对敌人狠,那是因为敌人总想破坏现在来之不易的好日子。国公爷说过,谁跟老百姓过不去,就是他的敌人。”
“敏儿没见过什么世面,也没见过除了黑旗军以外的大人物。可是听阿爷说,以前别说是国公爷,就是一个县令怎么会这样和百姓亲近?我反正是没听说过,哪个朝代的国公爷能这么爱护百姓,也不把自己当大人物的。国公爷在大营里的时候,经常是赶在哪家就在哪家吃了,从不嫌弃什么,有什么吃什么,也不会挑三拣四的。”
“你很崇拜他?”
杨沁颜问。
敏儿脸一红,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哪有……”
杨沁颜笑了笑,解开衣襟的口子,从里面取出一个贴身放着的小小锦囊,打开之后从里面取出一块水滴形的玉坠,晶莹剔透:“把这个给桑飒飒送过去,就说是我送给孩子的礼物。从宫里出来的时候也没带着什么东西,这个是我小时候父皇亲手串了送给我的……”
“啊?”
敏儿惊讶道:“这么金贵的东西……”
杨沁颜摇了摇头:“只要是东西和人相比就算不得金贵,我是大隋的长公主,镇国公喜得千金本该送些礼物的,我还觉得有些寒酸呢。可惜这不是在宫里,我也没什么东西拿得出来。”
“行嘞。”
敏儿将玉坠子接过来:“我这就送过去。”
她转身要往外走,忽然愣了一下:“息姑娘……您什么时候来的?”
“我……才来,看到门开着就进来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息烛芯站在院子里的。
她似乎有些失神,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杨沁颜,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你去忙吧,我只是来和公主殿下说说话。”
“那感情好呢。”
敏儿过去拉着息烛芯的手进来:“这院子里平日里来的人少,可冷清呢。难得有人过来陪殿下说说话,息姑娘你先坐着,我去沏茶。”
“你先去送东西吧。”
息烛芯看了看敏儿手里的玉坠,沉默了一会儿后从自己脖子里也摘下来一个玉坠递给敏儿:“帮我我也松一份礼物。”
敏儿看了那玉坠一眼,然后一愣:“怎么会……一模一样?”
听到这句话,杨沁颜脸色猛地一变,她快走几步到了敏儿身边,低头看着那两条一模一样的欲坠儿,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用看了,是一模一样的。这个东西当初本来就是两个,是先帝亲手做的……”
息烛芯缓步走进屋子,杨沁颜有些机械的跟着她走进去。倒好像,这里她才是客人而息烛芯是主人似的。
……
“你……就是方解说的那个人?”
杨沁颜看着息烛芯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问了一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忽然很怕问出这句话,也很怕从息烛芯嘴里得到什么答案。在这一刻,她特别后悔自己问了出来。虽然,她到现在都不确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害怕。
“方解说的什么?”
息烛芯反问。
“方解说……我不是大隋杨家现在唯一的血脉。”
杨沁颜回答。
“或许吧。”
息烛芯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杨沁颜的担心:“这个玉坠确实是先帝亲手串的,但我不是他的女儿,你放心就是了。我也是听说,这样的玉坠先帝亲手做了两个,一个给了你,一个给了忠亲王杨奇。”
杨沁颜觉得自己脑子里很乱,在一片茫然中只抓到了一点头绪:“你是忠亲王什么人?为什么他会把这个玉坠送给你?”
息烛芯却并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我来,只是恰好经过这里看到门开着,而又想到你和我一样都是没有什么人可以多说说话的人。一时鬼使神差的就走了进来,所以我来没有任何目的,你也不用这样戒备。”
杨沁颜觉得自己手心里都是汗,当她听到息烛芯说她自己不是先帝的孩子之后,杨沁颜显然松了口气。
“忠亲王和息大娘关系很亲近,你是息大娘的女儿,这个玉坠一定是忠亲王送给了息大娘,息大娘又送给了你对吧?”
杨沁颜问。
“算是吧……但我不是她的女儿。”
息烛芯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殿下从长安城里逃出来,是为了重振大隋。可是到了黑旗军之后才发现,和自己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对吗?”
杨沁颜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为什么,她看到息烛芯就觉得有些亲近。
“是啊……确实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我在离开长安的时候问自己,你有胆子有能力有恒心去做这件事吗?换个意思就是,你能做到无情吗?我知道一个人要想成就大事,必须先做到无情。”
她自嘲的笑了笑:“显然,我高估了自己。”
“你恨方解吗?”
息烛芯问她。
“恨吧?”
杨沁颜不确定的回答,然后摇了摇头:“我一直以为自己会恨他吧,恨他不是忠心耿耿的大隋朝臣,恨他没有为国效力为杨家效忠的心。可是刚才听敏儿说到他对百姓的那么多好处,我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恨他了。”
“如果他真的利用了你,也许你才会真的恨他吧?”
息烛芯说完这句话,忽然想到了自己。她好像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应该恨杨奇,特别特别恨,即便是这些年杨奇偶尔出现在红袖招的时候,她也选择避而不见。因为到现在她都不能理解不能释怀,当初杨奇为什么把她丢给息画眉之后就一走了之。一别多年,对她不闻不问。
“也许……男人和女人真的不一样吧?”
杨沁颜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觉得我恨方解,是因为方解没有帮我恢复大隋河山。但是想想,他为什么要无条件的帮我?就因为他曾经是大隋的臣子?大隋臣子数千万计,我为什么偏偏只恨他一个?如果是我弟弟从长安出来,一定不会是我现在这个样子。他会敦促方解进兵,而不是躲在屋子里逃避一切。”
“我曾经想……”
息烛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不靠任何男人,靠我自己活的好好的。”
“现在呢?”
杨沁颜问。
“现在?”
息烛芯看了她一眼,起身准备离开:“何必为了别人活着?不管我恨他还是想他,他终究是死了。我就算再气再恨又能怎么样?如果我耍脾气他会活过来教训我一顿也好,可惜……所以,我现在只想活的好好的,已经快要忘记前面那句话了。”
前面那句是,不靠任何男人。
息烛芯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笑了笑,有些发苦:“用了这么久,我才终于分清楚两件事……可惜太晚了些,如果我能那么早明白过来,我不会一直避着。有时候我们以为那是恨……其实那不是,那只是……怨。”
杨沁颜怔住,喃喃的重复了一遍:“不是恨,只是怨?”
息烛芯没有再说什么,对她笑了笑,随即离开了这个院子。
她真的很想找个人说说,自己错了……错在错过了为数不多的几次和杨奇能相见的机会,现在再想有这样的机会,已经不可能了。才懂事的时候他就把自己交给了息画眉,而不是留在长安城皇宫里。一开始她总是去想,如果当年他把自己留在皇宫的话,以先帝对杨奇的感情,应该会好好的照顾自己。
可他的选择,确实把她交给了一个红颜知己。
长大以后,息烛芯忽然懂了……哪有不疼女儿的父亲?他怕的是,他一旦离开长安城,自己就会被多到数不清的危险带进地狱吧。
她出门的时候看向桑飒飒的院子那边,她看到方解站在门口抱拳对道贺的人群致谢。
“疼爱你的女儿吧,最好不要让她忘了自己父亲的模样……那会很痛苦……”
息烛芯低低的自语:“我好像……已经有些模糊。”
第0914章 差了那么一点点
朱雀山一片欢庆的时候,柳州城则是一片地狱。
生死决战
不只是一个人两个人的生死决战。
也许有人会忍不住去想,当胜屠和杨坚的修为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的时候,他们还需要军队做什么?就算他们是神,也不可能自己去做完所有事。也许还会有人去想,这样的战争其实毫无意义,因为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胜负就已经足够了。
不
如果战争只是大人物的事,那么两国之间的战争似乎也没有必要涉及到军队。两个皇帝面对面实打实的干一架,输了的就算被灭国。
这从一开始就不是胜屠和杨坚之间的事。
但不可否认的是。
当胜屠从柳州城墙上,杨坚从军阵高台上几乎同时一跃而下的那一刻,决战才真的到来。他们两个不是战争的全部,但绝对是战争的高潮。双方厮杀的士兵们没有多少人注意到那两个大人物加入进来,因为他们有自己的生死之战要面对。不管是高手之间的对决,还是普通人之间的厮杀,谁都不敢分心。
胜屠发现了铁甲军的秘密,找到了这支无敌军队的弱点。其实从一开始胜屠就在怀疑,如果铁甲军是如纥族僵尸一样的存在,那么必然有人指挥他们才能行动。可是铁甲军在战场上似乎和正常的军队一样,看不到有类似于巫师之类的人引导指挥。胜屠冥思苦想了很久都没有想到,在今天,他终于明白了。
不得不说,他只是钻进了牛角尖里。
纥族的巫师可以控制僵尸,胜屠在雍州多年自然知道这些。可正因为他知道,所以才会一直在寻找那个类似于巫师的人在哪儿。他甚至悄悄观察过铁甲军南下时候的几次征战,当然也包括几次铁甲军和他麾下人马的战斗。因为找不到那个“巫师”的存在,胜屠甚至一度怀疑杨坚就是那个“巫师。”
现在想想,原来指挥铁甲军的人不需要特定是谁。
指挥铁甲军用的是一种特殊的号角,猛的听起来和战场的号角声几乎没有什么不同。这正是胜屠几次都忽略掉的缘故,因为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战场上的号角声会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地方。
就是这么简单,却偏偏很难转过来思想。
胜屠发现了这个秘密之后,自然不会再看下去。因为这个发现,有可能是这场战争的转折点。
杨坚南下以来之所以百战百胜,靠的无非是不死的铁甲军。胜屠只要杀掉那些吹特殊号角的人,铁甲军就会重新变成一堆僵硬的尸体。
胜屠知道,只要自己一动杨坚必然会动。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与杨坚拼速度,只要他比杨坚快那么一点点就能先杀死那些指挥铁甲军的人。只要铁甲军瘫痪,他有火器营,他还有超过十万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原左前卫精锐,这一战鹿死谁手就真的不好说,他甚至比杨坚更有胜算!
从高墙上跃下,胜屠将自己的速度发挥到了极致。
快!
必须比杨坚更快!
只有快一步,战争的转折点就会到来。
而且,他似乎比杨坚有优势……因为他的距离更近。
胜屠让自己变成了一道流星,在人群中迅速的穿过。即便是他抆肩而过的人,都没有察觉到有人从身边掠过。只是感觉到一阵风吹起来,下意识的去看时哪里还能看到胜屠的影子?
当速度快到一定地步时,似乎时间真的可以停止。如果将战场上那些厮杀的士兵动作放慢到近乎静止的情况下,才能捕捉到胜屠奔跑的身影。换句话说,那些士兵静止不动的时候,胜屠在奔跑。再换句话说,相对于那些士兵,胜屠真的已经改变了时间。
长长的战场,到处都是人。
胜屠看到那个铁甲军将领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他心里终于稍稍松了口气。这个距离,他已经可以出手。
“屠人。”
他嘴里低低地说了两个字,然后一股怪异的内劲从他身体里冲了出去。这是一种不寻常的修为之力,虽然不是无形,但让人很难追寻到踪迹。这股内劲从他身体里冲出去之后,就犹如一条看不见的怒龙游过了人群,直奔那些举着号角的人。
身为杨坚手下最得力的战将之一,摩萨的修为自然也不俗。他在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威胁,然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将所有的修为之力凝集起来,跨步拦在身后那些人面前。他的修为之力组成了一堵墙,虽然无形,但坚比山峦!
摩萨同样知道,只要胜屠一动杨坚就会赶过来。他要做的,就是尽全力挡住胜屠一击。他坚信,只要自己能挡住胜屠片刻,杨坚必然能到。
他毕生修为组成的内劲之墙,如此的厚重坚实。
就在这墙壁才成型的一瞬间,胜屠那股怪异的内劲也到了。摩萨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待着胜屠这一击和自己的内劲之墙的撞击。他甚至想到,这一下撞击必然惨烈。
但是
出乎他的预料
并没有什么地动山摇的剧烈碰撞!
什么都没有!
他的内劲之墙甚至没有一点反应!
胜屠攻过来的那股内劲就好像突然消失了一样,失去了踪迹。摩萨一怔,下意识的想去感知那内劲去了哪儿,忽然觉得小腹上一疼,他低头去看,随即看到自己的小腹竟然在一瞬间腐烂。
胜屠的那股内劲,竟是不知道怎么悄无声息的穿过了他的内劲之墙,然后悄无声息的攻在他身上。他没有任何反应,小腹上就出现了一个洞。诡异的是,这伤不是红伤!没有见一滴血,他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
小腹上的洞一开始只有指肚大小,瞬息之间就变成了一个人头大小!
腐烂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的小腹往四周蔓延了出去,片刻之后,腐烂就将他的身体截开,上半截身子和下半截身子分离。他的上半身扑通一声掉在地上,而这个时候摩萨的神智居然还特别清醒。
他眼睁睁的看着那腐烂迅速的蔓延开,肉在一瞬间变成了黑泥一样的东西。就连骨头也一样,丝毫也不影响那腐烂散开的速度。
前后不过几秒钟的时间。
摩萨就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摊黑泥。
风吹过的时候,甚至有粉末飞起来。
失去了摩萨的庇佑,后面那些吹角的人将要直接面对那股诡异的内劲。
……
就在距离胜屠出手的地方不足一里之外,一块土地忽然动了动,随后一双眼睛从土里冒出来,警惕的往四周看了看。当他发现没有什么危险之后,似乎想要起身离开。可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动作又停了下来。
“记住!天黑之后再走!”
陈震宇脑子里忽然炸雷一样响了一声,那是廖生离开前给他的忠告。想到廖生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而选择了引开那些佛宗之人,陈震宇的心里就特别疼。他甚至忍不住的想哭,因为他知道廖生这次或许真的没机会活了。
他刚才几乎忍不住想要逃走,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廖生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回响,他咬了咬牙又趴好没有起来。
“我不能丢人,不能丢了自己的人,更不能丢了千户的人!”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住。不但要坚持,还要把廖生没有完成的事完成。如果说,之前他和廖生的配合,一个是眼睛一个是耳朵,那么现在,他自己必须把这两件事都做了。
如果不是廖生把这块布给了他,那么现在被察觉的就是他了。
想到这的时候,陈震宇慢慢的动作轻缓的从衣服里把千里眼取出来,然后小心翼翼的往更隐秘的地方挪了挪,将那块布掀开一小条缝隙,朝着战场那边观察。
就是这样一个决定,让他看到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一幕。
或许只是巧合,他将千里眼放在眼睛前面的时候,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胜屠出现在铁甲军后面,陈震宇的心里一紧,眼睛再也不敢挪开。他在心里默默的说着,就好像是廖生在告诉他:“记住,胜屠冲过来,那个铁甲军的将领就没了,好像是变成一摊烂肉……”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看到的事对于以后来说会多么的重要。
……
胜屠在攻击的时候低低地说了两个字……屠人即便是有人听到,也不会真正理解他说这两个字的含义是什么。
紧跟着,他的那股诡异的内劲悄无声息的过了摩萨的内劲之墙,然后将摩萨变成了一摊泥,如果不是还有些许血肉何以看到,甚至可以说他把摩萨变成了一堆粉末。而事实上,当风吹来的时候,摩萨确实被吹散了一部分。
这股内劲杀死了摩萨之后,迅速的扑到了后面几个人身上。在摩萨身后,有十六个人同时吹响号角。他们在很久之前就一同训练,能做到十六个人同时吹响绝对不会有一丝的瑕疵。之所以需要这么多人,是因为战场上太过嘈杂纷乱,必须保证号角的声音足够大。
最前面的三四个人在一瞬间就如同摩萨一样死去,他们也一样没有察觉到自己中了招。当他们几个人意识到处了问题的时候,身子已经分离开,像摩萨一样,上半身狠狠的摔在地上,片刻之后就变成了一堆粉末。
后面的人显然愣住,号角声为之一顿。
只是这一顿,战场上的那些铁甲军士兵也跟着动作一停,但很快就又随着重新响起来的号角声而运动起来。
最前面的几个人瞬间死去,那股内劲扑向后面的人。
就在这一刻!
一杆大槊如天空坠落的星一样,带着一条好似火焰一样的轨迹骤然出现,砰地一声,大槊深深的插进泥土里。就在这大槊落地的一瞬间,好像有一股剧烈的风以大槊为中心往四周荡了出去,同时将胜屠诡异的内劲挡住。
胜屠脸色一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再看时。
杨坚已经出现在那些人身前,然后缓缓的伸手把那杆大槊从地上拔了出来。
“似乎稍稍晚了些。”
杨坚看了一眼地上那些粉末,微微皱眉:“这样的修为,歹毒,但有效……胜屠,你确朕让我刮目相看了。得到了别人的内劲不一定代表强大,因为或许无法全部发挥那些内劲的力量。而你非但可以发挥那些你吸来的内劲,居然还自己创出了这样让人赞叹的功法。”
胜屠显然失望了
只差那么一点点而已,就那么一点点。
第0915章 屠人 屠地
胜屠本以为自己会快上那么一分,可惜,只差了那么一分。
当手持重槊的杨坚出现在胜屠面前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这个世界如果真的在冥冥之中有一个主宰,那么这个主宰一定在玩弄自己。这么多年来,每当他将要接近成功的时候,总是会差了那么一些。
他最初的理想只是做罗耀手下最重要的那个人,可是那个时候有个文小刀。后来文小刀死了,他开始上位,然后来了个方解。然后罗耀起兵,他终于成为罗门十杰中最重要的那个。他也等到了罗耀死,然后接管了这支雄兵,偏偏在这个时候,本该死了二百年的杨坚又复活了。
命运似乎在一次一次的愚弄他,在他觉得希望就在眼前的时候将其破灭。
“若你现在降,朕可以给你一条明路。”
杨坚将手里的重槊戳在地上,摆了摆手示意那些吹角指挥铁甲军的人离开:“朕要恢复河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辅佐。若是愿意,朕可以对你之前犯下的罪过既往不咎。朕甚至可以给你封公拜将,让你独领一军。”
“呸。”
胜屠啐了一口:“你猜朕会信?”
杨坚摇了摇头:“这世界上从没有什么一成不变的事,上一秒你是朕的敌人,但不代表下一秒你不会是朕的朋友。合则两利的事,你应该也很清楚。朕要涤荡天下,手里缺少的便是你这样的人。”
“朕!”
胜屠语气极重地说道:“朕也是一国之君!更何况,朕还没有忘记,当初你打天下的时候那些功勋之臣的下场。”
“那是朕一时糊涂。”
杨坚缓缓道:“人非圣贤,谁都有可能犯错。朕已经知道那是错的,又怎么可能再做一次?”
“你会的。”
胜屠深深的吸了口气,看着杨坚冷笑着说道:“别人或许不会做出来,但你绝对会做出来。因为你是杨坚,不管是二百年前还是二百年后,你都始终是杨坚。”
杨坚叹了口气:“何必?”
胜屠张开手臂,似乎要怀抱天下:“自从朕称帝的那天起,朕就已经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一个男人,已经当过皇帝,这一辈子就已经值了。朕从屈居人下到现在手握重兵,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朕全都做过了。如果要说朕还有什么没做的,那么就只剩下和天下间绝顶的高手肆无忌惮的打一场。”
“你为永恒,朕为一瞬!”
胜屠傲然道:“朕做到了。”
杨坚将重槊从地上抽出来,遥指胜屠:“说起来,朕倒是小瞧了你的志气。既然如此,朕就赐予你这一战的资格!”
……
“屠人!”
胜屠低呼了一声,一股诡异的内劲从他身上散了出去,直扑杨坚。“屠人”……这两个字之前他说过一次,然后一击杀了摩萨也杀了好几个吹角的人。现在,他第二次说出这两个字。
“朕有三屠,感念天地所得。”
他看着杨坚,眼神里逐渐有一种天下间舍我其谁的斗志蔓延出来。
杨坚手里的重槊举起来,然后猛的往下一砸!
一股磅礴的内劲轰然落了下来,从槊锋上喷薄而出直奔胜屠,这股内劲所过之处,地面上如同被一个巨大无比的铁犁犁过一样,竟是被内劲压迫的出现一条深沟!随着内劲迅疾向前,那沟笔直的也朝着胜屠那边眼神了过去。
当杨坚的内劲和胜屠的内劲相撞的那一瞬,胜屠的内劲又没了。
消失不见。
“朕刚才已经看到了!”
杨坚冷哼了一声,大槊往地下一挑,一块深埋在地下的大石头被他硬生生挑了出来,这石头足有数千斤沉重,这一下之威,已经足以让普通人为之颤栗。就在杨坚将大石头挑出来的那一刻,消失了的胜屠的内劲忽然出现在杨坚身前,撞在大石头上。
那内劲竟然没在石头上留下丝毫的破坏,看起来格外的绵软无力。
“朕看清了。”
杨坚从大石头后面缓步走出来,有些轻蔑的笑了笑:“你是靠吸人内劲才成为绝顶高手的,这些从别人那里得来的内劲乱七八糟,根本无法和自己修炼出来的精纯内劲相比。若是换作别人,只怕早就已经被那些纷乱的内劲折磨死。而你的体质显然异于常人,这是其一。其二,就是你竟然很聪明的想到了一个法子,将这些别人的内劲真的据为己有了。”
“你让这些内劲易变。”
杨坚一字一句道:“之前杀朕的手下大将,用的便是这法子。你这修为可以把内劲随意转变,和对手的内劲一接触,就会变成和对手内劲完全一样的东西,如此一来,你的内劲和对手的内劲混合在一起,就如同消失了一样。其实是变了,不是消失。”
“但可惜的是。”
杨坚嘴角扬了扬:“对于实物,你的内劲如何同化?”
胜屠冷哼了一声:“朕之前已经说过,朕有三屠……屠地!”
随着他一声暴喝,之前那撞在巨石上震碎了的内劲忽然从大石头里钻了出来,变得凌厉无比,在杨坚身后突然刺进了杨坚体内。这内劲突如其来,杨坚根本就没有提防。他虽然看破了之前胜屠的屠人,却根本没有想到这修为之力还有变化!
内劲从杨坚的身后钻了进去,然后噗的一声从杨坚的胸口钻了出来!
血顺着伤口往外淌,翻过杨坚身上龙袍的洞,一直往下流。
这一下正中杨坚的心脏,毫无疑问,他的心脏上必然也有一个洞。
“朕说过……”
胜屠冷冷的笑了笑:“你能成为一代帝王,建立大隋,其实并不是你自己有多出色,而是时势造英雄。当时有万星辰帮你,有通古书院帮你,就算那个人不是你而是一条狗也会成功。你这个人其实很平庸,却自大之极。你觉得你真的是什么千古一帝,连你自己都忘了,若是没有那么多强大的外力支持,你会成功?”
他一攥拳!
还残存在杨坚体内的屠地内劲忽然爆开,噗的一声,杨坚胸口的血洞变得更大了一些,甚至有碎肉被炸的翻飞出来。杨坚的脸色骤然一变,身子忍不住的摇晃起来,显然,这一击对他来说很重。
“真是好手段……”
杨坚低头看着胸前的破洞,嘴里也有一丝血溢出来。他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笑起来:“可你以为这样,就杀的了朕?!”
他忽然一扬手,将手里的重槊掷了出去。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本来已经很近,而此时胜屠又已经有些得意,大槊瞬息而至。胜屠只来得及一闪身却晚了一丝,槊锋戳在他的左臂上,巨大的力度下,竟是直接将他的左臂从肩膀上卸了下去。
大槊如闪电一样过去,带飞了胜屠的一条胳膊。
杨坚用手摸了摸胸口上的血,放在嘴前面伸出舌头舔了舔:“朕若是靠心活着……能活这么久?”
胜屠的脸色白的有些吓人,他在刚才那一刻,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成功了。可是,命运的愚弄再一次来了。
就在他得意,他以为赢了的时候,变故再次出现。杨坚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心碎了,那一掷之力何其强大,胜屠能在电光火石之间避开一些已经殊为不易。如果不是他反应快,这一击就可能将他上半截身子轰碎。
杨坚大步前行,脸色逐渐变得狰狞起来:“朕费尽心机,融了万星辰的一半内劲,又怎么会让自己还如普通人那样浑身都是弱点?朕要做的是强者,天下唯一的强者!所以朕不需要心,也不许自己有弱点!”
他一拳轰过去,胜屠抬起右手挡了一下,两个人的内劲相撞,显然还是杨坚的内劲更加雄浑,直接将胜屠撞飞了出去。胜屠的身子往后飞出去足有几十米,沿途还撞死了好几个士兵。
“不做朕的臣子,那就去死吧!”
杨坚双手合拢,虚空一拳砸了下去。如一座大山从九万里高空落下,带着一股无边的威势狠狠的落在地上。
轰!
方圆五十米内的大地,被这巨大的力量砸的塌陷了下去!
尘土立刻暴扬起来,这几十米范围之内所有的士兵全都在一瞬间被震死。胜屠和杨坚的交手,是在万军之中!这一击之下,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杨坚的内劲灭杀。随着尘烟激荡起来,还有不少尸体也翻滚着往四周飞出去。
烟尘之中
似乎看不到了胜屠的身影。
“出来吧!”
杨坚大声说道:“朕知道你没有那么容易死,也没有那么容易认输!你是把自己名字改为胜屠的人,怎么可能如此简单的被打败?!”
片刻之后,一股内劲从杨坚脚下钻出来,这种屠地的修为比屠人更加诡异。如果说屠人,是将内劲改变和对手的内劲同化,那么屠地,竟然是把内劲和大地融合在一起,更加的难以察觉。
即便是杨坚这样的修为,也难以察觉!
噗的一声,杨坚腿上冒出一股血,内劲穿透了他的脚掌扫伤了他的膝盖后直奔下颌。杨坚向后一退堪堪让过,脸上的怒意越来越浓。
“你就是一条永远都只敢躲在暗处的狗!”
杨坚暴喝一声,伸手一招,那大槊随即飞了过来。他单手擎住大槊然后横着一轮,一道半月型的内劲向前荡了出去,足有数十米范围。半月把烟尘都斩断,一直往前飞,所过之处,那些士兵立刻被斩为两截!
这一下,至少有上百人被杀!
……
远处
在布下躲藏着的陈震宇,透过千里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方向。他感觉自己的心在嘭嘭嘭的狂跳,似乎下一秒就能从嗓子里跳出来。他拼了命的压制着自己的紧张和激动,不敢大口的呼吸。
“陈震宇,记住!”
他喃喃的告诉自己:“杨坚的心脏受损依然不死,胜屠似乎有什么很诡异的修为,杨坚难以察觉,但杨坚身体很奇怪,受伤也没有什么影响。”
他低低说话的时候,语气和廖生那样的相似。
第0916章 屠天
杨坚的大槊横扫,半月形荡出去的内劲把所过之处的每一个人都斩成了两截。不只是人,便是那激荡起来的烟尘也被切开,然后被一阵飓风吹散。
可是
哪里还有胜屠的影子?
就在这时候,杨坚忽然心里一动,身子想侧面移动了几米,让开了自己之前扫出去又收回的内劲。他眉头忍不住皱了皱,发现这个胜屠真的有些难缠。如果论修为攻势的直接力量,胜屠或许算不得特别强大。可这个人最诡异之处便是可以肆意的将自己的修为藏在别人的修为中,难以察觉。
如果杨坚刚才将那股内劲收回的话,说不得已经再次中了招。
虽然杨坚避开,可是接下来难道要次次避开?大修行者确实可以用极少的内劲催动天地元气交手,可这不代表一点都不会消耗。如果照这样打下去,杨坚每一次使用的内劲都无法收回,虽然不至于在极短的时间内内劲耗尽,可长此以往,最后获胜的一定是胜屠。
而胜屠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借助之前被杨坚击飞的机会遁形。他肯定就藏在什么地方,而他的修为最诡异之处就是隐匿。他可以将自己的修为隐匿于别人的内劲中,也可以隐匿于大地之中。更何况,他说他有三屠,还有一种最厉害的手段没有施展出来。
杨坚环顾四周,脸色凝重。
远处
大自在已经悄无声息的掠了过来,停在几百米外看着这边。
“倒是一种很特别的修行,这就是无我?”
他自语了一声。
无我
他将胜屠的修为用这样两个字归纳。
何为无我?按照佛宗典籍的描述,无我是佛宗大师的一种境界,却不是修为上的境界,而是真正的沉心于佛法精义的人心灵上的一种境界。思想境界,佛宗也有人归结过。只研究佛法的人,在第一个时期沉迷于其中,希望可以升华己身,这个时期叫做重我。
等到他们发现我其实是一个很小的个体,对于佛的世界来说很渺小,就会有一种我不重要,佛才重要的觉悟。这个时期,被称为轻我。
轻我之后,便是无我。
或许那些一门心思钻研佛法的人,不会理解习武之人的境界。他们不懂得什么叫通明境,也不懂得什么叫近天境。而习武之人,也无法理解这些纯粹追求精神境界的人他们的思维,即便是大自在,也说不清楚佛宗的无我境到底是什么样。
他看到了胜屠的修为方式很诡异,脑子里便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无我这两个字。
佛宗的无我很难理解,但大自在说胜屠的无我就很好理解了。
胜屠不是胜屠
他可以是很多人。
正因为这无我,所以杨坚觉得很难缠。胜屠如果不想和杨坚硬碰硬的直面交手,那么他可以用这种诡异的修为隐藏自己。他藏于地下,他的气息便是泥土的气息。他藏于人群,他的气息便是别人的气息。
“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和一个虚幻之中的人在交谈着什么。他的身边甚至周围很大一片范围之内都没有别人,但他的表情就真的好像是在对某个人在诉说。
“您让我来中原,帮助杨坚重新恢复隋国,虽然我不懂得是什么目的,但我想您是不会错的。您让佛宗的人倾尽全力进入中原,阻止那些越过界的人……看起来,并不是一件特别难的事。现在的中原,好像越界的人不多,只有那么几个。”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很别样的感情,那是一种……崇拜?
到了这个时候,大轮明王已经死了,万星辰已经死了,以他的修为还需要去崇拜谁?而又有谁值得他去崇拜?
“是。”
他点了点头,就好像得到了什么指示。
然后他揉了揉耳朵,往四周看了看。
那边
杨坚似乎还在寻找胜屠的踪迹,大自在盘膝坐下来,闭上眼。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忽然睁开眼,嘴角上露出一抹笑意。然后他朝着杨坚那边说道:“陛下,胜屠藏匿于您左面三百步的地下。”
他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飘过了几百米之后依然清晰的传进了杨坚的耳朵里。
杨坚嘴角动了动,然后脚下一点凌空跃起,在半空中将手里的大槊掷了出去。黑色闪电一样的大槊瞬息而至,砰地一声戳在大自在说的那片地方。巨大的力度之下,那片土地就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大石头的湖波一样,只不过翻起来的不是水浪而是土浪!
在大槊刺过来的前一秒,一道身影从土里钻了出来,迅速的避开,堪堪躲过那杆大槊的轰击。
这黑影轻飘飘的落在几十米外,显得有些狼狈。
他落地的一瞬间就转头看向远处的大自在,眼神里都是阴狠的恨意。
“何必这样看我?”
大自在对他那边微笑着说道:“你这样的手段确实很让人头疼,可对我来说恰好没有什么意义。”
大自在
可用地势之力。
胜屠藏匿于地下,隐藏了自己的气息,他就是一块泥土。可是,对于可以用地势的大自在来说,这手段真的没有什么意义。大自在控制地势之后,可以轻易的找到他。
“这就是自以为天下无敌的杨坚?”
胜屠喘着粗气,有些轻蔑地看向杨坚:“你什么时候,才能不需要别人帮你自己真真正正的打赢一次?”
杨坚招手,那大槊再次飞回来:“朕只要赢就足够了。”
……
“可惜。”
杨坚看着胜屠缓缓说道:“朕给了你机会,希望能让你成为站在朕身边的人之一。可是你却以为自己有机会赢……这便是眼界太低又盲目自信。你看看……”
杨坚伸手指了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隋军已经攻破了胜军的防线。铁甲军撕开了胜军布置的阵列,虽然胜屠之前想到的用火烧的法子虽然给铁甲军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可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
而因为一门炮炸了,火器营那边的士兵竟然失去了勇气,这些都是胜屠没有想到的。他真的相信自己可以凭借火炮将杨坚的铁甲军击败,没有了那样一支强大的军队,杨坚就如同少了一双手臂。
可是,细微之处的事,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预计到的。
胜屠知道铁甲军不是活人,已经足够重视,但还是不够。而他也知道火炮的威力,却忘记了人性的胆怯。战局瞬息万变,更何况火炮营那边已经至少有小半个时辰没人敢继续开火了。
小半个时辰,对于铁甲军来说似乎够用了。
“你的人已经完了。”
杨坚大声道:“朕曾经发誓,这片天下是朕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天下,朕不容许任何人破坏。朕要大隋的国号不枯不朽,要让杨家的江山千秋万代。但朕还是念在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给了你机会啊。”
胜屠忽然大笑:“杨坚!”
他昂着下颌,用一种高傲的姿态大笑着:“你以为已经胜券在握?我是胜屠……就算我会输,但我也不会让自己的对手好过……”
他单手猛的一举:“屠天!”
就在这一刻,天地似乎为之一动!
远处,大自在的脸色一变,没有任何犹豫地站起来然后往远处疾掠了出去。他将自己的速度发挥到了极致,因为他感觉到了那股足以威胁到他的力量。而到了这一刻,大自在也终于明白了胜屠为什么要藏匿起来。
之前胜屠藏匿在地下,不是简简单单的避开杨坚的锋芒消耗杨坚的内劲那样。大自在和杨坚一开始都猜错了……大自在现在才想到,胜屠那藏匿的手段虽然强大,可要想一点点的消耗杨坚的内劲那会是很漫长的一个过程。这个过程越长,变数其实越大。胜屠根本就没打算过靠消耗杨坚的内劲取胜……他藏起来,只是在争取时间。
毫无疑问
胜屠说自己有三屠,屠人,屠地,这两种修为杨坚已经见识过。而胜屠威力最大的修为,自然是屠天!
那是一种怎么样的自信和傲气,才敢为自己的修为取名为屠天?
这样威力强大的招式,需要一定的时间来准备。胜屠需要这个时间,所以他才会故意让杨坚以为他在逃避。
现在
他准备好了。
大地在颤抖
天似乎也在颤抖。
大自在在逃走,杨坚在惊恐。
“杨坚,现在你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了。你最大的失败就是盲目的自信,这是你刚才说朕的……朕现在送还给你。如果你从一开始就全力的击杀朕,朕或许真的没有时间来施展这一招。但是你真的太狂,狂到以为天下无敌。”
胜屠狰狞的笑着,手臂缓缓的越举越高似乎要捅破那天。
天地间,似乎有一种无可抵挡的力量逐渐出现。随着胜屠的手举起来,天地似乎在被分离。很多人都曾经想过,天和地的交点在哪儿?有人说头顶是天,脚下是地。那么人……就是天地的交点。
是人,把天和地连接在一起。
而胜屠现在在做的,就是分开天和地。
就好像有一双大到无边无际的手出现,一只手想要拖起天一只手往下按着地。而作为连接天地的人……会怎么样?
会被拉伸,直到……断开。
噗!
不远处,一个士兵剧烈的痛苦的哀嚎着,然后从腰间突然断开。上半身被一种奇异且巨大的力量拉起来,缓缓升起来。而下半身则被另一种力量狠狠的下去,没多久就变成了一片碎肉。
随着第一个人被扯断,越来越多的人哀嚎着死去。毫无例外的,在这个巨大范围之内的所有人,都成了牺牲品。有的人是从腰间断开的,有的人是从脖子断开的。天空上漂浮着数不清的半截身子,而地下则是一片烂泥。
杨坚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个范围太大,已经有近千人被卷了进去没了命。再继续下去的话,会死多少人谁也不知道。
可是杨坚根本不在意死多少人。
他只在意自己。
因为他此时,也不能动了。
他感觉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脑袋,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双腿,拼尽全力的往两边拉……即便是他,似乎也难以支撑了。
第0917章 又一个
这是一种或许已经窥破到了某种层次的修为之力,即便是杨坚,在面对胜屠这最强一击的时候也显得没有什么办法。虽然他没有如普通士兵那样被屠天剥离身躯,但却很难从这种环境中挣扎出来。
杨坚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在他心里蔓延出来。自从他走出陵墓,带着那支无敌的军队离开长安之后,他从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他知道自己有多强大,知道当下这个江湖已经没什么人可以威胁到自己。
但是今天,胜屠真的已经威胁到了他。
即便在初交手的时候,胜屠诡异的修为确实让杨坚受了伤,但杨坚根本就不在意那些伤,他现在的身躯已经早已超脱出普通人的范围,连心脏都已经不再是致命之处,他还惧怕什么?
现在
这威胁不是来自于对他身体某一处的打击。
而是一种……彻底的摧毁。
杨坚拼劲权利的抵抗的着那股威势,完全没有精力分心去看胜屠。如果……如果胜屠现在还有余力的话,他可以轻而易举的击杀杨坚。
可是,他没有。
屠天
让杨坚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而对于胜屠来说何尝不是一样?发动如此逆天的修为,他自己要面对的痛苦也一样的巨大。如果胜屠现在还能在聚集起能杀死杨坚的力量,他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现在两个人都在拼尽全力,谁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而能左右战局的,似乎是个外人。
大自在
他在察觉到不妥之后立刻远遁,根本没有任何犹豫。或许正是因为这种性格,他才能在经历过那样大的变故中活下来。无论如何,在某些地方相比,不管是大轮明王还是杨奇,都远比现在的杨坚和胜屠要强大的多。
所以,大自在应付面前的事似乎并不艰难。
胜屠的屠天威力再大,也终究有个范围。而大自在最大的优势之处在于,他可以利用地势。所以他比杨坚更容易应对,因为他可以清晰的知道屠天的范围有多大,自己应该在什么样一个安全的位置。
此时,看着陷入泥潭一样不能自拔的两个人,大自在忽然有一种冲动。
“真的很想一口气干掉两个啊……”
他像是自言自语。
虚空之中,似乎有人在听。
“我只是想想而已。”
大自在耸了耸肩膀,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解释。他看了一眼杨坚,又看了一眼胜屠:“虽然真的很好奇为什么要那样做,但我不会拒绝就是了。我自然清楚不能把两个人都杀掉,虽然我很想那么做。”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盘膝坐下来。
双手缓缓的按在地上。
“胜屠给这一式修为取名叫屠天,还真是心够野……也许,更是无知者无畏吧?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天,却以为可以屠天……如果天可以屠,哪里会等到他来做?当初的桑乱,大轮明王,后来的万星辰,杨奇……天如果真的可以屠,这些人已经把天屠了几百几千次了吧。”
按住地面的那一刻,远处的胜屠身子忽然剧烈的颤了一下。
也正是在这一刻,杨坚的压力顿时一轻。他转头看向大自在,就好像看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这个眼神,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他在征战天下遇到危险的时候,看万星辰就是如此。在他垂暮老矣却不想死的时候,看万星辰也是如此。
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某些时候竟是如此的脆弱。
杨坚不会察觉到自己眼神里的东西,也不会审视自己内心深处的东西,但大自在会。虽然隔着很远,但是大自在却看清了杨坚的眼神。于是,大自在笑了,笑的那般得意。
……
胜屠突然想哭
他从来没有哭过
自从他有记忆开始,就没有记得自己曾经为什么事哭过。进了罗耀府里,成为左前卫的一个将军之后,他更明白眼泪对于男人来说是最没有意义的东西。一个女人,还可以靠眼泪来挽留一个男人,一个男人,眼泪只能让人轻视。
可是现在,他忽然觉得能痛痛快快的哭一场或许是很舒服的事。
他不是没有想到过大自在会介入,自从大自在去了柳州城见他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一战自己将面对两倍的困难。他现在的困局还是来源于对敌人的不了解,如果他知道大自在可以利用地势,一定会想到别的法子。
他以为可以将大自在和杨坚都困在他的屠天里。
但大自在逃离的太快。
很显然,大自在对于危险的预知,远比杨坚要强。
此时,他已经失去了对地的控制。其实所谓屠天,是将屠人,屠地糅合在一起的修为。现在地势被大自在破掉,三去其一,这屠天也就算被毁了。失去了一部分威力的屠天,对于杨坚这样的人来说已经不能彻底压制。
杨坚试着往前迈了一步,发现可以移动了之后心里的那种喜悦立刻涌了出来。虽然这一步迈出去对他来说很艰难,可是能移动,就说明屠天的威力已经逐渐在减弱。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大自在,忽然有些庆幸,如果不是在今日决战之前大自在找到自己,那么今日这一战自己能赢的轻松吗?
一开始的移动很不容易,杨坚每一步迈出去,脚上都如绑了一座大山似的。随着大自在对屠天干预的越来越大,杨坚的步伐也越来越大。几分钟之后,他已经能正常行走。
随手将丢在地上的大槊捡起来,笔直的走向胜屠。
“你说……”
杨坚一边走一边对胜屠说道:“时势造英雄,朕没觉得这话是错的。现在的你,何尝不是时势造出来的?如果不是这天下有乱,你这样的人还不过是罗耀手下一条狗而已。现在主子死了,狗披上了人皮……但骨子里,还是狗。”
现在不能动的,是胜屠。
他才是屠天的掌控者,可是现在却被人窃取了这个地位。
杨坚已经距离他越来越近,他甚至可以看清杨坚脸上的不忿和恼火。可是,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非常的奇怪。
杨坚可以在他的屠天里大步行走,可是……他却不能!按照道理,即便大自在控制了地势,可屠天还是他的屠天,连杨坚都能自由行动了,他为什么不能?一想到这,胜屠的心就忍不住的狂跳起来。
就在杨坚从恢复自由到现在这短短的片刻,胜屠想了很多很多。
而杨坚从能行走开始,第一件事不是用修为之力远距离击杀他,而是选择将大槊捡起来朝着这边过来,这也绝不是简单的一件事。从这些,胜屠可以推测到很多东西!
第一,杨坚恢复了自由,他没有。这说明大自在对屠天的干扰很强,强到已经可以反客为主,连屠天的主人都控制了,然后释放了杨坚。既然如此,那大自在为什么不能让杨坚恢复一些修为之力?这个时候,远距离击杀胜屠并不难,因为胜屠已经是失去自由的那个人了。
第二,如果这是大自在控制的,那么大自在肯定有他的打算。这个打算,绝不是要杀他胜屠!如果是,大自在何须这样麻烦?直接杀了他,或是让杨坚远距离击杀他都可以,为什么要让杨坚意识到自己不能远距离杀他而必须捡起那根重槊?
第三,现在杨坚恢复了自由以为他可以杀胜屠了,这是大自在给他的感觉。杨坚显然还没有想到这一层,那是因为杨坚对屠天不了解,对大自在也不了解!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大自在的目的是谁?
难道是杨坚?
想到这里的时候,胜屠的脸色已经变了。
而杨坚看到胜屠的脸色变了,以为他是怕了。
只有远处,大自在的脸上依然带着自信得意的笑。
“杨坚不懂,就连胜屠自己都不是很懂。”
他自言自语道:“这屠天,其实已经是一种界……胜屠骤然提升了自己的修为,可认知还没有到相同的层次。他虽然感悟到了界,却不理解什么是界,以为这是一个威力巨大的杀招而已。如果他懂,就不会被我反而控制了他的界。要知道……界,是施展者的界,施展者就是界中的神。”
没有人回应他,但他还是继续在说。
“胜屠的界还不完善,我才能以地势侵入进去夺权。而杨坚对于界更是没有任何理解,他就是一个贫苦的农民忽然得到了数不清的财富,才开始懂得怎么去花钱,不懂得用这钱做本钱继续赚钱。他得了万星辰一半的修为,就以为天下无敌……他哪里懂界?所以丝毫也没有察觉到,他能动,是我在让他动。”
他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手法。
“接下来是好戏咯……”
大自在笑了笑,眼神里那般的得意。
……
杨坚拎着重槊走到胜屠面前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他一脸的汗水,脸色很白显得格外虚弱,可是他却很高兴。因为他能动而胜屠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
“你注定了只是个陪衬。”
杨坚说。
他举起重槊,没有再犹豫,狠狠的刺向胜屠的心口。
胜屠的心在狂跳,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可他不知道,这事是什么,如何发生。
重槊笔直的刺下来,戳进了胜屠的胸口。
就在这一刻,胜屠忽然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一股内劲恢复过来,然后不由自主的顺着重槊涌了出去,如一条毒蛇,顺着重槊迅速的钻进了杨坚体内。这变故太突兀,杨坚没有丝毫的反应!
嘭的一声!
杨坚被那股内劲震的倒飞了出去,也不知道死了没有。
而胜屠在自己毫无能力控制的情况下击飞了杨坚,下一秒,眼一黑向后倒了下去,瞬间就是失去了意识。
远处,大自在迅速的掠了过来,伸手按在胜屠的额头上,显得那么激动:“又一个……又多了一个。”
第0918章 我跑的很稳
杨坚醒过来的时候,柳州城的城墙上已经换上了大隋的国旗。他愣了好一会儿才依稀想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只是最后的记忆有些模糊,到现在他也没有回忆起来自己怎么昏过去的。
以他的修为,昏过去这种事其实已经不会发生才对。
他躺在柳州城胜屠的所谓皇宫寝室里,身上盖着一床薄被。
“这是哪儿?”
他说话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声音很飘忽,就好像不是从自己嗓子里发出来的声音似的。这是伤重之后苏醒的特殊感觉,在二百年前他曾经经历过。只是过去了这么久,他早已经忘记了这种感觉。
“陛下,这是在柳州城内。”
他手下大将杨重见他醒了,连忙回答:“胜军已经败了,咱们攻破了柳州。”
“胜屠呢?”
杨坚立刻问道。
“死了。”
杨重回答。
“尸体呢?”
杨坚再问。
杨重答道:“在城破之后,胜屠的尸体被大自在让人架起柴堆烧了。他说胜屠是妖魔化身,如果不烧掉会有很不祥的事发生。陛下没有醒过来,臣只顾着派人救治您,然后分派人马追击胜军残兵,等知道的时候,胜屠的尸体已经被烧成了灰烬。”
“烧了?”
杨坚脸色变了变,又追问了一句:“真的烧了?”
杨重回答道:“真的烧了,臣问过当时在场的士兵,有不少人亲眼看到佛宗的人把胜屠的尸体抬着放在一堆干柴上,是大自在亲自点的火,佛宗的人还做了一场法事,说是什么要彻底消灭胜屠的妖灵。”
杨坚脸色缓和下来一些,忽然想起什么:“那些火器呢?胜屠手里的那些火枪和火炮都在哪儿?”
“都毁了。”
杨重道:“大自在派佛宗的人将胜军火器营的败兵全都集中起来,然后将收缴上来的火枪和火炮都就地销毁了。他说那些东西都是妖物,能伤及修行者,不能留。”
“白痴!”
杨坚狠狠地骂了一句,心口上一疼。他下意识的低头看,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的伤确实很重。虽然胜屠那一击破了他的心脏对他已经造不成致命,可毕竟这样前后贯通的伤势还是很重,他失血不少,所以现在才回觉得浑身乏力。
“大自在在哪儿?”
杨坚又问道。
“就在城内安抚百姓。”
杨重道:“他才离开不到一个时辰,本来一直在这里候着。听闻城中不少百姓抵触咱们的人马,大自在说他要去开化那些百姓,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此时应该还在城中,要不要臣现在派人把他找来?”
杨坚沉默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不必了……派人盯着他,还有那些佛宗之人。这些人的心思和朕不一定在一块儿,不能放松。”
“臣已经派人盯着了。”
“嗯……那就好。”
杨坚挣扎着要坐起来,杨重连忙过去扶着他坐好。杨坚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后说道:“咱们的伤亡统计出来没有?”
杨重道:“回陛下,铁甲军的伤亡已经统计出来了,其他人马还没有。咱们的铁甲军这次……损失惨重,至少减员过半。至于还能用的,其中有两成身上带伤影响战力。实在想不到胜屠手里的火炮居然有那么强的威力,若不是打到一半的时候火炮突然都哑了,只怕铁甲军的伤亡会更大。”
杨坚叹了口气:“如此犀利的火器,竟然被大自在一句话都给毁了……那火器能威胁到修行者不假,可何必担心?这火器用于战场又不是专门为了对付修行者,这种东西一旦出现,又岂是拦得住的?就算他毁了胜屠的火器,难不成还能毁了全天下的火器?”
他语气中满是心疼。
岂是也不难理解,如今铁甲军损失过半,剩下的兵力不足万人,战力大不如前。若是能将胜屠的火器营占为己有,那么就能补充铁甲军失去的战力。杨坚在看到火炮威力的时候就忍不住去想,如果铁甲军和火器营能够配合使用,那天下真的没有人可以击败他了。本以为火器营是这一战最大的收获,可居然被大自在轻飘飘一句话全都毁了。
“唉……”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问道:“我带来的补品,还有多少?”
杨重脸色变了变,显然有些不愿意提到这件事,可杨坚的眼神逼过来,他只好如实回答:“只剩下三个人了……”
杨坚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伤口,叹息一声:“一会儿把他们三个带进来吧,都不是什么纯粹血统的人,效用应该不会很好,难不成朕现在就要返回长安?以后朕还得想个法子才是,靠这样换血续命,似乎坚持不了多久了……大自在,你会不会给朕什么惊喜?”
……
柳州城外
扫荡胜军残兵的队伍已经逐渐收拢回去,天色抆黑的时候,就剩下官道上还留下了隋军的哨卡。一片土地忽然幅度很小的动了动,然后有一双眼睛小心翼翼的从那片“土”下面探出来,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在附近之后,这人迅速的从“土”下面钻出来,然后很麻利的将盖在身上的东西叠好放进背囊。
他没有立刻就撤离,二师兄先活动了一下四肢。这是廖生曾经教过他的,廖生告诉他,如果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不能起来立刻就跑,而是要先活动一些四肢疏通血脉。这个时候,廖生以前对他说的那些话似乎格外的清晰。
就在耳边响着。
陈震宇感觉自己四肢已经恢复了力气,这才选了一个方向跑出去。选方向也不是随意为之,而是根据廖生以往的指点选择最合适最隐蔽的方向。这个时候,廖生以前显得那么啰嗦指点他的话,全都在他脑海里回想起来。
他一边跑一边喃喃的自语,全都是廖生告诉他如何逃匿的诀窍。
“不能哭……千户说过,对于追踪觅迹的高手来说,眼泪的气味就是很大的破绽。”
他揉着眼睛,眼睛揉的发红。
穿过一小片林子,他小心翼翼的避开了林子里隋军设置的几个观察哨。躲开那些人的视线之后,他如离弦之箭一样迅速的猫着腰顺着一条沟往前急冲。为了保证不被人发现,这次廖生只带了他自己来,骁骑校其他的人都在几十里外等着。
他要在天亮之前赶回去,然后把自己记下来的事尽快送回朱雀山。
陈震宇没有想到自己今天记下来的这些事,会对以后有什么影响,他只是觉得,如果今天的事不做好,他对不起廖生。是廖生牺牲了自己为他争取来活命的机会,他背囊里那块布是廖生师门传下来的宝贝,而廖生却毫不犹豫的给了他。
战场上的兄弟情义,莫过于此。
当看到前面有一条小河的时候,他没有丝毫犹豫的跳进河水里。
“千户说过……逃匿的时候如果遇到河水,不要犹豫,跳进去。河水可以隐去气味,即便是最灵敏的獒犬也无法再追寻到痕迹。”
他一边自语,一边游过那条小河。
到了河对岸之后他回头看了一眼柳州的方向,忽然有一种错觉,觉得河这边是一个世界,柳州那边是另一个世界。从河里过来之后,他本来绷紧了的神经松下来不少,心也不再狂跳。
“千户说过……不能紧张,要时刻保持清醒,必须清楚的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不能按照逃走的想法逃走,要按照追踪的思路逃走。”
他告诉自己,然后选了一个不是去汇合地点的方向,他打算绕一个圈子之后再回去,观察月色,他能推测到距离天亮还有多久。算计了一下时间,他就能预定自己能绕一个多大的圈子。
在越过一个高坡之后,前面就是一望无际的田野。这是一大片小麦,已经到了收割的季节。可是因为战乱,百姓们不敢收割。
“千户说过……在逃匿的同时,还要尽量想到不要暴露自己的同伴。”
陈震宇提醒自己,然后一头冲进小麦地里。这里是一片平原,视线太辽阔,所以他不敢支着身子跑,而是如猎豹一样手脚并用的往前跑。这种姿势极累,没多久他就已经气喘吁吁。若不是骁骑校身上的装备都齐备,进入麦田之前他戴上了厚实的鹿皮手套,只怕跑不了多久手掌就会磨破。
“千户说过……在平原上逃匿的时候不要把自己当成一个人,而是当成一个野兽。因为野兽远比人有机会逃生,野兽比人更能合理的利用地形。”
他一边说,一边爬跑。
“我还说过……做事的时候自言自语是大忌,你特娘的……怎么记不住?”
声音从不远处飘进陈震宇的耳朵,声音很轻很飘忽,从声音就可以判断说话的人必然极为虚弱。
陈震宇的身子猛地一震,然后立刻停下来,迟疑了片刻之后随即往发出声音的地方冲了过去。
十几米外,廖生躺在麦田里,看着过来的陈震宇艰难的笑了笑:“不过……如果不是你自言自语,我真不敢出声。听到是你的声音,老子知道……死不了了。”
他身上有很多伤,但他就是知道,当同伴出现的时候,自己死不了了。
陈震宇看着廖生,张了张嘴,然后哇的一声哭出来,就好像一个受够了委屈终于找到人发泄的孩子。没错,廖生说过不能哭,可是这个时候他根本就想去在意那些东西了。他只想哭,放声大哭。
“哭够了吗?”
廖生虚弱的笑了笑:“哭够了背上老子走人……他娘的,那几个佛宗的家伙差一点就干死我了,就差那么一点。”
陈震宇背起廖生,然后用撕下来的衣服接成绳子,把廖生绑在自己后背上,他使劲在胸口下面打了个死结。
“放心吧千户,你先睡一觉?我跑的稳!”
他回头笑着说,然后大步往前冲了出去。
第0919章 谁和谁争霸天下
“孩子还小,你这样抱着她,也就惯出来毛病了。以后没人抱她就哭,就撒不开手了呢。”
桑飒飒看着方解抱着孩子坐在床边微笑着说,语气哪里有一点埋怨。因为怀孕,她显得比以往丰满了些,尤其是胸口上膨胀起来不少,圆鼓鼓的。或是因为调养的好,孩子奶水也够吃。
“再抱一会儿,再抱一会儿。”
方解嘿嘿的傻笑,看着孩子熟睡中的面孔满脸都是喜悦:“这小家伙现在可真丑,不过估计长大了之后肯定和你一样的漂亮。”
桑飒飒笑着说道:“还没长开,哪里看得出来丑还是漂亮?我问过稳婆,她们说新生的孩子都是这样,皱巴巴的好像一个小老太太似的。不过长的快,一天比一天漂亮,用不了多久就变成一个白白胖胖的小丫头了。”
方解嗯了一声,低头在孩子额头上亲了一口。或是被扰了,睡梦中的孩子皱了皱可爱的小眉头,还攥紧了拳头挥舞了几下,就好像是在抗议。
方解忍不住被逗笑,然后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放在桑飒飒身边:“这孩子安静,不吵不闹,像你。”
桑飒飒看了方解一眼:“应该是像你,小腰姐说你小时候更安静,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坐着,抬头看着天,也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一直到和所有人熟悉了之后,才偶尔会多说几句话。”
方解揉着鼻子笑:“我早熟,一岁就开始惦记着国计民生了。”
桑飒飒抿着嘴儿笑问:“小时候那般的沉默寡言,怎么现在反倒是越来越嘴贫?”
“小时候把该思索的事都思索完了,长大了就只剩下刷贫嘴这一件事可做。”
方解帮桑飒飒拉了拉薄被:“我那个时候也不是不爱说话,只是不想说话。到了后来和大犬熟悉了,最喜欢缠着他。大犬虽然看起来最不靠谱,其实是最懂人情的一个。我想,那个时候他待我最好,是因为想着他年幼的弟弟?”
说到这,方解的脸色变了变,话语戛然而止。
桑飒飒知道刚才的话触动了方解的心事,她伸出手揽住方解的头,让他躺在自己怀里。两个大人之间,是依然睡的香甜的孩子。
“我没救的了他……”
方解喃喃了一句,闭上眼,似乎是被窗外的阳光刺到了。
“这个世上有很多人自己为是神,可以主宰天下。可事实上,没有人是神,谁也不会做到万无一失……你已经做的够好,如果你时时想起大犬便只有内疚,那么他也不会高兴。咱们的孩子叫方宁,我希望她一声太平安宁……其实,我何尝不是希望你也能安宁?”
桑飒飒轻轻抚摸着方解的头发,语气很轻:“我知道在大事上我帮不了你什么,你也不愿意让我们受到伤害。我能给的,就是你回到家的一个拥抱,一个吻。”
她低头,在方解额头上亲了一口。
“我睡一会儿……”
方解躺在桑飒飒怀里,闭着眼。
“睡吧。”
桑飒飒一只手轻轻的拍着孩子,一只手轻轻的拍着方解。或许是因为这阵子确实睡眠太少,军务上家务上他操持的太多所以累了,竟是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这几日白天你都在家里陪着我,晚上处置军务……是又要出征了吧?”
桑飒飒低低的自语道:“不必牵挂我们,若是以前,我或是会劝你何必追求那么多?只要和我们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足够,但是现在咱们有了孩子,我反而希望你出去打下一片大大的江山来,那样孩子将来才会安稳。我知道你想把所有能威胁到我们威胁到孩子的人都除掉,那就去吧……”
她就好像哄着两个孩子入眠:“尽力去做尽快完成……然后,多陪着我们。”
……
“苏北道的战事没有什么大阻碍,李泰居中调度,纳兰定东,杜定北连战连捷。”
方解将手里的捷报递给身边的人让他么传看,神色肃然道:“估摸着杨坚和胜屠的决战也差不多开打了,这一战之后,不管他们两个之中谁是胜者,接下来只怕都是要和咱们黑旗军正面相对了。”
方解缓缓道:“所以,苏北道就显得有尤为重要,苏北道就是一片缓冲地,将来我黑旗军和杨坚与胜屠之间的胜者必有冲突,既然避不开,那就尽量把战场放在西南之外。西南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局面,绝不容许被破坏。所以……”
他扫视了众人一眼后说道:“我决定向苏北道增兵。”
吴一道点了点头:“向苏北道增兵势在必行,属下以为,胜者必然是杨坚。有大自在帮他,胜屠的胜算极小。如果是杨坚获胜,那么以咱们现在在苏北道的兵力,难以应付。属下以为不但要增兵,还要尽快将最善战的队伍布置过去。”
崔中振嗯了一声:“侯爷和属下的想法相同,苏北道就是将来的战场,是西南的门户,如果这一战不得不让一个地方变成废墟,苏北道最合适。苏北道的百姓长居人数已是最少,这两年来战乱不断,苏北道百姓大多已经逃往离去。在废墟上决战,已经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独孤文秀道:“主公,属下觉着……”
他站起来走到地图边,指了指黄牛河以北那一大片江山:“苏北道固然重要,但西北诸道也不能不要。其一,虽然云南道那边的工坊已经大部分建成,有现成的铁矿,兵器,火器,甲胄,器械的制造都很有利。但是,毕竟太远了……保证苏北道的同时,属下以为,主公可以选一员大将,带兵涤荡西北。”
他认真地说道:“西北现在就是一大片无主之地,虽然贫瘠寒苦,可那铁矿是必需的东西,不能不去拿过来。以现在西北的杂乱,不需要太多兵马,只需一员良将,带兵马三五万便可。”
方解点了点头:“我想过这些,苏北要定住,西北也要。”
他看了看下面:“不过,你们这些人都不能去,过阵子,你们都要随我去苏北道。杨坚麾下有铁将军,还有不少大隋战兵,这一战才是最艰难之处。你们手下带着的都是百战老兵,如果去西北,大材小用……我打算派一个人,带三五万新兵去……这样一来,也就不会被牵制住一部分老兵。”
“这个人,需要年轻,需要锤炼。而且现在在军中的地位也不太重,离开他,不会出现影响。”
独孤文秀何等的聪慧,一听到方解这样说,脑子里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人名。其实现在黑旗军中大多数主要将领都听过那个传闻,当初方解在西北的时候有人曾经跟他说过定南定北定东西的话……而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现在方解手下,已经有三个人应了这句话。
在苏北道越发显得重要的纳兰定东,带兵清理云南道残废的陈定南,还有一个进兵苏北道第一次领兵就让人刮目相看的杜定北。
定北
这名字多应景儿?
独孤文秀垂首道:“属下以为,这样的人选大军之中虽然不在少数,但倒是杜定北最合适不过。洛水一战之后,他已经小有名气,若是带新兵,新兵营里那些人不会不服。不过,属下只是有些担心,杜定北领兵……给他五万人,会不会多了?”
“嗯。”
方解点了点头:“杜定北最合适,五万人也确实多了些。若是只拿下铁矿,两万人足矣。这样吧,明儿就派人去苏北道,让他带着亲兵营回来,我再给他两万五千新兵,配三百名骁骑校。”
“至于苏北道。”
方解站起来一边踱步一边说道:“我亲自领兵过去。各军将领都回去准备好,明儿我让独孤把需要调动的人马统计起来,然后把名单发下去,被选定的人就要立刻准备粮草辎重,各军自己操持,找辎重营领。另外,云南道那边暂时离不开人,魏西亭要维稳一方,陈定南虽然已经全胜本该调回来,但念及云南道尚不安稳,他又在那里声名显赫,还是留在大理吧,南疆之人闻陈定南之名就胆颤心惊,那就让他好好给我守着南边。”
“过几日等骁骑校的消息回来,就要发兵了。”
方解扫视众人:“该来的终究会来,谁来灭了谁就是了。”
“喏!”
各军将领站起来齐刷刷的抱拳,然后散去。
……
从议事大厅里出来,方解抬头看了看,月亮都已经偏的快要掉下去了,一夜就这样又过去,似乎就好像昨天一样,重复着过。
他在月色下行走,影子被拖出去好长好长。
月下
有个人站在那等他,就好像他早就到了。
黑旗军中高手如云,这个人能在月色下身穿一袭白衣悄无声息的来,足以说明他的修为有多可怕。而方解,竟是等他现身之后才有所察觉。所以,方解立刻就确定了这个人是谁。
“这可不是做客之道。”
方解看着不远处那白色的身影淡淡地说道。
那白衣男子自然便是方解以前看到的白衣男子,除了他谁还能如此轻而易举的进来?
“我不是来做客的,而是来跟你道个别。”
白衣男子缓步走到方解身前,像是犹豫了一会儿后说道:“你是我看重之人,我觉得你可以改变这个世界,所以我才会来跟你说一声我要离开。”
“为什么是我?”
方解问。
“你自己知道。”
白衣男子笑了笑:“以前我随意行走,不会想到和什么人告别。那是因为我一直颇自负,虽然我不在江湖之中,但江湖之中没人可以让我怎么样。这次,似乎有些不一样……大自在自西方来,去帮杨坚。”
他说。
方解眉头微微一皱:“你要去见大自在?”
“不……大自在还没有那个资格让我单独走一趟。我要去见的,是个和大自在有关的人……或许,是个人吧。”
“你是说……”
方解立刻明白过来:“大自在自西方而来,不是他自愿而来?”
白衣男子伸手拍了拍方解的肩膀:“这个世界,或许有很多未知之事。我以为我知道的足够多,现在才察觉原来我一直不知道。我一直以为杨奇西行是为了杀大轮明王而已,或许他要寻找的是更深层的东西……这一点,我竟是没有他看得透彻。我要走了,去看看西边到底有什么人能避开我这么久,要知道……我本来就是从西边而来。”
“你是谁?”
方解问。
他以前便问过,但白衣男子没有回答。
“孩子可爱吗?”
白衣男子忽然问。
方解点了点头。
“像你多些,还是像她娘多些?”
白衣男子又问。
“像飒飒多些。”
方解回答。
白衣男子像是很高兴,点了点头笑道:“像她好,女孩子像她将来会很漂亮。如果是男孩子,像你好。”
他说了几句完全不着边际的话,就这么转身走了。
方解想追问什么,可哪里还能看到他的影子?
“记住,你能改变这个世界。哪怕我不能,你也一定会能。我这次去,或许会找到一个答案。一个为什么有修行者的答案……也许等到找到那个答案,才会明白是谁要和谁争霸这个天下。”
白衣男子的声音飘渺的传来,人已经不知道在何处。
第0920章 身前是敌人 身后是什么
方解站在月下看着那个白衣男子消失的方向,忽然有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他使劲的回想这熟悉是在什么地方出现过,然后他想起了西北樊固,想起了老板娘的梨花酿,想起了那天给自己续命的青衫男子。
他们离去的背影,为什么如此相似?
不是人相似,这白衣男子和杨奇的身材相貌都有差距,这人样貌清秀而杨奇儒雅,这人身材修长而杨奇显然骨架要阔大一些。所以方解想了很久,明明是不一样的两个人为什么会让他有一种相似的感觉。
然后他依稀醒悟了什么。
西行
又是西行
到底西边有什么东西存在?
方解不知道。
他转身走向自己的住所,脑子里回响着的都是白衣男子临走时候说的话。
“这个世界,或许有很多未知之事。我以为我知道的足够多,现在才察觉原来我一直不知道。我一直以为杨奇西行是为了杀大轮明王而已,或许他要寻找的是更深层的东西……这一点,我竟是没有他看得透彻。我要走了,去看看西边到底有什么人能避开我这么久,要知道……我本来就是从西边而来。”
这是什么意思?
方解是个有什么事都想弄明白的性格,但是这件事他知道自己短时间内肯定无法弄明白了。这个白衣男子太过神秘,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出现然后莫名其妙的离开。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每一次都让方解难受很久。
不过,方解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夜已经很深
也很静
所以方解没有打算去桑飒飒的住所,因为这会儿她和孩子应该已经睡熟了。方解也不想去打扰沐小腰和沉倾扇她们,走到住所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又顿住脚步,停留了一会儿后转身走向别处。
他在长公主杨沁颜的住所外面停下来,摆了摆手示意暗中保护的骁骑校退回去。院门没有关,在大营里根本就没有这个必要。
方解缓步走进小院,站在院子里叫了一声:“殿下。”
睡在外屋的敏儿很机灵,睡的也浅,听到有人说话连忙披了衣服起来,发现是方解之后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然后快步进了里屋想叫醒杨沁颜,她进去的时候发现杨沁颜已经穿好了外衣。
“请国公爷进来吧。”
杨沁颜将头发梳好,在椅子上端坐下来。
方解进门之后抱拳施礼:“这么晚了,扰了殿下休息。”
杨沁颜指了指对面说道:“坐下说吧,若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你也不会这么晚来。”
方解道了谢,然后在对面坐下来。敏儿在外屋烧水准备沏茶,两个人似乎陷入了沉默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始。
“我听说大军要出征了?”
杨沁颜把垂下来的发丝别在耳际,然后小心翼翼的用长裙把光着的脚丫藏起来。
“是。”
方解点了点头。
杨沁颜低着头,过了一会儿后说道:“这次怕是不一样了,所以你才会来找我。莫不是江南的战事已经有了结果,所以你才会立刻发兵。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杨坚和胜屠之间的胜者显然不会是后者。而一旦是前者,你觉得一定要和我说一声。”
“是。”
方解再次点了点头。
“你犹豫了很久才来的?”
杨沁颜问。
“是。”
方解第三次点头。
“如果不是因为杨坚逼死了我弟弟,屠了他自己的后人,你会不会在即将和他交战的时候来见我?”
杨沁颜再问。
“不会。”
方解这次没有点头。
杨沁颜沉默了好久,然后微微颔首:“谢谢。”
方解起身,告辞。
外面的敏儿愣住,不明白为什么国公爷这么晚来了,停留这么一会儿就要离开。屋子里两个人说的话她都听到了,所以也不明白话里是什么意思。她觉得自己很笨,真的很笨。可是她又不想让方解这么快离开,所以站在门口欲言又止的样子显得有些笨笨的可爱。
“国公爷怎么这就走了?”
她憋了半天只憋出这样一句。
“好好休息。”
方解所答非所问,然后负着手踩着月色离开了这个小院。
敏儿撩开帘子进了里屋,发现杨沁颜的脸上挂着两行泪。
“殿下你怎么了?”
敏儿急切地问。
“没事。”
杨沁颜笑了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很感谢他最终还是带上我,不管是否能报仇,我终究要去做。哪怕只是见证……见证胜利或是败亡。如果今天他没有来,也许我会如死了一样的活下去,一直到真的死了。”
敏儿还是不懂,一点儿也不懂。
“准备笔墨。”
杨沁颜看向敏儿:“我总得亲手做些什么。”
“这么晚了,殿下要写什么?”
敏儿一边准备一边好奇的问。
“讨逆檄文。”
杨沁颜一字一句的回答:“大隋长公主杨沁颜的讨逆檄文!”
……
东疆
蓬莱岛
若是在以往,黑暗中的蓬莱岛显得格外安宁。但是今天,深夜里,海滩上也灯火通明。不只是海滩上,岛上几乎都被火把照亮。能看到一队一队的士兵在海滩上来回巡视,而不少民夫则光着身子泡在海水里,拼命似的抡动着手里的铁锤,将一根一根木桩楔进水里。
“大家抓紧些!”
沐府大将晏历手里举着一根火把来回走动着,不停的鼓舞着士气:“白天的时候已经发现洋人的战船出现,最迟明天早晨敌人就会到!咱们来的稍稍晚了些,没有想到敌人的动作那么快!不过,这不是咱们应该退缩的理由!既然咱们到了,就必须拿出男人的样子来!”
他大声的喊着:“即便是没有穿上号衣的男人,也有着不容侵犯的尊严!而穿上号衣的,你们不只是一条汉子!还是一个战士!什么是战士?是在家园受到威胁的时候,主动站在最前面和敌人拼一个你死我活的人!现在,我有幸能和你们站在这里,成为阻挡敌人踏上我们家园的第一道防线!”
“不容侵犯!”
士兵们一边搭建防御一边呼喊。
“是的!”
晏历大声道:“不容侵犯!”
“你们放心吧。”
一个身穿白色长衫的独臂年轻男子从后面走过来,大声喊道:“我们不是孤单的,当战火烧起来的那一刻,东疆,乃至于整个中原的汉人都是咱们的后盾!而你们要记住,沐府!永远都会和东疆百姓共存亡。”
“沐府万岁!”
“沐府万岁!”
不管是渔民还是士兵们,都发自肺腑的高呼着。
沐闲君的心里有些激动,这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的感受到所有人对沐府对他的尊敬,那是一种真诚的不夹杂一丝虚伪的敬意,一种生死可以相互依托的信任。他在这个时候忽然觉得有些遗憾,当初他那么那么的想带着沐府的军队争夺天下,他以为只有沐府真正的取代杨家成为新的皇族才会赢得全天下的敬仰敬畏,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想错了。
敬畏来自于心。
“我在这里。”
沐闲君俯身抓起一根木桩,掠到海水里将木桩往下一按,那木桩就深深的陷了进去:“不管明天要面对什么样的艰难,我都会在这里!”
说这些话的时候,沐闲君自己心潮澎湃!
晏历看着小公爷,揉了揉发酸的鼻子,让亲兵将自己的甲胄卸了,然后也光着身子跳进海水里,和民夫士兵们一同打桩就在这时候,远处忽然出现了一大片火星,从大陆方向往这边过来。
晏历一惊,他以为是洋人绕到了另一侧。
“去看看怎么回事!”
他大声吩咐着。
立刻有几艘战船迎着那边的火光过去,半个时辰之后,有士兵气喘吁吁的回来,一边跑一边大喊:“是渔民!沿海各村的渔民都来了!他们听说敌人要来打蓬莱岛,连夜冒险驾船过来送渔网!”
“渔网!”
晏历的鼻子酸的更厉害了。
那是渔民们赖以生存的工具。可是现在,在这样的深夜里冒着被海浪吞噬的危险,他们来了。把渔网送来,用以阻挡敌人的战船靠岸。毫无疑问,如果将木桩上挂满渔网的话,即便是最小的船也不能轻易靠岸了。
“谢谢相亲们!”
晏历揉了揉眼睛,扯着嗓子吼:“看到了吗!就像小公爷说的,咱们不孤单!”
……
江都
作为当初南陈朝廷的都城,江都城的规模之大比起雍州来也丝毫都不逊色,当然,这个世界上只怕没有任何一座城市可以和长安相提并论。江都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不过时常修缮,城墙还是那般的坚固高大。
江都的规模虽然不能和长安相提并论,但说到历史的厚重,长安就远不如江都。
如今镇守江都,包括江都道在内的是江南世家赵家。
江南乱到那样的地步,江都赵家一直没有人轻易敢来挑衅,其实力自然非同凡响。而之所以赵家如此地位,也是因为当初大隋皇族杨家的安排。江都道,距离东疆已经不太远了。赵家,就是当初大隋的皇帝为了钳制沐府而安排在江都的。
赵府
书房里
赵天铮看了一眼自己的亲信幕僚,眼神里有些厌恶。可惜的是,这个幕僚到现在还没有察觉到赵天铮眼睛里的怒意。
“主公。”
幕僚眼神明亮一脸激动地说道:“现在沐府的兵马大举往沿海一线调动,西边空虚,只要趁机夺下山海关,咱们就能长驱直入!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主公千万不要错过啊!”
啪!
幕僚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响亮的耳光打断。他捂着半边火辣辣的脸,惊恐地看着赵天铮,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若不是念在你随我多年的份上,今天我就一刀剁了你!”
赵天铮猛地站起来,眼神凌厉:“记住!从今天开始,包括你在内,谁再敢说这样的话立斩不赦!沐府的兵马调动都往沿海一线,必然是有外敌入侵!这个时候,谁敢在沐府身后捣乱就是我赵天铮的敌人!以前和沐府多大的不和多大的仇恨都给老子抛开,谁敢闹事,问问我手里的刀子答应不答应!”
他啪的拍了一下桌子,转身大步而去。
“还有!”
声音在外面传来:“滚出来跟老子去大营!从今日起所有兵马都要保持操练,一旦沐府求援,立刻出征!”
第0921章 沙子飞上了天
晨曦
第一缕阳光拨开云层洒在海面上,把大海染成了一片金黄。蓬莱岛海岸线,沙滩上横七竖八躺着的都是人,他们不是尸体,只是太过疲劳抓紧短暂的时间休息一会儿。斥候的船昨天已经在海上和洋人的先遣船遭遇,大家都知道今天这一天都不会好过,其实有何止是今天这一天……也许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每一天都不会好过。
晏历是沐府中资格很老的将领,虽然他的年纪还没有到老的时候,但他从十几岁就跟着沐广陵,算算年头,比沐闲君的岁数还要大上一些。
一夜操劳
晏历的眼睛里都是血丝,他也很疲惫,但他此时却将眼睛睁的很大,举着千里眼站在海盗高处往东方了望。他的心情很矛盾,他不希望看到洋人的舰队到来,可是又觉得晚来不如早来,也不至于等的如此心焦。
“晏将军。”
沐闲君从远处走过来,走到晏历身边:“军武上的事我不如你,有什么吩咐你直接说就是了。不要因为我是沐广陵的儿子就不好意思下令,既然我选择跟着你到了这,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小公爷……”
晏历放下千里眼,心里有些感慨。说实话,他对这位小公爷以前真的有些看不惯。尤其是出了沐府门客夜袭山海关的事之后,他更加对这沐闲君看不顺眼。守山海关的那个人,当初和他是过命的交情。当初两个人同在沐广陵手下为将,沙场上刀山血海里一起摸爬滚打过。
沐闲君唆使那些门客夜袭山海关,杀了他朋友一家。这件事,他一直不能释怀。
但是从昨天开始,他忽然觉得沐闲君没有那般的可憎。
“这样吧。”
晏历想了想说道:“洋人有火炮,咱们在海岸上布置的防御未见得挡得住。末将把军中的修行者集中一下,全都交给小公爷指挥,就做预备队。小公爷视情况出击,哪里有危险就支援哪里。至于人手怎么分配,小公爷您说了算。”
“好。”
沐闲君点了点头:“晏将军……洋人的火器真的那么厉害?”
晏历摇了摇头:“听闻是如此,公爷一直想和洋人交易,购置他们的火炮,可还没等和东边罗斯公国的人谈妥,罗斯公国就被灭了。后来公爷打算派人和罗斯公国的抵抗军联系,但那边没有回应,据说是有了合作的人。”
“你有把握吗?”
沐闲君又问。
晏历有些发苦的笑了笑:“说实话,自从跟着公爷以来,这是末将打过的最没把握的一仗。为将者,要知天时懂地利晓人和,就算做不到这些,最起码要做到尽可能多的了解自己的敌人。只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可是现在……咱们对洋人基本上还是一无所知。虽然东楚的皇帝楚居正逃到了咱们这,可他说的那些咱们虽然知道了可还是不了解。”
沐闲君懂晏历的话。
知道了,和了解是两码事。
“比如楚居正说了洋人的火器威力,火炮比抛石车的射程还要远不少,威力比抛石车还要大的多。这只是一个概念,我们知道这概念,却没有体会,所以即便知道想要想出法子来避开敌人的锋芒也不可能。只能打,唯有打。”
晏历的话让沐闲君心里一热。
只能打,唯有打。
“昨天夜里……”
沐闲君长长的吸了口气然后缓缓的吐出去:“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沐府在东疆那样的受人尊敬,我一直以为人只要有地位就能得到尊敬,昨天夜里看到那些渔民冒着被大海吞噬的危险驾船来送渔网的时候,我终于想明白了……父亲之所以受人尊敬,绝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大隋的国公爷,也仅仅是因为他收留了三千门客,而是……父亲他比谁都清楚,什么重要,什么可以抛开。”
他张开手臂,怀抱天空:“以前是我的眼界太低了……现在我才明白和父亲之间差了多少。父亲虽然没有领兵进山海关,但我现在比任何人都确定一件事……如果父亲真的做了皇帝,他一定是个好皇帝。”
晏历使劲点了点头:“是的!”
“所以……”
晏历看了沐闲君一眼:“这一战,包括我在内的每一个人都不能逃,唯有小公爷你可以逃。因为你是国公爷唯一的血脉……”
沐闲君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来了!”
最高处,了望手用最大的声音吼了一声:“正东!看见桅杆!”
“有多少!”
晏历的猛的回身问道。
“很多!”
了望手的嗓音有些许的发颤:“数不过来!”
……
修伦斯品尝着今天丰富的早餐,即便是在战船上他也不会虐待自己。正因为上了年纪,他更懂得一个道理……自己能享受生活的日子其实一天一天在减少,而剩下的已经绝对不容的他挥霍了。
这是一种明悟,也是一种悲哀。
早晨的海浪稍稍有些大,餐桌微微摇晃。
纯银的盘子里,是切成薄片的火腿,是煎的金黄的鸡蛋,是八分熟的牛排,还有一杯琥珀色的红酒。相对来说他更喜欢早餐的时候喝杯牛奶,但是因为无法保存,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
他吃的很慢,仔细的品尝着每一种食物的味道。
“公爵。”
一个海军将领从外面走进来,身子挺得笔直。
“已经能看到蓬莱岛了,看样子汉人已经有了准备。了望手在海岸上发现了工事,浅滩处还凿沉了不少小船,看起来,他们很懂得如何防御。”
“苏珀尔。”
修伦斯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有些不满地说道:“这绝对不是我第一次对你说不要打扰我的早餐,似乎你的记忆力比老年人衰退的还要严重,需要不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
“不需要,公爵大人!”
叫苏珀尔的海军将领连忙摇头:“我绝对不会再有下次了。”
修伦斯耸了耸肩膀:“无所谓,我最喜欢的事就是挖掘军中的青年才俊,我喜欢提拔有作为懂规矩的年轻人,你就是这样被我提拔起来的,所以你应该知道我没有说谎。而军中有那么多的优秀年轻人,如果没有人腾出位置来,我怎么能尽可能多的满足他们的欲望呢?是不是?”
苏珀尔的脸色有些发白,手掌心里的汗水几乎是一瞬间冒出来的。
“我喜欢阳光明媚的早晨,你打扰了我的早餐我很失望,这已经是很让人恼火的一件事了,但你知道更让人恼火的是什么吗?”
修伦斯问。
“我……不知道。”
苏珀尔回答。
“美好的一天,如果被一件让我失望的事破坏,我会很不高兴。但是,如果有人一天让我失望两次,那么我绝对不仅仅是不高兴。”
他看向苏珀尔:“汉人有什么样的防御,我不管,因为那是你的事。我给你三百艘船,如果太阳落下去之前你没能把奥普鲁帝国的鹰旗插在那座海岛的最高处,我就把你切成三百六十五块喂鱼,我保证不会少一块。”
“是!”
苏珀尔啪的立正:“我一定在天黑之前拿下蓬莱岛!”
“我不需要你的保证。”
修伦斯摆了摆手:“我只喜欢看结果,这个世界上最让人不信任的就是保证了。你的妻子一定不会相信你不去酒馆喝醉,我又怎么能相信你嘴巴上说的胜利?我需要看到一地的敌人尸体,看到奥普鲁的鹰旗在敌人的领地上飘扬。”
“是!”
苏珀尔敬礼,然后转身离开。
修伦斯乘坐的海船是舰队中最大的,是旗舰。奥普鲁帝国的强大海军在一天之内就把东楚的水师送进了海底,由此就可以看得出来这支舰队有多强大。而毫无疑问的是修伦斯是握住这台战争机器的人,这支舰队的每一个人都清楚修伦斯的绝对权力。
当初,修伦斯被任命为罗斯公国新的大公的时候,他只用了七天就让罗斯公国的人口锐减了五分之一,用了十天让罗斯公国再也没有了贵族,用了一个月让罗斯公国的人见到奥普鲁帝国的鹰旗就会匍匐下来,连动都不敢动。
在这个年纪,还能得到莱曼大帝的重视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因为莱曼大帝喜欢用年轻人,他经常说年轻人有一股无可比拟的锐意。
修伦斯能一直得到莱曼的赏识,不是因为他比年轻人更有锐意,是因为他比年轻人做事更彻底……狠毒的彻底。
他的名字前面,被罗斯公国的人加了一个很长的前缀:鹰旗下的屠夫。
“敌人放弃了海战!”
另一个舰队将领雷泽举着千里眼说道:“他们很聪明,知道海战不会占到一丁点的便宜,与其将兵力浪费在海面上,不如集中力量在海岛上设防。”
修伦斯微笑着说道:“你面前的那些人虽然看起来落后,但是雷泽,你不要忘记他们也有着几千年的文明史。比起奥普鲁帝国来说,他们存在的时间一点都不短……不,这个对比并不恰当。”
修伦斯摇了摇头:“汉人的文明,曾经领先于这个世界。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千年之前他们的文明就变得停滞下来,没有任何进步。所以他们的军队才会显得落后,可一个有文明的地方,军人从不缺乏斗志。我敢打赌……可怜的小苏珀尔这一战不会打的很轻松。”
雷泽哈哈大笑:“我能想象的出来苏珀尔现在的脸有多难看。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英俊的人,可以轻易俘获一个女人的芳心。但是,我不认为他可以轻易俘获敌人的心……”
修伦斯耸了耸肩膀:“苏珀尔的命运还轮不到你来为他操心,他成功还是失败都和你无关。如果非要扯上一点关系的话……雷泽,如果他打不下来,下一个脸会变得难看的人就是你。”
雷泽的脸色变了变,立刻变得唯唯诺诺。作为修伦斯的嫡系手下,他比其他人更清楚这个看起来已经风烛残年的老家伙有多狠毒。
远处升腾起来一片烟雾,修伦斯举起千里眼不再说话。
蓬莱岛海岸上,火光一团一团的闪耀着。
沙子飞上了天。
第0922章 不容有侵!
火炮的威力在海水里被降低了很多,而浅水处沐府军所砸下的木桩又太多,所以即便奥普鲁帝国的三百艘炮舰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来清理海岸,等他们准备强攻登陆的时候,还是受到了不小的阻碍。
“该死的渔网!”
一个洋人恨恨的骂了一句,他们划着小船过来,却被那些破烂渔网拦住。
他手忙脚乱的去解缠在船头的渔网,手才伸出去就被几支羽箭射中,眼皮往上翻了翻后扑通一声栽进水里,很快就有一股红从下面升起来。
“压制!”
远处,停留在汉人弓箭手射程之外的苏珀尔大声的喊着:“压制住汉人那些落后的弓箭,保持阵型!”
小船上,火枪手不停的扣动扳机,子弹流星雨一样朝着岸边射过去。虽然海岸上的防御工事被炸毁了不少,但沐府军依然还能找到隐蔽的地方,在弹雨中还击。奥普鲁帝国的第一次攻势就被压制在浅滩上,没有人能登上岸边。
“开炮!”
苏珀尔回头喊:“把汉人的弓箭手压下去!”
随着传令兵挥舞旗子,战船上的火炮开始第二轮发威。炮弹一颗一颗的飞到岸上,将沙袋子炸飞,其中还有残肢断臂。远程武器上的落后,让沐府军在一开始吃尽了苦头。虽然岸边也架起来不少抛石车,可奥普鲁帝国的大船停在射程之外,抛石车无法给敌人造成更大的打击。
不过靠近岸边的小船被抛石车砸翻了不少,而奥普鲁帝国的士兵则收拾起来之前的轻蔑和懈怠,开始重视面前这支装备落后的汉人军队。这些年征战的百战百胜,让奥普鲁帝国的士兵们都变得骄傲起来。
尤其是对东楚的那一战,他们在面对东楚军队的时候那种巨大的优势让他们全都认为今日这一战不会艰难。
他们忘了,战场上武器的领先并不是胜利的唯一因素。
还有一种决定胜负的东西……叫斗志。
噗噗噗
一个沐府军士兵的胸口上接连中了几枪,血箭随着子弹的射入而喷溅出来。他倒下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的攥着硬弓,临死前脸上也没有恐惧,有的只是没能将最后一箭射出去的遗憾不甘。
“把敌人压制在浅水处,不要让他们有机会登岸!”
晏历在沙袋堆起来的矮墙后面来回行走,一边走一边大声呼喊着:“弩车!还能动的弩车都他娘的动起来,不是让你们来岸边趴窝的!陈朝正,给老子滚过来!”
指挥弓箭手的奖励陈朝正听到喊声立刻猫着腰跑过来,子弹就在他身边的沙袋上爆开。
“将军!”
陈朝正到了跟前蹲下来问:“有什么吩咐!”
晏历瞪着他怒吼:“你看看你的人!反击怎么会如此凌乱!让你的弓箭手五十个人瞄准一艘船,不要浪费羽箭!你没看到远处?敌人的水师已经封锁了咱们和陆地之间的海路,补给船根本就过不来,咱们要做好准备在没有支援的情况下死战到底!都给老子瞄准点,不要胡乱还击,一队人瞄准一艘船,捡着靠前的射!”
“喏!”
陈朝正答应了一声,站起来往回跑。才跑了三五步一颗子弹正打在他肩膀上,将他撞了一个侧翻。这一下把附近的士兵吓了一跳,有几个人过去要扶起他,陈朝正却咬着牙自己爬起来,侧头看了看肩膀上的血洞骂了一句。
“都特娘的回去,给我瞄准了射!”
他自己撕下来一块衣服用牙齿咬着绑住,然后回到弓箭手那边继续指挥。
将领的血性刺激了士兵们的血性,战线上没有一个人后撤。
“这样打不是办法。”
沐闲君凑到晏历身边大声道:“敌人的火炮不时压制一阵,然后敌人就能趁机压上来一段,这样打下去,咱们的羽箭消耗很大却杀敌不多。”
“小公爷有什么办法?”
晏历问。
“放他们过来一些!”
沐闲君举着千里眼看了看远处奥普鲁帝国的大船:“等敌人靠近到六七十步左右,敌人的大船就不敢胡乱开炮了。而且敌人的火枪虽然射速不比咱们的羽箭快,但他们瞄准更简单,在远距离交手,咱们吃亏。把敌人放近到六十步左右,弓箭手的杀伤力最大!”
“可是一旦压不住敌人,咱们的防线就危险了!”
晏历大声说道。
“交给我!”
沐闲君直视着晏历的眼睛:“预备队就是这个时候上的,只要敌人靠的太近,我就带着所有的修行者杀上去近身战,把敌人再逼回去!”
“好!”
晏历没有多犹豫,知道沐闲君的办法确实是目前最好的:“就靠您了!”
晏历喊了一声,随即起身吩咐弓箭手暂时停止放箭。
……
晏历看着身边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的士兵,眼睛里的血丝越来越重。他咬着牙,恨不得自己冲上去一个人把那些该死的洋人全都杀了。将敌人放近到六十步左右再还击,对敌人的杀伤确实多了不少,可这种距离,敌人火枪对士兵们的威胁也同样变得更大。
“晏将军!”
沐闲君从远处掠过来,指了指前边战场上:“你看,敌人的进攻并不是盲目压上,队列很整齐!”
“没错!”
晏历道:“敌人的火枪需要保持阵列才能给咱们施压,如果他们散开进攻的话,虽然进攻速度会加快,但损失更大。小公爷你看……敌人在前进的时候也保持着横排的整齐,第一排射击之后立刻停下来,后面一排递补上来继续射击。他们火枪是单发,只能这样轮换着来!”
“咱们的损失太大了!”
沐闲君看了一眼矮墙后面的尸体,几乎已经堆积的和矮墙一样高了:“让士兵们瞧准了机会,等到敌人两排互换的时候反击!”
“知道!”
晏历之前已经下了令,但他对沐闲君这样的眼力很欣慰。这个平日里他瞧着不顺眼的小公爷,并不是只在修行上有让人艳羡的天赋,在战场上,观察力也一样的敏锐。他没有告诉沐闲君自己已经下令了,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沐闲君需要的是肯定和鼓励。
“到了三十步之内,咱们的连弩比他们的火枪要犀利!”
沐闲君靠在矮墙上躲避子弹,虽然他的修为很高,但是子弹太密集,一旦被打中也一样会受伤。就算修行者的移动速度远比常人要快,就算修行者自保的能力很强大,可是当子弹如雨点一样密集而且范围很大的时候,修行者也不能保证自己不受伤。
“小公爷是打算把敌人再放近一些?”
“是!”
沐闲君道:“放到三十步之内,然后让士兵们用连弩反击!那一瞬,敌人的损失必然惨重。在敌人阵型一乱的时候,我就带着人立刻扑上去打反击,只要和他们搅在一起,他们就是绑好了腿脚的绵羊!到时候我缠住他们,你立刻带人增援反扑,把他们逼回海水里去!就这样反复着打,敌人就不敢再轻易靠近!”
“好!”
晏历看着沐闲君道:“小公爷小心些!”
沐闲君傲然一笑:“放心,洋人的东西虽然犀利,但我有分寸。你告诉士兵们准备好连弩,等到连弩一范围,我立刻带人扑出去!”
随着军令下去,弓箭手们开始故意放缓射击的节奏,洋人的队伍保持着横排队列朝着这边压了过来。眼看着到了三十步左右,晏历亲自擂动战鼓,那鼓声如炸雷一样在海边响起,沐府军士兵们反击的号角也随即吹响!
一片连弩开始发威!
密集的弩箭疯狂的覆盖了过去,最前面的奥普鲁帝国士兵就好像被镰刀放倒了的小麦一样立刻就倒下去一排。奥普鲁帝国的军队,士兵身上虽然也穿着皮质的胸甲,但比大隋的制式皮甲要薄一些,弩箭撕开这样的胸甲没有任何困难可言,而可以连发十二箭的连弩在这个时候,对于奥普鲁帝国的军人来说简直就是噩梦。
人一排一排的倒下去,哀嚎声在沐府军阵地前三十步左右连成了一片。弩箭太密集,密集到哪怕是一只飞鸟经过也会被射成刺猬。洋人的士兵每个人身上都插着不止一根弩箭,最前面的那排人身上最少的一个也要有六七支弩箭。
“杀!”
看到机会到了,沐闲君立刻高呼了一声。随着沐府的旗帜挥舞起来,早就等着上阵厮杀的军中修行者们如饿虎一样,纵掠着扑向羊群。看到汉人的连弩停了开始反击,已经惊慌失措的洋人胡乱的开枪试图阻止那些修行者。
数百个军中修行者冲过这三十步的距离用的时间极短,可还是有不少人中枪。他们的修为参差不齐,高的有七八品,低的只有二三品,尤其是那些修为很低的人,对子弹的防御力比普通人强不了多少。
很多人倒下,但更多的人扑了过去。
虎入羊群!
一个铁塔般的壮汉冲进洋人的队伍里,徒手把一个洋人撕成了两片。他的两条手臂张开,再猛的合拢,那两只蒲扇般的大手敲打铜钹一样合起来,啪的一声拍在一个洋人脑袋上,立刻把这个洋人的脑袋拍成碎西瓜,脑壳崩裂,脑浆乱飞。
“让他们瞧瞧!”
这铁塔般的壮汉大声吼着:“爷们儿是怎么杀人的!”
他的拳头抡起来,嘭的一声直接把一个洋人的胸口砸坍塌了下去,也不知道断了几根肋骨,那洋人吐了一大口血后倒下,眼见是不活了。这壮汉虎步龙行,一拳杀一人,如入无人之境。
一个洋人的小队长带着几十个士兵集中射击,壮汉只顾着杀人没能避开,子弹立刻在他身上打出来一片血洞,爆开的血雾在阳光下反射出一条别样壮美的彩虹。
“杀!”
壮汉啐了口血虎吼一声,跌跌撞撞的扑过去,两只大手狠狠的掐住洋人小队长的脖子,然后让地下一摔,他大脚踩住这洋人的后背,两只手抓住洋人的脑袋使劲往上一拔,竟是硬生生把一颗头颅拔了下来!
“汉人威仪!”
他大声喊了一句:“不容有侵!”
枪声响起,大汉又中了十几枪,身子摇摇晃晃的到了下去,如同倒下了一座大山。
第0923章 沐府兵
近身
这是一场让奥普鲁帝国士兵以后回想起来都会害怕到瑟瑟发抖的战争,一个并不大的海岛上,他们留下的尸体几乎把整片海滩铺满。这支军队参加过灭掉东楚的战争,攻破东楚都城的时候他们也遇到了东楚禁军顽强到惨烈的抵抗。
可那是国都之战,惨烈在预料当中。一个国家的尊严一个民族的尊严,尽在那一座城中。
而今天,他们本以为会顺利甚至轻易的拿下这个小小的海岛,然后以此作为进攻这一片新大陆的支点,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一战竟然会打成这样。汉人军队在第一时间就明白,远距离作战绝对不是洋人火枪火炮的对手,所以下了一个残酷的决定……近身肉搏。
所有的战争中,只怕没有比这个更惨烈的了。
连弩过后,奥普鲁帝国军队的士兵一片一片的倒下,他们之后后撤,可就在这个时候,一群汉人悍不畏死的直接冲了过来,而显然这些汉人都很强悍,几十步的距离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瞬息而至。
沐闲君一指点在一个奥普鲁帝国士兵的额头上,指劲穿破了这个士兵的脑壳后笔直的向后疾飞,又刺穿了一个士兵的眼窝,再刺穿了一个士兵的额头,指劲过处,一串奥普鲁帝国的士兵倒了下去。
他虽然只剩下了一条手臂,但是抡起杀人的速度来,这个岛上面没有人比他更快。他如鬼魅一样的身法,让奥普鲁帝国的士兵连瞄准都来不及。就好像一个白衣死神,沐闲君在洋人士兵的人群中来回穿梭,每一次经过,都带走不止一条人命。
“这就是传闻中汉人的游侠!”
有个奥普鲁帝国士兵惊恐的喊了一声。
在进攻东楚之前,他们对于那些和汉人打过交道的人所说的格外强大的人并不在意。在他们的过度,哪怕是最强大的法师也挡不住子弹,所以他们不认为什么人是不可战胜的。但是今天,他们见识到了那些黑头发黑眼睛的人有多可怕。
奥普鲁帝国没有修行者这个词汇,他们用的是当初罗斯公国的人对汉人修行者的称呼。
游侠
在那些商人的叙述中,在那个叫做中原的地方,汉人里有一群特殊的人,他们叫做游侠,每一个人都有以一敌百的强大实力。在游侠面前,除了投降之外只有死路一条。奥普鲁帝国的士兵们在罗斯公国都听过这个传闻,却嗤之以鼻。
今天,这一刻。
他们终于亲眼见证了游侠的恐怖。
“避开这些游侠!”
一个奥普鲁帝国的中队长大声的呼喊着,试图组织起人马用集团射击来挡住那些可怕的人。他的话才喊完,就看到一个独臂的白衣男人轻飘飘如一片落叶一样出现在自己眼前,这个中队长下意识的举起短铳准备射击,手还没有抬起来,那个独臂男人一拳打在他胸口,雄浑的内劲直接将他的胸口砸出来一个巨大的孔洞,断裂的肋骨和破碎的内脏向后疾飞了出去,如子弹一样,将后面一大片士兵扫倒。
“粘上去!”
晏历一刀将面前的敌人脑袋卸掉半边,指着已经开始溃退的洋人队伍大声呼喊:“不要让他们拉开距离,跟在他们身后杀!”
随着骁勇的沐府兵冲过来,那些修行者的压力顿时变得轻松不少。虽然修行者也有不小的损失,可对洋人的杀伤更大。
这支奥普鲁帝国的军队虽然参加了对东楚的战争,但并不是冲在最前线的队伍,他们负责的是扫荡占领区的反抗军,而东楚的江湖势力本来就很薄弱,在大隋两次对东楚发动的战争中,随大军出征的大隋江湖力量几乎将东楚的修行者扫清。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莫洗刀可以以一人之力刺杀东楚许多官员的缘故之一。
大隋江湖力量最薄弱的就是东疆,因为在二百多年前中原江湖力量横扫了东疆,这之后,虽然已经过去漫长的二百多年,但东疆的江湖宗门一直没有恢复过来。当初东疆的高手几乎是一夜之间被铲除,没有了大修行者的指点,后辈的修为自然更加不堪起来。
可即便如此,大隋东疆的修行者数量依然远远的多于东楚。要知道中原的修行者扫荡东楚的时候,可比扫荡东疆的时候要狠的多。
“杀!”
沐闲君掌风所过之处,六七个奥普鲁帝国的士兵被震死,掌风随即突然分开,变成了几十缕凌厉的劲气,横冲直撞,将更多的洋人士兵杀死。
“杀!”
“杀!”
“杀!”
沐闲君的眼睛已经开始发红,眼神里那种阴冷恐怖的味道越来越浓烈。看到他如走火入魔一般的杀人,晏历知道沐闲君第一次上战场杀了这么多人,一定是被血迷住了心,这样下去的话,他说不定会疯掉。
“小公爷!”
晏历大声喊了一句:“擒贼先擒王!”
他知道若是喊让沐闲君停手,沐闲君一定不会被他叫醒。而擒贼先擒王这句话一喊出来,沐闲君立刻就眼神一亮。
“好!”
他往远处看了看,一眼就看到停靠在射程之外的那艘大船。那是距离岸边最近的一艘大船,而船上飘扬的旗子也有些不同,显然,那就是今天这场战争洋人的旗舰。
“虽远必诛!”
沐闲君暴喝一声,身子掠起来,留下一道残影。他冲到岸边,一脚踹在一艘小船上,那小船立刻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着远处大船疾驰而去,沐闲君随手抓了两具洋人士兵的尸体,双脚一点掠上了小船。
……
“杀了他……”
苏珀尔看到有人朝着这边过来的时候,脸色有些发白。他在大船上用千里眼看的很清楚,这个独臂的汉人最是强大,举手投足间就杀了不少人。他就如同一个鬼魅,明明是在白天,却那么的阴森恐怖。
“杀了他!”
苏珀尔一声暴喝。
大船上的奥普鲁帝国海军士兵涌过来,上百支火枪几乎同时发射出子弹。沐闲君将那两具洋人的尸体挡在自己前面,子弹噗噗的打进尸体里,碎肉纷飞。
眼看着小船就要靠近大船的时候,沐闲君猛的一掷,将手里一具尸体掷上大船,立刻就有七八个洋人士兵被撞倒。他将剩下的尸体挡在身体前面,脚下一点,冒着弹雨掠上了那艘大船。
“杀了他!”
苏珀尔有些疯了似的的狂吼着,一边不停的后退。
沐闲君落在大船上,就好像一头下了山的猛虎扑进了羊群里。他单手一扫,一股磅礴的内劲如狂涛海浪一样翻出去,顿时把前面拦着的洋人士兵放翻。他的身法犹如白驹过隙,在人群缝隙里钻过去,瞬息之后便出现在苏珀尔身前。
“让你的人退兵!”
沐闲君一把攥住苏珀尔的衣服前襟,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
“你说什么?”
苏珀尔惊恐地问道。
沐闲君微微皱眉,知道自己没办法让这个人明白他的意思,几乎没有什么犹豫,他将苏珀尔拎起来然后狠狠的往甲板上一摔,嘭的一声,高大的苏珀尔在沐闲君手里好像一只死鸡一样,被摔的几乎昏过去。沐闲君要威慑大船上的那些水手,所以没有用上内劲,不然苏珀尔哪里还有活路。
“退兵!”
沐闲君又喊了一句,他知道这个洋人将领不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伸手指了指蓬莱岛那边。虽然苏珀尔被摔了个七荤八素,但他不是笨蛋,很快就猜到了这个独臂汉人的意思,他下意识的看向舰队那边,然后摇了摇头:“我是一个军人!奥普鲁帝国的军人可以战死,但绝对不可以屈服。”
沐闲君不懂他说什么,但看懂了苏珀尔的眼神。
所以沐闲君知道,自己威胁不了这个人了。
远处
旗舰
举着千里眼的修伦斯大公看到苏珀尔被人擒住,然后狠狠的摔在甲板上之后,他跟着咧了咧嘴,似乎是感受到了苏珀尔的疼痛。
“可怜的苏珀尔……”
修伦斯叹了口气:“他还是那么年轻,这一战如果打赢的话将来在军中的前途肯定特别光明。可惜现在被敌人擒住了,他的荣誉已经被玷污……我可怜的苏珀尔,如果我可以救你我一定不会放弃。”
说完这句话,他摆了摆手:“开炮,把苏珀尔的船炸掉。我可以接受第一次进攻受阻,但绝对不可以接受指挥进攻的将军被敌人生擒。我虽然已经很老了,但我的脸皮还没有厚到可以接受这样的耻辱。”
随着他的号令,旗舰上,舰炮齐发。
一排炮弹掠过水面而来,在苏珀尔的战船上接二连三的炸开。轰鸣声中,这艘巨大的战船很快就变得四分五裂。火光一团一团爆开,碎裂的木板飞上天空。离着那么远,穿上士兵的哀嚎声都听的清清楚楚。
“可惜了一艘好船……”
苏珀尔回头看了一眼:“雷泽,你去接替苏珀尔。”
雷泽的肩膀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然后垂首:“遵命,大公!”
……
晏历看到洋人的那艘大船忽然爆开,眼睛瞬间睁圆。他满脸都是惊骇,怎么也没有想到敌人的旗舰居然会对自己人开炮。
“小公爷!”
他吼了一声,感觉心都裂开了。
大船上火光一团一团的炸起来,浓烟很快就弥漫起来。他能看到有人跳水,但是却没有看到那个白色的身影。
晏历的腿发软,控制不住的软软的跌坐在地上。
黑烟中
白色的独臂男子猛然如单翅的大鹰一样掠了出来,一头扎进海水里。片刻之后,熄灭了身上的火焰,那白色身影朝着这边踏水而来。晏历看到那身影的时候,忍不住激动的欢呼了起来!
“杀!”
沐府兵的反攻进入了最后阶段,他们踏着敌人的尸体将剩余的敌人逼回到了海里,那些见识到了汉人彪悍的洋人们已经失去了勇气,跳进海水里拼了命的往回游。海浪将尸体卷回来冲上沙滩,而血则把海浪染成了红色。
沙滩上
遍地都是尸体。
衣衫破碎的沐府兵看着那些溃逃的洋人,挥舞着横刀欢呼着……如此骄傲。
第0924章 谢谢你的宽容
洋人进攻蓬莱岛的第一战在汉人振臂欢呼中退却,虽然这一战的时间并不是很长,但惨烈程度会让每一个亲身经历者一辈子不会忘记。海滩上的尸体层层叠叠,靠着火器占据着优势的奥普鲁帝国军队没有如预期那样轻而易举的占领这座海岛,他们见识到了汉人那种决绝的斗志和不屈的战斗精神。
当敌人溃逃之后,晏历忍不住跌坐在地上。
他的视线一直看着那个独臂男人,那个锦衣玉食长大的富家公子,在这一战中,沐闲君表现出来的东西让人心里都为之震撼。
晏历从来没有想到过,沐闲君在战场上会如此拼。
不要命的去拼。
当他看到沐闲君脸上明媚灿烂的笑意那一刹那,他忽然觉得应该恭喜沐闲君。
这个时候,晏历心里只有一个感觉……小公爷,走出来了。
沐闲君挨着晏历坐下来,有些疲惫。
他侧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那个袖管,眼神里没有了以往的低沉和伤感,晏历看懂了沐闲君的眼神,所以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笑,沐闲君也跟着笑了起来。
“小公爷……你今天和以前不一样!”
晏历笑着说。
沐闲君嗯了一声,难掩喜悦。
如果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魔,桎梏着每个人迈出关键那一步。有的人心里的魔与生俱来,或许是天生的畏惧,或许是天生的懦弱,或许是天生的懒惰。有的人心里的魔是别人给的,比如……给了沐闲君心魔的方解。
那断臂,在方解离开之后一直是沐闲君绕不过去的一个关隘,他意志消沉,他终日惶惶,他知道自己出了问题,可那个心魔就在那里。那个叫方解的男人比他优秀,比他果决,比他更强大。
每每看到自己光秃秃的肩膀,尤其是在洗澡的时候,沐闲君甚至萌生过很多次自己了断的念头。
他觉得自己以后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成功了。
但是今天,在战场上,沐闲君找到了自己。找回了那个曾经骄傲曾经霸气的自己。
“或许,这是我有生以来做过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沐闲君拍了拍晏历的肩膀:“和你们并肩作战。”
晏历能感觉到沐闲君的变化,那变化是如此的明显。他往后一仰躺在渗着血的沙滩上,看着碧空白云笑着说道:“不怕小公爷你记恨我,其实在今天之前我真的不想和你成为战场上的同伴。一个人工于心计太久,就会变得懦弱不敢直接面对危险。战场上需要的是直接的汉子,而不是一个聪明人……”
“看来是我便笨了。”
沐闲君笑起来,一点也不以晏历如此直率的话生气。
“小公爷,我佩服你!”
晏历转头看向沐闲君:“如果是我经历了你经历的那一切,或许我走不出来了。你是今天战场上最让人敬佩的勇士,如果没有你,今天这一战或许要艰苦的多。”
“因为我姓沐。”
沐闲君也躺下来,不理会不在意自己的白衣被弄脏,而事实上,他的白衣也早就已经脏的很彻底,在苏珀尔战船上,他被炮火险些送进海底。
“也许以前我不懂得沐这个姓氏最重要的是什么,所以走了很多错路。但是今天,我终于明白了父亲这么多年来支撑着东疆的信念是什么。我也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在面对方解的时候,会那样的不堪。看到方解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无论哪一点都不如他,所以心里开始恨,我一直以为只有杀了他我才能破开心魔,尤其是在他断了我一条胳膊之后……”
他笑了笑:“或许,应该感谢方解斩断了我一条臂膀。”
晏历道:“破而后立,绝境逢生……小公爷你不恨他了?”
“不恨?”
沐闲君哈哈笑起来:“怎么可能不恨,要是再见面,我一定会报断臂之仇。但我现在已经明白,就算我再抗拒也必须承认,我确实不如他。以前根本不是恨而是妒忌,妒忌会让一个人失去理智,比恨还要严重。恨,有可能让人失去理智,也有可能让人变得更加清醒。”
晏历忍不住挥舞了一下拳头:“这才是男人!”
沐闲君枕着自己的独臂:“找到自己了……这感觉真好。”
……
从下午开始,沐府的援兵就打算强渡过来支援蓬莱岛,但毫无疑问的是,奥普鲁帝国的人在海上的统治地位无可撼动。沐府的船队在洋人的火炮面前显得脆弱不堪,不管是大船小船都无法穿过被奥普鲁帝国海军封锁的海路。
也就是说
接下来,也许是几天,也许是一直到全部战死,蓬莱岛上的沐府兵和自愿参战的渔民都只能孤军奋战。
“必须分担岛上弟兄们的压力!”
沐府大将莫雷霆眼睛都是通红的,几次尝试都不能穿透奥普鲁帝国海军的封锁,他心里如烧着了火一样的急。可是他急也没有用,以沐府的船队战力,远不能和奥普鲁帝国海军的炮舰抗衡。
“岛上的物资大概能支持多久?”
莫雷霆问。
他手下人脸色难看的回答:“上岛的时候太急,后续的物资补给还没来得及送过去洋人就到了,如果省着些……岛上的五千将士可以支撑半个月。不过,敌人如果全力进攻的话,岛上的人未必能坚持十五天……”
嘭!
莫雷霆一拳砸在旁边的大树上:“如果小公爷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和公爷交待!”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猛的一咬牙:“攻!不计代价的往前攻,无论如何也要把小公爷从蓬莱岛上接回来!就算小公爷修为不俗,也不可能横渡这么长的海域。告诉下面人,一会儿我亲自带队再冲一次!”
他的话才说完,远处有一骑疾驰而来。
“国公爷军令!”
那传令兵纵马到了莫雷霆身前,没有下马高声喊道:“国公爷已经到了距离此处不足五十里的地方,已经知道蓬莱岛上的战事。国公爷严令,在他到来之前,不许任何人再带兵强行冲击洋人的封锁!所有人马严守海岸,以防洋人声东击西!”
“可是!”
莫雷霆激动道:“小公爷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那传令兵的表情明显僵硬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国公爷说……沐闲君是他的儿子,也是东疆的男人。既然到了战场上,沐家的人和士兵们便是一样的,没有什么资格享受特权。为救沐闲君而搭上更多将士们的性命……国公爷说……他做不出来!”
说完这句话,那传令兵似乎也不想再说什么,转身纵马回去复命。
“唉!”
莫雷霆跺了跺脚,显得那么无力。
洋人的第二次攻势很快就来了。
而陆上的人们,只能眼睁睁的遥遥看着蓬莱岛,却什么也做不了。洋人来的速度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快,以至于在后援补给还没有全部送到蓬莱岛就被困住。
修伦斯让人搬了一把椅子放在船头,他坐下来,端着一杯红酒微微晃动着。午后海上的阳光格外的强烈,对于年轻人来说暴晒很难承受,而对于他这样上了年纪的人来说,似乎阳光比任何东西都更能给他温暖。
这也是他恼火的地方。
当夏天到来的时候,年轻健壮的男人们已经换上了单衣,甚至赤裸着上半身来缓解暑热。而他,即便是到了这个季节,膝盖上还缠着棉布。他也曾经在海浪上笑傲,也曾经在战场上癫狂,可是岁数大了,他只能屈服于当初战场上他瞧不起的海风和潮湿的气候。
“大公。”
拉比思看了看海岛那边再次升腾起来的火焰,忍不住摇了摇头:“我觉得雷泽拿那些汉人也不会有什么太好的办法,其实苏珀尔已经做到了能做的一切。连我都有些诧异,那些落后的汉人在火炮的威力下怎么会不是瑟瑟发抖,而是斗志昂扬。”
“这个岛很重要。”
修伦斯漫不经心地说道:“为了夺这个岛而陪了苏珀尔的性命,我不觉得是亏了。但这个岛不是非要不可,当损失超过利益的时候,放弃就随之而来。让雷泽尽力去打吧……下令,舰队向海岸靠近。”
“啊?”
拉比思一惊:“直接进攻海岸?那里或许集结了更多的汉人军队。而且到了岸上,如此开阔,汉人那些虽然落后的抛石车和弩车会发挥出更大的威力。”
“不。”
修伦斯摇了摇头:“你没发现吗拉比思……汉人的援兵一次次的冲击封锁,这说明什么?仅仅是他们斗志昂扬?如果你这样想那就错了啊……在我看来,汉人那样不要命的想去支援蓬莱岛,除了他们的斗志之外,只怕还有一个因素,那就是……海岛上有一个他们必须要救的人。”
拉比思愣了一下,忽然懂了修伦斯的意思。
修伦斯看了看蓬莱岛那边:“让雷泽去打,你带人策应,不许有任何船只从岛上出来。我亲自去海岸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大的收获呢。当我看到沐府的主人出现在海岸的时候,或许答案就来了。”
他伸了个懒腰:“打仗,从来靠的就不仅仅是勇气。智慧……智慧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
牟平
杨顺会啪的一声把身边的茶几拍碎:“你们敢!”
他面前站着的洋人微微笑了笑,似乎对杨顺会的怒意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也一点儿也不担心。作为奥普鲁帝国皇帝的特使,这个叫德格的洋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自信和骄傲。
“我不是来看你发脾气的,也不是来和你商量什么。”
他看着杨顺会微笑道:“我只是来通知你,帝国的海军已经开始进攻,如果你觉得自己还有资格为了汉人而战,我不介意咱们下次见面是在战场上。可是大将军……您觉得自己还有资格为了什么战斗吗?军人的尊严?汉人的尊严?噢……天啊……这些东西,在您收下一箱一箱金子的时候就已经都溜走了,不是吗?”
“而且,您也阻止不了什么了。”
德格挑了挑嘴角:“我这次来,除了通知您之外,还有一件事就是要感谢您。因为您的宽容和好客,这些日子以来,我们奥普鲁帝国的勇士已经分批潜入进来,至于他们在哪儿?如果您还能保持一个将军的清醒,一定不会猜不到的。”
“再见。”
他客气的摆了摆手:“希望,您能出现在伟大的莱曼大帝驾临这片大地的欢迎晚宴上,也希望您能单膝下跪,接受莱曼大帝的恩赐。”
杨顺会的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这一刻……他终于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可是,还有后悔的余地吗?
第0925章 无援 有援
夏天来的很快,走的也很快。
当人们才刚刚适应那熬人的暑热,忽然间算算日子才发现,原来夏天就要在指缝里溜走了,还没有来得及多看几眼女人美美的纱裙,偶尔露出来的白生生的小腿。还没来得及多体会盛暑淋雨的惊喜,穿着所以垂钓于小河之畔。还没来得及多称一称已经入了粮囤的小麦,吃着白面馍馍的时候只顾着傻笑。
桑飒飒的小院子里特别热闹,莺莺燕燕。
方解进门的时候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在院子里就听到了屋子里阵阵轻松惬意如银铃般的笑声。方解听得出来,那个笑声最大的是最傻最天真的完颜云殊,笑的声音最小的肯定是沉倾扇,笑声最温柔的必然是沐小腰,而笑声最清脆的是吴隐玉。
这其中,还有桑飒飒含蓄微羞中带着母亲独有满足的笑声。
最奇怪的,是方解居然还听到了沫凝脂的笑。
方解也很奇怪,自己是怎么分辨出这个女人笑声的。
但是,方解却忽然有些不想走近屋子的感觉,他怕破坏了这笑声中的温馨。他知道只要自己一走进屋子,她们都会把注意力从孩子身上转移到自己身上,可是,孩子才是重要的不是吗?
“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沐小腰的声音从屋子里传了出来,方解这才醒悟过来。屋子里的可不是一群普通的女子,沐小腰是个感知类型的修行者,而不管是桑飒飒还是沉倾扇沫凝脂,都是修为不俗的高手。即便是修为最弱的吴隐玉,也是一百二十八处气穴只有几处没开的修行变态,她只是太懒了而已,而且她也不怎么喜欢修行。
方解自然没有忘记完颜云殊,完颜云殊不是修为最弱的那个,因为她根本就不会修行。
“因为听着你们的笑声,心旷神怡。”
方解的回答透着一股子狡猾,但女人们显然都很爱听。
他撩开帘子走进门,几乎在一瞬间被屋子里的美景美翻。这屋子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上上之姿?哪一个走出去不是被人的视线追着看的美女。
方解觉得自己有些头晕,幸福的头晕。
这屋子里的女人都是他的女人。
噢
方解忘了,沫凝脂还在。
所以他在有些时候闲得很傻,当然,就是这个时候。
“这几日你公务忙,怎么今儿有空过来了?”
沐小腰过去,为方解把披风接下来。方解走到床边,看了看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咿咿呀呀说着什么的小方宁,然后把她抱起来亲了一口。孩子似乎是闻到了熟悉的人的味道,所以一点也不哭闹。
“这阵子军武确实是忙,可是再忙也不能不来看看小方宁。”
“我就说。”
吴隐玉白了他一眼:“国公爷哪里有时间看看我们这些小女子,到底还是来看孩子的呢。飒飒,不行,我这心里嫉妒的不行了,今晚上要在你这吃饭,不然我觉得亏了好些。”
“晚上都留下。”
桑飒飒笑着说道:“反正你们也吃不穷我,你们饭量都小。”
“我今天就是吃撑破了肚子也不能放过你,我跟你拼了!”
吴隐玉挥舞了一下拳头,像是个斗士。
方解忍不住笑起来,悠荡着怀里的孩子:“本来也早就该凑在一起吃一顿饭了,今晚上这顿应该算我的才对。一会儿我亲自下厨,不管好吃还是难吃,终究心意要真诚些。”
“今儿嘴巴抹了蜜?”
沉倾扇问。
沫凝脂张了张嘴,没说出来。
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外人,这感觉从出现到不可收拾的速度极快。快到连她都没有反应过来,到了这会再想起身离开似乎有些不合适,可是再坐下去好像也不合适。这屋子里的女人,和方解都有关系。唯独她……
“要……出征了?”
桑飒飒第一个反应过来,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嗯。”
方解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走?”
沐小腰追问。
“三天后,怎么也要过了宁儿的满月。”
方解用脸蹭了蹭孩子娇嫩的小脸,小方宁不满的挥舞着小拳头,打在方解脸上,似乎是疼了自己,表情立刻变得纠结起来。孩子可爱的表情让方解忍俊不禁,他抱着孩子在屋子里来回走:“这次时间可能要长些……也……难些。”
……
东疆开战的消息,是宁儿满月当天传过来的。留在东疆的骁骑校和货通天下行的人,在得知奥普鲁帝国的军队进攻蓬莱岛之后就立刻用最快的速度把消息送了回来,然后他们按照方解之前的指示,用尽一切办法为沐府提供支援。
沐广陵一开始并不接受方解的好意,但随着战事的发展,他就算再顽固,也不得不为手下的将士们和海疆的百姓们考虑。虽然货通天下行在东疆的实力并不如何雄厚,但东疆所有商行联合起来,能为沐府提供的帮助就大了。再加上,骁骑校打探情报远比队伍里一般的斥候要更好。
晚上
方解回到住所,在灯下把加急密报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奥普鲁帝国的水师第一个进攻的目标就是蓬莱岛,那个海盗距离海岸线不过一个多时辰的航行,是最好的支点。只要奥普鲁帝国的水师拿下蓬莱岛,就可以以蓬莱岛作为基地,不断的向海岸线进攻。”
陈孝儒在脑子里整理着来自各方的消息:“据报,守蓬莱岛的是沐广陵麾下大将晏历,带兵五千戍守孤岛,从第一天开始后援补给就断了……和他一起守蓬莱岛的,是沐广陵的独子沐闲君。”
陈孝儒看了方解一眼后继续说道:“奥普鲁帝国的水师猛攻蓬莱岛多日,一直没能攻破,晏历和沐闲君手下那五千人马一直拼死抗战,没有一人退缩。十几日之后,奥普鲁帝国的水师因为损失惨重,所以围而不攻,断了守军的粮道……晏历和沐闲君手里的粮草本来就只够坚持半个月的,竟是硬生生守了一个多月……”
“后来呢?!”
方解抬起头问。
“全部战死……也许,是饿死的。”
陈孝儒说这句话的时候心情显然也很沉重,好像话语就噎在嗓子眼似的,很艰难才吐出来:“奥普鲁帝国的水师封锁了粮道,沐府的支援冲了多次都冲不开封锁。从第一天开始,守蓬莱岛的勇士们就知道自己已经身处绝境了。他们没有让兵力远远超过他们的奥普鲁帝国水师占一点便宜,在洋人的火枪火炮下硬是拼死了数量更多的敌人……”
“据报。”
陈孝儒缓缓说道:“最先死尽的,是沐闲君带着的几百个军中修行者。因为洋人的火炮太过犀利,所以只能将洋人放上岸再打,这样一来,就要靠沐闲君带着那群修行者一次次的把敌人压回去……到最后,传闻是沐闲君一个人,依然反冲锋。”
这句话,触动了方解的心。
啪!
他手里刚刚拿起来的杯子被他攥碎。
“都死了?”
他问。
陈孝儒点了点头:“传闻是都战死了,奥普鲁帝国的水师围攻了一个月才拿下蓬莱岛,既然洋人已经占了蓬莱岛,所以推测岛上的人都战死了。这期间,指挥洋人军队的叫修伦斯大公的人,曾经找过沐广陵谈判。修伦斯不知道怎么知道了岛上有沐广陵的儿子,试图以此来要挟沐广陵。”
“当时的谈判,就在海边。修伦斯派了一个代表来和沐广陵谈,只要沐广陵答应把沿海七个郡送给洋人,洋人就放蓬莱岛上的人回来。沐广陵却在海边燃了三支香,朝着蓬莱岛的方向拜了一拜……然后一刀斩了那个洋人使者。”
陈孝儒道:“修伦斯随即派大海船炮轰沐府兵沿岸阵地,但没敢贸然进攻。”
方解的脸色有些发青,那是愤怒和激动。
说实话,他没有想到沐闲君会做到这样,更没有想到沐广陵在面对自己和儿子和分裂国土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这就是军人。”
方解手里的杯子碎片已经被他攥成了粉末。
“为我磨墨。”
方解在桌子上铺开纸张:“我要给杨坚写信,给中原各势力领袖写信,希望大家能在这个时候放弃拼争,东疆之乱才是真的乱。只要杨坚愿意打开一条路,我黑旗军就敢带兵过去驰援东疆……”
陈孝儒张了张嘴想劝方解,可他却知道,有些事……没法劝。
……
江都
议事大厅
江都之主赵天铮步速极快的在屋子里来回走走着,脸上的表情格外的凝重。江都军各军将领都在这大厅里,看着主帅心急如焚的模样却无能为力。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赵天铮迈步的声音,却显得那么清晰甚至刺耳。
“东边有什么新的消息没有?”
赵天铮停住脚步,回头问手下将领。
“没有。”
那将领摇了摇头:“所有的消息都是咱们自己打探来的,只是知道沐府把几乎所有的兵力都抽空了,全都往东边调动。据斥候打探来的消息,东疆南北数千里,除了牟平守军杨顺会所部之外,几乎所有驻扎在各郡县关隘的沐府兵都有调动。”
“杨顺会?”
赵天铮狠狠地骂了一句:“那个王八蛋,到了现在还按兵不动!当初他从长安城逃出来,要不是沐广陵收留他,他就是个夹着尾巴四处逃窜的丧家之犬!”
“大将军……咱们怎么办?”
有人问。
一个幕僚犹豫了一下说道:“没有沐府的求援,咱们也不好发兵……就算是直接发兵,沐府兵守着的那些关隘也过不去啊。”
“操他妈的!”
性子粗犷直率的赵天铮骂道:“沐广陵你他娘的就是个白痴!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信不过自己身后的人,老子和你是不对付,但是在这种时候老子还记得自己是个汉人!是一个有责守土的将军!妈了个球!不管了!”
他忽然使劲一拍桌子:“传我的军令,江都留下一万人马守城,三军将士明日一早出征!老子倒是要看看,我亲自带兵去驰援沐广陵,他手下那些守关隘的人马给不给老子开门!我军令之下,若有人胆敢玩忽懈怠者,杀!明日一早出兵之时,哪个营要是迟了……休怪我拿你们斩了祭旗!”
第0926章 消息背后的事
黑旗军出征的日期因为东疆的战事而提前了几天,大军集结完毕之后立刻出发,这一战不同于以往,这是黑旗军自在西南立足之后第一次意义上的保家之战。方解不愿意将战事放在西南来打,所以才会出兵苏北道,而杨坚战胜了胜屠之后,黑旗军和隋军之间似乎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避开这一战了。
杨坚南下以来,可以说势如破竹。
在江北涤荡罗耀叛军,然后攻入江南,破通古书院,然后再破金世雄金世铎兄弟,最后破柳州,灭掉了胜屠在建国没多久的大胜国。
可以说,如果没有那支铁甲军,杨坚不可能这样战无不胜。胜屠为了击败这支铁甲军耗费了大量的人力财力,打造的火器营确实也给铁甲军造成了沉重的打击,但因为对火器的不了解,胜军火器营的士兵会操控火器却不懂得火器的性能。
那一败,看似巧合,其实也是必然。
这个时代的火炮铸造技术注定了火炮的威力有局限,而罗斯公国的铸造技术又无法和奥普鲁帝国相比。
对于黑旗军最利好的消息就是,现在杨坚麾下那支铁甲军兵力已经损失过半,剩下的人也有一部分带伤,多多少少会影响到战力。而方解的火器营绝非胜屠的火器营可以相比,黑旗军的战力也绝非胜军可以相比。
大军离开朱雀山大营,浩浩荡荡。
才过了夏粮入库的时节,田里已经种下秋粮,一场夏末的雨水浇灌之后,田里已经绿油油的冒出来一层秧苗。方解严令士兵不许践踏庄稼,违令者斩。几十万大军开拔,只走官道,即便分成几路也能前后拉出去很长很长。
比方解的队伍更快出发的,是方解的信使。
带着方解亲笔所写的书信,几路信使用最快的速度赶往目的地。大军才开拔,信使已经过了安县,等到大军到安县的时候,信使已经快到洛水边上。等大军过了洛水的时候,信使已经快到柳州了。
轻骑简行,远比大军行进的速度要快。
杨坚接到方解亲笔信的时候,他正在铁甲军营里巡视。这支队伍是他重新立国的根本,与胜屠一战损失如此之巨是他没有想到的事,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格外的看重胜屠手里的火器,谁想到……大自在竟是一点儿也没耽误的把胜屠和胜屠的火器一块毁了。
展开方解的亲笔信,杨坚只看了片刻之后就猛地站起来。
他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凝重起来,眼神里的怒意也逐渐蔓延出来。
“东疆!”
他啪的一声把书信拍在桌子上:“一群海外蛮夷,也敢触我天朝威仪!”
“怎么了?”
站在一侧的大自在似乎很懂得如何彰显杨坚的地位,他从来不会走在杨坚身前,也从来不会让别人注意自己多余注意杨坚。他就好像一个合格的扈从,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
“洋人胆敢攻我东疆!”
杨坚的脸色铁青着,将方解的信递给大自在。大自在粗略的看了看,然后忽然笑了笑:“这般伎俩算不得高明,却正中陛下您最关心之处。方解这人如此狡猾,以后倒是要多在意些。”
“你什么意思?”
杨坚问道。
“臣以为。”
大自在已经习惯自称为臣:“方解在这个时候写来这样一封信,其目的自然不言而喻。陛下没有看破,是因为陛下是陛下啊。您想……陛下刚刚破了胜屠,几乎平定了江南之乱,这个时候,江南西南半壁江山,对朝廷威胁最大的是谁?不正是他方解?”
“臣以为,方解此举,无非是想乱了陛下的军心而已。方解必然是已经知晓胜屠败亡,担心陛下您对西南动兵,所以才会编纂出来这样一件事,试图分散陛下的注意。一旦陛下领兵往东,他就能趁着江南虚弱无妨而一举夺下来,等到陛下到了东疆见到一片平和再返回来,只怕已经晚了……再者……”
大自在侃侃而谈:“据臣下所知,东疆沐广陵,再近些江都城有赵天铮,这两个人虽然没有竖起反旗,但想来其心已异,不敢反叛,多半还是在观望而已。一旦陛下东进,这两个人必然以为是陛下要灭了他们,岂会不反?退一步说……就算真的是洋人来攻,难道以沐广陵和赵天铮的兵力,不能抵挡?他们两个人的队伍都没有被战乱波及,养精蓄锐,战力最是强盛……”
他看了杨坚一眼:“方解这一计,倒是一箭双雕。”
杨坚脸色变幻了下,不敢确定到底方解有没有撒谎。
大自在看杨坚的脸色就知道已经说动了他,于是继续说道:“陛下您想,方解一直在西南,距离东疆不下万里之遥,他怎么可能比陛下先一步知道东疆发生了什么?如果真有蛮夷来袭,东疆必然烽火示警,消息传递的速度必然极快……还轮得到他方解来说?”
“臣下以为……”
大自在肃然道:“就算有外敌入侵,也不如先治内乱。内乱若不平,如何治外敌?”
杨坚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摇了摇头:“宁可信其有……立刻派人往东疆去打探消息,另外……我让郑多福带兵在苏北道东边布防,看看方解到底是何居心!”
……
苏北道
方解的人马在郑秋水师的协助下,大举渡河。如今在纳兰定东和杜定北两个人的强势攻击下,苏北道基本已被肃平,大军进发没有遇到任何抵抗,而天公也作美,行进这月余的时间,没有一场雨。
这次,方解几乎把黑旗军的精锐全都带来了,除了在云南道那边的陈定南人马之外,当初组建黑旗军时候的骑兵各军都到了。如今的黑旗军真可谓兵强马壮,不管是步兵还是骑兵都极强悍。
除了最初的五军骑兵之外,这几年来方解一直没有停下来发展骑兵的步伐。因为和草原上的蛮人关系处的还算不错,尤其是西北金世雄带兵离开之后,和蛮人的交易更加顺畅便利,所以方解能从草原上源源不断的获得战马。
对于蛮人来说也好,对于方解来说也好,都抓住了战争中最能让他们获利的时机。方解下西南的时候,正是罗耀带兵北上,黄阳道空虚,一片大好江山被方解收入囊中。而北蛮人西进草原,恰是蒙元内乱,阔克台蒙黄金家族和佛宗之间的大战波及了整个草原,以至于蛮人在毫无阻力的情况下轻易在草原立足。
现在,蒙元人倒是想收拾掉北蛮人,可兵力实在有限。
有货通天下行强大的财力支持,再加上源源不断的战马从草原送过来,黑旗军的发展平稳且迅速。如果说杨建没有那支铁甲军的话,只怕以他手下的兵力也无法和黑旗军抗衡。
方解有精步营,那些项青牛以道尊名义邀请来的江湖客,六品修行以下的都被编入精步营,六品以上的,都由道尊项青牛亲自带着。方解有火器营,经过几年的精心打造,现在这支火器营的战力绝对能让人震撼。
方解有训练有素的轻骑兵,有百战不殆的步兵。
似乎只是少了些重甲骑兵。
方解曾经想过打造一支重骑,战马不是问题,人选也不是问题,但……即便以货通天下行之巨富,要想在支撑住整个黑旗军发展的同时再打造一支重骑也太困难了些。一支一万人规模的重骑兵,不算战争消耗,日常的维护所耗费的钱粮就是一笔巨资。况且,就算是黑旗军所有的兵甲工坊全力赶制,三年的时间也造不出一万件重甲。
而在战争越来越注重速度的时候,重甲以牺牲速度换取的战力更是让人有些难以抉择。重甲骑兵在战场上的速度,比起轻骑来要差太远。所以,经过几番挣扎之后,方解最终放弃了打造重骑的念头。
纳兰定东等人接着方解,是在通古书院的旧址。恰好顺路,方解无论如何也要到这个地方来看看。
这里曾经发生过很多惊世骇俗的大战,比如万星辰的一剑断塔,比如杨坚的一槊平塔。
也正是在这里,从柳州赶回来的廖生和陈震宇见到了方解。
就在那塔残骸下,方解开始真正的了解杨坚这个人。
廖生和陈震宇把见到的场景如实且详尽的告诉了方解,方解听的格外认真仔细。这些消息,对于以后来说显得那么珍贵。
尤其是廖生离开之后陈震宇独自监视大战时候看到的场面,虽然很多事陈震宇不明白,但是他只需要将所见到的都告诉方解就足够了。在修为上陈震宇有很多不能理解之处,但他绝对是个优秀的讲述者。
胜屠开创了界!
在陈震宇的叙述中,方解几乎立刻就想到了这个可能。不过胜屠的修为急速增加,对于修行的理解和修为的境界不在一个层次上。可是方解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杨坚似乎对界也没有什么理解。
那么……当初他是如何战败罗耀的?
即便到了现在,方解回忆起来罗耀的金刚界还有些心悸。
但是转瞬之间,方解忽然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他眉头皱了皱,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杨坚当初能把罗耀压制的毫无办法,甚至把罗耀击成重伤……罗耀在和杨坚决战的时候,不可能不用到他的金刚界,即便如此罗耀还是输了,那么就说明杨坚的修为绝对在罗耀之上。可在对付胜屠的时候,杨坚连胜屠雏形的界都有些应付不来……
为什么?
其实答案很简单。
方解很快就猜测到,杨坚有这样的表现,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他在装!
大自在现在就在杨坚身边,杨坚不可能对大自在毫无提防。而要让一个人防备心降低,没有比示弱更好的办法了。杨坚故意这样,就是为了让大自在心里放松戒备。杨坚不愿也不敢在大自在面前暴露全部实力,因为他们两个之间本就没有一个不会反目的理由。
第二……杨坚的修为在下降!
如果是第二个原因……杨坚的身体一定出了什么问题,以至于修为在缓缓下降!他刚出长安的时候可以碾压罗耀,但是现在连击败胜屠都变得艰难起来。
想到这里,方解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不管是第一个可能还是第二个,对于方解来说似乎都不是什么坏事。第一个可能证明杨坚和大自在互不信任可以利用,第二个可能对方解来说,则是最直接的利好!
第0927章 你要等我
黑旗军大举进入苏北道的消息一传过来,杨坚心里的怒意就无可抑制的从心里往外冒。如果说作为大隋的开国皇帝,对于任何一个祸乱大隋的人都无可容忍的话,那么对于方解,杨坚心里还有一丝欣赏。
方解到了西南之后的所作所为,现在已经传遍了中原天下。不得不说,他南下平雍州外敌之乱,屠纥人,灭南燕,这些举动都和其他豪强势力的作为大为不同。其他势力都在想着如何壮大己身的时候,方解却让人看不明白的跑去南边抵抗蛮夷了。
只这一点,杨坚就觉得方解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杨坚能在二百年前利用通古书院的支持,利用万星辰想改变天下的心思而定鼎中原,就说明这个人心思极深沉。什么样的人必须铲除什么样的人可以拉拢,杨坚看的颇为透彻。
在杨坚看来,方解就是可以争取拉拢过来的人之一。
其一,是因为方解自起兵以来,也没有打出过反旗。其二,杨坚分析之后觉得方解之所以起兵,并没有什么争雄天下之心,而多半是为了自保。
这样的人,杨坚觉得在两极之间。若是示好,就有可能把方解收为己用。若是逼迫,就有可能把方解逼到不死不休。
所以杨坚在很早之前就想过,等到和胜屠的决战打完之后,他就见一见这个大隋二百年来最让人称道的年轻人。中原天下,不管是豪门士绅还是平头百姓,其实到了现在已经公认方解为年青一代的翘楚。
当初大隋国内各地那么多名声显赫的青年才俊,随着战乱开始大部分已经销声匿迹。有的已经提前陨落,有的已经籍籍无名,而方解当初在众多大星中并不是最璀璨的一颗,现在和当初那些名门俊秀相比已经入皓月比之于萤虫。
谁还敢说,方解不是年轻一代的第一人?
作用西南半壁江山,手中掌控兵马数十万。
这种势力,就是放眼整个天下似乎也没有什么人能出其右。
杨坚甚至认为,如果自己不击杀方解的话,将战争放在西南,就算他有铁甲军也未必能轻易取胜。在他心里,方解始终比胜屠的地位要高些。即便,在杨坚眼中方解的修为根本比不得胜屠。
如果能将方解收为己用,那么对于恢复大隋河山来说绝对是一件大好事。若是能得黑旗军那数十万精锐,莫说横扫江南,便是西北,东北这些地方,杨坚也有信心涤荡一遍。
可是方解让他失望了。
至少二十万黑甲精锐渡过了洛水,浩浩荡荡进入了苏北道。这个迹象只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方解将杨坚视为敌人。
大自在看了一眼杨坚的脸色,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陛下……这个叫方解的年轻人似乎还不懂得着眼看天下大势,眼界太局限了些。臣以为,这样的人多半冥顽不灵,劝无可劝,唯有一灭。”
杨坚歪头看了一眼大自在,嘴角歪了歪:“你们佛宗不是讲究至善而行吗?怎么你张口说话戾气便如此之重?”
大自在道:“因为臣在求见陛下之前,曾经先见过方解。”
他语气平和道:“臣想着,要是来求见陛下,不如带一件见面礼以显诚意,还有什么比说服一支军队归顺陛下更好呢?但是,方解似乎对臣的提议一点也不在意,而是想杀了臣……在西南,臣与方解有过一战。”
“噢?”
杨坚来了兴趣,忍不住问道:“朕大隋江山二百年之后,堪于李啸相提并论的人物修为如何?”
“不俗。”
大自在的评语只是不俗这两个字,但是对于他来说,能给出这两字评语已经不容易。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臣以为方解此人不可拉拢,只可除去。”
“为何?”
杨坚问。
大自在似乎是在整理措辞,过了一会儿后才说道:“陛下……一个人出身悬疑,屡逢艰辛,当初又被所有人认为不可修行,可他却没有放弃,而是不断的在努力不断的在拼争,从一个被人瞧不起的边军小卒,到一个统兵数十万的豪强。从一个不能修为的废物,到一个修为不俗的高手……若非心中有执念,怎么可能这样?”
他语气中没有什么贬低,听起来倒是对方解颇为欣赏:“心中有执念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动摇?”
杨坚沉吟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无论如何,这个人对大隋来说都很重要,以后或许越发的重要,朕要见见他,劝劝他。你说他看不懂大局,不理解大势,那朕就给他指一条明路。待朕亲眼瞧瞧,他这执念是什么。”
“是什么?”
大自在笑了笑,似乎不理解杨坚的说法。
“一个男人,随着站的越来越高……”
大自在缓缓道:“看到的世界,和最初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敢问陛下,起兵征战天下之前于之后,心中可有变化?”
……
苏北道
固原城
这里已经是苏北道的最东边,站在城墙上视线所及的那条小河对面便是江淮道。黑旗军昼夜不停的行进,如今距离江淮道已经只有一河之隔。在那条并不宽阔的河对面,能看到来回巡视的隋军士兵。
方解站在城墙上往那边看了一会儿,脸色有些凝重。杨坚麾下人马已经在河东边安营,看起来人马数量不少于十万。据斥候来报,那支人马的主将名叫郑多福,曾经是大隋战兵的将领,后来被杨坚重用。他麾下这十万人马,有一部分是隋军,一大半是在柳州收编的胜军败兵。
“郑多福……”
陈孝儒翻开手里的一本册子,找到郑多福的名字:“曾经是大隋左领军卫将军,从三品。通古书院大力支持江南诸卫战兵造反的时候,原左领军卫大将军庞霸率领诸军北上,庞霸被罗耀所杀后,郑多福恰逢带着一军人马在主营之外驻扎,罗耀将庞霸大军收为己用,郑多福没敢去投,而是带兵进入山中观察局势。后来杨坚带铁甲军出长安,大败罗耀,郑多福随即投靠了杨坚。”
“他麾下人马,其中两万多人为大隋左领军卫的精锐,骁勇善战。剩下的人马多是在柳州收降的胜屠所部败兵。这些败兵又多是金世雄金世铎两兄弟的人马,战力有限。铁甲军将领摩萨被胜屠于战阵之中所杀,郑多福的地位随即更高了些。”
方解听陈孝儒说完点了点头问:“敌我可有冲突?”
最先带兵到了这的纳兰定东摇了摇头:“杨坚显然有过交待,所以郑多福的人马一直没有和咱们的人有冲突,就算是隔着那条小河相遇,敌我也没有任何接触。看得出来,郑多福治军颇严,当初大隋朝廷那些战兵将军出身的,都不可小觑。”
方解点了点头。
“杨坚约我在河边相见……”
他看着那条河说道:“他的用意已经不必去猜。”
他手里拿着一块锦帛,上面密密麻麻的写了很多字。这是长公主杨沁颜亲笔所写的讨逆檄文,方解还没有派人通告天下。
因为这件事,长公主杨沁颜和方解最近已经争执了不止一次。杨沁颜一直要求方解尽快通告天下,宣布杨坚是假的,是谋朝篡位的逆贼。但方解暂时还没有这样做,是因为他需要杨坚的一个态度。
东疆的事,时刻牵动着方解的心。
“属下以为,还是不见的好。”
吴一道劝道:“杨坚为人阴狠,再加上现在大自在和他凑到了一起,这样两个人会想出什么诡计无法揣测,一旦这两个人打算在会面的时候对主公不利,只怕……”
他语气中都是担忧。
毫无疑问,现在中原这片天下里,以杨坚的修为和大自在的修为若是联手的话,只怕真的找不出一个人可以相抗。
“见还是要见的。”
方解摇了摇头:“沐广陵在东边独抗外敌,这局面拖一天就恶化一天,杨坚是大隋的开国皇帝,他应该比谁都清楚谁才是真正的敌人,谁才是大隋的掘墓人,容得洋人攻破东疆再想收拾,难。”
“可他……未必会信啊。”
吴一道劝道:“若属下是杨坚,也未必会信主公。就算信,他也不敢带兵去东疆,一旦他离开,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地方就又都丢了,而他最担心的莫过于主公您。若是他不动,主公带兵急赴东疆,那么杨坚必然带兵攻打西南……这本就是个无解的局。属下知道主公想去东疆驰援沐广陵,可中间横着一个杨坚……这条路是万万行不通的。”
“凡事在不成功之前,都有希望。而这件事,更值得冒险一试。”
方解的行事风格历来如此,吴一道可以确定别人换了方解在这个位置上,绝不会去过多的操心东疆的事。而经历过在南疆与纥人一战,与南燕一战之后,吴一道很清楚方解的思维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
“若没有万全的准备,属下只能忤逆抗命。”
吴一道摇了摇头:“主公现在,怎么能轻易涉险?”
方解忽然间想起那个白衣男子临走前说的话,然后他笑了笑:“或许……我生在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某些事而来的。”
吴一道他们想问什么事,可方解已经不再说话了。
……
西北
樊固
狼乳山峡谷
白衣男人走到峡谷口的时候,看到了那道石头墙。他知道那是方解当初带着人建造起来的,现在石头墙上已经没有了守卫,毫无疑问,如果蒙元此时有余力来进攻的话,一定会大举入侵。现在的中原,和强大这两个字已经渐行渐远。
山坡上
一个放羊的娃娃好奇地打量着那个白衣男子,心里想的是这个人怎么能生的如此漂亮?娃娃还没来得及多看那白衣男子几眼,就发现白衣男子没了。他只是往前迈了一步,然后就消失无踪。放羊娃揉了揉眼睛,喃喃了一句难道是自己眼花?
峡谷另一侧
白衣男子的身影恍惚间出现,然后看起来又是很随意的迈了一步,他再次消失。
当他进入草原的那一刻。
天空中似乎有什么异样。
“你早就想到了我会回来?”
白衣男子抬头看了看天空,有些失神:“我从这里走出去,现在走回来,当初那么多年在这里都不曾察觉,原来真的在虚无之中存在着什么东西。那天在悟道山桑树下……我捡到的那本东西似乎终于要找到出处了。等着我,我来看看你到底是什么……”
第0928章 大轮明王知道吗
这条河很小,但在大隋的印制的地图上标示的却很清晰,因为这里是两道江山的分界线,河这边归苏北道总督衙门管辖,那边则是江淮道总督衙门的地盘。说起来,一道总督堪称封疆大吏,权势极重。可当天下大乱之后,发迹起来的竟然没有一位总督大人,反而都沦落成为别人的陪衬。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怪事,大隋的总督虽然权势重,但手里没有兵权。只这一样,便彻底制约了那些总督大人,想要有所作为,难。
倒是大隋崩乱之后的各卫战兵大将军,一个个都曾经短暂的辉煌过。
且不说左前卫大将军罗耀,只说其他人……左领军卫大将军庞霸曾经被通古书院寄予厚望,准备把他捧起来,就好像二百多年前通古书院捧起来杨坚那样。只是可惜,通古书院已经大不如前,而且庞霸身边也没有一个似万星辰般天下无双的人物。
比如金世雄,金世铎。比如高开泰,比如王一渠。
这些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在大隋乱起来之后几乎都选择了相同的路,不是帮朝廷平叛,而是都准备自己去争一争那张龙椅。是个男人,心里都有皇帝梦。就算是普通百姓,偶尔念及也会去想若自己是皇帝该多好。
战争,大浪淘沙。
实力强大的人成为一方诸侯,而实力不济却运气差的人早早的就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现在,狭义上的中原最让人瞩目的不过三股实力。其一,便是杨坚率领的朝廷人马,以铁甲军之威横扫江北江南。其二,便是王一渠高开泰的联军,自西北起兵一直顺风顺水,最终兵围长安城。其三,便是方解的黑旗军……这支人马似乎一直很巧妙的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在西南安安稳稳的发展着,等到人们开始关注黑旗军的时候才惊讶的发现,这支军队已经具备了争雄天下的实力。
厚积薄发,不外如是。
在固原城东边六里之外的这条小河叫兰阔河,名字倒是壮美,可惜河道实在不宽,应是长江的一条南下支流。
正因为河道不宽,所以连摆渡的船夫都没有。每隔几十里,这条河上便修建有一座石桥。大部分还是前朝陈时候所建造,由此可见这石桥当时建造的时候有多用心,历经数百年而不垮,依然坚固如初。
在小河西边没多远就是固原城,而在小河东边则是一望无际的原野,这样的景色在江南其实很少见,江南多水乡,水路纵横,很少看到大片大片的平原风光。河东边,叫做九丈原,名字来历已经找不到出处。
至少三千铁甲军在天刚亮的时候就在河东边聚集列阵,为首的将领骑着马在河边来回巡视。因为摩萨战死,杨重接管了几乎全部铁甲军。
河对岸,五千精骑严阵以待。
这次方解调动了黑旗军几乎所有的精锐,这是自黑旗军建立以来规模最为庞大的行动。这五千精骑来自当初方解初建黑旗军时候打造的五飞骑之一的飞狮军,夏侯百川为主将,郎成栋为副将。
此时,骑马站在阵前的正是战功彪炳的夏侯百川。
伤愈之后,更显沉稳。
夏侯百川看了一眼河对岸举起来的黄罗伞忍不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如果说在大隋崩乱以前他还对大隋皇帝保持着绝对的敬畏,到了今天,他对所谓的大隋皇帝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和敬意。
黄罗伞到了,那个已经活了二百多年还没死的杨坚也就到了。
虽然佛宗之人帮助大隋开国皇帝复活的消息已经被广为散步,可这个消息并不被大部分人认同。尤其是普通百姓和士兵,谁会相信已经死了二百多年,画像在宗庙祠堂里挂了二百多年的大隋皇帝会复活?
匪夷所思
夏侯百川见对岸杨坚到了,催马往回。
方解正坐在队伍后面专心致志的在烤肉,自从他晋位国公之后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动手烤肉吃了。今儿这天气风和日丽,秋高气爽,方解心血来潮,吩咐人准备了东西,就在军阵后面架起来,自娱自乐。
“主公,杨坚到了。”
夏侯百川下马,抱拳说了一声。
“嗯。”
方解点了点头:“不急,等我先把这支羊腿烤熟了。”
夏侯百川笑了笑,心里明白方解这是故意为之。不管黑旗军的将士们信不信对岸那人就是大隋的开国皇帝,方解都不能表现的示弱。他在阵后烤肉看起来像是有些不正经,实则是为了安顿军心。士兵们看到他丝毫也不在意那位传说中的开国大帝,自然心里也会放松下来。
就在这时候,对岸传来一阵喊声。
“大隋皇帝陛下,召黑旗军大将军,镇国公方解觐见!”
“噗。”
坐在一边的项青牛听到之后忍不住笑了一声:“这是杨坚已经承认你的地位了?可为什么我觉得这么可笑呢?”
“教你个新词……这种举动,你可以形容为逗比。”
方解笑了笑说。
“逗比?”
项青牛的脸一红,白了方解一眼:“流氓禽兽!”
方解一愣,心说怎么就流氓禽兽了?然后他猛然醒悟,这个世界的人对逗比的理解肯定和自己前世不一样……只要涉及到第二个字,难免被人误解。
方解讪讪笑了笑:“抱歉……忘了你没逗过……”
……
杨坚的脸色有些难看,方解这样的举动对他来说除了不敬之外,还有挑衅。作为大隋的开国皇帝,又怎么可能容忍的了别人的挑衅?但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站起来,缓步走向石桥。
“派个人过去,镇国公既然不愿意过来,那朕就亲自过去。”
跟在杨坚身后的大自在笑了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这件新衣服,眉宇间似乎有些不满。虽然杨坚对外宣布佛宗已经臣服于他,可因为佛宗在中原的名声太不好了些,所以杨坚让大自在把那身白色僧衣都换了。
此时的大自在身穿一件紫色的锦衣,袈裟也去了。
紫色,在大隋官场中代表着的是很高的地位。
不过,大自在怎么都觉得有些不伦不类。一想到自己因为某些事来了这,还要对杨坚这样的人低声下气,如他般心高气傲怎么可能心平气和?只是,正因为那些事他不敢反对,所以只好委屈自己。
杨坚处处都要彰显强势,所以即便是在大自在换衣袍着装这样的事上也不容有一点违背。他瞧着大自在脸上的不自在,心里倒是有些得意起来。
“镇国公方解何在?”
两队身穿甲胄的士兵率先过来,分开左右站住,其中为首的人高呼:“速来接驾!”
喊了两声,还是没人理会他。便是那些黑旗军的骑兵也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这让那个将领心里格外的别扭。从什么时候开始,大隋皇帝这四个字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威严和不容侵犯的象征?
杨坚站在石桥边,心里虽然恼火却没有任何表示,他摆了摆手示意搬过来一把椅子,就在石桥边坐下来等着。
足足又过了半个时辰,方解才施施然而来。
两个黑旗军的士兵在杨坚身前放下一张矮桌,然后为方解放了一把椅子。方解抆了抆嘴角上的油渍,朝着杨坚抱了抱拳:“见过陛下。”
杨坚似乎一点儿也不介意方解的散漫,笑了笑问:“你确定朕就是朕?”
这话有些拗口,其中的意思也有些复杂。
“不确定。”
方解摇了摇头,在椅子上坐下来:“若我对面坐着的是胜屠,我也要这样打个招呼。身为一国之君,总是要给些面子的。”
杨坚眉头微微一挑,压住怒意笑了笑:“早就耳闻镇国公年少有为,为人沉稳老练。难道你是假的?怎么如此轻浮?”
方解认真的反问:“陛下认为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杨坚指了指天指了指自己:“朕所说的,不容置疑,所以都是真的。除此之外,任何事都可怀疑是假的。”
方解摇了摇头,从怀里取出一块锦帛放在矮桌上:“我却以为,这个东西若是通告天下,比陛下的话还要让人信服些。”
杨坚看了一眼那快锦帛,眼神里随即闪过一丝杀意。
“朕当初何尝不知道你把她从长安偷出去?之所以视而不见,便是因为她不重要。除了朕自己之外,朕的子孙后代都不重要。你拿了一块也不知道是朕多少代后人写的东西来,难道以为有用?”
方解笑了笑:“有用没用不知道,但陛下你心里肯定不舒服。让你不舒服一些,我心里还是挺舒服的……对杨家的男人,我一点好感都没有。所以陛下最好还是换一个态度,不然能谈的东西真不多。”
“朕来见你,是觉得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杨坚声音一冷。
方解往后靠了靠:“我所拼争努力,不是为了让你认可我是个人才。不只是陛下你,我所努力,只是为了我在意之人。”
“你真的以为自己现在有资格和朕平起平坐?”
杨坚问。
方解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就在这坐着。”
杨坚嘴角抽了抽,压住澎湃而出的怒意:“朕本是想给你一个机会的,若你愿意归降于朕,日后青史留名,流芳百世。”
“真不错,也不是不可以。”
方解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杨坚问:“什么条件?”
方解指了指站在后面不远处的大自在:“你能现在弄死他吗?如果能,我以后就跟你干了。”
杨坚回头看了一眼大自在,脸色变幻不定。
“方解……不要误了自己的前程。”
“正因为我在意自己的前程,所以才不会如你想的那样,见到你的时候立刻跪下来口呼万岁……陛下,你不以身边有这样一个人恶心,我却受不了。我这个人很简单直接,陛下杀了他,我把黑旗军交给你,如何?”
杨坚脸上的表情何其精彩,拳头已经逐渐攥紧。
“喂!”
方解朝着大自在喊道:“新衣服不错,大轮明王他知道吗?”
第0929章 从不俱战但战为何战?
方解和杨坚面对面坐着,两个人之间的谈话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这种谈话已经没有了任何继续下去的理由,方解一开口就堵死了杨坚所有的路。让杨坚在这个时候杀大自在,没有一丝可能。
大自在倒是不生气,一直微笑着看着那两个人,即便方解故意这样说,他似乎不为所动。
杨坚沉默了很久,然后长长的舒了口气:“朕一直想着,天下太平对于任何人都是最好的事。所以当初朕起兵反抗暴郑,战场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之心,一心尽快将乱世结束,还百姓一个清平天下……如今,亦如是。”
他语气逐渐变得平缓下来,声音很轻地说道:“朕知道你在西南所做的事,很多人都说你这样照顾百姓是因为你出身贫苦寒贱,仇视名门望族。但朕却明白,这是人性子里的东西,和出身无关,即便你是名门之后,这种事也一样做得出来。但……”
杨坚看了方解一眼:“你的能力有多大?”
他伸手在天空比划了一个圆:“这是西南。”
然后他张开手臂拥抱整个天空:“这是天下……”
“你在西南之所以能推行你想要推行的东西,是因为你手下的人对你都忠心耿耿,不会违背你的意愿。还因为西南毕竟只是一隅,你杀些豪门望族之人,杀了也就杀了,触及不到那些真正的世家利益,他们就懒得去管懒得去拦。可是,当你走出西南之后呢?以你的能力还能将你的愿望继续推行下去吗?”
杨坚指了指自己身后:“莫说别处,便是江南,你觉得可以顺利完成你要做的事吗?再说江北,尤其是京畿道,你真有把握把天下反对你的世家杀绝?”
他看着方解认真地说道:“朕可以!”
他站起来,走到方解身边:“朕是大隋的开国皇帝,这个天下是朕打下来的,朕也有把握再把这片天下重新梳理一遍。天下世家再多再大,也大不过朕杨家,朕将来恢复天下生平,到时候就会按照你在西南做的事推行至整个天下。朕仔细想过,你在西南做的事极好……朕以前只顾着看那些世家之人的脸色,只顾着照顾他们的利益,因为朕担心他们和朕不是一条心。”
“可是这次大隋之乱,何尝不是因为朝廷对这些人太过于依赖?朕想,如果按照你的办法去做,或许才能真真正正的让大隋千秋万代。”
方解听他说完,忍不住拍了拍手:“这话好漂亮……可是话再漂亮,也只是空谈。”
“你不信朕可以做到?”
杨坚问。
方解再次指向大自在:“佛宗在西方大草原上,处于何等地位?这些佛宗之人不事生产,不做饭,不织布,不纳税,却拿着大量的钱财挥霍。你现在用大自在,用佛宗,那么就算你平灭了所有的反叛,将来又如何?再和佛宗开战?到时候天下百废待兴,你有这个勇气吗?”
杨坚一窒,眉头皱的很深。
“战时战时事,战后战后事。”
杨坚回头看了一眼大自在:“这件事,朕会想到一个好的解决办法。”
方解摇头:“我从不相信许愿。”
他也站起来,走到河边:“越是漂亮美好的愿望,其实越虚幻飘渺。陛下觉着你可以按照我的办法去照顾百姓,是因为陛下现在希望能用得上我黑旗军数十万将士。陛下修为再高,不可能一人杀尽叛逆。黑旗军战力如何,世人皆知……陛下现在需要我,所以话可以说的繁花似锦一样漂亮。”
“可是以后呢?”
方解看向黑旗军将士:“我手里有几十万将士,有六道江山,有数以亿计之百姓,仅凭陛下一席话就交出去?等日后陛下平了天下,那我黑旗军将士会得到什么待遇?我又会得到什么待遇?你的儿子……大隋太宗皇帝已经足够宽宏,还不是把李啸贬去了西北苦寒之地戍边?”
“我在演武院入试的时候,人们都说我是大隋第二个李啸。”
方解笑了笑,看着杨坚说道:“可我始终不认为这是一句吉祥话,真的。”
杨坚再次陷入沉默,很久之后问道:“你认为黑旗军可以战胜朕?你可以战胜朕?你说你是为了黑旗军考虑,可你想过没有……一旦开战,你手下这些百战精锐能活下来多少?地上会躺着多少白骨,又有多少人家痛失亲人?你不想你自己,不想你的家人,难道也不想想这几十万人马?”
“我当然要想。”
方解笑了笑:“陛下也在想。”
他看着杨坚说道:“陛下为什么来找我?因为你不想打这一仗。我没有把握稳胜,陛下何尝有把握?”
“但朕可以杀了你。”
杨坚一字一句地说道。
方解笑的更舒畅起来:“陛下可能不是很了解我……自我有记忆以来,遇到最多的事就是被人杀啊……有些人有些事不值得提,但有些人有些事不提不行……大轮明王要杀我,罗耀要杀我,你身后的大自在也要杀我……我还活着。”
方解昂了昂下颌:“大轮明王死了,罗耀死了,虽非我所杀,但最起码证明一件事。”
杨坚问:“什么事?”
方解认真道:“方觉晓……他不好杀。”
……
方解走回到椅子边上坐下来:“陛下有陛下的道,我也有我自己的道。佛宗说天道,道宗也说天道,皇帝说天道,百姓也说天道,何为天道?在我看来,不过公正二字。陛下可否做到公正二字?”
不等杨坚回答,方解摇了摇头:“你做不到。”
“东疆被外敌入侵,沐府将士浴血而战,为守一孤岛,五千将士宁死不屈无一人投降,包括沐广陵的儿子在内尽皆战死……这不才是陛下应该去管去做的事?为什么陛下反而站在我面前,为我许下一个前程似锦?”
杨坚问:“东疆可真是有洋人侵入?”
“是。”
方解道:“陛下已经见识过洋人火器的威力了吧?胜屠手里的火器只有那么多,且士兵不懂操作,尚且让铁甲军损失惨重。若东疆孤立无援,等到洋人军队大举侵入,陛下以为凭你手里的半数不足的铁甲军还能将洋人打出去?”
“大隋建国之后,四处征战,开疆拓土。”
方解认真道:“为什么?”
“因为大隋强盛,邻国不如。所以大隋可以肆无忌惮的出兵,抢来能抢来的一切。大隋不敢轻易和蒙元动兵,是因为蒙元比大隋不弱。现在,洋人眼中的大隋,就如大隋眼中的商国,南陈,东楚一样。可欺!”
方解的嗓音骤然提高:“陛下口口声声说天下是杨家的天下,你手下那些个臣子口口声声的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可真的如此?既然陛下觉得这天下都是你的,洋人已经砸破了陛下的家门,陛下却还在家里憧憬着千秋万代……怎么想都有些觉得可笑。”
方解指了指东边:“陛下可是准备领兵东去驰援沐广陵吗?若你没有这心思,还请让开一条路,我会分派人马赶去。”
杨坚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显然是动了真怒。可方解的话,他却找不到话来反驳。
“陛下一定在想,这必然是我想出来的诡计吧。为的是将陛下人马调走,我就能一口吞下江南。又或许陛下觉着我怕你的铁甲军,怕你的修为,所以才会想出这借口骗你……”
方解向后一摆手,夏侯百川立刻让人挥舞起来旗帜。五千精骑缓缓分向两侧,让出来一条通道。顺着通道往里面看,是一排不下百门火炮。
方解看向杨坚:“陛下不信我知道东疆发生了什么,那我就来告诉陛下你我为什么会知道。从我到了西南开始,我就在筹建火器营,到现在,我火器营的战力便是十个胜屠也不如!真要决战,陛下的铁甲军未必能赢。正因为我知道火器的威力,所以对洋人之事格外的关注,我麾下斥候足有数百人在东疆打探消息……”
“我知道的,也远不止这些。”
方解语气有些发寒地说道:“陛下和胜屠交手,我不在场……但你们二人之间如何交手,我却知道的一清二楚。若没有大自在借地势之力,陛下可否轻易击败胜屠?”
“别怀疑我知道的事。”
方解傲然道:“我知道的远比陛下你知道的多,那是因为你活在二百年前的天下,而不是今日之天下。”
当杨坚看到方解精骑后面那一字排开的火炮,心口如被大锤擂了一下。而给他打击更大的不是这些火炮,而是方解最后一句话。
“因为你活在二百年前的天下,而不是今日之天下。”
这话,就好像一柄锋利的刀子,将杨坚本来包裹的很严密的心割开了一条口子。
我真的已经老到不认识这个天下了?
杨坚心里不由自主的问了自己一句。
问过之后,其心更伤。
“我之所以要和陛下你谈,谈的不是陛下想的事,而是东疆的事。”
方解缓缓道:“洋人火器之威力,百倍千倍于我,陛下若以为这还是横刀长槊可以扫平的天下那就错了。若是不趁着洋人还没能登上这片江山将其挡在外面,那么陛下以为是你自己的东西的这片江山,只怕只剩下满目疮痍。陛下觉得自己很强大,可以轻易用一根手指碾裂铜镜……可陛下你,你让铜镜复原如初吗?”
方解站起来,转身往回走:“陛下可以准备与我黑旗军决战,黑旗军上下数十万儿郎从不惧怕厮杀。陛下也可以放开一条路让我的人过去驰援东疆,若你半路截杀……那么便是你我不死不休。”
“回长安去吧。”
方解一边走一边说道:“若我是陛下你,就回长安去。然后发诏通告天下,以大隋皇帝的名义,召集天下豪强共抗强敌。”
“朕……”
杨坚看着方解的背影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能说什么,该说什么。
远处,方解的最后一句话轻轻的却沉重的传了过来:“黑旗军不惧战,陛下也不惧战,但有些仗可以不打,有些仗却非打不可!怎么打,和谁打,我等陛下给我一个答复!”
黑旗军五千精骑护着火器营缓缓后撤。
留下一位盛名二百年的皇帝僵硬的站在那,如孩子一样,不知所措。
第0930章 你该存在吗?
方解在河边和杨坚交谈的时候,其他地方发生着很多很多事。
东疆在厮杀,海岸线上一片血。
长安在厮杀,城墙下面一片血。
蒙元
白衣男子缓步而行,迈步间人已消失不见。再见时,已是很远以外。只是,再见的时候早已经不是之前见到他的人见到他。
从中原到草原,他竟是没走多久。
太阳升起的时候,他走到了驼城。太阳落山的时候,他走到了王庭。太阳再升起的时候,他已经在大雪山脚下。
也不知道他已经多久没有睡觉,或许他早已经不需要睡觉。但他的脸上都是疲惫,即便如他这样的人,不眠不休这么多天似乎也不是一件毫无影响的事。他只是有些心急,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在一直改变着这个世界。
如果,他发现了真相,那么一千多年前修为开始出现,可解。
这个世界上,或许没有人比他更迫切的想知道这真相。他已经走到了那样那样高的地方,他看到的远不是普通人看到的东西。他活的越久,越觉得这世间有什么东西在左右着人的方向。
他这些年来做过很多事,每一件事都只是为了一个目标。
找到这个左右人间的东西,看看他到底是什么。
当他知道大自在从西方而来的时候,他忽然间想到了一些事,明白了一些事。于是他来了,不得不来。他走的很急,心更急。这一路上总是有一个念头从他心里冒出来,即便他不想去想也压制不住。
他觉得自己或许要死了。
他一直在追寻真相,可是他忽然想到,如果真相到来的时候,是不是自己就要死去?
走到大雪山脚下的时候,他抬起头看向半山腰那座巍峨的建筑。
大轮寺
白衣男子问自己,你怕不怕死?如果怕死的话,现在转身就走应该还来得及。如果不怕死,那就不要犹豫走上那座山。然后他有些惊讶的发现,原来自己还是怕死的。所以……他迈步走上石阶。
原来,怕死也不代表后退。
似乎是知道他来了,大轮寺里响起了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敲响的钟声。终年不化的雪山上,似乎只有这钟声想起来的时候才显得有些人气。白衣男子一边走一边听着钟声,就好像那其中有什么晦涩难明的东西似的。
不管是冬夏春秋,大雪山半山腰以上从来都只有白这一种颜色。以前大轮寺香火鼎盛的时候,点缀在这白色上的是黄色的僧衣红色的袈裟。蒙元黄金家族灭佛之后,大轮寺虽然还没有倒下去,但这里似乎被战争带走了本就为数不多的生气。
大轮寺修建于山石上,不管是远观开始近看,这寺庙建造的都可以称之为鬼斧神工,好像只有天神才能做出这样的艺术品……从远处看,整座寺庙就好像是雕刻出来的,不带一点人间气。
白衣男子这次没有如之前那样瞬息间走出去很远,而是一步一步的往上攀爬。到了这,他不想再浪费一丝一毫的内劲。这是一个很奇妙也很诡异的地方,这地方有着一千年至高无上的地位。
普通人走在上山的路上,都会有一种跪伏下来叩头的冲动。
但白衣男子忽然间特别想拆了这里,拆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然后他想到了杨奇,那个和他相比很年轻却似乎比他看到更清楚的男人。白衣男子忽然间想到,是不是杨奇比自己更早的看破了什么,以至于他那样偏执的想要杀掉大轮明王,想要毁掉这座庙宇。
不管是不是。
白衣男子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条和杨奇一样的路。
山门开处
数百名僧人缓步而出,走路的时候也双手合什。他们出来之后默默的分开站在两边,似乎是以最隆重的礼节欢迎白衣男子的到来。可是从他们的脸上却看不到一点表情,没有喜悦,也没有厌恶。
什么都没有。
白衣男子知道,这些僧人,被人称为金身僧兵,号称不死不灭。
“这样没用。”
白衣男子喃喃地说了一句,然后抬手往前一洒,动作那么自然那么平常。就好像种田的农夫洒下去种子,就好像喂鸡的农妇洒下去鸡食。可明明这样简单这样普通的举动,又让人觉得犹如神灵在施法,随手洒出去的不是种子也不是鸡食,而是神辉。
他伸手往前一洒。
那数百个金身僧兵就死了。
如此轻易。
金身僧兵本来就不是活人,他们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死去了,但他们的身体却没有得到安宁,而是被制作成了佛宗最凶悍的兵器之一。这次,他们没是真的死了,死的彻彻底底。
随着白衣男子手洒的动作,距离他最近的两个金身僧兵的头颅随即爆开,这只是一个开始,如多米诺骨牌一样,人头有顺序的由近到远的爆开,一直爆到大轮寺门口。如果可以忽略掉爆开的是人头这样的事实,也可以把这场面想象成为了欢迎而燃放的爆竹。
只是这爆竹,造价有些昂贵。
被称为不死不灭的金身僧兵,数百个。就这样全部死了……这几百个金身僧兵是蒙元灭佛之战后残存的,大部分都在那场战争中被毁灭。要知道当初为了铲除这些金身僧兵,蒙元大汗阔克台蒙哥纠集了多少修行者。而今天,在白衣男子看来,那些金身僧兵就好像看起来很漂亮的瓷器一样,一打就碎。
不
这些金身僧兵看起来也不漂亮。
丑陋的瓷器。
白衣男子踩着一地的残骸走到大轮寺门口,脚上却没有沾染一点污物。门是开着的,没有人阻挡。
他走进去。
于是看到了一个大自在。
……
大自在不是在中原吗?不是在大隋开国皇帝杨坚身边吗?
怎么会在大轮寺里?难道他竟是比白衣男子的速度还要快很多?后发而先至?如果是这样,那大自在有多可怕?
白衣男子没觉得有什么可怕,只是释然的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这里果然有一个。”
他说。
这是一个穿着白色僧衣一尘不染的大自在,和在杨坚身边那个换上了一身紫色锦衣的大自在一模一样。有着比绝色女子还要完美的一张脸,有着一种莲花般纯洁无暇的气质。当然,还有令人震撼的修为。
可是
这个大自在对面走来的不是方解,不是项青牛,也不是杨坚,而是白衣男子。
通古书院中,那么多变态的人物彼此互相不服气,之所以能让这样一群人聚集起来且安分的商议一些事,是因为他们都惧怕这个白衣男子,虽然通古书院里的那些人几乎都没有见过他。
“有人让我告诉你,你不该来。”
大自在双手合什,微微颔首对白衣男子施了一礼后说道。
“有人?”
白衣男子笑了笑,笑意里透着些不屑:“真的是人?”
大自在也笑了笑,看起来似乎被白衣男子的反问逗笑了:“那么……你是人吗?”
白衣男子居然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我是人。”
大自在很认真的摇了摇头:“你不是人……人不可能活上一千年,在普通人的眼里,哪怕你只是施展出十分之一的修为,他们也会跪下来挚诚的叩首,将你视为神。你明明已经是神了,为什么还要说自己是人?”
白衣男子回答:“因为人好,神不好。”
这样的对话显得有些没意义,就好像两个小孩子在讨论一件事,一个说好一个说不好,都固执的认为自己是对的,但是谁也无法讲出道理来。你说人好,他说神好,为什么好?管他呢,反正就是自己认为的对。
“如果是别人说人好神不好,那我一定说他是个白痴。”
大自在道:“但说这话的是你,所以我不能说你是个白痴。不是因为你有着超乎寻常的智慧,也不是因为你活的年纪比大轮明王还要大,是因为我打不过你。”
“大自在和大自在一样吗?”
白衣男子忽然问。
大自在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有人告诉我,这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就算表面上看起来一模一样,但若是仔细看的也会发现脉络上有些不同。叶子和叶子不一样,所以,大自在和大自在也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白衣男子再问。
大自在想了想之后回答:“我比较聪明。”
白衣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还真是一个可爱的大自在。”
大自在问:“所以你不杀我对吧?”
“错了啊。”
白衣男子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不杀你呢?大轮寺门口那几百个金身僧兵我杀了,是因为你说的那个所谓的神想告诉我,没有的也可以有。金身僧兵本来就是不该出现的东西,他却弄了出来。然后我杀了那些金身僧兵,是想告诉他……没有的,有了也可以没有。”
他指了指大自在:“你也是不该有的东西,所以也可以没有。”
大自在脸色变了变,想要后退。
但是他没能后退,因为他的反应和修为比起白衣男子来说差的太远太远,他还没有来得及动一动脚,他的头颅也爆了。就好像寺门外的那些金身僧兵一样,爆开的时候就好像在西瓜里插进去一个爆竹,然后点燃。
大自在继续往前走,转过一个小门走过一条两边都是高墙的小路,然后就到了那悬空大殿下面,从这里走上那些镶嵌在峭壁上的石阶,就能进入大轮寺真正代表着地位的地方,明王殿。
可是
就在这悬空石阶下面。
白衣男子又看到了一个大自在。
是的
又一个。
所以白衣男子皱了皱眉,低声说了两个字:“好烦。”
他抬手,站在对面的大自在连忙摆了摆手:“我还有一个问题,问完之后你再杀我好不好?”
白衣男子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觉得你问出来的一定不会是个好问题……但我给你这个机会,问吧。”
“你刚才说……”
大自在道:“就是在刚才对我说,外面那些金身僧兵是有人想告诉你,不该存在的也可以存在。你杀我的时候说,不该存在的即便存在了也可以变回不存在……那么我想问问你,你自己……是该存在的吗?”
白衣男子的表情明显有些僵硬。
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很迷茫的东西逐渐钻出来,铺满了他的眼睛。这句话就好像触动了白衣男子心里最脆弱的地方,一击命中。
“我……该存在吗?”
白衣男子随手挥了挥,面前的大自在随即被爆开了头颅。
“所以,我需要上去问问。”
白衣男子迈过大自在的尸体,缓步登上悬空石阶。
明王殿
就在云中。
第0931章 何必解释?
杨坚回到大营之后,有好一阵子看起来都恍恍惚惚。就算是他身边的亲信将领也不敢去过问,因为杨坚偶尔间眼神里有一种令人畏惧的东西在闪烁。谁也不敢确定,自己贸然去说话会不会招惹来祸端。
别人不敢
大自在敢
大自在似乎还没有适应自己的新衣服,走路的时候总是不时低头看看,也许他觉得这衣服的款式太丑了些,也许他觉得这衣服太花哨了些,也许是觉得……这衣服和他真的不适合。在大隋,皇帝以明黄为尊,朝臣以紫色为尊,有多少人梦寐以求也求之不得的紫色锦衣,在大自在却忍的很难受。
走进杨坚的大帐,大自在没有说话而是径直走到一边站住,微微垂着眼帘,眼观鼻,鼻观心。
“朕在想,到底你和方解,谁才是对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杨坚说了一句话,视线却飘忽在窗外。
“方解是对的。”
大自在笑着回答。
杨坚诧异地看了大自在一眼,似乎是没有想到大自在居然会这样回答。
“臣也是对的。”
大自在的笑容永远那么温和,若是女子看到他的笑容一定会被迷住。他这样的人走在大街上,也不知道会引来多少怀春女子侧目观看。事实上,大自在下山之前几乎没有见到过女子,而他对女子也没有什么兴趣。
他很少离开大雪山。
“对与错,在乎于着眼处。”
大自在道:“陛下分不清臣是对的还是方解是对的,是因为陛下是用自己的眼睛来看自己的思维来判断,臣和方解说的貌似都有道理,所以陛下无法分辨。可换个着眼处,陛下将自己看做是方解,那么便可以毫无疑问的确定方解说的是对的,因为方解在为他自己考虑。若陛下将自己看做是臣,那么也可以毫无疑问的确定臣是对的,因为臣亦出自私心。”
杨坚点了点头:“你这话,倒是很真。”
大自在道:“臣从来没有在陛下面前否认过臣的心思,臣投靠陛下是因为陛下您强大,而臣所作所为可以美化说来全是为陛下考虑,实则还是臣为自己考虑。但……臣为自己考虑,还不是出于希望陛下更强?只有陛下更强大,臣能得到的才会更多。所以臣的私心和为陛下的公心,不矛盾。”
“你的意思是,方解不可信?”
杨坚问。
大自在道:“陛下若信他,也不无不克。只是臣始终觉着,方解真的没有必要为陛下您考虑什么。臣不信,这世间有人做事真的不是利益驱使,尤其是身居高位手握重兵的人。臣相信,兴师动众数十万的方解,终究还是为了他自己多些。”
杨坚沉默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这话也中肯。”
见杨坚不反对,大自在笑了笑问:“那陛下还烦恼什么?”
“你。”
杨坚的回答很直接:“朕在想,方解是为了自己,你也是为了自己……所以方解有可能说谎,你何尝没有可能说谎?”
大自在微微愕然,倒是没有想到杨坚的思维方向居然这样偏。
“看来陛下是被方解说动了心思呢。”
大自在轻轻地叹了口气,脸上那种淡淡的忧伤会让任何一个看到他的女子为之心疼。
“是。”
杨坚没有否认:“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朕就必须和方解决一死战。如果方解说的是真的,真可能要丢掉东疆半壁江山。所以不管是你是真的还是方解是真的,朕似乎都没有必要觉着高兴。”
“其实陛下想着的,是方解的火器营。”
大自在道:“陛下其实心里很清楚,之所以不决是因为陛下担心方解的火器营真的比胜屠还要强大。如果是那样的话,铁甲军将没有任何优势可言。而方解还有至少五万精骑,这支骑兵战力惊人,一旦决战,这五万精骑对陛下的人马必然有极大的威胁。”
“所以……”
大自在语气一转:“陛下不决的其实不是军务上的事,而是杀不杀方解的事。杀了方解,就没有这么多让人恼火的事了。”
杨坚的眉角微微往上一挑,他似乎很不喜欢自己的心事被人看破的感觉。没错,与其说他担心的是东疆担心的是方解的火器营,其实他想着的还是杀不杀方解。杀,舍不得,那数十万精锐再加上精骑和火器营,山珍海味一样诱人。不杀,方解早晚都是祸害,留着他任由其发展壮大,将来再面对的时候只怕更难受。
“其实也不只是方解。”
杨坚长长的叹了口气:“归根结底,朕担心的是火器。”
他看着窗外道:“如果洋人真的如方解所说,拥有比胜屠强大百倍的力量,那么朕真的没有多少胜算。朕在陵墓里睡了二百年,这二百年竟然变化这么大。时间居然出现了那样令人心悸的武器,怎么能让人心安?”
“那就将这些东西彻底除掉!”
大自在一字一句的说道;“陛下担忧的是火器,担心这种东西一旦普遍装备军队,那么大隋雄师历来在横刀刀口上浴血的日子就过去了。而这种东西可不只是让士兵增强杀伤的能力,还可能影响整个江湖。”
杨坚知道大自在的意思,因为他也在想。
“火器一旦开始真正的替代了横刀和羽箭,那么被替代的不只是这些冰冷的兵器,还有活生生的人……修行者。”
大自在语气很轻地说道:“一个资质一般的修行者,历尽十年苦功也不过四五品修为。即便是佼佼者,十年也不过七八品。唯有天下少见的天才,才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取得很高的修为,可这种天才少之又少。”
“百姓们对于修行者有一种天生的敬畏,那是因为修行者个人实力强大。修行者可以轻易的杀死普通人,但极难被普通人杀死。而火器一旦取代了现在的兵器,那么即便是普通人也可以不再敬畏修行者了……因为四五品的修为,根本挡不住火器。”
大自在道:“想想我就不安。”
杨坚却眼神逐渐明亮了起来,眼神里的阴霾竟是逐渐散去了不少:“这么说来……火器还真的是个好东西,朕不需要受人尊敬的修行者,因为只有朕一个人受人尊敬就够了。相对来说,朕更喜欢人们依靠外力做事,而不是自己的本事。”
大自在忽然懂了杨坚的意思,所以有些忧伤。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话居然让杨坚往另外一个方向走了出去,而且一步就跨出去很远。
所以他有些失望,有些恼火。
“陛下……火器的威力不是固定不变的,就如同修行者的修为不是固定不变的一样。臣确信,修行者靠着自己的努力拼争一定会越来越强。而火器随着用处越来越多,那么其未来自然也会越来越大。人们的前进的方向不再是成为一个修行者,而是花更多的心思耗更多的精力促使火器威力更大,一直大到……火器连大修行者都可以击杀。”
大自在这话说完,杨坚的喜悦显然淡了下来。
“陛下啊。”
大自在叹道:“火器带来的最大的改变,是让普通人失去对实力强大之人的敬畏啊。”
杨坚皱眉:“你如何看?”
“铲除!”
大自在极认真地说道:“陛下不需要可以操控火器的普通百姓,必须需要的是足够愚昧的百姓!只有百姓依然愚昧依然对修行者保持着敬畏,那么占天下九成九的百姓,依然只会顺从。而一旦让普通百姓掌握了可以杀死修行者的东西……那就无异于打开了一扇让世界血流成河的门。”
……
“小方方,你在想什么?”
项青牛从半开着的门里挤进来,懒到懒得伸手把门完全推开。而他进来之后脸上的惊喜那么幼稚甚至白痴……方解只看了他一眼就明白这家伙为什么惊喜,肯定是因为项青牛发现自己居然真的可以不用把门完全打开就能走进来。
“我瘦了。”
项青牛说。
果然啊……
方解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永远都只看到美好的一面。换句话说,是只看到自己美好的一面……别四处乱看,我说的是你。”
项青牛耸了耸肩膀,在方解对面坐下来:“人啊,活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很艰难了,为什么还要自己看不起自己?若是整天自己都瞧着自己不顺眼,那活着多辛苦多累多凄凉?还是多觉得自己美好一些比较好,可以增强自信。”
方解被项青牛逗笑,心里的烦恼都淡了几分。
“你来找我,绝对不是来得瑟自己口才的。”
方解说。
项青牛点了点头:“是的啊,我绝不仅仅是来得瑟自己口才的,我还要来得瑟我的智慧……无与伦比的智慧!据一位圣贤说,胖子的智慧远比瘦子要多,而且更持久……瘦子一般五十岁就痴呆了,胖子就不会。”
方解道:“是啊,胖子到不了五十岁就吃呆了。”
项青牛坐下来,让自己看起来正经些:“我来其实是想问你,你不觉得大自在有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方解问。
项青牛噢了一声:“我忘了,在这之前你没和他打过……我却和他打过,我现在还说不清楚到底有什么不同,我只是觉得,这个大自在和我在大轮寺里遇到的那个不一样,到底哪儿不一样?我又找不到详细之处。”
“然后呢?”
方解问。
项青牛往后靠了靠:“然后就是你的事了,作为一个智者不能给愚昧的人提醒太多,不然愚昧的人永远不懂得开发自己的脑筋,然后的事你来想,想明白了告诉我一声就是了。”
“你亲眼看见大自在被大轮明王杀了?”
方解忽然问了一句。
项青牛点了点头:“难道你不相信我这双炯炯有神洞察一切的大眼?”
方解笑了笑:“麻烦你把眉毛撩起来一点,我看看你眼睛在哪儿……或许这正是你觉得大自在不一样的地方吧,你知道大自在死了,可他却好端端的活着。大自在自己说是他骗过了大轮明王……对吧?”
项青牛点了点头:“对,是这么说的。”
“他何必要跟咱们解释的那么清楚?”
方解问了一句,项青牛心里一动。
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样的若有所思。
第0932章 那你就试试吧
大军在苏北道和江淮道的交界处驻扎下来,杨坚的隋军在前面拦着,虽然两军没有打起来的征兆,可谁也不敢确定刀兵相向会不会就在明天。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一成不变的事,战场上尤其如此。
只隔着一条小河,两边巡逻的士兵甚至可以看清彼此的面貌,若是眼神好些,甚至可以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
河不宽,水流缓。
可两边的人马,怎么都带着一种剑拔弩张的肃杀。或许是秋天到了的缘故,这种肃杀显得格外凛冽。
方解和项青牛长谈的时候,杨坚和大自在也在长谈。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两边的人都已经做好了随时开战的准备,却谁都在克制着不想去开战。杨坚要的是方解归服,要的是他这几十万百战不殆的精兵。方解要的是分兵出去驰援东疆,如果不是他脱不开身,他甚至要亲自带兵过去。
看起来,好像还有谈判的余地。
杨坚的帐篷里灯火亮了一个晚上,直到清早亲兵进来才连忙将灯烛熄灭。杨坚一夜没睡,他无法判断方解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可是,短时间内他又没有办法去验证。天亮的时候杨坚走出帐篷,看了看东边升起来的红红的太阳,心里忽然一凉……太阳从东边升起来,那么红,难道是东疆战士们的血染了它?
如果他不是杨坚,他是金世雄,他是胜屠,他都不会如现在这样烦恼纠结无法做出判断。换做金世雄,他不会考虑东疆的事。换做胜屠,也不会考虑东疆的事。但他是杨坚,是大隋的开国皇帝。
他要恢复大隋的鼎盛,可是,在平叛和抵御外敌同时面对的时候,该如何抉择?
大自在似乎预料到杨坚昨夜里不会睡着,一清早就到了杨坚帐篷外面。看到杨坚站在一棵大树下发呆,大自在眉头皱了皱,似乎对杨坚这样的表现格外的不满。也许,他不满的是杨坚没有按照他的意愿去做。
“陛下还在想东疆的事?”
大自在问。
杨坚看了他一眼,缓步往河边走去:“朕已经派了人火速赶往东疆打探消息,可距离那么远,就算是不惜马力一来一回也太久了。如果东疆真的被洋人侵入,等到打探消息的人回来,朕再带兵过去只怕已经晚了。”
“如果没有呢?”
大自在问。
杨坚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大自在心里的火气一瞬间就冒了出来,但他却绝不会发作出来一丝一毫。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人的修为高于他,这一点无法反驳。那么,这个世界上或许没有人比他更会隐忍。当初在大轮明王之下,他隐忍的年头足够多了。
“陛下是想让方解分兵过去?”
大自在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难道陛下就没有想过,如果这真的只是方解的阴谋诡计,陛下一旦将他的人马放过去一部分,将来就有可能面对腹背受敌的境地。方解这个人我不了解,陛下也不了解……所以我不能说方解一定在说谎,而陛下也不能一定认为方解没有说谎。”
“其实……”
杨坚走到小河边,看向对面隐隐可见的固原城。
“朕不止想的是东疆一件事,还有一件事朕昨夜里想的更多些。因为东疆的事即便是真的却不在眼前,而另一件事就在眼前。”
“陛下还因为什么烦恼?”
大自在问道。
杨坚将视线从固原城那边收回来,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后才缓缓说道:“朕到了现在也没想明白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投靠朕。虽然蒙元黄金家族的人和佛宗开战,且已经胜了,但是在草原上,佛宗的影响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根除。大轮明王已经死了,你就是佛宗的第一人……这样的情况下,你为什么要来我这里做个臣子?”
他摆了摆手道:“不要跟朕说什么你想超越大轮明王,那样的话朕从一开始就没有信过。你和朕之间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朕需要佛宗的力量这一点你心知肚明,可是朕对你的企图却一点儿也想不到……所以,相对于东疆来说,你更让我寝食难安。”
“尤其是……”
杨坚认真地说道:“你非但来投靠朕,而且这段日子以来的一言一行,确实是在为朕考虑,朕还分辨的清楚……所以,这更让朕心里不踏实。”
“原来……我曾经很佩服大隋的天佑皇帝杨易,当初他与蒙元大汗阔克台蒙哥见面的时候,我见过他,那是个雄才大略之人。当时我就想,子孙后代尚且如此,那么大隋的开国皇帝杨坚到底应该是怎么样的一种不可一世?”
大自在缓缓道:“我都没想到,有朝一日可以和陛下你这样面对面站着。可是现在我却有些后悔,如果我不来,那么在我心中大隋的开国皇帝永远是一个很少有人可以相比的人物。见过,相处过……我才察觉,原来你也不过是个俗人而已。”
杨坚忽然笑了笑:“大自在……或许连你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吧?”
“什么?”
大自在问道。
“你今天没有自称臣,而是自称我……你自己在不经意间的这种细微处变化,其实正说明你内心深处一些不愿意承认的东西。”
大自在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然后有些不理解地问:“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
杨坚道:“朕不能留你了。”
大自在像是气极而笑,笑的越来越放肆越猖狂:“杨坚……你不觉得可笑?就因为这个,你要和我一战?”
杨坚道:“是的……你我之间必有一战,与其日后更难以收拾,不如早早的把这一战打完。”
“哈哈哈哈。”
杨坚的笑声越来越大:“杨坚……到了现在你还是不敢让我知道,可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之所以要急着和我一战,不是因为这些不算理由的理由。其实理由只有一个啊……你的修为在不断的下跌!你根本就没有完全融合万星辰那一半修为!而你为了续命,只能不停的给自己换血,用你子孙后代的年轻的血液来维持你早就已经该腐败破烂的身躯!但是!”
大自在冷笑道:“这其中却有一个你始料未及的弊端!你不断的换血,每受伤一次就要换一次血,因为你的身体早就开始衰败,二百年前就开始衰败了!你需要新鲜的血液,而且只能是你子孙后代的血液……可是,随和换血的次数越来越多,你身体里已经没有你自己本来的血了。而万星辰的修为在那二百年间已经和你的血共存,现在你自己的血没有了,所以你的修为不断的在降低!”
“我想……”
大自在用戏谑的眼神看着杨坚:“最初时候你就应该发现了这弊端,但你却以为自己可以克服,你也怕别人知道。所以,在每一次换血之后你肯定还会故意装作比以前修为更加强大,对不对?”
“你是想骗过所有人,可是……这难道不是自欺欺人?”
杨坚听大自在说完,也跟着笑了笑:“你知道的这么多,朕怎么可能容你?”
……
“况且。”
大自在缓缓道:“河对岸就不止一个通明境的修行者,方解身边的高手数量之多连我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杨坚,你以为趁着自己的修为还没有完全消退就可以杀死我,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会被我所杀?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即便你打赢了我,难道对岸方解他们那些人会不趁机杀你?”
大自在道:“即便我死了,你也不会好好的,方解不是个白痴,他不会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朕已经没有时间理会这些了。”
杨坚道:“若朕能尽快杀你,那么方解他们对朕必然忌惮。”
“我忽然明白了。”
大自在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你之所以急着杀我,修为下降是一个缘故。还有一个缘故就是……我说错话了。到了现在我才醒悟,我有一句话真的不该对你说。”
“是的。”
杨坚没有否认,他点了点头:“那句话朕确实很在意。”
大自在微微叹了一声:“我见你的时候,跟你说过一句……我要让自己的名字排在大轮明王前面,当时我只不过是为了取得你的信任故意说了句野心勃勃的话,因为我能让你相信我的唯一一个理由,就是我有野心。但我却忘了……我真的不该拿大轮明王来打比方。我怎么就忘了,大轮明王让阔克台蒙家族的人当了一千年傀儡!正因为如此,你才会忍不住的想要杀了我吧?”
杨坚再次点了点头:“大自在,朕又怎么会不知道,阔克台蒙家族的人被大陆你们玩弄了一千多年,将他们当做提线木偶一样来控制。这也是为什么蒙哥会疯了一样的对佛宗宣战,他是想把祸端根除。当蒙哥知道大隋出了乱子的那一刻,只怕毫不犹豫的就决定了和佛宗决裂吧?”
“因为他虽然知道自己只是个傀儡是个提线木偶,可他东边有个强大的邻居,他忌惮佛宗强大的实力,何尝不忌惮大隋的实力。他担心自己一旦和佛宗决裂,大隋趁机西侵,那个时候,蒙元王庭的主人还是不是阔克台蒙家族的人还犹未可知。所以从很早很早以前,阔克台蒙哥就一直在准备着。当李远山在西北叛逆之前找到蒙哥的时候,他也肯定想都不想就答应了李远山的请求。”
杨坚道:“所以,蒙哥最初的目标也不是大隋,他虽然派了几十万大军帮助李远山,可他最终的目标还是你们佛宗。被压迫了千年如奴隶一样活着,阔克台蒙家族的人心里有多窝火可想而知。你说想做超越大轮明王的人,朕却不想让杨家成为第二个阔克台蒙家族。”
大自在冷哼:“杨家?你们杨家除了你自己之外,还有谁?这世上自欺欺人的我见的不少,如你这样的,倒是只有一个。”
“方解身边就有一个朕的后人,虽然只是个女人,但她身上流着杨家的血。知道朕当初为什么放任她逃去方解那儿吗?朕就是想留着一个,哪怕是个女人,也要延续杨家皇族的血脉。我不信任方解,但和你相比,我更信任他多些。”
杨坚道:“朕这次出来,想的是恢复大隋的盛世江山。可是朕不是没有想过,万一朕没有做到怎么办?如果朕喝光了自己后人的血,却最终没有成功,那才是最可悲可叹的一件事。”
“我实在想不到,杨坚居然也有这般决绝的时候。”
大自在往后退了几步:“既然你要打,那么就打吧。”
“决绝?”
杨坚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世界上,只怕谁也没有朕经历过的必须决绝的事情多。朕打江山,决绝的事干的多了。”
他将袖口挽起来,深深的吸了口气:“而且,你的作用已经没有了。不杀你,留你何用?”
大自在身前绽放一朵七瓣莲花,他嘴角上的冷笑也越来越浓:“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赢我……不要忘了,我这次还带着很多佛宗弟子。你在这里和我打,只要我发号令,佛宗的弟子就能把你手下那些战将屠一个精光。”
杨坚手里幻化出一根大槊,不是他那根真正的大槊,而是内劲所化。
“那你就试试吧。”
他说。
第0933章 一个认识的人
大自在手掌平托,内劲自掌心吞吐,掌心中便升起一朵拳头大小的白莲花,随着他掌心向上,这朵白莲花随即消失,瞬息之后出现在高空然后爆开,如同一朵绚丽的烟火。此时在隋军大营里有至少有二十八个红袍僧人修为不俗,还有数百名佛宗弟子,这朵白莲便是大自在给他们的信号。
“拈花阵。”
大自在轻语了一声,然后双手往外一翻。
顷刻间,杨坚身侧便骤然幻化出来至少上百朵白莲,这些白莲花凭空出现,却好像早就已经埋伏在杨坚身体四周,只等着大自在的召唤。随着大自在双手合什,那些白莲花随即爆开,剧烈的冲击接二连三的涌向杨坚,从远处看起来,杨坚就好像被无数团火焰吞噬了进去一样。
白莲,变成了火魔。
火焰中间,一杆重槊越来越大,如擎天之柱一样从火海里笔直的升高直冲天际,可不管它多高大始终在那只手里。随着大手一抡,巨大的重槊扫了一个圆,将火海荡开。重槊带出来的风太过剧烈,以至于火焰都被压的抬不起来头。
杨坚踩着被压服的火焰走出来,脸色平静。
他单手举着重槊,然后狠狠的往下一砸。重槊落地,大自在不得不闪身避开。就在他的身影才离开的那一瞬,重槊落在地面上,轰的一声,竟是在大地上砸出一条几十米长的深沟,如同大地裂开了一个口子,骤然出现了一条峡谷般。
大自在身形避开,屈指连弹,每一次弹指都有一朵白莲迅疾的飞向杨坚,其速度远比连弩要快得多。白莲如子弹,其速惊人。杨坚将重槊横在胸前,双手在槊杆上一搓,那重槊随即旋转起来。转动中,形成了一个挡在杨坚身前的风阵。风将空气扭曲,也将那些白莲挡在外面。
嘭嘭嘭的声音不绝于耳,那是风盾挡住莲花暴雨的声音。每一次莲花在风盾上的撞击,都会引起空气的剧烈震动。四周的天地元气被两个大修行者所调动起来,其规模之巨令人震撼。
如果此时还有另外的修行者观战的话,一定会被他们两个如此的修为所吓住。不管是大自在还是杨坚,两个人交手的时候功法的运用都是信手拈来,而对天地元气的运用也早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杨坚一直没有停下向前的脚步,重槊横在他胸前旋转着,风盾挡住了所有白莲的攻势。
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几个人比杨坚的意志更坚定,比他的斗志更旺盛。抛开他的为人不说,自他二百多年前起兵开始,他就从来没有和自己的敌人妥协过。一旦开战,大隋的开国皇帝必将全力以赴。
大自在的拈花指运用出来,其威势比当初方解在长安遇到的尘涯也不知道要强大多少倍。这便是大修行者的修为,同样的功法在大修行者手里用出来就如神迹一样。
这个世界上自从有了修行者开始,普通人其实早已经将那些绝顶的大修行者视为神。比如草原上的牧民,一直将大轮明王视为独一无二的神灵。即便蒙元和佛宗开战,几乎半数的牧民选择支持佛宗,而另外的一半大部分人也只是袖手旁观,很少有人帮助黄金家族。
若不是这次战争太突兀,若不是蒙元拥有着绝对强大的军力,若不是有来自中原的大修行者牵制佛宗高手,若不是这场战争结束的还算快,再耗下去,其实胜负真的犹未可知。蒙元王庭对于牧民的信仰无法摧毁,只能震慑。
由此可见,神权和皇权相比的时候,神权往往更有优势。可若不是正因为如此,杨坚又怎么会杀大自在?若不是如此,为什么大隋的皇帝一直以来都不肯推起来一个宗门?直到天佑皇帝杨坚继位,为了准备和蒙元那一战才将道宗推到了高处。
杨坚这样的人,比谁都清楚宗门信仰的威胁有多大。所以,当初他称帝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请万星辰解散了万剑堂。然后把万星辰捧为演武院的院长,而不是一位江湖领袖。
大自在的拈花指无效,他随即双手一合。
“佛临。”
随着这一声轻喝,天空中云端骤然出现了一尊大佛。
那是一尊仿似能镇住整个天地的大佛,盘膝坐在云头。随着大自在的手往下压,大佛猛的睁开双眼,那一刻,大佛眼睛里的金刚怒火不可抑制的释放出来!
这是业火
大轮明王最擅长的业火。
大自在对业火其实不精通,所以他懂得借。
大佛的业火从双眼中释放出来,金色的火焰从天空中泼了下来,就如瀑布一样。这是一个壮观到了极致的画面,云端有一尊大佛,双眼中释放出业火,如两道壮美阔大的火焰瀑布般从天空垂下。
火如决堤之水。
杨坚的脚步却还是没有任何停顿,他在向前阔步而行中身体外面出现了一层内劲所化的铠甲,样式和他经常穿在身上的那套铁甲一般无二。只是,看起来黑内劲所化的铠甲更加的凝固坚实。
不仅如此!
随着火焰从天空中倾泻下来,杨坚身上的内劲铠甲忽然间有了变化!
每一块甲片上,都有一柄剑出现,初时很小,但随着幻化成型向天空激射而出后随即变大,如正常的长剑一般大小。
这无数柄剑在天空中交织起来一道剑网,竟是将佛临业火挡在天上!
壮观!
无与伦比的壮观!
有谁见过,火焰悬空而烧?被剑气所阻挡在半空中的火海,远比压到最低的厚重乌云更让人心里发毛。剑网,火海,这样的场面下,若是在草原上被牧民们看到的话,一定会吓得跪下参拜。但,这里是中原,这里的百姓敬畏大修行者,但绝不会匍匐在地。
“怪不得……”
大自在看着那剑气组成的网阵喃喃了一句:“怪不得你可以击败罗耀……怪不得罗耀的业火没能伤到你……原来你凭借的终究还是万星辰的东西。这剑阵,只怕是你无法吸收的万星辰的修为之力,而你将这些剑气藏于甲中。”
杨坚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不理会大自在实际上想要嘲笑讥讽他的话语,只是不断的前行,而大自在则开始后退。
……
“明白了!”
大自在不断的后退中似是恍然大悟;“我猜到你之前和胜屠交手的时候必然留了余地,你不敢让我看到你的全部修为。你知道要留一些手段,在你我交手的时候才能用……当初罗耀的金刚界远比胜屠的不成形的界要强大,之所以困不住你,正因为这剑阵……你,修为是拿来的,所以精神上的境界和修为上的境界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你不懂得界是没错的,但你懂得用拿来的东西……这剑阵何尝不是一种界?只是,不是你自己的,而是你借来的!”
“不管是朕自己的,还是朕借来的。”
杨坚阔步向前:“能用出来且好用,那就够了。”
“借界!”
大自在忍不住叹了一声:“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界居然也能借!”
其实无怪连大自在这样的人都如此惊讶,因为能悟到界的大修行者都知道,界是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东西,在界中,施展界的人就是这一片方圆的主宰。一旦敌人进入了这个界中,那么其实已经可以宣布战败了。
界是属于大修行者的独创的东西,每一个能开创出界的大修行者都无疑是强大的。而界虽然不同,可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只属于施展界的大修行者一人所有。正因为如此,大自在才会惊讶震撼,杨坚不懂得开创出他自己的界,但他却居然能借来万星辰的界!
没有人怀疑,也无需去怀疑。
万星辰的界,自然离不开剑。
只看着剑界,就能看出来当初万星辰鼎盛时候的绝世风采!
所以大自在忍不住长长的叹息一声:“我……远不如万星辰。便是全盛时期的大轮明王和全盛时期的万星辰交手,只怕也不敢轻易言胜。这剑界的威力被你借来,能发挥出来的只怕不及万星辰自己运用时候威力的十分之一……好强,万星辰真的好强!”
“你不用讥讽朕!”
杨坚冷哼一声道:“万星辰确实强大,但他已经死了。他的修为在朕身上,那么就是朕的。”
剑界隔绝了大自在的佛临业火,也隔绝了拈花指劲,杨坚将腾出来的重槊握在手里,丝毫也不花哨的一槊直刺大自在!
“江湖中人各修各道,罗耀修业火,你修白莲,万星辰修剑……朕所修的和你们这些江湖人不一样,朕修的,是兵甲之道!”
随着杨坚一声暴喝,他那柄重槊如同天神的战戟一样刺了出去。这一击没有任何复杂,简单到只是平直的一刺。可偏偏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击,让大自在的脸色格外的凝重起来!
兵甲之道!
杨坚一生领兵!
他融合了万星辰的修为之后,终究还是悟出了自己的道!
大自在忽然间明白了,当初杨坚战胜罗耀的时候,用的必然就是这一击!以剑界出其不意的挡住了罗耀的金刚界,罗耀在诧异之余一定心神有所震荡。而就在这个时候,杨坚攻出了这简单至极的一招。
平平常常的一刺。
可是,大自在却发现,这一刺……无解!
只能面对!
大自在双手迅速的结印,一朵巨大的白莲出现在重槊前进的半路上,可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被重槊击碎!紧跟着第二朵白莲出现,再次被重槊击碎。一路上,白莲不断的出现,不断的被击碎,眼看着那一槊就要到了大自在身前,而接二连三的白莲也仅仅是降低一些重槊向前的速度!
“挡!”
就在这时候,大自在忽然大喝了一声!
一道身影似乎是凭空出现,骤然现身在大自在身前。
这个人开始出现的时候薄如一层纸一样,但瞬息被吹足了气一样变成一个人!这个人毫无惧意的挡在大自在身前,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那势在必得的一槊!
嘭!
重槊刺在那个人身上,槊上的重力和那人全部的修为之力相拼造成了巨大的爆炸,那相当于一个大修行者自爆全部修为的力量!这个人被自己的修为炸的向后崩飞了出去,但也将重槊阻拦在大自在身前!
这一刻,杨坚的眼睛骤然睁大!
“你竟然!”
他眼神里都是不可思议,因为他实在没有想到大自在居然还有这样的准备!
如此诡异!
如此让人难以相信。
那人……杨坚认识。
第0934章 不为谁只为自己
杨坚以剑界将大自在的佛临业火拦住,以最强的一击攻向大自在。
就是这一击,便是罗耀都不能挡。
大自在没有见过罗耀最后时刻的狼狈模样,但他知道这一槊自己挡不住。杨坚的兵甲之道就是如此简单如此直接,没有任何的花哨可言,没有任何的复杂可言,平平直直的刺过来,却将兵甲之威发挥到了极致。
不管是修什么道,到了极致都是可怕的。
如果是在大轮寺里全盛状态的那个大自在,或许还能勉强接住这一槊。可是现在的这个大自在,即便他一次一次的与人搏杀然后进化己身,还是比不了在大轮寺的时候。拥有雪山地脉支持的大自在,才是真正强大可怕的大自在。
就在杨坚以为自己就要胜了的时候,大自在喊了一个字。
挡!
于是,一个人凭空出现在大自在身前。杨坚现在的修为之强放眼天下也没有几个人能出其右,他一直在提防着大自在的援手,可是他始终没有发现。大自在带来的那二十八个红袍僧人没有出现,出现的是一个他认识但绝对想不到会出现的人。
是的
这是一个绝不会出现的人。
因为他已经死了。
而他现在也不是个活人。
杨坚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开始接触纥人的蛊术,在第一眼看清那个人面目的时候他立刻想到了纥人的秘术。但是很快就被他否定了,这个人出现的方式太诡异太让人震撼,而出现后的形体在某个瞬间那种姿势那种形状也不是蛊术可以造成的。这个人出现并不是蛊术所造的僵尸,而是一种更加让人无法理解但却可以想象出来的可怕。
挡在大自在前面的人。
是金世雄。
杨坚的槊停在半空,这凝集了他最强修为的一击没有杀死大自在,虽然将拦在前面的金世雄重创,可大自在却安然无恙的避开。这一股气泄了,杨坚想再攻出这样完美无缺的一击太难太难。就好像军队闻鼓进击,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一击是绝对无解的一击,大自在毫无办法。
躲过这一击的大自在嘴角上勾起笑意,透着些狰狞和激动。
“哈哈哈哈!”
大自在看了看跌落在自己脚边的金世雄,那样姿态恐怖的金世雄。
“你击败罗耀就是用的这一击?我早就已经猜到你会有这样的手段又怎么可能没有防备?怎么样?大隋的开国皇帝陛下,你是否为我这样漂亮伟大的创造而震撼?这正是我为了你而专门准备的啊……多么的完美。”
他弯腰将金世雄拎起来,就好像拎起来卷牛皮纸。
没错
现在这个形态的金世雄,就好像一个破了一个洞漏光了气的气球。
之前他骤然出现的时候是一张纸一样的东西,杨坚并没有看错。这是……只剩下一层人皮的金世雄,竟是被大自在带在了身上!正是这个东西挡住杨坚势在必得的一击,而这一击之后,杨坚的气势已经弱了下去。
“怎么样?”
大自在狞笑着把金世雄随手丢在一边:“你没有想到?你觉得很震撼?哈哈哈哈……杨坚!我是大自在,大自在是谁?大自在是一个连天都无法揣摩清楚的人,你永远也猜不到我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战胜你。”
杨坚脸色有些难看,他的视线在那个被他一槊刺破了一个洞的金世雄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觉得有些恶心,差一点没忍住就要吐出来。
“恶心。”
他说。
“刚才你说……”
大自在得意地笑道:“不管是谁的东西,你拿来了就是你的东西。比如万星辰的修为,你拿来了就是你的了……所以我这样做有什么恶心之处?和你相比难道不是异曲同工?我也是拿来了别人的东西,所以这东西也是我的了。不论是东西还是一个人,只要我有本事去拿就够了。”
“杨坚……你还能刺出刚才那样的一槊吗?”
大自在问:“如果你能,我倒是觉得应该认命了呢,可惜……你短时间内再也刺不出这样的一槊了。”
“虽然,只当了一击就破掉的金世雄更可惜些,不过终究还是在最合适的时候派上了用场,我的准备也就没有白费。”
杨坚在这一刻差不多想明白了大自在用了什么样的手段,可正是因为想明白了所以心里那种惊愕和恶心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看着金世雄,那个样子的金世雄,忽然觉得大自在真的该死,可他的利益冲突放在一边不说,大自在也该死。
……
杨坚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差不多猜到了大自在对金世雄做了什么,正因为清楚了明白了想通了,所以杨坚觉得嗓子里好像卡着一团鸡毛似的的难受,他忍不住的想要干呕,可最终还是硬撑着忍了下来。
地上的金世雄,是金世雄的人皮。
大自在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是将金世雄的人皮完完整整的剥了下来,然后用一种也不知道的手段将人皮缝合,将诸如五官这样的孔洞部分补上。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么也只能说大自在的手段足够残忍足够令人作呕。但这副人皮却挡住了杨坚的必胜一击,由此可见这人皮绝对不简单只是一张人皮。
杨坚猜测。
大自在用了一种很诡异但也很神奇的方式,留下了金世雄的人皮,把金世雄的绝大部分修为封存在这张人皮里。看起来这样解释就简单了,因为只有这样金世雄才能为大自在挡下来杨坚那一击绝大部分的威力。
就这么简单的解释,可后面藏着多少耐人寻味的东西?
首先,要想保存一张完整的人皮不简单,需要极细致的刀工。大修行者剥离人皮不需要刀子,这一点抛开……接下来就是把死去之人的修为封存在人皮里,要想做到这一点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趁着这个人还没死的时候完成。
也就是说,大自在最起码要把金世雄打到只剩下一丝气息勉强还活着,然后趁机将人皮剥离,然后将金世雄的内劲封存。
这个过程,血腥残酷。
但无疑,很好用。
“坏了一个……”
大自在语气中有些可惜有些失望,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全都是得意和兴奋。就好像第一次尝试做某件事的孩子终于成功,就是那样的得意和骄傲。可是,又怎么能用孩子的单纯来形容大自在?
不能
因为大自在的这种手段,让人看起来越发的不像是一个人了。
杨坚的脸色变幻不停,看着大自在,杨坚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虽然你很恶心,但朕不得不说你的手段确实出人预料。朕没有想到你的准备会是这样,更没有想到你现在已经完全不是一个人了。”
“你又何尝是?”
大自在讽刺道:“一个靠吞噬了别人半数修为而苟活了二百年,然后靠吸取子孙后代的血液继续活着的人,有什么资格评价别人是不是人?首先……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说起来和你相比,我好像还要干净不少呢……因为我用的是死人,而你用的是活生生的人且还是你的子孙!”
杨坚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看得出来,大自在的这番话确实激怒了他。其实何须别人去说,靠自己子孙后代的血液活着这件事,本身就是刺在杨坚心里的一把刀啊。若非如此,他又怎么会将万星辰的尸体专门从长江边上运回来,然后鞭尸?
即便是再冷血无情的人,又怎么可能没有一点触动?
那些,都是他的子孙。
杨坚对敌人无情,可对自己的亲人怎么可能做到一点情分都没有?这种事,哪怕杨坚心里只是有那么一分分内疚自责,每每想起来心里只怕都会如刀子割着一样的疼吧?而且,持刀的还是他自己。
“你我其实是一样的……”
大自在不再去看金世雄的人皮,而是看着杨坚:“你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在我看来这并不需要唾弃怒骂,相反,我倒是更觉着,能做到无情无义才是真正枭雄的作为,才有资格成为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掌权者。不管是二百年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都是一个枭雄。”
“当年你建立隋国的时候,利用手下人之间的矛盾除掉了多少功臣?到了后来你干脆撕破了脸,甚至再懒得找借口了,而是一股脑将那些功臣杀掉。然后你为了自己不惜牺牲后人,让万星辰帮你续命。而后为了继续活着继续扮演者所谓的强者,你开始靠吞噬子孙的血液活着……无情才能不败,其实人最大的敌人根本就不是别人啊,而是自己的七情六欲。只有抛开这一切,才能保证永远不会输!”
“你我不是很相似吗?”
大自在问。
杨坚咬了咬嘴角,然后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和朕……永远也不会一样。不管朕做什么,最起码是出于对杨家的维护。而你,你为了什么?你说朕无情无义,那是因为朕想的是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几千年后,所以不得不做出些牺牲。而你呢,你所作所为是为了什么?”
“为了我自己啊。”
大自在理所当然的回答道:“我为什么要为别人考虑?”
“这个世界上其实只有一件事是绝对正确的,除此之外所有的事都有可能是错的。唯独这件,永远都不可能错!你为家人去想去做,可能做错了。你为朋友去想去做,可能做错了。就算你为的是天下人所想所做,都有可能是错了。这个世上,唯有一件事是永远不会错,不管你怎么去想怎么去做都不会错!那就是……为自己!”
第0935章 你小看了万星辰
大自在似乎真的很得意,说话的时候眉角都已经飞扬起来。不过,这件事确实值得他骄傲。连罗耀都没有做到的事他做到了,而罗耀就是大轮明王,所以他怎么可能不骄傲得意?
大自在伸手一招,天空中的火海随即飞落下来,云端的那尊大佛消失不见。佛没了,但火还在。
火在大自在手里似乎流动的不是很顺畅,但大自在根本不在意这些。此时的他虽然在修为上没有表现的比杨坚更加强大,但在气势上似乎已经赢了。他将火凝集在身前组成一面火墙,然后伸出手,在距离火墙一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随着他掌心的内劲吐出来,火墙骤然动了一下,看起来那样子好像水面上突然起了一层浪过去。随后,数不清的火焰之箭从火墙上浮现出来,密密麻麻的一层,随着大自在掌心里的内劲骤然发力,火箭立刻激发了出去。
虽然这不是他的业火,但这是业火就已经足够了。当初罗耀的业火虽然没能杀死杨坚,可毕竟还是给杨坚造成了很重的伤势,不然杨坚也不会急于回长安喝血。自大自在手里施展的业火威力不如罗耀,但业火的威力正在于无所不焚的业火本身,催动者的修为高低虽然影响了威力,可本质没有变。
见业火之箭袭来,杨坚的眼神骤然一凛。
他伸手招了招,布置于头顶的剑界随即落了下来,如一张平铺在天上的大网忽然立在他身前。随着剑界就位,业火之箭的威胁触动了剑界,有数不清的剑气从剑界上分离出来,迎击那些火箭。
每一支火箭都有一道剑气迎过来,那场面有多壮观?
火雨和剑气密密麻麻的对撞在一起,那种密集的程度非但壮观而且会让人震撼的头皮发麻。业火之箭和剑气硬碰硬的相撞后彼此消亡,但是很快后面的业火之箭就又和剑气相撞。这是大自在和杨坚两个人的交手,可是现在他们却在用别人的东西在厮杀。
大自在的业火是借来的,源于大轮明王。
杨坚的剑界是借来的,源于万星辰。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倒是更像大轮明王和万星辰之间的决斗。很多到了那个层次的人都会忍不住的去想,如果大轮明王和万星辰真的相遇交手,究竟是号称一法通而万法通的大轮明王更强大还是被人称为一剑破万法的万星辰更强大?
这是人们的一种遗憾也是一种期待。
这样的两个人之间没有一战,确实让人觉得缺少了些什么。
一个是统治了大草原千年的老妖,一个是威震中原江湖二百年的老怪。
虽然他们都死了,但是今天,他们最负盛名的修为却在另外两个人手里施展出来,完成了一次交手。
火箭密集,剑气同样密集。
看起来剑气似乎有些被动,每一支业火之箭袭来,剑界上才会分出去一道剑气破之。可事实上,能看破这些玄机的大修行者若是亲眼所见,必然都会明白这一先一后的区别。剑气,似乎还要略高一些。
因为剑气是在等,而大自在却是控制着火箭。
这场面,就好像两支强大的军队,无数的士兵用火器对轰一样的壮阔。两个人谁也不让步,谁也不躲闪。大自在好不容易从气势上占了些许优势,他决不允许自己跌回劣势。大修行者之间的交手何尝不是如两军厮杀一样?弱了气势的那一方,其实已经先输了一分。
杨坚所修是兵甲之道,所以他比大自在更懂得气势的作用。正因为如此,杨坚才会不惜消耗剑界也寸步不让。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之间的地方仿似变成了一个黑洞,这样的攻势大量的剧烈的消耗着天地元气,近处的天地元气被消耗尽之后,远处的天地元气如流向低洼处的水一样补充过来,然后再被黑洞吸进去。
恐怖如鲸吸。
这种消耗的速度,只怕很久很久之后天地元气都无法恢复。
被消耗的不只是天地元气,还有业火和剑界本身。
这样不间断的比拼,大自在身前的火墙和杨坚身前的剑界几乎是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小!
毕竟,这只是他们借来的东西,而不是自己的。
可正因为如此,两个人都会很心疼。
尤其是杨坚。
借来的东西一旦用光了,就再也没有了。因为剑界本来的主人早就已经死去,而业火的主人也早就已经死去。
这样的消耗速度是惊人的,也令人叹息。
最终
火墙消失不见,而剑界看起来只剩下薄如蝉翼般透明的一层。
若不是剑界如同有自己的智慧一样精准地控制着剑气的激发,只怕现在剑界也已经消失不见了。每一支业火之箭袭来,剑界才会分出一道剑气破之,这样的精准,便是杨坚真的能控制也不能做到更好了。
没有浪费一丝剑气。
……
“现在你我借来的东西都没了。”
大自在看了一眼杨坚身前那薄薄的一层剑界:“剩下的这些,只怕只需要几百支普通的羽箭就能消耗光了。噢……我说你我都是借来的这不对,应该说你我都是偷来的。你光彩,我也不光彩。”
杨坚的拳头攥紧,忽然间向前大步一跃!
他跃起的时候脚下踏出来一个深坑,尘土纷飞。
杨坚的身子炮弹一样冲出去,一拳轰向大自在的面门。他那杆内劲幻化出来的重槊留在了原地,似乎因为一击没能击杀大自在的它被杨坚遗弃了。
大自在没有避让,他本能的一挥袍袖,佛宗的另一门绝学江流袖随即施展出来,袍袖就如同一个坚韧的气囊,将内劲包裹在其中迎向杨坚的拳头。可是,在江流袖出手的那一瞬,大自在忽然愣了一下。
嘭的一声!
杨坚的拳头和大自在的内劲撞在一起,大自在随即被雄浑的内劲震的向后飞了出去,若不是他主动借力向后飞掠,这一拳给他的伤害会出乎预料。
大自在低头,看了一眼光秃秃的胳膊。
袖管已经没了,胳膊上也被杨坚的内劲崩的有一些细碎的伤口。
大自在自嘲的笑了笑。
他身上穿着的不,不是他的白色僧袍,而是杨坚让他穿的那件紫色锦衣。这件衣服的袍袖本来就不如何宽大,远比不上他的僧袍声适合用江流袖的修为。
只是自嘲一笑之间,杨坚的第二拳如影随形般到了。
其实杨坚的速度并不是很快,但大修行者的攻势每一招的后面绝不会是停顿,看起来的停顿背后,一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藏着。杨坚第二拳攻过来在普通人看来很快,可在大自在看来杨坚还是顿了一下。
所以大自在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双手合什间背后出现了一朵巨大的七瓣白莲。
嘭!
杨坚的人明明在前面,杨坚的拳头明明在正面。可是这一拳熊结婚的内劲却在大自在身后袭来,若不是大自在反应极快,以白莲阻挡的话,这一拳或许就会结结实实的砸在大自在的后心。
咔的一声脆响。
大自在身后的七瓣莲花碎裂了至少五瓣。
杨坚这一拳没能得手,这次的攻势才真正的连绵不绝的展开。他没有任何特别的技巧,只是一拳一拳的砸过来。用的……是大隋步兵入伍时候都会操练的太祖拳。这套拳法本身就是杨坚所创,在战场上近身搏斗极为有效。对大修行者来言这拳法确实简单了些,可在战场上对于士兵们来说简单直接就是最有效的杀招。
大自在向后一掠,然后双手往前一推。
“大罗佛手。”
随着他一声低吟,一只一只的手掌凭空出现。手掌挡住了杨坚向前的每一拳,内劲这样硬碰硬的对撞造成的气浪将四周狠狠的席卷起来,地皮被刮掉了一层,尘土和野草想四周激荡了出去。
“伏魔杖。”
大自在双手虚空一握,然后猛的向下一挥。一根巨大的法杖从杨坚头顶落下,杨坚看也不看,手掌成刀斜着向上一撩,他的手就如同一柄大隋的制式横刀一样,锋利坚固,竟是一刀将伏魔杖劈开。
看起来,杨坚步步紧逼,大自在则不断的后撤。
可是杨坚的攻势再猛,依然无法伤及大自在本身。现在的杨坚就是闻第一阵鼓呐喊向前的士兵们,大自在不断的后撤,正是在等他一鼓作气之后的再而衰三而竭。
“擒象手。”
大自在双手虚空一抓,十道凌厉如刀的劲气包裹向杨坚。刀气在临近杨坚身体的时候骤然变得凌乱起来,如同绞肉一样,狠狠的裹在杨坚身上。而杨坚却根本就不理会,他身上的内劲铠甲将这十道劲气尽数当初,真的如戒刀斩在铁甲上一样,发出一阵一阵的脆响,甚至有火星爆现。
“重甲!”
这次轮到杨坚一声暴喝,然后伸手往前一指。他身上的甲胄将十道刀气崩离之后顺势分裂离开了身体,半空中,每一块甲胄都幻化成了一个铁甲军士兵模样的人,但是比铁甲军士兵的移动速度要快的多,一瞬间,这些铁甲士兵便组成了一个阵势,将大自在团团围住。大自在认得,那是大隋军阵最基本的一种阵型。
可是,一旦人被困住,绝难脱身。
被困住的一瞬,杨坚猛的一招手,那杆重槊从他身后飞了过来,杨坚手握重槊猛的向前急冲,就如之前的第一击一样,那样的简单直接但无可匹敌。此时的大自在被铁甲士兵困住,根本无法躲闪!
“杀!”
这次,大自在没有喊出挡这个字,而是杀!
随着大自在向外一抛,一个纸片一样薄的人从阵法里飞出来,在半空中突然膨大变成了一个人,自天空上一招击出直奔杨坚。而此时,杨坚的重槊也已经刺进了阵中,直奔大自在!
嘭!
大自在的身躯被杨坚的重槊戳飞了出去,胸口上立刻出现一个血洞。而天空中那个人似乎是低语了一声,可人皮又怎么可能张嘴发语?但是,杨坚真的好想听到了两个字。
“屠人。”
一股诡异之极的内劲笼罩在杨坚身上,犹如万千蚂蚁组成的军队一样将杨坚包裹起来,似乎一瞬间之后,就能将杨坚啃的只剩一架枯骨。重伤之后向后倒飞的大自在甚至忍着疼笑了起来,因为他一直在等这一刻!
但
大自在的笑容很快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惊愕和震撼。
杨坚身上一团光华越发强烈起来,竟是如刺破了厚重云层的阳光一样,逐渐将那片诡异的内劲撕裂!
剑气!
杨坚身上仅剩的那一点剑界的剑气!
如烈日一般,光华夺目!
剑气粉碎了屠人内劲,然后化作一道流光飞过。噗的一声,半空中胜屠的人皮被切开,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从天空跌落下来。
杨坚大步向前,以槊遥指大自在:“你不是小看了朕……而是小看了万星辰。”
第0936章 什么叫瞬息万变
大自在确实没有想到,杨坚身体外面那仅剩下薄如蝉翼的一层剑界竟然还有如此威势。他费尽心思准备的杀手锏,就这样简单轻易的被那剑界最后的一击破坏。人皮胜屠自然不如活着时候的胜屠能施展屠天那样的修为,但却能将屠人的修为发挥到极致。
大自在本以为,这一击纵然不能杀了杨坚也必然将其重创。
可是,受到重创的却是他。
万星辰剑意
哪怕只剩下了那么一丝,也绝对不容的任何人小看。
此时的大自在已经伤的极重,杨坚重槊的那一击太过凌厉,虽然在重槊临身的时候大自在仓促间在胸前凝出一朵七瓣莲花,可尚未成型的莲花也只是阻挡了重槊一小部分威力,若不是他反应迅速的话,说不得这一击就能将其当场格杀。
大自在看了看自己胸口上的伤势,忍不住摇了摇头。
“杨坚……我实在不知道你有什么可得意的。你的一切成功都靠的是别人而非自己,却总是能因为这样的成功而骄傲自得。用别人的东西获取了成功后就以为是自己的成功也就罢了,居然还真的以为那就是你自己的成功……”
杨坚哪里会在意他此时的讥讽,大步走到大自在身前,用那杆内劲凝集的重槊指着大自在的额头。
“成功就是成功,不管是用什么手段什么方式,成功永远不会和失败等同。无论如何,成功都值得高兴。”
槊锋就指在大自在的额前,而大自在此时却显得无比平静。
“你真的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他笑了笑,诡异的让人心里有些发紧:“因为你只是战胜了一个大自在啊,这个世界上有你永远也不可能战胜的存在,只是你还没有到那个层次而已。你以为自己已经站在了这个世界的至高处,其实你真的很渺小。”
“那你。”
杨坚将重槊往前一送,下一秒就要刺破大自在的额头:“就更加的渺小。”
“是啊……我从来不认为自己不是一个渺小的人。”
大自在道:“因为我看到的知道的远比你要多得多啊……而且,现在看起来你好像赢了,可是……谁知道呢?”
杨坚似乎懒得再说什么,手再次往前送了一分。
可是,就在这刹那间。
有东西从大自在的衣服里自己钻了出来,就好像蝉破壳而出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蝉破壳时间不会如此的快,只是一瞬间就完成。那东西从大自在怀里钻出来的时候杨坚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将重槊下劈,目标不是大自在而是这个钻出来的东西。
他的速度已然极快,可因为实在出乎预料所以还是慢的半分。
钻出来的东西迅速的膨大起来,然后猛的往一侧滚了出去。杨坚的重槊狠狠地砸在地上,嘭的一声将地面砸出来一个深坑。大自在的身躯被震的向后飞了出去,半空中似乎就变得破碎不堪。
可是,杨坚的主意里已经不在大自在那边。
或者说,杨坚的注意力已经不在死去的大自在那边。
远处
一个新的大自在站在那,气喘吁吁,但眼神格外的得意。
这个大自在整个人黏糊糊的,还有鼻涕一样的液体从身上往下流,片刻之后,他站着的位置上就流下来不少那种东西,令人作呕。这个大自在赤身裸体的站在那,恶心的粘液布满全身。
“你已经老了,老到不了解这个世界。”
新的大自在笑着,嘴角上都是对杨坚的讥讽。
大自在的眼神一凛,似乎很难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发生。虽然他本身的复活就已经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可大自在这样的变化还是让他觉得不可思议。杨坚本来就没有死去,而是借用万星辰一半的修为陷入沉睡,在必须的时候醒过来而已。可大自在呢,大自在就好像一条刚刚蛇……刚刚完成了一次蛇蜕。
“佛宗之人多妖异,果不其然。”
杨坚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一直保持着戒备。
“妖异?”
大自在哈哈大笑起来:“你不觉得这是一种神迹?连我自己都觉得这是神才拥有的手段,除了神,谁还能如此?靠着这个,我骗过了大轮明王,骗过了杨奇。靠着这个,我从大轮寺出来一路东行,和一个又一个高手决战,每一次交手我都会让自己遍体鳞伤……因为只要我伤的够重,我就能蜕变出一个新的我……一个更加强大的我!”
大自在双臂一震,身上的粘液随即被他的内劲震开。
“杨坚,你知道自己在和谁战斗吗?”
大自在指了指自己:“你在和一个神战斗。”
……
嘭!
随着一声闷响,杨坚的身子被震的向后倒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在一棵大树上,巨大的冲击力将这棵足有水桶粗细的大树拦腰撞断。大树巨大的树冠缓缓的倒下来,砸在地上的时候激荡起漫天的烟尘。
杨坚这一下挨的极重,挣扎了一下才站起来。
他身上的内劲铠甲变得闪烁不定,显然刚才这一击的力量之强就连这铠甲都难以承受。不过,若不是有这劲甲护体的话,说不定这一下杨坚就会身受重伤。即便如此,再次站起来的杨坚还是显得虚弱了不少。
而远处,将杨坚击飞的大自在看起来更加的强大了。刚刚从躯壳里蜕出来的时候,他的肉体显得有些虚弱不够凝实。过去十几分钟之后,这种虚弱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他的身体变得格外结实,看起来就如没有受伤前的那个大自在一样。
“每一次蜕变,我都会变强。”
大自在一边缓步往前走一边说道:“所以,你拿什么战胜我?你每一次受伤,都会让你变得越来越弱小。而我每一次受伤,都是走向更加强大的捷径……这就是凡人和神的不同,你……在我面前还能找到胜利的机会吗?”
杨坚看了看自己手里那杆明灭不定的重槊,再看看自己胸口位置上劲甲裂开的缝隙。
胸口里的疼痛却让他越发的清醒,而嘴角上的血迹让他更加的冷静。
“朕坚信一件事。”
杨坚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挺直了腰身:“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绝对的完美无缺,如果有那也只是看起来的假象,是故意表现出来迷惑别人的。你说你每一次重伤之后都会变得更加强大,这不可否认。但是,这样的功法必然有其弊端,而且朕相信,一旦这个弊端暴露出来,你一定会死的很难看。”
“可你知道是什么吗?”
大自在问。
“朕不知道,但朕会找到!”
杨坚猛的一跃而起,然后挥舞重槊砸向大自在。
嘭!
两股磅礴的内劲对撞在一起,杨坚再一次被震的倒飞了出去。他的身子落在地上砸出来一个深坑,但却没有停下来继续向后搓,硬生生在地上犁出来一条足有六七米长的深沟。这一击之后,他手里的重槊被彻底震碎,而身上的劲甲也终于被撕开。
这次,是真真切切的伤口。
他的胸口上出现了一条足有手掌长的血痕,虽然伤口不是很深,但肉往两边翻开的样子看起来显得很狰狞。血往外淌,但流速很慢。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察觉到那血远比正常人要粘稠,有一种那不是血而是红色的浆糊似的错觉。
正常人的血,绝不会如此的粘稠。
“果然。”
大自在看着杨坚的伤口笑了笑,眼神里都是释然:“这就是你必须靠换血活着的缘故吧……你不但伤重之后需要换血,即便你不受伤过一阵子你还是要换血。一个正常人,血液是在全身流动的……而你的血不是自己的,而你的身体其实又已经很老很老了,血液根本不能通畅的流动,所以会变得沉淀粘稠……所以我猜测,即便你不会受伤,你也必须靠换血活着。”
杨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脸色变幻不停。
“你不需要用这种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大自在一边走一边耸了耸肩膀:“相对来说,我是个怪物,可你何尝不是个怪物?你本身就不应该存在,所以请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也不要用那种不屑的表情,你在嘲讽我吗?为什么不先嘲讽自己?”
“哦……对了。”
大自在道:“因为人总是看到别人的缺点不足,加以嘲讽和谩骂,却看不到自己的缺点。就算是同样的事,对自己的看法和对别人的看法也不一样。比如我在地上吐了一口痰,你路过看到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还会在心里骂我一句真恶心。走了几步之后你觉得嗓子里难受,然后也吐了一口痰,但你绝不会骂自己真恶心。”
杨坚再次挣扎着站起来,从身上撕下来一块布勒住伤口。这个动作他极为熟练,在二百多年前,他最熟悉的就是在战场上厮杀过后自己处理伤口。
“佛宗的人,总是会讲很多这样貌似有道理的话来显示自己很有思想。”
杨坚啐了一口嘴里的土,看着大自在认真地说道:“用你的话说,那是因为人的一种劣根性。总是在觉得自己要赢了的时候说些什么,不然就觉得对不起自己胜者的身份。”
“借你刚才一句话吧。”
杨坚深呼吸,然后迎着大自在往前走:“有的时候看起来你要赢了,可是你未必会赢。你刚才说朕已经太老了看不懂这个世界了,因为世界在变化,朕不否认。但是……你不是看不懂这个世界,你连眼前的局势都看不懂。你知道世界在变化,可你却不知道眼前的巨石也在变化。”
大自在微微一怔,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猛的回头往大营那边看,随即看到有两道身影迅速的掠了过来。那两个人还没到近处,就掷过来几个圆滚滚好像西瓜大小的东西,来势极快。大自在下意识的以内劲将那掷过来的东西震开,嘭嘭嘭……那些东西爆开,血花绽放。
那是
人头
大自在向后掠出去没再出手,几颗人头滚在地上。
这些人头,大自在都认识。
正是他带来的那二十八个红袍僧的脑袋。
“一百个人决战,是战争。一万个人决战,是战争。两个人决战自然也是战争,只要是战争……就不会一成不变,而是会因为各自的利益而寻求变化,所以才会有战局瞬息万变的说法。这些……你不懂。”
杨坚冷笑着说道。
大自在回头,那两人的身影已经清晰起来。
他都认识。
一个瘦高,一个矮胖。
第0937章 不可错过的时机
看着从后面掠过来的那两个人,大自在的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他之前一直也在担忧,为什么他的援手始终没有赶过来。杨坚的铁甲军天下无双这不假,但杨坚军中没有几个修为惊人的大修行者。他带来的二十八个红袍僧修为都极不俗,从大营里闯出来不可能有什么问题。
但直到他重伤之后蜕皮,这些手下也一个都没有赶过来。
其实在那时候大自在心里已经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只是与杨坚的交手容不得一点分心,所以便也没有继续去想。于是,他没有等来自己的援手,而是等来了杨坚的援手。而这两个援手,居然还是就在几天之前还与杨坚谈崩了看起来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决一死战的敌人。
方解
项青牛
看到这两个人,大自在沉默片刻之后自嘲的笑了笑。
“我竟是忘了,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永恒不变的朋友也自然不会有永恒不变的敌人。前几天还面对面坐着针锋相对似乎下一秒就要以命相搏的敌人,几天之后因为共同的利益就能成为肩并肩的朋友。”
杨坚的脸色不好看,之前大自在的几次反扑威力确实不小。就连他最坚固的劲甲都被崩碎,最尖锐的重槊都被崩断。
但是,他还是等来了自己的援手。
“朕既然下定心思要和你决战,又怎么可能不想到朕会输?”
杨坚深深吸气,让自己的胸腹里那种澎湃难忍的疼痛舒缓一些:“朕从二百多年前初领兵至今再领兵确实未尝一败,但朕却不会真的以为朕永远不会败。一个合格的领兵元帅,在预料到胜利之前要做的,就是考虑到所有有可能战败的因素。”
“你就不怕?”
大自在问。
“怕什么?”
杨坚反问。
“这两个人现在是你的朋友,和你联手来杀我……”
大自在冷笑:“可是我却相信,你们三人联手杀我,如果成功的话下一秒他们两个就会联手对付你。杨坚,你不是一个白痴,难道只看到眼前的胜却看不到瞬息之后的败?而且,只要你败了,那两个人绝对不会给你再站起来的机会。”
“你错了。”
杨坚道:“朕刚才说过,一个合格的将领要考虑到所有有可能战败的因素,朕又怎么可能想不到他们两个会趁着朕有伤出手?朕非但想过,还是仔仔细细地想过。”
“想过你还要这样做?”
大自在不可思议的看了杨坚一眼:“真不知道这样的杨坚还是不是当初建立了大隋帝国的杨坚。”
“你说……”
杨坚认真说道:“朕已经老迈,不再了解这个世界了,那么朕为什么不试着去了解?朕还要感谢你,若不是你说这样的话,朕不会丢开自己曾经是开国皇帝的身份去想问题。当朕连这个身份都能丢开的时候,朕还有什么不能适应的?世界在变……就算朕曾经主宰这个世界但那也已经是过去了,现在的朕已经不具备直接改变这个世界的能力,那么就只能是朕来改变适应这个新的世界。”
“就这样简单。”
他说。
大自在恍然:“原来我真的说了很多错话啊。”
“嗯,你说了很多错话。”
杨坚道:“是你的话让朕知道,朕已经不是二百多年前主掌整个天下生死的皇帝了,于是朕就想,那么朕是什么?朕想了很久,终于找到了答案……朕还是朕,只不过不是那个建立了大隋之后的朕,而是立国之前征战天下的朕,大不了再打一次江山而已。”
“原来你才是个好戏子。”
大自在叹了口气:“你演的好像。”
“谢谢。”
杨坚微笑着说道:“朕和方解见面的那天,你始终站在朕身后十几米外,朕说什么你都能听的一清二楚,但,你一定没有想到朕会用最简单的方法和方解聊着另一个话题……朕提前写好了一封信,就放在桌子上。方解一边看着那封信一边和朕针锋相对的谈话,这一切都只是演给你看的。”
“你们……不是好人。”
大自在居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需要说谢谢吗?”
方解停在大自在身侧十几米外站住,看着大自在笑着说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直接的说我不是个好人,这感觉……挺新鲜。”
……
“这不是我做的不够好,是我还是没有看清人的本性。又或许,是我看清楚却在最关键的时候忘了。总是在即将成功的时候失败突然到来,这种感觉很让人恼火啊……”
大自在抬着头看着天空说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一个不存在的人听。
项青牛撇了撇嘴:“你是在说给谁?还有谁能来救你?”
“我从不需要别人来救。”
大自在转过头看向项青牛:“你信不信,就算你们三个人能杀了我,在我死之前也必然能拼死你们其中一个,搞不好是两个。你们现在可以猜猜,你们三个人是谁会先死在我手里?”
听到这句话,杨坚的脸色立刻变了变,他不由自主的看向方解和项青牛,眼神里有一种警惕出现。
方解看到杨坚的反应却忍不住冷笑一声:“最强的修为,从来都不是内劲和天地元气,而是一句诛心的话……大自在,这句话如果换做攻势的话你已经成功了。你知道我们和杨坚心思不在一处,所以只用了一句话就让杨坚把对你的戒备提防分出来一半在注意我们两个身上。而且……说不定他现在就在想,一会儿杀了大自在之后是不是先下手为强干掉我们两个剩下的一个?”
“是。”
杨坚没有否认:“朕请你们两个来做援手,但和你们两个也不是朋友。大自在这话确实挑拨的明显,可朕终究还是会忍不住去想。以大自在的修为确实可能会击杀你我三人其中一个,朕……不想是这一个。”
“所以?”
方解问。
杨坚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摇了摇头:“没有所以,大自在现在是你我共同的敌人,若朕因为担心你们两个故意把朕放在前面从而放走大自在,那么毫无疑问,接下来你们两个不会放过联手杀朕的机会。因为朕……也是你们的敌人。”
项青牛忍不住冷冷的笑了笑:“你说得没错,我是万星辰的关门弟子,你和我本来颇有渊源,因为你身上有我师尊一半的修为。但你做的,却是将他的尸体挖出来用鞭子狠狠的抽打,你觉得我会装作完全不知情?”
“先打过面前这个再说吧。”
杨坚叹了口气:“朕忽然发现,大修行者还真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该存在的东西……如果咱们都没有这身修为,那就不会面对这样的决战而是在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交手,那个时候,胜负远比现在要来的让人心里舒服些。正因为有了大修行者的存在,所以战争变得不再纯粹……个人之间的决斗,甚至会影响几十万乃至于上百万军队的胜负。”
“你现在才有这感慨,不是晚了么?”
大自在忍不住讥讽的笑了起来:“若没有大修行者,你会活上二百多年?没有大修行者,你会建立一个帝国?没有大修行者,你难道真的能敌得过通古书院?都不能,所以不要再说这些骚情恶心的话了,明明时不时因为自己的强大而得意,现在却矫情的好像一个被人操爽了的寡妇事后还在担心名节变臭一样……最主要的是还是你主动勾引的人家,这让人看着真不舒服。”
“够了。”
杨坚往前迈了一步,看向方解:“先抛开这些,联手杀了这个人。佛宗才是你我共同的敌人,剩下的事等杀了这个人之后再说。”
方解做了个手势:“请。”
他往后退了一步,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你快不行的时候,我们会上的。当然,我们也不会让他逃走。”
杨坚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看向方解的眼神里都是恨意。
……
嘭!
大自在和杨坚的修为之力重重的撞在一起,已经受伤的杨坚显然落了下风,他的伤势导致了他本就流通不畅的血液损失了不少,以至于身体越发的不如原来灵活自如。按照道理来说,他本就不是一个可以活上二百多年的体质,在二百年前,他的身体机能就已经老化到了崩溃的边缘,现在的看起来的强大,只不过是万星辰那一半的修为在支撑着而已。
就算他可以不在乎心脏,却不能不靠着血液活着。以内劲替代心脏让血液保持缓慢的流动,这才能保证他的身体机能还存在。而当血液一丝流动都没有的时候,就算他有万星辰的一半修为也没有任何意义。
一个死人,修为再强大也不过是具可怕的僵尸而已。
杨坚低头看了看胸口裹着的衣服上满满渗出来的血,脸上的表情都是焦急和忧虑。然后他看向方解和项青牛,那两个人一个抱着手站在一侧,一个坐在一边休息,看起来没有一点要出手的意思。
但是,正因为他们两个在,大自在也没有办法逃走。大修行者之间的战斗,瞬息之间的变化都能影响胜负。大自在现在虽然看起来更强,可比杨坚也就强在毫厘之间。真的强大很多的话,此时他早已经将杨坚斩杀了。
修为上,一个境界的差距就足够决定生死了。
此时境界跌落的杨坚和大自在其实修为相差无几,大自在占优,但绝对没有高出哪怕半个境界。
这样的差距,胜负就看变化。一旦大自在转身就跑被方解和项青牛拦住的话,这片刻的时机足够杨坚发出致命一击。
大自在深知这一点,所以才会全神贯注的和杨坚决战而没有动过逃离的念头。他了解过方解和项青牛的修为,这两个人都属于那种不怎么被境界束缚住的怪胎。项青牛体质虽然不如方解,但有道心,修为极怪。而方解,体质上的绝对优势让他经常能越境界与人交手,还在通明境的方解,未必杀不了近天境的修行者。
“神威!”
杨坚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可言,他将所有的内劲凝集在一起,发出了他现在能用出来的最强一击。这次,他手里已经没有了重槊,身上也没有了劲甲。有的只是一个领兵多年之人早就领悟到了的在绝境中的决绝。
神威
杨坚修兵甲之道的最强一击。
一尊巨大的金家战神出现,左手握着一面巨盾右手拎着一柄长刀。巨大的战神出现在大自在身前,巨大的盾牌狠狠的往下一砸,大自在双手托起一朵巨大的白莲花和巨盾撞在一起,方圆几百米内的空气都为之一荡!
不等大自在反应,战神手里的长刀横扫,直奔大自在的腰!
就在这一刻,方解和项青牛也动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都知道这是最好的时机。
不可错过的时机。
第0938章 杀人不偿命的好机会
杨坚和大自在的决战,旁边有两个看客。
不管是杨坚还是大自在,何尝不知道这两个人才是渔翁?可就连请来方解和项青牛的杨坚到了这会儿也无力改变什么了,他想到了所能想到的一切可能,唯独没有想到的是方解和项青牛从一开始就是袖手旁观。
杨坚开始以为,方解和项青牛即便瑞自己动手,也是在他们联手铲除大自在之后的事。所以他从一开始就留了余地,并没有尽全力和大自在拼争。他要留足了修为之力和方解再打一场,大自在曾经跟他提起过方解和项青牛的修为,所以杨坚有信心保留哪怕一小半的修为也最起码能全身而退。
只要给他时间恢复,他就能碾压这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后生。
可是,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方解这个人。他专门了解过方解的品性,在他汇总的消息中,不管怎么理解方解都是一个厚重平和的人,似乎阴谋诡计和这个人没有什么关系。他身边的战将也好朋友也好,都是因为他足够的真诚才留下来的。而若非一个宽厚严谨的人,也不可能制定出专门讨好百姓的策略。
所以,杨坚以为自己了解了方解的性格。
谁想到……方解和项青牛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很快的加入这场决战。他请方解来帮他牵制住大自在的手下,他以为方解会尽快杀死那些人然后赶来支援自己,毕竟方解对佛宗项青牛对佛宗都有着很深的恨意。
第一步,杨坚预料的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这一步,是方解和项青牛真的来了。
可是从第二步开始,方解和项青牛的行动就和杨坚的预计渐行渐远。其实在那个时候,杨坚心里已经逐渐生出不安。方解和项青牛杀死大自在的那些手下,尤其是那二十八个红袍僧并不是很艰难的一件事。可是,这两个人却迟迟没有出现……杨坚半生领兵,做了几十年皇帝,最擅长之事便是算计。
可是,这次他是真的被算计了。
方解就是故意在拖,他和项青牛早就诛杀了佛宗的那些人,十之八九就在一边眼睁睁的看着他和大自在决战,直到杨坚确定方解他们不会来了,动用万星辰的剑界将大自在击成重伤之后蜕变,直到大自在有能力转身就走的时候,方解和项青牛才来。
来了之后,方解和项青牛还是没有动手。
逼着杨坚不得不拼尽全力。
神威
是杨坚现在能发挥出来的最强一击。
即便他现在已经身受重伤,可是这一击依然让大自在脸上变色。
“佛莲。”
大自在向后一掠,然后盘膝坐在半空之中。他的身体下面出现了一个如汉白玉雕刻而成的巨大的白色莲花,瞬间绽放。巨大的花瓣从绽放开的那一刻就在生长,每一瓣花瓣都要比一个成年人还要大些,最外面的一层花瓣在绽放开之后向回收拢,形成了一堵围墙将大自在紧紧的护在里面。
而且,这莲花的颜色迅速转化,从纯白色转变成了淡淡的金色。
莲心从花瓣中央升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伞盖一样,将莲花围墙上面的空洞位置覆盖起来。此时的大自在就好像把自己囚禁在这莲花的囚室中,用以避开杨坚那暴强的一击神威。
就在这一刻,方解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他看了一眼项青牛:“这莲花有诡异,大自在可能要脱身!”
方解骤然想到了在长安城时候遇到的智慧天尊,当时诸多大隋高手围攻智慧的时候,智慧以莲花逃遁不止一次。大自在的修为远远在智慧之上,又怎么可能不懂得这莲花遁走的妙处?
“我来帮你。”
项青牛说了一句,然后双手往前一伸,从他宽大的道袍袖口里,一黑一白两条鱼儿迅速的游了出去。而方解则停留在原地,眼神里有些别样的东西一闪即逝。
神威
这是杨坚为自己这一击所取的名字,他修兵甲之道,这神威之威用的便是千军万马之威。那一刀斩落,就如同集合了十万大军的所有力量于一击,其威势可想而知。当初在和罗耀决战的时候,杨坚尚且没有用出这一击便能将罗耀击败。此时,之前一直留手的杨坚已经被逼到了绝境,这一击不得不发!
一个四五品的修行者就能碾压几十个普通人,一个九品的修行者在普通人眼里已经超脱出人的范围。修行者个人的能力,远不是普通人可以相比的。这没错……可是十万人呢?如果有人能将十万个普通人的力量凝集起来,到底有多强?
这正是大自在脸上变色的原因。
一个普通人,大修行者看都不会看在眼里。十个,百个,千个甚至万个,大修行者依然不放在眼里,因为这些力量是分散的,毫无影响。
十万人之力,于一击。
大自在怕了。
真的怕了。
神威的刀锋重重的斩在那朵已经化为淡金色的莲花上,一股仿似能毁灭天地的恐怖威力随即产生。这或许是方解和项青牛所见过的最强大的攻击也是他们所见过的最强大的防御,一个是天下致锐的长矛,一个是天下至坚的盾牌。
这是无法形容出来的一次交手,任何语言都无法描述出这一击到底有多强大。
轰!
地动山摇。
淡金色的花瓣上咔嚓一声出现了裂纹,如一记重锤撞在玉石上一样。花瓣只坚持了片刻随即开裂,然后便是崩碎。最外面的花瓣不堪重负,碎裂成了渣子。就好像洒落了一地的碎金一样,那么耀目。
紧跟着是里面的小一些花瓣,其金色更加纯正。可依然没有任何作用,在神威一击面前也只能碎裂。
小花瓣之后便是大自在了。
可是
大自在呢?
杨坚的瞳孔骤然收缩!
莲花中,根本不见大自在的影子!
……
大自在缓缓睁开眼,嘴角上忍不住露出一弧笑意。他知道自己避开了杨坚那绝对无法阻挡的一击,在那一击面前,即便他的修为已经提升到了最高处也依然不能抵挡。这一击,让他想到了以前自己在面对大轮明王时候的那种无助无奈。
但是,杨坚终究不是大轮明王。
大轮明王控制着他的命脉,他的任何修为在大轮明王面前都没有任何意义,大轮明王只需摧毁他的命脉,他就会如一瓢开水下的雪一样迅速的消融。那个时候,大自在是真的怕大轮明王。
幸好,杨坚不懂得他的命脉是什么。
幸好,这莲花遁走的秘技他没有遗忘。
在他看来,智慧天尊的修为不过是个笑话而已。所谓大雪山大轮寺四大天尊,除了他之外其他的三个人不过是大轮明王摆出来给别人看的而已。智慧的修为不过九品巅峰,最多只是一只脚跨进了通明境而已。这样的修为在大轮寺里就算不是比比皆是,也能随随便便找出来不少。
之所以智慧是四大天尊之一,其实是大轮明王为了迷惑敌人罢了。
若是连九品巅峰都能称之为天尊,那么大轮寺可怕吗?
不可怕
大轮寺真的不可怕吗?
可怕
大自在才是四大天尊中真真正正的强者,是百年来大轮明王座下真真正正的第一人。在大轮寺里,他只惧大轮明王一人而已。当然,这也只是一个表象而已。没有人了解真正的大自在,就如同到现在他也不了解那个东西一样。
就在杨坚那一击神威出手之后,大自在一瞬间甚至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听那个东西的话,之所以是用那个东西来形容,是因为大自在自己都不清楚到底那是一个人还是一个什么自己根本不了解的存在。
如果自己不听那个东西的,那么自己就没必要一次次面对生死。
这次,生死之间的距离被缩短到了最近处。
只在一线。
打的过就打打不过就走,说起来有些江湖无赖的意思。可不管是大修行者还是普通人,哪个不一样?
所以,大自在没觉得有什么丢人的。
他睁开眼,想看看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离开了那个惨烈的战场,离开那个让人恼火的杨坚,剩下那三个人去打吧,让那三个他看着都不顺眼的家伙去厮杀吧。这一切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虽然没有完成那个东西的交待,但还活着不是吗?
他觉得自己会看到一座青山一片绿水,看到湛蓝的天空漂浮的白云。看到在残秋里顽强挣扎的最后一朵花儿,看到月初水面弹跳的鱼儿。
一切自然。
但
他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只拳头。
“道爷赏你一番生不如死!”
这声音和拳头同时到来,声音刺痛了大自在的耳朵,而拳头则让他的半边脸感觉到了什么叫疼痛。那只白白肥肥的手握成拳头的时候,也不是白白软软的没有一分力气。这一拳凝集了项青牛的仇恨和修为,结结实实的砸在大自在脸上。
嘭!
大自在的身子如炮弹一样向后飞了出去,脸在被拳头轰中的一瞬间就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扭曲。
两颗牙齿飞了出来,流星一样划过,噗噗的两声之后,先后钻进一颗大树立然后又透过树干而出,也不知道飞去了哪儿。
大自在完全没有一丝防备,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项青牛竟然在一瞬间追寻到了自己。按照道理来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莲花之遁,一旦施展出来连施术者自己都不知道会逃向何处,更谈不上追寻什么踪迹。所以,绝对不可能是敌人追踪到。
可是,项青牛这一拳确实实在在的。
这一拳,就破了他的相,也颇了他的肉身防御。
不,他根本就没有防御。
“别留手,一鼓作气。”
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大自在分辨出那是方解的声音。
大自在一惊!
不只是项青牛追了过来,怎么连方解也追了过来?!
“这样一个打死人不偿命的好机会,傻逼才会留手!”
项青牛回了一句,然后追上倒飞的大自在,凌空一脚踩在大自在胸口,将大自在直接踩进了地里面。
不远处
方解站在那,眼神明亮。
方圆几十米范围内,有一层淡淡的青色形成了一个圆弧,若不仔细看的话也难以看出形状。这圆弧外面,两条黑白鱼摇动着尾巴缓缓游过,带着些悠然自得。
第0939章 你想要我就给你
杨坚有些发傻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有些无能为力。
在大自在以金色莲花将自己包裹起来的那一刹那,肯定是用了什么可以逃遁的秘法,大自在是想避开他的神威一击,而在就在他几乎得逞的那一瞬间,方解用自己的界将大自在封住,大自在根本就没有走脱。
而项青牛知道方解的界想要困住现在的大自在有些艰难,所以他用自己的道心为方解的界加固。
大自在以为自己已经远遁,可他却出不去方解的界几乎停在原地。如果大自在有所戒备的话,不会被项青牛偷袭得手。正是因为大自在太过于自信,而且这莲花之遁的秘术也确实没有人能破解过,所以他被项青牛一拳击飞。
项青牛在大轮寺里和大自在有过一次交手,那个时候道心初开的项青牛在大自在面前没有一分还手之力。若不是杨奇折回救他,那个时候项青牛就已经死在大自在手里了。
今天,项青牛心里的那份怒意全都发泄了出来。
他一拳一拳的打下去,拳拳都砸在大自在的脸上。说起来项青牛对于大自在那张脸格外的痛恨,明明是个最阴狠狡诈之人偏偏生了那么一张纯美和善的面容,在项青牛看来时间最虚伪之事莫过于此,他不怒才怪。
只不过,以大自在的修为,哪怕此时被压制其修为本身也在瞬息间反抗着。哪怕大自在自己没有反应过来,他的修为之力也在自主的做出反应。项青牛的拳头每一次砸下去,大自在体内的修为之力都会立刻布置防御。
虽然这样被动的防御和大自在主动的调用修为之力无法相提并论,可项青牛要想这样简单的干掉大自在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每一次他的拳头落下,大自在被揍的地方都会有一朵透明的莲花出现,为大自在分担走了大部分力度。
若非如此,只怕此时的大自在已经被项青牛揍成了烂泥。
“真他娘的奇怪!”
项青牛一翻身骑坐在大自在深深,双臂轮开了拳头往下砸,一下比一下狠。每一击,地面都随之震动一下。这场景就好像在牛皮大鼓上洒一层细沙,轻轻敲击大鼓,细沙就会弹跳起来。现在项青牛身边四周的大地就是那牛皮大鼓的鼓面,他每一拳砸下去,地上的尘土碎石都会被震的弹跳起来。
“看你还有多少朵花!”
“看你还有多少朵花!”
“看你还他娘的有多少朵花!”
项青牛一边狠揍一边喊,发泄着心中的恨和怒。
项青牛一直认为自己不是一个有大觉悟的人,他也不理解当初杨奇为什么一意孤行的西行灭佛。但他却很清楚也很坚定的相信一件事,那就是他二师兄干的事就是对的,哪怕别人说是错的,别人不理解,哪怕他自己都不理解那么他也坚定的认为二师兄就是对的。
不管杨奇做什么,项青牛都不会认为那是错的。
这恨不是源于项青牛本身对佛宗的恨,他对佛宗没有关于他自己的恨,有的只是从杨奇那里来的东西,杨奇最终和大轮明王同归于尽,项青牛他就不干!让他和佛宗的人妥协,那不可能!
这世间就是有一种这样简单却偏执坚固的感情,能支撑起同样偏执坚固的信念。
“打一朵花!道爷我再打你一朵花!”
骑坐在大自在身上,项青牛已经把大自在的脑袋深深的砸进了地里面。此时大自在的身子躺在地上,脖子向后仰着,脑袋已经彻底看不见了。
“刀!”
项青牛回头喊了一句。
方解从背后抽出朝露刀,看着刀身的眼神一凛,那刀身上就冒出来一层金色的火焰,他将朝露刀掷出去,项青牛伸手从半空中接住,双手握着刀柄将朝露刀高高举起,然后狠狠的刺了下去!
“他会蜕皮!”
杨坚下意识的提醒:“直接杀死,不要给他留余地。”
“我计算过。”
方解脑海里回忆着上次追踪大自在的时候,吴一道回来跟他讲述的那些细节,还有骁骑校后来做过的整理,这些东西都被他综合了起来。
“大自在的每一次蜕皮之后,必须有一段时间的恢复期。在这个时间之内,他很难再次施展那种诡异的秘法。也就是说,他不可能连续使用两次。这个世界终究还是有些规则在,不会允许太匪夷所思的人存在。”
方解回答。
杨坚微微愣了一下,然后看向方解:“你似乎知道很多事。”
方解点了点头:“比你预想的还要知道的多些,我习惯了准备,然后再做事。”
“这……是个好习惯。”
杨坚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又或许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在这个时候,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以前面对万星辰时候的无力感。只是,这种无力,在面对万星辰的时候是因为万星辰绝对强大的修为。而面对方解,是因为方解绝对冷静的判断。
这样一个少年郎,怎么能不让人刮目相看?
就在杨坚这一愣神的时候,异变再起!
……
嘭!
一声巨响从项青牛那边传了过来,紧跟着项青牛的身子就被一股巨大的力度震的飞上了半空。胖子虽然身材稍显臃肿,但反应却是超一流。在半空中他强悍的扭动了一下身子,然后稳稳的落在几十米外的地上。
只是,他脸色已经变了颜色。
“你们……真的很会算计啊!”
咔嚓咔嚓的声音从大自在那边飘过来,那是骨骼摩抆发出的声音,虽然很轻,但瞒不过其他三个人的耳朵,毕竟他们三个的修为在当今天下都足以傲视群雄。
躺在地上的大自在,双手往上抬起然后关节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伸进了那个土坑里,将自己的脑袋从里面拽了出来。在他的脸出现在方解他们视线里的时候,就连方解他们都吃了一惊。
项青牛的修为足够强,拳头上的力度有多大可想而知?
虽然有自身修为的防御,但此时的大自在真的太过凄惨了。他的脸几乎已经没有了揉,残破不全的五官看起来好像戴着一张拙劣到了极致的人皮面具,而且是揭掉了一半的人皮面具。
沙砾渗在他的血肉里,看起来显得更加狰狞。他的一只眼睛已经被项青牛打爆,血糊糊的眼眶显得那么毛骨悚然。另外一边脸也好不到哪儿去,颧骨都露了出来。原本清俊完美的脸,此时像是一个被木棍戳了十七八个窟窿的烂茄子。
不过,最让人觉得恶心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他的脖子。
项青牛的拳头打烂了他的脸,也打断了他的脖子,失去了骨骼的支撑,他的脖子变得如面条一样柔软,支撑不住脑袋了。所以他的头歪向一边,他双手扶着自己的脑袋正了好几次也没有正过来,一松手,脑袋就又歪向了一侧。
这让大自在格外的恼火愤恨。
他耷拉着脑袋的模样,如果被普通人看到的话一定会惊恐的呼喊起来,以为那是一只从地下爬出来的僵尸。
“方解……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一切都是你的算计吧?”
大自在无法端正自己的脑袋,很不甘的放弃了这个念头。一边眼睛已经碎了,只剩下一只眼睛看这个世界显然他还有些不适应。
也不知道是声带也被破坏还是怎么的,他说话的嗓音也变得沙哑难闻。
“真的很不错呢……你算计了太多太多,当你知道杨坚把我留在身边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想到杨坚早晚要找你联手除掉我?而当你想到了这一点的时候,就开始为今天做准备了……”
大自在的独眼阴狠的看着方解:“你知道佛宗之人懂得莲花秘法,可以遁形。所以你故意不出手,只是在等待着,也是逼迫着杨坚用出最强一击,然后你用那个不成型的界来困住我……不得不说,这算计确实好,天衣无缝。”
“早知道今天会这样麻烦,不如那天就杀了你们两个的……不过说起来,那天我也低估了你们。”
大自在语气里都是恼火后悔,他现在是真的后悔那天没有杀死方解了。当日他压制了一些修为和方解项青牛决战,第一目的自然是为了提升自己的修为,因为他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杨坚,而早已经知道杨坚得到了万星辰的一般修为连罗耀都打不过他,大自在怎么可能不多准备一些?
他确实低估了方解和项青牛,压制修为有些多,以至于那天真真正正拼了个两败俱伤,没有余力再杀方解和项青牛了。
今天,这两个人让他吃足了苦头。
他不需要镜子,也能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凄惨。最重视相貌的他,怎么可能忍受的了?
方解在长安城里遇到了一个一直在寻找自己心中尘埃的佛宗僧人,叫尘涯。尘涯知道自己心里有一粒尘再桎梏着自己的修行,所以他一心想要找到那一粒尘然后扫掉它。即便到了最后,尘涯也没能十分确定自己心里的那一粒尘到底是什么。
方解忽然间想到了尘涯,于是他看着面前的大自在忍不住微微叹息一声。
大自在心里那一粒尘,正是他的相貌啊。
“佩服!”
大自在是咬着牙齿说的这两个字,其中的怨毒和愤怒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可惜的是……你千算万算,终究算漏了一件事。”
大自在狰狞的笑了笑,他居然还能笑。
“我最大的依仗从来就不是那莲花,不管是白莲还是金莲……都不是,而是地势。修行者最需要的是什么?天地元气……这世间的修行者其实修炼的根本就不是天地元气,而是天元气,地上便是天……你们所运用的只是天中的元气而已。而我,修炼的是地中的元气……项青牛,你真的不该把我打的这般狠,而且把我砸进了地里。”
大自在虽然残破,可是方解他们依然能感觉到他脸上的骄傲:“只要我的身体还在大地上,那么我就不会输……永远不会!”
大自在几乎是嘶吼着出来的这句话,然后开始向前急冲。他奔跑的样子格外的诡异,耷拉着的残破脑袋随着步伐而来回晃动。
“即便死!”
大自在吼着:“我也要拉上你们!”
他奔跑中,小腹开始迅速的鼓起来。方解并不是没有见过这一幕,他曾经面对过一个修行者自爆修为的威力。
而大自在这样的人,如果自爆的话又多可怕?
“是啊。”
方解忽然笑了笑:“你修炼的不是天元气,而是地元气……我自始至终都知道,所以……怎么会忘了呢?”
听到这句话,大自在往前奔跑的脚步顿时一僵。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的小腹位置忽然破开一个洞,一团金色的火焰从他的小腹里烧出来,迅速蔓延到了全身,片刻之后,大自在已经被金火吞噬。
“其实……是你算漏了一件事。”
方解摇了摇头:“你明知道我有七脉之力,明知道七脉之中有无形之力……为什么你不提防?大地在你脚下,也在我脚下,可这偏偏还是在我的界中……你想借地势,也是我界中的地势,你想要……我就多给你一些!”
随着他这句话说完,大自在身上的火骤然一猛!
熊熊大火燃烧起来,里面有个人凄厉的哀嚎。
第0940章 朕的意愿
火球里有个人,那人叫大自在。
在中原,大自在这三个字或许没有多少人知道,知道的也不会对这三个字有一分敬意。可是在西边那茫茫的大草原上,大自在这三个字代表着的东西那般的令人敬畏。有多少牧民曾经匍匐着前行挚诚的叩拜,只为了能进大雪山大轮寺。哪怕只是得到一个普通僧人的接待,对于这个牧民来说也足以回忆一生。
如果能见到大自在这般人物,那只怕会激动的难以言表。
就是这样一个人,因为一点点的大意一点点的失算,现在变成了一团火。
“佛宗长说,每个人都有罪孽,只有业火可以焚尽一切,烧尽罪恶,让人干干净净的离开这个世界,去往极乐。”
方解看着那不断翻腾着的火球有些失神地说道:“不管对佛宗有多大的仇恨,不可否认的是佛宗那些听起来虚伪的经意还是有道理,那些是骗人的没错,而且骗的都是善良淳朴的人……可是,不也是导人向善吗?西域的佛宗大轮寺那些高高在上的僧人自己已经忘了经意,但是那些牧民信徒没有。”
方解想到了大理城里那些看起来不靠谱不着调的僧人,想到了那个疯疯癫癫真性情的误己大和尚。
“佛宗是不会灭亡的。”
项青牛叹息了一声:“即便西域的佛宗已经被阔克台蒙家族打压,但这个宗门还是会在夹缝里流传下去。也许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都会如蝉一样在地下蛰伏,等到适合的时候再钻出来飞上大树鸣叫……”
“也许,未来的佛宗是误己大和尚那样的佛宗才是最好的结果。”
方解转身,看向杨坚。
随着他转身,那边已经烧成了焦炭的大自在终于扑倒在地,再也不会站起来,再也不会蜕皮。但火焰还在燃烧,方解的金火虽然和佛宗的业火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不烧尽不熄灭,也许,最后大自在连渣子都剩不下一粒。
“这个世上,或许没有人比你更懂得把握时机了。”
杨坚由衷的说了一句。
方解笑了笑:“谢谢夸奖,但有些事还是要算。”
杨坚点了点头:“你们两个,一个是万星辰的关门弟子,一个是杨奇的弟子……朕知道咱们之间最终也只是一条路可以走。不过,朕当初下令把万星辰的尸首从长江畔挖出来鞭尸到现在就没有后悔过,因为那是他应得的。”
项青牛咬了咬嘴唇:“放心,如果我杀了你也会鞭尸的,那也是你应得的。”
“这世间就是这样奇怪……”
杨坚叹息:“如果现在万星辰可以复活,他自己面对面站在这也不可能不会怪朕鞭打了他的尸首,因为他知道应该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朕也一样,如果朕死了有人鞭尸,朕再活过来也不会太过愤慨,因为朕知道有的是人想要这样做。可是……万星辰不在意,朕不在意,不等于他的后人朕的后人不在意,这就是不同。”
“还有一个不同。”
项青牛冷笑着说道:“万星辰有后人,你……已经没有了。”
杨坚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看向方解:“在打之前朕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项青牛看向方解说道:“不要理会他,他在拖延时间恢复修为。”
方解却摇了摇头:“听他问完。”
杨坚嗯了一声,谢意的笑了笑:“朕一直有件事想不明白……尤其是朕再一次出现在世间之后,便越发的想不明白了。修行者,究竟应不应该存在?如果这个时间没有修行者,那么战争不会如现在这样,你我交手的胜负直接影响到两军超过百万将士的胜负。朕始终觉得,还是真刀真枪在战场上厮杀更公平些。”
“矫情!”
项青牛骂了一句:“修行者存在要是没有意义,你为什么要我师父那一半修为?如果你没有这一半修为,你能和罗耀交手?你能和胜屠交手?你能和通古书院交手?你能和大自在交手?你这样的人分明就是占了便宜却还要矫情这便宜自己该不该占,真恶心。”
杨坚不生气,语气有些感慨地说道:“一千多年以前,桑乱开创了修行,于是这个世界上的征战就变得不再单纯了。在桑乱可以修行之前,西域各部族的人之间矛盾的解决就是在战场上公平的决战。而桑乱之后呢?大修行者直接影响到了公平,哪个部族有修行者,就可以任意欺凌没有修行者的部族。”
“为什么中原和西域会有修行者出现?而在大海的另一侧却没有?虽然洋人看起来模样和咱们略有不同,但体质相同,为什么相同的体质下,中原西域修行者层出不穷,而在大洋彼岸却没有?”
杨坚看着方解问:“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方解点了点头:“想过,但还没有找到答案。也许……有一个人已经找到了答案,但他没有告诉我是什么。”
杨坚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忽然认真地问:“你相信,这个世间有神存在吗?”
……
方解想说不相信,可是一想到自己出现在这个世界就是一个无神论者无法解释清楚的事,方解又不能否认。这个世界上的人无论普通百姓还是修行者,有一大部分人坚信这世间有神灵存在。
神灵掌控着世间的秩序规则。
所有人的命运,都被神灵左右。
“你想说什么?”
方解问。
杨坚深深的吸了口气后认真地说道:“朕也是在不久之前才想到了这件事,就是在你派人通知朕东疆洋人入侵之后,朕才想到的……朕忍不住的去想,为什么洋人和咱们走的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路?如果……如果洋人可以修行,那么火器在大海的另一端还会出现吗?还会迅速的发展吗?”
“朕是大隋的皇帝,终究是皇帝,所以朕总是比别人看的更远想的更多,而且是站在一个国家的高度上考虑问题。”
杨坚缓缓道:“正因为如此,朕才会忍不住的想到这些事。朕确信,如果洋人在一千多年前也可以修行的话,那么或许跟咱们现在一模一样,修行者占据着绝对主导的地位,连皇帝都无法左右其意志。同样在一个世界中,却有着不一样的发展,这是为什么?”
杨坚问。
方解沉默,没有回答。
这样的问题,他何尝没有想过?
以前方解每每想到这个问题,都会和自己联系在一起。是不是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东西存在,通过让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来改变什么?可是越是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久了,方解就发现自己和这个世界的关系真的不算很大。就算没有自己,这个世界也会迎来改变。而这个改变,就是洋人的入侵。
至于修行者……
方解不能确定存在是合理还是不合理,是有什么东西故意弄出来的还是真的只是不一样的发展。
但方解确定一件事,那就是修行者的存在确实阻碍了整个社会的发展。不管那发展对于人来说是好的还是坏的,都被修行者阻挡了。就拿火器来说,如果没有修行者,或许这一千多年来中原人或者西域人也已经发明出来,不会落后于洋人。
方解想到了自己前世近代的落后,那是源于闭塞对世界的不了解。但这个世界并不闭塞,大隋始终保持着和外面世界的沟通。虽然洋人被东楚挡在外面,但隋人知道大海另一侧有着不一样文明的国度存在。
“大隋的军武啊……”
杨坚叹了口气:“又何止是大隋的军武?朕见识过胜屠的火器威力之后,真的被震撼了……朕在想,从什么时候起我们手里的兵器就没有变化了?大隋二百年没有变化,郑国四百年没有变化,再往前呢?两千年前连弩出现,一千七百多年前连弩的工艺其实就已经完善,一千四五百年前,连弩已经到了极致……大隋虽然在此改进了连弩,却也只是让连弩的射速更快而已。”
杨坚道:“也许在两千年前,洋人那边也刚刚制造出连弩。一千多年前连弩的威力也被发挥到了极致。我们没有想到变革,是因为我们有威力远比连弩要强大的修行者存在。而洋人没有修行者,所以他们能一门心思的钻研如何增强武器的威力。”
杨坚道:“你难道没有觉得?这是有什么东西故意弄出来的两个不同的文明?大海的这一端,人们在不断的追求着人本身的力量极致,想让人体变得更加强大。而在大海的另一端,人们在不断的追求着工具的力量极致,想让工具变得越发强大……到底,谁才是对的?”
“我不知道。”
方解摇了摇头,回答得很干脆。
“朕也不知道……”
杨坚缓了口气:“朕想问你的已经问完了,接下来就是你我不可避免的一战。朕之所以和你说起这些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今日一战,如果你死了,朕会继续去寻找答案。如果朕死了,希望你能继续寻找答案。如果我们找不到这个答案,也许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中原的百姓都会饱受煎熬。”
“修行者,毕竟数量有限。而敌人,手里塞进去一支火器就能杀人。”
“好。”
方解点了点头:“我会继续去找这个答案。”
“如果真的是有人故意弄出来的……不管是谁!”
杨坚咬了咬嘴唇:“杀了他!”
“其实……朕何尝不是已经有了一些答案?修行者的存在只能让一小部分人,极小的一部分人变得强大,而让普通人越发依赖于这极小的一部分人。而工具的发展,则让普通人变得越发强大。东疆的战事……或许,会输掉。”
杨坚道:“朕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朕知道,放眼看天下之人,能让朕觉得真正是为了这个天下的只有你了。你真心待百姓,朕也一样!”
他挺直了脊背:“不管朕对亲人做了什么,对朋友做了什么,那都只是出于朕的私心,这一点朕从来不否认。但朕建国立隋,就是为了让百姓的日子过的更好!”
第0941章 再往前便是长安
“不过……”
杨坚的语气一转:“你确定和朕拼一个不死不休有好处?朕在这里,你的黑旗军还能维持原样。如果朕没了,换了别人在这里,绝不会如朕这样信任你。朕既然跟你说了那么多话,就是因为朕知道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他看着方解一字一句地说道:“朕可以答应你的条件,朕领兵回长安戍守,江南诸道朕甚至都可以交到你手里。你愿意分兵去东疆驰援沐广陵,朕绝不会扰你的军路。朕还愿意拿出从胜屠那里缴获来的物资粮草送给你,用作军资。若你不信朕,朕甚至可以把剩下的铁甲军都交给你!那可是朕最不能放手的东西,朕也不吝啬全都给你!”
“朕回长安之后,封你为郡王!”
杨坚道:“你应该知道,大隋立国至今绝不会对外姓之人封王。无论多大的功绩,都不曾有过先例。这是朕亲自定下的规矩,现在朕也能再亲自废了这规矩。东疆之事如果能解决的话,朕还想把平叛之事都交给你。到时候,你来执掌天下兵权。”
方解听完之后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好美。”
“什么好美?”
杨坚不解地问道。
方解笑道:“你给我描述出来的前程好美,大隋立国以来的第一个外姓王,执掌天下兵权,把江南诸道再交给我……哎呀,我比你管的地方还要多呢。如果我是个聪明人,在进兵东疆的时候,一边抵御外敌一边再趁机把沐广陵干掉,那么东疆也是我的了……美得让人不敢想象。可是,越美越假这个道理我还懂的啊……”
杨坚脸色一变,他从方解的语气里已经猜到了方解的态度。
“可惜,有些事再艰难危险也要排在前面。有些再美,也要排在后面,哪怕我很动心。”
方解看向项青牛:“万老爷子不但是我最好的朋友的师父,当初我在长安的时候对我也极照顾。你鞭了他的尸首,这件事……若我昧着良心假装忘了,有朝一日或许我会往自己心口上戳一刀。”
方解将朝露刀擎在手里,面向杨坚:“更何况,现在不杀你,哪里再去找这么好的时机?你说的那些美好,即便你不给我,我也会一样一样的拿回来啊。”
……
这里是方解的界。
如果方解不打开这个界,别人在这里和方解为敌将会无比的艰难。杨坚的修为之强必然在方解之上,但他此时已经伤重,内劲的消耗也很大,确实如方解所说,此时正是杀他的最好时机。
“你这样做不理智!”
杨坚挡了一刀后向后掠了出去,然后避开项青牛的大周天一击。
方解道:“不理智有什么?我做的最多的便是不理智的事!”
……
隋军大营里,士兵们被远处的交手吸引了注意力。越来越多的人从大营里走出来,想从身边同伴的眼神里寻找解惑的答案却得不到,一个人的疑惑,两个人的疑惑,越来越多的人的疑惑加在一起,促使他们小心翼翼的靠近那个隐约可见的淡青色的圆弧。
这个圆弧有几十米方圆,从外面往里看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里面的人。当士兵们围拢过来发现里面居然有他们的统帅的时候,不少人发出惊呼。
里面是杨坚,还是一个很狼狈的杨坚。
虽然此时项青牛的黑白鱼不能运用,而是要帮助方解稳固界。但杨坚此时内劲的消耗确实太大了,身上的伤势也确实很重。所以在方解和项青牛两人面前,他只有在界中兜着圈子不断后退。
“方解!”
项青牛从两只大袖子里喷薄出两股怒龙般的内劲,将杨坚逼的连连后退:“这样不行,虽然你我联手能压制他,但你要分神控制着界,而我的道心也不能用。不如你专心控制着界,让我来和他打!”
项青牛道:“我在你的界里也不自在,你还要不停的留意我的动作来敞开界让我调用外面的天地元气。这样下去,你我的内劲消耗都太大了!杨坚明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才会不断的躲闪,就是想消耗你我的修为!”
“我知道!”
方解看向项青牛:“但,不管是你还是我,单独和他交手都没有什么胜算!他身体里有万老爷子一半的修为,虽然消耗极大,可他即便不用天地元气也能和咱们周旋很久。你和我,单独都不是他的对手!”
“你有老婆有孩子还特娘的有大片的地盘!”
项青牛怒吼:“你和我争什么争!万一我死了你再上,他鞭笞我师尊遗体,这仇终究是我的!”
“是!”
方解点了点头:“仇终究应该你来报……但,你是我朋友。我已经有太多的朋友离我而去,现在每每想起大犬的死我都不敢睡着,我怕梦里看到他的脸……胖子!”
方解叫了项青牛一声后笑了笑:“你不如我自私!”
项青牛听他说完心里忽然有些不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发现自己忽然被方解从界里送了出来。只是一个恍惚间,他就已经身处在淡青色的圆弧外面。那些围观的士兵们见到有人忽然出来,全都吓得往后退了几步,每个人脸上都是惊恐。
“我操你大爷!”
项青牛一拳砸在界上,却根本不能破开。
“我回来再找你喝酒!”
方解挡开杨坚的一拳,回头朝着项青牛笑了笑:“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到了这个世界应该做什么,所以一直在犹豫不决。后来我身边的人不断的离我而去,我才忽然醒悟。我管它上天让我来这个世界是做什么的?我要做的,只是保护我需要保护的一切。”
界在移动
杨坚和方解一边打,一边远离大营。
项青牛跟着跑动,道袍飘飘。
“方解!你他娘的放我进去!你他娘的确实是个自私的家伙!凭什么连我的仇也要抢着去报!”
“因为……”
方解双手猛的一合,界迅速的移动,远比项青牛的速度要快。他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项青牛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朋友。”
……
小胜山
一伙儿胜屠手下的逃兵在这里潜藏起来,他们之所以选择这里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领头的人说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小胜山当初是隋军的大营所在,谁也不会想到胜屠的溃兵会跑到这儿来藏匿。
不得不说,这活儿百十人溃兵的首领是个聪明人。
在一片废弃的民居中,这个首领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从院子里探出头往外看了看,只看了一眼随即被吓傻在那里,连话都说不出来。有人发现他的异样,连忙过来查看,伸着脑袋往外瞧了瞧也傻了。
一个淡青色的巨大光团从远处贴着地平面过来,速度快的让人咋舌就好像一艘巨大的海船,迎风破浪般在陆地上急速行驶一样。只是一恍惚的时间,那巨大的光团已经从他们面前过去又很快消失于他们视线可及之处。
溃兵的首领使劲揉了揉眼睛,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那是……什么?”
谁也不能给他答案,就算他们知道也不能,因为所有人都被吓傻了。他们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场景,没有人能说话。那个巨大的光团所过之处,房屋被夷为平地。如果从上面往下看,这个村落就好像被人用一柄巨大的刀子一分为二了似的。光团过去的地方,一片残垣断壁!
“是神吗?”
一个溃兵问。
“是……的吧?”
那个首领咽了一口吐沫后艰难地回答。
长江畔
沉倾扇等人沿着那明显的轨迹追到这里,痕迹在江边消失不见。她们顺着方解和杨坚交手的路线追过来,可却也只是看到了这一路方解他们对决所留下的痕迹。界应该是从那片小林子里笔直穿过来的,所过之处,所有的树木都倒了,树林子里留下了一条笔直的线,只是这线太粗了。
“难道过河了?”
沐小腰脸上都是焦急。
她们来的有些巧,本来方解这次出征没有带上她们,但过了一段日子之后,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几个人心里都越来越不踏实,所以决定赶过来看看。她们到了黑旗军大营的那天,正是方解和杨坚在决战的那天。
她们没有看到项青牛,想来项青牛已经沿着这路线追了出去。
“不对劲!”
沫凝脂的脸色也格外的难看,她蹲下来看了看江边:“这一路上,方解的界将沿途的任何东西都摧毁了,唯独到了江边却没了痕迹。这说明……”
她的眼神里闪过浓烈的担忧,这一刻,她再也不是那个一本正经说要杀了方解的沫凝脂了。
“方解的界……破了。”
这句话,让其他人心里格外的沉重起来。
“不一定是破了。”
沉倾扇摇了摇头:“支撑界需要耗费巨大的内劲,方解体内虽然有五脉融合能自生内劲,但消耗远比生出来的要快。所以到了这,应该是方解已经没有多余的内劲再支撑着界了,他那么理智那么冷静,界在这里消失不见,或是他主动撤去。如果是他主动撤去了界,那就说明杨坚已经很虚弱了,这不一定是个坏消息。”
沐小腰点了点头:“无论如何,先过了江再说!”
火狐城
嘭!
一道断墙被内劲扫过坍塌下来,紧跟着一个看起来脏兮兮的身材魁梧的男人从尘烟中掠过。激荡的碎石中,另一个身穿黑衣的修长身影紧紧的跟在前面那个人身后。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保持的很近,前面那魁梧的男人再慢一分就会被追上。
“你的内劲已经快耗尽了!何必再追!”
前面那人回头喊:“难道你就不怕死?”
“怕!”
后面修长身形那人回答:“正因为我怕死,所以才必须杀你。若你留你恢复元气,我寝食难安!”
“方解!”
前面那人阴狠地喊道:“你这样做,就是个白痴!”
方解懒得说话,将手里的朝露刀掷出去,刀子化作一团流光直奔杨坚后心,杨坚不敢接触那刀子,因为他亲眼见到了大自在被方解的无形之力加金火烧的连渣子都不剩一粒。他咬紧牙关往前一扑,哪里还管什么身份什么形象,在乱石堆里翻滚着躲开那一刀,然后继续向前急冲。
惶惶如丧家之犬。
方解掠过来将刀子顺手从断墙里拔出来,抹了一把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水,抿了抿嘴唇后继续追了出去。
在他们身后六十里
项青牛拼了命的跑着,满是尘土的脸上被汗水流过涂抹成了一道一道的脏污。那黑白鱼在他身前迅速的往前游动,项青牛跟着黑白鱼咬紧了牙关往前冲。道心引领着他追寻着方解和杨坚,很多次项青牛都以为自己坚持不住却还是坚持了下来。从江南到江北……这一战,何其壮烈?
“已经快到火狐城了……方解,不要再追了。再追……就是长安。”
第0942章 到了
火狐城的废墟已经有二百多年历史,比大隋国的历史还要长一年。这里,是隋军北上进攻长安之前打的最狠最惨烈的一仗,郑军的全部精锐都集结在这里抵抗隋军的攻势。兵力占优的郑军还有火狐城作为依仗,最后却输了。
那是因为,那个时候的隋军,上至杨坚下至士兵,每个人心里都有一股气。
一股绝不服输的气。
二百多年之后,杨坚再一次到了火狐城。只是现在他哪里还有当年的气魄,只剩下一口气了而已。
方解追的急,他逃的也急。
这么多日子以来,从江南到江北,方解没有停下哪怕一分钟的时间。杨坚很清楚方解为什么要追的这般狠,那是因为方解决不允许他有恢复的时间。方解深知自己的修为不如杨坚,唯一取胜的方式就拼毅力拼斗志。逼迫着杨坚没有一丝一毫喘息的时机,这样一来,杨坚也就没有办法调理恢复。
这是方解唯一取胜的条件。
哪怕给杨坚一天的时间恢复,方解也不敢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取胜。所以,当年隋军必破火狐城的那股气没在杨家身上,而在方解身上。
在火狐城的废墟中,两个人奔跑的速度其实已经远不如最初那样的迅速。这一路数千里,两个人就是这样一边打一边跑的过来。换做普通人也不知道已经累死了多少次,哪怕就是产自西域草原的宝马也不知道要累死多少次了。
可他们,还在坚持。
杨坚一开始没有想到方解会如此坚持,他边打边退只是想找时机恢复修为。可是,方解的不死不休让他不得不往长安城这边逃,只有回到长安城,他才能摆脱现在这般窘迫狼狈的处境。
只有回到长安城,他才能收拾起那份自信。
“你这样追下去,最终也是你死。”
杨坚已经气喘吁吁,对于一个修行者来说这已经是罕见之事,更何况是对一个大修行者来说。这段日子不停的奔跑,即便他的身体早已经被万星辰那一半的修为淬炼,可还是有些吃不消。
倒是方解,体质变态看起来比杨坚还要轻松些。不过,想要追上杨坚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最终的事,谁也不好说!”
方解一刀劈过去,杨坚踉跄着闪开。刀锋过处,一块砖石被齐刷刷的劈开。这样的威力,似乎已经不是方解可以施展出来的。刀气出刀外不足两米远,若是换做以往一定会被沫凝脂好好的嘲笑几句。
可是此时,若是沫凝脂在场的话只怕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算我现在不追你,难道你以后不杀我?”
方解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他的嘴唇早已经干裂。连他自己都不记得,已经几天没有吃过东西喝过水了。若非体魄惊人,此时他早已经瘫软在地。杨坚也是一样,这一战的壮烈甚至远超过他率军平定天下时候打过的任何一战。
这一路上,过水,就趁机喝几口。随手捞一条鱼,不顾的去鳞就生吃几口。双方还要防备着对方的偷袭,还要精确的计算着自己剩下的体力。
最主要的是,他们两个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了。
以他们这样的修为,此时只要一闭上眼只怕立刻就会昏死过去。
杨坚一边跑一边随手从断墙上抠下来半块城砖,回头朝着方解砸了过去。这样的招式,哪里还有一点儿大修行者的风范,更像是大街上两个泼皮无赖打架。此时的他不敢多消耗一分内劲,已经跑到了这,距离长安城已经不远了。最起码……感觉是不远了。
方解没有选择用朝露刀将那半块城砖劈开,因为每一次抬臂都是在消耗体力。他看着那城砖飞过来,然后往一侧歪了歪脑袋,城砖差之毫厘的从他耳际飞了过去。即便是做出这样简单的闪避,方解都不得不精确计算自己的动作。
“朕已经许你外姓王,你还想要什么?”
已经一边跑一边说,这是他唯一还没有放弃的事。因为他知道,方解此时和他一样,只是凭着一口气在跑。万一他的某句话触动了方解,或许方解的毅力在某一瞬间的松懈都会导致他无法继续追击。
方解不说话。
“朕只要活着,对中原便大有好处。你讨厌洋人,那你就去打啊……朕也讨厌,朕只要活着也会去打。你有黑旗军,朕可以再号召几十万人马。你杀了朕,难道对于抗击外敌来说是好处?”
“你我联手,这天下没有敌人。”
“闭嘴吧。”
方解使劲蹬了一下地面,刀子再一次挥出。刀气堪堪够到杨坚的后背,没有了铁甲也没有了劲甲护体,杨坚后背的衣服被笔直的切开一条线,肉皮翻开,却没有多少血流出来。在江南的时候,大自在说过杨坚需要不停的换血来维持生命。现在方解已经深信不疑,而且他也越发的明白杨坚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若非他不是知道自己几近油尽灯枯,怎么会还不放弃试图说服?
“你没有多少血流出来。”
方解很平静的说了一句,但他却看到杨坚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
“我知道你要回长安,你带在身边的杨家子孙已经死绝了。这也是我为什么会和你决战的缘故之一……我还知道你急着回长安,是因为长安城里你一定留了什么,只有回去你才能恢复修为。”
方解再次将朝露刀掷出,那刀子抆着杨家的脖子飞过去,在杨家脖子上留下一条裂开的痕迹。可杨坚却不敢伸手去捡朝露刀,因为他知道方解绝不会轻易的犯下这样的错误,只要他去捡那把刀,说不定金色的火焰就会顺着他的手瞬间烧遍全身。
火球里的大自在什么模样,杨坚还记得很清楚。
……
一队骑兵斥候从远处疾掠而来,虽然他们的任务很枯燥也很辛苦,但是每每想到前方的士兵们正在冒着箭雨冒着山崩一样的石头进攻长安,这些人心里就难免有些庆幸。这支斥候队伍执行任务的地方是在京畿道边界,距离长安城还很远。当初叛军进攻长安的时候,队伍进京畿道之后每隔百里就立下几千人马,以防后队出事。
说实话
这些士兵们都有些懒散了,这么多日子以来,大军围攻长安一点进展都没有,据说每一次进攻长安城下都会丢下上千具尸体。那般高大坚固的城墙,普通人抬头看的时候都会生出一种彻底的无力感。
可是,上面的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是不肯放弃。
百里长安,叛军围都围不过来,只好分兵堵住所有城门。可是即便不堵,城里的人会自己出来吗?
相对来说,这些斥候每天要做的事虽然也辛苦,可他们没有什么怨言。更何况,已经很久他们没有认认真真的巡查了。每次出营,都是用最快的速度跑到火狐城那边,看看没什么事就立刻翻回去。
为首的是个队正,带着二十几个斥候顺着官道一路往火狐城疾行。斥候行进必须保持戒备,分作前后中三队。或是因为懈怠了太久,他们已经懒得防备什么了。谁也没有想到,死神就在这一天会到来。
当那个队正看到官道远处有人跑过来的时候,他初时并不在意。现在这个世道,多的是乞丐流民。他将马鞭子甩开,打算如以往那样一鞭子把那个乞丐抽翻,每每这样,大家都会哈哈大笑。
可是这次,他的鞭子还没来得及抽出去,那个乞丐朝他指了指,队正觉得自己心口一凉,然后就从马背上跌了下去。一个拳头大的血洞出现在他心口,前后通透,心脏已经碎裂成了肉泥。
那乞丐翻身上马,调转过来朝着北边冲出去。然后在一瞬间出手,将所有战马尽皆杀死。
方解皱眉,眼神里的那种决绝却更加浓烈起来。
战马都被杨坚所杀,他只能继续跑。
可是,他却没有想过放弃。
杨坚不断的挥舞着马鞭,那马儿吃痛,一边嘶鸣一边向前急冲。方解咬了咬嘴唇,加快脚步跟在后面飞奔。
跑过了一个个村庄。
跑过了一个个树林。
跑过了一座座小山。
已经进了京畿道,这次,长安是真的不遥远了。
前面的人骑着马疯狂的跑着,后面追着的人则更加疯狂。
天黑之后
杨坚把他和方解之间的距离拉到了二十米,整整一天,他骑马居然没有甩开方解!而最让他恼火的是,即便方解徒步追马也没给他恢复的时间。不断的发动攻势,而方解的每一击都会分成两路,一路杀人一路杀马。
到了天黑,骑马的杨坚反倒像是更累了。因为他不但要避开方解的攻势,还要护着坐下的战马。
可是,即便是护着,战马还是坚持不住倒了下去。
“你杀我有什么好处!”
杨坚从马背上跃下来,继续往前跑。那战马最后嘶鸣了一声,倒在路边,没多久就死去。方解追在杨坚身后,身体里甚至已经没有汗水可以排出。他路过死马的时候一刀旋下来一条马腿,然后大口喝下去腥臭的马血,咬几口生肉后随即将马腿抛开。
“没好处,也要杀。”
方解觉得自己眼前已经开始发黑,这绝不是一个好兆头,当他的视线变得一片黑暗的时候,方解知道会是怎么样可怕的下场。
……
两个人身后三十里
项青牛一步一步的往前挪动着步子,他已经无法奔跑。
他艰难的抬起头往前面看了看,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是白茫茫的一片。也不知道又走了几步,他终于坚持不住倒了下来。黑白鱼就盘旋在他身边守着,显得有些不安。
……
项青牛后边一百二十里。
沉倾扇等人一样的疲惫,她们赶着一辆马车,商量好几个人轮流休息。她们的最大依仗就是人多,可以轮换。可是,她们没有项青牛的道心,想要追上方解更难。若不是有沐小腰,只怕早就已经跟丢了。
……
军营
一片连绵不尽的军营。
杨坚看到这军营的时候下意识的抬起头看了看,于是看到那一道如横亘在天地间永恒不朽如大山一样的城墙。
长安
到了
第0943章 往来处去
累死了战马的杨坚,没能甩开方解。
杨坚都不知道那个年轻人身体i到底藏着什么东西,竟然能给他如此变态的毅力。不,这绝不仅仅是靠毅力就能做到的事。毅力确实可以让人做到平时做不到的事,但绝对不会做到超出身体极限的事。
杨坚忽然觉得有些怕。
一种从心底里发出的惧意,这是他有生以来很少出现的感觉。战场上,再强大的敌人也不会让他害怕。生活中,再艰苦的环境也不会让他害怕。而让他觉得自己绝对无力反抗的人,只怕只有万星辰一个。
对于方解的这种惧意,和对万星辰那种发自内心渗透到骨髓的怕不一样。
从江南到京畿道,这一路上方解就好像不是一个人,而像是一头盯死了猎物就不再放弃的野狼,只要被他咬了一口就绝对不会撒嘴,哪怕面对的危险比得到的食物还要多,也不会放弃。
人
之所以成就有高低,际遇是一个方面的缘故。而另一个缘故也是最重要的缘故,便是性格。
一个人的性格,决定了他的成就。
一个年轻人的可怕,远比一个年迈的人可怕还要可怕。这句话有些拗口,但其中的含义仔细去品味就能明白。
“方解,前面就是长安城了。”
杨坚一边跑一边回头说道:“你有现在的修为不易,进了长安城你再没一分活路。”
方解一边调理着自己的呼吸一边回答:“有句话不知道你听过没有,行百里者半九十。这话什么意思也不用我解释,从我有自己的思想开始我就知道选了一条路只有两种情况可以回头。第一,是走到终点回头看。第二,是走到死路回头看。但也只是回头看而已,能选择往回走的事,就不算选择。”
“朕真的很欣赏你,但是只要进了长安,朕必杀你。”
杨坚说。
方解不再回答,因为他要保存体力。
远处高坡上,一个看起来五十几岁的老人带着一群着甲的武士正在那里狩猎,这人看起来四方脸,络腮胡,虽然额头上已经满是皱纹,可依然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虽然他身上穿的是便装,但从他的气势就能看得出来他是一个领兵多年的武将。
文官高位的气质,和武将高位的气质截然不同。
他端坐在马背上,看着手下亲兵围猎。忽然间觉得有些异样,随即往远处官道那边看了看。离得很远,最少有一里多远,所以看官道上那奔跑着的两个人看不清楚面貌。不过只看了一眼,这个老者心里就震了一下。
“要不要过去盘问?”
他手下人也发现了官道上的一前一后追逐奔逃的两个人,随即请示了一句。为首的老者因为战事久久没有进展心事烦恼,所以这才出来狩猎散心。身边也没带着多少护卫,如今长安城外,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危险可言。
老人摇了摇头,招了招手要过来一张硬弓,然后从马鞍桥一侧挂着的箭壶里抽出一支破甲锥。
“我虽然看不出来那两人是谁,但这两个人都是威胁。”
“大将军,那明明是两个普通人啊?您看他们两个,跑起来的速度并不是很快,显然没有什么修为。”
“那是你的眼睛看的太浅。”
老人将破甲锥搭在弓弦上,然后缓缓地将硬弓拉开。这张弓不是一般的骑弓,而是一张明显比三石步弓还要大一号的铁胎弓。这种铁胎弓,一般的壮汉根本拉都拉不开。
“我王一渠领兵几十年阅人无数,最得意处不是领兵几十年,而是后面那四个字……这两个人非同寻常,虽然看起来像是两个普通人而已,但我看到他们的第一眼就感觉到了威胁。如果他们不是普通人,现在就是杀他们的最好时机。”
“大将军,不认识也杀?”
有人下意识的问了一句,问完了就后悔,脸一红不敢看王一渠的脸色。
“有些事感觉在一念之间,不能错过。”
王一渠松开手,那破甲锥随即如电一般激射了出去。第一支箭送出去之后,他立刻垂手从箭壶里抽出第二支破甲锥,瞄准后面那人后又射了出去。一前一后两支破甲锥,速度快到人的眼睛根本就跟不上。
他身边的将领亲兵都看到了他发箭,也都知道这两支箭的目标是什么。可明明都盯着远处官道上奔跑的那两人看着,就是看不到那箭在哪儿。有人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可是揉完了眼睛之后还是没有看到箭。
他们没看到,是因为箭已经到了。
似乎这一秒破甲锥从铁胎弓上射出去,下一秒就已经到了一里多远之外。
“找死!”
前面跑的杨坚哼了一声。
“白痴。”
后面追的方解喃喃了一句。
……
王一渠射出那两支破甲锥之后就眯起了眼睛,别人看不到他射出去的箭,他自己看的到。在第一支破甲锥眼看就要射中前面那人的时候,那人忽然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一转头间,王一渠心里好像被重锤擂了一下似的,身子立刻就僵硬了一下。
瞬息之后,他的额头上就冒出来一层豆大的汗珠子。
那个人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如刀。
王一渠觉得自己心口里一疼,几乎把持不住从战马上摔下来。他身子摇晃了两下,勉强维持住没有摔下去。还没等他手下人反应过来,一支破甲锥如破了虚空般骤然出现在王一渠心口,噗的一声贯了进去。
所有人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果然……那两个人是……威胁。”
王一渠挤出来一句话,然后身子往后一仰摔了下去。
远处官道。
杨坚冷哼了一声:“不足九品,朕就算疲乏……难道是个人就能欺辱朕?朕一声狩猎天下,第一次被别人当成猎物!”
他身后的方解忍不住笑了笑,却没说话。
“你为何不将那箭掷回去!”
杨坚问。
方解随手将羽箭掷出来,直奔杨坚后心。杨坚身子一侧闪开,依然不敢去抓。那支破甲锥嘭的一声将前面官道拐角处路边的一棵合抱粗大树穿透,碎木纷飞。那羽箭去势不减,也不知道飞去了何处。
“浪费力气而已。”
方解淡淡地回了一句,然后一边奔跑一边伸手从路边一块大石头上抓了一下,五指竟是深深的抓进石头里,一带而过,攥了一把碎石出来。他一抖手将碎石打了出去,范围极大。杨坚避不开,只好调用内劲将那些碎石崩开。
内劲一出身体,他立刻切断了那些内劲和自己的联系。
果然,片刻之后,金色的火焰骤然出现,竟是把他的内劲都燃烧起来。
杨坚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哪里还有心思理会那边远处高坡上的一片哀呼。他不知道自己刚才举手投足间杀死的那个人是谁,当然,就算他知道那个人是叛军主将之一的王一渠他也不会有什么兴奋。
一路上,方解不断用这样的手段袭击,而他不得不耗费内劲抵御。每一次用出去的内劲又无法收回,如此反复,这一路上他被方解的金火烧掉的内劲已经极为庞大。方解的朋友家人都知道方解有多冷静,杨坚这一路上也见识到了方解的冷静。
他不会浪费一分力气,也不会放弃任何机会消耗杨坚的力气。
长安城
已经就在眼前。
杨坚虽然不惧叛军,但还是选择绕开了叛军的大营,到了护城河边上纵身一跃,竟是跃过了那宽阔的河道。他双脚重重的落地,踩碎了两块河堤上的青石板。他才离开河堤,方解也跟着跃了过来。这两个人都不太擅长轻功,速度快仗着的都是内劲磅礴。
方解落地的方式和杨坚如出一辙,也是踩碎了几块青石板。
过了护城河之后,杨坚加快速度,朝着城墙猛冲!方解的眼神一凛,到了这他已经没有时间再保存实力了,双脚往地上用了一蹬,身子随即如炮弹一样冲了出去。杨坚感觉到身后方解的速度骤然加快,他眼神一凛,速度也提升到了极致。两个人纵然跑了这么远,从江南到长安,可都依然还保存着些许实力。
杨坚一跃,双手如铁钩一样扣住城墙,然后迅速的往上爬。方解也一样,两个人如壁虎般顺着高大的城墙往上爬。长安城城墙之坚固,便是羽箭射在上面也不过是一个浅浅的小坑而已,可他们两个人攀爬的时候,手抓在城墙上如抓在一大块豆腐上似的。
“韦木!”
杨坚率先到了城头,立刻高呼了一声:“救朕!”
……
留守长安城的铁甲军将领韦木,是个身材魁梧壮硕的大汉。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和杨坚分别之后的再相见会是这样一个场面。他主子显然已经不能更狼狈了,哪里还有一点睥睨天下的气势?
“挡住他!”
杨坚看到韦木的时候只喊了一句话,然后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韦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习惯了听从军令。看着方解从后面过来,韦木将手里一对重锤舞动起来,朝着方解拦腰打了过去。
这重锤上何止千斤之力,一锤砸中,只怕换了普通人立刻就会被砸成肉泥。方解的身子忽然跃起,两只脚在韦木抡过来的重锤上一点就要掠过去,他知道不能给杨坚机会,所以根本就没有打算和这个叫韦木的大汉交手。
他不想交手,但韦木显然不想放他离开。
方解就要掠过他的时候,韦木竟是张嘴喷出来一股内劲,两个人近在咫尺,他双手来不及收回只能如此。方解皱眉,两只手在那股内劲上按了一下,借助这内劲的力度如一只大鹰般从城墙上掠了下去。
下一秒
韦木的嘴里着了火,瞬间,火焰蔓延到了他全身。
城墙上,一个巨大的火团疯狂的来回奔跑着,凄厉的哀嚎声在城墙上飘荡了出去。只是在火焰烧起来的一瞬间就又突然熄灭,韦木那庞大的身躯倒了下去,也不知道他死了没死。不过,被方解的金火烧过只怕没几分活的希望。
落在城下,方解已经看不到杨坚的身影了。
方解看了看太极宫的方向又看了看皇陵的方向,略微犹豫了一下后朝着皇陵那边冲了出去。
第0944章 这是一个好地方
杨坚没有想过自己再回长安会如此狼狈。
方解也没有想过自己回长安是如此情景。
来不及看一看长安城里可是有什么变化,哪怕是恰好经过东二十三条大街,方解的视线都没有在自己的铺子停留哪怕一刻。其实长安城没有什么风景可言,有的只是整齐到令人敬畏的那种气势。
穿过街道的时候,方解不再如以前在长安城的时候那样谨慎,而是将一路上小心翼翼保存着的实力拿了出来,如一阵风般在穿过大街,踩着他那间铺子的屋顶掠了过去。长安城被叛军围攻很久很久了,正因为太久,连城中的百姓都没了惶恐,如太平时候一样生活着,甚至懒得过问城外有没有再进攻。
曾经有人说过长安城的城墙太高大了,高大到如同把长安建造成了一座天下第一的监牢。
可是,这几年,百里长安的百姓们都在庆幸大隋的历代皇帝都在完善这一圈城墙且在先帝的时候终于完工。
历二百年
何其壮阔恢弘?
有人察觉到异样,一股不寻常的风从他们身边吹过。他们试图寻找风的来源,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太极宫
皇后寝宫
坐在桌边看着皇后读书的罗蔚然忽然脸色变了变,然后站起来看向窗外。皇后见他脸色有异,微微诧异了一下后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
“他回来了。”
罗蔚然说。
皇后不知所措,手里的书册掉了下去。虽然她被监禁于此,可罗蔚然的修为惊人,那些监视着皇后的人也不会察觉到皇后身边多了一个人。自从小皇帝死后,杨坚派人将皇后软禁在宫中而不是畅春园。其实这很简单,杨坚只是想告诉别人皇后还活着。
“你要去?”
皇后问,嗓音发颤。
“回来的不同寻常,所以肯定是出了什么变故。这些日子我曾经几次去过皇陵,之前查看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后来刚要摸到些头绪的时候那个扑虎回来了。我不知道他什么态度,所以没有再进去。皇陵那边的天地元气变化很大,我必须去看看。”
“不去不行?”
皇后再问。
“我会回来的。”
罗蔚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走到皇后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有些事必须要去做,但任何事都不比你重要。”
说完这句话,他从窗口掠了出去。
皇后再看时,已经看不到他的背影。
书落在桌子上,风吹过,胡乱的翻着书页。
皇陵
一座土坟前。
扑虎靠坐在土坟边上,左手握着一个酒葫芦,右手端着一本已经翻到快要烂了的书册。他一边看一边读,声音很轻,就好像在给一个小孩子讲着睡前故事一样。只是这书本里的故事,那个死了的老黄牛如果可以人语的话也能背过来了。
故事没有讲完,扑虎左手的酒葫芦送到唇边的时候骤然僵住。
“怎么回来了?”
他喃喃自语,最终还是起身,将酒葫芦和书册放在土坟边上。
“不知道是不是回来找我的,我去看看……如果是回来找我的,老伙计,也许很快我就会下去陪你了。只是一样,再见面的时候不许舔我……你口臭。”
说完这句话,他大步往皇陵门口那边走了过去。
……
大隋历代皇帝都葬在一个陵墓里,这是大隋朝才有的事。以前,历朝历代,也极少出现所有皇帝葬在一个陵墓中的事。当初天佑皇帝没有修建自己的陵墓,小皇帝杨承干继位之后下旨修建天佑皇帝的陵墓,也没有离开这片区域。
正因为如此,最外面的,正是杨易的陵墓。
杨坚如疯了一样从外面闯进来,陵墓地宫的大门被他撞的粉碎。当初就是这道门将他关在里面,为他打开那扇门的年轻人已经死在西南。
杨坚几乎是贴着地面飞一样的冲进了地宫,然后一掌把天佑皇帝的棺椁拍开。当他的掌心内劲将棺盖击飞的那一刻,他脸上的惨白中浮现出一种很淡却妖异的红,那是因为他现在的激动和兴奋。
“终于回来了!”
他猛的往棺木中探进去手,一把将天佑皇帝杨易的遗体抓了出来。
然后他愣了一下。
“不肖子孙!”
当杨坚看到杨易尸体的时候忍不住怒骂了一句,脸上的兴奋全都被愤怒取代。正因为他抓出来的是杨易的尸体而不是那个密闭的容器,所以他才会愤怒。此时的尸首已经破烂不堪,那张腐烂到几乎只剩下骨头的脸上好像还带着讥讽的笑意,就像是在对杨坚说,太祖啊……我就是不给你。
杨坚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小皇帝杨承干毒死自己的那一刻,想起了那个少年郎决绝倔强的脸庞。
“你想要?朕就是不给你!”
这句话,如刀子一样刺在杨家的心口。比方解在这一路上给他的伤都要让他觉得难受,甚至是痛苦。
杨坚攥着杨易的尸体,愤怒中一把将那尸体甩了出去。啪的一声,尸体落在地上,散了。腐烂的肉和已经发灰的骨头一点也不显得狼狈,反而有一种别样的骄傲。那感觉就像是用这样的方式抽了杨坚一个耳光,那么的响亮。
“朕不需要你这样的不肖子孙!”
愤怒的杨坚冲过去,一脚将尸首踢飞:“你本来病入膏肓,朕就用不到你的血!只是给你一个做朕子孙的尊严而已,想给你如你父辈祖辈一样的荣耀!既然你自己不在乎,朕又何必拿你当子孙后代!”
杨坚一脚将尸首的脑壳踩碎,然后大步往里面冲了进去。
穿过一条长长的通道,杨坚无视通道的黑暗,他进入了另一座陵墓,杨易父亲,大隋真宗皇帝的陵墓。看到那棺椁的时候,杨坚脸上那种变态的兴奋再次出现:“还有的!朕不是只准备了一个,还有的!朕有那么多子子孙孙,活的没了还有死了的!你们都是朕的后代,朕想要什么你们就要给朕什么……朕要……”
杨坚探入棺椁的手和他的话语都戛然而止,因为他再次直接将尸首从里面提了出来。唯一不同的是,这具尸首已经只剩下枯骨。他还是没有摸到那个容器,而他能闻的出来,这具枯骨不是假的皇帝,确实是他的后人。
“你们父子都是白痴混蛋!”
杨坚大声咒骂着:“身为朕的子孙,你们有什么资格拒绝朕为你们准备的路?你们从一开始就应该没有别的选择,而是一心一意的等待着朕回来,等待着为朕做最后一件事!可是你们没有!你们都是骗子……都是骗子!”
杨坚一脚将棺椁踹飞,真宗皇帝的遗骸散落了一地。
方解不知道,因为杨易和他父亲的叛逆也是骄傲,为他争取了时间。杨坚本来已经甩开他,可是接连两个地宫里都没有找到需要的东西,杨坚已经被自己的后代拖住了脚步。
连续两个皇帝,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也许他们知道自己无法改变已经成为定局的命运,但他们却用这样一种壮烈的姿态来宣告自己的态度。
他们是杨家人,但不一定就要守着那个令人恶心的秘密,也不一定就要守着那个更加令人恶心的规则。
方解冲进地宫的时候,听到地宫深处的一声响动。
这个时候,正是杨坚掀翻了真宗皇帝的棺椁。
“杨坚……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
方解看了一眼角落处的那具残破尸骸,忍不住摇了摇头。他虽然已经忍不住那尸骸生前什么面貌,但他猜得到那是谁。与这个人的交集,是方解很难忘记的一段过往。这个让人愤恨也让人尊敬的大隋皇帝,总是那样的我行我素,似乎全世界都应该围着他转。
方解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对杨易没有恨意。
……
方解穿过天佑皇帝陵墓的时候,罗蔚然出现在皇陵地宫门外。他站在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走了进来。他走下来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太极宫的方向,脸上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意味。
“无论如何,这段日子都是我人生中过的最美最舒心的生活。对不起,我骗了你……也许我回不去了,但有一句话我没有骗你,那就是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可正因为如此我才必须来,杨坚只要不死我就不能安心,他活着,就有可能伤害到你。”
罗蔚然告别似的的看了最后一眼,然后绝然走进皇陵。
皇陵最深处。
扑虎一开始是奔跑,后来速度却原来越慢。他一步一步的往前挪,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不想面对那个人,那个他叫了二百多年大哥的人。也不知道怎么了,每穿过一个地宫,他心里对杨坚的敬意和亲情就都淡下去几分。当他快要走到前面的时候,骤然发现自己竟然开始厌恶大哥了。
真的很厌恶。
“如果可以终结这一切,我陪你死吧。我们回到本该去的地方,绝对不是这里。地府生死簿上也许在二百多年前就已经写下了你我兄弟的名字,逃过了二百年的轮回,终究还是要去的……我厌倦了,大哥……你为什么还是放不下?”
扑虎的表情一开始很痛苦,但是现在,越发清明。
方解走到第二个地宫的时候,看到了另一具遗骸。
他忍不住顿了一下脚步,心里忽然生出几分敬意。
他脑子里突然有一个很荒诞的想法一闪即逝,他知道那绝不可能是真实的,却忍不住还是这样去想……杨家子孙的反抗或许始于真宗皇帝,杨易的父亲,杨承干的祖父,那个据说大隋历代皇帝最长寿也最风流的皇帝,影响了杨易,而杨易影响了杨承干。
如果杨易在继位的时候就知道这秘密,那么大隋的崩乱是不是他故意弄出来的?
不可能的。
方解摇了摇头,那不符合杨易的性格。
方解不敢停留太久,因为他知道杨坚终究会找到可以用的后代。
“陵墓。”
方解叹息:“这地方,就好像特意选好了似的。”
他后面,罗蔚然看了一眼地上天佑皇帝的遗骸,犹豫了一会儿走过去,将遗骸整理了一下:“有些时候,我经常会想……你比我有勇气。”
第0945章 你很害怕
方解看到杨坚的时候,杨坚正如一头嗜血饥饿的野兽一样蹲在一座棺椁上面,手里抱着一具依然保持着盘膝而坐姿势的尸体,他歪着头咬在尸体的脖子上,有不少血顺着尸体的脖子往下流,而杨坚则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方解。
有戒备,有得意。
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在里面,但方解已经没有心思再去管这些。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将朝露刀提起来,距离在杨坚大约三十米之外,双手握着刀柄往下劈了一刀。连方解自己都没有想到,到了这一刻他还能劈出这样的一刀。方解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他劈出这一刀的时候心里有很重的无奈和伤感。
他要劈出这一刀,只是一种精神上的斗志。
这一刀,未必还能伤到那么远之外的杨坚。
可是,当方解劈出这一刀之后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忽然有些变化。极尽疲劳,此时的他如果倒下去自己再想站起来一定很难很难。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他的小腹里忽然有一种奇怪的翻腾感觉。
方解没时间也没有精力去体会自己小腹中的变化,他只是感觉到这一刀非同寻常。
力量
一种源自于他小腹中丹田气海的力量。
刀气从朝露刀上挥发出去,笔直的斩向蹲在棺椁上的杨坚。
杨坚的眼神里本来有着不屑和轻蔑,可是当他发现方解这一刀上竟然有一种诡异的威势之后眼神立刻变了。他不认为此时的方解还有余力,因为他自己已经几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刀气瞬息而至,有些大意的杨坚反应稍稍迟了些,他不得已向一侧翻出去,有些狼狈的落在一边,手里却不肯松开抱着的那具尸体。说起来杨坚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吸食血液的人是谁,是他的几世孙。
他对于亲情也没有什么感觉,相对来说,对手里抱着的尸体的感情似乎是食物更多些。
不,是纯粹的食物。
刀气将铸造的棺椁劈开,直线出去的刀气没有停下来,又在对面的墙壁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记。
“还真是让朕大开眼界了。”
杨坚将最后一口血咽下去,感受着回到自己身体里的生机心情都变得好了起来。他随手将那具已经干瘪的尸体抛开,再也不愿看第二眼。
“从江南追到长安,你这具身体里到底藏着多大的能量?怪不得朕听闻罗耀和大轮明王对你的身体都很有兴趣,临死之前都选择了去找你试图替换肉身。不得不说,以你现在表现出来的实力,连朕都对你的身体感兴趣了。早知道应该先问问大自在替换肉身的法子……如果朕知道怎么做,也就不必靠着这血液活着。”
“靠着什么活着,你也是个怪物。”
方解阔步向前,再次往前劈出去一刀。
杨坚随手挥洒出一股内劲,兵甲之道的修为发挥出来,那股内劲在半空中形成了一面坚固的巨盾。
刀气和巨盾撞在一起,如铁铸般的巨盾坚持了片刻之后随即被一股冰寒之力包裹,那寒之力太极端,瞬息间将形成巨盾的内劲冻结,刀气一撞之下,内劲竟是碎了!这是一个很匪夷所思的场面,内劲被冻结然后劈碎?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只怕谁都不会相信。
“火可烧内劲,冰可冻内劲……方解,你这副身躯里到底有什么诡异的东西在?朕现在甚至想,生擒你,然后留下你这副躯壳,等到朕找到替换肉身的法子之后再用。”
“就如同你封存自己子孙后代的尸首那样的法子?”
方解指了指地上那具干瘪的尸体。
“那不是朕的法子,那是万星辰的!”
杨坚被方解这句话激怒:“罪魁祸首是万星辰不是朕!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把他当成圣人一样的崇拜着,却把朕当成了妖魔鬼怪?!朕现在的一切都是万星辰造成的!你恨朕,不如去恨他!当初是朕提到了这个想法,但实施者是他不是朕!”
“万老爷子一定会后悔。”
方解道:“他想用这样一种方式来让你心里的恶魔愧疚自责,他错了。他根本就没有明白,恶魔是不会有愧疚有自责的。”
方解说话的时候,又劈出最少十几刀。
杨坚一边说话一边挡拆,那血液虽然不新鲜,但对于他的身体恢复生机来说无异于灵丹妙药。此时的他,可以再一次找到那种强大的感觉。
只是,越是这样拼斗,对他来说似乎越不利。
因为方解的内劲,可以消耗他的内劲。
方解的气脉之力,可以摧毁别人的内劲。也就是说杨坚的每一次出手,所消耗的内劲都收不回来了。方解的火,方解的冰,粉碎着他每一次出手所用的修为之力。
“看看是你坚持的久,还是朕坚持的久!”
暴怒的杨坚猛的双手往前推出,他身前,骤然出现密密麻麻的内劲所化破甲锥。随着他的手掌往前一推,数以千计的内劲破甲锥暴雨一样扑向方解。
方解眼神猛的一凛。
这一刻,他的眼睛不知不觉间变成了红色。
妖异的红色。
随着他的眼睛变了颜色,一片金色的火焰在他身体四周出现,将他严严实实的包裹在里面,方解脚下一点往前冲了出去,面对着那密密麻麻的破甲锥没有闪避。内劲破甲锥打在他身体外面的金色火焰上,就如同雨点落在了通红的铁板上一样,迅速的消失不见。
雨密集,再炙热的铁板也会被冷却。
可方解终究不是铁板,那火,放肆的燃烧着敌人的内劲。
……
西域草原
大雪山
大轮寺
大轮明王殿
白衣男子看到眼前出现的东西,眼神里没有任何畏惧反而有一种释然。他看着站在大轮明王殿里那密密麻麻的人群,嘴角上扬起一抹轻蔑的微笑。如果被别人看到这大殿里发生的事或许会被直接吓的瘫软在地,可他却似乎是找到了答案般释然。
一瞬间
他的眼睛变成了红色。
鲜艳的让人心里发疼的那种红。
比血还要红。
他不知道,方解也不知道。
同一时间不同地点,两个人在面对不一样的敌人的时候,眼睛都变成了红色。不同的是,白衣男子知道这红色眼眸是什么且是他主动用出来的,而方解,在被剔除掉罗耀留在他身体里的印记之后,红色眼眸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如果方解知道的话,他或许立刻就会知道白衣男子的身份了。
“我一直以为你真的是神一样的存在,原来不过如此。”
金色的火焰如怒海狂涛在大轮明王殿里翻腾,大殿里那些人被火浪吞噬进去,很多人连反抗都来不及就被烧成了灰烬。白衣男子的眸子里在燃烧,大殿也随之燃烧。他跨步走进大殿,在火海中穿行。
“难道我不是神?”
大殿深处,有人回答。
声音那么幽怨,就好像从地底深处发出来的一样。这声音虽然并不冰冷,但却显得有些异样。其中不带着一点情感,语气单调的好像不是人发出来的一样。虽然,声音中似乎透露出一些尽力去让声音有情感的努力,可显然他还是没有成功。
“我改造了半个世界,我不是神?谁是?你是?连你都不过是我改造出来的东西,你以为自己真的是那个天下唯一?最多最多,你只是我所做出来的最成功的一个东西罢了,一千多年来,我都没有再做出第二个如你一样成功的。”
声音中似乎是在刻意的努力的去用一种类似于讥讽的语气,但显然还是显得那么生硬。
“你们这些普通人,不是总觉得这世间有神存在吗?当你有幸发现真的有神存在,为什么又要怀疑?”
声音在火海中飘荡,分辨不出到底来自哪个方位。
白衣男子完全不理会那些火海中向自己扑过来的人,那些人在他的金色火焰中如同蝼蚁一样。
“这些东西做的确实很差。”
白衣男子看了一眼扑倒自己身边,抬起手还没来得及发出攻势就被火吞噬进去然后不甘的倒下去的人,那张脸就那么看着他,逐渐消失在火焰之中。那是一张完美的脸,找不到一丁点的瑕疵。
大自在的脸。
“这些东西,你做出来的时候很烂。虽然看起来和大自在一模一样,但修为太低太低了。只有让这样的东西出去,不断的和人拼死交手,他才能逐渐的提升修为吧?”
白衣男子问。
“你很聪明。”
声音冷冷淡淡地说道:“如果当初我知道你这么聪明,或许会换一个人。大轮明王比你笨比你听话,所以我用他替代了你。只是我没想到你这样心高气傲之人,居然会靠装死来骗过大轮明王。”
白衣男子摇了摇头:“我不死,是因为运气好。”
大殿里的人被烧的干干净净,白衣男子面前一片空旷。
“不过这也恰好证明,你不是神。”
他忽然笑了笑:“如果你是神,怎么会躲在这里?你早就已经知道我还活着,然后去杀了我。我现在甚至在怀疑,你非但不是一个神,甚至根本就不是一个人。我倒是越发的想看清楚,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就是神!我左右着半个世界!”
声音终于有了些人的感情,那是愤怒。
“半个世界?”
白衣男子哈哈大笑:“所以才会出现中原和西域是修行者的天下,而在大海的另一侧,是火器的天下。我在来之前确实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一个世界会有两种不同的发展,当我到了这里的时候忽然明白了。”
“或许……你是个自欺欺人的可怜虫。”
他说。
“可怜?”
声音越发的愤怒起来:“没有人可以这样和我说话!我亲眼见证了人的出现然后慢慢的成为万物之王,我已经活了多久你想都无法想到!火器……那只是不入流的东西而已,真正强大的还是人的身体!是我想到了这些,是我开创了这些!如果没有我就没有你,是我造就了你!”
“是的,是你。”
白衣男子缓缓道:“但你这样做是因为你自私,你试图通过让修行者的出现来改变什么。你觉得这才是理想中的世界,之所以你会这样选择也许是因为你觉得这样对你的威胁最小。你越是在强调着你有多么强大,我就越是觉得你始终都是在抗拒着什么。既然有抗拒,那就说明你有畏惧。”
“我畏惧?”
声音像是故意拔高了一样的尖锐,可还是很别扭。
“我主宰半个世界这么多年,有什么让我畏惧?”
白衣男子沉默了一会儿后缓缓吐出一口气:“死亡吧……这是我唯一想到的答案。不管你存在了多久,不管你多么强大,这都是你的恐惧。你改变的正是你恐惧的,普通人很弱小,可你害怕的正是普通人。”
他看向大殿深处:“你很害怕。”
第0946章 我想看看你
方解一边和杨坚交手,感觉自己竟然好像还有些余力,这让他很诧异。小腹丹田气海中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说不出来是痛苦还是舒服。
审视之下,方解这才发现气海中竟然有了一种翻天覆地的变化。
气海中,一片红色。
之前他的气海中,七脉之力泾渭分明,每一种都有各自独属的颜色。金锐之力是暗黑的金属颜色,火之力是金红色,木之力是绿色,土之力是黄色,冰之力是蓝色。无形之力自然无形,而此时那条之前隐约可见的尚未成型的气脉,此时已经看不到模样,与其他六条气脉都消失不见了,整个气海中只剩下红色。
方解也知道自己的眼睛变成了红色,因为他现在看到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在红色透明的世界里,他看到的人也与平时不同。此时他视线中的杨坚只剩下一个人的轮廓,他能清晰的看到杨坚体内气海和气穴甚至内劲的流动。
对于决战来说,这样的眼力自然帮助极大。
可方解心里却有些不安,说起来到了现在他对自己的身体还没有完全了解,以前他出现过几次红眸的情况,后来把罗耀留在他体内的印记消除之后红眸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以为红眸就是罗耀留下的东西,随着那印记消除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可是现在,他知道自己以前的猜测错了。
这红眸不是罗耀给他的,而是这体质本身就具有的。罗耀留下的印记,只是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催动了这红眸的出现。
想到这一点,方解心里稍稍安心了些。
可他却不敢确定,万一这红色眸子和罗耀还是有关呢?
只是此时此刻,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那么多的精力来考虑这些。他此时最要紧的是面对已经吸干了一具尸体血液的杨坚,恢复了不少修为之力的杨坚。他能看得出来,杨坚体内的内劲流动很剧烈。
不过,方解变态到了极致的体质让他应付纯粹内劲的攻势并不艰难。如果杨坚没有在和大自在的交手中受伤,哪怕是没有耗费那么多的内劲,方解的体质优势在杨坚绝对强大的修为面前也占不到便宜,所以方解根本就不敢给杨坚恢复全部修为的机会。
万星辰的半数修为啊,如果任由其恢复过来,方解的体质在变态也难以抵挡。
此时的杨坚已经动了真怒,他在赌。
赌方解的内劲坚持不了多久,所以他没有吝啬自己的内劲。虽然方解表现出来的实力让他吃了一惊,可杨坚绝不相信方解在追了他千里之后还能保存充沛的修为之力。连他几乎都油尽灯枯,方解还能剩下多少?
杨坚的攻势一招比一招凶猛暴戾,方解的冰之力和火之力在他的左右手不断的挥发出去,将杨坚的攻势一次一次化解。
“朕要看看,你还能坚持多久!”
杨坚双手抱圆,往前一推。
一个圆形的内劲气团形成,然后猛的提升起来飞到了方解头上。气团开始剧烈的旋转起来,整个地宫中的空气都随着这个气团而转动。这个地方本就稀薄的天地元气都被气团抽走,片刻之后,这气团已经变得格外凝实起来。
方解本以为那气团是类似于大自在白莲花一样的凶猛攻击手段,可是等了片刻之后才察觉那气团不是攻势!
杨坚是以自己的修为之力,将地宫中所有的天地元气都聚集了起来。
釜底抽薪
最起码对于别的修行者来说,这确实是釜底抽薪的法子。
可对方解不是,因为方解靠的可不仅仅是天地元气。他从一开始能调用的天地元气就不多,靠的最多的还是气脉之力。
金木冰火吐,这五脉之力混合在一起之后就能产生内劲,不断的补充。所以方解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这个某种意义,指的是对手的修为比他强不了多少。一旦对手的修为远比他要强,那么五脉之力补充的内劲远远不够支出。
“兵甲道……鼓闻!”
杨坚双手猛的张开然后一合,双手拍在一起发出一声闷雷似的声音。但那不是闷雷,而是战鼓之声。
随着这第一声战鼓声出现,地宫里里竟然好像有数百名武士存在着一样,同时擂动许多面巨大的战鼓。
音波的攻势。
比内劲的攻势更无形,且伤人头脑。
“你可以燃烧内劲可以冰冻内劲,朕要看看你能不能那声音也烧掉也冻住!”
战鼓的声音越来越响,震得方解头脑里一阵眩晕。确实,杨坚似乎找到了一个针对方解的法子。方解的火之力和冰之力可以破坏内劲,但对声音……没有任何办法。内劲看似无形但毕竟有形,相对于气劲来说,声音才真的是无迹可寻。
“不能毁了声音,我可以直接毁了你!”
方解在嘴唇上咬了一下,逼迫着自己的神智清醒过来一些。
他不知道此时自己的气海里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丹田里猩红色的东西不管是有利还是有害,别无选择。
随着他朝露刀往前一劈,一道纯粹的红色的内劲从刀身上激荡了出去。刀气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红色半圆,如同一轮血月。
如此诡异!
杨坚看到那血月一样的攻势过来,双手再次猛地一拍,这次不再是鼓声,而是铜锣声,剧烈到似乎能把人的耳朵和天空一同撕裂。音波如水波一样荡出去,和血月相撞。下一秒发生的事,让杨坚心里骤然一紧。
血月轻而易举的撕开了音波,杨坚大惊失色,他立刻向一侧躲闪,他看得出来也感觉的出来血月有多危险。可是他躲,那血月却如同有生命一般竟是跟着也改变了前进的路线。不管杨坚往哪儿躲,血月始终直面着他。
“兵甲道……斩马刀!”
杨坚一声暴喝,双手虚握,一柄巨大的锋利的斩马刀幻化在他手中,然后他挥舞起来斩马刀迎着血月一刀劈了下去。散发着淡淡乳白色光晕的斩马刀正中血月,血月停顿了片刻之后忽然光华大盛,血色将整个地宫染红!
嘭!
斩马刀碎!
杨坚大惊,双手交叉在胸前一挡。
一面巨盾出现,挡在他身前。
轰!
血月无坚不摧一样,竟是崩裂了杨坚的巨盾,然后重重的斩在杨家的胸膛上。噗的一声,杨坚的前胸上立刻被劈开一条口子,才喝下去补充进身体里的血如瀑布一样涌了出来。刚刚补充的血液还没有变得粘稠,所以流失的速度极快!
杨坚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没有任何犹豫,掉头往后就跑!
方解似乎也没有想到这血月居然有这样强大的威力,稍稍愣神的时候,杨坚已经冲进下一个地宫入口,方解立刻追了上去,如影随形。
……
大轮寺
大轮明王殿
白衣男子随手一挥,一抹红色的晚霞般的光华随即洒了出去。这红色的光华如阳光一样逐渐铺满整个大殿,所有阴暗的角落都被这光华照亮。看起来这红色光华格外的柔和,可是,片刻之后,那些藏在角落里之前没有参战的大自在被红光沐浴之后,立刻哀嚎起来。
这些新的大自在修为并不高,没有经过一次次殊死搏杀的洗礼,他们的修为其实也就只在四五品左右,和白衣男子的修为相比差的太远太远。
“就是这样……”
白衣男子释然的点了点头:“这些东西不过是你弄出来吓唬人的而已,若不是我看破,几百个大自在站在这里,我可能真的会犹豫着要不要进来。与其说你制造出来不少大自在,不如说你制造出来不少木偶。貌似强大的木偶,终究还是木偶。”
“如果不出意外,真正的大自在已经死在江南了。”
他说。
声音还是飘渺的传过来,找不到来源。就好像声音的主人根本不在大殿里,又好像他无处不在。
“这些东西根本就不必在意,如果你想杀,我可以送给你很多很多,杀到你觉得厌烦为之。我说过,我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神,没有任何人可以相比……刚才你问我,草原和中原的修行者出现和大海另一侧那些只会用火器的人相比,哪个更强……其实你自己何尝不知道?工具再强大也只是工具。物的力量终究有所局限,不管如何发展,物的力量都会被束缚在一个框架之内。真正强大的还是心……一个人的心如果强大起来,任何物都无法比拟。”
“心?”
白衣男子问:“你有心?”
声音消失了一会儿,然后再次出现:“说实话,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你是不是在很多年前就察觉到了什么,所以一直躲藏在中原而不敢回来?是我太大意了,我本以为我创造出如此强大的你,你就会沉迷于这强大之中。没想到你居然会想追求另一种东西,而开始怀疑自己的修为!”
“不是我聪明。”
白衣男子道:“是我活的够久了,所以有更多的时间去想问题。”
他眉头微微皱了皱,然后双手往上一托。
红色的光华开始向上蔓延,很快就把整个屋顶铺满。随着光华侵占了整个大殿,一种刺耳到了极致的声音出现,然后就是嘭嘭嘭的爆裂声。
很久之后,那人的声音都没有再出现。
“果然……”
白衣男子冷哼了一声:“你口口声声说着心比物更强大,可你这样的装神弄鬼还不是靠着物?我用了一千多年来寻找这个世界发展的轨迹,一直都觉得有问题,可是始终没有找到根结所在,因为我不想再想起大轮明王,所以竟是直到不久之前才想到你根本就是藏在大轮寺里……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阔克台蒙家族的人之所以最后时刻放弃了进攻大轮寺,也是你起了作用吧?或许你也没有做别的事,只是让几百个大自在站在大轮寺门口?”
那声音还是没有回答,白衣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大步前行,穿过大殿。
“我来把你揪出来,看看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白衣男子握了握拳头:“你说心比物强大,我现在真的想看看你有一颗什么样的心!”
他走出大殿,穿过一条小路。
悬崖
没有石阶
这是一片陡峭的悬崖,看起来似乎什么都没有。
“伪装?”
白衣男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明你是真的怕。”
第0947章 选择
人们站在平原上仰望天际的时候,有时候会感叹云层遮住了真正的太阳。即便是晴空万里的日子,看到的太阳其实也不是它最真实的面貌。所以有人才会登上高处迎接日出,以为可以发现太阳的原美。
可是,即便是登上山巅踩着下面厚重的云层,看到的太阳就真的是毫无保留的?
不过无论如何,高处的日出总是显得那么明艳。
初升的红日将最温柔的一面洒给了险峻的峭壁,似乎是想淡化峭壁带给人的绝望。大轮寺中最壮阔处便是大轮明王殿,这座大殿就修建在峭壁之上,这不得不让人感叹前人的勇气和智慧。是怎么样的一种巧夺天工才能在悬崖上建造出这样一座恢弘的大殿?而建造这大殿的时候又有多少人死去多少人悲伤?
峭壁上的每一条纹理,都像是被神灵用刀子和斧子凿刻出来的一样,令人生出一种彻底的无力感。
即便是最擅长攀爬的野兽,也不愿意涉足这片区域。而人,却在这里开创出了整整十个世纪的辉煌。
如果一千多年过去,已经没有人可以清楚的描述出来当年大轮寺兴建的盛况。甚至有一种传闻,大轮寺并不是佛宗所建造。在世间还没有佛宗的时候大轮寺就已经存在,只是那个时候人们不懂得修行力量有限,攀爬不到这样险峻的地方。而从山下往上看,厚厚的云层就好像一层积雪一样将大轮寺掩盖。
大雪山很高。
没有人知道它到底有多高。
即便是大轮寺也不在大雪山的最高处,而是在半山腰。即便如此,这已经是人类的一个奇迹。
站在大轮寺里往上眺望,隐约可以看到最高峰在何处。很多人看着这壮阔奇景都会从心底里想要去征服,可是却没有几个人能做到这一点。人力终究有极限,哪怕是真正的大修行者也无力抗拒大自然的威势。
白衣男子穿过大轮明王殿,看到的还是悬崖峭壁。
大轮明王殿本来就在峭壁之上,穿过这座大殿之后才惊讶的发现后面居然还是悬崖。这个时候白衣男子才恍然,原来这座如此庞大的建筑,竟然是以无法想象出来的人力在一座薄峰上镶嵌进来的,换句话说,大轮明王殿是掏空了一座厚度不是很大的峰峦,又或者这山峰本来就有一处这样巨大的空洞,伟大的前人在这个空洞处修建了这座大殿。
大殿的正门是在峭壁上,踩着悬空石阶登上大殿,穿过大殿之后发现已经在山峰的另一侧。
而这里,有两条路。
白衣男子看了看四周,发现这两条路可以归结为一条九死一生之路,和一条看不到的绝对死路。
大殿后门外,有一条密道直接通往地下。白衣男子看得出来,这密道应该也是天然形成然后被人力改造,这密道原本可能是一条山峰的裂缝,被人为的改造成了一条通向山峰内部的道路。
当初,大轮明王就被大自在囚禁于此。
只是,佛宗的秘密太多太多,即便是知道这些的人也不敢确定,当初大轮明王真的是被大自在囚禁了。大轮明王,这样一个人出现在人间即便世人皆知,可却没有人真正的了解他。知道他千年不死的人不多,知道他为何不死的人更少。可这就是真相?
白衣男子在看到这些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应该来这里看看的。当年他重伤未死,然后离开了西域去了中原,自此之后再也没有回到过草原上。而在那个时候,他根本就不知道大雪山上有这样一座建筑。
现在,他觉得大轮寺绝不是一千多年前佛宗所修建。他了解那个时候的人力,想要做到这一点太难太难。
或许,这是一种不为人所知的文明遗留下的东西?
白衣男子已经活了很久很久,比大轮明王还要久。而事实上,大轮明王的永生只是一种很诡异玄奇的替身方式,了解这个过程的人都会被其中的变态所触动。而白衣男子才是真正的靠着强大的体质和修为之力活下来的人,他只是没有想到也不曾去想过,佛宗之前大轮寺或许就已经存在了。
如果他曾经想到过,他一定会来这里看看。
很多人将大轮明王视为神,可是在他看来,大轮明王没有什么可怕。
佛宗的出现是一件很神秘的事,即便是佛宗内部的典籍中也没有详细的记载。只是在草原上依稀有着传说,总是将大轮明王和修行一道的开创者桑乱联系在一起。在距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座悟道山,那里的人们到现在还流传着一个说法。
据说,当年桑乱在悟道山上桑树下悟道,开创出修行一道。然后,人类的世界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时期。因为修行者的出现,导致了整个社会的阶层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修行者开始逐渐走上历史舞台,并且很快成为主导。从桑乱开创了修行到修行者开始主导世界,不到一百年的时间。
在这之后的岁月里,修行者的影响力日益扩大。
当大轮明王的佛宗成为西域的庞然大物之后,修行者对皇权的影响其实也达到了一个巅峰。作为蒙元这样一个强大帝国的皇帝,在面对大轮明王的时候也要叩拜行礼,这已经说明了一切。
悟道山上的人们,在提及桑乱的时候语气中总是带着心疼。他们认为这样一个天之骄子之所以走向毁灭,是因为遇到了错误的人。而这个错误的人,就是桑乱最好的朋友……大轮明王。
悟道山的人,总是将大轮明王描述成一个落魄的流浪汉,被桑乱收留才得以活下来。而后来大轮明王却背叛了桑乱,将其送进了地狱。
可是,悟道山上的人真的知道当时的一切?
谁能真实的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衣男子的视线从那条深邃的密道上离开,转而看向那条似乎绝对的死路。
“一千多年前修行者出现,后世之人将那个时代称之为神话时代。一千多年以后,谁还知道当时的真相?”
白衣男子喃喃了一句,然后做出了选择。
他没有走进那条仿似直接进入大山内部的密道,而是选择了根本就没有路的峭壁。在很多很多年前,他选择了向上攀爬。今天,他再次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向上,想着那看起来永远不可能达到的顶峰。
他转头看向东方:“我已活千年归结根本还是因为贪生,可却不会怕死。这世间总有些事非人力可及,有人在出发前就已经恐惧退缩,有人在半路折戟沉沙,有人看不到尽头而放弃,自然也有人痴傻般一路直行……这样的人很少很少,我却是其中之一……你已觉醒,不要负我重望。”
……
长安城
城外的叛军大营里已经乱了,王一渠意外身死的事瞒不住,整个大营里的士兵们都在议论,到底王一渠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而在这其中,总是会有一种貌似洞穿一切的声音告诉人们,这是一个阴谋……
事实上,很多这样的事发生都会有一些自以为了解内幕的人神神秘秘的说……这是一个阴谋。而最可笑的是,往往阴谋论的支持者是最多的。人们不相信大事件是单纯的,所以王一渠的死被某些人或是有心或是无意的引向了另外一个大人物。
高开泰
这支叛军中有两个首领,王一渠和高开泰两个人在起步反叛之后就没有出现过什么矛盾。看起来,他们两个就好像真真正正的完全信任着对方。
可王一渠的突然死亡,还是让一些传闻有了传播的土壤。有人信誓旦旦的说自己看到了王一渠曾经和高开泰对骂,几乎动手。人们听了之后立刻发出惊呼,却根本忘了去思考说这话的人根本就没有资格接触到那样的秘闻。
还有人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王一渠根本就是高开泰派人谋杀的。
当然,王一渠的死真的只是一起单纯的突发事件,没有人可以预料到杨坚和方解会在那条路上经过。而王一渠死后必然涉及到了权利的分割,所以就不可能所有人都愿意相信这真的是一起单纯的突发事件。
这其中,自然有些人希望得到自己能得到的一切。所以,他们自然不愿意看到高开泰顺利得到那一切。
高开泰有些焦头烂额,不管他平日里刻意表现的和王一渠多亲近,两个人合力表现出来的无间合作有多完美,在王一渠死后隐藏在暗处的矛盾很快就自己涌了出来。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存在铁板一块似的合作。再要好的朋友乃至于手足至亲,在涉及到利益的合作上最终都不会没有一点矛盾,绝对不会。
叛军中忙着处理王一渠的后事,长安城城墙上的守军得以休息。他们还不知道叛军中发生了什么事,但却格外的珍惜这难得的平安清闲。虽然大部分士兵都坚信长安城永远不会被攻破,可却没人坚信他们在战争中绝对不会死去。
没有人知道。
此时影响天下格局的战争,其实和长安城上城下的军队没有一点儿关系。甚至和整个中原所有在激战着的势力没有一点关系……只是在某个特殊地方,几个人之间突然到来的一场战争。
更真切的说,是两个人之间的战争。
……
嘭!
一声沉闷的响声之后,在红芒闪烁中,杨坚的身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击着飞了出去撞在石门上。杨坚的嘴里发出一声闷哼,一股血从嘴里溢了出来。那不是他因为受伤而吐出来的血,而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咽下去的血。
他的两只手还紧紧的抓着一具尸体,已经死去很久很久可看起来依然鲜活般存在的尸体。他的牙齿咬在尸体的脖子上,并不锋利的牙齿切开死人的皮肤肌肉和血管其实不是一件容易事,那种过程有时候会让咬人的人自己恶心的无法继续。而杨坚,也不喜欢这种感觉。但……却不得不进行。
对于他来说,这已经不仅仅是一种进食。
而是延续。
生命的延续。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怒吼。
方解却不理会,继续向前。
战争的发展似乎有些出乎预料,本该处于劣势的方解却越来越像是胜者。从他发出那血月般的一刀之后,杨坚已经被他击败了七次。
七次,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每一次杨坚仓促着逃进一个地宫,找到一具尸体吸食血液,恢复了一些修为之后就被方解一刀劈回原形。杨坚不停的逃,不停的找到尸体,而方解则跟在他后面,不停的将其击败。
但是……
看似胜者的方解,还能坚持多久?
杨坚怒视着方解,然后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他回头,看到了那个憨厚的黑小子。
方解也听到了脚步声,他回头。
看到了那个曾经身穿锦衣权柄滔天的壮硕男人。
第0948章 那个骑老黄牛的人
方解的身后出现一个人,杨坚的身后也出现了一个人。
方解看到了扑虎,然后看到了罗蔚然。
扑虎看到了杨坚,也看到了方解。
罗蔚然看到了方解,看到了杨坚,也看到了扑虎。
这是不同的视角,不同的关注。
“扑虎!”
杨坚回头对着扑虎喊了一声:“快!帮大哥拦住那个人!”
扑虎显然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走到杨坚身前。他看了一眼方解,然后语气很沉的对杨坚说道:“大哥……当初我逃离战场回到这里,最担心最害怕的事就是有一天你是这个样子逃回来。我曾经想过,如果你真的这样回来了,我就装作视而不见,或者再次逃离。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你也不再是当初那个让我敬重的大哥……二百年前,哪怕你屠戮了那么多有功之臣的时候,我都能为你找到借口来说服我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大隋好。”
“可是现在……当你开始吸食子孙血液的时候,我真的无法再找到一个好理由来劝慰我自己。”
“我是你大哥!”
杨坚往后退了一步,戒备地看着扑虎:“没人比我与你的关系更亲近!”
“是的……你是我大哥。”
扑虎凄凉的笑了笑:“所以不管我内心中有多少挣扎多少不愿,最终我还是没有逃离而是出来挡在你身前。”
听到这句话,杨坚的脸色明显缓和了一下:“扑虎,无论如何,你我之间的兄弟情分都还在。我知道自己或许有些事做的稍显过了些,可我这真的是为了大隋好啊。”
“不。”
扑虎摇了摇头:“你是为了自己。”
他指了指自己:“当初你让我带着人马冲锋陷阵的时候,是为了建造一个你我兄弟心目中理想的国家,一个公平公正百姓信服的国家。那个时候不管做什么,我心中始终都坚信我们能完成理想。现在,你让我站在你面前,只是为了你自己。”
杨坚愣了一下,张了张嘴不知道再说什么。
他突然之间觉得那个背影距离自己好遥远,那个是扑虎,是他最喜欢的弟弟,是最憨厚耿直重视亲情的扑虎。
所以杨坚有些恼火,觉得全天下都背叛了自己。
是的,是全天下的人都要背叛他了。
扑虎似乎也失去了和杨坚再说什么的兴趣,他转而看向方解有些歉然的笑了笑:“当初在长江畔一别,我便下定决心离开那场让人搞不懂的战争。因为我知道除了自己之外,所有人对战争的结果都有一个明确的期待也知道为什么而战,唯独我不知道。所以我想逃离也逃离了,其实……何尝不是因为,我不想和你成为敌人?”
方解看着扑虎认真地问:“你真的要替他挡下?”
扑虎沉默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要挡。”
“不死不休?”
方解再问。
“是。”
扑虎再次点头:“他就算做了再多错事,就算哪怕对我也早已经没了兄弟间那种至真的情分,可我还是做不到看着他将死而视而不见。他做什么是他的事,我做什么,却是我的事。”
“好。”
方解忽然转身要走:“我做不到跟你不死不休,哪怕留给人间一个妖孽祸害我也做不到和你不死不休。如果要杀杨坚的前提是我杀了你或者你杀了我,我都做不到。你我之间没有什么深交,但我知道你把我当朋友看,你为了杨坚也能杀了我,但……我宁愿在今后后悔没能在最好的时机杀死一个怪物,也不愿后悔想起自己曾经杀死过一个朋友。”
“我来!”
罗蔚然跨步拦在方解面前:“你从来都不是一个看起来能成为枭雄的人,你心里有太多的桎梏跨不过去。你看重的那些事在一个枭雄眼中根本就不值得考虑,但却会让你为难甚至放弃。我从回到长安城的那天其实就在等待,等待着那个人回来!”
罗蔚然指了指杨坚:“他不只是一个人的噩梦,我要想让自己心爱的人好好的没有忧虑害怕的活下去就必须除掉这个噩梦。你做不来的事,我来做。”
他让开,没有继续阻拦方解:“回去之前去一趟太极宫,告诉她……我回不去了。”
方解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脚步变得僵硬起来。
“世间为何如此多的痛苦事?”
扑虎的眼角有泪水落下,他回头问杨坚:“大哥,我们究竟还要伤害多少人?”
杨坚一怔,然后昂起下颌道:“朕为天下百姓造了二百年太平安康,为自己的子孙换来二百年的荣华,难道他们不应该感恩?朕现在只是让他们做出一些贡献而已,待朕恢复清平天下,还会再给他们二百年……不!两千年,两万年,万万年的太平安康!你们都认为是朕做错了什么,但朕却知道……朕!没错!”
……
扑虎的眼泪
杨坚的心
为什么如此的矛盾?
罗蔚然毅然决然的绕过方解,直面那两兄弟。而方解此时却变得有些犹豫,若他是个无情人该多好?若他是个如杨坚那样为了成功可以牺牲一切的人该多好?哪怕他是如胜屠那样为了自己可以不顾一切的人也好……但方解不是。
他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枭雄。
在旁人看来,他身上有太多的妇人之仁了。他不愿意因为自己的欲望而伤害到亲朋好友,不愿意为了自己的目的而伤害到普通百姓。他在这个乱世中和那么多那么多的豪强相比如此的另类,另类到敌人对他也会又敬佩又鄙视。
如果他的心肠冷硬一些,怎么会去管扑虎?
说起来,扑虎和他真的没有什么交集,从第一次相见到后来的饮酒挥别,之间的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哪怕是一个普通人,在面临利益选择的时候也不会如方解这样纠结。所以方解真的不是一个很有魄力的人,真的不是。
最起码在某些事的决断上,他真的不是。
“扑虎!”
杨坚喘息着说道:“不管是当初还是现在,我当初对你说过的愿望都没有改变。我要建造一个公平公正的国家,让百姓们都过上好日子的目的也没有改变。但要做到这一切的前提是我要活着,只有我活着才能为了完成理想而努力而奋斗而拼争!如果我死了,就算我曾经的梦想再美好还有什么意义?”
“你只看到了眼前,看到了朕为了达成理想而使用的手段。可这有什么值得怀疑的?要想成功靠的绝不是你眼前那个伪善之人的犹豫不决!我只要活着,给我几年时间,大隋再多的祸乱也无需去惧怕,因为我都会平了他!哪怕真的有强大的外敌侵入,我也会带着大隋儿郎将其赶出去!”
“扑虎,帮我拦着他们,只需要给我争取一炷香的时间就够了。”
他说。
扑虎看着方解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答。
“大哥,你总是会找到很多理由来为自己辩解,就好像……当年你故意对二哥见死不救一样……”
“那件事难道是我不对?!”
杨坚怒问。
“是二哥不对,这没错……二哥想要取代你,他不想再那样一直屈居在你下面。他死之前曾经说过他不后悔也不怪你,因为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皇帝梦。他只是没有禁住诱惑,死怪不得别人。可是,大哥……你何尝不是想着借机除掉二哥?”
听到这句话,杨坚本就惨白的脸色再次变了变。
“难道我要等着他来杀我?”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如野兽。
“不……大哥,你不是等着二哥来杀你,你是故意给了二哥许多机会,诱惑着他想杀你,然后你就能很理直气壮甚至心平气和的去杀二哥了。二百年前的事已经没有几个人知道,但你和我却都清楚。权利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的诱惑力在哪儿,我不知道……我知道,这权利的欲望毁了你我兄弟的感情。”
扑虎没有回头,没有去看杨坚那张气急败坏的脸。
“回来之后,老黄死了……我一直在想,我真的只是为了给老黄一个好的归宿才回来的?还是我只是自私的想要逃避这一切?后来,我忽然明白,原来我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不停的告诉自己,这里是归宿……二百多年前,我们就应该留在这里的。”
说完这句话,他笑了。
却没有一丝喜悦,笑容令人心伤。
“大哥,你曾经说过,关系再好的朋友再亲密的合伙人,也不如亲兄弟。因为我们之间有血脉相连,那种感情无可取代。我从不怀疑这句话,哪怕你做了那么多错事,杀了二哥,杀了那么多你的子孙,我都没有怀疑过这句话。因为我知道,最起码在当初你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你是真诚的。”
“就算是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错!”
杨坚嘶吼道:“这本就是一个这样的世界,哪怕今天站在这里的不是你我,不是他们,换做其他人也一样!人性里亘古不变的东西就是这样!”
“是啊……人性。”
扑虎转身,看向杨坚:“所以,我一直觉得老黄才是最好的朋友,因为他只向我索取食物,没有别的了。”
“你什么意思?”
杨坚眼神骤然一变。
“大哥,我们走吧。我们早就不属于这个生的世界了,我曾经对你说过,如果你没有完成心愿平定天下,咱们都死了,那么你也不要伤心。等到了下面,我和二哥还会帮着你,在另一个世界去实现你的心愿。咱们……换个地方再打一遍天下。”
扑虎说。
他招了招手,从杨坚身后有一头老黄牛忽然出现,仰着头奔跑过来,发出一声深沉悠远的叫声。
那不是真真正正的老黄牛,老黄牛已经死了,在地宫深处那座孤坟里安安静静的睡着。
没有人想到,扑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就已经做出了决定,将自己的修为之力留了一部分在杨坚身后,而他,居然把这部分修为之力幻化成了老黄牛的模样。老黄牛头上有一双钝角,岁月已经把角磨的圆润没有了锋利。
这双钝角,深深地刺进了杨坚的后背。
老黄牛顶着杨坚向前急冲,杨坚狂暴的扭动着身子。可是,和方解颤抖了那么多天他已经筋疲力尽,剩余的那一点点修为也无法将老黄牛崩开。老黄牛似乎是感受到了扑虎的召唤,向着扑虎跑过来。
“再见,朋友。”
扑虎对方解笑了笑:“谢谢你把我当朋友……”
他的话没说完,老黄牛顶着杨坚和他撞在一起。扑虎招手,那柄神秘的蒲扇飞过来,伞柄从杨坚的后脑刺入……扑虎将伞柄抓住随即一扭,杨坚的脑壳随即崩碎。然后扑虎翻身骑上那头虚幻的老黄牛,扛着蒲扇,拖着杨坚没有了头颅的尸体冲进地宫深处:“我带他走,你们也都走吧,这是我们杨家人的陵墓……不要再扰了他们了。”
“扑虎!”
方解大喊,从后面要追上去。
“不要跟来了,也不要试图救我……我若活着,会更痛苦。”
声音远远的传来,然后地宫的闸门重重的落下。
方解和罗蔚然都没有料到事情居然会是这样的结果,站在那都有些不知所措。
“也许……这样他反而会安心些。”
罗蔚然走到方解身边,拍了拍方解的肩膀:“不要再想了,你的难过未必是他的难过。也许他早就想要这样了,他不难过。作为朋友,你何必难过?”
他以为方解会回答什么,但是方解却一言不发。
然后,软软地倒了下去。
他……何尝不是筋疲力尽?
第0949章 喂它吃肉
方解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天,就好像他不知道从江南追到长安城用了多少天。醒过来的时候方解只有一个感觉,头痛欲裂。就好像昨夜里喝光了一坛子陈年美酿一样,脑子里浆糊似的一片混沌。
他醒过来的时候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里,马车摇摇晃晃的走着似乎并不着急。
然后他看到了那几张熟悉的娇美面容,却一个个都那么憔悴。
他的女人们几乎都在,就如他追着杨坚一路追到长安城一样,她们的追着他的足迹也到了长安。只是,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情绪。方解对她们歉然的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解释。
然后他发现,没人怪他。
“再睡会吧,天才黑下来。”
沐小腰帮他盖了盖被子,脖子里传来的温柔温暖让他觉得特别舒服踏实。沉倾扇坐在他另一侧,而沫凝脂则坐在窗边看着外面,似乎对方解醒不醒过来一点儿也不在意。然后方解就听到了鼾声,不大,但很深沉。
方解发现了一个胖子,睡的那么香甜。
“这家伙……”
方解摇头笑了笑。
“找到你们的时候,他和你都在罗蔚然的肩膀上。我们不知道罗蔚然要把你们带到哪儿去,但似乎他对你没有什么恶意。不过也没敢在长安继续停留,连夜就出了城。”
沐小腰解释道。
“我睡了多久?”
方解问。
“七天。”
沉倾扇回答:“京畿道已经走了大半了,你才醒过来。这一路上若不是你呼吸一直平稳,只怕都会错觉你已经死了。”
方解摇了摇头:“从江南一直追到长安,全是靠跑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我和项青牛去杨坚的大营之前,浑沌就不见了。那天夜里它就显得很烦躁不安,一直在我的房间外面来回走着。我心里想着和杨坚联手杀大自在的事,也没在意。天亮之后,它就已经不在了。”
“我们感到固原城的时候打听你的去向,巡夜的士兵在天亮之前看到白狮子一路往西飞奔,只是不知道往哪儿去了。浑沌的速度又太快了些,就算有人看到也不可能拦得住,再说它只听你和飒飒的话,其他人就算挡在前面也拦不住。”
沐小腰说道。
方解微微愣了一下,忽然想到自己在去杨坚大营之前见到的那个白衣男子。他说他要西行,然后白狮子浑沌就走了,也是向西。
想到那一个人那一头狮子,方解忽然醒悟了什么。他忍不住抬起手在脑门上使劲拍了一下,神情有些懊恼:“我竟是这么笨,居然没有想到会是他……不过也难怪,飒飒告诉我他已经死去了千年,我实在想不到还活着。不过现在想想,大轮明王尚且可以活上一千多年,他开创了修行一道,怎么也不会比大轮明王差才对。”
“你在说谁?”
沉倾扇问。
“还记得那个穿白衣的男人吗?”
方解道:“就是上次你们和飒飒一起追的那个白衣男人。”
“他是谁?”
沉倾扇问。
“如果这次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就是飒飒的先祖,开创出修行的那个人……曾经在西域草原上纵横为王,大轮明王也不过也是他的随从。”
“桑乱?!”
沐小腰和沉倾扇几乎同时说出这个名字。
她们都听桑飒飒讲起过她家族的故事,所以对桑乱这个名字都不陌生。虽然中原人一直不承认修行一道来自西域,可大家也都心知肚明,那个叫桑乱的男人是天下唯一的事实。正是那个男人在一千多年前在桑树下悟道,才会有修行者一千年的地位。
“不会是他吧?”
沐小腰满眼睛里都是不可思议:“飒飒说他已经死了的,被大轮明王偷袭害死了。”
“只能是他了。”
方解道:“我记得他曾经特别在意飒飒,还对我说过若我负她就杀了我。飒飒几次对他出手他都手下留情,而且在知道飒飒怀了身孕的时候眼神里的喜悦我现在还记得。就在我去杨坚大营之前,他来找过我,告诉我他要西行。他还说也许他已经想到了这个世间的秩序何在,所以打算去看看。”
“他才走,浑沌就失踪了。”
“可是……”
沉倾扇问:“以前你也不是没有见过那个白衣男人,浑沌也跟在你身边,为什么以前浑沌不追着他离开?”
“或许……”
方解忽然心里一紧:“浑沌有着远比人要灵敏的感觉,难道桑乱这次有危险?”
他的话说完,马车里的人全都安静下来。
“这件事回去之后,我看还是不要告诉飒飒的好……她带着宁儿,本来就担心着你,这次我们出来这么久也没来得及发一份报平安的书信回去,她心里一定急着。若是再告诉她桑乱还活着她一定格外惊喜,然后告诉她桑乱这次可能会死……这样的起落,我怕她会受不了。”
沐小腰说道。
“是很残忍。”
沉倾扇摇了摇头:“可知情,是她的权利。因为她是桑乱的后人,没人比她更有资格知道真相。”
方解脑子里有些乱,一会儿是桑飒飒那张清纯绝美的脸,一会儿是白衣男子微笑着对他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他的身体还极虚弱,脑子里想的事情多就开始发沉,没多久竟是又昏睡了过去。
……
这次方解没有睡多久,天快亮的时候就醒了过来。和昨天苏醒过来相比,没有了头疼,精神状态也就好了许多。他没急着睁开眼,而是先试探着感受了一下丹田气海。审视之下,能清晰的察觉到那七条气脉又重新出现在丹田气海中,便是那条原本没有成型的气脉也已经健全起来。
没有了那血海一样的诡异红色,方解心里还是有些担心这红色是不是和罗耀有关。
然后,他就闻到了一阵香气。
睁开眼看了看,就看到那个胖子坐在他身边,手里攥着一条鸡腿啃的津津有味,手上,嘴角上的都是油渍,衣服上和旁边扔着许多鸡骨头……
“你吃了多少?”
方解忍不住问了一句。
“哪里是我在吃,分明是我肚子里的小宝贝在吃呢……”
见方解醒了,项青牛脸上一红连忙解释了一句。可是这解释却有些诡异,以至于马车里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几个女子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的放肆,抿着嘴憋的都有些难受,便是沫凝脂的嘴角都向上勾了起来,瞧着就是忍的极辛苦。
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话里有些歧义,项青牛立刻呸了一声:“啊了个呸啊啐……我说的是鱼,我在喂鱼!”
方解笑着摇了摇头:“没事了?”
项青牛也不在乎什么,油乎乎的手就在那身脏兮兮的道袍上蹭了蹭,然后撕下一块鸡肉递给方解:“这是咱们今儿一早经过狼谷县的时候买的香菇鸡,味道真的不错。沐姐姐买了七只,她们三个吃了一只,我才吃了五只半,还给你留了最好的半只……”
他看了看自己撕下来的鸡屁股,显然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
“开始是买了三只,还没走出去三十米他就吃完了两只……”
沐小腰抿着嘴儿笑:“只好回去再买。”
“你现在这个样子若是走出去,谁信你是道尊?”
方解笑着说道。
“管他那么多干嘛!”
项青牛揉了揉肚子,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反正现在我走出去也没人相信我是道尊,我还顾忌个屁?而且你不要以为沐姐姐买了几只香菇鸡就够了,那是沐姐姐心疼我。我追在你屁股后面跑了大半个中原,你怎么补偿我掉的肉?”
方解仔细看了看,发现项青牛居然真的瘦了些,也黑了些。原本白白胖胖水水灵灵,就好像一朵刚出锅的白馒头,现在好像一坨刚出锅的荞麦馒头。
“我没追上你,杨坚死了?”
项青牛收拾了一下心情后问道,语气也变得认真起来。
“死了。”
方解点了点头:“我只是没有想到,会是扑虎杀了他。”
“扑虎?!”
项青牛显然愣住,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长长的叹了口气:“那个黑娃子……真特么苦,想想就苦。”
……
最近这些天日子过的有些浑沌,所以方解竟是忘了季节。他撩开马车车窗帘子往外看的时候才惊讶的发现,京畿道的树木上已经半秃,地上落了一层树叶,原来又到了深秋。一日一日,一年一年,竟是过的这般快。
之前一路追杨坚的时候,哪里有心思注意那些落叶。
“如果再回长安的话,应该去拜祭一下。”
项青牛的心情显然还没有恢复过来,扑虎杀了杨坚然后带着杨坚的尸体进入陵墓深处,不需要去怀疑什么,扑虎的选择必然是和他大哥一起离开这个世界。项青牛是个看起来油滑但性子里不失憨厚的人,和扑虎有些相似。他们两个人虽然也没见过几次面,但很奇怪的是扑虎竟是真的那么轻易就能让人把他当最好的朋友看待。
这是扑虎性格里的魅力,谁能谁敢说他丑?
“他不丑……”
项青牛垂着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道袍:“我忘了告诉他。”
“我也忘了告诉他。”
方解将帘子放下来,摸了摸,没有摸到酒壶也没有摸到烟斗。
嘴里有些发涩,想喝酒,想抽口烟。
“咱们还会再回长安的吧?”
项青牛问。
“会的。”
方解点了点头:“再回去的时候,就让长安城变一个模样吧。曾经的肃穆变成了死气沉沉,曾经的壮阔变成了僵硬……再回去的时候,一定不能让长安这样消沉下去。”
“我突然……”
项青牛看着方解,有些发苦的笑了笑:“特别想养一头牛,喂它吃肉。”
第0950章 惨胜
似乎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当一个普通人死去的时候,最多邻里被影响。当一个大人物死去的时候,会影响到很多人甚至天下。但,杨坚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了,以至于在很长时间之内人们提及他的时候都会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说道:那个装神弄鬼说自己是大隋太祖皇帝的骗子?死就死吧,关我什么事?
至于杨坚麾下的人马,几乎是一夜之间崩掉的。
方解不在大营里,但他手下人如果只会紧张着等待那么也就不会得到方解的重用。方解和项青牛追杨坚的消息传回大营之后,独孤文秀第一时间联系被方解派往苏北道查杀佛宗弟子的吴一道,然后和崔中振商议了一下,又派出使者进隋军大营,和隋军中的一些将领接触。
杨坚失踪,大营里几乎是在瞬间就分成了三派。
第一,一部分人认为大家不如就此散伙,要么回家去种田要么去占山为王。第二,一部分人认为应该再等等,毕竟杨坚不一定就会战败。第三,赶紧暗地里联络其他势力看能不能抱到一根粗腿。
当然,还有一派人存在,但他们不会这么快就暴露出来,因为他们需要时间来整理一切,看看如何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这些人,是想吞掉这支队伍。就算没有能力一口囫囵的全都吞下去,也要狠狠撕下来一大块肉。
领兵之人心里都很清楚,乱世之中手里有兵就是一个保障。
但是,当黑旗军的人隋军将领一接触,这些试图吞掉隋军队伍的人逐渐变得暴躁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明里暗里的和黑旗军的人来往,到后来,黑旗军的使者甚至已经可以正大光明的走进隋军大营,成为诸将的座上客。
黑旗军和隋军其实最大的差距就在于,当杨坚失踪之后,他们的心都乱了。而方解失踪之后,黑旗军中还有一批忠心将领维持着队伍的秩序。
当方解回来的消息传到大营的时候,独孤文秀等人禁不住长长的舒了口气。
“总算是回来了。”
崔中振下意识的揉了揉胸口,显然这段日子心揪的挺难受。
“陈孝儒已经带着大队的骁骑校过去迎接主公了,咱们心里也都踏实些吧……”
独孤文秀已经越发的具备一个居中调度之人的风度,举手投足也越来越有自信。说起来,当初他进黑旗军的时候还是个有些畏首畏尾小心翼翼的年轻人,几年过去,虽然他眉角多了不少皱纹和年纪显然有些不相当,可是那种成熟的感觉让人信服。
“等主公回来的时候,咱们总不能给主公一个什么都没干的交待。”
独孤文秀笑了笑,眉宇间隐隐的担忧也已经消失不见:“隋军大营里现在乱的很,对咱们来说却是最好的机会,兵不血刃拿下一个劲敌,凭的全是主公一己之力。咱们下面人要是不做些什么,怎么对得起主公的信任?”
“独孤,你直接说就是了。”
才赶回来的吴一道说道:“军中诸事,主公已经都交给了你,现在你做决断没人会反对。”
吴一道率先变了态,自然是做给其他人看的。
“在我看来,隋军数十万,良莠不齐,不只是士兵,便是将领也各有心思。这确实是一大块肥肉,咽下去就能吃饱了肚子。可是,这肉其中有腐坏的,要想吃下去既觉得美味又能果腹还不会吃坏肚子,就需要把那些腐坏的地方剔除掉。”
独孤文秀道:“隋军之中,忠于杨坚的自然是那支还有万余人左右的铁甲军,但这支铁甲军所谓的忠于杨坚只是那些操控铁甲军的人忠于杨坚。这些人,都是杨坚当初用秘法延命至今的人,所以要想拉拢他们难……可是,如果说隋军是一大块肥肉,那么铁甲军就是一块瘦肉,若是可以收了这支铁甲军,便是弃了整整的那一大块肥肉也未尝不可。”
“咱们知道,其他人自然也知道。”
吴一道看了独孤文秀一眼:“隋军中那些将领,说不得已经有不少人都在试图拉拢铁甲军的那些操控者。对付杨坚的这些手下,无非只有两个态度。要么拉拢,要么杀。现在已经不少人知道铁甲军的秘密所在,知道这秘密的人若是无法拉拢到那些人,自然而然就会杀了他们。”
“不过,这些人住在铁甲军大营里,身边有不少高手保护,想杀他们不容易。”
独孤文秀道:“说不容易,是因为隋军之中那些将领身边的修行者虽然不少,但是大修行者没有。杀人容易,得人心难……要想让那些操控者真心降服过来,还得想些法子……侯爷,现在骁骑校的人已经尽数北上迎接主公,不知道商行里能调用高手吗?”
“能。”
吴一道点了点头。
“那好。”
独孤文秀笑了笑道:“要想吞掉隋军,先要剜掉那些腐坏的肉。他们现在全都小心翼翼的互相提防着,谁也不敢先动手,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过如此。若是咱们能牵一牵那根头发,事情说不得就好办了。”
“妙”吴一道忍不住赞了一声:“回头我就安排人手,去拔几根头发。”
……
江北
骁骑校的人马在庆丰镇迎到了方解一行,到了这方解和项青牛都已经恢复过来不少。这一路休养相当于游山玩水的回来,倒是难得的清闲。
“独孤大人已经在安排了,属下临行之前独孤大人说过,主公回去之前,他一定给主公拉过来一支队伍。”
陈孝儒陪着方解一边走一边说道。
“我传了消息回去,派人去追寻白狮子的事可办了?”
方解问。
“廖生伤还没好,接到主公的军令带着陈震宇和两团骁骑校已经出发了。不过白狮子的速度太快,走的又多是没有人烟之处,所以查起来很难。”
陈孝儒回答。
“我知道。”
方解点了点头,下意识的往西边看了一眼:“另外,调派人手往狼乳山那边打探消息,看看西边草原上有没有什么大事发生。派人传消息给廖生,沿途不要找了,浑沌应该是返回大草原,狼乳山挡得住人挡不住它,它没必要跑去西北走峡谷,比人的速度也不知道要快多少。让廖生直接往西北过峡谷进草原,然后潜入蒙元,奔大雪山。”
“大雪山?”
陈孝儒愣了一下,不明白方解为什么那么笃定白狮子会去大雪山。
“东疆那边呢?”
陈孝儒想不明白,但方解已经转了话题。
“回主公,东疆那边战事已经从海岸线推进到了内陆……沐府的人马虽然骁勇善战,但洋人的火器威力实在不容小觑。货通天下行那边的人一直在东疆战局之中,消息用最快的速度传回来。”
陈孝儒在脑子里整理了一下后说道:“洋人围攻蓬莱岛月余,岛上守军尽皆战死之后,洋人随即以蓬莱岛为近海休整屯粮之地,不断向东疆海岸进攻。沐府的人马死战不退,可洋人水师的炮舰太厉害,沐府人马在沿海列阵被火炮轰的根本站不住脚,血战十几日,最终还是不得不往后撤。”
“据说这次是奥普鲁帝国的皇帝莱曼亲征,先锋是一个叫修伦斯的老头,为人最是阴狠狡诈。不过,洋人虽然火器厉害,可沐广陵在东疆经营多年,民心牢靠,不只是沐府兵在抗击洋人,百姓也在抗击洋人。另外,据守江都的赵家也已经出兵,不下十万人马,对沐广陵来说这是个大好消息。”
“但,还有个大不好的消息。”
陈孝儒语气一沉:“守牟平城的杨顺会按兵不动,洋人的另一支队伍在牟平登陆,已经绕到了沐府人马的后面。沐广陵不得不分兵,若不是江都赵天铮恰好带着人马杀到,说不定沐广陵的后路就被洋人抄了。”
“国逢大乱,总是会有这样的人出来恶心人。”
方解叹了一声,想到自己在长安城的时候还和杨顺会有过交往,那个时候杨顺会身上那股子浓烈的武人气质让方解颇为折服,只有一个真正刚毅果决且领兵多年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杀伐之事的人才能具备那样的气质。当时方解曾经对人说过,将军之气,莫过于此。
可是,短短的几年过去。
那个被他赞为真将军的人,已经成了洋人的一条狗。
“洋人早早的就已经把杨顺会拉拢了过去,就好像驯养一条野狼……洋人知道很难把一条野狼养成家狗,但却知道如何消除这头野狼的敌意。他们不断的抛给这条野狼肉骨头,一点儿不心急,一天一天,一年一年,野狼终于在他们面前变得逐渐失去了戒备。洋人要的不是杨顺会投降过去且倒戈一击,他们只要杨顺会按兵不动就够了。”
陈孝儒打了一个比方,虽然不恰当但似乎很有道理。
“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将军,就这样没了节气。”
“回去之后,整理隋军队伍,选派一人带兵驰援东疆之事不能耽搁了。”
方解深深吸了口气,然后问道:“东疆伤亡有消息吗?”
“传闻……沐府兵损失惨重,而更惨重的是东疆本就不多的江湖宗门。当初因为江湖恩怨,东疆的宗门数量急剧下降。虽然休养了二百年,可依然无法和中原相比。这次战争,因为洋人火器实在厉害,影响战局的恰恰是那些宗门子弟。他们和沐府兵并肩作战却损失更重,普通士兵无法抵抗火器,他们就冲上去……”
陈孝儒叹道:“沐广陵在老龙口组织过一次反击,一举将侵入岸上的洋人军队全都赶回了海里,那一战杀死洋人六千余人,可沐府兵的损失超过两万,若不是后来各宗门的修行者赶到驰援,那一战未必能胜。可是,修行者在那一战中损失太大了。正是数百名修行者冲进了洋人的枪阵中,破坏了洋人的攻击队列,那一战才最终将洋人逼退。”
“胜……”
方解眼神里的感情那么复杂,有哀伤,有愤怒,有心疼。
“胜的太惨了些。”
第0951章 浑沌的眼泪
快乐
是为何物?
方解看到了杨坚的死,却没有感到一分快乐。回来的一路上,方解时不时就会想到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执着的追杀杨坚。他一直在为自己找一个必杀杨坚的理由,可是回到大营的时候他依然没有找到。
为了自己?
也许方解真的不是一个成功的枭雄,他没有办法给手下人一个明朗的目标是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那个明朗的目标在哪儿。他总是一个很复杂的人,会因为这样那样的事而耗费心神。
不过,有件事不可否认。
方解追杀杨坚,且杨坚身死的事在黑旗军传开之后,数十万人马一片欢腾。不仅仅是将领谋士们,便是普通士兵们都觉得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信号。明显到,方解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追杀杨坚之前,方解从不曾考虑到会有这样的效果。他一直遗忘着一件事,那就是士兵们将领们都需要一个清楚的未来。
杀杨坚,给了他们一个清楚的未来。
当吴一道提起来的时候,方解才醒悟。
黑旗军上上下下,都在期待着方解指出那条路往哪儿走。有人说方解心里没有皇帝梦,只是为了自保。有人说方解其实真的是在为大隋平叛,他是做一个权臣。还有人说方解什么都没想,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但杨坚死了,人们开始坚信方解要带着他们走向那条最辉煌的路。
还有什么,比追杀大隋皇帝更让人觉得路线明朗的事?
连大隋的开国皇帝都可以杀,难道真的还能去做一个大隋的权臣?对于黑旗军士兵们来说,方解做一个权臣是他们有些失望的选择。从很早之前,黑旗军开始崛起的时候,其实每个人心里都在期待着最终走向那个方向。
现在,方向已经转了过来。
很好
真的很好。
“主公回来之前,隋军大营里的事基本上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按照独孤的计划,属下派人潜入隋军大营,暗杀了几个将领,故意留下线索指向他们的对头,然后袭杀了铁甲军操控者的护卫,前几天隋军大营里突然之间乱起来,至少两三万人混战。应该是被刺杀的人手下将领为他报仇,和其他将领起了冲突。”
吴一道把最近发生的事介绍了一遍:“属下自己去接触了铁甲军的操控者,这些人都是当初杨坚和万星辰约定之后,用秘法延命之人。只不过杨坚靠的是万星辰的一般修为,而这些人靠的是蛊术。其实铁甲军的秘密一旦揭开,这支军队就已经不似从前那样令人畏惧了。”
“择其精,去其粕。”
方解缓缓道:“铁甲军本来就不该存在,东疆战场才是他们最好的去处。如果谈妥的话,给那些操控者一个好归宿,至于那些铁甲军士兵,让他们在东疆的战场上为真正活着的人创造打赢这一战的机会吧。”
“不好劝说,但属下会尽力。”
吴一道想了想说道:“那些操控者其实也算是无欲无求了,他们活着是因为被封存了二百多年,已经没有了家人。而他们靠着蛊毒活着,早已经不是正常人,哪里还能有什么需求?当初杨坚之所以选了他们正是因为他们忠心,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杨坚死在主公你手里,让他们投降颇有些问题。”
“我已经派人去云南道了。”
方解道:“这些人是真正的没有了感情,他们只记得该效忠杨坚。唯一能改变他们的不是诱惑不是未来也不是金银财宝美女佳人,而是蛊毒。云南道的事已经基本稳妥,我急调陈定南的人马北上返回,带回来一些纥族人的巫师,虽然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赶到,可在你东疆的战场上铁甲军能发挥出来的威势无人可以取代。”
吴一道忽然发现,方解的心肠似乎冷硬了不少。
“已经有不少隋军降将带着人马投奔过来。”
崔中振说道:“这些人属下已经安排驻扎,但为了激起哗变还没有拆散。”
“不必拆散。”
方解摇了摇头:“我打算让纳兰定东带兵去东疆,这些降兵全都带着。”
吴一道嗯了一声:“纳兰是北辽人,去了东疆之后也有好处,战事实在吃紧的话北辽人的寒骑兵是一大助力。现在江南各势力,江北各势力都差不多已经知道东疆的战事,场面立刻就安静下来,已经至少有半个月没有收到哪里有交战的消息了。看来这些人多半还在观望,到底该怎么做。”
“我没有那么大的能力让所有人都把精力投入到东疆那边,但我可以让自己做到。”
方解缓缓说道:“纳兰定东是先锋军,如有必要,我会亲自带兵过去。”
“主公。”
独孤文秀沉默了很久之后忽然说道:“主公的心思都在东疆这没错,毕竟内乱之祸远小于外敌入侵。内乱破坏再大也只是在衣服上撕口子,可洋人一旦入侵,那么中原就是体无完肤。但,主公此时应该以大局着想……就算大隋已经完了,可长安城还在。只要长安城在,那就是所有中原人心目中的都城。洋人想要覆灭中原,最终的目标就是长安。”
他看向方解:“请主公提兵北上!”
……
大雪山
大轮寺后面的峭壁上。
白衣男子坐在峭壁之上悬崖边缘,闭着眼似乎是在感受着什么。他已经在这里静坐了月余,一直没有移动过。从大轮寺出来之后他没有选择直入地下,而是选择了一条根本就没有路的路。
他顺着峭壁攀爬到了悬崖顶端,然后就坐下来一直到现在。
“避开我?”
第一缕晨曦洒在他脸上的时候,他忽然睁开眼。眉宇间有些疲乏,但嘴角上的笑意却变得轻松起来。
白衣男子站起来,眼神扫过四周:“不得不说,即便你不是一个人但你确实很聪明。你知道我可以威胁到你,所以你选择了封闭自己让我察觉不到。正因为你不是一个人,没有生气,也没有修为,所以只要你不发声不出现,我找到你真的很难。”
“但是,这里只是一座山峰。”
白衣男子忽然抬起脚,然后踩落。
嘭的一声,随着他的脚落下,似乎整个悬崖上探出来的这一块巨石都在颤动。片刻之后,他脚下站立的地方忽然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身影,随即咔的裂开一条口子。半块巨石被他雄浑的内劲踩裂,然后不甘的挣扎了片刻随即朝着山下翻滚了出去。巨石落下,正砸在大轮寺一座庙宇的房顶上,直接将那座佛殿砸毁。
“我探查了这么久,想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你也没有想到找到你的好办法。但是,我想到了一个笨办法。”
白衣男子再踩一脚,剩下的半块巨石摇晃了几下后翻滚了下去。
“你就在这山里,我就拆山。”
他的声音在山峰上飘荡着,似乎围着山峰盘旋。过了好一会儿,那消失月余的声音终于再次出现。
“是的,我就在这山里。”
声音一如既往的飘渺,令人难以查询踪迹。
“但是,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山里吗?”
白衣男子想了想,然后回答:“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凡事存在必然有其道理。你既然在山里,就证明这山对你有好处。”
“没错。”
声音好像就在近处响起,可偏偏近处什么都没有。
“因为这山足够高。”
声音问:“那你知道为什么足够高的地方对我有好处吗?”
白衣男子摇了摇头:“不知道。”
声音中似乎有些得意,又似乎有些无奈:“因为这里足够高,是整个草原上最高最高的存在。云层都在山腰下,山峰顶处看到的太阳就会少一些阻挡,哪怕是少一些对我来说就有很大的意义。我要告诉你的是……只要太阳还在,我就在。想要杀我,除非你灭掉太阳。”
白衣男子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听起来,似乎真的很难。”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声音中透着一些不满一些好奇还有一些愤怒,似乎从白衣男子登山之后声音里蕴含的感情越来越多了起来。
“你问。”
白衣男子说。
“你为什么非要杀我?”
声音响起:“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人在做一件事的时候,尤其是偏执的在做一件事的时候,都有自己的理由,而这个理由十之八九是因为对自己有好处。但我想不到,你杀我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当初我选择了大轮明王,给他取了那样一个名字,就是因为我可以运用太阳的能力,我赐给了大轮明王一些太阳的能力。他最得意最擅长的便是使用火,而火正是太阳最弱小的能力之一。”
声音悠远,似乎响彻在山巅之上又似乎只凝聚于白衣男子可以听到的范围。
“我不是怕你,我之所以躲着你是因为我不想毁掉自己最得意的作品。当初我可以让你开创出修行之道,难道真的没有杀你的办法?还有一件事我本来不想说,但既然你已经逼我到了这一步,我就告诉你……我要杀你,其实简单之极,只是我不想运用那种手段,虽然我具备我可以,但我很厌恶。”
“因为我经历过,所以厌恶。”
白衣男子皱了皱眉:“我现在倒是更愿意相信你是一个人了。”
声音沉寂了好一会儿,再响起的时候已经过去很久:“是啊……我曾经多么希望自己是一个人,有血有肉的人。但我不是,虽然我掌控着天下间最强大的力量,但我却厌恶。就是这样矛盾,我一直想创造一个理想的世界,再不会发生我经历过的那种真真正正的劫难。可是你,却在逼迫我。”
白衣男子想了想,回答:“你当我是自私好了,我需要给自己找到一个真相。”
“好。”
和他对话的那个东西说了一个好字,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我终于还是背离了自己的愿望。”
声音叹了口气:“还是用到了这样的力量。”
“我准备好了。”
白衣男子深深吸了口气。
然后,他看到了一道红芒。
水桶粗细,比世间他所见过的任何一种速度都要快。红芒上有一种能摧毁一切的暴戾气息,在出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败了。
……
山下
浑沌忽然仰起头,看到了红芒。
红芒切开了半座山,将大轮寺一劈为二。
山顶秃了。
浑沌发出一声巨吼,竟是……湿了眼眶。
第0952章 当老大就够了
独孤文秀见方解的脸色有些异样,心里有些不安。他曾经有一段时间以为方解是个挺简单的人,揣摩这样的主公心思不算辛苦。因为方解的要求向来简单,所以独孤文秀有一段时间以为自己找到了那个点。
但是后来他才发现,看起来越是简单的主公越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说实话,他之前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劝方解进兵长安。如今西南诸道已经逐渐稳固起来,又得了云南道,黑旗军实力大增。按照方解的以前的目标,是稳固西南,然后在江南和杨坚决战,之后进军西北。先拿下大隋的半壁江山,以后不管怎么打都不会后继无力。
放长远看,方解的打算很稳妥。
可是,时局如战局,瞬息万变。
以前的打算,现在未必还合适。首先,和杨坚的决战出乎预料的简单,辛苦全在方解一个人身上。而最主要的是,现在东疆战乱,方解的心思似乎已经不在中原,所以必须有个新的发展方向。
杨坚若不死,独孤文秀不会提起进军长安城的事。
东疆那边战事正酣,洋人的优势越发明显起来。现在诸强大部分在观望,暗地里那些还没发力的人都在等着看别人怎么做。如方解这样将外敌放在第一位的人不在少数,可那些等着机会坐大的人也不在少数。
如果方解将兵力分往东疆的话,黑旗军的控制力大打折扣。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最有影响力的东西来让其他人死心,没有什么比拿下长安更好了。不管大隋还存在不存在,长安城是帝都都不会改变。不管是哪一方的势力又或是普通百姓,大家都很明白,谁坐拥长安城谁就已经得了大部分民心。
正统这两个字最是玄虚,可偏偏在有些时候最是管用。
见方解没说话,独孤文秀索性不再试探:“如今东疆战乱,分兵往东自然刻不容缓。但,恕属下言之不祥……就算主公分兵往东疆,将外敌阻挡于海外的胜算也不大。洋人在东疆暗地里经营许久,便是牟平城一个口子就根本无法堵住。就算沐府力抗再加上其他人驰援,可洋人已经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
“从牟平城登陆之后,不管洋人是直扑山海关还是攻向沐府人马的后路,沐广陵都不得不分兵。洋人有威力强大的火炮,攻城掠地比大隋军队最强盛时候还要令人心惊。若想解东疆之危,不仅仅是需要黑旗军的全部军力,还需要中原各豪强联手一战方有胜算,可是主公……黑旗军可以全军开赴东疆吗?”
“不能。”
独孤文秀不等方解回答继续说道:“西南诸道,是主公好不容易才稳固下来的根基之地,必须留下重兵驻守。一旦黑旗军全军开赴东疆,根基之地必失!所以,主公心忧东疆却要着眼中原。拿下长安城,主公就能以朝廷的名义发号施令,号召天下人抵抗外敌。不管有几个人会听从,这都是名正言顺。”
“长安城外,有高开泰的叛军,论实力此时已经远不如主公,此时北上,高开泰必退。他若退,不敢往东退,只能往西北退。而属下担忧的是,如今蒙元国事已经平稳,以阔克台蒙哥的心思,眼睁睁看着中原越来越乱他能忍得住?一旦蒙元出兵中原,西北首当其冲,将高开泰逼回西南,将来若是蒙元侵入,这第一道墙就交给高开泰就铸好了。”
“主公若是拿下长安城之后,稳固城防,就算洋人一路势如破竹的打过来,长安城在主公手里比在谁手里都稳妥!”
独孤文秀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深深的吸了口气后劝道:“主公,属下不反对分兵东疆,纳兰定东也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后防才是重中之重。主公坐守长安,不管是对东疆的战局还是对黑旗军在西南的根基都有好处。长安城里还有至少五千铁甲军,那是战阵上最好使的刀子。再者,长公主还在……”
不等他的话说完,方解摆了摆手制止:“进兵长安城之事等我考虑之后再说,现在先把眼下的事做好。明日一早,我亲去隋军大营。”
说完这句话,方解起身离开。
众人站起来抱拳施礼,等方解走了之后全都看向独孤文秀。
“其实主公暂且没有应允你的提议,不是主公不想打长安城,而是打长安城太艰难了些。”
吴一道叹了口气:“高开泰怎么可能轻易退往西北?就算他退往西北,一个已经反叛过一次的人,难道真的会全力抵御蒙元入侵?主公想先拿下西北,其实何尝不是在担心,一旦蒙元东进,东疆还有洋人侵入,中原腹背受敌……”
独孤文秀摇了摇头:“我怎么会不明白这些?可是现在将士们都看着主公呢,他们都等着主公把方向指的更明朗些。去东疆,咱们理解,士兵们未必都理解。”
崔中振却摇头说道:“你想的全面这没错,但有时候想得太多反而有所迷惑……你若是去问问士兵们,是愿意和自己人杀一个头破血流还是和外敌在战场上拼一个你死我活,只怕答案再清楚不过了。”
“不过……”
崔中振道:“我也觉得,先打长安城最好。”
……
“太多的烦心事?”
项青牛把酒壶递给方解,然后又往嘴里塞了一块卤肉。两个人一户破落人家的房顶上,喝酒吃肉。酒是江南陈酿,肉是百年老店的招牌,香气四溢,入口松软香浓。
“我只是在想,如果我当初选择另外一条路会是什么模样。”
方解喝了一口酒,视线不由自主的往西瞄了瞄:“如果我没有选择现在的路,而是带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找一个好地方,会不会要快了的多。以前我做不到,是因为有太多不可预知之事。现在,我倒是能做到了。大轮明王死了,罗耀死了,杨坚也死了,我不用再担心被人追杀……”
“但是……”
项青牛笑了笑:“当你发现自己可以做到以前奢望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晚了。以前的压力在于不知道合适丧命,现在的压力在于你肩膀上扛着数十万将士数千万百姓的生死。如果一个人只是一粒沙,那么加起来你肩膀上也早已经是扛着一座大山了。”
“问你一件事。”
项青牛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做皇帝?”
方解看了他一眼,然后点了点头:“想过。”
“然后呢?”
项青牛再问。
方解沉思了一会儿后回答道:“以前,我说的以前或许你不懂,我也不好解释……以前对皇帝这两个字哪有那么多理解,只觉得男人的最高成就莫过于皇帝二字。是个男人都曾经幻想过,做皇帝什么滋味。”
“我就没想过。”
项青牛摇了摇头:“我真的没想过,所以我不会有你这样飞烦恼。我以前想的只是找到二师兄,后来想的是不能让我师父死不瞑目。再后来,我想的是赶紧帮你把这天下平了,然后我再培养个徒弟把清乐山一气观的事交待下去就够了。后来,卓先生去了清乐山,清乐山的事我倒是不操心了。”
“你知道,道心是什么吗?”
项青牛问。
方解摇了摇头。
“只是明朗二字而已。”
项青牛道:“人有犹豫难决,只是因为本心不清。所谓本心,最简单说来便是你想要什么。所谓道心,便是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大师兄想要的太多,所以道心不悟。二师兄倒是简单,但他并不明朗。至于三师兄,他的心更嘈杂。”
“师父说我资质最好,其实说的是我的心最简单。”
项青牛道:“只有简单明朗,才会少烦忧。”
他看着方解说道:“如果你真的不好抉择,就需要问问自己到底你想要的是什么,而且绝不能骗自己给一个假答案。如果你想要的太多,那就权衡对比,把最想要的那个明朗起来,下面的事其实也就不难了。”
“这话道理好像很浅,其实很深。”
方解笑了笑:“胖子讲道理,真不容易。”
“要不是吃你的喝你的,道爷我才懒得和你说这些。”
项青牛抹了抹嘴角的油:“其实我帮你想过了,你的问题不难解决。你最想的你自己不清楚,但是我清楚了。其实简单之极,只是你想的太复杂所以没有找到那条最直接的路而已。”
“是什么?”
方解问。
项青牛认真道:“你最想的是什么?你自己不一定知道,但我似乎旁观的清晰些……你想要这个天下变成你理想中的天下,就这么简单。这一个答案,将你心中所有的想要都囊括了进去。不管是为己之私心还是为天下之公心,这个答案都够了。”
“那么,这是你最想要的,怎么才能做到?”
他问,却不需要方解回答:“只需做到一点也就够了,依然简单直接……去做那个你指向东就所有人往东跑你指向西所有人立刻掉头的人。只有你是天下间最强势强大的那个人,你才能解决一切。让所有人都遵从你的意志,那么……没有什么复杂的了,你只需指一个方向就够了。”
“当天下的老大吧。”
项青牛笑了笑:“当了最大最大的那个老大,你想要的想实现的,就都比你现在来做简单的多了。”
“做老大为所欲为?”
方解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也笑了起来:“真特么的流氓光棍的想法啊……不过,好像确实很有道理。”
“我是道尊!”
项青牛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说话没道理,那么其他人说话都是放屁。”
“你为什么不想当皇帝?”
方解问项青牛。
“当皇帝……每天晚上都要翻牌子选一个女人陪睡,我一想到这件事就头疼……那么多如花似玉的美人,我谁也不想冷落了,又不能全都一起睡了……多么困难的选择啊。我是一个愿意雨露均沾的人,又做不到,所以将来还是只讨一个老婆的好,那样就不用选择了。”
方解看怪物一样看了项青牛一眼:“我敢打赌你曾经炼过壮阳药。”
“放屁!”
项青牛顿时激动起来:“我没那么龌龊!我只是……闲暇时候看过有关书籍而已……”
他问方解:“如果真有这样的药让你永远坚挺,难道你不动心?”
方解摇了摇头:“那还有滋味吗?”
项青牛愣住,然后叹了口气:“我想的真多……”
第0953章 失去和收获
东疆
赤炎城
这座已经拥有六百年历史的小城如今已经面目全非,曾经被无数诗人赞为最适合幽居养性之地的这座小城哪里还有一点往日的风姿,有的只是满目疮痍。原本就不厚重的城门被轰碎,城墙上都是坑,碎裂的城砖在地上堆起来的样子,就好像一片野坟。
修伦斯大公的皮靴踩在碎石瓦砾上走进城门,脚下传来的声音就好像踩碎了一层骨头。他不在意声音,在意的是这些碎石硌的他脚底有些不舒服。他是一个老人,对生活似乎越来越挑剔了些。
城门口有不少尸体,他选择避开。
“派人将尸体收集一下找个地方埋了,记得按照汉人的习俗立一块碑。”
他吩咐了一声,然后看到远处城内有几个士兵脚踩着汉人士兵的尸体在聊天,显得格外兴奋。他皱了皱眉,指向那边说道:“把那几个人抓起来,没人抽三十鞭子然后遣返回国。”
他部下的一个将领愣了一下,显然觉得这样的处罚有些过重了。在奥普鲁帝国,军人的荣誉是不容侵犯的。长期以来,帝国官方都在引导着百姓们去尊重一个军人,哪怕只是一个普通士兵,在帝国也有着很多特权。帝国官方用了近十年的时间让所有百姓们都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没有什么比成年男人参军更加光荣的事了。
正因为这样,被遣返回国的军人面对的不只是别人的嘲笑和冷眼,还有自己心里绝对不会过去的那一关。
“他们……只是太得意了。”
这个将领劝道:“谁也不曾想到,这样一座小小的城池居然坚守了这么久,我们在这座小城外面损失了不下五百名士兵,正因为这样,所以士兵们心里或许都有些恼火。”
“这不是理由。”
修伦斯摇了摇头:“从帝国对外出兵以来,帝国骄傲的士兵们打下了多少地方?胜利如果只让人得意忘形的话,那么失败将不期而至。难道你们都忘记了莱曼大帝的教导?宾格,你告诉我,在对待敌人尸体的态度上莱曼大帝说过什么?”
叫宾格的将领立刻站直了身子说道:“陛下曾经说过,把脚踩在敌人尸体上的人剥夺的不是死者的尊严,而是丢掉自己的身份。战死者的尸体和战胜者同样拥有最纯粹的荣誉,不容侵犯。如果有人虐待战死者的尸体不管是敌人的还是自己人的,那么这样的士兵不配穿上帝国的军服。”
他说完之后看了修伦斯一眼,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词语可以继续劝说了。
“我虽然说过很多次了,但显然你们还是不懂。”
修伦斯看了一眼那破碎的城墙,那坍塌的房屋,那地上的尸体和远处被收拢在一起的汉人百姓。
“征服的……从来都不是土地。”
……
“汉人真是很奇怪的一个民族。”
修伦斯恭恭敬敬的站着,微微垂着头。作为一个战功彪炳的公爵,在奥普鲁帝国之中能让他收起骄傲如此谦卑的似乎只有一个人了。奥普鲁帝国不是这个人建造的,但绝对是这个人让帝国变得伟大。
修伦斯在和莱曼大帝说话的时候,尽力让自己的嗓音清楚些。他知道莱曼大帝喜欢启用年轻将领,尤其是有锐意的年轻将领。修伦斯知道这是因为战场上需要更多的直接和血性,需要更多的尖锐和勇气。所以,他总是那么在意细节。
他不想让自己在和莱曼大帝说话的时候嗓音里有沙哑有老迈,他尽力让自己的嗓音还有年轻人那样的穿透力。
穿透力并不等于声音大,当然,很多年轻人不懂这些。
说到细节,修伦斯在意的有些匪夷所思。
在他的书房里永远都放着一大盆水,不管是征战中还是在国内的时候,他都保持着这个习惯。不只是书房,他居住的地方都会有。当莱曼大帝召见他的时候,无论有多急切,他都会立刻洗一个澡,用最快的速度。
他的妻子曾经很不理解他为什么这样,修伦斯有些无奈的告诉他的妻子:“不管你相信还是不相信,人越老身上就越有一种气味,我称之为腐朽的气味。如果让陛下闻到我身上的老年人才会有的气味,就相当于在时刻提醒他我已经老了。”
人到老年之后,对肉的需求其实已经很少,他们更喜欢清淡一些的食物。但是修伦斯不会如此,虽然他也开始讨厌吃肉,但每一餐他都强迫自己吃一些。因为他坚信,肉可以让人保持身体强壮。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会想,自己到底怕的是什么。
怕被弃用?
以他的功绩,就算莱曼大帝不再用他也会赏赐他一个风光的归宿。当有一天他的小儿子杰奥终于成为一个将领并且领兵打下来一个敌人的城池之后,他听到了小儿子振臂的欢呼:“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
是的,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
一个帝国的崛起,必然经历各种壮阔。
他终于明白,他怕的不是回家养老,怕的是自己远离这个时代,生活里只剩下花花草草和与一群同样老迈的人蜷缩在椅子上打打输赢都不需要太在意的小牌。他想让自己的名字和这个大时代联系在一起,当人们在提及伟大的莱曼大帝的时候,不会遗忘还有一个叫修伦斯的人做过什么。
“哪里奇怪?”
坐在黄花梨椅子上享受早餐的莱曼大帝漫不经心的问了一眼,他面前的这张看似普通的四腿方桌用的是和他做的椅子一样珍贵的木材。不同于有些手下对于汉人富裕者生活细节上的奢华的不理解,莱曼大帝将这视为一种必须重视的文化。
他现在已经可以熟练的使用筷子,最近几个月对古董的研究让他对这个国度的历史更加的了解。
“这座小城里只有不足两千守军,其中一大半还是临时拼凑起来的民勇。他们甚至没有足够的弓箭和甲胄,也没有援兵。当沐广陵不得不撤退的时候,这座小城就注定了被遗弃,城里的人也注定了成为孤儿……可是,他们没有一个人选择投降。”
修伦斯说道。
莱曼大帝放下筷子,似乎对盘子里的食物不太满意。
“你知道这个菜叫什么吗?”
莱曼大帝指了指距离自己最近的一道菜问。
“鱼香肉丝。”
修伦斯回答。
“嗯,太甜了些……我听说最正宗的鱼香肉丝有的是荔枝的淡淡香甜,而不是这种浓烈的蔗糖甜味。”
莱曼大帝摆了摆手示意下人把菜肴撤下去:“这是我隋军带着的厨师做的菜,看外形已经和汉人厨师做出来的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吃起来还是不一样。是汉人的菜肴奇怪吗?不是……是我的厨师做的不够好。”
莱曼大帝缓缓道:“当征服一个地方的时候,我们只看到了敌人士兵顽强的抵抗,我们应该对有这样的敌人肃然起敬。但是不要忘了,没有一个人投降有时候不一定是敌人有多骄傲有多坚定,而是我们自己做的不够好。”
“臣明白了。”
修伦斯垂首,眉角不由自主的颤了颤。
莱曼大帝端起来刚刚送过来的热菜拼了一口,微微点头:“汉人有许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但除了我之外,对于你们任何一个人来说学习这些的速度都应该缓一缓。我当初说过要征服一个地方先要了解一个地方,不是让你们学会享受这个地方最奢侈的生活习惯。”
“我现在已经隐隐有些担忧了,修伦斯,你知道我担忧什么吗?”
修伦斯连忙摇头:“臣不知道。”
“你看看这些东西。”
莱曼大帝指了指桌子:“据说这样一张桌子的造价,比用纯银打造一张同样大的桌子也相差无几。当我的部下知道这个之后都很惊讶,然后会想如果自己拥有这样一张桌子就太棒了。因为相比起来,纯银打造的桌子显得那么庸俗。比如这茶,当我的部下知道一壶顶尖的好茶可能花掉一个富裕人家几年的生活开销,他们也很惊讶,然后觉得自己应该去品尝一下这样的茶。”
“比如玉器,看起来很小的一块价值能装备起来一支上千人的队伍甚至更多。我听闻这个国家最有名的玉器,甚至可以换一座城。当我的部下知道有这样的玉器存在,就会去想我应该把这个东西挂在自己的皮带上。”
“比如饮食,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将食物的制作方式重视到如此挚诚的民族,他们会精益求精的把菜肴做到最好,用来满足舌头上带来的快感。我的部下吃惯了单调的烤肉和土豆,当他们开始品尝这样的美食之后就会越发的让自己的舌头变得贪婪,觉得胜利者就该享受这一切……美食,锦衣,家具,房屋,古玩。”
莱曼大帝缓缓道:“可是修伦斯啊,你知道吗?这些东西都是我们的敌人,甚至远比战场上直面相对的敌人还要可怕。这样下去,或许用不了多久我们的将领就会被精致的享受夺走身上的粗粝。有人说性格是不会改变的,这是错的,生活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把一头猛虎养上几年,虽然不能把它变成一只猫但会让它失去往日的威力。”
“臣明白了。”
修伦斯不是很明白,但他不敢说不明白。
“这件事回头我会关注。”
莱曼大帝道:“现在,我们来说一说为什么没有汉人愿意投降的原因。”
……
莱曼大帝站起来,看着远处的天空:“我曾经说过,我要把帝国的半途扩大到陆地的边缘,这件事我已经做到了。成功之后带来的就是贪欲,我现在想要的不只是一块陆地,而是所有……而你们,就是来为我完成这个愿望的勇士。修伦斯,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勇士吗?”
不等修伦斯回答,莱曼大帝缓缓道:“勇士,可不仅仅是敢于拼命那么简单,还要有智慧。我们需要减少敌人来减少阻力,可是减少敌人的方式绝不是只有杀戮一种。单纯的杀戮知会让敌人越来越团结,开战之前你做的很好,为什么现在忘记了?因为你觉得已经没有必要花钱了,因为看起来我们已经踏上了这片大陆……”
“臣知道错了。”
修伦斯垂首道:“臣回去之后就派人去做。”
“我们掠夺来了无数财宝。”
莱曼大帝笑了笑:“用这些财宝去把敌人变成朋友,用的还是他们自己的东西,这生意不是很好吗?等到用不到他们的时候再把财宝拿回来,我们失去了什么?”
他笑得灿烂起来:“什么都没失去,只有收获。”
第0954章 越来越少
莱曼大帝拼了一口就在这赤炎城里掠来的老酒,相对于新酒来说已经柔和醇厚了许多,但他显然还是不太喜欢这种味道。奥普鲁帝国的贵族喜欢喝的还是葡萄酒,喜欢卷着舌尖搜寻那一抹香甜。而汉人的酒相对来说还是太烈了些,辣的嗓子有些不舒服。
一口酒下去,哪怕是一小口,也如火一样顺着喉咙往下烧。
“修伦斯,当你的敌人需要你提起足够的重视,这其实是一件好事。”
他看了一眼恨不得将每一根白发都藏起来的老修伦斯忍不住想笑,他知道这个老人不服老。之所以他还没有放修伦斯回家去养老,是因为他知道修伦斯身上那股子劲头还在。没错,他喜欢启用年轻将领,因为年轻将领有锐意有冲劲。修伦斯虽然年纪老了,但他的心还没老。
一个老年人拥有一颗不服输的年轻心,这是特别好的一件事。
有年轻人的锐意,还有老年人的经验。
“是的,我尊敬的陛下。”
修伦斯垂着头说道:“一个弱小的敌人永远不会让人学习到什么东西,敌人越是强大,能学习到的东西也就越多。”
“不。”
莱曼大帝摇了摇头:“我们的敌人称不上强大,只能称之为顽强……”
修伦斯微微一怔,然后问道:“那些在奥普鲁帝国见不到的修行者,真的很强大。他们拥有者让人畏惧的个人实力,这样的人一旦靠近就会变得异常凶险。我们的士兵如果不是装备着最先进的火器,战场上或许无法取得胜利。”
“没错。”
莱曼大帝笑了笑说道:“汉人中的修行者确实很强大,他们个人的战力是我们的士兵无法相比的。但是你有没有发现,修行者的数量很少。火炮的威力远比火枪要强大,但火炮的造价要昂贵的多。相对来说,汉人中的修行者就是火炮,但又比不了火炮,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修伦斯自然而然的回答了三个字,即便他知道,他也会说不知道。
“因为火炮可以制造出来,但修行者不可以制造出来。修伦斯,你应该对汉人多一些了解……汉人的修行者之所以拥有很强大的个人实力,是因为他们天生的体质要比普通人好一些。可仅仅是体质比一般人好些还不够,他们还需要经过很多年的努力,比普通人为了更好的活着还要大的努力,才能拥有那样的战力。”
“没有十年,一个修行者不可能有以一敌百的修为。”
莱曼大帝笑道:“所以修行者并不可怕,因为他们的数量稀少且难以补充。而我们的火枪和火炮是可以无限制造的,这就是我们永远也不会处于下风的保证。”
“但他们其中最强大的那些人,确实有些难缠。”
修伦斯道:“若不是有陛下派给我的禁卫,我已经死过几次了。”
“战争就会有无数的死亡。”
莱曼站起来,负手而立看着西边。
“但是修伦斯,我给你一个保证。你绝不是可以牺牲的那一部分人,你的名字不在其中。”
修伦斯将手臂放在胸前,挚诚的俯身施礼:“我的一切都是您赐予的,包括我的生命。”
“我们有顽强的敌人,这是好事,可以锻炼我们的士兵更加顽强。但是,顽强的敌人不需要太多,我们还需要朋友。”
莱曼道:“去吧,你最擅长做这些事。我听闻有个叫赵天铮的人带着至少十万人马来支援沐广陵,我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牢不可破的关系。盟友是建立在同一利益上的,当敌人给的利益超过盟友给的,那么敌人和盟友的关系就要互换了。”
“陛下,我会立刻去联系那个赵天铮。”
修伦斯道:“我会用最大的诚意把这个敌人变成盟友。”
“我们不止需要一个赵天铮。”
莱曼缓缓道:“我们面前有一个沐广陵就可以了,但是需要更多更多的赵天铮。当然,前提条件是你可以把赵天铮从敌人变成朋友。修伦斯,你知道我从来不会强迫自己的部下定下什么目标,也不会强迫他们必须做到某件事。但是很令人欣慰,我的部下都有这个觉悟。当他们无法完成我布置的任务时,他们总是会找到最好的办法跟我道歉。”
修伦斯的肩膀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然后退了一步躬身道:“伟大的陛下,您可以等待我带来的好消息,当我下次觐见的时候。”
“去吧。”
莱曼摆了摆手:“记住我的话,我们不只需要一个朋友,去打探一下现在汉人中还有谁的势力比较强大,去拉拢,不管你许给他什么样的好处我都不会过问也不会在意,因为你许下的一切好处都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哪怕你就是许诺让其中势力最大的人做皇帝,我都不会反对。”
……
西域
大雪山
大轮寺
当山峰最高处有一道巨大的红色光芒出现,如意岛天神的利剑劈过大雪山之后,山脚下刚刚赶到的白狮子浑沌发出一声悲鸣,但它没有多停留,它看着山峰顶处眼神里都是悲伤和不舍,但它的脚步没有不舍。它比一般人还要果断决绝,立刻转身往来时的路冲了出去。
白狮子的速度是无与伦比的。
“咦……”
那个声音在山峰顶处轻轻的咦了一声,然后像是自语道:“走了就走了吧,不过是一头畜生而已。桑乱……你当年身边就有这样一头畜生,不管比这一头要对你忠心多了。如果它有一张会说出人语的嘴巴该多好,可以告诉别人你是怎么败的。”
“你是一个神话啊……”
声音中有些落寞:“我一手捧起来的神话,你真的是我最完美的作品,你就好像是我发现的一块璞玉,我只是将你从尘土中刨了出来,你自己就变得光华璀璨。”
“可惜……好可惜。”
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差一点忘记了,中原还有一个和你体质一模一样的人,有时候我都不得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轮回存在。就算有些人不死,隔上足够的时间就会有一样的人出现。桑乱,既然你自己选择了死路,那么这条死路也包括这个年轻人……奇怪,我怎么会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轮回,那明明是我告诉大轮明王的东西,然后被大轮明王拿来骗人骗了一千多年。”
……
方解这几天晚上都喜欢坐在房顶上喝酒,看着天空发呆。沉倾扇她们都知道越是这样安静的方解其实越不安静,看似安静的外表下面心里也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激流暗涌。他是一个不愿意把困惑和辛苦告诉别人的人,其实这也是大部分男人的共同点,总是希望所有的困难自己一个人解决。
这一点和身份地位无关,王侯将相多如是,平民百姓亦如是。
穷苦人家的汉子,也会尽最大的努力让婆娘过上好日子。愁吃穿用度,他们自己努力去解决。
女人们问及男人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的时候,得到的回答多半是:没有。
沐小腰她们都知道方解需要安静,因为他心里藏着太多的秘密,所以别人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只有他自己去思索,去考虑,去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所以有时候沐小腰她们都觉得自己和方解之间还有那么一层淡淡的却难以消除的距离,这距离,在方解身上。
“他一定又有什么想不通的事了。”
沉倾扇靠在一棵大树上,看着远处月色下的那个身影。
“没关系。”
路过的项青牛摇了摇头笑道:“你们应该相信他,他叫方解,自觉晓。他明白很多东西,即便有些事暂时不明白,也会很快明白过来。”
“他和你说的心事比和我们说的还要多些。”
沐小腰看了项青牛一眼后说道。
“这话什么意思……”
项青牛愣住,然后连忙摇头:“我很正常!他也很正常!”
沐小腰噗的一声笑出来:“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
……
黑夜总是会到来,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改变。不管是喜欢黑夜的人还是不喜欢黑夜的人,都不能阻挡黑夜接替白昼统治大地。人们习惯把光明看做积极的一面,把黑暗看做消极的一面。
不止如此,人们觉得白天不会隐藏什么东西,而夜晚,总是会有些令人担忧畏惧的东西出现。
月光,是惧怕黑夜的人们唯一的慰借。
今夜的月色显得那么凄惨,白的有些不正常。其实如果仔细观察的话,每个人都会发现每一天的月色都不同。淡金色的月色最给人安全感,而凄凉的白色在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天按时到来。
世间
真的有很多秘密。
白月光
没有照亮大地,反而让黑暗的地方更黑暗。
大轮寺的模样有些凄凉,那道诡异且强大无匹的红芒将大轮寺从中间劈开,就好像一块平整的土地上铁犁在中间走了一趟,就好像平整的白雪地上被人用棍子划开了一道……自从有大轮寺以来,就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
虽然破败
但出来的人还是走的正门,而不是破掉的围墙。
出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人。他们穿着白色的僧衣,赤着脚,踩着白色月光洒满的土地,从大轮寺正门里出来。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完美无瑕。
“可惜。”
声音似乎是在云层后面飘过来:“这世间的大修行者越来越少了,千年修行的历史也没有多少大修行者出现,但是消亡的时候却如此迅速。你们已经难以找到对手来提升修为了……不过,还有办法。”
这话说完之后,那些一模一样的人开始厮杀。
二百个人变成了一百个,一百个人变成了五十个……最后,大轮寺门外只剩下四个一模一样的人。他们互相看了看,眼神里都是贪婪,饥饿的贪婪。
“够了。”
声音飘过来:“你们四个的修为已经差不多了,去吧。”
第0955章 找回一些失去的
蒙元
王庭
阔克台蒙哥,一个注定会被历史记住的名字。黄金家族的族谱上,他的名字将会比任何人都要耀眼夺目。因为他完成了一件黄金家族想了一千多年的事,虽然导致了帝国实力的锐减,但却让黄金家族的统治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按理说,蒙哥应该开心,得意,自豪,乃至于骄傲。
可是他没有。
他看起来一直很平静,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有多少苦楚。他以为自己做到了祖辈们幻想着却不敢去做的事,可是当他以为已经成功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一场空。可是这长空,只能是他自己来承担。
他不能让真相散播,因为黄金家族已经无法承受打击了。
最后的所谓胜利,是他将蒙元帝国一千多年历史中从不曾调用的黑山骑兵调回来才得以成型,可是,调回黑山军的弊端已经逐步显露出来。但这并不是他心烦意乱的缘故,还有一件事比黑山军更让他头疼。
很多人都不理解,当他已经胜券在握的时候为什么放弃进攻大轮寺。他对外的解释是佛宗已经不复往日,攻打大轮寺伤亡必然惨重。可事实上,是因为他从心底里生出来一种无力感。
他之所以不打大轮寺,根本就不是怕消耗伤亡。一个愿意赌上整个帝国存亡整个黄金家族兴衰的人,难道还会在乎最后的那一点伤亡?只要能将权利真真正正的从佛宗手里夺回来,牺牲再多的人又有什么?
可是,大轮寺不能打下去了。
因为他知道了一些秘密。
一个令他感觉到了恐惧,无边恐惧的秘密。
“国师有消息了吗?”
蒙哥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
“有一些。”
王庭金殿将军蒙烈最近很得宠,自从带兵从中原回来之后,他在王庭的地位越来越高。现在蒙元王庭军方最有力量的两个人,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黑山军将军盖赦。他是黄金家族的嫡系子弟,再加上平叛有功,地位高起来无可厚非。而黑山军将军盖赦则是一个让人不喜欢的家伙,那个人永远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就好像从不曾有过七情六欲,完全就是一个战争机器。
不过,黑山军是蒙元最精锐的军队这是不争的事实。
历代蒙元大汗都将历代黑山军牢牢按死在帝国西北,即便是东边崛起了一个叫大隋的帝国之后黑山军都不曾调动过。其一,是因为蒙元帝国西北那些霍烈人的威胁远比隋人更大,第二是因为黑山军的战力实在太强大。
一旦黑山军被调回来,那么这柄双刃剑就足以让任何一个人头疼,哪怕,是雄才大略如蒙哥这样的人。
阔克台蒙烈这些年经历了很多事,从反攻进入大隋到回草原加入对佛宗的战争,他历经无数次大战,而且几经生死。对佛宗的战争中,打量的精锐狼骑战死,其中自然包括不少帝国优秀的将领。
当战事看似结束之后,猛烈的地位越发凸显出来。
“派出去的人陆陆续续送回来一些消息,大国师现在应该在隋国西南。”
“隋国西南,什么地方?”
蒙哥问。
“和隋国一个叫方解的人在一起,大汗您应该听过方解这个名字。”
“方解……”
蒙哥怎么可能没听过这个名字?哪怕和这个名字更多的响亮事都发生在大隋而不是草原上,一直对中原汉人有所提防的蒙哥对这个名字也一点儿都不陌生。
“听说这个年轻人已经快要占据中原的半壁江山了?”
蒙哥问。
“是。”
猛烈点头,在蒙元帝国中,只怕没有人比他对方解更了解。当初他带兵返回草原的时候,狼乳山峡谷的那一战他现在也没有忘记。作为一个领兵多年且崇拜狼性的人,他自然知道能将一支军队带成那样强悍的人……绝对不简单,和年龄无关。
“如果确定大国师在那里的话,尽快派人去联络。当年之所以对佛宗动兵,是因为有大国师的预言……现在你我都已经知道她是桑乱的后人,我需要她,比以前更需要她。据说在西边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座悟道山,那里是和桑乱有关的族人聚集的地方,其中修行者高手如云……只有大国师能和悟道山联络,我现在真需要那些人。”
不知道为什么,蒙烈总感觉战胜之后的大汗反而比不得以前了。以前的蒙哥绝对不缺少大无畏的精神,可是现在的蒙哥,就好像一个时刻找不到安全感的孩子。
“如果有必要,你可以亲自去一趟。”
蒙哥想了想说道:“虽然当初你和方解有过一战,但那是因为各为其主。你们也算是旧识,如果他愿意放大国师回来的话,我甚至可以尽量的满足他一些要求。哪怕是他所要战马,我也可以考虑。”
“大汗!”
蒙烈摇了摇头:“您忘了……隋人最强大的一支骑兵,就在方解手里。而且,那支骑兵的坐骑正是咱们草原上的骏马。”
“哦……”
蒙哥心神不宁的点了点头:“我真是忘了,现在想要和隋人有所联系已经不那么容易了。那些该死的蛮人就好像蛀虫一样迅速的繁殖,占据着那么大一片丰美的草原。萧一九……也在蛮人部落中。”
“不过,蛮人似乎和方解的关系也很深。”
蒙烈想了想说道:“虽然当初方解带着他新建的骑兵和蛮人有过一战,但后来用粮食和蛮人换皮子换战马,他们双方各取所需,盟友的关系已经确立。”
“那就走蛮人那边的路子。”
蒙哥立刻说道:“我要你尽快和方解联络上,尽快!”
蒙烈实在想不通,终于真正崛起的黄金家族现在还有什么可惧怕的。作为黄金家族一千多年历史中最优秀的大汗,又有什么是蒙哥惧怕的?
“大汗,黑山军……怎么处置?”
蒙烈问。
黑山军战力无双这不假,但黑山军从上到下不管是将军还是士兵,都不是真正的草原部族人。黑山国曾经是一个很强大的国家,当初蒙元是靠着佛宗的支持才灭掉的黑山国,收编了那支令蒙元狼骑都为之胆寒的军队。
说实话,这支军队对黄金家族的忠诚永远都值得怀疑。
“让他们就在大雪山下边驻扎着吧……”
好像是因为冷的缘故,蒙哥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把黑山军放在那,我心里踏实些。”
蒙哥喃喃了一句,却让蒙烈更加的不理解。
……
驰援东疆的军队用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完成了重新编排,备齐了粮草补给之后,方解任命纳兰定东为主帅,带领十万人马开赴东疆。这其中包括五千人的火器营,这已经是黑旗军火器营总兵力的一小半了。
就在亲自送走了纳兰定东的人马之前,方解见了几个人。
几个老怪物。
当这几个人走进方解住所客厅的时候,屋子里似乎都变得阴寒起来。这几个人的修为不高,不值得需要很强的戒备。之所以显得那么阴寒诡异,是因为他们身上的那种气质。想想,纥族操控的僵尸已经足够令人心里发寒了,这几个人也可以算作僵尸的一种,而且已经有二百多年的寿命了。
他们是铁甲军的操控者。
他们一直活在大隋的皇陵中,就连扑虎都和他们没有什么接触。他们的任务就是操练那些铁甲军,为了有朝一日走出皇陵征战天下做准备。他们是大隋开国皇帝杨坚的一种另类的陪葬品,有着极高的地位。
“我们来,不是想知道你可以给我们什么好处。”
为首的操控者是个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气质依然彪悍。
“相比你现在也知道,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是不可拒绝的诱惑了。我们来,只是好奇,你到底会开出什么条件。”
“没有条件,也没有好处。”
方解摇了摇头语气平缓的回答。
“没有?”
操控者的首领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那你是想把我们都杀死?不过你要失望了,因为我们没有全部到来,只要留下一半人就足以操控铁甲军了,而且我保证剩下的铁甲军对你的军队威胁一样很大。”
“你们早该死。”
方解道:“不是吗?”
操控者首领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语气有些奇怪地说道:“确实早就该死了,没有人比我们自己更清楚。不过,我们该死不该死,和该不该被杀是两件事。”
方解点了点头:“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死你们,而是觉得你们应该死在最合适的地方。”
“那是哪里?”
操控者首领问。
“东疆。”
方解回答:“你也已经知道,外敌在东疆入侵,拥有强大的战力。”
“和我们有关?”
操控者首领再问。
“杨坚当初让你们活下来训练铁甲军的目的是什么?”
方解问。
操控者首领:“为了太祖皇帝陛下。”
“那么太祖皇帝为了什么?”
“为了大隋的稳固。”
方解听到这句回答之后没有再问什么,而是做了个送客的手势:“我真的很想和你们谈一谈关于人的情感的事,但是我知道你们非但血是冷的心也是冷的。你们眼里只有杨坚,没有什么大隋。我见你们只是还有些不死心,现在我已经死心了。”
“情感……”
操控者首领喃喃的重复了一遍,然后摇了摇头:“忘记很久了……”
他站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站起来:“不过,这两个字真的好美。是不是已经失去了很久的东西,都会让人觉得很美?”
方解嗯了一声:“你们是军人,我们也是。”
他似乎不想多说什么,用一句话结束了会谈:“军人有自己的职责,有自己的情感。当职责和情感不矛盾的时候,军人将会勇往直前。我想,你们已经体会不到那种感觉了。”
操控者首领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身往外走。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有站住,回头看向方解:“我可以试着……去找回来一些。”
第0956章 送你一个最好的人生
铁甲军的操控者离开的时候步伐很干脆,身子拔的笔直,哪怕是在走路的时候上半身也保持着山一样的稳重。
有些时候很难解释什么军人这两个字的具体含义,看到这两个字很多人的第一直觉就是这有什么难解释的?不就是当兵的吗?
当兵的。
是啊,他们就是当兵的。
“有些时候我总是觉得自己看不清眼前的事。”
方解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的沫凝脂:“杨坚是一个疯子,我以为他手下的人也是疯子,于是开始站在这个角度上考虑问题。当真正和他们接触过之后才发现,原来错的是自己。我们总是习惯以为自己觉得的就是正确的,以至于连最简单的了解都不去做。”
“嗯,是。”
沫凝脂点了点头,然后若有深意的看了方解一眼:“你总是以为你以为的就是正确的,却连最简单的了解都不去做。”
她只是重复了一遍方解刚刚说过的话,可是方解听了之后心里却忽然生出一股异样。他觉得沫凝脂的话里还有别的意思,只是他却抓不住。沫凝脂看到了方解眼神里的迷惑,所以她的眼神里有些失望。
于是,她转身离开。
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方解看着沫凝脂的背影自语了一句:“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是……有时候我却会想,如果你要砍我一刀,我应该不躲不闪……不管当初那个决定是不是我做的,我都欠你的。”
可惜的是,沫凝脂已经走远,听不到他的自语。
回到书房里,方解开始安排军务。铁甲军那边的事出乎预料的顺利,那些操控者心里始终都没有忘记他们身为军人的使命。方解忽然明白,不管是在这个世界还是自己前世的世界,历史或是现在,军人始终都有一种让人不得不敬佩的品质。
没错,不管是哪个朝代在遇到外敌入侵的时候都会有很多军人成为叛徒,站在敌人那边屠戮自己的乡亲。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有更多的军人没有任何条件的拿起武器站出来,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百姓铸造一道围墙。
如果大隋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或许现在各地的军队已经源源不断的开赴东疆了。
方解甚至想到,如果没有自己的话,那么杨坚或许也会毫不犹豫的带兵赶赴东疆。但这只是个如果,他在,他就要去做。
纳兰定东第一次要带领这么多的人马出征,他知道这是他生命中最大的一个机遇。虽然他不是汉人,但他是个军人。当方解将信任交给他的时候,他心里有一种感动如潮水般澎湃着,让他无法平静。
“人马我都交给你了。”
方解看了纳兰定东一眼,从这个北辽汉子的脸上方解看到了他的勇气。
“你要记住,那是十万人,手拉着手连成一排能站出去几百里。我跟你说这些不只是想告诉你那是十万条人命,而是告诉你,十万个人手拉着手能有几百里长……你就最起码要在东疆构建出几百里长的一道城墙!”
这个城墙,指的不是砖石建造的城墙,纳兰定东虽然憨厚耿直,但是他懂方解的意思。
“属下谨记!”
纳兰定东使劲点了点头:“属下只是有些惶恐,毕竟这是第一次带着这么多人马出征,属下必定会全力以赴,却还是会担心怕辜负了主公的信任。”
“那是我担心的事,不是你。”
方解缓缓道:“我来担心你是不是会辜负我,而你要做的只是告诉我不需要去担心。现在你也没时间说这些,用你的脑袋瓜子想想还缺什么东西,我安排人给你补齐了。我之所以敢把队伍交给你就是因为了解你,军务上的事我没有什么可交待的,隔着上万里,战局瞬息万变,若是我再隔空指挥没有一点好处。我能给你的就是一个忠告……这次去东疆,和其他队伍的关系要处理好,能不玩心眼的地方就不玩,因为这次我们是真真正正的战友……但是,如果有人玩心眼想坑黑旗军,不要客气,黑旗军不需要惧怕任何人。”
纳兰定东点了点头:“属下会尽力搞好和其他队伍的关系。”
“不。”
方解摇了摇头:“不需要跟他们妥协什么,相信你自己的判断力。我会给沐广陵写一封亲笔信,名义上你受他节制。你是一个将军,战局上的事如果丧失了自己的判断力,那么你连十万枯骨都没办法给我带回来。”
“是!”
纳兰定东再次点了点头。
“洋人不知道我手里有火器营,那五千人是利器。”
方解想了想说道:“要在能取得最大利益的时候把火器营拿出来用,关键时刻,那五千人和铁甲军那一万人配合出战,能扭转战局。”
“没什么别的交待了。”
方解站起来,拍了拍纳兰定东的肩膀:“有人跟我说你不适合领兵,因为你不是汉人而是北辽人。”
“我说……”
方解看着纳兰定东:“你是我信得过的兄弟。”
纳兰定东的身子颤了一下,手下意识的握紧。
……
队伍暂时驻扎的地方没有一个很大的议事大厅可以容纳黑旗军这么多将领,所以这次出征前的大会是在军营的校场上召开的。数十万大军,正六品以上的将领都到了,站成两排,身子拔的笔直,看着同样站着的黑旗军无人可以替代的领袖……方解。
“也许有人认为,这次出征没有好处拿,而且会打的很辛苦。”
方解深深吸了口气,眼神扫过手下众将:“从近处看,这样想没错……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往远处去看一些,那么这一战还是没有好处的一战吗?我确实可以对东疆的事不闻不问,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带着你们该打地盘打地盘,该稳固基业稳固基业,然后呢?”
方解问。
大家都看着他,脑子里都在思虑着答案。
“然后,因为我们的放任不管,东疆或许就会丢掉成为洋人的地盘。或许还会有人想,那本来就不是咱们的地盘,丢了就丢了。”
“那就错了!”
方解骤然拔高嗓音:“我也犹豫过,想着如果出兵对黑旗军的发展确实不利。有一天我和道尊在别人家房顶上喝酒,他对我说了一句话让我豁然开朗。道尊对我说……你做老大就够了,何必想那么多?”
“是的!”
方解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为什么要带着你们征战?因为我要带着你们做老大!这话说的有些粗俗,可道理就是这么简单。我黑旗军就是要做天下的老大,谁也不敢招惹我们,只有我们欺负人,不可以有人欺负我们!就他娘的这么简单!”
方解指向东方:“既然我黑旗军要做那个老大,那么天下的地盘都他娘的是我黑旗军的!自己人尚且不许来抢,何况是外人?中原人之间的那是家事,关起门来打破了头那也是家事。这时候有个外人一脚把门踹开了抢走了院子,去他妈的……这就不行!”
“去他妈的!这就不行!”
崔中振挥舞着手臂跟着喊了一声,紧跟着所有将领都跟着喊起来。
方解舒了一口气后说道:“做老大就够了,但是老大要有老大的担当。天下我们要抢不是一句号子,而是要做到。以前有人问我你带着黑旗军的弟兄们要走哪一条路?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时局太乱,我也不敢说要带着你们走什么路。但是现在我恍然大悟,自己原来错了!”
方解举起右臂挥舞了一下:“老子要带你们霸占这个天下!谁跟老子抢,老子就弄死他!”
“这中原是我黑旗军的中原,这天下是我黑旗军的天下!西南是,西北是,江南是,江北是,东疆也他娘的是!纳兰定东要带着十万人去东疆会会那些自以为天下无敌的洋人,我就告诉纳兰定东一句话……让洋人知道,汉人不可欺,黑旗军更不可欺!”
“追随主公身后!”
独孤文秀这样的文人也被方解的话将心中那股豪气激发了出来,他一直希望方解能有一个这样明朗的态度,让手下将士们看到这样的态度。现在,方解给了,他怎么能不激动?一旦方解给出了这个态度,那么黑旗军将来的方向就不会再改变。
“纳兰定东去东疆抗击洋人,其他人做什么?”
方解的视线再次扫过众人:“你们自己告诉我,去干什么!”
“拿下长安!”
崔中振振臂高呼:“请主公端坐太极殿,发号施令!”
这句话一喊出来,所有人的心情都为之一震!
血热了,真的热了。
他们其中有些人一直在等方解这个态度,有些人则以为自己不在意方解什么选择。最早跟着方解的人感情更深,他们大部分都是认定了一个方向,那就是方解带着他们怎么走就怎么走。后来加入黑旗军的人,他们则更希望方解带着他们走向那个最高处。
在这一刻,那些方解的老部下比后来加入的人其实更加激动。他们到了这个时候才忽然发现,原来自己心里也始终都有着期盼。
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方解看向北方,那里有一座天下第一的雄城。
长安
……
“父亲,你为何发笑?”
吴隐玉看到吴一道脸上的笑容忍不住问。
“因为有好事。”
吴一道喝了一口酒,细细的品味酒中的滋味:“有些时候做某些事是不得不做,因为各种原因不得不做。当这些原因忽然间失去了之后,却骤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直觉得被迫所做的事竟是自己愿意去做的事,你说值不值得高兴?”
“我不知道父亲你在说什么,但是父亲高兴我就高兴。”
吴隐玉为吴一道满了一杯酒:“但是酒要少喝些。”
“嗯。”
吴一道点了点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有人问我为什么要如此心甘情愿的帮助方解,以货通天下行的实力就算我自己筹备,现在也早已打下一片江山了。其实这答案始终都那么简单……因为我只有一个女儿。”
吴一道抚摸着吴隐玉的头发:“我只有一个女儿,我不要江山,我当尽我最大之力,让她过的最好,无论哪个方面都是最好。”
吴隐玉眼圈有些发红,靠在吴一道肩膀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玉儿……爹还有一件事很开心,但是不能告诉你……谁也不能告诉。”
这话,他没有说出口。
第0957章 关于父亲的故事
吴隐玉总觉得父亲的话里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这么多年来她很少看到吴一道有真正开心的时候,即便他在笑,他的眼神里也藏着忧郁。她知道母亲去世之后父亲就一直这样,但她总觉得父亲的忧郁不仅仅是因为母亲。
微醉的吴一道,今天真的很高兴。
他的嘴角上是高兴,眼角上也是。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吴隐玉忍不住问。
吴一道看了她一眼,低头闻了闻杯子里的酒香:“以前一直觉得你还小,总是觉得你还小。所有有什么事我都不愿意跟你说,哪怕是你娘亲去世之后我都没有在你面前流过泪,也不会经常提起……我想,这个世上所有的父亲当都如我一样,不想让孩子的童年有任何的伤心,都希望孩子能快乐平安。”
“可我现在不小了。”
吴隐玉嘟着嘴说道。
“是啊……一晃,你已经这么大了。”
吴一道微微叹了一声,却不是哀伤的叹息:“其实自从你倾心于方解的时候,我就知道你长大了。可是父亲最大的不舍你知道是什么吗?莫过于数着女儿出嫁的日子啊……”
“爹……”
吴隐玉叫了一声,眼角有些湿润。
“没事,我今天只是高兴。”
吴一道揉了揉吴隐玉的脑袋:“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希望给你最好的生活,更好的生活。有时候我自己觉得累了我就会想,每一个父亲都在为了孩子拼争,何独你觉得累?每每念及于此,我就知道自己没有资格逃避。你知道,父亲从来算不上一个好人……这就是世上的公平,别人的女儿虽然穷苦些却可以昂起下颌骄傲的说我父亲是个好人,但你不能。”
“我父亲就是个好人!我知道!”
吴隐玉大声说道。
“我竟是忘了……”
吴一道有些感慨:“不管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在自己女儿眼中都是好人。”
“可我不是。”
吴一道往后靠了靠,让自己坐的舒服些:“之所以跟你说这些,是因为你真的长大了,可以明辨是非,知道善恶。父亲有现在的爵位地位,有那般的财富,绝不是因为父亲是个好人,这世上也没有一个纯粹的好人能有大成大就。”
“可我知道,我的父亲就是个好人!”
吴隐玉倔强地说道。
“我不是个好人,但也算不上什么十恶不赦的人。怎么说呢……我只是个有自己底线的坏人。”
吴一道笑着对吴隐玉说道:“这一点要承认……其实能做到这一点已经殊为不易了,要想成为人上人还想做个好人,这是自古以来最难解决的问题啊,我做不到,也不会有任何人做到。身居高位者,能是个有底线的坏人就很不错了。我不想说你心上人的坏话,但方解和我一样,也是个有底线的坏人,只不过,他的底线和我不一样。”
“他的底线,是他的心。而我的底线,是你。”
吴一道看向天空:“想一想当年,先帝让我筹办货通天下行的时候,我都不曾想到过,当我接过这差事的第一天起,就不是为先帝做事。玉儿……你长大了,我给你讲一个我的故事吧。”
吴隐玉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等着吴一道说下去。
“世事变迁……沧海桑田。”
吴一道揉了揉眼睛,眼神里的些许浑浊就好像是这么多年来历经的一切沉淀在那里。偶尔念及,那些沉淀就会如一幕一幕出现在眼前。
……
长安城
太极宫
东暖阁
杨易翻开手里面前薄薄的一本册子,看着册子上记着的人名微微皱着头。册子的封页上写着三个字,储才录。
他才刚刚继位登基,这本储才录里记下来的名字还很少。大隋的皇帝历来都有个不成为的规矩,每一任帝王都会有这样的一本储才录。而老皇帝死去新皇帝登基之后,老皇帝的储才录新皇帝会认真的看一遍,但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储才录上有和老皇帝的储才录上重合的名字。
新皇帝都很清楚,自己的才是自己的。
这话是句废话,可在大隋的皇帝们看来绝对不是一句废话。那一本本储才录,其实记载着大隋的历史。
杨易皱眉,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现在可用的人真是太少了。他能继承皇位实属机缘巧合,当初诸皇子夺嫡的时候没人看好他,若不是老七杨奇最后时刻在城门口死守,他也没有今天的帝位。
正因为如此,他能用的人真的很少。满朝文武,当时都分帮分派,聚集在其他皇子身边,而他身边最信任的人自然就是老七杨奇。可是,只有老七一个人怎么行?等登上皇位之后杨易才越发的觉着,没有一批真正的心腹是无法维持自己皇帝之位的。
就是老六杨胤,在朝臣中的人脉都要比他强大的多。
“陛下应该提拔一些身边人,因为陛下您对朝臣不了解,但对身边人都了解。”
秉笔太监吴陪胜看到杨易皱眉,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站在他身后一直微微躬着身子站着的苏不畏微微皱眉,似乎对吴陪胜这样贸然的说话有些不赞同。但他是吴陪胜一手带出来的,而且在这个场合,吴陪胜已经说出口的话他也没办法提醒。
对于这个新皇帝,苏不畏总觉得和先帝不一样。吴陪胜在先帝在位期间,这么多年来一直备受重用,就是因为他有一双能看破先帝心思的眼睛,先帝有什么烦恼,吴陪胜一眼就能看出来,然后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想到办法,为先帝出出主意。
新皇已经登基了,但吴陪胜显然还没有从以前的角色中退出来。
所以苏不畏有些担忧,看起来这位新皇帝不太喜欢说话,稍显四方的脸型比先帝更显坚毅,眉角扬的有些高,眼神里总有一种阴沉的东西在。看面相,苏不畏就知道这位皇帝陛下和先帝的性格绝对不一样。先帝喜欢和自己身边的人商量,哪怕不采纳也会多听听。但是新皇帝似乎……更喜欢自己思考然后自己做主。
苏不畏知道,这绝不仅仅是与生俱来的性格。那是因为这位新皇帝有着和以往历代大隋皇帝都不同的经历。以往的大隋皇帝,在做皇子的时候都是最强势的那个,平日里身边就聚集着一大批朝臣,听取别人的建议已经成为习惯。而新皇帝不一样……他在之前,不是最强势的皇子,而是最强势的皇子身边聚集的那批人之一。
正因为如此,新皇帝的心里一定缺乏一些自信。
而越是没有自信的人,其实越独断。
换句话说,新皇帝不想让人看自己的笑话,不想让人看不起自己,所以必须自己做出几件大事来,让人们承认他的能力。
因为习惯,吴陪胜给皇帝提出了建议。
他没有看到新皇帝眼神里一闪即逝的不悦,苏不畏看到了。
“身边人?”
杨易像是没意识的问了一句,但是苏不畏却看得出来,皇帝这样问,完全因为吴陪胜是先帝信任的秉笔太监的缘故,而新皇帝在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不会表现出对先帝重臣的不在意。
“是的,陛下您的身边人。”
吴陪胜听到新皇帝问自己,心里的得意让他忘记了警惕。
“陛下才初等大宝,还不了解满朝文武,且那些朝臣之中有几人可用尚待商榷,陛下如今最要紧的,是将原来府里的人梳理一遍,提拔其中可堪大用之人。陛下当初府里的那些老人,尤其可用。”
诸皇子夺嫡,哪怕杨易是所有皇子中看起来最没有机会成为皇帝的人,他府里也有不少其他皇子派来的奸细,这是毫无疑问的事。这些人,表面上绝看不出问题,但杨易确定,自己府里的下人们没几个是真正干净的。而吴陪胜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提到了府里的老人。
老人,自然指的不是年纪大的人,而是在府里时间最久的那批人。
按照大隋的礼制,皇子束发之后就要封王开府,府里的下人除了最初跟着伺候的,大部分都是封王的时候皇帝赏赐下去的,而这些人中,有多少是其他皇子安排的,可想而知。
“朕身边……没几个老人。”
杨易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失神。
吴陪胜这才想起来,这位皇帝,做皇子的时候就是最奇特的一个。最是沉默寡言,而且也没有什么嗜好,吃穿用度非常节俭,府里的下人也是所有皇子中数量最少的。就连先帝在平日里,似乎也不怎么喜欢这个儿子。
不过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得出来,一个英明的皇帝在选择继承者的时候绝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喜欢还是不喜欢。
他不喜欢杨易,只是因为杨易性格太孤僻阴柔。
而这种性格,似乎更适合做皇帝。
……
“师父。”
从东暖阁里出来,苏不畏小声对吴陪胜说道:“今天您似乎说的话多了些……这位新主子,和先帝好像不大一样。”
“多?”
吴陪胜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笑道:“倒是我疏忽了,不过多也无妨。如今这满朝文武中,哪个不看着我的脸色做事?你呀,跟着我这么多年也没改改性子里的谨小慎微。我来告诉你,就算陛下不喜欢我,也不可能不用我,因为我手里握着的东西太多太重,陛下用我,就相当于把先帝爷的东西顺顺畅畅的接了过去。”
他一边踱着步子往前走一边说道:“咱们是做下人的,这一点要谨记不假。但是也不能太妄自菲薄了,秉笔太监的权责之大满朝文武哪个不知道?相比来说,我是下人,那些朝臣就是下人的下人。所以我说什么做什么只要不过度,陛下就不会怎么样。”
苏不畏在心里说了一句但愿如此,然后说了一句希望以后自己不会被眼前这个越发自大起来的老太监牵连。
“对了,你去查查那个吴一道是谁。”
吴陪胜想起刚才杨易提起的那个名字,觉得特别陌生:“陛下当初王府里重用的人,我都已经了解过,却没记着有吴一道这么个人,既然陛下提及,这个人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趁着还没起来,能结交就结交,结交不了的……就除了。”
苏不畏点了点头:“我知道,回头就去办。”
……
一个看起来三十几岁的男人很认真的在打扫着庭院,这个院子的主人已经做皇帝了,绝大部分人都跟着进了宫。而他是王府里本就不起眼的一个,所以毫无疑问的被留下来看守这个院子。而他却没有因为如此表现出什么,如往常一样,按时起床,按时吃饭,然后打扫院子,整理房间。
一丝不苟。
“吴一道。”
有人在门口叫他:“赶紧换件衣服!陛下召你入宫!”
第0958章 一文钱都不给
杨易的王府距离太极宫有一段路,即便是骑马也要走上半个多时辰。不过在长安里几乎看不到骑马的人,除非是官方的紧急事件之外就连那些纨绔子弟都不会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
在杨易刚刚继位的时候,大隋还是那样一个令人沉醉的美好社会。
世家子弟的高调绝对不会体现在飞扬跋扈上,而是在同一阶层之间的暗中比拼。不可否认那些出身名门的人对普通百姓都有些看不起,却绝对不会傻乎乎的表现出来。这是世家子弟和泼皮无赖的区别,在前朝大郑的时候或许这两者高度重合,但在大隋却不会这样。
吴一道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没有选择步行,而是花了五个大钱坐穿城马车到了太极宫附近,然后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走进这座他第一次走进的庞大建筑群。
“站住。”
进城门之前,他被大内侍卫处的人拦住,穿着锦衣的大内侍卫处百户皱着眉看了看吴一道,然后指了指他的右臂:“把这个摘了。”
吴一道的右臂上,缠着黑纱。
“不。”
吴一道没有任何解释,只是摇了摇头拒绝。
“不摘掉这个,你不能进入宫内。”
“好。”
吴一道也没辩驳什么,转身走了。
他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按照原路返回了王府,只是回去的时候没有再乘坐马车,一路步行。回到王府之后他把那身体面些的衣服换下来,然后从一个小丫鬟手里接过一个还不会说完整话语见到他就兴奋的咿咿呀呀张开手臂的小女孩。虽然孩子还那么小,但看起来格外的可爱漂亮。
“管事,不是进宫面圣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问他话的是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是这院子里如今仅剩下的一个小丫鬟。和吴一道一样,她也是这个王府的主人搬进皇宫之后被遗留在这里的人,不管是以前王府热闹的时候还是冷清的时候,好像都不会被人特别在意。
一个大宅院,其实就是一个社会的缩影。
有人得宠,有人失势。
吴一道进府的时间并不长,比这个叫秀娥的小丫鬟还要短一些。这个庞大的院子,如今只剩下吴一道他们三个人。府里的巡逻侍卫不算,那是大内侍卫处差遣了一批同样不得势的飞鱼袍过来守着的,几乎和他们三个人没有交集。
一个所谓的管事,管事的还不满周岁的女儿,还有一个小丫鬟。
“没什么。”
吴一道摇了摇头,逗着女儿笑。
“对了管事……他们走的时候没留下银子,咱们可用的东西不多了。”
秀娥有些伤感的看了吴一道一眼:“陛下进宫的时候走的那么急,听闻了这件大喜事之后其他人也都只顾着发疯,把咱们两个留下之后就都走了,也没告诉咱们以后的吃穿用度怎么解决,月例银子从哪儿领。”
“我知道了。”
吴一道从袖口里摸索了一会儿,翻出一些散碎的银子:“这些你先拿去用,银子的事我会去找人问问。”
秀娥看了一眼自己手心里那点银子,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忍不住说道:“咱们就是被人遗弃了,说的好听些是留守王府,其实就是丢在这自生自灭。陛下进宫的时候王府里的人全都疯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浑水摸鱼往外偷东西。现在府里还有一些值钱的,那些飞鱼袍看管的也不严密,实在不行……”
“没有实在不行。”
吴一道摇了摇头:“这些事不需要你操心。”
秀娥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开。
吴一道把女儿放进一个木制的小车里,女儿扶着小车的栏杆可以站着。他推着小车走到院子里树荫下清凉处,然后找剪刀修剪花园。他女儿极乖巧的在小车里自己玩耍,不哭不闹。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儿,竟是如此的惹人怜爱。
吴一道抬起头看了一眼太阳的位置,算计了一下时间,然后把秀娥叫过来,让她抱着自己女儿去屋子里。
他在花池边坐下来,挽着的袖口里露出来的手臂上肌肉的线条很漂亮。
“你知道会有人来找你?”
有人问话,就在不远处。
吴一道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身:“知道。”
脚步声从背后到了身前,吴一道发现这是一个身穿着大内侍卫处标志性锦衣的男人,看起来和他年纪差不多大。身材中等,不高,不胖,白白净净,眉毛有些塌,但不影响他的容貌。
“这事说大很大,说小很小。”
锦衣男子指了指自己:“我叫侯文极,大内侍卫处的千户。对你来说很大的事也许在我的报告之后就会变成很小的事,当然也可能变成更大的事。所以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特别完美的回答,完美到我可以不加任何修饰就能让陛下满意。”
吴一道没有说话,脸色也没有任何改变。
“我在想,当初之所以是你进了王府,就是因为你现在这副臭德行吧?你这样的人注定了不会被同类喜欢,而且还有能力,所以有什么事注定了都是把你推出来,而你的同类却坐收利益。”
侯文极看似懒散的表情下面,似乎藏着一些玩味:“听说你以前是个商人?”
“现在也是。”
吴一道开口回答:“拿钱办事的,不管是卖什么,哪怕卖的是自己,也是商人。”
“有道理。”
侯文极点了点头:“有意思……我觉得你这样的人可以做朋友。”
……
“你进府里多少年了?”
盘膝坐在东暖阁土炕上的皇帝淡淡地看了吴一道一眼,视线在他右臂的黑纱上停留了片刻。新皇登基,面见皇帝的人却臂缠黑纱,无论如何都有些不顺眼。
“回陛下,一年五个月四天。”
“倒是进来的不算早,是哪个派你进来的?”
皇帝说。
吴一道垂首:“大皇子。”
他回答的那般自然,没有一点的犹豫拖沓。
“家里谁过世了?”
皇帝竟是没有再问关于大皇子的事,而是指了指他右臂上的黑纱。
“妻子。”
吴一道回答。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继续翻阅奏折:“你应该知道,在宫门口被拦住进不来,或许是对你能力的一种考验,若是你连这一关都过不来,或是错过了一次改变你命运的机会。并不是每一个人,朕都会给一次解释的机会。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走进朕的东暖阁。”
“有为,有不为。”
吴一道回答的格外简单。
皇帝像是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再次抬起头看向吴一道:“你进府的时候是带着目的进来的,你这样的人没有死已经是运气好了。之所以把你和那个丫鬟放在府里留守,是因为你们两个都没有做过什么太出格的事。朕清清楚楚的知道府里哪一个人什么来路,也知道都做过什么,所以朕确信死的不会冤枉,没死的不是放纵。”
“你说有为有不为,那朕问你,为什么要替大皇子做事?”
“缺钱。”
吴一道回答:“做生意亏了本钱,妻子生病又有了身孕。”
“你这样的人,做生意不亏钱或许才怪。”
皇帝摇了摇头:“似乎你不是朕需要的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皇帝似乎真的失去了对吴一道的兴趣。
“做生意需要圆滑,需要审时度势,需要识大体,需要看准利益……这些和你都没有关系,你走吧。朕已经吩咐过,府里的所需的银子按月按时的发。”
皇帝摆了摆手。
“陛下需要的银子是多少?”
吴一道忽然问了一句。
也不知道怎么了,皇帝竟然对这个人真的提不起憎恶。哪怕皇帝明知道这个人当初进府,就是大皇子安排的。或许正是因为他们两个有些相同之处,又或许是吴一道固执的不肯摘掉他右臂上的黑纱。
“很多。”
皇帝都没有想到,自己还会理会面前这个男人。
“臣不会赚小钱,只会赚大钱。”
吴一道跪下来,叩首。
“有多大?”
皇帝问,他竟是没有阻止吴一道自称臣。
吴一道低着头回答道:“财富有两种,一种是真金白银,这钱其实好赚。臣做生意确实亏了,亏到难以补贴家用。但是臣记住了和臣做生意的那些人每一个人的性格特点,记住了每一个走过的城市的特点。靠这些赚银子,其实,这些正是另一种财富,比真金白银都更加珍贵。”
“陛下,第一种财富能买来第二种财富,第二种财富能将第一种财富无限度的扩大。”
“这是你之所以选择大皇子的原因?”
皇帝再问。
“是。”
吴一道的额头触着地面:“臣没看清。”
皇帝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连朕都没有看清,更何况是你们?因为这个亏了银子是天灾,与人无关。”
站在土炕一侧的苏不畏侧眼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这个男人,然后在心里记住了这个男人的名字。吴陪胜是秉笔太监要筛选奏折,所以平日里大部分时候都是苏不畏在东暖阁里伺候着新皇。
“朕先给你一个差事。”
皇帝从土炕上下来,走到吴一道身前:“你这个人没有什么太好的地方,有两件事让朕很满意。第一,你有自己的坚持,不轻易改变。第二,你懂得取舍眼力也不错。”
苏不畏也看着吴一道,心说这个人是怎么一眼就看穿皇帝找他的目的?然后有胆子问出陛下你缺银子这样的话来的?
“朕确实需要银子,宫里的一切用度朕现在用的都是当初府里的积蓄,因为朕不想让人背后说朕奢靡,户部拨过来的银子朕小心盘算着使用,唯恐那些言官们放口舌之箭。但朕又不想亏了自己亏了跟着朕的人,所以朕想弄点银子补贴。”
“但是……”
皇帝扫了吴一道一眼:“朕不会给你本钱,因为朕没钱。如果你没本事弄到银子,那朕就让你回去继续扫王府的大院子。”
“一文钱都不给?”
吴一道抬起头问。
皇帝点了点头:“一文钱都不给。”
吴一道沉默了一会儿后认真地说道:“那这生意需要做的很大很大了。”
第0959章 货通天下行
“阿爷,我们要去哪儿?”
已经三岁的小女孩伏在父亲的肩膀上用还带着奶腥味的语气问,这是一个珠圆玉润的小女孩,模样那么惹人喜欢。她乖巧的样子让人忍不住的想要疼爱,不哭不闹,况且她已经就这样在父亲怀里超过两个时辰。
一般这个年纪的小女孩,都会受不了枯燥。
可她不会,她好像是上天派给父亲的天使,从不会让她的父亲感觉到苦恼,知会让她的父亲从心底里感到幸福和骄傲。
“阿爷要出去做生意啊。”
吴一道微笑着回答。
他感受着女儿揽在自己脖子上的那两条小小手臂带给他的温度,仔细的去感受。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的女儿是至高无上的存在,超越了他自己的生命。哪怕是皇帝,在他心里的地位也不及女儿万一。
也不及他已经故去的妻子。
吴一道认为自己是个有底线的商人,赚钱是经商的唯一目的,但他不会为了赚钱而做到没有任何禁忌,用吴一道的话来说那就是规矩需要敬畏,而规矩是什么?不过是自己心里那道过不去的坎儿而已。
律法只能约束自律的人。
规矩当然在人心里。
“这次咱们去哪儿?”
女儿问,语气里没有一丝埋怨也没有一丝好奇。这是一个小女儿很少出现的平静语气,甚至对即将去往的地方没有什么期待。因为在她心里只要自己还在父亲怀里,哪个地方都不重要。
或许,她只是很喜欢和父亲聊天说话。
“去江南。”
吴一道回答:“江南是一个风景特别没的地方,你会看到很多你以前没有见过的漂亮东西,也会吃到很多你不曾吃到过的美味。”
“嗯。”
女儿笑了笑:“阿爷,你累不累?”
“阿爷不累。”
“我可以去坐马车。”
“马车里看不到外面的景色。”
“我能看到阿爷就行。”
“那我陪你坐车。”
父女俩从马背上下来,一个胖的很有特点的年轻男人飘过来,就好像一大团柳絮一样轻的让人叹为观止。他拉住缰绳,扶着吴一道从马背上下来。这个胖子看起来很面善,就算是最爱哭的孩子也不会讨厌他这样的面相。
“爷,小姐累了?”
胖子问。
“嗯。”
吴一道点了点头:“一会儿你先派人安排食宿,咱们这一次去江南最少要走一个月,我还要在半路上见几个客商。江北道周家的人已经在等着了,长江水路上的经商的规模大的船队有五分之一是周家的,生意要想做到东楚那边,离不开船队。”
“可惜了……周家这一代没有几个像样的,守着祖产过日子。那么好的一支船队,却被江南那些家族的人排挤的快要在长江上没有路走了。”
胖子笑道:“若不是周家的人无能,咱们也不好找到机会。”
吴一道点了点头:“你跟着我虽然才半年,但你的本事我都瞧着。以后商行的事越来越多,过阵子就放你出去做掌柜。”
“不要。”
胖子摇了摇头:“做掌柜多不自由,而且还要提心吊胆的,自己拿主意的差事远不如听吩咐的差事干的自在,我这么懒散还是不要毁了爷你的生意。不过,生意场上之外的事我倒是能为爷分担点。”
吴一道看了胖子一眼,忍不住笑了笑:“你还是忘不了你的出身。”
“忘不了的。”
胖子有些感慨:“当年二皇子养了我们这些人那么多年,养的就是杀气。可惜了,我们这批人还没派上用场二皇子就倒了。不过我比其他人的运气好,我遇到了您。”
“你不是遇到了我,是我找到了你。”
吴一道问:“当初我从牢里把你提出来的时候,你是个瘦子。那些人中你最瘦弱,但是其他人都避开你远远的,所以我才注意到了你。”
胖子忍不住笑起来:“瘦是因为牢里不给吃的啊……那些人离我远是因为他们打不过我。陛下登基之后第二条大内侍卫处的一大批高手就把我们都拿下了,然后就丢在牢房里不闻不问,连审讯都没有,我们其实都知道,只是在等死期罢了。正因为如此,大内侍卫处的那些人连饭都不给我们吃,因为他们也都知道我们的结局就是等着问斩了,给吃的也是浪费粮食。而且那群变态,是故意逼着我们饿到受不了的时候开始人吃人,他们看戏一样看着取乐。”
他是笑着说的这些话,可其中的阴寒能冷到人骨子里。
“人吃人啊……我不想吃,他们也吃不了我,所以只好避开我。”
胖子淡然的话语里,透着一股子凄凉无奈。
“对了,爷,当初你提我出来的时候,说要想好好跟着你做事就不能再和原来的同伴有一点儿关系,那些人……”
“死了。”
吴一道淡淡地回答:“我杀的,一个一个杀的。”
胖子显然愣了一下,然后忽然懂了吴一道的意思,眼神里立刻闪现出一丝惧意。
“你知道缘故了?”
吴一道问。
胖子点了点头:“知道了。”
吴一道嗯了一声:“我要用你,但不知道你会不会好用。所以我必须能控制你,而了解你最好的方法就是一个一个的把和你接受过同样训练的人都杀了,总能找到你的弱点所在。”
这话说的如此直白,没有一丝隐藏。胖子反而没有什么怨言和怒意,因为他知道一个坦诚的老板远比一个什么都不说的老板更让人觉着舒服。
“你胖了,但是比以前顺眼了。”
吴一道说。
胖子笑着点头:“因为吃喝拉撒睡都那么舒心。”
吴一道缓缓道:“狼是养不肥的,能养肥的就不是狼。”
……
马车停下来,胖子酒色财也停了下来。
前面官道中间站着一个人,一身白衣,看样子不像是个江湖客,更像是哪家的富贵公子独自出游。那身衣服如此的洁白,白的有些让人觉着那不是人间布料能做出来的。而那人身上也没有江湖气,也没有书卷气,只有一种自然。
所以酒色财有些怕。
他回头看向马车,发现吴一道抱着孩子从马车上下来。
“可以谈?”
吴一道遥遥对着官道中间那个白衣男子问了一句,队伍里的人听到这句话都有些不理解,不明白为什么吴一道会问出这样一句。酒色财懂,吴一道问可以谈这三个字,其实已经是在示弱了。酒色财不知道吴一道的修为有多高,但他知道如果连吴一道都只能用谈来解决问题的时候,那么他更没有别的办法。
“本就是来谈的。”
对面那白衣男人说了一句,转身走进官道一侧的林子里。
吴一道本想将孩子交给酒色财,但最终还是选择抱着她跟了过去。
“如果我没有出来,你就走吧,不必回长安。我回不去,你不如不回去。”
他说。
酒色财点了点头,然后咬了咬牙跟上去。
“你不必跟着。”
吴一道说。
酒色财有些无奈地说道:“跟着过去我可能会看到很多不该看的事,听到很多不该听的话,但如果我不跟,始终和心腹两个字离着很远。跟过去,我的命以后就和您的命贴在一块儿了。”
吴一道没再说什么,走进树林。
白衣男子就那么站在那里,但吴一道和酒色财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以至于吴一道怀里的依然熟睡的女儿都似乎感觉到父亲的怀抱有些不舒服,睡梦中微微皱了皱眉。
“你是谁?”
吴一道咽了一口吐沫之后才问出这句话,因为这个白衣男人给他的压力实在太大。
“我是专门来找你的,是谁不重要。”
白衣男人转过身,然后眼神里有些东西闪了一下。
“你女儿资质不俗。”
他说。
“谢谢。”
吴一道认真的道谢。
“找我有事?”
他问。
白衣男人看了一眼酒色财后对吴一道说道:“还应该恭喜你,你养的不是一条狼。不过今天我要对你说的这些话,我不想让第三个人听到。因为他跟来你会更信任他,但我会杀了他,很快。”
酒色财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然后一掌印在自己额头上。这一下力度用的不小,但拿捏的很准,他身子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
“你想要什么?还是要我做什么?”
吴一道问。
“后者。”
白衣男人回答:“我来找你,是因为我知道你在为大隋皇帝做事,而且已经做的很大。我想让你把生意做的更大些,大到可以货通天下。但是,当有一天你会面对选择,选择会艰难。”
“不一定艰难。”
吴一道轻轻的拍打着女儿的后背,因为他知道她只有这样才会睡的踏实。
“我女儿不牵扯其中的话,对我来说什么都不艰难。”
“好。”
白衣男人点了点头:“看来我没有选错人,我需要一个识时务会转变的人但不需要这是一个没有底线的人,你有你女儿在,我很满意,所以……我先送你一场机缘。”
……
“以后通古书院的人会给你一些照顾,哪怕只是一些,你在江南做事就会很顺畅。你的商行生意要做到不难,要做到货通天下难。”
白衣男人看了一眼额头上都是汗水的吴一道:“这功法初学会有些难受,熬过去就好了。”
“这功法叫什么?”
吴一道咬着牙问。
“吞天功。”
白衣男人回答,然后继续说道:“我送你机缘,给你帮助,让你将商行做大。不是为了大隋的皇帝,也不是为了我自己。我需要你等一个人出现,当这个人需要你帮助的时候,你要不遗余力。”
“谁?”
吴一道问。
“他现在还是个小孩子……很有意思的小孩子。”
白衣男人看向南边,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似的:“甚至不需要我来告诉你他是谁,当他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一定会觉得就是他。我也不需要你过早的去帮助他,而是在合适的时机。”
“什么时机?”
吴一道又问。
“当他成长起来之后。”
白衣男人缓缓地说道:“天下必乱。”
“大隋稳固如山,怎么可能乱?”
吴一道有些不相信地问道。
“因为我说天下乱,天下就会乱。”
白衣男人淡淡地回答,然后骤然消失。
“货通天下行……”
看着那白衣男人消失的方向,吴一道喃喃自语了一句。这五个字,似乎带着绝大的魔力一样吸引着他。
第0960章 本该快乐
天上的星星都已经变得稀疏起来,东方渐渐泛起了淡白色。
吴隐玉已经睡熟,眼角还挂着泪珠儿。
吴一道取了一件衣服盖在女儿身上,嘴角上带着微笑。他知道自己的故事讲的并不好听,而且第一次如此真实的把一个父亲的另一面展现给了女儿。他知道这很残忍,他很希望女儿一直生活在他编织出来的只有美好的世界里,可是他也希望女儿变得坚强。
“你的娘亲对我说过,遇到一个合适的人很重要。”
吴一道看着女儿,脸上都是慈爱:“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在为你造一个世界,一个以你为中心的世界。我是这个世界的动力,我让这个世界围着你转动。可是,总有一天我为你打造的世界会被另一个世界取代。当你开始试着相信父亲之外的另一个男人的时候,你知道父亲心里的感受吗?”
“你不知道的。”
吴一道摇了摇头:“可是父亲即便心里再不舍,女儿终究还是要嫁人。我之所以不想要一个帝国,是因为我终究有死去的一天。当我接触到那个可以永生的秘密的时候,我真的动了心……可是,我却怕你伤心。”
“如果我抢了他的一切,你会记恨我吧?”
“我自己可以不要一个帝国,但我必须送你一个母仪天下。”
吴一道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转身走出小院。
当他的背影消失在黎明前最后一丝黑暗中的时候,吴隐玉缓缓的睁开眼,看着父亲离去的方向,眼泪顺着她的脸颊静静的滑落。也许她不理解一个男人面对可以成为帝王的时候那是一种怎么样的诱惑,但她理解了一个父亲在为了女儿放弃诱惑时候的勇气。
……
黑旗军驰援东疆的队伍已经开拔,大营里却还是忙忙碌碌。剩下的人马也在准备着下一次进发,那个地方有着极特殊的意义,因为那里叫做长安。
方解最近一直忙着处理军务,目标长安比之前的任何一个目标都要耗费心神。那个地方不仅仅拥有着难以攻破的城墙,还有一段伟大的历史。况且,即便是杨易临死前举起了屠刀,即便是杨坚复活后也举起了屠刀,但在长安里还是有一股让人不得不正眼看待的能量。
任何一个在长安城里存在了超过三十年的家族,其实都绝对不可小觑。
这是一个具备了特殊意义的帝都,这里生活的每一个人背后都和权贵有着明里暗里的关系。哪怕是看起来最平常无奇的百姓,也许就是某一个显贵没有出服的亲戚。所以整个长安城的百姓组成,其实并不似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单纯。
也许有人不理解家族在这个时代的意义,哪怕是平日里一直都没有来往的族亲,哪怕是只存在于族谱理论上的族亲。
长安城里任何一个存在超过了三十年的家族,其影响力都绝对不容忽视。在这个地方有太多太多族中没有人在朝廷里任职的家族,但暗地里的影响力之大若是被人发掘出来一定能把很多人吓一大跳。
这是最简单的地方,只是一座都城。
这也是最复杂的地方,因为它是一座都城。
黑旗军想要打长安,绝不是提兵北上就能拿下那么简单。现在的长安城里不仅仅还有那五千铁甲军,还有各种一直在等待机会站起来的势力。况且,城外还有高开泰那虽然狼狈但不容小觑的几十万叛军。
但是,若拿下长安,那么意义对于黑旗军对于方解个人来说都极为重大。
黑旗军若是进入长安城,那么方解就最起码可以名正言顺的发号施令。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乏见风使舵的人,现在想依附于黑旗军的家族其实已经不少,有多少家族派人来黑旗军中和方解联络感情,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一旦黑旗军入主长安,那么这样的家族将会成倍数的增加。
方解当然不会指望这样的家族成为真正的助力,但是一个成功者,从来都不能缺了摇旗呐喊者。
长安城的黑道上一直有个笑谈,两个帮会组织在一个地方谈判,双方来论定谁有理的重要依据绝对不是讲道理,而是比人多。人多的那一方根本就不需要开打,只需把人摆出来就赢了一大半。
有人说这也是长安城黑道一直不入流的缘故之一,可是这不入流的手段一旦是真正有实力的人用出来,那么将会很好使。
方解可以凭借对时局的判断随时下决定攻打任何一个地方,但绝不会轻易的将刀锋指向长安城。
一旦指过去,也许就没有了退路。
“我一直在想,你既然用不到为什么总是让我随军而行。”
方解的书房外面,大隋长公主杨沁颜妙曼的身影在初阳的照耀下显得更加完美。那一袭华美的宫装长裙,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非但雍容而且带着一些仙气。
方解抬起头,看向杨沁颜。
“我曾经以为我想明白了,你之所以这样只是可怜我。”
杨沁颜走进屋子,在方解对面坐下来。她的坐姿很端正,即便是再挑剔的宫廷礼仪礼官也挑不出一点儿毛病。哪怕她这么多年来一直活在一个独立的世界中,但她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
“但是现在我忽然明白以前我的明白是错的,因为人……是这个时间最善变的东西。你不要跟我解释说你也是身不由己,为了你那百万不下数千万黎民不得不这样选择,因为这些在我听来都只是讽刺,你只需要告诉我,那是你想要的。”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将视线从杨沁颜身上收回来转向窗外:“我也一直在想,你我之间应该在什么时候有一场认真的谈话。我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这个机会就是我说的话你会相信。而今天这场谈话来了,可还不是那个机会……所以我没有任何可以解释的,你怎么认为,那么你就那样认为好了。”
杨沁颜忍不住冷笑:“父皇当初最大的错误就是提拔了你。”
“那么他最正确的事就是在西北的时候杀我?”
方解问。
杨沁颜微微愣了一下,没等她说什么方解的话如暴风骤雨一样袭来:“千万不要跟我提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之类的屁话,我的思想里从来都不存在这种事。大隋的皇帝对我好我就加倍的把好处还回去,大隋的皇帝要杀我,我也不会痛哭流涕着接受。也许我没有对你提起过,现在可以告诉你,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典型的隋人。”
杨沁颜脸色变了变,嘴角上的冷笑逐渐凝固:“连理由都懒得找?直接这样撕破脸?”
方解指了指杨沁颜又指了指自己:“你我之间也不存在什么脸面上的关系,我救你,是因为那是我认为正确的一件事,不是为了你之前以为的报恩,你的那个父亲对我的好处和坏处即便是互相抵消后那么剩下的也绝不是好处,如果你可以自欺欺人一些,那么试着去想想我救你只是为了救一个朋友。”
“朋友?”
杨沁颜怔住,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她来,是因为她真的难以忍受这种折磨。她本以为方解的黑旗军可以帮助她恢复大隋的江山社稷,可是现在,即将抢走这属于她们杨家江山社稷的机会最大的那个人,恰恰是坐在她面前的方解。
“对这个世界多失望一点吧,对你有好处。”
方解将面前桌案上的东西整理了一下,指了指外面:“这里很小,但城东有一家早点铺子很不错,要不要试试?”
……
“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东西好吃吗?知道为什么同样的豆浆同样的葱油饼在不同的人手里做出来味道会差距那么大吗?”
方解问。
在他对面,换了一身衣服的杨沁颜小口小口的吃着烙的金黄酥脆的葱油饼,体会着这简单食物藏在舌尖上的美味。只有细细的体会,才能找到那不同的香甜。
“你可以说,这是因为做饭的人对做饭的理解不一样,也可以说天赋不同。”
方解一边咀嚼一边说话,这在接受了整整十四年宫廷礼仪训练的公主眼里是一件很失礼的事。但是,她却一点儿都不觉得厌恶,相反,她现在越发觉着那些普通人的习惯,才是最贴近自然的东西。
“你说因为什么?”
她学着方解的样子,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
即便是这样的一件小事,让她心里都有些忐忑紧张。
她怕自己做的不够自然。
“因为态度。”
方解抆了抆嘴,跷起腿坐着,姿势绝对谈不上雅致。
“态度是一种很不容易描述清楚的东西。”
他看向忙碌着的老板夫妻:“比如他们夫妻,因为他们很认真地对待每一个葱油饼对待每一碗豆浆,所以才会有现在这么多的食客。如果他们如其他铺子的老板一样当食客多起来之后开始态度出现问题,在做饭的时候变得逐渐粗糙简单,那么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失去客源,再想重新起来只能换一个新的地方。”
方解指了指自己:“我现在也是一个老板,如果我的态度出现了问题,会怎么样?”
杨沁颜坐直了身子,看着方解认真地说道:“我是大隋的长公主,如果我的态度出了问题,那会怎么样?”
“女人不该面对太多的残酷。”
方解摇了摇头:“这是我始终认为的一件事……但在有些时候不得不让女人面对一些残酷,比如你必须面对……其实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大隋了。”
杨沁颜有些艰难的把最后一口食物咽下去,赌气似的把半碗豆浆喝干净:“你在试着说服一个姓杨的人?”
“不。”
方解看着杨沁颜:“我在试着说服一个本该快乐的女人。”
第0961章 能改变的只是自己
“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接受你刚才所说的大隋已经没了的话。”
杨沁颜现在的表情有些奇怪,她刚刚去尝试着如方解一样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此时因为心情的激动以至于就连喝下去的豆浆放佛都能卡在喉咙里似的。一个样貌漂亮的女孩子,哪怕是这样的表情也有动人之处。
方解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递过去:“其实你早已经接受,只是有时候承认比接受更难些。”
杨沁颜微微一怔,下意识的接过方解的手帕抆了抆嘴角。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事,她绝对不会用别人的东西。
“大隋还好好的时候,我一直坚信大隋能绵延至少一万年。我也坚信大隋的百姓是世间最幸福的百姓,没有欺凌没有不公。到了现在我还是坚信,如果不是李远山在西北作乱,大隋的百姓依然裹着最舒服的生活。”
她说。
“矛盾本就不在李远山身上。”
方解让老板将吃剩下的葱油饼包起来:“大隋从立国之后,包括你的父亲在内的历代皇帝一直在玩一个危险之极的游戏,这个游戏的名字叫做一手托天平……是大隋的历代皇帝,不断的促使催进着朝臣之间的互不信任。皇帝则沉迷于这种游戏中难以自拔,因为那是运用权力和智慧带来的快感,能让人上瘾。”
“从杨坚开始,大隋的皇帝们始终奉行着一个准则,那就是不可抑武扬文,这固然是从前朝郑国那里吸取来的教训,可凡事都有一个度,过了度,就会出现弊端。郑国的时候重文轻武,文官的权势之大让人咋舌,而武将的地位之低同样令人咋舌。以至于到了杨坚起兵的时候,郑国的军队里指挥作战的不是真正有本事的武将而是文人监军。”
“从后勤补给到前线指挥,全都是文人在做主。这样的战争如果郑国最后打赢了才是怪事,正因为如此,杨坚从建立大隋之后就一直强调武将的重要性,以至于到了后来一道总督看似职权极重可论地位和战兵的大将军无法相比。这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面,是你们杨家人自己造成的。”
“不得不说,杨家的历代皇帝没有一个庸才,每一任皇帝都精明的让人敬畏。可正因为如此,每一任皇帝都醉心于权谋之术。看起来的稳固和平衡,全是皇帝一只手托着。所以即便没有李远山在西北造反,当你的父亲病重过世小皇帝登基,矛盾还是会爆发出来。因为小皇帝,没有那个能力再做到平衡。”
杨沁颜静静地听方解说完,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这些只是你的推测,如果没有李远山造反父皇会为承干准备好一切!”
“没错。”
方解点了点头:“他有能力安排好一切,但安排不好杨承干的性格。大隋历代皇帝都是选最优秀的皇子作为继承人,你的父亲只有杨承干这一个儿子,他没的选。更何况……你又怎么知道,这乱局不是你父亲自愿弄出来的?”
“为什么!”
杨沁颜立刻激动起来。
“我也只是闲来无事的时候想想……”
方解看了杨沁颜一眼:“你父亲登基之初就知道了杨坚还活着,需要你们杨家子孙后代最纯净的血液支撑,而他身有重病,注定了或不了多久。杨坚已经不再是你们养家敬畏的先祖,而是一个让每一任皇帝都胆颤心惊的祸端。你的父亲做出了选择,他只要了杨承干这一个儿子,然后故意将大隋逼到乱处,逼迫杨坚复活……”
“父皇不会做出这样不理智的事!”
杨沁颜反驳道:“他是我见过最有智慧的人,没人能比他更强。”
方解笑了笑,语气很轻和地说道:“正因为他聪明,所以他觉得自己可以改变大隋改变杨家。只是,他没有想到杨坚会是那样的冷酷无情。刚才我说,你父亲知道了杨坚还活着之后,尤其是知道了你祖父违背了杨坚留下的祖训之后,他心里肯定有了什么变化。他不想让杨家人尤其是他的儿子继续这样的命运,所以他想出来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办法。”
“或许,从一开始李远山在暗中筹谋造反他就知道,甚至他有可能知道李远山会勾结蒙元人入关,当然,这只是我猜测。他本想让大隋西北一隅乱起来,而他病重,杨承干还小,是最合适的把杨坚放出来的机会。他想用西北一隅之乱,来根除杨坚对杨家的影响。”
方解缓缓道:“他以为,他有能力把战乱控制在西北。西北本就疲敝,即便是乱了对于大隋来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等到杨坚出来之后他已经死去,而杨承干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杨坚唯一的嫡系后人。你父亲坚信,即便杨坚再无情,也不可能断了血脉相承……他认定了杨坚不会杀杨承干,这是他为什么只要一个儿子的缘故。”
“他错就错在,对杨坚抱有希望。”
杨沁颜听的有些发愣,明明觉得方解的话是如此的匪夷所思,可越是仔细去想,越觉得方解的话真的有些道理。
如果杨坚正常些,难道不是会按照方解说的那个方向发展吗?
杨坚不会杀杨承干,然后杨坚会为大隋平定西北的叛乱。然后父亲再有什么安排,或是除去杨坚或是逼走他……这才是父亲的构想?那么除掉杨坚的人是谁?难道是万星辰?
如果是万星辰……
杨沁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大隋的乱局,难道真是父亲一手造成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只能说明两件事。”
方解道:“其一,你父亲对杨坚不了解也没有去怀疑更多。如果他想到了一个开国皇帝复活之后是什么心情,也许就不会那么去做了。做过皇帝的人,怎么可能对皇位没有心思?其二,你父亲忽略了一直以来大隋稳固的前提,那就是皇帝托着这平衡。他死了,那些从来就不曾相互信任过的朝臣就是最大的变故。”
“说的简单些……你父亲没有看透人心。”
方解总结了一句。
杨沁颜默然无声,她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如果方解的推测都是真的,那么时至今日杨家的下场岂不是咎由自取?
……
“人太聪明,就会自负。”
方解和杨沁颜顺着固原城的街道缓步而行,杨沁颜一路上都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步一步的移动,怔怔出神。
“你父亲也许只有在临死之前才恍然,原来这一切从他开始谋划就已经超出了掌控。我当初在西北见过他,和他谈过。从他那个时候的神情和言语中,我隐隐觉着他是想死在西北的。他最初的设想或许就是引发西北之乱,然后他率军亲征平叛死在外面。只有死在外面,杨承干才能在不知道那秘密的情况下继位。而这个时候,知道那秘密的只有万星辰。”
“万星辰会放出杨坚,杨坚会带兵去西北平叛。然后,万星辰杀掉杨坚。为了保证大隋的战乱禁锢在西北,你父亲一定求过万星辰,让万星辰南下踏平通古书院。因为你父亲知道,一旦西北战乱,通古书院那些人肯定不会老老实实的看着。”
杨沁颜自己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事,她一直以为离开了长安城之后的自己已经成熟起来,不再像以前那样整日里浑噩的快乐,而是忧伤的看破一切。听到方解的这些话之后她才骤然发现,原来这么多事自己连想都不曾去想过。
她一直以为是那些该死的臣子祸害了大隋,却不曾想过杨易会有这样的打算。
“因为……父皇自负?”
她喃喃的问了一句。
“大隋的皇帝都自负,这本是好事。因为他们每一个都有能力将朝臣玩弄于手掌之间,平衡朝野。如果你父亲不是想根除杨家的隐患,那么也许大隋现在只是小乱而没有触及根本。”
“可是,这世上总是有那么多的不如意,并不是每一件事都按照一个人设定好的来发展进行。你父亲本想死在西北最终却不得不改变,因为万星辰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在他的计划中,万星辰才是最重要的那一步棋,而不是杨坚。”
方解一边走一边说道:“所以他拼了命,就算是抛弃十几万人马也要赶回长安城,将这个秘密告诉杨承干。”
“然后承干他受不了这一切,最终选择了自己了断自己。”
杨沁颜喃喃道。
“杨承干有傲骨。”
方解由衷的赞了一句:“杨家的人,都有傲骨。”
“所以,这是一个无解的局?”
杨沁颜问:“如果这真的是父亲安排的,那么从他开始安排……大隋就已经灭亡了。”
“你父亲这一手棋做得太大。”
方解忍不住摇了摇头:“他想用数十万大隋精锐军队加上西北诸道江山,来换一个杨家后世子孙无忧……这局太狠太大,他根本控制不住。”
方解想说玩火自焚这四个字,没有说出口。
“你说这些,只是想让我理解你现在要攻打长安城?”
杨沁颜忽然问了一句。
方解沉默,似乎对这个女人的思维有些恼火:“我需要很多人的理解,因为我现在肩膀上挑着的东西太沉重。可我真的不需要你理解我,因为无论你理解还是不理解,我都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事。”
“我……”
杨沁颜愣了一下:“原来还是这么的不重要,可有可无……”
话里的伤,触及了方解。
“你自己尚且如此想,别人怎么想?”
方解道:“只看你这重要,是和什么放在一起。与自己未来放在一起,没有人比你自己更重要。与江山社稷放在一起,你不重要。”
这话有些冷,不似劝慰。
方解,也不是劝慰。
他只是想让这个女人明白过来,她什么都改变不了,能改变的……只是她自己。
第0962章 佛宗不灭 蒙元常在
西域
蒙元王庭
阔克台蒙哥好像比真实年纪要老上十岁。
本是一个如山般壮阔的草原汉子,此时却软塌塌的靠在铺着一整张虎皮的座椅里,蜷缩在那,脸上除了疲惫之外就再也找不到别的神情了。他面前的矮几上摆放着的是今天一早送来的饭菜,可是直到午间他也没有动一口。外面的下人不敢进来收拾,因为前一天那个来送饭的已经被抽了鞭子,现在还趴在自己帐篷里呻吟。
那场艰难的战争没有击倒这个草原上的巨人,所以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让阔克台蒙哥这样的人能如此的意志消沉。
“国师还没有消息?”
蒙烈是现在为数不多能随时进入大汗宝帐的人之一,也只有在面对这个兄弟的时候蒙哥脸上才不会出现怒意。
“回大汗,派出去的人只怕还没过峡谷,而且还要绕开蛮人占着的草场,不容易。就算是最快有消息送回来,只怕还要等上四五个月。”
“我等不及了。”
蒙哥看向蒙烈的眼神里,竟然带着些可怜。
这是一种在以往绝对不会出现的眼神,作为蒙元的大汗,怎么能表现出自己软弱的一面?可是现在的蒙哥似乎已经不在乎什么了,他不在乎表现出自己不能表现出来的一面。
“大汗,究竟发生了什么?”
蒙烈再也忍不住了,他必须问清楚。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好不容易夺回了全部权利的黄金家族,就这样在大汗的意志消沉下走向衰弱。大汗已经好多天没有理会政务,各部族来觐见的人他也不见。那些重新依附过来的小国可汗如今还有六七个在王庭逗留,等待着蒙哥的召见。
如果让那些人知道蒙哥现在这个样子,只怕他们立刻就会改变主意。
“没……没什么。”
蒙烈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不对他说实话?”
就在这个时候,声音从大帐外面响起,距离之近让人心里为之一震。
“你应该告诉他,你费尽心思穷尽全国之力想要灭掉的佛宗,其实是根本不可能灭亡的。哪怕蒙元这样的国家覆灭一百次一千次,佛宗也依然会长存于世。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明白了这一点而却不敢告诉你们。”
宝帐的帘子被人从外面撩开,随即一个身穿洁白僧衣的人缓步走了进来。
“如果他告诉你们实情,那么黄金家族就将面临一场无法避免的灾难。你们拼了那么多,失去了那么多,因为大轮明王死了你们就能真正掌控这片草原,可是,大轮明王不代表整个佛宗。”
“你是谁!”
蒙烈跨了一步挡在蒙哥身前,手握着弯刀的刀柄。
“我叫大自在。”
白衣僧人缓步走到空位边上自己坐下来,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所以你是不是明白了什么?”
“大自在已经死了!”
蒙烈大声道。
但他没敢喊侍卫来护驾,因为他不确定这个僧人的修为到底有多高。但是他能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宝帐而不被人发现,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如果自己贸然呼喊的话,或许会刺激到这个人。
“没错,大自在已经死了。”
大自在自己倒了一杯酥油茶:“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而且我还可以告诉你,大自在死了,不止死了一个。”
“你什么意思!”
蒙烈问道。
“我只是想告诉你,佛宗的底蕴远不是你们表面上看到的这些。就连大轮明王也不过是一个表象而已,有大轮明王在的佛宗是佛宗,没有大轮明王在的佛宗还是佛宗。所以,大轮明王在不在其实意义不大。”
大自在微笑着说道:“其实我能理解蒙元大汗陛下心里的苦楚,本以为等来了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为了让黄金家族成为真正的草原至尊而赌上了一切。可是到头来却只是一场空,失去了那么多最终什么都没有改变……噢不,改变了的是你们黄金家族自身,你们现在无比的虚弱。”
“你够了……”
一直沉默着的蒙哥忽然抬起头看向大自在:“我既然敢那样去做,就不是没有考虑过最坏的结果。所以你不必时不时就来威胁我一次,威胁我的次数多了非但让人厌恶也会失去作用,因为你在逼着我再拼一次命。黄金家族的人从来不惧怕灭亡,尤其是堂堂正正的战死!”
“你怕的,特别怕。”
大自在笑了笑:“我来也不是威胁你的,而是来给你指一条路。”
他看了看四周:“整个草原上按照道理说,在大轮明王死后最伟大的存在蒙元大汗陛下……你身边已经连一个像样的护卫都找不到了?看来那次战争真的伤到了蒙元的筋骨,疼的恰恰是陛下你。你曾经寄予厚望的蒙元大国师已经逃走了,你现在还能指望谁?我真的不是威胁你,只是想告诉你一个很简单的答案……如果你真的有勇气再次一战,我保证黄金家族连堂堂正正战死的机会都没有,因为我一个人就可以杀光你的部族首领……更何况,我不是一个人。”
他说。
帘子再次被人从外面撩开,三个大自在缓步走了进来。
一瞬间,蒙哥和蒙烈的眼睛里都被震撼和惊惧充满。
……
“你……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蒙烈第二次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嗓音已经隐隐带着颤抖,哪怕他极力的在压制着内心中的恐惧但还是不能完全压制住。他没有见过大自在,但他听过大自在的名号。如今四个一模一样的大自在坐在他面前,他哪里还能保持镇定?
现在,他终于理解了一些为什么大汗会整日那样惶惶。
胜利,似乎在这一瞬间变得一文不值。
那些战死的将士的尸体,铺满了大雪山下的草地。
“蒙元帝国之所以存在一千多年,是因为有佛宗的庇佑这是人所共知的事。而你们所谓的黄金家族先祖,当初也不过是大轮明王的一个随从而已。大轮明王给了你们阔克台蒙家族一切荣耀和地位,而你们就好像一条逐渐从狗演变而成的狼……大轮明王尚且不是佛宗的全部,而你们只是看到了大轮明王的死就以为佛宗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地位那是何等幼稚的想法。”
最先进来的那个大自在语气平缓地说道:“大轮明王给了阔克台蒙家族一切,是因为当初你们的先祖足够听话,是大轮明王手下众多随从中最像狗的一个。狗是什么?狗就是听从主人的命令,让它摇尾巴就摇尾巴,让它咬人就咬人……”
“但是现在狗开始咬主人了。”
大自在摇了摇头:“那么这条狗也就失去了应该存在的意义,不是吗?”
“我知道你一直在谋求出路,试图寻找到当初蒙元的那个大国师。那是因为你知道大国师是桑乱的后人,你奢求她可以保护你。你想借助桑乱后人的力量自保,毫无疑问,在现在这个时候这样的想法没有错,但还是很幼稚。”
另一个大自在说道:“桑乱当初为什么死?”
蒙烈看向蒙哥,蒙哥的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
“你是蒙元的大汗,远比普通人能接触到一些秘密。所以你应该知道一千多年前是大轮明王杀了桑乱,但其实这是假的。桑乱的修为天下无双,即便大轮明王的修为也足够强大,可是在桑乱面前他还是没有一丝取胜的机会。桑乱之所以会死,是因为大轮明王背后有一个你们永远也不可能了解也永远不可能企及的人存在。”
“佛宗的兴起和兴旺不是大轮明王的功绩,大轮明王也只是一颗棋子罢了。”
大自在缓缓道:“我来,是想告诉你,你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不过徒劳。如果佛宗愿意重新覆盖整个草原,根本不是什么难事。之所以佛宗没有这样做,是因为佛宗想和你谈个条件。如果你答应了这个条件,那么佛宗在未来将永远不会再过问草原上的事,这个地方将永远是你们阔克台蒙家族的私产,佛宗会消失在你的视线之外。”
“什么条件?”
蒙烈几乎下意识的问了一句,然后又看向蒙哥。
蒙哥点了点头,没有表示什么。
“其实这也算不上是什么条件,甚至对你来说是一种凭你自己的能力永远不能到达的高度。佛宗会出力帮你做到这件事,不管是人力物力还是财力。你应该知道,佛宗千年积累,仅仅是大轮寺里的财富也是你想象不到的巨大。大轮明王在草原各地寺庙中都藏有金银,这些东西拿出来堆积在一起就是一座山,这些都是你的了。”
“你说。”
蒙哥点了点头道。
“进兵中原。”
大自在的嘴里挤出来四个字,有些阴寒。
蒙哥的肩膀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眼神里闪过浓烈的疑惑。他实在没有想到佛宗对他的要求居然是这个,这似乎已经是很好很好的一个答案了。对于阔克台蒙家族来说,这件事不是不能接受。
“可是,现在帝国可用的兵力有限……”
蒙哥还是打算试探一下大自在到底什么意图:“你应该知道,和佛宗的战争中我损失了多少军队。”
“你在王庭还有至少十五万狼骑,还有二十万黑山军。”
大自在指了指大雪山的方向:“那二十万黑山军对于你来说难道不是心病?盖赦对你没有忠诚可言,他只是觉得没有胜算而已,否则早已经进兵王庭。我帮你计算过,你手下能调用的狼骑加起来超过三十万,再加上黑山军二十万,五十万人马也差不多够了,你应该知道中原已经乱的一塌糊涂。再加上佛宗的力量,踏平中原的机会很大。”
“当你不断取得胜利的时候,所有的牧民都将变成军人。给他们刀子和羽箭,他们就是帝国的骑兵。”
大自在道:“隋国的西北现在一片空虚,你的军队可以轻而易举的打到中原腹地。现在中原的各势力纷争不断,不会对你形成统一的抵抗。分而击之,对于你来说不算难事。”
“你要我亲自带兵出征?”
蒙哥猛地站起来问道。
“是。”
大自在点了点头:“我们四个会随你同行,做你的护卫。中原的大修行者虽然有几个,可能赢得了我们四个联手的不多。所以,放心你的安全。如果你担心你带兵走后王庭会不安全,那么我可以给你一个答案。”
另一个大自在走过来,从怀里取出一份地图,然后指了指上面用红色笔墨标出来的地方:“这些小国的可汗如果你不愿意他们存活,我们会帮你都除掉。至于佛宗你不必担心,佛宗的目标可不是你的王庭,而是中原。”
“为什么?”
蒙哥问:“给我一个理由。”
“你不需要知道理由,因为你的没的选择。”
大自在负手而立:“用你的态度换黄金家族的存在,换蒙元帝国第二个千年,甚至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只要佛宗不灭,蒙元常在。”
第0963章 子弹
东沿
这是一个很典型的江南小镇,即便是在战争年代,这里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其实整个江南真正被战争波及的地方并不多,不管是胜屠还是杨坚,都没有不敢把战火在江南扩大。
这个小镇子的早上格外的安宁,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罕有行人。之所以人们喜欢到江南游玩,就是因为江南这缓慢的生活节奏,那些如画般的美景倒是显得在其次了。这里的人们都懂得如何享受生活,在没有事做的时候绝对不会早早起床。
东沿镇的男人们在无所事事的时候,每天都会起的很晚,起来之后不是先洗漱,而是蹲在自家门口抽上一口水烟。而女人们,哪怕只是到邻居家坐坐,也会换上最漂亮的衣服,连头发都要梳理的一丝不苟。
这样的小镇,在江南多如牛毛。
马蹄子的声音踏碎了小镇的宁静,嗒嗒嗒的声音那么清脆。
村口闲聊的几个老汉有些懒洋洋的回头去看,然后吓了一跳。一队看起来很雄壮的骑兵缓缓的进入镇子,那些骑兵身上穿着黑色的甲胄,马鞍一侧的得胜勾上挂着的马槊即便藏了槊锋,也依然让人觉得心里发寒。
每个骑兵的后背上都背负着一个长木棍似的东西,腰畔上还都挂着一个鹿皮囊,看起来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最让人觉得可怕的,是那些骑兵铁盔上拉下来的面甲。
和这个安静的小镇子氛围格格不入,便是那些骑兵身上凛冽的杀气。镇子里的老人们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他们自然不知道并不是每一支军队的士兵们身上都会带着杀气。只有真正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杀伐的士兵,才会有这样冷冰冰让人不适应的气质。
如果说这个小镇子的安宁如一池水,那么这支进入小镇的骑兵队伍就是一条狰狞的鳄鱼。
“官爷。”
闻听到消息的里正郑三水一边披着衣服一边跑过来,拦在队伍前面谄媚的笑着:“不知道官爷是谁的队伍,来我们小镇有什么公干?我是这东沿镇的里正,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我帮您办。”
“这镇子里有没有外人来过?”
为首的骑兵别将问道。
“没有的,我们镇子最安生不过了,从不曾有外人进来。”
郑三水点头哈腰的回答。这些年来东沿镇也进过兵,也见识过乱匪,应付这些人郑三水已经有了些经验。他知道这些兵大爷绝对不能得罪,想不遭罪就要顺着他们。
“我们要找的人很特别,你若见过一定会有印象。”
别将从怀里取出一幅画像抖开:“都是这样的光头,见过没有?”
“这样的光头?”
郑三水心里忽然一颤,想到此时在自己家里做客的那个光头……他不知道这光头什么来历,只觉得这人性子很温和,待人客气,而且极博学,而他儿子将束发却没读过几天书,他就把那光头留了下来。
“没……没有。”
郑三水下意识的回答,他隐隐觉得如果自己承认自己家里藏着一个,肯定不好过。
“请乡亲们配合一下,这些光头都是从西域套过来的佛宗弟子,他们前阵子试图刺杀镇国公,事败之后潜逃,这些人表面温和却极度险恶。若是有人发现,立刻举报,不然恐有大祸。”
“没有的……”
郑三水喃喃了一句。
“他家有!”
村口的一个老汉忽然站起来,指着郑三水大声道:“我昨天才看到他家里有个光头,就是和这画像上的人一般打扮,进去就没有瞧见出来,想必是被郑三水藏起来了!”
别将看了郑三水一眼,然后打了个手势。
他身后的骑兵立刻分成两队,向前冲出去要把院子围了。就在这时候,一个僧人从院子里飘了出来,向远处疾掠了出去。
“火枪!”
为首那别将喊了一声,那些骑兵立刻从后背上将那长木棍似的东西取下来,然后一边纵马追那僧人一边填充子弹,那是火器。
嘭!
随着第一声枪响,追在僧人后面的骑兵陆续开火。虽然纵马之中火器的精准受到了不小的影响,但数量弥补了精准度上的不足。子弹出膛之后划出一条火蛇,比羽箭射出的速度要快得多。
僧人向前疾掠中回身甩动长袍的衣袖,那大袖如吃饱了风的船帆一样鼓起来,子弹打在上面如打在一堵很软但坚韧异常的墙壁上一样。不过僧人要想避挡开全部子弹,奔跑的速度立刻将降了下来。马队很快就追上他,然后围了个圈子将其困住。
队伍后面
方解和项青牛骑着马缓缓的过来,看了一眼那个僧人:“这个僧人的修为不算很高,火器营分队齐发,他只有自保之力,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杀死。洋人在东疆应该就是靠着火器数量上的优势,才能击败修行者。”
项青牛点了点头:“不过,你让火器营追杀佛宗的人,是想知道什么?”
“知道洋人是怎么击杀大修行者的。”
方解摇了摇头:“看来,洋人的火器和我的火器不一样,八品以上的修行者已经有能力挡住子弹,然后抽身而退,只要不往前死命的冲,逃生的问题不大。可是骁骑校传回来的消息,东疆有九品的修行者死在洋人的火器之下了。而且货通天下行的人已经和沐广陵了解过,当初东楚有不少修行者试图刺杀那个叫莱曼的奥普鲁帝国皇帝,都失败了。”
项青牛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洋人有克制修行者的火器?”
“或许吧。”
方解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想不到洋人是靠什么击杀九品修行者的。
远处,那个僧人在暴雨一样密集的火枪齐射下终于抵挡不住,一颗子弹穿透他的躯体之后,他的内劲运行立刻一窒,紧跟着,数不清的子弹将他的身躯打穿,血雾一阵阵爆开。
……
大军向北进发的准备已经基本完成,黑旗军的队伍分派出去不少千余人的马队,清剿残余的乱匪。方解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在他离开之后,他可以断定胜屠和杨坚手下的那些逃兵大部分会成为乱匪,祸乱一方。可是他终究要离开,只能多清剿一些。
回到固原城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暗,今天一天,火器营出动只击毙了一个僧人,就是藏在东沿镇的那个。不是火器营的威力不够,而是这段日子方解一直派火器营的人在干这件事。当初大自在带来的那些僧人,高手都被他和项青牛杀了,有些人逃走,但数量并不多。
“还在想洋人用什么手段击杀的大修行者?”
项青牛问。
方解点了点头,他抿着茶皱眉沉思。
“左鸣蝉从牟平那边送过来消息,才到。”
方解把面前的一份密信递给项青牛:“牟平城里现在有不少洋人,戍守牟平的杨顺会已经彻底沦为洋人的奴才,洋人绕到沐广陵身后的队伍就是从牟平登陆的。左鸣蝉信里说,最初的洋人队伍是假扮成商人进入牟平的,一批一批的进来,化整为零,然后悄悄离开牟平,用了半年的时间才形成了一支人数数万的队伍。这支洋人军队本是要绕到沐广陵身后的,却被从江都赶去的赵天铮拦住了。”
“不过,自此之后,杨顺会对洋人算是没有任何阻拦了。洋人也没有再用之前的法子一点点把军队渗透进来,而是水师的舰队直接在牟平城登陆,大军一队一队的进城。杨顺会的两卫战兵全都撤到了三十里之外,不闻不问。”
方解叹息了一声道:“指挥牟平那边洋人军队的,是个叫厄尔泰格的奥普鲁帝国大公,带着的人马不下十万人。杨顺会干脆的坐了洋奴,而牟平城里那些有血性的修行者却不甘心,组织了一次暗杀,想除掉厄尔泰格。结果……去的十几个修行者都死了。”
方解道:“左鸣蝉知道这件事之后,带着人打算接应那些江湖客。可是没有接应到,那些人进了厄尔泰格住的院子就再没出来。左鸣蝉冒险进去探查,检查了那些江湖客的尸体,发现他们都是被火器击杀的。”
“但是,左鸣蝉怀疑那些击杀了江湖客的火器非同寻常。他悄悄放翻了一个洋人士兵,检查了那士兵的火器没有发现什么不同之处。然后他去生擒了一个厄尔泰格的亲兵出来,检查了那亲兵的火枪,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和咱们火器营配备的火器基本相同。”
“没区别?”
项青牛好奇地问道。
“肯定有区别,只是左鸣蝉没有发现。”
“那就是哪儿不对。”
项青牛沉思了一会儿:“火枪没有不同,难道是子弹?”
方解点了点头:“现在我也开始怀疑这一点了……等等……”
方解的眼神忽然一亮:“我之前见过洋人的所谓法师,在云南道的时候南燕皇帝慕容耻请来的洋人帮手里,有几个法师,他们用的手段和修行者不同,但功效却相差无几,也是用到了天地元气,只不过他们不是用修为之力催动,而是用……”
方解转头吩咐道:“派人给在沐广陵和牟平城的骁骑校发千里加急,让他们尽量找一些那些洋人重要将帅身边的亲兵队用的子弹。”
……
就在方解想到了什么的同时,远隔万里之外的牟平城。
骁骑校千户左鸣蝉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死尸,忍不住摇头叹息了一声:“整整两个月,这个家伙居然扛了这么久!两个月,手段用尽,也没逼问出这些洋人火器的秘密。”
“千户!”
一个年轻的骁骑校揉了揉鼻子,蹲下来看了看说道:“这家伙身上没有找到子弹,他为什么不带子弹?”
左鸣蝉啪的拍了一下脑门:“我操!他娘的只顾着在火器上找不同,在人身上找不同,我甚至他娘的以为这些洋人也有修行者,只不过修行的是将内劲依附在子弹上,却没有去想子弹的问题。”
“咱们去弄一些!”
他笑了笑:“只要知道那些洋人是靠什么击杀大修行者的,然后破解,洋人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第0964章 如此熟悉的东西
大军开拔
不只是在固原城的黑旗军尽数开拔,朱雀山那边也在开拔。
之所以方解等了这么久,其一是为了稳妥,其二是在等人。
方解在等陈定南的军队回来。
陈定南在接到方解的军令得知要攻打长安城之后,哪里还敢耽搁,尽起云南道可用之兵,先是走水路直达信阳城,然后派人回朱雀山调集人马在信阳汇合。陈定南带着人马在信阳城等着,而陈搬山则回到朱雀山大营调动剩余可用人马。
两个人汇合之后,按照方解的指示没有往东进入江南,而是一路向北,横渡黄牛河进入大隋西北。
方解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悲伤兵马数量太大,如果兵力集中在一起的话,渡河北上的速度必然缓慢。水师虽然现在实力不俗,但要护送那么多的兵马渡河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陈搬山和陈定南两个人,带着人马渡过并不是特别宽阔的黄牛河不需要水师协助,搭建渡桥即可。
他们两个人的任务是先赴西北,请教金世雄在西北残部。然后将西北的铁矿拿下,留下人驻守之后,大队人马再渡过沂水进入河东道。
这样安排,有两个好处。
其一自不必说,西北虽然疲敝但毕竟那是数千里江山,更何况还有一座规模巨大的铁矿在。其二,自西北进入河东道,断了高开泰的归途。
陈定南和陈搬山两个人都知道这一战的意义何其重大,所以两个人都不敢懈怠。大军汇合之后派人给方解送信,然后两个人随即起兵。黄阳道治内自然不会有什么事,渡过黄牛河也没有什么难度。即便是到了西北,两个人面对的抵抗也不会强烈。金世雄走的时候几乎是倾巢而出,留在西北的守军数量并不多且装备简陋。
方解不担心陈搬山和陈定南,倒是对驰援东疆的队伍颇为在意。纳兰定东领兵没有问题,问题在于东疆混乱的局势。现在从江南江北驰援东疆的队伍不止赵天铮和纳兰两支,到了东疆之后名义上所有的队伍归沐广陵节制,可如此庞杂的队伍要想管好,难如上青天。
大家都是为了抗击外敌去的这不错,可是要知道不管是方解的前世还是今生,中原汉人对于权利的欲望从来都不分时刻不分地点。沐广陵是名义上的统帅这不假,可有几人真心实意听他军令?又有几人觉得自己应该是那个副帅?
担忧归担忧,但既然队伍已经放出去了,方解知道自己不能过多的干预。
冬天就在这样匆匆忙忙中过去,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黑旗军北伐的大幕缓缓拉开。
按照方解的军令,大军分成六路。最前面开路的是夏侯百川,带兵五万。左翼是诸葛无垠,右翼是刘旭日,各领兵五万。后队是崔中振坐镇,领兵八万。方解自带中军,以独孤文秀参谋军务,领兵二十万。
这是典型的前后左右中大隋进军阵型,虽然和洋人相比在武器上大隋的军队处于落后,可是在阵法上,大隋从来都不会落后于任何一方。
三十八万大军,浩浩荡荡。
除此之外,郑秋和段争的两支水师已经在长江河道上等着了。方解的军令发到云南道之后,最先赶到的便是段争新组建的水师。整合了原来南燕的水师之后,再加上新造的战船,段争的水师规模上已经不弱于郑秋的舰队。
这样声势浩大的用兵,是方解建立黑旗军以来的第一次。
方解在西南筹谋这些年来,一直在踏踏实实的积攒实力。到现在拿出来的时候,这实力已经足以让人畏惧。
“主公。”
独孤文秀看着地图,坐在微微摇晃的马车上这个文人的上半身挺得笔直,已经带着几分军人的模样。
“段争的水师在青林,郑秋的水师在万州。这两地相隔不过十里,按照水师的规模来计算,大军全部渡河也最少需要十天的时间。战兵三十八万,辅兵民夫十几万,再加上战马大车,尤其是辎重营,渡河更是耗费时间。”
方解点了点头:“我已经下令让段争和郑秋的水师在北岸打下来一块地方,北岸的隋军基本上已经被高开泰的人马清理干净,河岸上基本上没有防御可言。水师的兵力充裕,拿下登陆所需的地方不算难事。”
“夏侯虽然性子急,但不失稳妥。”
独孤文秀道:“主公用他为先锋,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的职责不是拍马屁。”
方解笑了笑道:“从这地图上找出一条最好的路线,这才是你要做的。”
独孤文秀也跟着笑起来,然后用炭笔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线:“从琼艾城登陆最好不过,琼艾城临近江边,曾经是长江河道上商船过往所必须停靠的补给之地,如今战乱已经比以往几年要少的多,所以琼艾城那边船只必然很多,到时候还可以征用那些商船运兵。”
吴一道在旁边说道:“货通天下行的船队,也在琼艾城候着了。”
……
方解看着地图,脑子里的思路顺着独孤文秀画出来的那条线延伸出去。毫无疑问,独孤文秀选出来的这条线路虽然不是最近的,但绝对是最稳妥的。按照这条线路进兵的话,只要过了河,不出一个月就能到长安城下。
“现在江北的实力最大者,自然就是高开泰。王一渠死后,虽然部分王一渠的部下不愿意尊高开泰号令,有几支人马甚至逃离,但高开泰手里至少还有十几二十万人马。指望着这些兵力攻破长安无异于笑谈,但拦在咱们面前,是个障碍啊。”
独孤文秀叹了一声:“若是在交战之前,能让高开泰营里的矛盾再激化一些就好了。王一渠的部下,即便是留下来听他号令的那些人,心里对他也未必服气。如果能找到些合适的人怂恿着反叛,那么这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战会顺畅不少。”
方解嗯了一声:“我已经知会陈孝儒着手去做,骁骑校干的就是这个差事,没有人比他们更拿手。”
“如果高开泰不是问题的话……那么最大的问题就是长安城的城墙了。”
独孤文秀道:“属下虽然没有到过长安,但可以想象的出来倾二百年盛世大隋之力打造的这一圈城墙有多牢固高大,即便是咱们有火器营,想要攻破那城墙也难。”
“而且……”
独孤文秀道:“长安城里的事,咱们也不太了解。城中除了杨坚留下的那五千铁将军之外,还有多少兵力?如果能提前打探清楚,对进攻大有裨益。”
“不难。”
吴一道笑了笑:“我手下有个叫酒色财的胖子,在长安城里。他的轻功纵然说不上天下无双,可是想进出长安城也不是太难。”
方解点了点头:“酒色财的本事我是知道的,他跑起来就好像一团被风吹着飘的柳絮。”
“虽然……看起来是很大的一团。”
独孤文秀眼神一亮,他实在没有想到方解居然在长安城里留了一颗棋子。
“不只是守军的数量,若是能和长安城里咱们的人联络上,那么完全可以分化城中那些显贵。杨坚死了,他手下大将韦木率领五千铁将军守长安,这就好像给本就是绝对防御的长安城安上了一柄刀子,非但可以守还可以攻。不过,属下以为长安城里那些达官显贵可不是都想陪着韦木死守。”
吴一道点了点头:“那些人,最会见风使舵。初时或许他们不会有什么举动,但只要主公一战打出威风,不少人会主动联络主公。”
方解嗯了一声:“酒色财不是个笨人,他若是得知大军到了的话,自己知道该做什么。”
吴一道想了想说道:“长公主的讨逆檄文……”
他看向方解,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发!”
方解没有什么犹豫:“通告各地。”
“接下来要说的就是粮草了……”
独孤文秀道:“不算陈搬山和陈定南的队伍,主公亲率的人马总数要超过五十万人,再加上战马牲口,这样庞大的队伍,每日都要一笔巨大的消耗。咱们带着胜屠和杨坚的军粮,再加上从朱雀山那边带过来来,再加上江南诸家族敬献的……估计着够大军一个月所需。再多也不能带了……”
“看起来粮食暂时无忧,可是到了江北之后,那地方已经被王一渠高开泰扫荡了两三年,百姓困苦,土地贫瘠,想要补给军粮困难。如果是从朱雀山大营那边往北边运,那么侯爷的船队和水师就要被占去一大部分。”
他摇了摇头:“最好还是能在江北解决粮草的问题。”
“所以……属下所标注出来的路线,在这里转了一个小弯……”
独孤文秀指了指一个地方:“安庆仓。”
吴一道则摇了摇头:“高开泰在江北这几年,只怕早就已经把安庆仓吃空了。”
“不一定。”
独孤文秀道:“高开泰之所以搜刮百姓那么狠,我以为不是他把安庆仓吃空了,而是他想把安庆仓留到最后。我特意了解过高开泰这个人,是个性子里极谨慎的。他的队伍先吃掠夺来的食物,留着安庆仓里的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终究是要打的。”
方解想了想说道:“粮草的问题,除了安庆仓和朱雀山大营之外,还有信阳城的欣口仓。从欣口仓调粮食顺水路北上,是最快的。”
他一边说一边往马车外面看了看:“快到江边了,已经能闻到一股子河腥味。”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马车停了下来。
外面响起陈孝儒的声音:“主公,前面江边有不少名门大户的人和数不清的百姓聚集,说是要劳军。”
“劳军?”
独孤文秀笑了笑:“到了他们做姿态的时候了。”
“劳军带来多少东西?”
方解问。
陈孝儒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大大的木盘。
“除了粮草之外……还有这个。”
方解侧过头看了看,心里忽然一紧。
那大大的托盘上,放着一套灿灿生辉的金甲!
第0965章 还有一件大事
方解曾经不止一次的看到这一幕,又或者说今天经历的一切他竟然有那么浓烈的熟悉感。当他看到那些士绅百姓们献上来的金甲,忽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这一刻,他不得不想起自己南下的时候经过的那座大山那座高台。
如今已经在长江岸,金甲不早不晚的在这个时候送来。
似乎,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意。
陈孝儒托着金甲走到方解面前,阳光在金甲上反射出来的光华如此夺目。这金在打造出来的那一天或许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可是当这金甲送到方解面前的时候,它的意义就已经变了。
或许已经无从查证,这金甲当初是不是专门为方解打造的。
“好兆头。”
散金候吴一道看到这副金甲的时候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快步走过来,看着托盘里那灿灿生辉的金甲赞道:“阵前百姓送金甲……主公,这可是大吉大利的事儿。”
方解伸出手想去触摸一下那金甲,手在半空中却又停了下来。
“把金甲给长公主殿下送过去。”
方解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之后摆了摆,吩咐了一声后转身上了马车,没有再看那金甲一眼。众人都有些不解方解为什么这个反应,这样吉祥的事对于士气来说也是鼓舞极大,可方解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开心。
“怎么了?”
看到他脸色有些异样,正在马车里泡茶的沉倾扇忍不住问了他一句。最近这两年来,沉倾扇的性子越来越安静,已经看不到了以往时候那种带着些野性的妖娆和冷傲。这是女人的一种必然的成长过程,在安逸中安静下来,其实很好。
“没什么,只是忽然不想见到那件金甲。”
刚才沉倾扇她们虽然没有下车,但也看到了陈孝儒端着金甲给方解送过来。
“不想看就不要去看,喝杯茶吧。”
沉倾扇根本就没有去问为什么,不只是她,马车里的其他几个女人也没有人问为什么。或许如果大大咧咧的完颜云殊在的话会问问他,那是因为完颜云殊根本就不会去考虑什么复杂的问题。
而她们几个,则都属于那种聪明到从不需要别人来提醒自己什么的人。
“我只是有些抗拒……”
方解在马车里靠进窗子的地方坐下来,接过沉倾扇递给他的茶杯:“如果我说我几年前就看到了今天发生的这一幕,你们会不会觉得不可思议?从长安城出来过长江的时候,我站在高台上出现了幻觉,看到了几年后的今天……我看到了身穿金甲的自己,站在一架巨大的辇车上向北而行,我身边跟着的是数不清的身穿黑色甲胄的士兵……”
方解嘴唇触碰着茶杯,却没有喝下:“如果上天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那么我这么多年来所做的一切到底是出于自己的遗愿还是早就已经注定?”
沐小腰听完方解这句话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寒冷……方解的话听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异样,可若是仔细去想的话就能体会到那话里那份冰凉。如果一个人要经历的所有事都是被安排好的,发生的一切都是在按照别人设定好的路线在走……那么每个人岂不都是一个提线木偶?别人怎么抖,你就怎么走。
不寒而栗
“只是巧合。”
沉倾扇想了想说道:“我们总是会遇到很过奇怪的事,比如会梦到一些事,几天之后这些事真的发生了。或许走到某处会觉得自己曾经到过格外的熟悉,这些玄而又玄,解释不清,但这并不代表任何事都已经被什么东西安排好。你可以自己想想看,这些年你哪一步像是按照别人定好的路线在走?”
方解笑了笑:“我没事,只是有讨厌这种感觉。每每有这种感觉,我都会忍不住往天上看,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个面无表情的人正在冷冰冰的往下看着,用眼神告诉我你什么都逃不开……”
“也许真的有吧。”
沫凝脂忽然说道:“可就算真的有,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讨厌那种感觉。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很兴奋……”
他看了方解一眼:“当初我被她们带走的时候,曾经也想过命运为什么要这么作弄我,明明我应该有的生活是安安静静的长大,学习女红刺绣,学习琴棋书画,然后等待着家里为我选一个合适的人家嫁了,相夫教子,平平淡淡的过完这辈子。每天最大的享受也不过是捧着一本书坐在荷池边凉亭下翻上那么一阵……可是,当我替代你开始逃亡的时候,我知道这一切都已经渐行渐远,我有的已经不是原来的未来了。”
“那个时候我就忍不住去想,到底是那样的生活更好些?沉溺于安逸,又或是在逆境中挣扎出来最终有所成就?我有现在的修为,正是因为那几年替你逃亡。如果替你逃亡就是命运的话,那么你觉得我是在遵守命运吗?”
“我不是。”
沫凝脂缓缓而认真地说道:“如果我遵从着命运的选择,那么我早已经死了。我不想受人摆布,所以我要争!”
“争?”
方解重复了一遍这个自己。
“是的,争!”
沫凝脂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是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来安排我的命运,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安排?我要争!如果是上天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安排了我的命运,我为什么要听从上天的安排?我要争!”
她停顿了一下:“你现在的高度其实不再是和人争什么了,而是和天争。”
“和天争什么?”
方解问。
“天上是天上,天下是人。”
沫凝脂看着方解的眼睛缓缓道:“争的便是天下……争过之后,霸天下。”
……
两支水师早就在江边等候了,三十八万战兵十几万府兵,再加上大量的后勤补给车队,要想把这些东西都运过长江绝对不是一件容易事。以方解现在水师的实力,要想将这样庞大的一支军队全部送过去,没有十天左右也不行。
这是黑旗军面对的一场最艰难的战争,还没有开战其实已经很艰难。这一战和以前打过的任何一战都不同,有很多事都要改变做法。粮道太长,在没有拿下江北最大的那座粮仓之前,粮食补给主要还是从西南运过来。至于江南,黑旗军开走之后那些手里有粮食的大户没有几个愿意那么轻而易举的献出些粮食,而江南的粮仓又没在黑旗军手里握着。
如果说打南燕那次也是远征的话,那么这两次远征的意义绝对不同。打南燕,方解可以肆无忌惮的让士兵们把南燕各大城里的粮食搬空,可是打京畿道,方解不能这么做。
“粮仓在黎阴。”
方解指了指地图:“黎阴城的一大半靠着山,粮仓就建造在山上。黎阴城之所以不好打,第一是因为借着山势修建,第二是因为城墙足够坚固。和其他地方不同,黎阴的城墙全是就地取材有从黎阴山上采下来的大石搭建,即便是火炮都轰不开。”
他看向众将:“但大军北上,粮草必须先解决,所以这次打黎阴势在必行。高开泰当初趁着的是杨坚南下江北防御空虚,从西边杀过来出其不意的拿下了黎阴城。但高开泰知道黎阴的重要,所以在这里最少留了两万人马戍守。斥候打探来的消息,黎阴城的城墙比以往加高了不少,修建了更多的防御工事……”
方解用炭笔在黎阴城的城墙外面画了一个半圆,在黎阴城南边的这个半圆完美的将黎阴城不靠山的这半面包裹起来:“高开泰手下大将晏增是个将才,高开泰派他戍守黎阴城之后,他借助暴雨河涨的机会,引水进渠。现在这个半圆就是黎阴的护城河,虽然不是很宽,打造浮桥就能过去,但最大的隐患在于,这河道距离城墙很近……”
他看了陈孝儒一眼,陈孝儒继续说道:“黎阴城的城墙和护城河之间的距离不足九十步,这个距离,莫说是弩车,就是一石半的硬弓也能轻而易举的从城墙上面把羽箭送过来,搭建浮桥的时候,守军的羽箭会让咱们的人损失惨重。”
“可如果不搭建浮桥的话,攻城器械过不去。”
方解道:“夏侯的人已经在北岸开始攻城了,临近岸边的县城不难拿下。等大队人马过了河,夏侯的队伍就要去攻打黎阴。黎阴城里有两万精锐,还有那么好的地势,这第一战不好打,你们几个好好议议,想到什么法子也许能帮到夏侯。”
“属下以为……”
独孤文秀想了想说道:“黎阴城纵然坚固,城内的守军纵然精锐,而且就算他们不会缺了粮草,但并不是没有劝降的机会……属下觉着,要想尽快拿下黎阴,最好的办法反而不是直接进攻黎阴。”
吴一道沉默着,认真的听着独孤文秀说话。
听到他说最好的办法反而不是进攻黎阴的时候,吴一道忽然明白了独孤文秀的意思。
“一个人做决定,表面上看起来大部分是取决于外部的影响。咱们以为黎阴城里有粮草有军械,敌人没有被劝降的可能。那是因为我们没能让他们体会到绝望,如果一个人绝望了,投降又算的了什么?”
“如何让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且不缺乏粮草物资的敌人绝望?更何况他们还占着地势之优,黎阴城那个地形,可不是兵力多就能拿下的。”
崔中振说道。
“攻心。”
方解说了这两个字之后,忍不住笑了起来,走到独孤文秀身前道:“独孤虽然不是武将,但在用兵上倒真是有天赋!要想让一个人绝望,那么就让他首先觉得孤独。”
方解看了一眼地图,嘴角上的笑意已经轻松下来:“我要先过江北去夏侯的先锋营里,你们随后过来。”
“主公!”
独孤文秀在后面叫了一声,然后看了一眼吴一道。两个人眼神里迅速交流了一些什么,然后同时俯身对方解说道:“还有一件大事,请主公早下决断。”
第0966章 迫人心志
夏侯百川早已经不是第一次领兵上战场的新人,可是他这次领兵出征的心情就和在信阳城外洛水岸边第一次领兵作战的杜定北一模一样,那是一种无法言表的激动和兴奋。因为他很清楚这一次出征的意义是什么,如果一切顺利拿下长安城,那么中原这片姓了二百多年杨的天下,只怕要改姓了。
就算他们这些一直跟着方解的老人与那些新加入黑旗军的人不一样,他们对方解的感情胜过了对未来锦绣前程的向往,但这不代表他们无欲无求。
京畿道距离还远,不过在中原百姓的印象中其实过了长江就是大范畴内的京畿重地。为了保证长安城的安定,在江北诸道都建有巨大的粮仓。
位于黎阴城的粮仓在之前并不叫这个这个名字,高开泰到了江北之后占领了北方四大粮仓其中两座,将最南边的这座改名为黎阴仓,用的就是黎阴城的名字。将京畿道内的那座原本直供长安的文山仓改名溧阳仓。
高开泰是个很迷信的人,他觉得将这两座大仓改名会对他的事业有所帮助。一个叫黎阴,一个叫溧阳,阴阳相济,定鼎天下。
可是,如果打天下靠这个就行,那么做皇帝的肯定是风水大师。
也许在当今天下的所有队伍中,只有方解手下的将领们习惯了使用沙盘。地图毕竟不够直观,而沙盘则更清晰的表现出敌我双方的态势和地形。
夏侯百川的先锋军过了长江之后只用了四天的时间就拿下了两座县城,几乎没有遇到抵抗。大隋长公主杨沁颜所写的讨逆檄文已经发布天下,江北道的人都知道黑旗军保护着长公主殿下要返回长安了,还没有彻底对杨家人失去敬畏的百姓们还是难免会有所倾向,在高开泰和大隋长公主之间做选择,大部分人会对后者更为顺从。
“前面就是黎阴城。”
夏侯百川围着沙盘走了一圈,然后指着那座仓说道:“主公让我做先锋大将,这是对咱们的信任。你们自己应该都知道这次能成为先锋军那代表着什么!不需要我再说什么,你们自己去想想第一个打进长安城的队伍在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地位!”
这一句话,就把手下人的热情都点燃了起来。打天下,第一支打进帝都的队伍得到的封赏最重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如今夏侯得了先锋将军,他们这些人也都跟着有了希望。经商的人总是说利益和风险成正比,这一次征战何尝不是一样?先锋军会把最艰难的事都做了,但得到的也将是最丰厚的。
“拿下黎阴仓,对于大军北上来说就等于完全解决了后顾之忧。将粮道至少缩短了三分之二,后面的弟兄们吃着黎阴仓里的粮食都会念着咱们的好处!”
夏侯百川笑了笑说道:“咱们一直等着盼着,盼着主公改变心意争一争这天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咱们自己也盼着能有一个了不得的前程。你们这些人不管是寒门出身还是家世不错其实都一样,谁不盼着能来个衣锦还乡光耀门楣?当初你们加入黑旗军的目的是什么主公不管,我也不去管,但我知道究其根本还是为了将来更好,咱们现在在做的,就是为了让将来更好。”
“大将军!”
夏侯百川手下大将齐开礼抱拳道:“属下愿意打第一阵!”
“不要急……”
夏侯百川摆了摆手道:“这两日我让你们都去看过黎阴的地形,不得不说晏增是个极有本事的。如今的黎阴城被他建造的好像一个铁桶,光有志气是打不下来的。你们都想打我知道,但必须有一个周详的计划。打黎阴不能出差错,因为后面几十万兄弟都在看着咱们。一旦咱们这边进展不利,对于士气来说绝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咱们不仅是要打赢这一战,还要漂漂亮亮的打赢这一战。”
他这话刚刚说完,就看见大帐的帘子被人从外面撩开:“当然要漂漂亮亮的打赢这一战,什么叫漂亮?”
大帐里的人顺着话音往外看,就看到方解面带微笑的走了进来。
“拜见主公!”
众人大感意外,连忙起身行礼。
方解摆了摆手道:“都带着甲无需行礼。”
他走到沙盘前站住看了看,然后笑着说道:“我这次来可是直接带着庆功酒,若是这一战打的够漂亮,我陪着你们痛痛快快的饮一场。你们不希望我这酒白白带来吧?”
……
黎阴城守将晏增出身名门,晏家在大隋的地位虽然比不得崔家,虞家,赵家这样的一流世家,也比不得周家,孙家,金家这样的二流世家。但晏家在东疆地位极为重要,沐广陵手下几位重要将领都出身晏家。比如在蓬莱岛上和沐广陵独子沐闲君并肩而战,拼死不退的将军晏历。
晏增和晏历算起来还是同宗兄弟,关系并不远。两个人的父辈是亲兄弟,都是嫡系。只不过晏历的父亲是嫡长子,在家族中的地位自然更高些。
晏家名将辈出,不仅仅是大隋这二百多年历史中出现过名闻天下的将才,在前朝更是有人曾经做到过兵马大元帅这样的高位。
晏增算是晏家离家最远的人,他没有如自己的父辈和兄弟那样留在东疆,世世代代在沐府手下做事。相对来说,他一直认为自己远比兄弟们更有志向。他不要如父辈祖辈那样自始至终都在沐府里听候调遣,他想走到更高的地方。
当初大隋天佑皇帝杨易从东疆和江南调兵,用货通天下行的船队悄悄运到西北准备开战,那七十万大军是第一批赴西北军队,而他就在这支队伍当中。他本以为,那会是自己锦绣前程的开端,怎么也没有想到隋军在西北会败的那样彻底那样轻易,七十万大军十之七八都死了,他侥幸逃生后却无法再回去东疆了。
他在西北流浪似的过了几年,然后盼来了朝廷平叛的大军。天佑皇帝的御驾亲征给了晏增第二次希望,他觉得自己可以翻身了。于是,他投入了高开泰军中。在高开泰军中,他的本领开始展现出来并且被高开泰发现,几年之中不断的得到提拔。
可是……晏增以往没有想过的是,自己的才华展现的地方居然不是大隋开疆拓土的战役中,甚至不是保家卫国的战役中,而是……叛乱之中。高开泰举兵造反的时候,是他觉得自己人生最黑暗的时候,比在西北草原上逃亡的那段日子还要黑暗。
他用了好几年,才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高开泰确实很重视他,不然也不会将黎阴城交给他。粮仓,在任何时代的战争中都属于重中之重。高开泰相当于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了晏增,正是因为这种信任,才让晏增逐渐将自己逃离这支队伍的心思逐渐压了下去。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一个原本想为朝廷出战而光耀门庭的人,却在最关键的时刻成了叛军,甚至一度将刀子直指大隋皇帝的后心……这也巨大的心理反差,并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
“不对劲……”
晏增收拾了一下思绪,看着地图上用炭笔标示出来的地方摇了摇头:“黑旗军的先锋军已经到了黎阴城那边不足四十里的地方,却停了下来,已经整整十天了没有一点动静,这不对劲。”
他手下将领道:“大将军您将黎阴城建造的如此坚固,就算是那个叫方解的亲自来了也会觉得束手无策,想必他们是在筹谋吧,看看有什么办法能攻破大将军您亲手打造的这铜墙铁壁。”
“不。”
晏增摇了摇头:“哪怕是试探性的进攻也会有,而不是这样安安静静。斥候打探来的消息说,这次黑旗军北上至少有五六十万人马,这样庞大的一支队伍每日的粮草消耗就有多大?十天,已经十天了。方解绝不会这样浪费时间,事出反常必有妖,黑旗军一定是图谋什么别的……”
这些跟着晏增的人都知道晏增是个心细如发的,而且极有见地。他们这几年已经习惯了听从晏增的命令甚至懒得自己再去思考什么,现在晏增这样凝重的神情让他们也跟着心里发紧。
“应该不会有事吧?”
另一个将领惴惴不安道:“黑旗军的大队人马要想渡过长江也需要十几天,先锋军拿下两座县城之后就没有进兵,或许是在等待大队人马全部过来?”
“没那个必要!”
晏增道:“黑旗军的先锋军四天拿下两城,士气正盛。若是我,便会趁着士兵们斗志昂扬再进一步。况且那个叫夏侯百川的黑旗军将领领兵之风颇为锐利,据说是个急性子。士气如虹,兵力充足,没必要等着后面大队人马到齐。更何况,此处距离长江不过二百六十里,黑旗军的骑兵只需三天就能赶到。”
他皱着眉沉思,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
看着地图,沉默了很久之后晏增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
“最近城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来过!”
晏增扭头问道。
兵临城下,黎阴城早就已经封闭了城门。
“没有……就算有也不一定知道,护城河那边的桥已经断了……”
他手下将领回答道。
“不好!”
晏增喊了一声,刚要往外走就看见外面有人急匆匆的进来:“大将军,城外有人叫门,说是从明安城过来的,护城河桥断了他水性不错游过来的,说是明安城已经被黑旗军围困,求大将军发兵救援!”
晏增脸色一变,快步走了出去。
……
“大将军……”
来报信的士兵艰难的咽了口吐沫,脸色白的有些吓人,想必是一路上快马加鞭的过来根本没有休息过,再加上游过护城河消耗了大量的体力所以看起来格外的虚弱。
“不只是我们明安城被围,据说平城,相城,方城这些地方都先后被黑旗军攻破了,如今只有我们明安还能苦苦支撑,若是明安再丢了的话,黎阴仓就是一座孤城!”
听到报信士兵的话,晏增心里就如同堵了一块巨石。
“晚了……就算我此时发兵救援明安也晚了。”
他手扶着墙壁,重重的叹了口气:“现在只怕明安已经丢了,黑旗军就是要把黎阴变成一座孤城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怎么就没有想到!”
愣了片刻之后,他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四周诸城已经丢了的事,绝对不能散播出去,城中百姓守军不能知道!”
“我……”
那个报信的士兵张了张嘴,脸色惊恐:“我在城外喊了好久……才……才给我开的城门……”
晏增一怔,瞬间面如死灰。
第0967章 事关数万生死
凡自觉怀才不遇者,多心高气傲。
晏增当初之所以离开东疆投奔朝廷大军征西,就是想让晏家那些看不起他的人看看自己是什么衣锦还乡的。虽然他的父亲是嫡出他也是嫡出,可是在家族中的地位远无法和晏历相比。晏历的父亲是嫡长子,晏历也是嫡长子,这在家族中有着无可撼动的地位。
晏历从军即进入沐府,很快就被提拔为将军。而他,即便也是进入沐府,最多也就得到一个校尉的军职,想要升为一个从五品的别将也不知道何年何月。眼睁睁的看着晏历得到了那么多,晏增心里没有一刻安宁。
离开东疆的那天,晏增就告诉自己如果没有大成大就绝对不会回来。他心目中的大成大就,是要爬到比家族中曾经到过的最高的位置还要高。晏家有人在大隋立国的时候做到过公爷,但可惜不是世袭。
正因为这样一个目标在,所以晏增才会在那么难熬的时候都没有想过回东疆去,哪怕他知道自己可能会死。在西北兵败的时候,他真的很清楚自己也许睡着了闭上眼就永远不会睁开,因为谁也不知道睡着的时候蒙元的骑兵会不会出现。
那是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一段经历,从茫茫草原上一路往回逃,不敢在白天走,不敢出现在任何一个有人的地方。但他看到狼乳山的那一刻他兴奋的几乎跳起来,那种心情他相信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理解。
中原人之间始终都有一句话流传,叫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晏增没死在那场恶战中,他以为这是上天对自己的考验。
然后,他等来了大隋皇帝的御驾亲征,那种大丈夫必有所为的壮志豪情重新回到他心里,那一刻他明白了什么叫浴火重生。他坚信,自己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变得更加成熟,绝不会再有一次西北惨败的经历。
可惜,他等来的是高开泰的反叛。
“晏历……现在你已经封侯了吧?”
想到自己那个处处比自己强的晏历,想到此时此刻他的堂兄正在军营里享受着别人敬畏崇拜的目光,晏增心里就有些发堵。
“当初你在沐府的时候总是说你会帮我,总是说有你在不会让我埋没,总是说你不会让晏家的人抬不起来头,可是晏历啊……正是你让我抬不起来头啊。从小到大,你和我的生活就截然不同。唯一相同的是,你父母和我父母都是那么的疼爱自己的儿子。你父母和我父母都是那么的希望儿子有大成就。”
“可惜,正是这唯一的相同让你我变得越来越不同。你有一个能给你最大帮助的父亲,而我父亲就算尽了最大努力也做不到你父亲能做到的百分之一。起步不同,何来相同?”
晏增靠坐在窗口,自言自语。
“其实小时候我一直很敬佩你,因为我始终都认为你比我有担当。小时候咱们一起出去偷人家的李子,怕人认出来还要换上下人孩子的衣服,结果被人抓住的时候是你留下然后让我回去拿银子赎人,而我不敢告诉阿爷娘亲躲在角落里哭,还是被人发现了逼问才说出来的。”
晏增微微叹了口气:“然后祖父责问我为什么要带着你出去做那样下作的事,又是你站出来挡在我面前说是你带着我去的,主意也是你出的。你始终都想维护我,不过还是可惜,不管你怎么有担当,受罚的都会是我而不是你。那次我几乎被打断腿,打我的是我父亲,回家之后抱着我哭的还是我的父亲,那么小的时候我就忽然懂了,父亲的眼泪肯定是苦的,虽然我没有尝过。”
“其实有时候想想,我的遭遇比起那些庶出的孩子要好上不少了呢。他们在府里整日低眉顺眼的活着,看到管家都要谄媚奉承只为顺利拿到每个月的例钱。可是,做人如果没有比较,那也就如同朽木一般了吧。”
“我行的!”
自言自语的晏增忽然站起来,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我不会输,我自己做的选择我一定会坚持到底。我一定要会荣耀着回去东疆,让在沐府里做狗的你看看我是怎么做人的!”
他回头看向挂在一侧的那身铁甲,眼神逐渐变得狰狞起来。
“来人!”
他朝着外面喊了一声:“上城!”
……
站在城墙上可以极清楚的看到护城河对面开过来的队伍,黑压压的一片犹如天空上的厚重乌云掉在了地上一样,但带给人的压迫感非但没有减少一分反而越发的沉重起来。身穿黑色皮甲的士兵们排列着整整齐齐的队伍,他们头顶上飘扬着的是烈红色的战旗。
黎阴城墙上的守军不由自主的互相看了看,从同伴的眼神里都看到了恐惧。说实话,他们这些人都曾经庆幸过,他们被留下来戍守黎阴而不是随着大队人马去攻打长安城。他们现在已经都知道,长安城下面躺着多少尸体。
“听说黑旗军没有打输过一次?”
有人嗓子里发干地问道。
他身边的同袍嗓子里同样有些火辣辣的发疼:“听闻黑旗军的统帅方解真的很了不起,从当初起兵到现在南征北战从无一败。哪怕是面对当初赫赫有名的罗耀,面对蒙元的铁骑,面对南疆的蛮人都没有输过一次。而且,我听说他对敌人从不留活口……只要敢反抗,就会杀的干干净净。”
“那都是谣传吧?”
不远处有一个士兵压低声音道:“在江南方解才刚刚击败了朝廷人马,降兵不是都没杀吗?”
“他们想要的只是粮食,如果咱们投降的话一定不会有事吧?”
说话的人话语里用了一定这两个字,可语气中哪里有一点肯定?
“不管怎么说,这一仗不好打啊。你们也都知道了吧,听说现在咱们黎阴已经是一座孤城了。四周都已经被黑旗军攻破,只剩下咱们黎阴被四下里围住。没有援兵,咱们只能硬抗。可越是硬抗着,等城破之日黑旗军的屠杀只怕越是剧烈吧?”
“不能!”
另一个人说道:“咱们有的是粮草,还有两万人马,再加上咱们晏将军领兵的本事大家都知道,防御上的事又已经做到了最好,咱们坚守下来不成问题。至于说什么四周的城池都被攻破,十之八九是黑旗军散布出来的谣言。”
士兵们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晏增登上城墙,看着外面的黑旗军阵列眉头皱了皱。他举起千里眼看了看,心里不得不承认黑旗军之训练有素绝对在自己手下兵马之上。一支队伍,看行军列阵就能知道战力如何。
“有不少攻城器械。”
他手下一员大将语气沉重地说道:“大将军你看,那些辅兵有不少人挑着担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黑旗军是打算将护城河填上一段。咱们的护城河是引的远处河水,河水太平缓了……不管是搭建浮桥还是填河铺路,其实都不算太难。现在就要看咱们的弓箭手能不能压制住敌人了。”
“嗯。”
晏增点了点头:“敌人只有这一个方向可以进攻,所以防守的时候想要压制敌军不难。将所有弩车都集中过来,敌人想要渡河过来没那么容易。”
“敌人没带抛石车。”
另一个将领放下千里眼后有些诧异地说道:“大型的抛石车可以在五百步外将石头抛上城墙来,根本无需过河。只要敌人搭建浮桥或是填堵河道的时候用抛石车压制咱们城墙上的弓箭手,敌人的伤亡不会很大。”
晏增皱眉,举起千里眼看了看确实发现黑旗军中没有抛石车。
“这是一个好消息。”
之前说话的将领笑了笑道:“敌人必然是不熟悉咱们黎阴的地形,所以没带着抛石车。那东西攻城足够犀利,但运输太难了。”
“现在说这些倒是不急,有件事更急迫些。”
晏增的亲兵校尉牛奔脸色凝重地说道:“之前属下在士兵们中走了走,不少人都在议论着咱们黎阴已经是一座孤城的事,虽然没有什么太过分的话,可人心惶惶。如果再不想办法让士兵们踏实下来的话,还没开战士气就丢了。”
晏增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报信的士兵。
“把他叫过来,我问问他黑旗军是如何攻城的。”
亲兵连忙过去将那从明安过来的报信士兵叫过来,那人还没休息过来脸色依然很差。晏增仔细询问了黑旗军的进攻方式,那士兵知道事关黎阴城的存亡所以叙述的也格外详尽。
“谢谢你。”
晏增听完之后郑重的道谢:“虽然我不能派兵驰援明安,但我对你和你的同袍死战不退很敬佩。我和我的士兵也会如你们一样,宁愿战死在城墙上也不会向敌人投降。不过你现在也已经回不去了,不出意外的话你的家园已经被敌人攻破。你现在唯一能做就是尽你的努力为你的同袍亲朋报仇,尽你……最大的努力。”
报信的士兵叹了口气:“到了现在,我还能做什么?”
“能。”
晏增看了他一眼后认真地说道:“我手下士兵们死守黎阴,守的日子越久杀死的敌人就越多,也就相当于为你的同袍在报仇。可是现在因为你带来的坏消息,我手下的将士们人心惶惶,哪里还能死战?”
那士兵脸色一变,脸上露出愧疚之色。
“大将军,卑职……错了。”
“没事,你做错了但是你还能弥补,让我手下将士恢复士气也在你身上。”
“啊?”
报信的士兵没理解,刚要发问就看见晏增抱拳对他施了一礼:“我还要再谢你一次,谢你为我将士恢复士气。”
说完这句话晏增摆了摆手:“将此人拿下,摘了下颌,押到校场斩首!此人是黑旗军派来的奸细,散布谣言,为的就是让我黎阴守军失去斗志。”
那报信的士兵脸色大变,还没来得及喊什么就被晏增的亲兵校尉牛奔按住摘了下颌,然后几个亲兵一拥而上,将他五花大绑押走,一边走牛奔一边喊着此人是黑旗军的奸细,散布谣言之类的话。
晏增看着那些人的背影摇了摇头:“若非事关数万人生死,我怎么敢做这样伤天害理之事。”
第0968章 战争本不应以牺牲人命为代价
大队人马就在河南岸停了下来,似乎黑旗军并不急着攻打黎阴。那支数万人的队伍停下来之后就开始安营扎寨,来来往往的都是辅兵在搭建围墙和哨塔。高家军的士兵们站在城墙上心里格外的忐忑,即便之前晏增派人将那个黑旗军的奸细砍了脑袋,士兵们心里也依然不能完全踏实下来。
而其中聪明些的人自然看得出来被砍了脑袋的那个只怕是冤枉死的,可谁敢胡言乱语?晏增派了督战队的人时刻不停地在城墙上来回巡视,大家谁也不敢再胡乱说话。
辅兵们早已经对搭建营寨轻车熟路,手脚麻利的干活。只用了不到两天时间,围墙和哨塔就已经建好,从城墙上看下去,一片帐篷就好像连绵不尽的丘陵。
第三天一大早,黎阴城墙上就响起了示警的号角声。增援的士兵们急匆匆的跑上城墙,弓箭手将箭壶放在脚边触手可及的位置。
“终于忍不住了吧。”
晏增举起千里眼看着远处黑旗军大营里的兵马正在调动喃喃了一句,他知道这一战敌人不会直接派人来谈判。黑旗军北上,需要一场大胜来鼓舞士气,更需要一场大胜来宣告黑旗军的实力。
所以这一战,在所难免。
“弩车准备好!”
他回头吩咐了一句,手下的亲兵们跑出去分头督促操控弩车的士兵准备。当大战真的要来的时候,很多人反而心里平静下来不少。真正煎熬的,其实正是等待开战的时候。吱呀吱呀的盘索绞动声显得那么刺耳,似乎比领队的军官号令声还要清晰。
远处,黑旗军的士兵们已经调动完毕,大约有一万人的队伍离开了大营往护城河这边过来,队列整齐,战旗飘扬。
夏侯百川骑着战马缓缓前行,这么多年的征战,其实在临战的时候他早已经不似以前那样紧张兴奋,不过今天他的心跳还是忍不住有些加速。今日这一战,代表着黑旗军正式加入争霸天下的行列。
“在河边列阵,给火器营的人马把地方空出来!”
夏侯百川吩咐了一声,然后勒住战马。
一队一队的精锐士兵往前进发,脚步似乎让大地都在颤抖。
“五百步……”
夏侯百川指着前面说道:“敌人弩车的射程虽然略小于咱们的火炮,但他们居高临下占据地利。去和火器营的人说一声,第一轮齐射,最好将城墙上的弩车都干掉。失去了弩车,敌人就失去了一半对河道的控制。”
安德鲁也很兴奋,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都在工坊里铸造火器,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指挥军队作战。他在大海另一侧的时候最羡慕的就是那些身穿笔挺军服的家伙,一个个趾高气昂的,在酒馆里根本就没有人敢招惹。
在他看来,男人还是要成为军人才能完全的表现出男人的雄性风采。
方解这次把他从云南道那边调回来,就是要让他直接指挥火炮营,第一是因为他对火炮最熟悉不过,第二是为了让他看看火炮还有什么不足。方解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对军务上的事绝对算不上行家,指挥队伍的经验一部分来自大量的阅读一部分来自不断的实战。如果说前世的记忆对现在军事上的发展最有帮助的,就是来自于游戏。
他是一个战略型游戏的骨灰玩家,高中时候实在没完没了的红色警戒中度过的。大学后开始接触越来越多的游戏,但已经过时的红色警戒一直是他记忆最深刻的。而方解在前世玩这个游戏的时候有个固执的习惯,那就是不积攒足够的力量绝对不会主动出击。
这样被动有好处有坏处,好处就是方解在发展黑旗军的时候也依然如是,不断的积攒军力,不断的发展壮大。而坏处,就是方解在对外的策略上总是显得有些谨小慎微,不够果决。
方解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只是性格上的事很难改变。
安德鲁指挥着火炮营的士兵将最新改造的火炮推到阵前,目测距离城墙五百五十步左右停住。
“试射,测距!”
安德鲁下令。
最左侧的一门火炮中被塞进去一颗炮弹,操控火炮的士兵们迅速的调整好火炮的仰角,这个时期的工艺制约了火炮的性能,可是在中原,火炮的威力已经远远领先这个时代。
嘭!
随着一声闷响,一颗炮弹飞向了黎阴城。
城墙上的守军不知道对方在那么远的地方排出来整整齐齐的一排东西是什么,都在指指点点的议论。就在这时候一颗黑乎乎的东西从黑旗军阵列那边飞过来,嘭的一声砸在城墙上,炮弹嵌进了墙体中。
高家军的士兵们先是发出一声惊呼,然后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有什么动静随即有人哄笑起来。
“这么小的石头有个屁用!”
“原来那东西就是小号的抛石车啊,这东西砸在城墙上也就一个小坑,就算是掉在城墙上只怕也就砸裂一块砖……真是笑死人了,黑旗军那东西是小孩子过家家用的吧?!”
“哈哈,原来是骡子的鸡巴,不中用啊!看着乌漆墨黑的挺有气势,原来是他娘的一排大号弹弓!”
城墙上的人都在笑,用讥讽敌人的话语来为自己提升士气。
就在这时候,那边那一排东西忽然整齐的发出了一声轰鸣,至少一百五十颗那样西瓜似的东西朝着城墙这边飞了过来。
“又来了!”
有人喊道:“快找块木板子顶顶!”
“哈哈!”
轰!
轰轰轰轰!
……
“娘亲!救我啊!”
一个被炮弹爆炸的威力夺走了半截左腿的士兵躺在地上哀嚎着,此时他哪里还会去管呼唤娘亲对于一个成年男人来说是不是有些丢人。他只是本能的喊叫着,希望有人可以对自己施以援手。而不管在什么时候,娘亲的温暖总是最让人容易想起的。
大腿断处,血糊糊的肉里露着一截白森森的骨头,骨头茬子就好像断了的木头似的,毛毛刺刺的。血早已经将他身体四周染红,裤管也早已经被血浸泡透了。
哀嚎声让人心里发毛,那是因为他心里的恐惧已经到了极致。
之前第一颗西瓜那么大的东西砸在了城墙上,没有任何事发生,他们开始讥讽黑旗军的武器孱弱的让人完全不用在意。可是下一秒,火器巨大的威力让他们知道了什么叫做人间地狱。
断了的胳膊和腿,混杂着内脏碎肉激荡起来,落的到处都是。一个年纪还很轻的士兵抱着自己的横刀蜷缩在城垛下面,身子剧烈的抖动着,他紧紧的闭着眼不敢去看城墙上的惨烈,他怕自己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地狱而不是人间。
啪!
他觉得脸上一疼,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下,于是从脸上摸下来一大块碎肉,黏糊糊的腻在手上。这应该是一大块脸皮,还能看到肉皮上有毛发,如果仔细辨认的话会辨认出那是额头上的肉皮,毛发是眉毛,眉毛下面还连着一层眼皮。
啪嗒一声,一个血糊糊的圆球从他手里掉下去,竟然是一颗眼球。
“啊!”
这个士兵吓得狂吼起来,身子不停的往后缩,可是他后背已经顶着墙垛哪里还能再退?这个墙垛就是他最大的依靠,这里让他体会到了一丝丝安全感。就在他惊恐的嚎叫声还没有落下去的时候,一颗炮弹落了下来正砸在他身后的墙垛上。
随之而乱的爆炸将墙垛轰碎,巨大的撕裂力量直接作用在这个年轻士兵的后背上,他被砸飞了出去,直接扑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动过一下。这条鲜活的生命在短短一秒钟的时间内被死神夺走,只剩下一副破烂不堪的躯壳。
他的后背上皮甲和衣服都被撕烂,整个后背的血肉几乎被掀没,剩下的几块脊椎骨已经变成了黑色,还在往外坚强的冒着血泡的也不知道是心还是其他内脏。也不知道有多少碎裂的城砖从他的后背砸进去又从前胸砸出来,如果翻开他的话他前胸的伤势和后背上必然一样的凄惨。
嘭!
一颗炮弹精准的落在弩车上,巨大的力度下弩车被炸的四分五裂。手臂粗细的重弩被冲击力掀飞,翻腾着出去,然后落在十几米外一个士兵的身上。这个士兵感觉自己的肩膀上被铁棍狠狠擂了一下似的,然后不得不庆幸于自己的好运气,如果这重弩是直着刺过来的,他此时早已经死了。
“别他娘的傻站着!”
队正伸手去拉他:“趴下!运气不会接连来两次!”
他的手才用上力,结果他去拉的那个士兵很轻松的就被他拉了过来,队正仔细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拉过来的是半截身子。一柄被爆炸震飞的横刀从这个士兵的小腹切进去,从后面切出来。
城墙上在哀嚎,而河对面在欢呼。
这就是战争。
欢呼的,永远都是强者。
“继续继续!”
安德鲁兴奋的大叫着:“让敌人尝尝咱们这最新的火炮威力!这火炮威力已经能和奥普鲁帝国的火炮相比!甚至比他们的还要强大!”
……
“渡河!”
随着夏侯百川一声令下,数不清的辅兵开始向前急冲。他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为战兵们铺造出通道,而火炮营已经尽量在为他们创造出最安全的环境。最先进的武器为最平凡的人创造最安全的环境,这不正是战争的发展趋势?
战争,从来都不是以牺牲人命为代价才能换取胜利的。
辅兵们搭建的速度极快,他们跳入河水中,身上绑着的绳索让他们心里稍微踏实一些,河水虽然不是很急,但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被冲走。
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群人围着奋力的将木桩楔下去,然后在木桩上面铺板子。这是简易的渡桥,为的是让士兵们尽快过河。一会儿他们还要建造更大的浮桥,因为后面等待着上来的是攻城器械。
夏侯百姓的眼睛里映着的是城墙上的火光,而晏增……他的眼睛里只有愤怒和惊惧。
第0969章 武器和人
这个世界上存在正义的战争吗?
存在!
这是无可争议的事。比如当一个强大的帝国向他的邻国进攻的时候,邻国的反抗就是正义的。但是今天的这场战争毫无正义可言,不管是防守的高家军还是进攻的黑旗军,都不是正义的一方。
人有正邪,战争也有。
但同样不可否认的是,自古以来的战争十之七八都和正义无关,只是为了利益。尤其是战争的发动者,似乎没有一个是为了维护世界和平。黎阴城的城墙上有多凄惨,黑旗军火炮营里的欢呼有多强烈,这些都是战争的组成。
谁也不想成为那个哀嚎的人。
可是战争是公平的,强者笑弱者哭。世界上自然不乏弱者战胜强者的例子,但从古到今仔细想想的数一数,这样的例子有几个?
其中又有几个是编造出来的?
夏侯百川下令渡河,黑旗军的辅兵开始搭建渡桥。虽然有火炮营对城墙上的绝对压制,但不可能让敌人没有任何反击。黎阴城守军的弓箭手开始还击,弩车的大量损失让他们的主要武器变成了羽箭。
不得不说,晏增真的是个将才。
他麾下的士兵们面对着如此惨烈的状况,依然还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组织起来反击。当然,参与反击的士兵数量实在有限。羽箭从城墙上飞下来落在河道上,有辅兵呼喊着到了下去。他的同伴伸手去拉,攥着他的脚踝不让他被水流冲走。中箭处的血不停的往外淌,河水中很快就出现了一条红线。
每一个辅兵的身上都绑着绳索,岸边的人看到有人中箭立刻施救,方解这么多年来一直在给每一个黑旗军士兵灌输一个观念,无论战兵还是辅兵……战场上,尽量不放弃任何一个同伴。
哪怕是一具尸体。
“问问安德鲁,火炮的数量能不能再增加一些!”
看到辅兵损失了不少,夏侯百川大声的吩咐士兵。亲兵连忙冲出去跑到前面询问,然后得到一个十分肯定的回答……不能!
安德鲁的原话是:“主公说过,火炮的使用还没到全面铺开的时候,如果过早的暴露咱们队伍中的火炮数量,对于今后的战局绝对不是一块一件有益的事。如果主公在可能会下令增加火炮数量压制城墙上的守军反击,但作为指挥火炮营的人,我绝对不会擅自增加火炮!”
这样的回答让夏侯百川无法辩驳,他只能吩咐辅兵携带盾牌上去。
终于,第一座渡桥搭到了河对岸。
“过河!”
随着一声令下,抬着云梯的黑旗军士兵们开始往河对岸冲,久经战阵的士兵们都很清楚,敌人羽箭的杀伤力最大的地方,正是他们过了河之后跑到城墙下的这一段。这个时候,无法成建制的向前,不能结成盾阵,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自己的两条腿,有多快跑多快。真到了城墙下面,敌人的弓箭手反而不好瞄准了。
一队一队的黑旗军士兵抬着云梯往城墙边上急冲,大家都不想第二天重复做今天做的事。每一次重复,都代表着数不清的人永远的留在这片土地上。
噗
一个黑旗军士兵的胸口上中了一箭,破甲锥撕开了皮甲直接钻进了他的心脏,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随即倒了下去,他倒地,云梯也掉了下来。后面的士兵喊了一声,迅速的往前跑接替了他的位置。
何为训练有素?
最简单的体现,就是士兵们无比的清楚在战场上该做什么样正确的决定。
第一座渡桥搭好,第二座渡桥搭好……一个时辰之后,至少有十几座渡桥横陈在河道上,如果从天空上往下看的话,那十几条黑线如蚂蚁搬家一样。那是源源不断往黎阴城方向冲的黑旗军士兵,随着数量上达到规模,损失的比例反而小了下来。
后续的盾牌手开始为其他士兵遮挡羽箭,而火炮营也开始更换炮弹。在将城墙上的弩车清理干净之后,火炮营的士兵们将之前用的穿透力强的炮弹换成了开花弹。这种炮弹弹片散开的范围更大,对于人的杀伤力更强。
“泼火油,不要让黑旗军靠近城墙!”
一脸灰尘的晏增手扶着城墙大声呼喊着,预备队已经提前调了上来开始将火油往城墙下面泼,然后将火把抛下来。火焰瞬间升腾起来,温度让城墙上的士兵根本不敢把头弹出去。这样做虽然让守军也很不舒服,但却有效的将准备将云梯搭在城墙上的黑旗军士兵隔开。
“灭火!”
辅兵营的将领看到火起来,立刻指挥着其他辅兵担土过河往前冲。相对于战兵来说,辅兵面临的死亡危险虽然要小很多,毕竟不是每一场战争都需要辅兵这样拼命。但一旦他们冲进最前线,他们的死亡速度远比战兵要快。因为他们身上的皮甲,没有战兵身上的皮甲厚实。
“放箭!放箭!”
城墙上的弓箭手指挥将领已经喊破了嗓子,那沙哑的声音就好像破了的拉风箱一样,每一次抽拉,发出的声音都让人格外的不舒服。
活人变成尸体的速度是那么的快,快的连死神都来不及清点数量。
……
“放钉拍!”
随着一声嘶哑的呼喊,城墙上还能使用的钉拍重重的放了下来。虽然大部分钉拍都在轰炸中被摧毁,可剩下的为数不多的钉拍依然对黑旗军的士兵构成了死亡威胁。钉拍上都是一尺长的狼牙钉,从城墙上落下来之后重力作用下,狼牙钉可以轻而易举的撞破人最坚硬的头骨。
钉拍放下,再拉起来的时候甚至还挂着尸体。
夏侯百川皱了皱眉,骁骑校打探来的消息说晏增是个极有本事的将领,而高开泰的队伍又不似其他势力那样多是掳来的普通百姓,要知道当初高开泰造反,带着的也是纯粹的大隋战兵!
虽然这些年高开泰不断的征兵扩军,但他手下有一大批当初大隋军中的优秀将领,经过几年的拼杀和训练,新兵的战力也一样不弱!
说实话,这是黑旗军遇到的真正在战力上和黑旗军士兵可以相提并论的队伍。大隋的步兵有多强大,只有被大隋步兵蹂躏过的军队才真正懂得。东楚,南燕,包括蒙元。当然也要包括已经被大隋灭掉的南陈,北郑。
要知道在大隋立国指出,在西北和蒙元狼骑交手的时候,靠着无与伦比的阵型变化,靠着各兵种之间毫无瑕疵的配合,几十万蒙元骑兵丢下了的可不止十万具尸体还有他们百战百胜的神话。
有人一直在怀疑当初杨坚带着的那支步兵面对两倍于己的狼骑居然杀敌的数量是自损数量的两三倍,如果真正见识过大隋精锐战兵的配合变化和阵型之后这样的怀疑就会减少很多很多。如果再见识过那支从南打到北经历过攻克火狐城和攻克长安城的那支大隋开国雄兵,只怕就没有人再怀疑了。
蒙元狼骑当初也没有人认为骑兵会在平原野战上如此惨烈的输给步兵,大隋就是创造过这样的神话!
如今,是两支真正的精锐在交战。
“让敌人感到绝望……”
夏侯百川看着自己的队伍进攻受阻,而大型的攻城器械一时之间又上不去,忍不住又想起了方解离开前的交待。
“面对一支真正精锐的军队,要想战胜他们的最好办法并不是对他们身体上的打击,因为他们已经学会了坚持所以变得坚韧。唯有让他们心里绝望失去斗志,才会让一支精锐军队最快的速度败亡。就如同当初在西北战场上李远山引蒙元狼骑入关的时候,绝望,让那七十万大隋精锐入冰消雪融一样消失。”
方解的话,在夏侯百川的脑海里回响起来。
“之所以我倾尽全力的打造火炮营,自然是为了以后征战中可以更加顺利,但究其根本,还是为了让降低黑旗军士兵的死亡数量。武器的强大,会让士兵们战死的可能变得更低些。而你要记住的是,再昂贵的武器也比不过人命。”
骤然想到了这句话,夏侯百川的眼神一变。
他催马直接冲到了火炮营那边,看到安德鲁正在指挥火炮营开火他从马背上跳下去,大步走到安德鲁身边:“安德鲁!我现在要撤下来我的进攻队伍了,但你的火炮不能停!”
“为什么!”
安德鲁一愣,然后大声喊道:“你的军队都已经不再进攻,我怎么可以继续浪费火炮?夏侯将军,你知道这一颗炮弹的造价有多高吗!”
“我只知道炮弹没有人命值钱!”
夏侯百川吼道:“火炮营绝对不能停,让敌人的防守彻底崩溃。我要让城墙上没有一块完整的城砖可以立足,让敌人的士兵想到上城就双腿发软!”
安德鲁被夏侯百川的吼声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他转头看向城墙那边,又看了看夏侯百川的脸色:“好吧,但你必须尽快联络大队人马,我带的炮弹数量可不够将城墙夷为平地的!”
“不需要。”
夏侯百川忽然发现了什么,用手指了指黎阴城城墙那边:“也许,咱们一开始的进攻方向就偏了些。”
安德鲁顺着夏侯百川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愣了一下也笑了起来:“是啊,咱们应该往那边开炮才对!”
黎阴城
是依照山势建造的。
城墙和山崖石壁的连接的地方最薄弱,而且,石壁上还有不少巨石突出。
“我带十门火炮过去,从那炸开一条口子!”
第0970章 能做兄弟的敌人
一块巨石从石壁上滚落下来,途中也不知道砸断了几棵生长在峭壁上的松树。巨石从高处震落下来的,如此巨大,所以落下来的时候带着一股势不可挡的威势。巨石二三十个人也未必能合抱过来,重重地砸在城墙上。
巨大的力度直接将一段城墙砸的坍塌下来一片,最角落处的城墙本就要窄上不少,巨石砸落,把城墙直接砸矮了一截。碎裂的城砖纷纷落下,在城墙下面堆积下来挺高一层。那块巨石落在城墙上摇晃了几下,然后又滚落下来。
“断了!”
安德鲁忍不住欢呼了一声。
持续不断的轰炸终于将石壁上那块巨石震落下来,将城墙砸坍塌下来一片。
“往那边攻!”
夏侯百川立刻将横刀指向那边。
一个黑旗军校尉带着一个团三百多名士兵率先朝那边扑了过去,与此同时,城墙上晏增也急了,让亲兵校尉带着人往坍塌那边防御。
“强攻正面!”
夏侯百川指了指城门那边喊道:“给那边分担压力。”
到了这个距离,弓箭手开始发挥本应由的作用了。黑旗军的弓箭手成箭阵开始压制城墙上的守军,为进攻坍塌处的同袍分散守军兵力。至少两千四百人的黑旗军步兵抬着云梯往城门那边攻过去,这种进攻不能完全称之为佯攻,如果敌人把兵力往坍塌处那边分过去太多的话,正面这边就立刻转变成主攻。
“跟老子上!”
黑旗军校尉燕瑟带着手下精锐顺着坍塌的城墙往上爬,而城墙上的高家军士兵们也疯了一样跑过来,最先过来的几个弓箭手开弓放箭,才爬到一半的一个黑旗军士兵脖子上正中一箭,羽箭切开了动脉,血如喷泉一样往外涌。
后面的黑旗军士兵躲开上面滚落的尸体,嘴里叼着横刀继续往上攀爬。城墙虽然坍塌了不少,但也很陡峭,虽然不必使用云梯可爬起来并不比爬梯子容易。上面的守军士兵抱起一块石头狠狠地砸下来,正砸在下面一个黑旗军士兵的头顶上。石头直接把皮盔砸瘪,然后被砸瘪是这个黑旗军士兵的脑壳。
血水脑浆崩飞出来,淋了后面的黑旗军士兵一身。
往上进攻的都是黑旗军士兵的精锐,他们摘下随身携带的精制连弩开始反击,密集的弩箭将守军逼退了一些,但是聚集在断口处的守军士兵越来越多,居高临下的守军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终于,校尉燕瑟一只手攀住了墙角,右手将横刀从嘴里拿下来,顺势一扫,一刀过去也不知道斩断了几条小腿。密集站在断口处的守军士兵立刻就倒下去好几个,有人顺着断口往下滚,和往上爬的黑旗军士兵撞上,然后两个人抱在一起滚下去。落地之后人其实已经受了伤,跌撞的七荤八素。黑旗军的士兵被同伴拉起来,招呼那滚落守军士兵的是数不清的刀子,一刀一刀剁下去,片刻之后就变成了一地碎肉。
燕瑟的横刀扫过,守军士兵倒下去不少,燕瑟趁机往上一跃,持刀闯进了密密麻麻的守军人群中。他一刀将挡在面前的敌人脖子扫开,刀锋顺势一转又削掉了另一个士兵的半边脑壳。
燕瑟用刀没有什么刀法可言,他也没有经受过名师的指点,他的刀法完全都是从战场厮杀中自己领悟出来的,每一刀都很简单,但绝对实用。比起那些招式繁琐看起来花里胡哨的刀法也不知道要好用多少倍。
如果是在江湖上,这种靠经验积累出来的刀法往往被人城池为野路子,可实实在在的说,不管是什么路子能最快的杀人就是好路子。
燕瑟的刀锋时而如毒蛇吐信,时而如猛虎下山,时而如群狼乱舞,刀子看起来没有什么轨迹可寻,但么一次触及都是攻的敌人要害。
只两分钟,便有七八人被他斩翻在地。
正是他坚持的这两分钟,越来越多的黑旗军士兵才能在他牢牢控制的这一小片区域内爬上城墙。没有燕瑟拼了命的坚持,后续的士兵只怕还会被压制在下面。
噗
一杆长矛从人群缝隙里刺过来,刺进了燕瑟肩窝。
冲击力和疼痛让燕瑟下意识的惊呼了一声,而在这之后燕瑟觉得自己眼前一阵发白,看起来整个天地都变得白茫茫一片。也许连燕瑟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人的一种本能反应,其实是恐惧。
但是,他们这样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杀伐的人已经学会了如何把恐惧压迫下去。
他一把攥住矛杆,刀锋直落将长矛斩断,枪头还戳在他肩窝里。这个时候他不敢将枪头拔出来,不然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因为失血太多而昏厥过去。
“滚下去,不然死!”
这时候一个声音从人群后面传过来,燕瑟看到一个敌将手持狼牙棒大步冲了过来。看那人气势,就知道其必然在沙场上摸爬滚打过很多次了。
“要么赢,要么死。”
燕瑟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冷笑着迎了上去。
……
狼牙棒太过沉重,燕瑟的横刀第一下就被砸断。肩膀上的伤势让他出刀的速度也稍稍慢了些,不过那个使狼牙棒的敌将想伤了他也不容易。燕瑟的上半身向后一仰躲开横扫过来的狼牙棒,身子向后仰的同时双脚跃起来重重的在那敌将身上蹬了一下。这一下力度很大,敌将被踹的连着后退了好几步。
逼开敌人,燕瑟顺手从地上捡起来一杆不知道是谁掉落的长矛,一抖手长矛如毒龙一般刺出去,敌将身子踉跄着还没站稳,长矛噗的一声贯入他持兵器的右臂。燕瑟手一扭,枪头在敌将的胳膊里转了一下,血从伤口里立刻就喷了出来。
“弃了兵器!”
燕瑟吼了一声。
敌将咬着牙,左手从腰畔将挂在右侧的短刀抽出来,一刀将自己的右臂斩断。枪头卡在他右臂里,如果他不这样做的话就会始终被燕瑟控制。
“你不会知道,不可战胜的敌人什么时候出现在你面前。”
敌将斩落自己的右臂后猛的往前一冲,趁着燕瑟诧异的那一瞬间,将短刀送进燕瑟的小腹中。燕瑟下意识的一脚将敌将踹飞了出去,没有给敌将刀锋在自己肚子里旋转的时间,如果刀子搅动……他也就没有活路了。
一脚将敌将踢飞,燕瑟没有丝毫犹豫,一只手按住小腹,另一只手握住短刀刀柄将刀子抽出来,然后刀子一旋,将上身的甲胄切开。他将短刀叼在嘴里,一只手按住伤口,一只手将撕开的衣服裹住,然后狠狠一勒。
敌将的伤势也很重,之前燕瑟的一脚正中他心口,险些让他昏过去。双方的士兵就在身边厮杀,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人之间的惨烈。因为此时正在拼杀的人们,都是一模一样的不死不休。
“够意思!”
那个敌将挣扎着站起来,单手摸了摸嘴角上的血迹:“我牛奔半生都在沙场上度过,没见过几个真正的男人,你这家伙够意思!不过我还是那句话,要么滚下去,要么死!”
“你也够爷们,但你是个白痴。”
燕瑟大口喘息着,再次将勒住小腹的衣服紧了紧。他知道战争还没有结束,如果衣服开了的话肠子也会随之流出来。
“既然老子已经上来了,还他娘的想让老子下去?”
燕瑟感觉自己已经把小腹的伤口堵住,将短刀在手里掂了掂:“歇够了没有?歇够了的话继续干吧!”
“好!”
牛奔喘息了几口:“老子今天不弄死你,就不姓牛!”
他从地上摸了一柄刀子,吼了一声朝着燕瑟扑了过来。燕瑟闪身避开这一刀,然后在两人身形交错而过的瞬间回身一刀刺出去,与此同时,牛奔也是一模一样的动作。两个人其实都一样的出身一样的经历,不懂修为,一身的武艺都是从实战中学来的,招式算不得漂亮但绝对够阴够狠。
刀锋在两个人的后背上留下了痕迹,血在一瞬间淌出来。燕瑟的刀子比较短,这一次吃了些亏。
牛奔疼的咧了咧嘴,骂了一句真他娘的够劲,转身继续往前扑。这个时候从下面爬上来一个燕瑟的亲兵,正巧看到牛奔的背影,他想都没想就把连弩对准扣动了机括,这个距离,连珠弩箭几乎没有浪费一支,全都钉在牛奔的后背上!
弩箭深深的嵌入血肉中,翻出来的肉是一种惨白色。
燕瑟愣了一下,没有趁机出手。
“这么赢你,老子算不得英雄!但你放心,老子会给你一个痛快!”
他说了一句,然后大步走向牛奔,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守军士兵冲了过来,用长矛狠狠的从他身后刺了进来,长矛从背后刺入从小腹里刺出来,将他包裹在伤口的衣服挑开,同时挑出来的还有一截肠子。
燕瑟痛的吼了一声,然后转身一刀将那还不的半边脑壳削掉。
“哈哈!你现在比老子不强!”
已经趴在地上再难站起来的牛奔竟是还能笑出来,然后咬着牙往前爬:“现在谁死在谁手里还不一定呢!”
燕瑟低头看了看小腹里的长矛,两条腿失去了力气后单膝跪了下来,他想用短刀将矛杆斩断,劈了一刀竟是没能劈断,矛杆在他肚子里移动了一下,而他此时已经感觉不到了疼痛有多剧烈,因为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
“最终你还是被我弄死的。”
牛奔挣扎着爬到燕瑟身前,然后将费劲全部力气将横刀戳进燕瑟心口。此时他力气也差不多已经耗尽,那刀子竟是一点一点缓缓戳进去的。心口上的冰冷让已经坠入昏迷的燕瑟重新清醒过来,看到牛奔正在往前推刀子,他咧开嘴笑了笑,一笑,血就从嘴里瀑布一样往外涌。
“你他娘的还真是难缠……你这样的性子,如果跟老子是一个队伍里的,老子会和你做兄弟吧?”
燕瑟喃喃了一句,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把短刀举起来,双手握着狠狠往下一刺,刀子噗的一声戳进牛奔的后颈里,将牛奔的身子钉在地上。戳完这一刀,燕瑟也再也坚持不住,身子一软扑倒下来,他扑在牛奔身上,头枕着头。
血
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第0971章 持兵器者杀无赦
黑旗军极艰难的在城墙断口处攻占了一片区域,随着燕瑟的战死这片区域的控制权又逐渐被悍不畏死的守军夺回去。这一下激发出了黑旗军士兵的血性,一次猛攻再次攻上城墙,就在这不大的区域内,双方展开了刀刀见血拳拳到肉的争夺。尸体之多,几乎连断口填平。
夏侯百川举着千里眼看着断口处的争夺,脸色凝重。
不得不承认,这支守军是他领兵多年以来见过的最顽强的一支队伍。人都说什么样的将军带出什么样的士兵,看这些守军的悍勇就能想象的出来黎阴城守将晏增的性格。那是一个不肯服输的人,一个很坚韧的人。
黎阴城已经是一座孤城的事实没有让守军彻底绝望,从方解到夏侯百川都低估了这支军队的素质。换做是其他人的队伍,只怕早已经承受不住心理那关,在黑旗军猛烈的攻势面前崩溃。
夏侯百川和晏增都很清楚的一件事就是,不能输掉第一战。如果守军第一战就输了,那么即便是投降也不会被方解重视。而夏侯百川更明白,如果第一战失利,对于黑旗军现在昂扬的斗志绝对是一个打击。
“安德鲁!”
夏侯百川大声呼喊着:“让火炮营集中火力,把敌人的援兵断开!”
安德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然后用力的点了点头。他带着十门火炮移动过来,因为黑旗军士兵已经攻上去所以停止了轰击。听到夏侯百川的喊声,他立刻下令调整炮口,不再对准断口处,而是将炮弹倾泻到了距离断口处百米外的地方。这样一来,随着火炮的发威,敌人往断口处增援的士兵就无法过去。
看到火炮营已经成功将敌人断开,夏侯百川将背后的红色披风摘了,从亲兵手里把他的长槊接过来,催马直冲了出去。他的亲兵营看到主将往前冲哪里还敢耽搁,纷纷催马跟了上去。
夏侯百川一马当先,带着三百多名亲兵直接冲到了断口处,战马一口气顺着坍塌下来的城墙跑上去一半,然后夏侯百川从马背上跃下来,两脚一用力,身子便如炮弹一样飞了上去。
此时攻上城墙的黑旗军士兵已经再次被压制,那些疯了一样的守军已经不是靠厮杀把黑旗军逼退,而是不要命的往前冲,硬生生靠着血肉之躯将黑旗军从城墙上往下挤。这种疯狂的打法,却让人从心里生出一股敬意。
夏侯百川一跃上了城墙,手里的马槊一扫,三尺长的槊锋轻而易举的扫开三个人的咽喉,血珠在半空中飞起来,跟在槊锋后面飘洒。人的身高不同,一槊扫断三个人的咽喉需要槊锋在横扫的时候上下起伏,这份稳定的手力足以说明夏侯的武艺有多强。
长槊横扫之后,夏侯百川往前迈了一大步,槊锋往前一刺戳进一个士兵的心口,然后他将长槊舞动起来,挂着尸体的长槊就好像一柄大号的铁锤一样,将不少人扫倒。那条长槊用的如同一条在云端翻腾的怒龙,所到之处没有人可以阻挡。
夏侯往前冲,他的亲兵们则护住他的左右。
有这些身经百战训练有素的亲兵在,夏侯百川根本不用顾忌自己两侧的敌人,他只管舞动长槊往前冲,两侧的敌人自然有他的亲兵挡住。
随着往前顶,人群越来越密集,夏侯的长槊已经渐渐有些施展不开。
“换刀!”
随着夏侯百川一声断喝,紧跟在他身后的亲兵没有一丝耽搁的把手里抱着的斩马刀递了上去。夏侯百川喊完之后长槊往前一戳,一口气如串糖葫芦似的把四个守军士兵穿透,他双臂用力往前一顶,推着四个人向后退了好几步,然后松开手往前一送,跃起一脚踹在槊杆上。
巨大的力度下,那长槊穿破了四个人的躯体之后向后疾飞了出去,竟是又把至少三个人穿死。
夏侯百川伸手接过从后面递上来的斩马刀,双手握着刀柄如战神一样往前荡。那是一种让人望而生畏的气势,身经百战的夏侯百川深知要想击溃一个顽强的敌人,还是先要击溃他们的心志。
夏侯手里的斩马刀远比制式横刀要长要宽,刀背更加厚重。这柄斩马刀舞起来,便是一棵合抱粗的大树也能斩断。
片刻之后,夏侯身前就倒下了一片死尸,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全都被劈成了两片。这种厮杀最耗费体力,所以夏侯精确地控制着自己的修为之力,如果一开始就靠着修为将人群逼开,用不了多久他就会筋疲力尽。对面就是人山,不是一斧子就能凿断的。
随着夏侯百川的加入,黑旗军在城墙上能控制的地盘越来越大。而区域越大,登上城墙的黑旗军士兵速度也就越来越快。
“弓箭手!”
晏增眼睁睁的看着断口处那边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他立刻大声喊了一句:“朝着那边攒射!”
指挥弓箭手的将领愣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大将军,那边咱们的士兵多!”
“滚开!”
晏增一脚把那个将领踢开,亲自舞动大旗:“放箭!”
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弓箭手虽然知道那边厮杀的人群中大部分是自己人,可是在军令面前再多的不情愿也没有任何意义。他们开始聚集起来,然后朝着断口处那边攒射。密集的羽箭就好像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拳头一样,砸过去就把几十个人放翻。
随着羽箭越来越多,断口处几乎被清理干净!
不管是守军还是黑旗军士兵,在这种无差别的攻击下成片的往下倒。
……
面对疯狂的守军疯狂的敌将,夏侯百川也只能往后退。他面前已经没有一个活人,每个人身上都插满了羽箭。那密密麻麻的尸体上面插着一层白羽,就好像城墙上突然长满了荒草一样。
“调精步营上来!”
不得已,夏侯下达了军令。
按照黑旗军的标准配备,每一军都要有一支绝对精锐组成的精步营。这些步兵多是可以修行的人,虽然资质不佳,但论战力远非一般士兵可以相比。正如当初方解离开西北去长安城的半路上,遇到了李远山麾下那五百精步营的时候,就算是有着九品上修为的老瘸子骆爷也不敢陷进去。
面对五百个可以修行的人,哪怕是修为很低,九品的高手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那是在战争开始之前的事,到了现在,随着战争的发展,修行者的数量锐减了太多。以前大隋的战兵中每一卫都配备了精步营,可是现在要想再凑齐那么多可以修行的士兵要难上太多。
若非当初项青牛以道尊的名义发英雄帖,号召江湖豪杰投奔方解,黑旗军此时也不能做到每军之中都有精步营。即便如此,原来大隋战兵每卫五百人的精步营标准也难以达到,夏侯百川手下只有一个二百人的精步营。
密集的羽箭让夏侯百川的亲兵营都损失惨重,要知道这些老兵放在任何一支队伍里都是宝贵的财富!
精步营校尉许根早就等的心急,听到有人过来传令立刻招呼了一声,带着二百名精步营士兵往前冲了出去。这些士兵都是来自江湖,然后又经过了严苛的训练。虽然论个人修为都不算高,最高者也不高过四品,可是他们之间配合起来能发挥出的威力绝对令人害怕。
二百名精步营士兵动作迅速灵活,攀爬上断口的速度就好像灵猿爬树一样。
“盾阵靠前!”
许根登上城墙之后大声喊了一句,他身后四十名左右的精步营士兵立刻分成三列,一排十几个人,手里都举着一人高的巨盾。三排盾阵将城墙横下里站满,然后三排盾阵开始整齐的往前移动。
密集的羽箭也无法攻破那厚重的盾牌,那些强壮的精步营盾手提着那么沉重的巨盾前行,没有一丝滞碍。这些人平日里整天在一起训练,每个人所站的位置都是固定的,长此以往,他们和身边同袍的默契已经到了惊人的地步。
“大将军!”
一个守将浑身是血的跑过来,气喘吁吁的对晏增说道:“咱们那边已经扛不住了,新上来的那些敌人个个都悍勇之极,咱们的弓箭手拿他们没办法,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敌人就攻过来了。”
“我的亲兵营何在!”
晏增大声喊道。
“属下在!”
站在他身侧的几百名士兵整整齐齐的回答了一声,每个人在听到晏增喊出亲兵营何在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厮杀的准备。
“把登上城墙的敌人给我杀光!”
……
距离黎阴城大约三里处,一个高坡上架着一柄巨大的伞盖。方解站在伞盖下面,举着千里眼看着战局。
“这个晏增什么来历?”
方解问。
“属下打听过,这个晏增是东疆晏家的人。上次主公去东疆的时候见过一个叫晏历的将军,是黎阴城守将的堂兄。这个人性子阴沉狠辣,但做事从不冒进,战阵兵法都极纯熟,是个难缠的对手。”
陈孝儒用最短的时间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关于晏增的消息,然后尽量用最简短的语言将事情清晰的描述出来。
“晏历战死在蓬莱岛上了……”
方解微微叹息了一声:“东疆的江湖虽然没有什么高手,但军务之中真是出了不少将才。沐广陵手下,有本事的人不少。晏增当初为什么要离开东疆?晏家的人不是一直在沐府里做事吗?”
“属下没有打探到……不过,晏增在家族中不怎么被重视。”
陈孝儒回答。
“只临危不乱四个字,没几个人能做到。”
方解自语了一句,然后指了指城墙那边:“告诉夏侯百川,不要惜力,城墙上能杀多少杀多少,能把晏增杀了就不要抓活的。敌人既然不怕黎阴已经变成了孤城,那也就没必要留情了……告诉夏侯百川,黎阴城内持兵器者,杀无赦。”
第0972章 我败在何处?
黎阴城
随着精步营的加入城墙上的战局逐渐明朗起来,虽然晏增的亲兵营也扑了上去,可是在那些单打独斗本就擅长又经过了很长时间配合训练的精步营士兵面前,他们的战力还是稍显逊色了些。
如果说这些江湖客在没加入黑旗军之前都是一匹独狼,那么黑旗军则把他们汇集成了狼群。
也许很少有人见过草原上狼群狩猎的场面,如果见过,一定会终生难忘。那是一种最原始的暴戾血腥,一种似乎无止境的贪婪。那种厮杀,比用刀子砍用长枪刺更加的直接更加的惨烈。
精步营的士兵们,就是一群把手里兵器化作了狼牙的狼。他们学会了配合,但还保持着江湖客杀人的手法。这样一群人,哪怕面对的是晏增的亲兵也如狼群扑入羊群一样,势不可挡。
晏增知道这一战凶多吉少,所以一开始就下令用沙袋封堵了城门。城门洞有十几米长,堆积满了石头和沙袋,炮火再凶猛也极难轰开。他防备的是黑旗军的攻城锤,也有效的防住了黑旗军的火炮。
但
这世上没有真正完美无缺的东西。
哪怕是长安城也有弱点,只不过这弱点不在长安城本身上。
黑旗军逐步占领了城墙,开始往城门方向冲击。两面受敌的守军开始有些慌乱起来,以至于越来越多的黑旗军从正面顺着云梯攀爬了上去。当大型的攻城器械上来之后,黎阴城的攻防战似乎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攻城车,这种巨大的移动器械不具备冲击城墙的能力,但是可以让进攻一方的弓箭手和城墙上的守军弓箭手等高,居高临下的优势丧失之后,守军的阵型开始无法保持。黎阴城里有至少两万守军,可是城墙只有那么宽那么长,两万人不可能一字排开。
“让辅兵上去,把城门掏开!”
夏侯百川大声下令。
在盾牌手的保护下,轻装上阵的辅兵快速的奔跑到了城门外面。厚重的城门早已经被炮火轰碎,里面的石块和沙袋也被掏空一段。辅兵在冲过来的时候损失最大,到了城墙下面之后反而伤亡小了不少。
但和守军面临的问题相同,城门洞只有那么大,根本容不下太多人,所以清理城门的速度并不快。
随着城墙的失守,守军比逼着往城墙退,从进攻开始到现在已经超过了两个时辰,双方损失的兵力之巨都超出双方主将的预计。晏增没有想到黑旗军竟然如此精锐,夏侯百川也没有料到守军如此顽强。
城墙被夺下来并不意味着黎阴城的战事差不多结束,而是更惨烈厮杀的开始。守军开始一条街道一条街道的和黑旗军争夺,每一条街道上都铺满了尸体。到了城内,守军兵力可以展开,而且地形更加熟悉,所以一开始攻进城内的黑旗军处于绝对的下风,很久都没能往前挺进哪怕一步。
“城门掏开了!”
随着辅兵那边传来一阵欢呼,夏侯百川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安德鲁,让你的火器营往前顶!”
早就已经按耐不住的安德鲁大声答应,然后亲自带着火枪营从城门里冲了进去。随着火枪营的加入,黑旗军逐渐将优势夺了过来。如果没有火器营在,这本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争。黑旗军攻击的时候,损失只怕比现在要大的多!
而晏增,未必会丢掉城墙的控制权。
随着黑旗军大队人马的涌入,黎阴城进入了巷战。
……
落日很红
特别的红
却没有黎阴城里的颜色红,随便一条街道上的颜色都比落日要重。如果说落日的颜色是红笔淡抹,那么街道上的红色就是泼墨之烈。血水往低洼处流,很快就形成了一个一个小小的血洼。
战靴踩在青石板的路面上的声音就如同踩在泥泞里一样,每一脚落下再抬起,都会把血水带起来。火器营进入黎阴城之后守军的溃败开始加速,当黑旗军的轻骑兵闯进来之后,激烈的巷战也等于宣告结束。
太阳落山之前,黑旗军终于将这座孤城攻破。
有火器营的巨大优势,黑旗军这一仗依然打的很艰难。
方解没有插手夏侯百川的指挥,他只是派人告诉夏侯百川一句话,城中持兵器者杀无赦。这是一种威慑,对人心的威慑。再精锐的军队中也会有人更怕死些,也会有人心理上崩溃的更快些。而当有一个人丢下武器之后,瘟疫随即蔓延。
“传令下去,所有被俘或者投降的守军士兵,一律不得大骂侮辱,负隅顽抗的人,给一个痛快。”
方解缓步走进黎阴城的时候,太阳的光线已经把城墙的影子拉到了一天当中最长的时候,用不了多久太阳就会落山,黑夜即将来临。
“骑兵不要追杀敌人,尽快占领粮仓。”
方解道路两侧的尸体,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这次的进攻确实损失超出了预计,至少有一千五百名黑旗军士兵死在这里,大部分都是死在白刃战中。火器营进城之后,黑旗军的损失基本上就渐缓下来。
“守将晏增在哪儿?”
方解问。
“刚才夏侯将军派人回来禀报,说晏增带着残余守军已经被围在将军府那边了。晏增本来是要带着人往山坡粮仓那边退,被咱们的轻骑抄了后路。如果骑兵再慢些,只怕守军就会退守粮仓了。”
“奇怪的是,晏增没有烧粮。”
陈孝儒道。
方解点了点头:“他在给自己留后路,留一个不死的理由。如果他烧了粮食,他很清楚战败之后必死无疑。”
陈孝儒这才恍然,心里忽然有些别扭。
晏增可以为自己留后路,可是城墙上那些守军从一开始就没了后路。
“尽快安置好伤兵。”
方解吩咐完之后就没有再说话,骑上战马往晏增将军府那边过去。
夏侯百川带着人马正在围攻守军最后的堡垒,这座将军府也是守军最后的尊严所在。火炮还没有运上来,所以破门并不容易。随着晏增退守将军们的都是他的亲信人马,城内的大部分守军被包围之后最终还是选择了投降。
大约有一千六七百守军困守在这里,他们其实每个人都很清楚,再打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但大将军晏增手里还握着刀子,他们就没有理由退却。
“投降吧!”
黑旗军的士兵们在大声喊着:“镇国公军令,城破之后,凡丢下兵器者一律不得侮辱杀害。凡持兵器者,一律格杀勿论!你们也有家人亲眷,你们的父母妻儿还在等着你们回家!何必再做无谓的挣扎,这样死难道不是有些不值吗?”
喊话的士兵嗓子已经有些沙哑,倒是显得规劝的语气更真诚了些。
“我要见镇国公!”
将军府里传出来一个声音,很清晰。
……
“东疆晏家多出将才,我以前就早有耳闻,今日更加确信了。”
方解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大概在三十五六岁,那两道剑眉看起来依然带着凌冽的杀气,还有尚未褪去的勇气。
“你要见我,我来了。”
方解坐下来,就在将军府门口的石狮子基座上。
“既然镇国公来了,那我也不再说什么废话。我手下虽然还能战者已经没有多少人,但我可以确定剩下的人都愿意和我一同赴死。即便……即便镇国公你手里有那么犀利强大的武器,我手下这些人也会拼死一个是一个。我之所以要见镇国公,是因为我不想那些和我最亲近的士兵们全都惨死。”
“放下兵器的,一个都不会死。”
方解道。
“一个都不会死?我呢?”
晏增问了一句。
“你?”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后回答:“我军令已经很清楚,凡放下兵器者,皆不杀。”
“先谢谢镇国公了,我也早就耳闻镇国公言出必行,尤其是在战场上,说什么就做到什么。这一点我不怀疑,因为我相信镇国公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靠的绝不是出尔反尔。若是你今天这样做了,那么高开泰大将军麾下的数十万儿郎,不会再有一个人投降。”
“谢谢。”
方解语气很轻地说道:“但你忘了,我允你们投降,你们才能投降。高开泰手里有几十万人不假,但如你麾下人马这样善战的,不超过三成。我只需杀了你们这三成中的一成,那么剩下那几十万人马就会很快投降或是逃走。”
“我想知道,如果我没有投降的话,府里的一千六七百名士兵,镇国公会把他们全都是杀掉吗?”
“会。”
方解点了点头:“令出,则必行。”
“我没有别的话好说了,只要镇国公答应了我的请求不要难为我手下的人,他们也不会闹事。因为他们是军人,有他们自己最起码的骄傲。”
“最后一件事,我想问镇国公。我知道你去过东疆见过沐广陵,可曾见过一个叫晏历的人?”
晏增问。
“见过。”
方解嗯了一声:“他性子里的那种固执和勇气,似乎比你还要强。”
“还是比我强?”
晏增忍不住冷笑:“他比我强在何处?”
“他死了。”
方解缓缓道:“也许你不知道东疆的事,我来告诉你,东疆如今正面临外敌入侵,那是一个异常强大的敌人,来自大海的另一端。也许有百万大军已经登陆东疆,你刚才说的火器,就是他们的武器。不同于我黑旗军,那些外敌的士兵全部都是火枪手。”
“死……死了?!”
晏增明显愣了一下:“怎么死的?”
“战死。”
方解回答:“困守孤岛,力战而亡。”
“被外敌杀了……晏历,原来你的担当一直还在。”
晏增有些凄苦的笑了笑:“我和他争了这么多年攀比了那么多年,到最后还是我输了。他死于征战,而我在征战中还活着……晏历,你个王八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为什么还是比我强?”
“我又输给他了……”
晏增颓然的跌坐在地上:“我究竟,败在何处?”
第0973章 你知道他是谁吗
方解看了一眼山坡那边没有受到一点儿破坏的粮仓,又看了看站在对面脸色白的有些吓人的晏增。
“你带兵抵抗不是过错,没有焚烧粮仓是功绩,所以我不会杀你。若你愿意留在我黑旗军中做事,我会安排给你一个合适的位置。如果你不愿意留下,随你离去。”
“晏历真的死了?”
晏增又问了一遍。
“是。”
方解点了点头:“他和沐广陵的独子沐闲君带五千兵马戍守蓬莱岛,被洋人的水师围困不得突围,海路被洋人水师切断,陆地上的沐府援兵过不去。他们两个带着士兵死战月余,听说全部战死,没有一人活下来。”
晏增苦苦笑了笑:“我一直以为自己比他更有担当,比他会更有成就所以才会远离东疆。他这一死,就算我以后再有成就还有什么意义?他的死,死在那么高的地方,只能让我仰望。”
他看向方解:“东疆那边在苦战,你为什么却带兵向北?”
“我已经分兵十万奔赴东疆驰援沐广陵,之所以没有带着全部人马东进,是因为黑旗军的调动会有多大的影响你也明白。我若带着黑旗军所有兵力向东,只怕我辛辛苦苦稳固下来的西南就会被别人占了。而且我带兵向东所过之处,那些人会放心大胆的让我数十万大军过去?”
晏增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脸色一变:“你觉得东疆守不住?”
方解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晏增。
“我知道了,镇国公预料东疆守不住,所以你带兵攻打长安。”
“长安城对于现在的大隋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哪怕还没有人攻进去,但长安城早就不是杨家人的长安城。如果能在东疆将洋人挡住自然最好,如果挡不住,长安城就是最后一道防线。一旦洋人攻破长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汉人的江山就丢了。我信不过别人,所以我要自己来守长安。”
方解缓缓说道。
晏增想了想说道:“能不能把黎阴城里的人马还给我,我要回东疆去。”
“以你这万把人,根本到不了东疆。”
方解摇了摇头:“就算你真的是回东疆抗击外敌,但你这万把人的队伍回去的路上会被多少人视为一块肥肉?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将自己的力量都用在抵抗外敌上,旁观者的数量或许比愿意抛头颅洒热血的人还要多些。”
“中原人……”
晏增摇了摇头:“为什么我们在这种时候永远不能所有人都一个心思?”
“不只是我们。”
方解道:“这个世界上不只是汉人如此,任何一个民族都是如此。有人愿意为了守护家园哪怕死也无怨无悔,有人觉得不管是谁坐江山他安心做顺民就够了。平民百姓不一定全部都是随遇而安,家有势力者不一定都懂得民族大义。换一个位置,如果现在是我们攻入洋人的国家,那么也会有人反抗,有人投降。”
晏增问:“镇国公不放我走,是想让我带兵助你攻打长安?”
“我手下不缺你这点兵力,也不缺你这样的人。”
方解看了晏增一眼:“你这样的人算得上是将才,放你走确实有些可惜。不过匹夫尚且不可夺志,我强行留下你也没有什么意思。多你一个,我心中自然高兴。少你一个,也不会让我寝食难安。”
“好。”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晏增点了点头:“我可以协助国公爷北上,此去向北三关十六城的守将,多与我熟识。我若是写信劝降,当有几人会答应。”
方解点了点头:“若如此,不仅是一件大功劳,还是一件大功德。”
……
西域
大草原
大轮寺
阔克台蒙哥曾经很多次登上这座恢弘的庙宇,以往来的时候,这庙宇道路两侧会站满了僧人欢迎他,会有人奏响动听的乐曲,会有人洒落鲜艳的花朵。但是这次,他走上大轮寺的时候显得有些孤单寂寥。
道路两侧一个人都没有,这里倒像是一座已经荒废了很久的寺庙似的。
一道巨大的伤痕贯穿了大轮寺,如果将大轮寺视为一座巨大的沙雕,那么这道伤痕就是被一个调皮的人用木棍在沙雕上擂了一下,将这完美恢弘的建筑毁了容貌。这里曾经是草原上数以亿计的牧民心中无可替代的圣地,如果能进入大轮寺会,他们将永生难忘。
战争,没有摧毁这座寺庙,但是多多少少摧毁了一些人的信仰。
“我知道你早晚会来的。”
声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过来,好像在极远的天际,又好像就在耳边。阔克台蒙哥听到这声音的时候,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当初他雄心万丈的想要灭掉佛宗,让黄金家族的统治力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但是,战争看似结束的时候他得知了一些秘密,以至于现在的他哪里还有什么雄心,好像一副失去了精神的躯壳一样。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不相信你是神。”
蒙哥脚步顿了一下,抬起头看向大轮寺上面:“神是无情的,但你现在像是在讥讽我。你似乎在等待着我如一个战败者那样沮丧的出现在你面前,接受你的讥讽。”
“如果我不是神,那么谁还敢说自己是神?”
声音的飘渺似乎来自另一个世界,不带着一点生气。蒙哥这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声音,第一次,是他以为自己就要攻破大轮寺的那天。
“你对神的理解是什么?”
声音问。
“万能。”
蒙哥回答。
声音消失了一会儿,然后有些感慨似地说道:“我不是万能的,这世上毕竟还有些事是我不能做到。你说神是万能的,其实是错的理解。神不是万能的,如果是的话,那么也就不会被我刻意改造了这个世界它却没有任何举动。”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蒙哥问。
“想要让这个世界的发展在一个正确的方向上,而不是再一次经历错误。”
“再一次?”
蒙哥有些不懂。
“是的,再一次……我所经历过的事是你永远也不会想象的到的,用尽你的全力去幻想地狱的模样,你能想出来的样子不如真正地狱的万分之一。如果你也曾见过那样的地狱,你就不会怀疑我的决定。”
“我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决定是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服从。”
“若我不服从呢?”
蒙哥很认真地问了一句。
声音消失了好久,在没有出现。这个时候寺庙的大门被人吱呀一声从里面推开,一个看起来已经苍老到随时可能死去的老僧拄着一根拐杖缓缓的走出来。那个不太高的门槛,对于他来说就好像是一座极难翻越过去的高山。
“进来吧。”
老僧用了很长时间才迈出门槛,只说了一句话后居然又往回走,然后是再一次艰难的抬脚,酝酿很长时间后迈过去另一只脚。
“这么艰难的出来只说一句话又回去,你何必出来?”
蒙哥问。
“有些事,不能逃避。”
老僧回头看了他一眼:“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门槛,你觉得没必要跨过去,是因为你在门里看到了门外的风景,觉得出不出去都一样。门开着,你觉得你看清楚了。其实你没看清,因为门外很大很大。”
他说的话似乎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然后他笑了笑:“这是上一个人这样告诉我的,我一直觉得是句屁话……”
“上一个人?”
蒙哥越发觉得佛宗神秘了。
“上一个人是什么人?”
“上一个人是什么人?”
老僧似乎是仔细想了想,然后很自然而然的回答:“上一个人就是上一个我啊,下一个人就是下一个我啊……你怎么这么笨?”
……
“知道我为什么要迈出那个门槛吗?”
老僧问蒙哥。
“不知道,你解释了半天,我也没有听懂。”
蒙哥回答。
“刚才都说了,我说的那些话是我当初问上一个人的时候他的回答。我问,为什么他那么向往着迈过那个门槛。他就是这么说的,当时我也没懂。但我和他不一样,我之所以跨过那个门槛是因为我想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当我连一道门槛都迈不过去的时候,我估计着离死就不远了。不过我不害怕也不伤心……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有几个人是真真正正无欲无求的老死的?”
蒙哥想说你真无聊,可是心情不好他也懒得多说什么。
“再问你一个问题。”
老僧眯着眼睛看了蒙哥一眼,似乎并不在意蒙哥的心事:“你知道,佛宗为什么存在吗?”
“为什么?”
蒙哥重复了一遍,然后仔细地想了想:“为了控制百姓?”
“嗯,算是很标准的答案。”
老僧点了点头:“其实如果没有一千多年前的大轮明王,佛宗还是会出现的。我听闻在中原有个叫南燕的国家,国都叫做大理城,大理城里有个大和尚名字我忘了。也许,那个大和尚的佛,才是真的佛。而佛宗的佛,不是真的佛……具体说是什么,连我都不能完全解释清楚。”
“他让你出来接我的?”
蒙哥对老僧的话题不感兴趣。
“他?”
老僧想了想:“是吧……你知道他是谁吗?”
“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发问,你能不能回答我的问题?”
蒙哥有些不耐地说道。
“不能啊。”
老僧摇了摇头后认真地说道:“我已经活了这么多年,我想不明白找不到答案的问题比你多得多啊,我可能就快老死了,所以我比你更迫切的想知道答案。简单来说……我凭什么回答你?”
然后他问:“你知道,什么是佛宗吗?你知道他是谁吗?”
“你真的老糊涂了。”
蒙哥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他啊……”
老僧语气很轻的喃喃了一句:“是恶魔……想主宰世界的恶魔。”
第0974章 那个地狱
老僧真的已经很老,蒙哥从那句他是恶魔开始不得不注意这个老僧,这一句话将蒙哥本来起伏不定的心情彻底引到老僧身上。恶魔,还是一个佛宗之中的恶魔。稍稍了解一些佛宗的人都知道,佛宗弟子对于恶魔的理解就只有一个态度……灭掉。
佛宗长说,佛代表着人性中最真善美的东西,而恶魔则是佛的对立面。恶魔的存在,就是以摧毁这个世界为目的。而宣扬善忍的佛宗,在对待恶魔的态度上却格外的凌厉毫无转还的余地。
老僧说他是个恶魔。
“你是说佛宗里有个恶魔?”
蒙哥下意识的问。
“不啊……”
老僧摇了摇头:“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佛宗就是一个恶魔所创建的。”
“你的话太多了。”
声音骤然响起,仿似就在耳边。
老僧听到这话之后非但没有什么恐惧,反而无所谓的笑了笑,抬起头看向高处:“你不用吓唬我的,我已经这么老了还怕什么?我在这庙里大部分时间就是在等死的,哪怕你现在弄死我,我也没有遗憾的。”
蒙哥对老僧的这个态度很惊异,在他现在的认知中这个声音是至高无上的。没有人可以质疑他,尤其是佛宗之人,怎么可能用这样的态度对“他”说话?
“我不杀你,是因为你很有用。”
声音冷冰冰的,恢复了那种一点感情都没有的态度:“哪怕你已经很老了,你还是很有用。不过如果你以为你的作用可以让你为所欲为就错了,在我面前没有任何人可以为所欲为。”
“是啊……前阵子你居然干掉了他……想想真可怕。”
老僧摇了摇头:“你在这个世界上确实是至高无上的,没有人可以反抗的。但有一句话不知道你听过没有,叫做匹夫不可夺志。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人明知道会死还是选择反抗你,虽然我不敢反抗你,但说你几句坏话的勇气还是有的。”
“做你该做的事。”
说完这句话之后,声音再次消失。
“他是谁?”
蒙哥急迫的问。
“他是恶魔啊。”
老僧鄙视地看了蒙哥一眼:“刚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这么傻乎乎的,怎么能做皇帝?”
“我是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蒙哥怒吼出来。
“哈哈。”
老僧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居然说他是个什么东西,你难道不怕他现在就杀了你?”
蒙哥道:“我忽然明白,他暂时也需要我。”
“对嘛!”
老僧笑着点了点头:“你知道有的人可怕,但在某个时候不需要怕他,那就是他需要你的时候。就算他看你再不顺眼,也会忍着不杀你。你来这是为了寻找一个答案,而我来给你一个答案。你看,我在背后可没少说他坏话,他都知道,但还是不杀我。”
“闭嘴。”
声音再次响起:“你在逼我提前放弃你?”
老僧嘿嘿笑了笑:“已经提前不了多少了,我难道还不知道自己快要老死了……别怕他别理他,咱们聊咱们的。”
老僧陪着蒙哥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最想知道的是什么?快点告诉我,你也看到了我快要把他惹恼了,万一他忍不住杀我,我却还什么都没告诉你那岂不遗憾了。当然,我能告诉你的你想知道的一切,都是他允许我告诉你的。至于他不准我告诉你的你知道我多想说吗,但是不能说……”
……
“佛宗是谁创造的?难道不是大轮明王?”
阔克台蒙哥正襟危坐,他极专注的看着老僧等待答案。他之前问了好几个问题,老僧有的回答有的不回答。不过从这一点蒙哥也分析出来一些事,那就是自己现在对于那个“他”来说还算很重要,不然那个“他”不会专门让一个老僧来接待自己,来为自己解释一些迷惑。
同时,正因为如此,蒙哥心里越发有些担心。因为他发现那个“他”正在施舍给自己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叫做秘密。是的,就是施舍。他用这秘密把自己引进来,然后自己就真的要失去自己了。
可是,这秘密的吸引力是那么大,大到蒙哥连明知道会迷失自己这样的陷阱也要跳进去。
一旦自己知道了一些秘密,自己就会成为他手下一个傀儡。
傀儡?
想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蒙哥忽然自嘲的笑了笑。没什么可怕的,真没什么可怕的。大轮明王还活着的时候,自己难道不就是一个傀儡吗?
“大轮明王?”
老僧不屑的撇了撇嘴:“大轮明王在的时候,你是他控制的傀儡,大轮明王何尝不是他控制的傀儡?”
“大轮明王也是个傀儡?”
蒙哥不解:“大轮明王活了一千多年,难道只是傀儡?”
“是的……”
老僧缓缓道:“不仅仅是大轮明王是他的傀儡,佛宗只是他创造出来控制人心的一个宗门,甚至整个修行界都是他造出来的。你知道佛宗是什么时候建立的,也知道大轮明王活了多久,那你也应该知道开创了修行的那个人叫什么吧?”
“桑乱?”
蒙哥问。
“是的,桑乱……那是一个惊采绝艳的人,也只有他那样的人才能成为第一颗棋子。”
“棋子?”
“对,棋子。”
老僧指了指蒙哥:“你是棋子,我也是棋子,但棋子和棋子本就不同。世间之人在他看来都是棋子,只不过棋子也有大小。相对来说,你是他手里的一颗大棋子,而我也是一颗大棋子。那些普通人和你我比起来差的太远了,而你我和桑乱比起来又差的太远了,有多远?从这颗星星到那颗星星那么远。”
“桑乱是他为了控制这个世界而控制的第一颗棋子,也是最大的那颗棋子。有了桑乱的出现,整个世界的发展方向也随之改变。没有桑乱,就没有修行者。没有修行者,那么现在这个世界还是现在这个世界吗?”
这话问的有些拗口,蒙哥没懂。
“世界发展的方向?”
蒙哥沉默了好久,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如果没有修行者,那么就会往另一个方向发展?那是什么方向?一个没有修行者的世界?没有修行者,就没有人能威胁到皇权……那可真是一个好的世界。”
“你这么傻乎乎,怎么做皇帝的?”
老僧今天第二次说出这句话,就好像一个老人在指点一个孩子。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修行者,那么自然有别的东西发展。修行者强大到可以控制世界,没有修行者就没有别的东西控制世界?”
老僧看了蒙哥一眼:“当然,你想象不到也是正常,因为你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的存在方式。我也懒得和你解释什么,我听闻在中原有个有意思的年轻人看破了这些,所以走了一条不同寻常的路,有机会你见到他的话,没准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
“谁?”
蒙哥问。
“你即将面对的人。”
……
老僧喝了一口茶,舒服的低低呻吟了一声。他似乎很享受每一分钟的时间,只有已经老到他这样的人才会生出每一分钟都要享受的感慨。
“话说的有些歪了,现在我来给你解释一下什么是佛宗。这才是他交给我的任务,他想通过我的嘴来告诉你,佛宗为什么出现,大轮明王为什么出现,桑乱为什么出现。当你知道这一切的时候,才会明白他是这个世界的统治者。他就是让你明白他是统治者,不可违逆的统治者。”
蒙哥认认真真的听着,没有再提问。
刚才那个声音再次出现,提醒老僧不要浪费时间。
“世界发展,总有其规律。”
老僧清了清嗓子:“最早最早的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尚未开慧,如野兽一般活着,生吃血肉,树叶裹身。这样的时期,是人开始学习的最好时期,那个时候的人们开始如鲸吸水的学习,学习各种各样的生活技巧。人们从野兽变成了人,开始穿上衣服,开始吃熟食,开始……使用工具。”
老僧说到这里之后停了一下,似乎是有什么想说但又不能说,那种骨鲠在喉的模样,蒙哥看的很清楚。
老僧想说不敢说,这种表情让他看起来特别难受。
“算了,说正事吧……”
老僧叹了口气:“在这之前,他就已经存在了。可以说,他看着人出现,看着人发展,就那么冷冷地看着,不曾插手不曾过问。那个时候他真的是个神吧,最起码是如神那样冷眼旁观着这个世界。但是一千多年前……他忽然不再冷眼旁观了,而是直接插手这个世界的发展轨迹。”
“他告诉我说,他经历过真正的地狱。他不能让地狱再次降临这个人间,他要让人往另一个方向去探索。老路是地狱,他要让人走一条新路。到了现在我也坚信这句话,因为我也是个修行者。只要是修行者,只怕在听到过他那番话之后都会相信他是对的。而且,他还让我看到过……那个地狱。”
老僧收起之前的轻慢,微微抬起头看向上面。
“所以虽然我对他总是有些不敬,但他真的是神。无论如何,能改变世界的进程那就是神了吧?为了让人不再经历那样的地狱,他可以是神也可以化身成魔。如果你真的想知道什么是地狱,我可以带你去看看。当你看过之后,就会忍不住去想……他是对的。”
第0975章 可怕的声音
老僧看着蒙哥道:“不管是佛宗还是其他什么宗门,只要有人信服就说明其存在自有道理。不管是真的骗人还是假的骗人,有人信服就说明骗的自有道理。他让你来,是想让你听听他的道理。你在没听之前或许认为这是一个新的谎言,但你听过之后就会发现这不是谎言而是真的有道理。”
他这话说的猛听起来没有什么逻辑,但蒙哥听的很仔细认真。
“听完之后,你发现自己信了。到了这个时候你也就没有必要再去纠结怀疑,到底是自己相信了真相还是自己又被骗了?”
老僧起身,缓步往大轮寺里面走。
“你可能不会理解到现在位置他做的一切,因为你的思维和他的思维根本不在一个面上。你觉得他是邪恶的,他自己却觉得自己是真真正正的大善。”
“不懂。”
蒙哥摇了摇头。
“没关系,现在你的不懂距离懂了没有多远了。跟着我走吧,然后你就会看到一幕你此生到死都不会再忘记的画面。当你年老的时候也许你会后悔看到这个,没有几个人能看到结局,你很幸运。”
蒙哥跟在老僧后面走,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刚才你说,他现在还离不开你所以不会杀你?”
“他哪里有什么离不开的人,连大轮明王和桑乱那样的人他都可以放弃,更何况是我这样一个已经风烛残年随时可能死掉的老家伙。我说他不会杀我是因为他还用得到我,不是离不开我。用的到和离不开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如果我能是后者那句好咯。”
“能说说吗?”
蒙哥问。
他忽然发现原本自己以为了解的佛宗,竟然是如此的陌生。
曾经,他以为他比佛宗之人还要了解佛宗。正因为他矢志要铲除佛宗将黄金家族的统治力带到巅峰,所以才回去了解。当你将一个人或是一个势力视为敌人的时候却对其毫无了解,那么你从一开始就失败了。
在蒙哥的印象中,佛宗的人都是蛀虫。这些人穿着最好的衣服,住在最好的地方,吃着最好的食物,占着大片大片的土地却不向王庭交哪怕一个铜钱的赋税。他们享受着牧民们的顶礼膜拜,收着牧民们厚重的孝敬,僧人的财富甚至要超过蒙元朝廷!这些人还有这无与伦比的特权,僧人如果杀了人,不必偿命,甚至有时候连赔偿都不用。
王公大臣以结交一位高僧为荣,甚至不惜献上妻女!
这样的宗门,就是蛀虫。
对于蒙元的发展来说,佛宗已经没有一丁点的好处。
可是今天,蒙哥忽然发现自己认知中的佛宗是一个假的佛宗,或者说是佛宗的表象。现在,他正一步一步的接近佛宗的真相,接近这个世界上没几个人可以看到的真相。
“能说,为什么不能说?”
老僧笑了笑:“我可不希望这秘密被我带进土里。”
“你,见过几个大自在?”
老僧问。
蒙哥仔仔细细地想了想,然后不确定的回答:“五个吧,好像是五个。以前见过一个,前阵子见过四个。”
“六个了。”
老僧回头看了他一眼:“我也是大自在。”
……
老僧这一句话,把蒙哥吓的站在原地竟是不能再往前走了。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发白,白的就好像大雪山上万年不化的积雪。他说我也是大自在,只这几个字,就让蒙哥的心停止跳动。
“吓着了?”
老僧忍不住笑了起来,似乎对蒙哥的反应觉得很正常。
“我是大自在,你见过的那些都是大自在。不过我不是第一个大自在,也不是最后一个大自在。”
蒙哥艰难的咽了口吐沫,感觉自己的思维在这一刻僵硬住,无法再继续。这次进大轮寺,似乎有些东西刻意的被人摆在他面前让他看到,以至于彻底颠覆了他的曾经的认知。他对佛宗本来只有仇恨和憎恶,这一刻却充满了惊异和好奇。
“到底……有多少大自在?”
他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
老僧无所谓的摇了摇头:“我不是第一个,所以不知道前面有多少个。我不是最后一个,所以不知道后面还有多少个。可以说,大自在存在的时间比大轮明王也不短。只不过,在这些年我们叫大自在。因为大自在是大轮明王的弟子,弟子自然不能比师父活的久远。我想想……我年轻的时候就不叫大自在,叫大威天尊。”
“大威天尊!”
蒙哥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喃喃道:“我很早很早之前就听闻过,大自在,灵宝,智慧,释源四大天尊之前,上一任大轮明王座下也有四大天尊,为首的天尊正是大威天尊。”
“噢……你不说我自己都忘记了,佛宗对外一直宣称大轮明王是转世的,而不是一直活着的。没错,上一任大轮明王座下也有四大天尊,每一任大轮明王座下都有四大天尊。我只是已经忘记了,是什么时候从大威天尊改名叫做大自在天尊的。佛宗的所谓四大天尊,自始至终只有排名第一的那个才是真正的天尊,其他三个,每一批四大天尊的其他三个其实存在的并没有什么意义。”
“可是智慧天尊,也可以不是他。其他几个人不过是个摆件罢了,摆谁都一样的。”
老僧一边走一边说道:“不管是上一批四大天尊的大威天尊,还是现在的大自在天尊,其实自始至终就是一个人。就好像大轮明王对外宣称是不断的转世,其实自始至终也是一个人一样。不同的是,大轮明王和我的生存方式不一样。他是靠换体,而我不是,我靠的是……算了,跟你说你也不理解,这个世界上没几个人能理解。”
“那些大自在不是你?”
蒙哥问。
老僧理所当然的回答:“是我啊,为什么不是我?我跟你说了,我存在的方式和大轮明王不同。但是和你解释起来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最主要的是再辛苦你也未必能懂。不管是以前的不同时期的大威天尊,还是现在不同时期的大自在,都是我……对了,你这样理解就会容易些……他们都是我,是我分身出去的东西。”
老僧说完这句忽然愣了一下,然后叹息了一声:“也许……我也是别人分身出来的东西……唉,这种事果然还是不能去想,越是去想心里就越不自在。大自在其实不自在,一点都不自在。”
他带着蒙哥穿过大轮明王殿,就是前阵子桑乱走过的那段路。那一天,桑乱也是这样步伐平稳缓慢的走过大轮明王殿,然后在大轮明王殿后面做出了一个选择。大轮明王殿后面只有一条路,一条通向山峰内部的路。那天,桑乱没有走进山峰内部,而是往上走。
老僧站在那密道口,回头看了一眼蒙哥:“在你的记忆中,是不是一直有人告诉你大草原上的第一个统一的国家就是蒙元帝国。是不是有人一直告诉你,这个帝国阔克台蒙家族的人是草原上的第一个王者?其实这都是错的,对于茫茫历史来说,蒙元就好像一个稚嫩的孩子,特别稚嫩。”
“走吧。”
他指了指那黑洞洞的密道:“跟我走进去,即将看到的,你将永生不忘。”
……
黑暗
无边的黑暗
虽然明知道是走在一条通向大雪山内部的路,可偏偏给人一种这是走在一片无边的旷野上,无边的黑暗的旷野上。如果不是抬起手可以触摸到四周的石壁,蒙哥知道自己一定会生出一种错觉,找不到方向的错觉。
方向是固定的,却让人觉得没有方向。
老僧没有点燃火把,所以从走下去不足五十级石阶之后眼睛便失去了作用。蒙哥屏住呼吸,因为他要用力的去听老僧的呼吸。只有听到别人的呼吸声他才会觉得踏实些,幸好的是,老僧已经老到呼吸声格外的粗重。
那声音,就好像西北草原上掠着地皮而过的北风。
只有亲身经历过那种绝对黑暗的人,才会明白让人踏实的绝对不是什么脚步声,而是呼吸声。因为脚步声不代表一个活人在身边,呼吸声才代表一个活人就在不远处。蒙哥听着呼吸和脚步,不敢让自己走快一步走慢一步。
“如果怕的话,就说说话吧。”
老僧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前方飘过来,这个时候蒙哥才惊觉自己竟是已经被老僧落下那么远了。他本以为自己就紧紧的跟在老僧后面,听到声音才发现这都是错觉。黑暗,总是让人的所有感官失去作用。
“这通向什么地方?有多深?”
“我也不知道有多深,但我知道这石阶一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级。也许是山深处,也许已经到了地面以下。不过你放心就是了,我要带你去的不是地狱。当初大轮明王曾经被我……另一个我囚禁在这里,之所以能把他困住,正是因为大自在知道的事远比大轮明王还要多呢。知道为什么我比大轮明王知道的还要多吗?”
“因为,我是他的奴仆。”
老僧笑了笑:“可以这么说吧,因为我的生命是他给的。以前的大自在我不知道,但我的生命肯定是他给的。”
“为什么是在如此深的地方?”
蒙哥又问。
“安全吧。”
老僧想了想回答道:“就好像沙漠中的鸵鸟,遇到危险就会把头钻进沙子里。就好像家里的老鼠,遇到危险就钻进角落。当初之所以建造在这里,或许是因为这里藏的足够深足够黑暗,别人不好找到吧。”
这解释,似乎不错。
“走到一半了。”
老僧对蒙哥说道:“现在你左手边有一个门,当初大轮明王就关在这里。”
蒙哥下意识的往左面看,却什么都看不到。此时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已经瞎了,彻彻底底的变成了一个盲人。
越是往深处走,一种嗡嗡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那是一种蒙哥从没有听到过的声音,不属于动物也不属于植物。
“什么声音?”
“力量的声音。”
老僧回答:“一种你不理解,也是你无法理解的一种力量。那是力量被关起来的时候不甘不满的咆哮,它在挣扎,想要从关住它的地方出来。但是它偏偏出不来,因为他不允许它出来。”
他和它,蒙哥懂。
“这声音真可怕……”
也许害怕的只是声音,也许这声音真的是很恐怖,蒙哥不由自主的颤抖了几下,感觉浑身上下都在发寒。
“可怕的不是声音。”
老僧嘿嘿笑了笑:“这力量很不一般,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了。”
第0976章 我会是其中一个吗
大雪山上一个皇帝一个老僧顺着也许永世都不会见到天日的密道走进了大山里面,这个里面是真正的里面,山的内部。其实这条所谓的密道并没有什么遮挡,只要能穿过大轮明王殿走到山后,就能看到。
不过,大轮明王殿,有几个人可以轻而易举的穿过?
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石阶,说起来要走到下面也不需要多久,一万步而已。可是这一万步不是平行而是下沉,且在黑暗中,所以耗费的时间很久,久到在进入密道差不多一半之后蒙哥就已经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他听到了一种嗡嗡的声音,很奇怪。
老僧说,那是一种力量。
蒙哥没有怀疑老僧的话,他说那是一种力量那就是一种力量。走到这里的蒙哥没有察觉到自己心态上的变化,他已经变得逐渐能接受任何事情。就算走到最下面的时候他发现山里困着一头巨龙,只怕他也不会惊讶地张大嘴巴。
可是到了终点的时候,蒙哥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这是山体的内部,应该是天然形成又经过人为的改造。顺着密道下来,走到底部的时候竟是豁然开朗起来。也就是说这座大雪山,可以形容成一个葫芦。只不过这葫芦里面的膛有些小,当然,这小只是比例小而已。一座如此恢弘壮阔的大山,内部中空,范围差不多能有十余亩地,这已经是一个让人叹为观止的奇迹。
也不知道,当年的人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黑暗消失无踪。
所以蒙哥无比的惊讶。
他以为黑暗已经浓郁到无法被光明征服,这山的内部也不可能有阳光照射进来。但是出乎他的预料,这里光明一片。石壁上,还有这个巨大山洞的顶部,都镶嵌着很多特别明亮的宝石一样的东西,散发出一种强烈的白色光芒,将这个山洞照亮到黑暗无所遁形的地步。那些宝石很特别,蒙哥从来没有见过。
当老僧推开门光从里面喷薄而出的那一刻,蒙哥忍不住激动的欢呼出来。对于一个以心性沉稳着称的有着雄才大略的君主来说,这样孩子般的欢呼已经很多年没有在他身上出现过了。
老僧打开了一扇门,带着他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存在于蒙哥以往认知中的那个巨大世界中的一个小世界,截然不同的小世界。是的,相对于庞大的世界来说这座山太渺小了,更何况这个小世界还只是这山中的一小部分而已。可是,这个如此小的世界让蒙哥有一种无法言表的震撼,他觉得自己走出了曾经认为的永远也走不出的桎梏。
那就是飞天的感觉吧?
蒙哥心想。
他想的飞天,不是大修行者那样在高空掠过的飞天。他想的飞天,是离开这个世界去往另一个世界的飞天。
现在,他飞起来了。
“那是什么?”
他指着那些散发着白色光芒的宝石问。
“力量。”
老僧回答:“这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那种力量,一种我无法跟你解释清楚但近乎万能的力量。这种力量千变万化,不管是多么强大的修行者在这种力量面前似乎都有些渺小。因为修行者可以断开一条大河,却不能让石头发光。哪怕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我还是不能理解这种力量是如何形成又是如何转变的。”
“力量从何处来?”
蒙哥再问。
“从太阳上得来。”
老僧回答:“这是他告诉我的,但我不懂。修行者可以借助天地间最精纯的元气来改变体质,变得强大。但即便是最强大的修行者,也不可能从太阳身上借来力量。人们知道太阳可以带来光明,却无法向太阳借来光明。这是人力不能做到的事,但是这里,这种力量做到了。”
“他说……”
老僧指了指那些散发着强烈白色光芒的宝石说道:“他告诉我,这光来自太阳。是借了太阳的力量,让这些宝石变得如此光华夺目。这也是他为什么想出大轮明王这四个字的缘故,大轮明王的名字是他取的。”
“他的存在,其实在大轮寺里也一直是个秘密。除了大轮明王之外,知道这秘密的人不超过五个。当然,也可以说很多很多。因为大自在不是一个人,从来都不是。”
蒙哥打量着这里,眼睛似乎已经不够用了。
这个山洞被认为改造过,蒙哥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手段所改造的。地面很平,但是看不到砖石的痕迹,没有任何接口。看起来,整个地面就好像一块巨大的石头打磨而成的。依稀还能看到地面上有些稀奇古怪的痕迹,是一种蒙哥不认识的符号,有的很大,有的很小。
“这是神留下的文字?”
蒙哥指着地面上的那些古怪文字问。
“不是,他说是人留下的。”
“人?”
蒙哥愣了一下:“什么人?哪里的人?”
“我带你去看。”
老僧推开一间屋子的房门,门开,屋子里随即变得明亮起来。这间屋子很大,即便是摆放了很多椅子依然显得很空旷。处于谨慎小心的习惯,蒙哥下意识的计算了一下,这里最少可以容纳五百人以上。
然后,他看到老僧指了指前面。
“等着,他会让你看到,什么叫做地狱。”
……
蒙哥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真的死了。
屋子里的黑暗褪去,重新变得光明起来。但他却已经僵硬在座椅上,浑身上下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力气。就好像有一个叫做恐惧的魔鬼从他的眼睛里钻进了他的身体,抽走了他几乎所有的生气。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副躯壳,所有的意识和思维都已经被之前看到的那画面带走了。哪一幕一幕,已经深深的烙印进了他的脑海里。他想站起来逃走,却根本就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在哪儿。他想大声呼喊证明自己活着,却发现找不到了嘴巴。他想转头看向那个老僧询问答案,脖子就好像石化了一样连动都不能动。
“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和你是一样的。”
老僧长长的叹了口气:“那天,我独自一个人顺着那石阶走下来,在他的引领下走进这里,也是在这个位置上坐下来,然后看到了你刚才看的那些东西。说实话,当时我的反应比你还要强烈些,比你还不如。”
蒙哥的脸色很难看,老僧的话把他从那种诡异的气氛中拉出来。
“你也……吓尿了?”
蒙哥问。
“哈哈。”
老僧忍不住笑了起来:“是的,确实是吓尿了。不只是你我,我相信每一个第一次看到这东西的人都会吓尿了吧?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就好像很多出色的军人当初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也会被尸体吓尿一样把。你可以这样想,这只是一种你我都无法理解无法预见的事,被吓坏也是正常的。”
“怪不得,你把它称之为地狱。”
蒙哥深深的吸了口气,却不能让心情平复下来:“那就是……我们的下场?”
“不是。”
老僧摇了摇头:“那不是你我的下场,但肯定是你子孙后代的下场。当然,这样的事已经不会发生了。因为他正在努力的改变这个世界,让世界的发展不再往那个方向去。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就是神。”
“是的。”
蒙哥点了点头:“如果他能改变这一切,阻止这一切,他就是神。”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他……是一个人吗?”
老僧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起身往外面走去:“我要出去了,你自己坐在这里好好的想一想。所有的决定最终还是自己决定的,你刚才不是对他说了吗,匹夫不可夺志,如果你不愿意按照他的指示去做,可以选择……死在这里也不是不可以,我会帮你收拾干净的。”
蒙哥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好,我想一想。”
老僧说完这句话起身往外走,不再理会蒙哥。
“他看到了这些,就是下一个大轮明王?”
“他不是。”
声音在这个山洞中想起来,似乎无处不在:“他不能修行,虽然有一颗强者的心,但没有一个强者的身躯。但是,他终究是站在世俗权力的最高点。我逼迫他的去做一些事,远不如他自愿做事更好。”
“我忽然有个问题。”
老僧选了一个角落坐下来,那是一张很破旧的板凳。
“当初你为什么选择我?”
他问:“又或者说,是最初的我?哦……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这个,那么可不可以告诉我,我是第多少个?已经这么久了,如果你记不住我的名字,应该也记不得我是低多少个。算了,问了也是白问。”
“我怎么会记不住?”
声音笑了笑,很生硬的笑:“不管过多久,我都会记得任何事。之所以选择你,是因为你是最合适的,这样简单的道理你肯定明白。我要跟你说的合适,是因为你的体质。只有你,分身出来的一个一个你,才能从出现就具备一定的修为之力。”
“看来我比大轮明王强。”
老僧也笑了笑,不再问什么。
……
光线
一线天
就好像从地狱中撕开一条缝隙,看到了人间。
蒙哥抬起头看到了光亮,这光亮和山洞里的那种光亮完全不同。太阳的光芒不仅仅是白色的,更有生机。
“考虑好了?”
老僧问。
蒙哥回头看了老僧一眼,沉默了一会儿后回答:“如果我是阻止这一切发生的其中一个,会不会被历史铭记?”
“也许不会,就算会,也许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老僧摇了摇头:“就好像我一样,不会有个好名声。”
第0977章 我帮你 你也要帮我
有了晏增的帮助,黑旗军过黎阴城向北的路程就变得通畅起来。黎阴城往北有三座关口,镇守这三座关口的守将和晏增都是熟识,毕竟当初晏增投入高开泰军中的时候,高开泰才刚刚奉命集结那二十万大军。那个时候高开泰手下众将皆不是很熟悉,正是建立关系的最好时候。
晏增是个心怀大志之人,怎么可能不结交一批将领。
三座关口都没有动兵,晏增亲自登门将守关的将领说降。高开泰军中的将领多是有真才实学的,这些人都是世家出身看局势最是眼毒,他们何尝不知道跟着高开泰已经不会有太大的作为。如今王一渠莫名其妙的死了,有人说高开泰派人暗杀,有人说是被江湖客杀的,但不管王一渠怎么死的,王高联军本就存在的矛盾彻底爆发出来。
王一渠仗着自己资历老,王家的实力也颇强盛,所以在军中向来以第一人自居。刚刚举旗造反的时候,高开泰要想有所作为又离不开王一渠的水师,所以也尊其为军中首领。当初高开泰军中有几个将领对王一渠的天王老子做派很不服气,背地里没少骂王一渠跋扈,被王一渠知道后有意无意的透露给高开泰,高开泰无奈之下当众杖责了那几个将领,这事让高家军中不少人心里不服气。
不过王一渠表面上还是和高开泰保持着最起码的态度,尤其是到了京畿道之后王一渠知道自己的水师逐渐失去了作用,所以对高开泰的态度越发的尊敬起来。不过,正因为如此,王一渠的部将也开始有了心理上的变化。
经商的人总是会提起一句话,叫合作的买卖做不得。两个人合伙的事,十之八九最后会不欢而散。原本是不错的朋友,最终因为利益上的事而闹的老死不相往来。
王一渠死了之后,高开泰自然就是军中独一无二的首领,可王一渠那些部下不这么想,所以这段日子以来,高王联军中的局势一直很微妙,牵一发而动全身,谁要是先不小心抆出来一点火星,没准就能引起一场滔天大火。
因为内乱,高王联军现在人心惶惶。
晏增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只不过他对方解不了解,也不知道方解会不会接纳自己,若是贸然投降过去说不得会被如丢开一块垃圾似的丢在一边不闻不问。而出于一个军人的自尊,黎阴城那一战他必须打出自己的尊严来。
诚如方解所说,他没有毁去粮仓是在为自己留了后路。而事实上,当一个军人开始为自己留后路的时候,那么十之八九将会战败。这个后路指的不是战略上的退路,而是意志上的摇摆。
三关守将本就对高王联军失望,谁也不愿意陪着送死。晏增就好像一条顺顺畅畅的下坡路,往他们面前一摆,他们就顺着坡往下跑。
一连半个月,黑旗军北上的速度越来越快,仗倒是没打一场。除了沿途清剿一些为祸一方的匪患之外,规模上的战争一场都没有。
方解想起以前经常会幻觉出的那个场面,那个金甲将军坐在一个巨大的辇车上,带着数不清的黑甲士兵浩浩荡荡的往北进发。在长江口岸的时候当地士绅百姓送来为他打造的金甲,那一刻方解有一种难以表达出来的感受。
他不认为幻觉是一种提示,是早就已经安排好的人生。
也许,在很早很早以前,方解心中就有一个那么大那么壮阔的梦了,只是这个梦一直潜伏在角落处,没有出来过。当他南下到长江口岸,看到那大山那高台,闻听着当年隋军南下的壮举,这个梦就从角落里钻了出来。
本是心有所想罢了。
队伍进展的顺利,方解的心情也逐渐放松下来。其实人最难过的还是自己心里的那道关口,一旦过去,万事皆宜。
拿下黎阴城之后,粮草的事不必在担心什么,粮道从江南西南直接转移到了江北,这对于大军北伐来说是最大的好处。
而最让方解高兴的是,白狮子浑沌回来了。
只是,白狮子显然状态不对,眼神总是那么飘忽,初回来的时候用硕大的脑袋蹭着方解身子的时候,眼神里的伤感那么浓郁。一瞬间,方解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有些不敢相信。
白衣男子的修为有多高他不知道,但他确定即便是已经到了天之上的武当山张易阳,又或是清乐山萧一九都不是白衣男人的对手。他甚至想过,张易阳和萧一九两个人联手都未必是白衣男人的对手。
这样一个人,会死?
白狮子的样子,清清楚楚的告诉方解白衣男人死了。
他是桑乱,是开创了修行一道的大人物,这个世界从有历史记载开始也没有人能排在他前面的大人物。因为他,这个世界的发展方向有了根本的变化。方解不是没有想到过,如果没有桑乱出现,如果没有修行者出现,那么现在的中原没准就和洋人的发展是一样的,和自己前世的发展轨迹是一样的。
科技
修行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适合人的?
方解从高度发达的前世到了这个世界,初来时很不习惯。但是经过这么多年之后,他现在已经无法再如初来时那样肯定,前世就比现世好。这个世界确实落后,但对于人来说真的少了许多危险。诚然,也少了许多享受。
他轻抚着白狮子的额头,脑海里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你肯定很伤心。”
方解看了白狮子一眼,语气很轻:“你不是当初跟着他的那头白狮子,但你也许是那头白狮子的后代,你先遇到了我,所以和我亲近。如果你先遇到了他,一定会追随在他身边吧?这种感觉我很清楚,叫做……失去亲人。”
白狮子似乎是听懂了方解的话,竟是有眼泪流下。
……
过整个江北道,黑旗军只是在黎阴城打了一场惨烈的战争,之后的路走的格外顺利。这其中的愿意自然和大隋长公主杨沁颜不能脱了关系,因为有大隋长公主在,很多人愿意向黑旗军这边倾向过来。
过各城各地,都会看到那些所谓的大隋忠臣们站在大街两侧迎接长公主殿下的到来,看到那宫裙女子出现,全都匍匐下去俯首称臣。当然,这些老戏骨们的演技无可挑剔。面对杨沁颜的时候是一种态度,叫做恭谦。面对方解的时候是另一种态度,叫做更加恭谦。
大家都不是白痴笨蛋,尤其是这段日子关于长安城里那个小皇帝已经被铁甲将军逼死的传闻散布出来之后,沿途的官员士绅对于方解的态度更加谦卑。小皇帝死了,那个自称是大隋开国皇帝杨坚的家伙也死了。现在整个大隋,和杨氏皇族能扯上关系的只有长公主一人。而长公主是个女人……她还在黑旗军中。
女人,其实从一开始就被排除在了争霸天下这四个字之外。在所有人的固有认知中,女人和皇帝位都扯不是关系。
所以,这种选择就变得特别简单起来。
如今的黑旗军是中原这片天下势力最强大的一支,这是毫无疑问的事。那些一直观望着的人也没有必要继续纠结自己投靠谁了,如果说当初还很难抉择,那么现在这抉择简单的已经不是三选一二选一,只是一选一。
黑旗军如日中天,高王联军的败亡还没有开始就被很多人写进了历史书里。
以前,还有朝廷大军平叛,不管那个铁甲将军是谁,朝廷平叛大军的进兵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本打算站队表态的人都不得停下来,看看到底是谁笑到最后。以前,罗耀的左前卫大军横扫江南江北,庞大数十万大军被他一人俘获。以前,金世雄金世铎两兄弟的队伍南北呼应也曾被人认为极有希望占据龙庭。以前,胜屠接管罗家军后虽然连战连败但率先称帝于江南,谁也不敢否定他是不是能走到最后那一步。
现在,这些人都死了。
摆在方解面前的只剩下一个高开泰。
至于长安城……呵呵。
长安城里那些人,远比外面的人更聪明。说到站队做选择,能在长安城里定居的那些大人物们,哪一个是白痴傻蛋?只要方解的大军开到长安城下击败高开泰,那方解接到长安城里来的示好书信只怕得用筐来装。
队伍在江北道和京畿道边界的地方停下来,连续的急行军对于士兵们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挑战。就要进京畿道了,就要面对和高开泰的决战,士兵们必须休息。
长公主杨沁颜从马车上下来,看了一眼四周依稀熟悉的景色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虽然她忍不住想到自己从长安城里逃出来的时候一路上的艰辛,但是现在这艰辛似乎和她已经渐行渐远。
马车不远处,演武院老教授言卿和最年轻的教授谢扶摇两个人低低交谈着什么。他们两个的使命就是保护杨沁颜的安全,和战争无关。
从出来到回去,对于杨沁颜来说就是一场梦。
一场她以为会以完美收官为结束的梦,哪怕过程坎坷艰难些最终也是美好的。不过,现在她已经不再去想这些了。
“你想过进长安城之后该用什么姿态面对朝臣和百姓吗?”
看到方解走过来,杨沁颜问了一句。
方解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难住,他确实还没有想好自己该以一个什么姿态进入长安城。
“我听闻,这段日子以来你的手下,尤其是那个叫独孤文秀的人不遗余力的劝你晋位称王?他是个合格的手下,这不是反话。”
方解没有回答,那天独孤文秀叫住他就是提及了这件事,当时他并没有说什么。对于黑旗军来说,如果他晋位为王确实有好处。可是,他总觉太快了些。
“这件事,我来帮你最好。”
杨沁颜的话语很平淡,也很真诚:“进京畿道之前,我会以大隋长公主的名义召集人当众宣布,你在西南起家,根基之地在黄阳道朱雀山,其实想想黄阳两字的意思也颇耐人寻味,或许真的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了。”
“这件事我帮你,但有件事,你必须答应我。”
她说。
方解看了她一眼:“你说。”
杨沁颜沉默了片刻之后极认真地说道:“进长安城之后,我就回到穹庐中为先帝守孝,不问政务。你统领朝臣,怎么做我都不会插手。但,我弟弟杨承干要入皇陵,要按大隋皇帝的规制举行国丧。”
“好。”
方解点了点头:“这本就不是什么不该做的事,杨承干是大隋皇帝,谁也不能否认。”
第0978章 你可以投降
这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镇子。
对于现在这个乱世来说,镇子里的破败倒是显得那么自然。如果说江北道和京畿道还有什么地方没有被破坏,那只有长安城高高城墙里面的东西了。当初大隋的历代皇帝们都在为了同一个梦想而努力,打造出这个世界上无与伦比的城墙。他们坚信,只要有这圈城墙在,百里长安就不会被人从外面攻破,杨家的人只要还控制着长安城,天下也终究还是杨家的。
只是他们都不曾想过,长安城的破开,不是从城外而是从城内。杨家人的统治地位动摇不是因为外人,是因为他们杨家自己人。
相对来说,这个已经破败的小镇子倒是比长安城显得存在合理。
黑旗军数十万大军,再加上不下五万的降兵就在这镇子四周安营休整。从过了长江之后一路势如破竹的进发,士兵们的疲劳不是来自于征战而是来自于急行军。
这个镇子北边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官道,按照大隋的道治划分,这条官道的北边就属于京畿道了。
京畿道很大。
长安城如果说是大隋的心脏,那么京畿道就是大隋的左边胸膛。如今这半个胸膛已经被叛乱折磨的千疮百孔,哪里还有曾经的肃穆。
有人曾经说过,要看一个家族有多大的实力,就看他在京畿道有多少房产。并不是所有世家大户都愿意住进长安城里,一个家族中有一个人做代表在朝廷里为官就算不错。有几个人同时在朝廷里做事,那么这无疑就是个超级大家族。
那些家族中有人在朝廷为官的,为了给予支持,最大的方便就是家族在京畿道置办下来房产,有那么一批人专门为其做后盾。
如果说整个大隋十之七八的大家族都在京畿道有房产,这绝对不为过。而且,你根本就不知道,某个小镇子里那个青砖红瓦的大院子住的是不是达官贵人。这些人未必都住在大城里,也未必都住在大宅子里。
作为紧邻京畿道的江北道,就是胸膛外面的一副厚重甲胄。只不过,这甲胄没有起到预期中的作用。战乱才起,罗耀就极野蛮的一刀把这副甲胄切开撕碎,让京畿道这半个胸膛裸露在刀锋之下。
如果不是有战争,这个小镇子的名字也许永永远不会出现在史书上。如果不是方解在这里,哪怕有战争这个小镇子的名字也注定了不会被传播出去。当然,镇子里的原住民们肯定不希望自己的住处出名是因为战争。当然,他们现在对镇子里发生的任何事都不会反对了,因为他们早已经死绝。
这里,被不止一次的扫荡过。
罗耀的队伍,后来胜屠的队伍,朝廷的队伍,再加上王一渠高开泰的队伍,再加上数不胜数的那些乱兵逃兵组成的匪众。
这个小镇子有个特别有意思的名字,叫做义合镇。
据说当初这里本是两个相邻的小村子,为了争夺浇灌庄稼的水渠经常大打出手。在前朝大郑国的时候,水渠的修建还不似现在这样发达。谁控制着水渠,就能保证庄稼的守城。为了这个,两个村子的人隔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械斗一次。
没少死人。
死的还都是壮年男人,所以这两个村子里的寡妇也特别多。
寡妇多了,是非也多。
扯的有些远了……
后来,两个村子的村长觉得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为了庄稼粮食抢水渠,结果吃粮食的人却死了,值不值?于是两个人坐下来商议,决定水渠分单双日两村的人轮流使用。那天村子里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人披红挂彩,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喝醉了酒,也不知道有多少寡妇家的门悄悄开了一条缝……
后来两个村子越来越大,建造的房子逐渐连成了一片。两村的人商议了一下,干脆将两个村子合并到了一处,就叫做义合镇。
当初想到这两个字的人,绝对想不到很多很多年之后这个镇子会迎来一场灾难,也不会想到……义合镇里,有两个大人物面对面坐在了一起,其中一个提出了议和。
……
高开泰曾经见过方解。
不是在长安城里,而是在西北。那个时候西北大乱,蒙元狼骑入境,西北那片土地上随便找个地方刨土,就没准刨出来一具尸首。大隋天佑皇帝杨易带兵平叛,在西北血战,方解带着他的队伍数千里奔袭救驾,高开泰是在那个时候第一次见到早就已经在长安城里名声显赫的小方大人。
多年之后再见,如今的小方大人已经贵为国公。
听闻,大隋长公主殿下已经在筹备方解的封王仪式了。
高开泰不得不生出感慨,人的际遇还真是不可预料。就算他当初没有看轻过方解,也不过以为这个年轻人将来最多和他一样,做到大将军。又或者,在长安城里和那些老学究们在一起,成为帝国最年轻的大学士。
世事变迁,无法预料。
如今的这个年轻人脸上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稚嫩,眼神里的深邃竟然带着一抹沧桑。这是真正成熟起来的标志,年纪不是。
“镇国公好风采。”
高开泰清了清嗓子,将自己的思绪从西北拉回到现实:“很久之前在西北和镇国公初见的时候,我就曾对人说过,将来镇国公的前途不可限量。我这人愚笨,倒是唯独看这件事没有看错。那个时候,镇国公的风采就让人折服。”
这样的客套话,连营养都没有。
方解笑了笑:“大将军客气了,当初在西北与大将军一别,没想到还能再见,算算日子竟然已经好几年了。”
他对高开泰的称呼是大将军,而不是高开泰自立的裕王。
王一渠在京畿道称王,自称泰王。高开泰自称裕王。泰和裕这两个字,寓意都不错。只不过,名号取的再吉祥也左右不了时局。
沉浮官场这么多年,高开泰自然听得出方解称呼里的含义,所以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倒是也不怎么在意。如今时局如此,他处于下风,就算还没有开战结果未定,但他自己心里也清楚有几分胜算。
如今的黑旗军有多大的实力,那是摆在台面上的事,不管是明眼人还是瞎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是啊……那时候恰逢国难当头,也没能和镇国公多亲近。当时一别,也没有想到日后再有相见之日。只是没有想到,再相见却是这样的境地。”
高开泰唏嘘了一阵,看了方解一眼道:“怎么不见公主殿下?”
方解道:“殿下舟车劳顿,正在大营里休息。若是大将军想求见殿下,我可以派人去问一声。”
“不不不。”
高开泰摇了摇头:“求见殿下倒是不急于一时,如今有些事更重要些。”
他这话说的毫无遮拦,对于长公主的态度并不如何在意。其实现在的这些人何尝想的不是一样,见方解远比见长公主要来的实在。他们表面上对长公主的敬意是戏,如果没有黑旗军强大的军力,他们会对一个亡国公主有什么敬意。
“我一直认为,有些事能坐下来谈就没必要在战场上分胜负。你我手下领着的都是百战老兵,死一个都心疼。”
高开泰抿了一口茶,笑了笑说道:“镇国公愿意和我坐下来谈,自然也是心疼部下的性命。所以,既然有这个可能,我索性就把话说的直接些。”
他招了招手,有亲信随从拿着一张地图走过来。
高开泰将地图接过来,平铺在桌子上指了指:“镇国公如今军力雄厚,我自愧不如,这是实情我也无需矫情什么。长安城我打不下来,让出来交给镇国公来打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总得有些事提前说明白……”
……
高开泰指着地图说道:“京畿道这么大,大到足可以让我们的人马避开。我愿意把对长安城的包围扯开,把都城送给镇国公。但是,我手下好歹也还有几十万兄弟看着我,我也不能让他们太失望。我要养兵,就需要地。这个种庄稼一个道理,你有一万斤粮食种子手里没有地,那种子就是放烂了也没用。”
方解点了点头:“合情合理,你继续说。”
听方解这样说,高开泰觉得还有机会更进一步,他的手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不但京畿道,江北道我都可以让出来。之前那些变节叛主的人现在都在镇国公手下做事,我也可以不追究。至于他们手下的兵力,就当是我送给不久之后镇国公封王的贺礼。”
“不过……”
高开泰看了一眼方解的脸色,见方解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随即继续说道:“我总得为手下弟兄们考虑,所以……京畿道以东,顺承道,泰安道,这两道归我不算过分吧。如果镇国公点个头,我现在就回去点起人马离开京畿道。”
“真是好地方。”
方解点了点头:“顺承道,泰安道,这两道都没有经受过战乱,又是京畿道以东最繁华富庶的地方,用来养兵最好不过了。大将军真是好眼力,这地方好的无可挑剔。”
他看了高开泰一眼:“但是……这么好的地方,我也想要怎么办?”
高开泰脸色变了变,沉默了好久之后咬了咬牙:“西北!西北疲敝之地,十年也未必恢复过来。我只要西北,这样可行?”
方解再次点了点头:“这要求真的不过分,西北那个地方我也很清楚有多穷苦。大将军愿意带兵回西北,这已经是极大的让步,我心中十分感动。不过……这么破的地方,我还是想要怎么办?”
高开泰的脸色骤然一白,他猛地站起来指着地图上说道:“这江北的地方,你总得给我一处!”
方解将地图拿起来,缓慢且认真的叠好:“这地图上的地方,我一处都不给你。地图之外的地方,也一处都不给你。你说你有几十万人马要养需要地方,别为难,我可以替你养着。至于你自己要是想要个地方养老,我倒是不会吝啬。”
高开泰的嘴角颤抖了几下,拳头已经攥的不能再紧。
“镇国公这是无论如何也要开战了?”
他咬着牙问。
“不。”
方解笑了笑:“你也可以投降。”
第0979章 明明白白的离间
高开泰没有想到方解在一开始就表现出这样一个态度,这哪里是谈判,分明只是在通知他,要么投降,要么死。身经百战,沉浮多年,高开泰不是能被吓住的,可是方解的态度真的让他心里有些不安。
吓人,不是因为语气强硬长得丑表现的够凶就可以。吓人,靠的还是实力。且不说方解自身的修为,黑旗军数十万精锐再加上两支庞大的水师摆在那,换做是谁和这样的对手谈判心里都会不安。
高开泰本想先声夺人,在气势上不输给方解。
可是方解三言两语,就把他刻意营造出来的这种气氛砸的支离破碎。
“镇国公,我敬重你是一方豪杰所以才愿意坐下来谈。你这样说,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宣战?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现在即刻回去备战。我麾下的儿郎也不是吃素的,刀头上淌血而已。我知道镇国公麾下的将士皆是悍勇之辈,难道我手下的兵马就是怂货?见血的时候,未必你的人就流的少。”
方解忍不住笑了起来,对于这样发狠的话他真的想笑。当一个久经沙场的大将军,开始在言语上发狠吓人的时候,还有什么可怕的?
方解道:“若我现在说送客,对你也不尊重了些。不过,你我之间能谈的我已经都说了。将军若是为自己着想,一方田园,青山绿水,再加上吃穿不愁的日子,这归宿已然极好。将军若还想着你麾下的将士们,不觉得太贪了?”
“镇国公不觉得自己太贪了?”
高开泰反问。
“你我不同……”
方解站起来,缓步走到高开泰身后笑道:“将军现在的处境不能贪,贪的多了伤到的是自己。你在后退我在向前,向后的时候若是还要贪心太多的话,最后剩下的反而没有多少。向前的若是不贪,如何向前?你说我太太贪,我倒是觉得自己贪的还不够多。如果我真是贪到饥不择食的地步,现在杀了你岂不是简单的多了?”
高开泰的肩膀微微颤了颤,然后冷冷笑了笑:“镇国公说得不错,人向前不外乎贪欲二字。我竟是忘了,镇国公要的何止是一个长安城,你要的是整个天下。”
“但!”
他也站起来,回身看着方解:“镇国公就算有必胜的把握,就不怕损失惨重?长安城里至少还有数万战兵,当朝者只要号召百姓守城,最少能募集十万大军。再加上城中还有五千铁甲军,镇国公以为和我决战之后,还有多少兵力攻城?就算镇国公可以胜我,相比死伤也不会小。”
“说得没错啊。”
方解点了点头:“将军麾下,多是当初大隋的战兵这我很清楚,战场上厮杀起来,我的人马损失自然不会太小。不过,将军莫非忘了,此时的将军是最弱的将军,若早早晚晚都要打一场,现在是最合适的时机。王一渠死后将军军中不太安稳吧?若我放任将军离开,莫说给你顺承道,泰安道那样富庶之地休养,就算是把西北给你,过上那么一年半载,以将军的能力稳定部下当不成问题。难道我要等到那个时候再和将军决战?”
被方解点的如此清楚,高开泰接下来的话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诚如方解所说,高开泰一开始确实有些示弱,他确实不想和方解决战,军中不安稳,这仗打起来他更没有信心。给他一年,哪怕半年的时间,他将军中各派系将领的乱势理清,到时候再和方解的黑旗军交战,他比现在要多几分底气。此时他军中王一渠那些部下,未见得听他的号令。
“军人都有傲骨。”
高开泰深深的吸了口气,看着方解郑重道:“我领兵多年,骨子里的傲意比别人还要多些。镇国公说的这些我断然不能接受,我宁愿堂堂正正的战败,输了就是输了。让我如此屈辱的投降,高某人还做不出来。既然话已经挑的如此明朗,你我之间也没有什么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了。镇国公,你我来日战场上再会吧。”
“好。”
方解点了点头,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高开泰哼了一声,转身大步往北边走了出去。他带着的亲兵手按着刀柄紧随其后,每个人的脸色都极凝重。现在谈崩了,还在人家黑旗军的地盘上,一旦对方翻脸的话他们这些人只怕都没有什么活路。
“高将军。”
高开泰走出去十几步远之后,方解忽然叫了他一声。高开泰心里一动,以为方解有转还的余地随即站住:“镇国公还有什么话要说?”
方解笑道:“高将军有傲骨令人钦佩,我若是再多说什么难免显得小瞧了你。我叫住将军,只是想告诉将军一声。将军有傲骨,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将军不愿降,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不愿降。我手里现在至少有三四十封将军大营里送过来的书信,这些人既然心思已经动了,我只需在许以一些好处,料来不久之后的决战将军用兵不会太顺。将军今日不愿做之事,只怕他日有人逼着将军做……”
“不牢镇国公费心!”
高开泰冷冷的抛下一句,转身就走。
方解看着高开泰的背影忍不住笑了笑,坐下来慢慢品茶。
……
散金候吴一道在方解身边坐下来,看了看高开泰离去的背影忍不住笑了笑:“主公最后这几句话,只怕会把高开泰逼疯了吧。不过,高开泰军中难道真的有那么多人给主公写了书信?”
方解道:“几十封还是有的,不过这些人多是当初王一渠的手下,高开泰的老部下倒是没几个人写信。我之所以这样对高开泰说,只是想让他心里不安宁罢了。回去之后,他必然清查军中诸将领,临战之际这样做,人心散的更快。”
吴一道哈哈大笑:“主公是把高开泰的心思算的透彻了,他回去之后念及决战之日是否有人倒戈一击,必然坐卧不安。他要是不把谁给主公写了信查清楚,别想睡一个安稳觉了。”
“这算不得高明。”
方解道:“只不过是抓了他的心思罢了,何止是他,不管是谁临战之前得知自己部下竟然有那么多人准备投靠敌人,心里如何能不担忧愤怒?一旦决战之际,他用的人恰好是准备向我投降之人,这仗没打他就已经输了。”
“主公,刚才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站在一边的陈孝儒说道:“这人修为也不算太强,若是杀了他的话,他步下必然大乱,倒时候打都不用打,这十几二十万人马也就废了。”
“杀了他,谁替我杀别人?”
方解喝了一口茶后缓缓道:“高开泰军中那些人写信过来的,没几个是真心想要投靠我,不过是觉得我此时实力比高开泰强,他们在找后路而已。一旦我失利,这些人信上写的那些诚恳之言还不如一个响屁。这些人有投降过来的意思,我自然不能拒绝。可是这样的人到了我军中,用也用不得,养着浪费钱粮,索性不如交给高开泰自己处置。”
陈孝儒仔细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主公想的确实周到,那些还没开打就准备后路的人,将来一样的靠不住,一旦咱们遇到些困难的时候,这些人想着的还是怎么逃离。”
方解指了指北面说道:“糟粕再多,我留着也没用,这些人就交给高开泰自己去解决吧,咱们趁着这个机会多休整几日,士兵们连日行军也疲乏了,多歇歇。”
“另外……”
方解指了指一直放在桌子上的那几十封书信,之前高开泰坐在那的时候眼睛不止一次的瞟过来,心情其实早就乱了。而方解将书信全都背面向上放着,高开泰看不到信封上的字迹,心里更急。
“陈孝儒,去追上高开泰,把这些书信给他送过去。”
陈孝儒嘿嘿笑着,把那些书信拿起来随即转身离去。
“高开泰军中多悍将……”
方解重新坐好,亲手为吴一道满了茶:“当初我在西北的时候,对大隋战兵的战力看的真真切切。那时候西北之乱已经到了根子里,李远山把整个西北弄的千疮百孔。百姓从贼者不计其数,只需要发个馒头就能换来一条人民效力。朝廷的平叛大军到西北的时候,处处皆敌,可是一开战,战兵如沸汤泼雪一样将叛军击溃,速度快的让人不适应。如果不是高开泰谋逆,当初天佑皇帝杨易也不至于丢下那十万人马孤身逃回长安城。”
“我是真想要那些将领那些兵。”
方解叹了口气:“可惜,高开泰治军有方。王一渠的部下和他不是一条心,但他自己的老部下很难劝降。这些人抢不过来,杀了可惜……”
吴一道心里一动,知道方解的意思是什么。那些将领不能为黑旗军效力,那就只能除掉了。方解让陈孝儒给高开泰送过去那些书信只是离间计的开始,后面还有多少招数连他都不能预料。
不过说起来,吴一道对方解在军武上的天赋向来很钦佩。说起来方解在进樊固之前,和军武之事根本没有一点关系。即便是到了樊固之后,他也不过是个斥候队副。谁能想到,出了长安城之后的方解,就如同一条回到了深海的龙。
他似乎天生就是为战争而生的。
吴一道仔细想了想,不由得心里对方解这离间计赞了一声。方解让陈孝儒给高开泰送信,高开泰何尝看不出来方解这是在挑拨离间?可是,人心都是多疑的。就算高开泰明知道也不可能控制住自己的心不去怀疑,一旦开始怀疑,那么结局其实已经注定了。
当首领和部下开始猜忌,这样的队伍就算战力再强大,也已经不足为惧。
“有件事,我知道还没到时机提,但是……”
吴一道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主公,终究我是一个父亲,隐玉的事……她自己不心急,我也心急。”
方解看向吴一道,沉默片刻之后说道:“我知道,是该给隐玉一个名分了。”
第0980章 暗处到明处
王
这个字包含的意思太多太多。
如果这仅仅是一个姓氏,那么也不至于让那么多的英雄豪杰为之拼命。不管是不是天意,老虎额头的斑纹赋予了它天授一样的王位。而人,尤其是男人,有多少人为了成为王而抛洒热血,却最终什么都得不到。
大隋长公主就要亲自主持仪式封方解为王的消息已经散播了出去,这消息不仅仅是给黑旗军上下将士们一个信号,也给了黑旗军之外的势力一个信号。方解封王,他就是得到了大隋杨氏皇族承认的正统势力。有多少造反之后还想着大隋皇族能给一个名正言顺的封号?又有多少人表面上对这种封号不屑一顾实则心里嫉妒的想要撞墙。
虽然这只是一个封号,听起来也不似自立为王那般的有豪气,可是对于大隋现在的乱局来说,这是最好的一种方式。
方解的心思却没有在这上面,这些事自然有下面人操持,他无需费心什么。他的精力还是在军武上,毕竟高开泰那十几二十万人马不是草把子。就算是草把子,一刀一刀挨着个的砍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砍完的。
“骁骑校的人打探到什么消息了吗?”
方解一边翻看各军送上来的呈报一边问陈孝儒:“属下已经安排了不少人手盯着,不过高家军大营里面的事也不好打探出来。属下虽然在进兵之前就开始安排人进高开泰的大营,可时间这么短很难接触到那个层面的事,目前也只能在大营里多看多留心。至于外面的人,倒是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人马调动也没有异常。”
“一点异常都没有?”
方解问。
“没有。”
陈孝儒笃定的摇了摇头:“属下今儿下午刚刚收到从那边传回来的消息,高开泰大营里如往常一样平静。从这往北京畿道各城关隘也没有什么异样,城防一如既往的严密。”
方解嗯了一声:“高开泰的心志还算不错,换作别人或许早就已经被自己的疑心折磨的寝食难安了。北边的事不急,这一战打到这会儿反而急不得了。比起高开泰,我心里更惦记着东疆的事。”
“主公,骁骑校的人对东疆那边的消息一直没有放松过。昨天向您禀报过,纳兰定东驰援东疆的队伍还没有过山海关,算算消息往来所消耗的时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纳兰也就是才出山海关。至于参战,还要等沐广陵的分派。现在东疆各势力混杂,但有咱们货通天下行和骁骑校的人那边策应,纳兰带着的人马不会出什么事。再说,纳兰还是北辽人,北辽人驻地距离战区最多也就不到十天的路。”
方解点了点头:“东疆的事盯的牢一些,尤其是牟平城那边,虽然现在已经被洋人控制但更不能放松。杨顺会那两卫战兵未必都和他一个心思,让那边的骁骑校去查查,看看是不是有人在帮洋人做事。我对杨顺会有一些了解,估摸着他身边必然有人被洋人收买了。查到这个人,能生擒最好。如果不能生擒就除掉,然后尽力策反杨顺会手下将领。虽然那两卫战兵是后来新建的,但杨顺会练兵有一套,那些兵将都能用。杨顺会心里留着的血已经黑了,可那两卫战兵心里的血一定还有不少人是红的。”
“属下一会儿就安排人去传消息。”
陈孝儒道。
方解嗯了一声:“另外,已经打到这了,是时候和木三联系上。当初为了保护他断了和他的联络,但一直派了人在他身边护着。就要进京畿道,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要打长安城。木三这两年一直在城里没出来,他对城内的了解比谁都多。”
“把他带出来?”
陈孝儒问。
“不,他留在城里更好些。联系上之后,让他去我当初在东二十三条大街的铺子里,进门第二块砖下面我留了一些银票,让他拿去走动。长安城里从来都不缺贪银子的,以前有大隋皇帝镇着他们还有所收敛,现在城中没人做主,银子对他们来说比什么都亲切。让木三不要吝啬,凡是花钱能买来的,就没必要吝啬。”
“当然……”
方解追加了一句:“凡是用银子能买来的人,都没必要珍惜。”
……
酒色财从长安城里出来已经有二十几天了,到了黑旗军大营里也有三天。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长安城的城墙再高大也没有什么用。那身肥肉都不能阻挡他身轻如燕,城墙怎么可能拦得住。
黑旗军北上之后,吴一道派人去长安城和酒色财联络上,让他回来。这个干什么事都惜力的胖子这次一路飞奔回来,几乎是不眠不休,看起来竟是瘦了些。吴一道也没急着问他什么,回来之后让他舒舒服服的睡了三天。
“爷。”
走进吴一道住的屋子,酒色财深深弯腰行了一礼。他换上了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一如既往的紧身款。说起来他的每一件衣服做工都极考究,用料也很好,但他偏偏不肯将衣服做的肥大些,似乎很享受衣服裹紧在身上的那种感觉。又或者,他坚持认为这样穿衣服看起来会瘦些。
“睡饱了?”
吴一道眯着眼睛看了酒色财一眼,放下手里的书册。
“睡饱了。”
酒色财点了点头:“知道爷让我回来,心里乐开了花,两条腿跑起来根本停不下来,一口气从长安城跑回来确实累了点。不过回到爷身边就是踏实,睡觉都不用防备什么。”
吴一道点了点头,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坐下说话。”
酒色财蹭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来,等着吴一道问。
“城里的局面如何?”
“乱!”
酒色财的回答没有出乎吴一道的预料。
酒色财整理了一下思绪:“其实这乱从杨坚带着铁甲军离开长安城之后就开始了,只不过最初没有乱的这么明显。杨坚才走没多久,就有人暗中调遣高手刺杀杨坚留守长安城的大军韦木。不过这个韦木修为不俗,几批人杀进去,每一个得手的。倒是被他擒住一个刺客逼问出幕后主使,韦木带着铁甲军屠了一个家族。”
“这之后,想杀韦木的人沉寂了一段日子。过了有半年,又开始有人暗中派人刺杀韦木。可是城中那些真正的高手都有自己的事做,能被请来的多半是没什么大本事的江湖客。动手的次数不少,但没有一次伤到韦木的。韦木后来勃然大怒,带着铁甲军一口气屠了三个大户。”
酒色财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再后来,因为王一渠和高开泰开始进攻长安城,刺杀韦木的人倒是没了。因为那些家伙都心知肚明,王一渠和高开泰若是进了长安城,他们那些人未必能得到好处,还不如留着韦木守城。”
“不过,属下离开长安城之前,打探到有人已经请动了一个高手,要杀韦木了。后来属下知道那人的名字之后,想了想,哪里需要别人去想,他自己说不得早就想杀韦木了。”
“罗蔚然?”
吴一道问。
“什么事都瞒不住爷!”
酒色财恰到好处的拍了一句马屁:“属下知道罗蔚然回了长安就藏身在皇宫里,以韦木的修为料来也知道。不过韦木不敢去主动招惹罗蔚然,毕竟他和罗蔚然动手的话一点把握都没有,也就假装不知道。属下不知道为什么罗蔚然一直在皇宫里不出来,又是为什么突然打算出来要杀韦木了,而且消息居然还走漏了出来。”
“罗蔚然没那么笨。”
吴一道摇了摇头:“他要杀韦木不会宣扬,这件事是有人挑拨离间。看来还有人知道罗蔚然就在长安城里,所以编造出来这个消息抛出来,目的是想引韦木和罗蔚然去厮杀一场。不管谁死,围观的人最起码还看了一个热闹。”
“心肠真歹毒。”
酒色财叹了口气:“我怎么就没想到……我要是想到了,早就把这样的话满大街散布了。”
吴一道白了他一眼:“城中多少兵马?”
“不少。”
酒色财回答:“禁军当初虽然被铁甲军排挤,但规模没变,至少有一万八千人。城防军是当初杨顺会离开长安之前的兵马,数量不下三万。那兵马本事被小皇帝要了去自保的,然后让杨顺会筹建新军。现在小皇帝死了,这三万人没有一个服众的人领着,不少人都瞧着眼红,朝廷里那些人争的头破血流,早就已经没有什么脸面可说了。”
“百里长安城,太大了。”
酒色财叹了口气道:“虽然看起来军队数量只有五万之数不算多,但百姓数量太多。有人若是许以厚利,没准就能招募起来一支大军。”
“不会。”
吴一道忍不住笑了笑:“在长安城那么多年,你还是不了解长安城的百姓啊。自视高人一等,个个都认为自己是皇亲国戚……到时候大军到了长安城外面,长公主说句话,那些百姓就会匍匐在地上痛哭流涕。”
“对了,爷……”
酒色财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忍不住问出来:“爷,咱们呢?就这样?”
吴一道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就这样。”
“可是……为什么?”
酒色财问。
“爷您不是说,那个人已经死了吗?没有了那个人在背后看着咱们,何必还要为别人做事?只要爷您一声令下,货通天下行的人全都站起来就能平掉半边天下!”
“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你还要在我手下做事,不要逼着我做什么。”
吴一道认真地说道:“我说就这样,那么就这样。如果你觉得不服气不甘心……你知道会怎么样吗?”
酒色财愣住,然后使劲点头:“属下知道。”
“该做什么做什么,就不会失去该得到的。”
吴一道缓缓道:“当初我留下你在我身边做事,就是因为你够聪明。如果你真的够聪明,就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如果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了,那么你就明白你该做什么。”
酒色财俯身:“属下明白了。”
吴一道摆了摆手:“一会儿你直接去找主公吧,他会安排你一个合适的位置。骁骑校里先做个副都统,日后功劳大了,前程似锦。你跟着我这么多年也没给你什么,现在我能给你就是把你从暗处放在明处,将来的路有多宽,看你自己怎么走了。”
“谢爷!”
酒色财又拜了拜,揉了揉眼:“以后来了爷还是管饭的吧?”
“滚。”
第0981章 现在就很爽
“这个时候需要一壶老酒,不需要什么好菜,一盘五香花生就够了。当然,要是有一块卤到让人闻了流口水的驴肉自然更好。”
吴一道在方解身边坐下来,看了一眼对面的景色。
这是义合镇不远处的一条小河边上,景色说不上有多雅致清幽。河水虽然充盈但不是很干净,水草在岸边恨不得往岸上爬似的。不时有二三斤左右的鲤鱼从水里跳出来,看样子过的很惬意。义合镇的人已经不在了,这条小河里的鱼失去了本就不多的天敌,活的更舒服了些。
似乎,人是很多动物的天敌。
“钓一条?”
方解递给吴一道一根鱼竿,然后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拎出来一个食盒。他将食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一盘看起来就让人流口水的驴肉,一包五香花生,一壶老酒。
“哈哈。”
吴一道忍不住大笑起来,动手把鱼线顺好,然后挂好鱼食甩杆出去。
“虽然军务上的事我不懂,但是大军进发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琐事,一天到晚也闲不下来。整天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一天就过去了,倒是难得找这么一个去处钓钓鱼,想想就舒服。”
吴一道回身想捏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手才探出去就有鱼儿咬钩,他笑着起杆,第一尾就钓起来足有三斤的大鲤鱼。这河里没人干扰,水里的鱼自然很多。钓过鱼的都知道,要想起来一条三斤重的鱼有多费力,不过对于吴一道这样的人不算什么,他倒是担心竹竿会受不了。
“不错不错。”
吴一道把鲤鱼提起来,刚要放进鱼篓里被方解拦住:“吃了它。”
方解将鲤鱼接过来,动手收拾。吴一道当下鱼竿坐在那,喝一口酒吃一颗花生,再捏一片卤到几乎入口即化的肉,看起来格外的惬意。
“怎么不钓了?”
方解一边去鳞一边问。
“够了。”
吴一道往后靠了靠,靠在身后的大柳树上:“已经够吃了,不必再钓。”
方解微微一怔,然后笑了笑说道:“这世上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够了这两个字,钓鱼的人总是贪婪,钓上来一条心里开心,就想再钓一条。许多人都说钓鱼是最耗费时间的事,可其实仔细想想,哪里是钓鱼耗费时间,是贪念耗费时间。”
“我也贪。”
吴一道似乎很陶醉,也不知道是陶醉于风景还是老酒。
“但贪要有度啊,贪的没度,不好不好。”
方解将鱼收拾好,找了跟木棍穿了架好烤上,他用水壶里的水洗了手,然后挨着吴一道坐下来:“这酒如何?”
“最少有四五年的光景了。”
吴一道品了一口后说道。
“嗯,应该有了……我也不知道,偷来的。”
方解眯着眼睛笑:“距离这义合镇大概四十五里有一个堡寨,是个富户自己建的,没去查是什么背景,兵乱都没被毁了。侯爷约了我钓鱼自然不能少了好酒,可军中的酒多是去年才酿的新酒,味道着实差了些,索性我就先去了那堡寨,偷了一壶酒出来。”
“你是封王了……”
吴一道看着方解,不知道该说什么:“居然还跑去偷酒……好玩吗?要是好玩的话,下次叫上我一起。”
“好玩!”
方解使劲点了点头:“自从领兵之后,已经忘了怎么玩了。”
吴一道嗯了一声:“我想想上次我去偷人家东西是什么时候……竟是记不得了。好像还是年少时候的事,自从娶妻生子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不过现在这样偷东西远不如小时候那样有意思,因为现在你去偷,可以肯定的是别人不会发现你,所以少了些刺激……”
方解险些把嘴里的酒喷出来,摇了摇头:“侯爷这话说的没法反驳。”
吴一道笑的够了,看了方解一眼:“约你出来,其实是有件事一直想说,却一直觉得不能说。昨日和酒色财谈过之后我忽然明白,既然已经做了选择,还有什么不能说?与其那样猜着,不如敞亮起来。”
方解见他神色肃然起来,也坐直了身子。
“您说。”
……
方解静静地听着,听着吴一道讲一个吴一道的故事。这个故事从他平平淡淡的话语中呈现出来,却有一种别样的波澜壮阔。吴一道讲述的不算很详细,几十年的人生如果详细来讲的话,或许几天几夜也说不完。
他只说了那几件最重要的事,最重要的过往。
比如筹建货通天下行,比如……那个白衣男人。
他的故事讲完,一壶老酒才喝了一半。这故事的味道比老酒还要醇厚,听故事的时候根本就忘记了喝酒。
“现在,你是不是明白了很多事?”
吴一道问。
方解点了点头。
“其实很早就想对你提及这些事,但我总是担心这样的事一旦说明白,你我之间的距离也就固定在那里,再想亲近就难了。昨天和酒色财谈的时候,我劝他看清楚些,忽然发现原来最看不清楚的竟然是自己。如果我再不说这些事,你我才会真的渐行渐远吧。”
方解摇了摇头:“我曾经怀疑过您,但后来被自己否定了。”
“所以你才能成就大业吧。”
吴一道笑了笑:“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在开始怀疑之后又自己终止怀疑。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一旦开始怀疑就停不下来。要么知道真相出现,要么一直到死郁郁而终。两个人之间出现了怀疑,那么必然越走越远。”
“我只是觉得,不该怀疑您。”
方解回答。
“好一句不该怀疑就不去怀疑!”
吴一道忍不住赞了一句:“我自问,尚且做不到这一点。”
“当初我不知道是谁吸了罗耀的内劲修为,后来逐步开始怀疑到您,然后我告诉自己,如果真的怀疑是您倒不如以为那真的是一场幻觉罢了。”
方解喝了一口酒,在草地上躺下来:“然后,我就一直当那是一场幻觉。”
“桑乱传我吞天功,这功法其实和佛宗的修为很接近。大轮明王的修为是桑乱所传授,所以也可以说佛宗现在的修行功法根本就是桑乱传下来的,只不过大轮明王也是个不世出的天才,不断的在改变而已。桑乱让我在暗中保护你,我又不能暴露,所以那天之后突然出来,用吞天功吸了他的修为。”
“补吗?”
方解忽然问。
吴一道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很补!”
他看着方解:“你的问题似乎不在点上,偏了。”
方解笑起来:“很补就好,不然白吸了……不过桑乱确实是天下唯一的那个人,后来他出现,我一度怀疑那个吞掉了罗耀修为的人是他。”
吴一道撕下来一块烤鱼,闻了闻:“手艺不错。”
“以前就指着这个哄沐小腰开心呢。”
方解笑道:“从小开始逃亡的人,第一件学会的事就是自己要能把自己的肚子填饱。没有修为的时候我需要别人帮我逃亡,但我不能再需要别人帮我找吃的。”
“辛苦你了。”
吴一道叹道。
“不辛苦,若没有小时候经历的那么多事,我也不会有现在的性子。”
吴一道点了点头:“其实说起来,如果不是有桑乱的支持,不是当初有通古书院的支持,货通天下行不可能做的那么大。天佑皇帝杨易一直以为那是我的能力,其实那是我的运气而已。有桑乱在背后支持,换作别人也能把货通天下行做到那般大吧。”
“不会。”
方解摇了摇头:“不然桑乱为什么不找别人?”
吴一道笑着说道:“这马屁拍的不漏痕迹,不错。”
方解伸手捏了一颗花生米:“过奖了……”
吴一道缓缓舒了口气继续说道:“昨天酒色财问我,我半生努力将货通天下行做的这么大却拱手送给了你,为什么。其实这货通天下行本就是为你准备的,不是我送给你,而是还给你而已。我在想,就算当初杨易没有想到要办一个商行,桑乱也会找到别人为你准备些什么东西。”
“我只是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帮我。”
方解道。
“我以前也不懂,但是现在想到了一些。”
吴一道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也许,他之所以会帮你,只是因为他觉得你和他是同一类人。非但体质上相同,还有别的相同之处。他一直都在找到改变这个世界的办法,没有找到,就转而去找是什么改变了这个世界。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自信自己可以解决所有事,他预料到自己可能会死。所以当他发现了一个和他一样的人出现,开始为这个人准备一些东西。”
“换句话说,他也不是在帮你,而是在帮他自己。他觉得你可以完成他不能完成的事,将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大轮明王一直说他自己是个神,但我认为桑乱才是神,因为他那么早就看到了你的与众不同。”
方解心里微微震了一下,他本不愿意承认桑乱看穿了自己的来历。可是到了这一刻,不愿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了。但他知道吴一道有一点说错了,他和桑乱还是不一样。桑乱绝对不是和他一样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如果是,桑乱也就不需要耗费千年的时间去寻找那个答案。如果他和方解一样,答案早就在他心里了。
“酒色财问我,为什么不自己去做而是帮你。”
吴一道舒服的伸了个懒腰,然后看向方解:“其实原因很简单,刚才我说了货通天下行本就是你的,我只是代管罢了。真正的原因是,我不想做皇帝。我把女儿交给你,你让她母仪天下就够了。桑乱已经死了,大轮明王已经死了,那些曾经让我仰视的人都死了,现在我有机会亲自去接触更高一层的东西。”
他拍了拍方解的肩膀:“等这天下姓方,我就去走桑乱走过路,尝一尝做天下第一什么滋味,会不会很爽?”
“会!”
方解点了点头:“但你不要去尝试完成桑乱没做完的事,很挑战,但那是我的。你是隐玉的父亲,你得一直护着她。”
吴一道哈哈大笑:“说完了,现在就很爽。”
第0982章 主公来了
木三每天都起的很早,他租住的这个地方颇为偏僻,想要买些蔬菜肉食需要走小半个时辰才能到。不过,从半年前开始长安城里就已经买不到肉了,至于蔬菜,可以买到,但一颗大白菜的价钱就足以令人咋舌了。
若是换做别的城池被困好几年,只怕城里早就开始人吃人了。长安城够大,方圆百里,总是能找到地方种一些粮食蔬菜。说起来一点都不好笑,以往绝对不会看到的场面正在长安城里自然而然的发生。
比如在长安城里有一块菜地的人,会雇佣十几个身手不俗的保镖。而这些保镖的费用也不算太高,只要每天管饱就行了。如果不是长安城里的军队还能保证治安,保镖弄死雇主把菜园子占为己有的事也不见得不会发生。
因为长安城里就有不止一座粮仓,所以粮食的供应倒是还不至于捉襟见肘。不管朝廷里是谁当政,这个时候只要没有傻逼到极致都不会做出不给老百姓发粮的蠢事。外面的敌人有长安城天下无双的高墙挡着进不来,要是把城里的百姓惹恼了,外面的敌人估计着会乐开了花。
长安城里的粮仓储备一直很充裕,就算城里人口的数量如此庞大,城中的两座粮仓再加上户部的官仓加起来,也够百姓们每天吃饱吃二三十年。
可是,粮食的充足只是淡化了一些人们的恐慌,并不至于让百姓们如以往那样安静踏实的生活。毕竟城外每天差不多都有攻城的呐喊,表面上再若无其事的人心里偶尔闪念间也会恐惧于幻想中的城破人亡。
木三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不在外面吃饭了,说实话,他现在不知道自己身边有没有同伴。他每天都会奢求有个人突然冒出来告诉他是来接他的,日复一日的这样想着,以至于他现在的精神都有些不正常。
他走在大街上总是会往角落处看,看看是不是有人留下了记号。以前他最怕的就是夜晚出行,但他现在已经习惯了每天晚上悠荡在大街上如同一个幽灵,他已经能精准的避开巡街的官兵,甚至无聊到数一数每一队过去的官兵数量上有什么不同。
他以为,黑夜里会有人出现一把拉住他跟他对上一句暗语。
可惜
已经两年了。
什么都没有。
他就这样平淡却倍感压迫的生活着,他甚至不敢照镜子,因为他知道这两年自己衰老的速度一定快的吓人。他不出去吃饭,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嗓音和走路的姿势早早晚晚都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他不敢让人熟悉自己。
他现在已经能把一碗面汤煮的很美味,有时候他甚至想,如果有一天自己手里的银子快花完的时候,是不是出去在大街上摆个小吃摊子,生意一定不错。
一个人独处的时间久了,思想就是唯一的伴侣。
躺在床上的时候,他会在脑海里构造一个个故事。有时候想到特别精彩的情节,他会笑出来甚至哭出来。每一个无聊的白天和夜晚,他不敢做的就是凝视地面,他怕地面忽然裂开一条大口子把自己吞噬进去。
他不止一次的想过,有人来抓自己可能还算是一种解脱。
他会望着天空傻笑,望着树上的鸟儿傻笑,望着墙壁上的虫子傻笑。
每一天早晨醒来,他也会傻笑。
然后对自己说,我还没有被逼疯,真好。
百面已经快要吃完了,他必须出去采买一些。他没有去过官府分发粮食的地方领取,他不敢。幸好当初方解给他的银子足够充裕,银票在长安城里可以通兑,但是要去有官府背景的钱庄,而且一千两银子的银票只兑现四百两现银。
他还是不敢去,他只敢拿着珠宝去当铺典当。前阵子他拿着一颗在太平时期价值万金的东珠,在当铺里兑换出来一千二百两银子,这已经是天价。当时当铺老板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肯定怀疑他这东西是偷来的。所以木三没有多停留哪怕一秒钟,背上银子之后快速的离开。
如果他不是够机灵,回去的半路上就被当铺的人弄死了。
他每一次典当都不敢去同一家铺子,甚至不惜做穿城马车去城市的另一边典当。哪怕是买面买油,他也不会在附近的铺子。
早晨醒来的时候西边那颗最晚落下去也是黎明中最亮的那颗星星还在,木三起身,麻利的收拾好自己,洗漱之后在院子里打了一趟拳。他打的毫无章法,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威力。这拳法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他知道不管用,但他逼着自己每天都要练,还要绕着院子跑上半个时辰,他必须让自己做到随时都能跑路,而且要跑的很快,所以需要一副好身体。
出门的时候天才刚刚亮起来,木三就是要趁着没什么人的时候出行。这两年,他越发的感觉到自己这副男不男女不女的身体很麻烦,如果是有心人仔细看他几眼,就能看出他的破绽。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在太极宫里为自己找出路的时候跟小方大人第一次搭话的小太监了,他已经快到二十岁。这个年纪,早就该有胡须,早就该有喉结,可他都没有。他光洁的下颌上连粗一些的毛孔都没有,骗人说才刮了胡子都没人信。
只能避开人。
尽量不见人。
他不需要地图,长安城虽然很大,但是这无聊之极的两年来他已经走过了太多地方,他脑海里就有一副长安城地图。
穿城马车的价钱已经是原来的十倍,能坐得起的人已经不多。但是赶车的人又不敢降价,因为现在的银子已经远不如几年前的银子。以前一两银子可以在最好的酒楼点一桌子好席面,现在一两银子才只够让他的骡子吃上几顿饱饭。
人无精打采,骡子也是。
木三交了银子上了车,说了一个地址就眯上眼睡觉。马车缓缓的行进,他不急,所以也不催促。
足足一个时辰之后,木三睁开眼。算计着时间,已经到了东二十三条大街。马车果然停了下来,跟木三睁眼几乎同步。
他习惯了每天都到这里转一圈看看是不是会有收获,如果不是为了买米面他不会坐马车。因为他带着一包银子,现在长安城里的治安可仅仅是被军方控制在不会有暴动的地步。至于当街抢劫这样的小时,早就已经开不出来饷银的长安府是不会管的,军方的人更懒得去管。
他下车的时候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今天照样一无所获。
但是,他错了。
东二十三条那个铺子门口,今天多了一个卖小吃的摊子。那是两夫妻吧,看起来男的老实憨厚,女的有些重利但不失善良。
木三看到那个男人对自己若有若无的笑了笑的时候,他忽然想哭。
特别特别想哭。
……
“我以为自己已经开始发臭了。”
木三坐下来,要了一笼包子。
“不来一碗热汤面?”
老板问。
木三摇了摇头:“莫说吃面,现在就是提到面这个字我都想吐。这两年来我把别人一辈子吃的面都吃了,有时候没有油盐就那么煮了吃,有时候我就忍不住想,或许吃屎都要比吃那样的面有味道。”
摊贩老板笑了笑:“不用你说,你每一天怎么过的我都知道。你看不到不代表没有,这两年来你身边从来没有少了人。可以这样跟你说,你觉得自己这两年过的日子生不如死,那么在暗处保护了你两年的那些人,过的比你还要辛苦的多。”
木三一怔,他真的没有想到这两年自己身边一直有人保护。
“你最起码还有面吃。”
老板很轻很轻的叹了口气:“可是我手下的那些弟兄们呢……你知道我手下的一个弟兄怎么说你吗,他说看到你每天那样神经兮兮的样子,他恨不得下去抽你十七八个耳光。”
“他要是来抽我耳光,我会谢谢他吧……”
木三往嘴里送了一个包子,发现只有指肚大小的那么一块肉馅。
“你这生意做的越来越坑人了。”
他说。
“呸。”
老板啐了一口:“你去别家吃吃看,我这肉馅大小已经是别人家里两倍了,银子收的倒是一样多。”
“现在这样一笼包子多少钱?”
木三问。
“三两银子。”
老板有些不满:“吃得起的人越来越少了,就算是以前中等人家现在也早已经穷的揭不开锅,如果不是官府定额发粮,也不知道饿死多少人了。前几天我看到一个曾经在长安城都小有名气的商人,跟着百姓一起排队领粮食,据说把以前的宅子都已经卖了。”
“有时候这命运这没法想象,那些做大生意的人出不去城就没有买卖做,反而是我们这样做小本生意的,活的更好些。”
木三叹了口气:“你出现在我面前,不会是只为了得瑟一下你活的很滋润吧。”
“你面前的那个笼屉里有一把钥匙,是我身后这个铺子的,进门第二块地砖下面挖开,有不少银票,虽然现在长安城里去钱庄兑现要打一大半的折扣,但弄出来上万两银子还是没问题的,我会安排人和你一起,多走几个钱庄兑换。然后去富户家里收珠宝……”
“做生意?”
木三忍不住问:“我等了这许久,难道就等来的是这个?”
“你性子怎么还没沉稳下来。”
老板白了他一眼:“从明天开始,你就是黑旗军在长安城里的使者了。去那些朝臣大人们家里不需要带礼物,他们巴不得会好好款待你。但是去禁军或者其他军队里见有实权的将领,礼物还是要带一些的。”
木三眼神一亮:“主公来了?”
老板嘿嘿笑了笑:“来了,现在已经打到京畿道了。高开泰的兵挡不住主公的雄师,用不了多久主公就会兵临城下。到时候你有多大的功劳,就看你这段日子的表现了。”
老板坐下来,陪着木三一起吃。
“你自己都吃了,还卖什么?”
木三问。
“卖个屁!”
老板舒展了一下身体,回头看了一下妻子:“一会儿咱们就去成衣铺子买几件好衣服穿穿,以后我们两个就是你的贴身护卫了。你也不必藏着掖着的去见那些人,那些大人物不敢把你暴露出去。只要躲开铁甲军的人就行……这么多年,我也算终于熬出来了,你闻到面汤味就想吐,我何尝不是煮面煮到想吐?”
第0983章 原来只是杀人
“你叫什么名字?”
木三问。
换了一身锦衣的老板看起来竟是英俊了不少,剃了胡须之后倒是能看出来几分年轻时候的风采。估摸着,这家伙以前也是个风流货。他妻子跟在两个人身后,已经粗壮起来的腰身把那件挺华美的裙子几乎撑破,肚子上那几条山梁似的突起看起来有些好笑。她自己似乎也很懊恼,不时按一按肚子上的肥肉。
“我?”
老板想了想回答:“易冲,这名字好多年没提起来了。”
他转头看向妻子,发现妻子正在瞪自己。
“谁叫你这么多年一直让我多吃些多吃些,原来我的腰有多细?你看看现在,就好像裙子里装着的是一头猪!”
她恨恨的说着。
“你想漂亮给谁看?”
易冲挑了挑嘴角:“你腰只有一掐细的时候是给我看的,现在有合抱粗还是给我看的。我以前喜欢细的现在喜欢粗的,所以你一直都那么美。”
他妻子还在生气,听到这句话扑哧一声笑出来,瞪了他一眼:“以后总得瘦回去,卖小吃的就要有卖小吃的样子,如今做回大内侍卫就要有大内侍卫的样子……我忘了,现在是骁骑校。”
她顿了一下,眼神里似乎有些伤感。
“什么时候去见见罗爷?”
她问。
“什么时候都行。”
易冲摇了摇头:“不过,罗爷未必想见咱们。他有自己想要过的日子,早已经不是原来大内侍卫处的那个指挥使了。如果他愿意,会来见见咱们这些老部下。如果他不愿意,咱们就是上门求见也未必见得到。”
“咱们现在已经是黑旗军的人了。”
他回头看向妻子:“做咱们这样的人,最不该的就是忘记身份。”
“我记住了。”
妻子郑重的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先去拜访谁?”
易冲问木三。
“你们那个罗爷。”
木三忍不住笑了笑:“这城里有许多该拜访的人,但没有谁能排在他前面。你们两个不是也想见见他吗,恰好恰好。”
……
罗蔚然现在已经不住在太极宫了,自从前阵子他就在长安城的消息被人散布出去之后,他反而从太极宫里出来,带着皇后住在演武院后山。那个地方对于他们两个,似乎有着特别的意义。
罗蔚然有客人。
一个看起来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但却必然会来见罗蔚然的人。
铁甲军现在长安城里的统帅。
韦木
“有人故意散布消息出来,说是你要杀我。”
韦木看了看面前的热茶,没有碰。这茶不是真正的茶,而是罗蔚然的妻子从山上菜的野草叶子,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药香。是的,现在已经可以称呼她为罗蔚然的妻子了。离开了太极宫之后,她似乎已经和那座宫殿再也没有关系。
“所以你先来了?”
罗蔚然问。
韦木摇了摇头:“我虽然已经不算是一个正常的人,但我也没变成白痴笨蛋。我在皇陵里沉睡了那么多年和主子靠的不一样,主子得到了你师父一半的修为,而我靠的是几条恶心的虫子。”
罗蔚然忽然明白为什么韦木不去碰那杯茶了,他体内的蛊毒一定会这个味道有些抵触。
“幸好,这恶心虫子没有毁了我这里。”
韦木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罗蔚然点了点头:“那么你来找我,想说什么?”
韦木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铁甲军士兵:“我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是一群没有灵魂的躯壳,指挥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他们不用吃饭不用睡觉也早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但我知道害怕。”
“你怕?”
罗蔚然看了韦木一眼:“你怕什么?”
“怕死啊。”
韦木的话语里没有一点虚伪,这让罗蔚然有些不习惯。
“或许是因为我活的真的够久了,所以才比普通人更惧怕死亡。现在主子已经死了,只剩下我和我手下这几千铁甲军。我一直在想我以后该做什么,手里有这样的力量自然不缺去处,可这个去处不好找。”
“你……”
罗蔚然愣了一下:“你想找出路?”
“是的,我需要出路。”
韦木笑了笑,往后靠了靠。他的身躯很庞大,体重也很大,坐在罗蔚然自己打造的椅子上有些憋屈,向后靠的时候,椅子不堪重负的发出几声呻吟。那吱呀吱呀的响声,显得有些刺耳。
“这城里想找出路的人都想杀了我,因为他们都认为我是挡在他们出路门口的那个人。”
韦木自嘲的笑着:“可他们却不曾想过,我又不想死,难道我不需要出路?他们以为杀了我,就能找到那条出路了。在他们眼里看来,他们如今困局在长安城里甚至不是外面的人困住他们的,而是我。他们觉得只要打开那扇门,他们就能迎接到光明。”
“所以,很多人想要杀了我。我能理解他们,为了出路而杀人理所当然。而我也在找出路,所以我为了出路杀人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罗蔚然摇了摇头说道。
“你懂。”
韦木指了指山下:“外面是高开泰,有多少人想要出去做高开泰的仆从?他们都是纯粹的白痴,高开泰那样的人永远也不可能走的更高更远。所以我一直紧紧关着门,不放他们出去,也不放高开泰进来。如果说主子还在,我是为了主子守住这长安城。那么现在主子死了,我是为自己在守着这长安城。”
“高开泰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我自己不去选他也不许别人去选他。因为城里的人我留着还有用,那都是我做选择的时候的筹码,越重越好,不是吗?”
罗蔚然点了点头:“还是直接说你的来意吧,我不需要听你解释这些。”
韦木道:“我总得让你先信我,不然你怎么会帮我……”
他撩起身上的衣服,罗蔚然看到了一片伤疤。
“烧的。”
韦木说道:“那天主子从外面逃回来的时候,黑旗军的统帅方解在后面追,主子让我拦住方解,我拦了。然后我身上就变成这样了,如果不是方解手下留情我早就已经变成了灰烬。那天眼看着我就要被烧死的时候方解收了手,连我自己都以为我必死无疑。不过我还活着,身上留下的这些疤痕时刻在提醒我,我该做点什么才能避免下一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
“你猜方解为什么不杀我?”
韦木问。
不等罗蔚然回答,他继续说道:“一开始我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他要手下留情。如果他晚收手那么一瞬,我就会被那火烧的一点都剩不下。浑身疼的时候我倒是越发清醒,也想明白了为什么我没死。不是因为方解慈悲,是因为他觉得我有用。这真是太好了……不是吗?”
“所以呢?”
罗蔚然问。
“所以,我不想再被烧第二次。据我说知,长安城里不少人想要投靠方解,因为他回来了,带着庞大的军队。我也想,而你和方解之间的关系是我可以利用的,不好意思,用了利用这个词,不过这词不矫情。”
“我手里有筹码,方解还觉得我有用,多好。”
他看了一眼山外:“我现在只缺一个帮我联络的人了……”
……
联络的人来了。
罗蔚然看到木三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自己可以推开了。他不想再搀和进任何争斗中,不管是为了谁。哪怕他的女儿如今就在方解军中,他也不想让自己再进入那样的生活中。现在他过得很好,很舒服。
木三看到韦木的时候愣住了,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巧。
易冲和他的妻子拦在木三面前,回头木三说了一句话。
“你先走。”
“不必走。”
罗蔚然遥遥的喊了一声,然后招了招手:“你们来的正是时候。”
他指了指木三他们,对韦木笑了笑:“如果他们知道你刚才和我谈了什么,他们一定很高兴,如果你知道他们什么身份,你也一定很高兴。所以现在这件事和我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你需要一个联络的人,我不是最合适的,他们才是。”
木三走过来的时候心情很忐忑,因为他对罗蔚然也不是很信任。
“你是方解的人?”
韦木问。
木三看了罗蔚然一眼,然后深深的吸了口气后挺起胸膛:“我是。”
“那就直接些。”
韦木站起来,木三还不到他的肩膀。
“我要长安城没用处,方解要长安城有大用。我可以把长安城献出来,甚至可以为他做一些他想做但不能做的事,前提条件是,方解怎么安置我。我给你时间去联络,我就在将军府里等你的消息。”
韦木和木三交谈的话语要比和罗蔚然交谈的话语简单的多。
“好。”
木三忽然觉得自己的运气真是好极了。
“不过,有件事我觉得不需要主公告诉你,你也应该去做。我敢保证,这件事如果你做了,那么主公在安置你的时候一定会考虑的更多。”
“什么?”
韦木问。
“这城里有许多主公不喜欢的人也有许多不喜欢主公的人。”
木三耸了耸肩膀:“你懂了?”
韦木哈哈大笑:“我以为是多难做的事,原来只是杀人。”
第0984章 被自己逼疯了的人
木三走进韦木的将军府的时候,心里其实一直很不安。他和易冲夫妻去见罗蔚然,却没有想到会在罗蔚然家里遇到韦木。下了马车打量这座将军府的时候木三才猛然想起,原来这里就是当初的怡王府。
木三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个风流之名播于天下的怡王杨胤,想到了京城里那场浩浩荡荡却虎头蛇尾的叛乱。
王府没有改造,还是原来的样子。木三以前在宫里东暖阁伺候的时候也曾几次到怡王府里传旨,所以对这大院子里也颇为熟悉。多年之后再进来这里,竟是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他下意识的看了看王府后院那边,曾经那里停着一艘楼船。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王爷就是在那艘楼船上指挥叛乱,却被踩着一根柳枝的万星辰拦住。楼船早已经不在了,那小河却还在。
王府的围墙也早已经修缮完好,府里的风景也依然如故。
“怡王杨胤就死在那。”
韦木指了指一个方向。
木三下意识的看过去,然后在心里叹了口气。那般人物,最终也只是悄无声息的死在自家院子里,死的时候也没有人关注。就好像这个人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如果不是刻意提起来长安城里谁还会想到他?
或许是因为觉得有些热,韦木一进府门就把外衣闪了,光着膀子,身上的肌肤看起来就好像一堂烂泥似的那么恶心。当初方解的金火没有烧死他,是因为方解当时就想到了留下这个人以后还用得到。但是金火哪怕只是在他身上烧了那么片刻,他也已经体无完肤。能活下来,最重要自然是方解没有杀他的心思,其次是他运气好。这种烧伤如果调理不好,感染之后离死也不远了。
虽然已经好的差不多,可表皮的颜色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韦木自己倒是似乎已经看开,一点儿都不在意。他身材壮阔雄魁,面貌狰狞,再加上现在这样一层皮肤,看起来到真如从地下才钻出来的恶魔似的。不仅仅是皮肤如此,他的头顶上没有一根毛发,就连眉毛睫毛都没有,看起来那圆滚滚光秃秃的硕大头颅怎么都有些吓人。
“一开始我以为自己马上就死了。”
韦木在院子凉亭里坐下来,摆了摆手吩咐下人上茶。
虽然他样貌恐怖,可说话的语气倒是很温善。也许每个人都有两面,在不同的人面前展现自己不同的一面。
“不过还好,镇国公几乎废了我,但也为我打开了一扇门。长安城太大了,谁守着这座城就如同守着一座巨大的宝藏,当然,这是对有能力有实力的人来说。我没那个实力,守着长安就好像守着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
韦木示意木三喝茶,然后笑了笑:“本来我是没心思为自己考虑的,我得为主子效力。不说我对主子有多忠心,只说我体内的蛊毒控制之法在主子手里我也没有别的路好走。现在……该是我为自己多考虑一些的时候了。”
木三笑了笑,有些不自然:“我从不曾想到过,你我还会有这样面对面说话的机会。本来我打算多走访几家,还得背着你不能让你知道。现在倒好,那些本该去拜访的人没去,倒是和不该见面的人坐下来谈话。”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一成不变的事。”
韦木耸了耸肩膀:“忘记这话是谁说的了。”
木三想了想,好像主公方解也曾说过这样的话。
“没错。”
他点了点头:“现在咱们可以谈谈正经事了,说实话我和你这么面对面坐着很不舒服。”
“哈哈。”
韦木哈哈大笑,笑起来更像是个恶鬼:“我喜欢你这个小家伙,你说话挺有意思。”
木三心说你才是小家伙,老子是没家伙好不好……不过一想到这家伙的块头,据算是按最小的比例算,家伙也不会太小。想到这里木三使劲甩了甩头,心说他娘的这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说打算拜访不少人?”
韦木笑够了问。
木三点了点头:“我家主公大军已近京畿道,破高开泰也不过是旦夕之间。接下来就是这长安城,我既然在这,就得为主公多做些事。城中有些人还是值得拜访一下的,我多联络一个人,就没准让大军少损失几个士兵。”
“你不用去找他们了。”
韦木指了指自己:“你找到了我,就不是少损失几个士兵的事,也许会不费一兵一步就能进城。不过……如果镇国公不能给我一个特别好的答复,不管你去拜访谁,我保证黑旗军攻城的时候损失不会小。”
……
韦木的态度很明确。
木三也知道这个人刚才的话绝不是威胁,长安城城防太坚固,就算是黑旗军拥有火炮想要攻破这座大城也极难。城墙的厚度和坚实程度大家心知肚明,为了这一圈城墙大隋付出了多大的心血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当初之所以把长安城建造的如此大如此坚固,其实大隋的历代皇帝们都是一个心思。
万一有一天大隋乱了,杨家的子孙后代最起码还有一个绝对稳固的避难所。长安城方圆百里,城里的百姓组购物养活杨家人了。就算杨家的子孙再不肖不能恢复河山,有这百里方圆日子最起码过的不会太辛苦。
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木三心里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既然主公把这个差事交给了他,他就必须争取到最好的结果。毫无疑问,如果韦木能投降的话就是最好的结果。但木三需要知道韦木的底线是什么,这样的人不好骗暂时也不能骗。
“将军想要我家主公给什么答复?”
木三笑了笑:“给我一个准话,我也好派人回去和主公联络。”
“我……”
韦木顿了一下,表情有些异样。
“我想要的其实很简单,但我不敢贸然相信你家主公能给我。之所以我没有选择高开泰而是他,就是因为,我知道高开泰给不了我。说出来也许你都不会相信,到了现在我最大的要求不是兵权也不是地位……”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天上有几只鸟儿轻快的飞过。
“给我解蛊,然后给我找一个安宁的地方让我安安静静的活到死。我知道这样的话你很难理解,我也不需要你理解。我更知道越是这样简单的要求越是很少有人能做到,我担心的是一旦我打开了长安城的城门,你家主公就会立刻杀了我。”
“可是我给你什么保证你才能相信我家主公不会杀你?”
木三问。
韦木摇头:“没有什么可以保证,这就是赌博,拿我自己的命在赌。高开泰做不到这一点,因为他找不到能给我接触蛊毒的巫师,也不可能放过我。我和我那五千铁甲军就是一柄最锋利的刀子,谁都想要。但我不想带兵了,一天都不想。”
木三想问为什么,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
“所以我一直很矛盾。”
韦木自嘲的笑了笑:“我献出长安城,帮方解做些事就必然会得罪一些人。方解会不会为了安抚那些人,把我杀了?如果方解不能给我想要的,我就自己找一个方式过我想要的。”
韦木的表情忽然变了变,站起来,手伸着指了一圈:“长安城里有多少人?你不知道,我也懒得知道。我只想要一个地方安安静静的活着,不想带兵不想见人。方解不能给我,我就自己去造出那样一个环境来,你信不信?”
木三从他的话里听出一阵寒意,心里忽然一紧。
“如果逼疯了我,我就把长安城变成一座大坟。我带着铁甲军从这边杀到那边,见一个杀一个。杀到最后,城里就只剩下我和这些铁甲军士兵了。他们本来就是死人,只有我自己一个活人,多好?”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种寒芒在闪烁。
木三心里越来越紧,他开始有些后悔进将军府了。
韦木是个疯子。
木三无比了解这种感觉。
在两年在长安城里,他自己生活,每一天都在提心吊胆的活着,每一天都在自言自语。他知道如果再这样下去也许过不了多久自己就疯了。而韦木也一样,虽然他们两个发疯的理由不一样,缘故是一样的。
压力
巨大的压力。
这样的疯子,随时都可能做出什么疯狂举动来。所以木三确定,韦木刚才说的话绝对不是危言耸听。当这个人的压力大到他无法抵抗的时候,任何疯狂的事都有可能做出来。屠掉长安城?
他怕什么?
“我没有什么大的目标,我不想做皇帝。”
韦木笑的越发疯癫:“所以我没有顾忌,我不怕得罪人。我就算把全天下的人都得罪了,人人骂我是魔鬼又能怎么样?我又不需要求着谁,我自己都能做到。你家主公怕,他现在不敢杀太多人,城里那么多世家的人他敢都杀了?那无异于得罪了半个天下。可我不怕,我杀了他们又能怎样?找我报仇?哈哈……我用不到他们所以无需顾忌什么,要不要我现在杀几个人给你看看?”
他大步过去,一把抓起木三的手。
“来来来,你来指一个方向。只要你指出来,我就杀过去。”
木三大惊失色,想把手抽回来却哪里争的过韦木。他的身躯和韦木的身躯相比,就好像兔子和狼。
“你不选?”
韦木脸色一寒:“那我帮你选好了。”
他拎起木三往旁边一掷,木三随即向后飞了出去。之前在演武院后山上易冲和他妻子留下来陪着罗蔚然说话,木三是自己追上韦木跟过来的。现在木三开始后悔,自己当时怎么就那么大的胆子!
他跌倒在地,后背撞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格外的疼。
“那边!”
韦木对着他喊了一声,脸色变得发红。
“好!就那边!来人,吹角点兵。咱们木三大人指了一个方向,就王那边屠过去。”
他抓起衣服摇摇晃晃的往外走,就好像一个喝醉里的莽汉。木三这才醒悟过来,他跌倒的时候手指着西边。
韦木狂笑着离去,木三看着他的背影心还在狂跳不止。
“他是一个被自己逼疯了的人……”
木三喃喃了一句,不敢去想韦木走出将军府大门之后会有什么可怕的事发生。
第0985章 封城疯城
木三看到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僵硬住了。他就好像一具石像,想动却根本就动不了。他见过很多杀戮之事,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毫无理由的杀戮。而决定这些人生死的,居然是木三自己。
他倒下的时候,手指着西边。
狂啸而出的韦木让人吹响了号角,一队一队的铁甲军士兵随即如启动了的机器一样排成整齐的队列走出将军府。杀戮就从将军府西边的大院子展开,毫无征兆的,这个院子里的人们就被死神眷顾。
韦木一锤将这户人家的院门砸开,然后伸手往前指了指:“杀尽!”
能挨着当初怡亲王杨胤住的人家,自然不是平民百姓。这样一座大宅院里,有多少人住着可想而知。木三已经没有心思去想这宅院里住着的是哪个大人物,他甚至已经没有了任何思想。
疯子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手握重兵的疯子。
铁甲军闯进这户人家,那些毫无感情的士兵开始机械的杀人。院子里的哀嚎声响起来的时候,木三觉得自己心里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撞了一下。他拼了命的挣扎,想冲过去阻止住韦木。
就在他的脚步勉强能挪动的时候,却被人一把拉住。
木三回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易冲已经站在自己身边。
“阻止他。”
木三几乎是带着哭腔说出的这三个字。
可是易冲却缓缓的摇了摇头:“对于咱们来说,这样的杀戮不一定是坏事。”
“你……说什么?!”
木三惊愕的看向易冲。
“这些人没有招惹谁,就这么死了岂不无辜?你怎么这样冷血!”
“这个城里,住在这样豪门大宅里的人死多少都不无辜。”
易冲再次摇了摇头:“我是冷血,这么多年在大内侍卫处做事早就已经让我变得冷血。但我不冲动,就算你现在冲过去能阻止他吗?刚才在将军府里的时候我已经到了,计算过之后我没有冲过去救你。你可以把这称之为冷血,但我更觉得这是冷静。韦木时刻都在疯狂的边缘,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把他逼成了这样,但我知道谁也阻止不了他。铁甲军中没有几个人是有感情的,而有感情的几个人好像都已经距离彻底疯掉不远了。”
他们没有出过长安城,他们不知道铁甲军的控制方式。
“有时候,想要达到什么目的不得不做出些违心的事。韦木杀人,我们坐视不理你觉得心里那关过不去。那你就尽力去想一想……这样做会给你带来什么好处吧。”
“你什么意思!”
木三问。
“韦木还没有彻底疯掉。”
易冲指了指远处的杀戮,远处的一队铁甲军士兵撞开第二个院门,另一队士兵撞开第三个院门。这两个院门之间隔了几户人家,那几家都是平民百姓。
“你可以认为他是疯了,但我却觉得他只是在发泄。当压力大到自己无法控制的时候,只有发泄才会让自己好受些。他现在还是在有选择的杀人,什么时候他杀人已经开始不再避开那些百姓,就说明他真的疯了。”
木三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冰窟,他觉得现在自己身边的人都很陌生。当他今天看到易冲的时候那种温暖让他特别激动,可是现在,冰冷重新回到他身上且比过去的那两年更加的剧烈。
“站在你自己的角度去想一想吧。”
易冲平淡的看了木三一眼:“城里有太多太多的大人物,他们身后都代表着一个庞大的家族。这样的人,主公进城之后都要安置。可是这么多人凭空分去一部分官职和赏赐,对于黑旗军奋勇拼杀的将士们公平吗?对于你我这样付出过的人公平吗?就因为他们家族势力庞大,就要让他们享受到特殊的照顾,公平吗?”
他连着问了三个公平吗。
不公平。
木三知道不公平。
“这些锦衣玉食的家伙们,只要在韦木打开长安城门的那天装模作样的在城门口迎接主公进城,他们就是有功之臣,主公就不得不给他们一些照顾,这是不是实情?这些在朝廷里做官的人,主公不可能把他们都废掉,所以朝廷里终究还是有一些位置被他们霸占,这是不是实情?”
“是!”
木三无可反驳。
“多死一些吧。”
易冲嘴角抽搐了一下,终于显示出了一些他貌似平静下的不平静。
“这些人多死一些,对咱们黑旗军的将士们来说绝对是好事。对你我来说也绝对是好事,你怎么知道这死的人如果不死的话,将来在朝廷里占的不是你的位置?”
易冲冷冷笑了笑。
“主公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不只是主公,有理智的人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那就让这个疯子韦木去做吧。这个世界本来就充满了不公,这次也让他们这些尝尝什么叫不公。”
他说。
眼神阴寒。
……
曾经的户部侍郎府,大门已经被撞碎。一个惨叫着的青衣皂靴的小厮从门里跑出来,身上都是血,可他还没跑出去几步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抓住,拖拽着拉回门里面。台阶上留下了一条血痕,触目惊心。
血水顺着台阶往下淌,慢慢的在门口的路面上汇聚成了一下洼。
啪!
一只靴子踩在血洼上,将血水溅的四处都是。
韦木站在门口看了看,嘴角上的狰狞笑意还没有退去。他带着铁甲军从将军府出门开始往西杀,每一个大户人家都没有落下。凡是在朝廷里做官或是曾经在朝廷里做官的人家,全都遭了灾。
他大步走进这户人家的大门,一脚将门里面横陈的尸体踢开。院子里就是地狱,到处都是疯狂逃跑着的下人,有男人有女人。他们都已经被吓傻了,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逃跑。那些即便不把面甲拉下来也一样面无表情的铁甲军士兵们,将一条又一条生命终结。
一个身穿锦衣的胖胖的女人一边凄厉的嚎叫着一边往大门口跑,跑到门口的时候骤然发现站在那里的韦木,这个女人吓得立刻停下来,叫声那么尖锐刺的人耳朵都有些发疼。她的眼神里都是惊恐,脸色白的就好像洒了一层雪。
“啊!”
她惊叫着,转身想往院子里跑。
韦木将自己的重锤掷出去,正砸在那女人的后脑上。巨大的力度下,那女人的脑壳就好像被砸碎的西瓜一样崩裂,红色的白色的东西往四周飞出去,那头颅爆开的场面是如此的血腥,可韦木就好像看到了什么特别开心的事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他大步往院子里走,尸体就在他身边缓缓的倒了下来。
这户人家的人,也许就算做梦都不会梦到如此可怕的事在自己身上发生。这本就不是什么可以预料的事,如此不合理的发生着。
天还没有黑。
即便天黑,也不知道杀戮会不会停止。
远处,一队身穿甲胄的士兵赶过来,看到封锁了街道的铁甲军之后又犹豫着停了下来,为首的那个将领脸色难看的吓人,他手下的士兵们都看着他等待着命令,可是最终,这个将领只是无力的摆了摆手,然后掉头往回走。
“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他说。
士兵们也都心知肚明。
……
城里的酒楼已经关了十之七八,还能开着的酒楼自然有着极深的背景。城里缺肉缺蔬菜,还能让酒楼维持下来的人肯定不简单。而且现在还能有钱进酒楼里吃喝的,自然也没有一个简单的。
这家酒楼里来的都是熟客,所以坐在靠窗位置上的那两个人显得很突兀。其他食客不时看过来一眼,然后压低声音继续议论着大街上那场毫无征兆的杀戮。
“估摸着又是谁不开眼,派人去刺杀韦木了吧?”
有个人将声音压得很低地说道。
“不太像……以前韦木也屠过几个大宅子,可你们也都知道那是有针对性的杀人。看得出来,他杀谁就是谁动了心思要杀他。但是今儿这场面太他娘的吓人了,从将军府往西开始杀,现在已经杀到西十九条了……瞧着这架势,今晚上都不一定会停下来。到底是他娘的谁惹恼了那个禽兽,这样杀人就不怕遭天谴?”
“天谴?”
另一个人冷笑:“到现在,你还指望着老天?”
之前说话的那人为之一窒,竟是无言以对。
坐在窗口的木三听着那边的话语,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他将杯子端起来,一饮而尽。易冲看了他一眼后将视线转移到了窗外,使劲抽了抽鼻子,似乎时候在闻有没有血腥味飘过来。
“还是那句话,这不是因为你才发生的事,也不是你可以阻止的事。”
易冲为木三倒满酒。
“你看看旁边的人,一个个看起来义愤填膺,可他们现在心里被震动,过不了几天就会一点感觉都没有了。你自己在这长安城里几乎被逼疯,我也几乎被逼疯,你可以说逼迫咱们的是这操蛋的局势,可其实和那个韦木何尝不是一样,都是被自己逼的。这个长安城太压抑,压抑到能把所有正常人逼疯。”
“也许明天你也会疯掉,我也会疯掉,那边坐着的人也会疯掉。”
易冲咽了一口酒,感受着喉咙里的火辣。
“现在你是不是能感觉到了,这根本就不是一座城池……那高高的城墙外面是整个世界,城墙里面,就是个囚笼,很大很大的囚笼。”
他长长的呼了一口气:“那城墙把这一百里方圆所有人都封在里面,平日里能进出的时候还不觉得怎么样。等到不能进出住在城墙下的人连太阳都看不到的时候,还会有什么安全感吗?我们不是蛐蛐儿,放在一个罐子里扔进去一片菜叶就能活的很好。我们现在就被扔进了这个大大的罐子里,每个人都处在崩溃边缘。如果这城再不打开,也许整个城里的人就都疯了。”
第0986章 都是真的吗?
晋位称王的事在商议过之后,大家都觉得在进长安城之后操办更好些。如果在进长安城之前就办这样一个仪式,显得有些急了。现在的方解也不急需这样一个名号,到了长安城之后再称王似乎更加名正言顺些。
在义合镇的休整结束之后,队伍开拔向北进发的那一刻,和高开泰的决战其实已经宣布开战了。
高开泰是绝对不会同意方解的要求,已经尝到了各种高处滋味看到了各种高处风景的人,让他突然之间从高处下来做一个平平凡凡的人,他怎么可能接受。更何况,他手里并不是一点筹码都没有。
高开泰心里接受的底线,就是回西北。
但是,方解先西北都不给他。
当初黑旗军的将领们在进兵之前曾经商议过,最好的策略就是把高开泰逼回西北,留着兵力进攻长安,等到以后再和高开泰决战。但战局就是这样瞬息万变,以前的最好已经不是最好。
方解在进兵之前的打算,是把高开泰的队伍逼到西北,因为方解总是有一种预感,那个叫阔克台蒙哥的人会趁着中原乱着过来搅混水。如果把高开泰逼到西北,那么将来蒙哥如果真的提兵入侵,高开泰就是蒙哥的第一块拦路石。
但是现在的情况已经有所改变。
王一渠已死,高王联军曾经看起来的牢不可破现在禁不住一阵风吹。这个时候如果不趁机把他拿下,一旦高开泰回到西北的话给他时间恢复过来,到时候再打他损失的兵力就会使现在的倍数。
再说后勤补给上的事,西北现在疲敝寒苦成什么样子所有人都很清楚。进兵西北,粮草的问题在当地根本无法解决。别忘了王一渠虽然死了,但王一渠的水师还在。想要在征伐西北的时候往西北运粮食,没那么容易。
方解当初本就做好了两手准备,如果高开泰不好打,就把他往西北那边逼,留着以后解决。如果高开泰那边顺利的话,陈定南的队伍已经开到了西北,到时候就能把高开泰包住。
“秦河。”
方解站在沙盘前,指了指一条河流:“这是拦在咱们面前的第一道障碍。秦河虽然不能和长江相提并论,但河道也足有一里多宽。再过一阵子雨天就会多起来,所以过秦河快。”
独孤文秀点了点头补充道:“还有就是,秦河和长江的交汇处离这太远了。如果水师绕过去再过来,没有两个月都不能到达。所以这次渡河之战,咱们没有水师协助。水师必须按照原定计划,段争所部顺着沂水向北,随时准备接应陈定南的队伍过河来。郑秋所部要顺着永安渠向北,道泰城与咱们汇合。”
夏侯百川皱着眉,看着沙盘若有所思道:“如果我是高开泰,就会在秦河摆下重兵。这是入京畿道的第一道天堑,如果被咱们轻易突破过去就是千里平原,高开泰没信心在平原野战上取胜。”
“还要提防……”
晏增是黑旗军的新人,正是要表现自己的时候,所以他想到什么随即说了出来,他指着上游处说道:“这是灵门关,这里秦河的水流最窄。我了解高开泰的性子,为了取胜他没有什么顾忌的。最担心的就是他派兵在灵门关附近将河道堵上,等到大军渡河的时候突然掘开……”
“所以,必须先把灵门关打下来。”
他说完之后,回答自己的位置上站好。
方解点了点头:“灵门关地势很险,要打不简单。”
“属下愿往。”
晏增立刻抱拳道。
方解嗯了一声:“这样也好,你对灵门关的地形比其他人都要熟悉,带你本部人马,我再让安德鲁从火炮营拨一些人过去,拿下灵门关后,派人巡查河道,绝不能让高开泰的人在上游堵住河水。所以,拿下灵门关难,守住灵门关更难。”
“李泰。”
方解叫了一声,大将李泰立刻站出来抱拳:“请主公吩咐。”
“带你的本部人马策应晏增,高开泰在秦河上会拼命,晏增的兵力稍显不足。守灵门关的事交给他,从灵门关到大军渡河之处这三五十里的水路,你来巡查。”
“喏!”
李泰抱拳应了一声后退了回去。
“夏侯。”
方解看了夏侯百川一眼:“秦河一战,你是先锋将军。大队人马都在后面看着你,不要让我失望。这一战之凶险在于没有水师协助,安德鲁的火炮营能帮你的也有限,毕竟火炮的射程到对岸也远不了多少。”
“主公放心!”
夏侯百川拍了拍胸脯:“属下会让高开泰看看,黑旗军的将士们是怎么打仗的!”
……
秦河和长江之间隔着一个江北道,并行向东,本没有交汇之处。大隋太宗年间开始修建永安渠,从长江直通京畿道泰城。不过当初修建永安渠的时候为了保证工程上距离最短,所以路线颇为偏僻。
郑秋的水师北上必须走永安渠,和方解的大队人马像个很远。如果水师从永安渠过来进入秦河,跟上方解的队伍最少要两个月。秦河上游有一段水路很窄且险恶,水师大船也未必能过得来。
夏侯百川的先锋军到了秦河南岸的时候,对面高家军已经摆好了阵势。
“请陈孝儒的骁骑校在附近查查。”
夏侯百川回头吩咐亲兵道:“高开泰的人马这么快就在咱们前面正对面建好了寨子等着,肯定有斥候一路上跟着咱们走,早就已经确定了咱们渡河的地方。骁骑校的人追踪觅迹都是高手,比咱们军中的斥候要好用。”
“喏。”
他手下亲兵答应了一声,随即转身出去做事。
夏侯百川举起千里眼往对面看了看,眉头皱的越来越深。
“看旗号,守秦河的人姓郑。”
他把千里眼放下来,想了想高开泰军中姓郑的将领都有谁。
“是郑紫域。”
说话的正是陈孝儒。
刚才派出去的亲兵还没走出去多远,就碰到陈孝儒过来。
“敌人斥候的事你不用操心,回头我派人扫一遍。”
陈孝儒挨着夏侯百川站住:“最近身边来了个帮手,有本事,轻功很棒,身手也棒,最主要的是才过来憋足了一股劲儿准备表现,这差事交给他很快就能干完活,而且肯定干的很干净。”
夏侯百川之前已经见过酒色财,脑海里一出现那个胖子的模样就想笑。
“那家伙像是个有心计的,你这骁骑校都统的差事最后别被人家抢了去。”
他笑了笑道。
陈孝儒伸了个懒腰,深深吸了一口河边微微带着腥味的潮湿空气:“那是那么容易被抢去的,这点自信我还有……还是说说你这对手吧,这个郑紫域可是高开泰最倚重的一个部将,算算已经跟了高开泰不下十五年。当初高开泰只是个别将的时候就收了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把他带着。”
“这个人平日里倒是也不显山露水,西北那一战才被人知道……当初就是高开泰就是派他挡了罗耀的路,左前卫被他抄后路打的落花流水。之后高开泰进兵京畿道,这个郑紫域就是先锋将军,一路打到长安城外,就没用高开泰亲自指挥过一场仗,他的先锋军势如破竹打到长安外边。”
“是个对手啊。”
夏侯百川眼神一亮:“这样打起来才过瘾。”
“别轻慢。”
陈孝儒提醒道:“看敌人之前先把自己的位置看清楚了,你刚才提醒我别被那胖子把骁骑校都统这差事抢了去,你自己怎么看不到自己的处境。新来的那个晏增,和那个胖子岂不是一样,憋着一股劲要好好表现呢。他主动请战去灵门关,表面上看起来是不和你争渡秦河这一战的首功,其实他还不是要打个漂亮仗让主公看看?灵门关不好打,比起渡秦河一点都不简单。我就不信灵门关那么重要的地方,高开泰会不派重兵镇守。”
“我知道。”
夏侯百川深深吸了口气:“咱们这些跟着主公的老人,和主公的感情最深这不假。可是新来的这些家伙们,他娘的一个个都有本事。妈的,老子要是不把秦河这一仗打好,还真就被比下去了。”
“你自己知道就好。”
陈孝儒笑了笑:“我这个位置可不能偏袒什么,给你什么支援给晏增一样的支援。耽误了主公的事,我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哈哈。”
夏侯大笑:“我若是靠别人才能赢了那个姓晏的,岂不丢人?”
“不过……你有一个有利的消息。”
陈孝儒神秘兮兮的笑了笑:“关于你河对岸那个对手郑紫域的,拿一壶老酒来换,不然不告诉你。”
“你还他娘的说自己不会以权谋私?!”
……
秦河北岸
郑紫域放下千里眼,脸色颇为凝重。
“黑旗军的先锋将军是夏侯百川,我很早之前就听闻过这个名字,是个难缠的对手。晏增守着的黎阴城就是被他攻破的,晏增的本事我也了解。”
郑紫域微微叹了口气:“主公给了我六万人马守秦河,如果这一战打不好,咱们的局面就不好应付了。”
他部下将领张了张嘴,似乎是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直接说,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说话吞吞吐吐。”
郑紫域白了他一眼说道。
将军张根宝往四周看了看,然后凑近郑紫域压低声音说道:“大将军,属下倒是不担心对岸的黑旗军,毕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事,这种正面交锋咱们从来也没怕过谁。属下担心的……是主公为什么不挑别人来守秦河,而偏偏是大将军您?谁都知道,黑旗军攻京畿道这第一战肯定攻的很猛,这差事不是什么好差事。”
“你什么意思?”
郑紫域皱着眉问了一句。
“大将军,你听没听说,主公那里有不少书信,都是黑旗军方解给他的?据说都是咱们军中的将领给方解写的……”
“我从没有写过!”
郑紫域脸色一变道。
“属下知道!”
张根宝急的一跺脚:“大将军是断然不会做出这等事来的……可是,谁能保证方解给主公的那些书信,都是真的?”
第0987章 总得弄得漂亮些
西域
大雪山
大轮寺
老僧颤巍巍的走到大轮明王殿里,看了一眼那个依然高高在上却早已经失去了意义的巨大莲花宝座。当初这上面坐着那个叫大轮明王的人的时候,佛宗一千余年都能成为凌驾于皇权至上的存在。
现在大轮明王没了,佛宗的意义其实也没了。不管自己对大轮明王有多不屑,可不能否认这一千多年来大轮明王成功的做到了一件事,那就是让草原上所有人都认为大轮明王就是佛宗,佛宗就是大轮明王。
大殿的一侧已经坍塌,另一侧依然金碧辉煌。
他看向支离破碎的那一侧,回想起那天那道巨大的红芒一闪而过。那种力量,绝对不是人可以抗衡的,哪怕是桑乱那样天下唯一的修行者。
“你真的觉得,让蒙哥带兵东进就能解决一切?”
他问。
老僧知道他在,一直都在。
“总要去做些什么,不然我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岂不是白费?”
声音淡漠的回答。
“可是,你所能控制的区域就到狼乳山,狼乳山以东你无法控制。就算你让蒙哥带兵东进,可还是有太多不可预料之事发生。桑乱来的时候也对你说过,在东边大海的边缘,使用火器的洋人已经攻入中原。你这么多年努力达到的一个平衡即便没有被内力所破,也许会破于外力。”
老僧似乎有些失神,缓步走到莲花宝座下面的石阶上坐下来。
“我一直坚信你是对的,虽然我也知道你之所以想维持这个世界的模样是因为你也在害怕,但无论如何,你是为了大多数人在考虑。如果以前的世界真的是那样可怕的,那么你阻止那样的世界出现没有任何错误可言。”
“我在害怕?”
声音中透着一些不满,但很快,声音再次传来:“是的,你说得没错,我是在害怕。如果你经历过那一切你也会害怕,那是一种无可阻挡的毁灭。我是唯一的幸存者,所以我必须阻止这一切重演。”
“你很自私。”
老僧忍不住笑了笑:“冰冷冰冷的自私,很有意思。”
声音停顿了好长时间,然后似乎是叹了口气:“看来我真的不能让一个人活的太久,活的太久就会知道很多不该知道的事。看来你已经发现了什么,我是不是该立刻杀了你?”
“随便了……”
老僧挪动了一下身子,似乎冰冷的石阶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但他已经太老,只要坐下来就懒得再动。
“你说得没错,虽然你始终保持着神秘,可我在这山上这寺里生活了这么久,还是难免能看破一些,我以前不说,是因为以前我不敢说,怕死……我现在几乎都能数出自己还能活几天了,所以不怕。”
“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
老僧抬起头,搜寻角落处:“桑乱来的那天在这大殿里毁了一些东西,所以你说话的声音显得更飘渺。我当时就在想,一定是这大殿里有些什么东西能将你的声音送出来。桑乱把他毁了的那一刻,他明白了你不是一个人,而我也明白了。就当是临死前最后的好奇,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
声音再次沉寂了很久。
久到老僧几乎快睡着了的时候才重新响起来:“那场灾难之后,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不只是人,连一只老鼠甚至一只虫子都没有活下来。你已经见过那样猛烈的毁灭力量,但你看到却不能感同身受。如果不是这山足够高,山顶的温度足够低,那么我只怕也不会活下来。不过幸好,当初我选择在这里就是因为足够安全。谁也没有察觉,山体之内还会有那样的空间。”
“是,我不是一个人,但你也没必要知道我到底是什么。如果你不能把我当成一个人来看待,那么这是我这么多年来努力的失败。”
“既然你还是不想说,我也就不问了。”
老僧笑了笑,似乎没有什么失望。
“不过,我还有一个更好奇的问题,不是关于你的,而是关于人的。”
“什么?”
声音问。
“体质。”
老僧坐直了身子,神色也变得肃穆起来:“人可以修行,不同体质的人修行的方式不同,境界也不同。如果说人是平等的,为什么会出现不一样的体质?如果你告诉我说,这些不一样的体质都是你弄出来,我也相信。”
“不是我。”
声音回答得很干脆:“是……战争的后遗症。”
……
“战争的后遗症?”
老僧对这句话不理解,他的知识范畴理解不了这话背后的含义。现在的这座山中这座寺里,老僧是和“他”最接近的人,也是知道一些超越这个世界的事情最多的人,但有些事,老僧还是不能理解。
“没办法跟你解释。”
声音中出现了一些不耐烦:“简单来说,就是战争中那些绝对强大的武器毁灭了世界之后,对所有东西都会有所影响,你看到的那些光,那蔓延出来的风波,其中都带着一种很特别的物质,改变了这个世界的某些东西。”
老僧不懂,但他也不打算再问了,因为他确实听不懂这些话,一点儿都不懂。
“那么,天地元气是什么?”
老僧问:“你说过,以前那个世界的人没有人修行,世界上也不存在什么天地元气。那场灾难虽然毁灭了人和所有生灵,连树木都不剩下一棵,但地方还是这个地方。为什么灾难过去之后,会出现天地元气?”
“还是因为战争。”
声音回答道:“战争过后,这个地方就被归零了。意思就是说,这里的一切都没了,重新开始。大地和天空也受了巨大的创伤,没有人可以修复它们,只有它们自己可以修复自己。在漫长的岁月里,大地和天空开始将那些能伤害它们的东西排出去,用一种最纯净的空气来弥补伤痕。”
“很多很多年过去之后,那些残留在大地和空气中的有毒有害的东西终于被剔除干净,这个时候,大地和天空都是焕然一新的。没有任何上一次人类社会留下的残毒,最纯洁的东西其中包含着大自然的能力。”
“这就是天地元气。”
“那以前的那个世界为什么没有?”
老僧又问。
“有。”
声音回答得很肯定:“但耗尽了……这片大地上已经不知道有几个轮回,人类从出现到灭亡也许需要几万年也许只需要几千年。最初人类出现的时候大地是纯净的空气也是,就和现在一样。但是随着人开始变得越来越聪明,创造出越来越多对人类有好处但是破坏这片大地的东西之后,纯净的天地元气也逐渐被腐蚀然后消失。”
“我还记得……”
声音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上一个世界存在的时候,在人类也如现在一样没有火器出现的时候,也是有修行者的。越是古老原始的社会,修行者的能力也就越大。上一个世界人类毁灭几千年之前,被称之为神话时代。在那个时代,就有一大批修为极为强大的修行者。他们甚至拥有移山填海的巨大能力,被人称之为神。”
“也许,他们也是和现在的人一样,是上上个世界毁灭之后残留的东西改变了人的体质,所以才会出现超越正常人的修行者。但是随着人们越来越依靠武器和工具,逐渐的让自己变得越来越懒,愿意修行的人也越来越少,到后来想修行也不行了,因为没有了天地元气。”
“从上一个世界毁灭之前的三百年左右,就再也没有修行者出现了。”
老僧听完之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如果你不阻止的话,那么用不了多久当火器开始普遍使用之后,这个世界上也会没有天地元气了?”
“是。”
声音中竟是有些疲惫,“他”各种语气转换的并不生硬,但偏偏让人觉得就是不自然,老僧忽然想到了一个词,他不知道对不对,但觉得比较合适。模仿……他觉得那个声音中的一切感情都不是那个声音自己的,而是模仿出来的。
“明白了。”
老僧缓缓地舒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脑子里的思绪:“你的意思是,因为发展,人开始越来越依赖工具而不是自己,以至于让人的体质变得越来越差。当这个发展到达极致之后,战争随即而来,毁灭也随即而来。然后一切被……归零,重新开始。人又开始出现,在纯净的天地中学会了修行,然后很多年之后人们再一次毁灭,如此反复。”
“或许……是的。”
声音的回答有些不肯定。
“为什么你不肯定?”
老僧问:“刚才你说的话,没有这样的不肯定。”
“因为现在这个世界已经变了,我改变的,而不是任由世界自由的发展。我促使了修行者的出现,也阻挡了火器的出现。所以,我不知道轮回还会不会出现。”
“你特挺累的。”
老僧笑了笑,然后问:“最后一个好奇……我是原本的我吗?”
这个问题,他其实早已经知道答案,只是不甘心罢了。
“不是。”
声音回答得很快,没有给老僧多一秒的幻想时间。
“原本的你和大轮明王是一个时期的人,当初桑乱开始征战天下的时候,手下有几个特别的人,其中一个是大轮明王,另一个是黄金家族的先祖,而原本的你,也是桑乱最初的手下之一。”
“但他没有认出我。”
老僧不懂。
“我改变了你的容貌,因为原本的你……真的太丑了。虽然你拥有着一种很奇特很棒的体质,但样貌实在丑的不像话。我在分离你的体质制造出其他你的时候稍稍改变了一下,让你变得很漂亮。你的体质可以保证分离出来的每一个你都保持着你体质的特殊性,那就是才分离出来的人就具备一定的实力,而且会不断进化。”
“真想不到……”
老僧叹了口气。
“想不到什么?”
声音问。
“你又不是人,怎么也这么在意脸?”
声音停顿了一下,忽然笑了:“因为我将你视为我的躯体,视为我是一个人的躯体,总得弄的漂亮些。”
第0988章 兽气
咔!
一声很轻但很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来,惊走了草丛里的一只野兔。然后是靴子踩着草地的声音出现,片刻之后,一个胖乎乎的人影在月色中缓缓出现,手里拎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啪嗒
他把那东西随手丢在一边。
那是一颗人头。
胖子往左右看了看,深深吸了口气的同时舒展了一下身体:“这样的事还真是有些无聊……一点意思都没有。”
跟在他身后的人面面相觑,脸色都有些变化。从入夜到现在只过了不到三个时辰,天还没有亮起来,那些潜藏在大营四周的敌军斥候已经被清理干净。他们面前的这个胖子就好像有一种特别的感知力似的,不管那些敌军斥候藏的多好,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多少个?”
他问。
一个身穿锦衣的骁骑校百户躬身回答:“一百六十六个。”
胖子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些人回不去,敌军的斥候首领肯定会派人来打探,咱们走,之前我已经看过渡河过来最合适的地方在哪儿。今儿白天大家就不要回营地了,就在那附近的草丛里睡一会儿,明天晚上,会有人过来探查的,来一个杀一个就是了。”
只一晚上,这个叫酒色财的胖子就征服了这群桀骜的手下。
骁骑校的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要让他们对一个新来的首领服气并不是一件容易事。不过对于酒色财来说,这似乎也算不上有多难。
“副都统,要不要派个人回去知会一声?”
那个百户提醒到。
酒色财微微一怔,这才想起来现在的地位已经不一样了。以前吴一道派他出去做事基本上交给他全权处置,现在进了骁骑校,没有原来那么大的自由了。不过这也好,做一件事报一件事,最是爽利。
“好。”
酒色财点了点头:“你安排人回去向都统大人禀报。”
百户点了点头,回身吩咐人去做事。
“大人,您原来是做什么的?”
那个骁骑校百户忍不住问了一句,问完了之后有些后悔,这样直接的打听似乎有些不礼貌。不过看起来酒色财并没有生气,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什么。
“反正也不急,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酒色财一脚把那颗人头踢的远远的,然后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来:“我自己都快忘了,我是怎么过来的。似乎有些事特别容易遗忘,有些事明明觉得遗忘了被人问起就有一瞬间回到脑子里……我给你们讲我的故事,但你们回去之后要请我喝酒。”
“好!”
骁骑校们整齐的答应了一声,然后围了一圈坐下来,满脸都是好奇。这个新来的副都统确实有点神秘,那么胖居然轻功那么好,而且杀人的时候手法干脆利落,比那些来自大内侍卫处的人还要让人心里发紧。
“嘿嘿。”
酒色财笑了笑,揪了一根毛毛草叼在嘴里:“从哪儿开始说呢……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
大隋的历代皇帝继位,都是由老皇帝从自己的儿子当中选择最出色的人指定继承皇位。如何看这些皇子谁最出色,是一件比管理这个帝国一点都不轻松的事。每一位皇子都知道大隋皇族的传统,所以每个人从一出生就都知道自己有机会坐上龙椅。
公平竞争
也许有人会说,当皇子们还年幼的时候过的也许是一生当中为数不多的单纯日子。因为他们一旦到了束发的年纪就会被封王,然后就要开始疯狂的竞争。如果这样想,那就错了啊,大错特错。
竞争,是从一出生就开始的。
皇子成年之后的博弈是皇子和皇子背后势力的在较量,而皇子才一出生,他的娘亲就已经在为儿子以后的未来做准备了。
这样的传统也让看起来平静的后宫,其实根本就不平静。大隋的历代皇帝都遵循着祖训,后宫上至皇后下旨妃嫔太监宫女都不准参与朝政。但这不等于生了皇子的妃子们没有竞争,只不过这竞争不在后宫明面上出现。
谁都想为儿子准备下厚厚的底子,等到将来争的时候才会事半功倍。
在大隋没有立太子的习惯,所以大皇子也不会有什么特权。而且作为皇帝的第一个儿子,更加的难熬,因为他不知道将来会有多少人和他竞争,自己又能击败其中几个。
真宗皇帝生性风流,先后有七个儿子出世,还有二十几个公主。当然,这还不包括他多次巡视天下时候留下的风流债,到底真宗皇帝有多少个孩子,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
也许在江南某处一个卖豆花的寡妇,带着的孩子就是杨家血脉。
沁妃原本是个很温良淑德的女子,但是自从生下二皇子之后就不得不学习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当然,历代皇帝的严厉手段下后宫没人敢加害其他皇子,但是生了皇子的妃子们就好像一个即将开始领兵的大将军一样,要着手备战了。
二皇子生的很漂亮,那双圆圆的大眼睛显得那么干净透彻。
抱着儿子,沁妃的脸上都是慈爱。
“主子,您吩咐奴婢办的事已经办好了。主子家里边在二皇子一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备下了一批人,随时听候主子调遣。”
“嗯。”
沁妃点了点头:“陛下对这样的事是不会过问的,所以也无需避讳什么。回头让家里边挑几个顺眼的先送过来看看,要是机灵就先留下。”
“喏。”
答话的太监垂首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办事。
“儿啊。”
沁妃捏了捏二皇子胖嘟嘟的小脸蛋:“娘亲会为你准备足够足够多的东西,让你将来顺顺利利的登上皇位。母凭子贵,将来娘亲还要指望着你呢。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娘亲和娘亲家里的所有人,以后就都要拼尽全力的护着你,教导你……娘亲知道你也会很辛苦,可是为了帝位,辛苦一些有什么?”
……
一转眼
二皇子已经十五岁了,已经生的一表人才。现在的他已经有六个竞争对手,在这十五年当中,又有五个皇子出生。当然,老四那边二皇子从来就没放在心上过。老四的母亲出身很低,还有一点胡人血统,娘家也不过是个从五品没实权的京官罢了,日子过的尚且不那么如意,哪里有什么本事为老四准备夺嫡的实力。
老四已经十岁,但那家伙似乎从小也就认了命,在其他皇子面前总是显得很谦卑,绝对不会让人觉得他有威胁,而事实上,他确实没有威胁。他父亲娘家人比他还要低调,明知道根本就没能力争什么,索性就一开始就表现出不争的姿态,让人放心,日子过的也能踏实些。
毫无疑问,如果老四母亲娘家人表现出一丁点的非分之想来,其他皇子背后的实力,瞬间就能将那家人碾压成齑粉。
“这些都是新来的?”
二皇子扫了一眼面前站着的十几个小孩子,最大的和他差不多年纪,最小的也就六七岁,而最小的那个和其他人相比显得那么瘦弱,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他有些不理解,舅舅是怎么选的人。这样的人,留下有什么用。
“你叫什么名字?”
二皇子指了指最瘦小的那个孩子问道。
“没有名字。”
那孩子摇了摇头:“没有人给我取过,我是被猿猴养大的。”
“哈哈。”
二皇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原来还是个畜生……”
他笑够了,脸色忽然一寒:“你知道到我身边做事意味着什么吗?也许有人告诉你,跟我做事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也许他忘了告诉你,在你前途不可限量之前没准就死了。你看看他们……”
二皇子回身指了指身后站着的十几个护卫:“这些人是从三批一百二十几个人中选出来的,十个里面挑一个,你们这一批一共才送过来十几个人,你凭什么以为自己是能活下来的那个?”
孩子脸色变了变,然后问:“不能被选上的人,就要死?”
“没错。”
二皇子走回到椅子旁边坐下来,翘起二郎腿:“规矩也简单,现在你们十几个人自己选对手就是了,杀到最后剩下的那个,就留在我身边做事。只要你能活下来,你过的就是上等人的日子,我才不管你是不是畜生。”
孩子咬了咬嘴唇,忽然一侧身将袖口里藏着的一柄匕首刺进那个个头最大的孩子小腹里,手腕用力一扭。那最大的孩子立刻疼的叫出来,脸上的五官都拧在一起。最小的孩子冷冷的笑了笑,手不停的扭动,直到那个大孩子缓缓倒下来。
“一个了。”
他转身看向其他人,就如同一头小小的野兽。
“混账东西!”
二皇子猛地一拍桌子怒骂道:“你们这一群废物,是怎么让他带着匕首进来的?!如果他要刺杀我,你们都得死!”
二皇子的那些手下吓得也都脸上发白,有人过去一把将那个孩子提过来丢在二皇子面前,啪啪啪的抽了几个耳光。
“你匕首是怎么带进来的!”
有人怒问。
“啐。”
孩子将嘴里的血啐掉,居然还得意的笑了笑:“殿下你也说了,我是个畜生。在面对危险的时候,畜生的反应总是比人要快。狗隐藏起牙齿的时候谁都愿意摸摸它的脑袋,当它露出牙齿的时候挨咬的人反应都反应不过来。”
“弄死他!”
二皇子被这孩子的话吓了一跳,隐隐觉得自己留下这个孩子一定会出什么问题。
“等等。”
不知道什么时候,沁妃出现在二皇子身后。她缓步走到二皇子身边,溺爱的揉了揉二皇子的头发:“你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留下他。”
“不过,有个条件。”
沁妃指了指剩下的孩子:“你能把他们都杀了,我就留下你。”
那孩子挣扎着站起来,回头看了一眼一块被送进来的同伴。然后忽然跑过去,奔跑的姿势很奇怪,真的好想一头野兽。
夕阳下
那个瘦小的少年握着一柄匕首,匕首在滴血。
“你以后就留在二皇子身边做事吧,我给你取个名字,就叫兽气。你这一身的野兽气息,有用。”
沁妃转身离开。
孩子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面无表情。
第0989章 找到那个人
兽气是个受气包
因为在选拔那天他做出的冷血事刺激到了二皇子,所以二皇子每次见到他都要折磨他一番,似乎二皇子是以此来显示自己对这样一身兽气的家伙一点儿都不畏惧。而兽气总是忍着,从不反抗,也不会选择。
其实虐待他的人何尝不是一样,只不过他是一个人干掉了其他竞争者,而其他人,是捉对厮杀后慢慢决出最后那一个人的。
区别只在于,杀人的数量。
所以在不经意间,兽气对那些人的表现只是眼神里那淡淡的不屑。
皇子们的亲卫都要接受非人的训练,如果说选拔已经足够残酷,那么训练比之于选拔一点儿也不轻松。那些训练他们的人,似乎都有一颗石头做成的心,根本不会顾及他们的生死。
从进入二皇子亲卫的选拔开始,优胜劣汰这四个字就刻进了每一个人心里。
兽气是所有人中最孤独的一个,他也曾试图去和其中某一个人亲近,得到的都是一句冷冰冰的滚。每一个人在得知他是被野兽养大的之后,都用看畜生的眼神看着他。而且都用一种自以为可以看破他内心的眼神,意思是……我知道你是个畜生。
兽气也就不再做努力,孤独就孤独吧,无所谓。
兽气在进入亲卫训练几个月之后,发现了一件事。原来二皇子不只有他们这一支亲卫,还有其他的暗中势力在培训。他们这一支一支的队伍互相没有任何联系,甚至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当然,每一个皇子身后都有这样的亲卫是人所共知的事。大隋的皇帝陛下绝不会插手这些,不闻不问。大家都知道这样势力的存在,但肯定不知道在哪儿,有多少人。沁妃的家族势力不算很庞大,在世家中的影响力勉强跻身中流,和崔家,虞家这样的大家族相比自然不能相提并论,但为二皇子倾尽一族之力做准备还是不可小觑的。
而且,当崔家,虞家这样的大家族所嫁入皇宫的妃子没有产下皇子之后,这些大家族也会做出选择,将赌注压在某一个皇子身上。比起大皇子来,二皇子似乎还要略胜一筹,所以就连掌控着天子六军之一的虞家也开始在二皇子身上做文章。
兽气发现,有几次二皇子来检视他们训练的时候身边都带着一个年轻人,比起二皇子来说年纪还要小上一些,英气逼人,看气质就知道是豪门出身。后来他知道,那个人叫虞满楼,是虞家最被看好的年轻人之一。
但是这些和兽气无关,他有自己的事要做。
首先,要活着。
他们的训练是安排在长安城外几十里的一个废弃的砖窑里,后面就是一座孤山。山不是很高,也不险峻,但却是每一个在这里受训的孩子的噩梦。天还没有亮的时候他们就会被哨子的声音叫醒,然后被要求在最短的时间集合。如果有人睡的太死没有听到哨子的声音,那么……他就会一直睡死过去。
兽气眼睁睁的看着曾经也试图对自己表达出善意的一个孩子,因为头天的训练太累以至于在哨子响起的时候没有醒来,被训练他们的教习直接拎出去用鞭子抽到死。兽气出门的时候曾经想过把他叫醒,可是站在门口的教习那冰冷的眼神让兽气预感到了危险,他知道只要自己叫醒那个孩子,自己会被一同打死。
其实,那哨子的声音比起蝉鸣声也大不了什么。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兽气在睡觉的时候也耳朵时刻保持着清醒。说起来这有些玄虚,但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只要你经历那样的地狱,或许真的并不难。
食物就在山顶。
足够一个人吃的很饱。
是的,一共三十几个人的队伍,山顶上的食物只够一个人吃饱。谁最先爬上山顶……也不一定能享受到食物,因为后面到来的人回来和你争夺。这种争夺不是你打我一拳我给你一脚那么简单,为了一顿食物可以拼命是教习一直在灌输给他们的东西。
兽气是个聪明人,他的聪明在于每一次他都不是第一个到达山顶,但他总是能吃到一点食物。他不贪,不会想把所有食物据为己有,也不会主动去攻击最先到达山顶的人。他会等着,等到机会到来的时候从人缝里抢出来那么一点,够他吃上几口,但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有一次,他第二个上山看到修为最强的那个人已经在大口吞咽的时候,甚至没有靠前,只是远远的跪下来说分给我一点吧,我只要一点点。那个人狂妄的大笑,如施舍流浪狗一样丢过来一点食物,兽气连连道谢后悄悄的躲在一边,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人被其他人围殴分尸。
队伍当然不是每天都在死人,兽气分析过,死人的事,总是在一种诡异的气氛出现的时候发生。
那或许就是压力到达一定地步,不得不宣泄的时候。
队伍始终保持在三十几个人,有人死去有人补进来。
教习说过,如果他们能活到二皇子封王的那一天,那么他们就成功了。可是,在兽气看来那个操蛋的真宗皇帝似乎是有意在折磨这些人,本该在二皇子十四岁那年封王却一直拖到了二皇子十九岁。
那一年,兽气十二岁。
是的,他才进来的那年不是六七岁,他只是……太瘦小。
……
二皇子坐在他那间特别奢华的书房里,屁股下面那张椅子的价值就能让一户中等人家两年吃喝无忧。他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套茶具,这套茶具的价值也许能让一家中等规模的青楼老鸨很乐意拿十个姑娘打包来换。
二十一的二皇子,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戾气外露的孩子。
他变得很成熟内敛,是朝廷里诸多重臣公认的最有希望坐上龙椅的皇子。比起性格粗暴简单的大皇子来说,二皇子的性格更让人觉得稳重。最近这一两年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把赌注压在二皇子身上,所以看起来他比以往也要更自信。
就连那个可怜的四皇子,从出生就已经退出了争夺皇位这场战争的可怜人,似乎也做出了选择,最近和二皇子走的很紧。二皇子当然不会排挤他推开他,有一个皇子愿意过来做帮手,对于造势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好了。
而事实上,被排挤在竞争行列之外的还有一个人。
老七
他太小了,等到他成长起来的时候,早就已经没有机会了。
当然,皇子们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的父亲那么能活,居然熬了那么多年才死。
“我不是没有想到过,你是最后坚持下来的那个人。”
二皇子看了一眼跪在下面的兽气,似乎对兽气很欣赏。这和兽气记忆中的那个二皇子绝不是同一个人,但他感觉的到,现在的二皇子远比曾经那个暴戾的家伙更可怕。一个皇子暴戾,是因为他幼稚,还不懂得怎么使用自己的实力。当他平和下来,说明他已经真的成熟了。
“谢二皇子赏识。”
兽气垂着头回答。
“你们这些人能活下来都不容易,将来都将是我最好的帮手。昨日你们为我付出的一切,明日我都将一一回报。但,首先在今日你们要做好自己的本分。”
二皇子温和的笑了笑:“兽气,想不到你竟是已经这么壮实了。”
他比划了一下:“当初见你的时候,你瘦小的好像一只老鼠,现在壮实的好像一头猎豹,这样很好,说明这几年的训练还是很有成效。我知道你们一直在等着自己的第一件差事,我最先选择了你不是没有道理,是因为你的适应能力是所有人中最强的。”
“殿下尽管吩咐。”
兽气依然垂着头说话。
二皇子似乎对他的恭顺很满意,点了点头道:“最近我四弟似乎是变了性子,以往最沉默寡言的一个人,现在在我面前倒是越来越健谈了。我知道他也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希望,是想选择站队。接纳他,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其他人安排过来的,如果是,对于一个亲弟弟来说,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下手,所以只能预防。”
“那桌子上是关于我四弟的资料,回头你带回去背熟之后烧了。找个机会进我四弟的府里做事,查清楚他接近我到底是什么目的,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别人。”
“不用那些资料。”
兽气摇了摇头:“每一位皇子的习惯性格还有经历我都记在脑子里。”
二皇子问:“我的呢?”
兽气顿了一下,然后点头:“也记住了。”
“哈哈。”
二皇子大声笑了起来:“你很诚实,在我面前就要这样诚实。去吧,如果你做的好我会提拔你。记住,老四府里不止你一个是我安排进去的人,我需要从更多的人嘴里知道他的事,你和另一个人都是单独向我汇报,你们之间不认识彼此,所以如果你们两个人谁做事懈怠我也都知道。”
二皇子摆了摆手:“在他死还是你死之间做选择,我想你不会做错。”
“属下告退!”
兽气起身,躬身退了出去。
……
四皇子杨易的王府
进门的时候兽气深深的吸了口气,觉得身上舒服了许多。哪怕是从一个牢笼换到了另一个牢笼里,这种感觉也让人觉得很轻松。最起码,远离了那些人,那些看起来越发的亲密实则随时可能对彼此下杀手的同伴。
他发现四皇子杨易是个很随和的人,看起来有些憨厚甚至有些傻。不过他知道这都是四皇子伪装出来的,因为在他进府的第一天四皇子看他的第一眼的时候,那种眼神放佛直接穿透了他的伪装进到他心里。
那眼神,似乎是在告诉兽气。
我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也知道你是谁派来的。
兽气不知道这感觉是对还是错,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小心再小心。这个四皇子,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长期在那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掉的环境中生存,兽气知道越是看起来简单还带着一点阴柔的男人,越不好惹。
接下来
兽气在心里告诉自己,第一件事不是探查四皇子靠近二皇子的缘故,而是找出那个二皇子安插的另一个人。
第0990章 没有气
四皇子府里的气氛,让兽气有些痴迷。
这和他曾经生存的环境简直就是两个世界,一个充满了血性冷酷而这里却显得那么平和温暖。府里的人全都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模样,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那脸上时刻带出的笑意总是让人心里觉得发暖。
厨房的老刘是个年仅五十的汉子,头发已经掉了大半。用他自己的话说那是因为整日都在热火朝天的地方被烤掉的,不过管事老陈总是取笑说他的头发都是笨掉的。这样的玩笑一点都不让人觉得可恶,反而会让人发自真心的觉着想笑。
老刘很喜欢兽气,总是告诉他不要急着来吃饭,最后一个来。然后两个人就会每人端着一碗铺满了肉的米饭,蹲在厨房后门外狼吞虎咽。兽气吃饭习惯了狼吞虎咽,但是他知道,现在的这种狼吞虎咽和原来的绝对不是一回事。
有时候,老刘还会偷一点酒,两个人你抿一口我抿一口的喝完。
他们自己有钱买酒,但是自己买的酒和偷主人的酒味道终究不一样,反正他们两个都是这样觉得的。
“你这小子的肚皮是什么做的?”
这是老刘经常问兽气的一句话。
因为他实在想不明白,兽气是怎么将那么多东西都塞进肚子里的。
“小时候饿的,现在看见吃的就守不住。”
兽气回答。
“出息!”
老刘瞥他一眼:“以后记住咯,现在好歹你也是王府的人了,出去在大街上走一圈那身份都高人一等。虽然咱们家王爷……可好歹那也是名副其实的王爷!你这样的吃相若是被外人看了去,笑话的是咱们王府没规矩。”
“知道了知道了,今儿这红烧肉有点咸,下次少放点盐。”
“呸,你懂个屁,红烧肉根本就不放盐。”
“当我没说,那块肥的给我。”
“不给。”
“我拿两块瘦的换行不行?”
“三块。”
“好吧好吧……老东西……”
“小兔崽子!”
“哈哈哈。”
这样的对话,兽气恨不得把每一句都记下来,不,是刻在心里。然后把心里那些每每想起来都会心里发疼的事都挤出去,以后心里满满的只剩下现在的开心,再也不用想起那些冷冰冰的事。
这王府里的一切他都喜欢,以至于他甚至生出一种宁愿死在这个王府里也不出去的错觉。是的,只是错觉,这么多年历尽辛苦的活下来,他怎么可能真的愿意不明不白的死。活着,是他远比普通人要付出无数倍的努力换来的。
他的命,比别人都值钱。
兽气在进王府的最初一个月里,什么都没做。一个月之后,他开始试图接近杨易。要想找到秘密,自己去发现是最笨的法子。而获取杨易的信任,让杨易自己说出来这才是最好的法子。
没有什么比做到杨易的亲信,更能接近秘密。
但是
他发现杨易无法靠近,这个人看起来随和但身上竟是找不到一点破绽。虽然他不懂修行,想要靠近他不是一件难事。但那种靠近和这种靠近是两码事,身体上的靠近没有任何意义。
渐渐的,他发现杨易没有秘密。
换句话说,杨易的秘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没有一个特别亲信的人,府里所有人都不曾走进过他的书房。哪怕是府里有一个人曾经被杨易吩咐过去做过什么事,兽气也能闻着味道把这个人找出来,然后查出些什么。
但是没有,府里一个这样的人也没有。
所以兽气知道,自己也不可能成功。然后他试图接近杨易的妻子,从那位温婉贤淑的王妃身上找突破。可他后来又发现,这位王妃对自己男人的事从不过问。她的聪慧让她很清楚自己男人的性格,她永远也不会去触碰自己男人藏在心里的秘密。
杨易
不信任任何人的杨易。
兽气有些无奈,已经半年都没有查到一点有用的事,就算他可以假装忘记二皇子,但是那双冰冷的眸子始终都在他身后,让他坐立不安。终于,在他进入四皇子府中一年之后,迟迟等不到有用消息的二皇子恼火了,派人将他和府里另一个人同时叫回去。
兽气心里很不安。
他没有查到四皇子杨易的秘密,也没有找到那另一个人是谁。在一家酒楼的雅间里,他见到了那另一个人,然后在这一刻兽气觉得自己真可笑,比世界上任何笑话都可笑。那个人扫过来的眼神似乎是在告诉他,你就是一个白痴啊。
另一个人,是老刘。
……
“以后自己小心点吧。”
回去的路上,老刘看了兽气一眼后温和的笑了笑:“你放心,如果说你和我都是办事不利的人要除掉一个来以儆效尤的话,那么死的那个肯定是我而不是你。所以你不用担心这次,你需要担心的是下一次。”
“为什么?”
兽气问。
问过之后他自己就明白了过来……因为老刘比他老。原因就是这么简单,他正年轻,还能为二皇子做很多年的事,但是老刘已经五十岁了,肯定活的不会比他长,就算活的比他长也不会比他有用。所以如果非得死一个,那么肯定是老刘而不是他。
“也许……谁都不用死,殿下只是很失望……”
兽气说了一句,但连他自己都不信自己说的。
“你何必骗自己。”
老刘还是那样的笑着,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结果:“其实你我都心知肚明,二皇子让你我两个人在那种场合见了面,就说明其中有一个肯定是要被除掉的。你要留意以后新进王府的人,再安排进来的人可不像我这样了。”
“你为什么会进王府?你不像是受过训练的。”
兽气说。
“很简单,我儿子和你是一样的人。”
老人还在笑,但笑容已经僵硬:“我的儿子才十岁的时候就被带走了,也不知道被带去了哪儿。后来有一天有个人来找我,让我进四皇子府里做事。他告诉我如果做的好,就会把我儿子带回来,如果做不好这辈子就别想再见到我儿子了。呵呵……其实我何尝不知道,也许我儿子早就死了。”
“你儿子叫什么?”
兽气下意识的问。
“叫善生。”
老刘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兽气的胳膊:“你是不是见过他,你是不是认识他?”
“不。”
兽气摇了摇头:“我没听过这个名字。”
老刘的手颓然的滑落下来,看得出来,他很失望。不过他很快就又笑了笑:“没见过也好,你见过的同伴说不得死了大部分吧,你没见过他,说明他没准还活着。”
兽气觉得自己心里发酸,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出现了那个在山顶上用不屑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少年,自己曾经跪倒在那个少年面前乞求一点食物,然后那个少年如施舍流浪狗一样施舍给了他一些,再然后……
兽气使劲晃了晃脑袋,逼着自己不再去想。
老刘死了。
在这个冬天的一个晚上死在他住的屋子里,仵作验尸之后得出的结论是被炭气熏死的。他的屋子里点了一个火盆,门窗关的很严密。不管怎么看老刘的死都是一个意外,但兽气知道那绝不是意外。
而就在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过来,老刘和他都错了。
四皇子杨易的府里,绝对不止他们两个是二皇子安排过来的人。
他们还曾经可笑的幻想着,新进府的那个肯定就是二皇子的人,提防他就是了。谁想到,在这府里,二皇子竟然安排了三个人?甚至……更多。
接下来的日子,兽气迷恋的那种温暖不见了。他开始时时刻刻的提防着另一个人,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那个人却肯定知道他是谁。老刘的死就是那个人造成的,手法极干净,没有一点破绽。
而在这接下来的几年里,四皇子和二皇子越来越亲近。二皇子也似乎遗忘了兽气的存在,再也没有召唤过他。可越是这样,兽气的每一天都过的提心吊胆。他知道,以前那种优胜劣汰的日子似乎又要回来了。
他很害怕。
……
时间过的很快,兽气在王府里已经生活了多久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让他有些放心的是,二皇子又召见过他一次,告诉他不必担心什么,他的作用在以后而不是现在。还有就是,二皇子有意无意的透露给他,当初和他一块训练的那批人,只有他一个人被委以重任,其他人还都在等待着。
兽气不知道那个以后是什么时间,但他明白了为什么二皇子这几年都没有找过他,二皇子是想让他藏的更深,在用到他的时候才会更有效。
可惜
世事无常
谁能想到,偏偏是这个看起来最没有机会成为皇帝的四皇子,最终坐上了龙椅。这个消息传回王府的时候,连兽气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后来他听说,本来四皇子是要带兵出去阻拦另一位皇子回京的,结果在半路上四皇子忽然变了主意,带兵杀回长安城。七皇子带着二百家奴守住一道城门,迎接四皇子进京。
据说老皇帝临死之前指了指四皇子说:“他,最合适。”
然后,杨易继承了皇位。
兽气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二皇子这个梦寐终于没有了,他可以重新开始生活。
但是就在他收拾衣服行礼准备和所有王府的人一块进宫的时候,一队大内侍卫处的飞鱼袍将他的屋子围了。然后兽气想到了自己刚刚进王府的那天四皇子杨易看自己的眼神,他冷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如坠冰窟。
四皇子,从一开始就知道。
在大内侍卫处的密牢里,日子过的就如同在那废弃的砖窑里一模一样。那些大内侍卫处的人用的手段,和训练他们的教习用的手段也一模一样。在那段日子里,兽气开始变得发胖,因为每次都是他吃的很饱。以前他也吃的很多但从来不会发胖,后来他自己想了想,也许在密牢里那段日子,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反而胖了起来。
不知道是哪一天,密牢的铁门被人推开。
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出现在门口,看了一眼密牢里的人后指了指兽气:“这个人我要带走。”
“你这名字真难听。”
带走兽气的人摇了摇头:“兽气,兽字不必说了,这个气字更不吉利。我要做大事,所以得讨个好彩头。以后你就叫酒色财吧,有酒,有色,最主要是有财,没有气。”
第0991章 刀客
夏侯百川已经在连续几天都在秦河河边观察敌军的布防了,一开始看对岸高军布防也不过如此,中规中矩罢了。第二天想到了什么再去看,发现这布防果然有些门道。第三天再去,竟是发现郑紫域的布防没有一丝破绽。
到了第四天的时候,方解亲自到了河边。
“属下有罪。”
见到方解来了,夏侯百川单膝跪下行礼:“主公严令渡河需从速,属下却数日不战,辜负了主公的重托。”
“理由。”
方解走到河边,一个骁骑校立刻搬了一把椅子放在方解身后,方解甩开披风在椅子上坐下来,等着夏侯百川的回答。
“没有破绽。”
夏侯百川将自己这几日的观察说了一遍,躬着身子站在一旁不敢再说什么。进兵之前,方解已经吩咐过渡河之战要快,现在这季节雨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下来,一旦雨大水涨,再想渡河绝对比现在要难的多。
“没有破绽?”
方解往重复了一遍,然后要过来千里眼往对岸看了看。
“这样的战争,没有一丝一毫可以取巧。对方布置的没有破绽,就只能正面进攻。敌守我攻,且没有战船支援,一旦开战必然惨烈,属下担心死伤会太大……”
“你还需要多久?”
方解问。
“两天。”
夏侯百川抬起头道:“请主公再给属下两天时间,若是两天之内再想不到渡河之策,属下愿意军法从事。”
“好,我再给你三天。”
方解站起来,将千里眼随手抛给亲卫:“数十万大军在你背后看着,多一日多消耗的粮草辎重就有多少你带兵多年也心知肚明。就算是从黎阴仓运粮食过来,十斤粮食到军中也就剩下七八斤。要是从江南西南运粮食过来,十斤粮食也就剩下半数。我知道你身为先锋将军担子重,但既然你能挑起来,就要走稳。”
“喏!”
夏侯百川重重的点了点头:“属下三天之内,必想出破敌之策!”
方解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回到大营之后,方解进大帐就把披风闪到一边,脸色有些不好看。正巧独孤文秀进来找他请示,见到方解的脸色有异随即明白肯定是先锋军那边的事。
“主公,夏侯将军有什么难处?”
独孤文秀问。
“他担心伤亡太大,迟迟不敢开战。”
方解叹了口气:“可郑紫域要的就是他这样迟迟不敢开战!我刚从秦河河道边上回来,河道最起码比前几天已经宽了几米,不出意外的话是上游已经在下雨了。如果再耽搁一些日子,郑紫域甚至不必在岸边布防了。”
独孤文秀道:“其实夏侯也是为了主公着想……秦河河道超过一里,这个距离,火炮的威力最多将岸边的敌人逼退。但敌人的弩车和抛石车,可以轻易的拦截走到河道一半的队伍,兵半渡而击之,郑紫域占了地利……除非能让郑紫域的弩车和抛石车在先锋军渡河的时候不能施展,不然伤亡确实不会太小。”
“让郑紫域的弩车不能施展?”
方解眼神忽然一亮:“来人,去把酒色财叫来。”
……
项青牛叼着一块熟肉走进方解的帐篷,看了一眼坐在桌案后面看书的方解将手里拎着的半只烧鸡丢过去,方解伸手接住,然后狠狠的白了项青牛一眼。
“这是要干嘛?你让另一个胖子从我手里把那些江湖客都借了去,是不是要找对岸郑紫域的晦气?我听闻郑紫域足智多谋,只怕也早就放着咱们趁夜过河偷袭,我手里的人手要是折损太多,你拿什么还给我?”
“鸡屁股也堵不住你的嘴?”
方解坐直了身子,撕下来一根鸡翅膀:“上游已经涨水了,如果再过几日不能渡河,到时候大雨下来的话想过去就难了。”
“要不要道爷我去对岸踩两脚?”
项青牛把手上的油腻在那身道尊衣服上蹭了蹭,丝毫也不在意。
“如果你过去一个人就能把郑紫域数万大军都踩死,我倒是乐意。高开泰在京畿道已经有几年了,长安城里那么多大人物,哪个手下没几个高手?王一渠死了还是杨坚顺手弄死的,高开泰一直活的好好的,身边能没几个像样的修行者?”
“有怕什么,那就打呗。”
项青牛一边剔牙一边说道。
“其实这算是不成文的规矩,战场上的事尽量战场上解决。自古以来,大修行者都很少介入到战争中。当然,也不是不可以。当初罗耀就是一个人走进庞霸的大营,将庞霸军中的将领几乎屠了一个遍,一点都不按照规则来。”
“你也去屠一遍?”
项青牛笑着说道。
“我总觉得,高开泰就是在等我去。”
“为什么?”
项青牛问道:“你是不是太高估自己的对手了。现在这个江湖,还能有人威胁到你的真没几个。老牛鼻子可以,但他在西边草原上安安心心踏踏实实的做圣人呢。张易阳可以,但他在武当山装模作样的闭关修炼呢。还有谁可以?我想破了头皮也想不到。除非……”
他看了方解一眼:“除非,是高开泰军中也有几个大自在……”
方解微微皱眉,项青牛说的未必没有可能。郑紫域的排兵布阵就是一副死守的模样,守的一方将自己能用上的全都用上,摆出最好的阵势等着。进攻的一方就会头疼,士兵伤亡太大谁都承受不住。这个时候,往往需要修行者来解决问题。
郑紫域不可能想不到黑旗军中有不少江湖客,他难道真的没提防?
“来人!”
方解立刻吩咐了一声:“让陈孝儒带人去追酒色财,把人全都带回来!”
门外的骁骑校听语气就知道方解真的有些着急,连忙派人去知会陈孝儒。
“怎么,你还真觉得郑紫域军中会有几个大自在?”
项青牛看着方解,有些不以为然:“江湖说大就大,说小也没多大一点。江湖上成名的高手屈指可数,现在死了的绝对比活着的多。高开泰军中要真是有那样能威胁到你的高手,我估摸着他早就派过来刺杀你了,而不是等着……”
“高开泰为什么敢只带几个亲卫就来我军中谈判?”
方解忽然问了一句。
项青牛一怔:“你的意思是……那天他身边带着的就是高手?”
方解点了点头:“是我疏忽了,我从一开始就没认为高开泰身边有这样的高手,所以对那几个亲卫也没在意。”
“不可能。”
项青牛摇头:“即便是你不在意,那样的高手只要站在你面前,你自然而然就能感觉出来。那几个亲卫距离你那么近你都没有察觉什么,要么他们就是有什么特别的法子隐藏了修为,要么他们就根本不值一提。”
“特别的法子?”
方解仔细了想,记忆中江湖上好像没有什么宗门擅长这样的修行方式。
“我倒是忽然想到了一个……”
项青牛下意识的看了方解一眼,脸色变的有些不好看。
……
酒色财的身子有些站不稳,如果不是陈孝儒扶了他一把的话,他说不定刚才就已经倒了下去。他的前胸上至少有四道伤口,每一道伤口都很深。如果不是他的轻功足够好,也许他早就死了。
他没死,但是他带去秦河北边的一百多个江湖客,只有四个人和他一起活着回来,那四个人也是身上带着重伤。如果不是陈孝儒带人接应的及时,或许他们一个都回不来。
“属下……办事不利,请主公责罚。”
酒色财挣扎着想要拜下去,可身上的上一动就钻心的疼,血顺着他的衣服还在不断的往下淌着,很快就把脚下站着的地方染红了一大片。方解立刻起身,让人扶着酒色财找地方躺下,他撕开酒色财的衣服,只一眼就看出他胸口上都是刀伤。
方解亲自为酒色财清理了伤口,然后用了药,又让军医拿来针线缝伤口。
“我责罚你什么?”
方解一边缝着伤口一边摇了摇头:“是我想到的太晚以至于来不及叫你们回来,过错不在你们而在于我。更何况,我实在想不出理由对一个身上伤口都在前胸的人做出责罚。”
酒色财微微怔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属下到的时候,酒色财一个人拖在后面挡住追兵,所以才有那四个人生还回来……”
陈孝儒在旁边说了一句。
方解点了点头,认真的处理着酒色财的伤口:“这件事本就是我安排的欠考虑,你们出发之后我才忽然醒悟,再派人想把你们叫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你这些伤,我都记在心里。”
酒色财忽然有些害怕。
他最怕的那种气氛又出现了。
他最怕的不是在废弃砖窑里的那种血腥冷酷的气氛,而是初进入四皇子王府和老刘蹲在后门吃饭的那种温暖。他半生大部分时间体会的都是冰冷的感觉,那种温暖太少太少。所以他怕,怕这种感觉一旦出现就会很快消失。
“你挨一刀,我就郑紫域身上刮一百刀,你挨了四刀,我就把郑紫域凌迟。”
方解将酒色财的伤口处理好,起身洗了手:“陈孝儒,带人送酒色财回去休养,到他完全康复这段日子找几个心思细的人护理,不要找女人来,这家伙靠不住。”
酒色财没忍住笑了出来,掩饰住眼角的一丝温润。
“那些刀客很不一般。”
他说:“属下也算是个老江湖,见过不少用刀的名家。但是没有一个人像那些人那样用刀,他们用刀简单到了极致,也可怕到了极致。属下能活着回来是因为以前遇到过太多次差一点就死的情况已经练出了反应,这四刀属下连避都避不开……”
“我知道了。”
方解拍了拍酒色财的肩膀:“回去养伤,那些刀客我来对付。”
他看向项青牛,项青牛点了点头,脸色凝重。
第0992章 必须赢
秦河
高军大营
镇守秦河北岸的高军大将郑紫域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手下的几个将领也都垂着头。在帅案的对面站着几个大白天也是一身黑衣裹身的男人,脸上也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这几个男人一模一样的装束,身后都同样背着一口刀。
刀的形状和大隋军队的制式横刀不同,和重甲步兵用的陌刀也不同。这是一种厚背直头刀身很宽的刀子,有一米长,单手刀,看起来分量很沉重。
“你们昨夜里不该出手那么重。”
郑紫域语气有些阴沉地说道:“我请你们来不是为了对付那几些不怎么上的了台面的江湖客,而是对付方解和那个道尊项青牛的。昨夜里你们一场好杀,把实力差不多已经暴露,再想杀方解和项青牛岂会容易?”
站在最前面的那个黑衣人眼睛微微眯起来,眼神里的寒芒却更加明显。
“不要用这个态度和我们说话。”
黑衣人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高开泰请我们来,不是来听你号令行事的。我们有自己做事的风格,还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如果你觉得我们做的不够好,那你可以不用我们。既然你们自己做不到还要求到我们,就不要那么多话。”
郑紫域的脸色本就已经很难看,被这人的话气的几乎炸了肺。可是他确实拿这些人没有办法,因为这些刀客的实力在那儿摆着,惹恼了他们,他们真能把这一屋子的人杀一个干干净净。这些人行事从来没有什么约束,想怎么就怎么。虽然一直隐匿于江湖中,但每一次出现都会掀起一番风浪。
也不知道高开泰是怎么把这些刀客请来的,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你们不是来白帮忙的,既然收了报酬就要把事做好。”
郑紫域深深的吸了口气,平复一下心情。大帐里的那些部下全都不敢说话,是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些黑衣刀客有多可怕。若是换作别人这样和郑紫域说话,这些部将都不答应。不过这也正是郑紫域生气的地方,他的愤怒更多的来自于自己部下的畏缩。
“这不需要你管。”
黑衣刀客的首领漫不经心的扫了屋子里的人一眼:“你们做不到所以我们才来,既然你们做不到我们做得到,那你们凭什么想对我们指手画脚?该怎么做我们心里有分寸,如果你再插手,我们反过来帮你的敌人把你们都干掉也不是不可以。”
郑紫域心里发堵,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你们回去歇着吧。”
他有些无力的摆了摆手:“昨夜里也累了,如果方解和项青牛不自己上门,还要劳烦你们去秦河南边做事,还是回去多准备一些的好,毕竟那两个人的修为之高普天之下也没有几个人能胜的了。”
黑衣刀客的首领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说普天之下没有几个人能胜的了他们,是因为你眼里的天下太小了。现在的江湖确实有些平淡,曾经叱咤风云的大修行者死了大部分。所以你才会以为就连方解和项青牛那样的人都已经近乎无敌。有一件事你不要忘了,就算几百年前万剑堂在江湖上一家独大的时候,也没有实力让我们销声匿迹。”
“你的眼界太低了,太小了。”
他用可怜的眼神看了郑紫域一眼,摇了摇头:“你们这些军人从来就不懂什么是江湖,自然也就不知道江湖的水有多深。其实你们的地位一直很尴尬,从有修行者那天开始,军人的作用已经很有限。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往往是修行者,而不是你们这些本该主导战争的军人。”
“够了!”
郑紫域的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致,看起来下一秒就会爆发。
“就算你们很强,但你们不懂自己的本分,怪不得几百年前会被万剑堂几乎灭了门,这样傲慢无礼不识时务,以后只怕还会有什么灾祸。”
他的话一出口,那个黑衣刀客的首领立刻眼神一凛。
啪!
没见他动手。
郑紫域面前的帅案突然从中间裂开,笔直的好像是用尺子比着画出来的一样。裂缝从桌子延伸出去,紧跟着就是郑紫域身上的铁甲。精工打造的甲胄被轻而易举的撕开,裂缝一直眼神到了郑紫域的咽喉。
咔嚓一声,他身上的甲胄包括里面的衣服都被切开,露出肌肤。他的咽喉上一凉,有一滴血慢慢的渗了出来。
“这样跟我说话是很不理智的事,如果有人再敢提起你刚才所说的话,不要怪我没有提醒过你们。在我看来你们这些人不管身居什么样的高位,都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羔羊,如果我愿意,随便可以把你们切成几段。有些话还是考虑过之后再说,不然死的岂不冤枉?”
黑衣刀客往前俯身,踩着半张桌子俯视着险些跌倒在地的郑紫域:“都说年纪越大越怕死,你不怕?”
郑紫域的脸色变幻不停,猛地站起来大声喊道:“来人,将这些人统统给我拿下!”
主将受辱,郑紫域部下的这些战将就算心里害怕也被逼到了没有退路的地步,刷刷的声响中,所有人将刀子抽出来把那几个黑衣刀客围住。外面郑紫域的亲兵也提刀闯进来,气氛一瞬间变得格外紧张。
“真是……傻啊。”
黑衣刀客的首领缓缓摇了摇头,似乎对郑紫域这样的反应很不屑。
哗啦的一声。
一片断刀落地。
也没见到那几个黑衣刀客谁出手了,甚至没有人看到他们拔刀。但是所有围在那里的人,手里的兵器都断了。不只是刀,那些人的甲胄也在同一时间被切开,刀气掌握的分寸精准到了极致,刀断,衣服切开,且没有人受伤。
这一分控制力,足够可怕。
“从一开始你就不应该趾高气昂,在我们面前连高开泰尚且都没有这个资格,你有什么资格?这只是小小的惩戒,如果再胡言乱语,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黑衣刀客首领转身往外走,其他刀客也跟着他出了大帐。
大帐里,一群将领的甲胄都破开了,显得那么狼狈。尤其是郑紫域,他的衣服是从裆部开始往上被切开的,这样的羞辱,对于一位领兵的大将军来说……难以接受。
……
“大爷,这样羞辱那个姓郑的是不是不太好?”
一个黑衣刀客一边走一边问那个首领:“九爷交待过,这次帮助高开泰有可能对咱们宗门来说是一个契机,如果办好了这件事,咱们就能借助高开泰重新崛起,恢复咱们宗门在江湖上的地位,甚至有可能更进一步。九爷说,天下越乱对于咱们来说越有好处,那些老家伙死的够多了,没几个人还能阻止咱们复出……”
啪!
黑衣刀客的首领抬手给了那说话的人一个耳光,格外的清脆。
“你这么为宗门着想,怎么就忘了宗门的规矩?”
挨了打的黑衣刀客连忙单膝跪下来:“大爷息怒,我知错了。”
“九爷的交待不用你们给我提醒,我知道该怎么做。但是在这是我负责的,如果有人质疑我的命令,我就按宗门的规矩办事。你们都记住了,九爷怎么做是为了恢复宗门往日的荣耀,我怎么做也是如此。跟着我做事就不要那么多废话,我也不需要废话多的人。”
“是!”
其他黑衣刀客整齐的垂首道:“谨遵大爷的吩咐。”
“起来吧。”
刀客首领摆了摆手道:“这次你们跟着我出来,不但要让江湖上的人重新记起咱们,而且要让每一个人提到这个名字就心惊胆颤。方解也好,项青牛也好,这两个人我都杀定了。只要方解死了,黑旗军必然内乱,到时候高开泰趁势而起,九爷那边能把握好大局,咱们宗门重新崛起指日可待。而项青牛身为道尊要是被咱们杀了,在江湖上……宗门的名声将一跃超过道宗。”
他看了看手下的刀客:“当年,宗门被万剑堂压制后一蹶不振,虽然宗门的香火一直延续下来,可自始至终都不敢在江湖上太过招摇。只要万星辰还活着一天,咱们就要忍辱负重一天。万星辰现在虽然死了,可靠宗门自己的力量崛起并不是一件容易事。九爷考虑了很久才和高开泰联络上,咱们和高开泰是互相利用罢了。所以,我刚才才会教训那个姓郑的。这些高开泰的部下必须记住一件事,没有咱们,高开泰想要坐上龙椅简直就是做梦。”
“大爷。”
一个刀哥忍不住问道:“现在中原天下的豪强,高开泰的势力不算最大。最大的反而是咱们这次针对的黑旗军,那为什么咱们最初不是选择黑旗军方解而是高开泰?”
“九爷说……”
刀客首领虽然对于那些手下人如此敬重九爷格外的不满,他在平日也要被九爷调遣支配很不舒服,但言谈中不经意间还是一口一个九爷。他自己可能都没有察觉,心里对那个九爷未必服气但充满了畏惧。
“黑旗军实力太强大了,方解本身的修为不俗,是当初大隋忠亲王杨奇的弟子。再加上有万星辰的关门弟子,现在的道尊项青牛协助。咱们就算投靠过去也不会被重用,反而不如选择一个实力稍逊一筹的,这样咱们宗门的地位还会更高。高开泰离不开咱们,对咱们必然很重视。要是换做方解……他有咱们没咱们都已经是中原最强大的势力了,所以不会对咱们另眼看待。”
“万剑堂虽然已经没了……”
刀客首领咬了咬牙齿说道:“但清乐山一气观是道宗领袖宗门,一气观是万星辰的大弟子萧一九所创,跟万剑堂算是一脉相承。灭了一气观,灭了道宗,咱们就算是报了当年宗门被灭的仇。”
“都记住!”
他扫了一下手下众人:“这次,咱们必须赢!”
第0993章 保他无路可逃
吴一道撩开帘子进来,见方解正在大帐里来回踱步:“觉晓,是不是郑紫域军中那些刀客的事不好解决?”
方解摇了摇头:“不是不好解决,而是不了解。青牛也只是猜测会不会是当年被万老爷子一剑挑了的那个宗门,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是那个宗门的人,咱们也无从去了解。这些年来江湖上一直没有关于这个宗门的传闻出现,如何行事,实力如何,这些都不知道。要解决掉郑紫域营里的那些刀客或许不难,难的是解决了这些人会引出来多少。”
“确实没听闻江湖上有这样一个宗门。”
吴一道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我倒是知道一个黑道上的门派,也是多年之前就没落了,现在靠着做刺客维持生计。这个宗门不大,也没有什么高手,但对于黑道上的事了如指掌,因为他们需要各种各样的消息,不然也生存不下去。我一会儿出去走一趟,看看能不能留下个暗记联络上他们,如果可以,跟这些人打听应该会有些可靠的消息。”
“有劳侯爷了。”
方解道:“我在想,如果这样一个二百多年前就被万老爷子一剑挑了的宗门沉寂了这么久又忽然冒出来,只怕所图不会小。”
“这个世道,什么人都觉得有机会。”
吴一道倒是不怎么担心:“你现在的修为已经很强,再加上项青牛和我,便是绝顶的大修行者来了也可以周旋,所以倒是无需太放在心上。这一两日我就能打探出消息,找机会先把那些刀客杀了,大军渡过秦河才是正事。”
方解点了点头:“也好,那就等侯爷的消息了。”
吴一道嗯了一声,起身告辞:“隐玉她们打算过来,已经启程了。飒飒带着孩子,回头我安排人去接应。”
方解微微一怔,然后摇了摇头:“这个时节她们上路不会太顺畅,西南那边已经进了雨季。回头我请谢扶摇带着人回去一趟,让郑秋分拨几条快船。”
“也好。”
吴一道点了点头:“坐水师的大船一路北上也稳妥些。”
方解忽然想到了什么:“隐玉和飒飒她们过来的消息不能泄露出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我知道。”
吴一道笑了笑:“不会有什么事。她们从朱雀山大营那边出发,走的是奔信阳城的路,一路上不会有事。等她们到了信阳城之后,你安排的水师大船估计着也差不多到了,前后不会差几天。让她们在信阳城等等,之后走水路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不过就是宁儿还小,怕是一路上颠簸有些不适。”
“飒飒医道上的成就不必修为上的成就低,料来无事。”
方解道:“她们也是,在朱雀山那边多等些日子也就罢了。”
“男人出门做事的时候,往往会忘了家里。”
吴一道提醒道:“但是女人在家里,出了惦记着自己男人就再也没有别的事可做了。”
方解心里一震,有些愧疚。
“来了也好,等攻破了长安城之后也要去接她们的。”
……
长安城外
京畿道长安城卫城
在长安城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卫城,这些卫城的修建也极为坚固,在大隋鼎盛时期,每个卫城里至少都要保持两千名精锐士兵。不过大隋兵乱之后,不断的抽调京畿道的人马出征,在加上后来京畿道也陷入战乱,卫城的被攻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当初罗耀的人马攻破过,现在这里成了高开泰的指挥所。
自从和方解的谈判破裂之后,高开泰已经停止了对长安城的进攻,前线所有的兵力都已经收缩回来,对于高开泰来说长安城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他现在要做的只有两件事,第一是击败方解。第二是如果不能击败方解选择一条好的退路。
他已经抽调部分兵力往顺承道那边探路,如果那边的守军不算太强大的话,一旦兵败,第一选择自然是往东走。如果东边走不通,那就只能往西走。
顺承道是和泰安道是大隋北半壁江山最富庶的地方,和江南相比也不差多少。顺承道和泰安道的黑土地上,可是大隋的北部粮仓。
“王爷似乎对黑旗军一战并没有什么把握?”
坐在不远处的一个身穿儒衫的中年男子一边品茶一边说道。
这个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百面无须,脸型稍显有些长,不过五官生的很好,看起来斯斯文文,怎么看都应该是一位博学的教授先生。月白色的儒衫将他本身这种书卷气衬托的更加浓郁,这样人永远不会让人觉得有多大威胁。
可是高开泰看向这个人的时候,眼神里都是警惕和惧意。
他了解过这个人的实力了,高开泰自己的修为不俗,但他知道自己在这个儒衫男人面前,只怕连三息的时间也坚持不下来。这还不是高开泰畏惧的最重要的缘故,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并不是最强的那个,他排行第四。
他的手下,都称其为四爷。
外人,称其为四先生。
“四先生或是对军务上的事不太了解……行军打仗,未虑胜先虑败。不管有多大的把握取胜,又或是毫无把握取胜,最先要做好的都是准备退路。和黑旗军一战固然惨烈,但我也不是没有一分胜算。若没有你们协助我的胜算不如方解大,但现在四先生来了,这一战我倒是觉得我赢的概率更大些。”
“哈哈。”
四先生忍不住笑了起来:“王爷,倒是谬赞了。我在宗门里虽然还能说上些话,但大局还是看九爷的。九爷说王爷这一战会赢,那王爷应该就输不了。我们之所以愿意帮王爷自然不会看着王爷战败,宗门已经将半数的实力挪过来,自然会竭尽所能。”
“四先生回去之后,替我谢谢九先生。”
高开泰笑着说道。
“回去?”
四先生摇了摇头:“不,我不回去。最起码在这一战打完之前,我不必回去。九爷来之前交待过,现在最担心的不是秦河那边仗打的怎么样,而是方解想走捷径。如果他派高手来行刺王爷,以王爷身边的护卫只怕应付不过来。毕竟,方解现在身边的大修行者不在少数。据我说知,道尊项青牛就算是一个人来,王爷靠自己也不见得躲得过吧?”
高开泰的脸色变了变,却压制住心里的不满依然和善的微笑着。只是心中早已经后悔了一百遍一千遍,自己当初怎么就被迷了心窍一样,请了这些人回来做帮手。现在这些家伙已经反客为主,他自己的安危却在这些人手里攥着。
现在,他也算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会找上自己了。如果这些人去找方解,方解断然不会重视他们。而正因为自己现在不如方解,身边又没有什么大修行者保护,所以他们才能为所欲为。
一个四先生已经让高开泰觉得焦头烂额,真不知道那个九先生要是来了会有多可怕。这个宗门据说已经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几百年,怎么还会有这样强大的实力?如果高开泰早知道他们这么强的话,肯定不会用他们。现在客强主弱,可想而知今后的日子有多不好过。但这还不是高开泰最担心的,他担心的是……自己辛辛苦苦创下来的基业,最后落在别人手里,自己什么都落不下。
“呵呵……那自然是最好,有四先生在我也就放心了。”
高开泰陪着笑了笑,心里格外的不舒服。
“那个……九先生现在何处?”
高开泰问。
四先生品了一口茶后温和地说道:“九爷去西边了,前阵子八爷从西边回来,和佛宗的人有了些联络。不过佛宗那边似乎提的条件有些大,八爷不敢自己做主,所以回来请示九爷。以后我们再把佛宗的人拉过来给王爷你做帮手,这天下已经差不多被王爷收入囊中了。”
“佛宗的人?!”
高开泰脸色一变:“佛宗的人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王爷真是多虑了。”
四先生笑道:“江湖其实是一个江湖,天下也不止中原。只要是江湖中人,能做敌人自然也能做朋友。道宗的人和佛宗的人势不两立,这一点我们可以利用。王爷放心,此时的佛宗已经大不如前了。现在他们也巴不得再找一个助力,毕竟蒙元王庭对佛宗的打压也够狠的。”
“佛宗的人在西边尚且不复往日的威风,到了中原难道还敢趾高气昂?而且,这次是九爷亲自去的,对于九爷来说,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事。难道王爷还怀疑这一点?”
“不不不。”
高开泰笑着说道:“九爷的本事,我自然信得过。”
“你放心。”
四先生站起来,走到高开泰身边说道:“既然九爷要帮王爷,那王爷以后想不坐江山都难。王爷要的是九五之尊,九爷要的是一统江湖,合则两利,分则两弊,王爷离不开我们,我们也离不开王爷,有这个前提在,王爷害怕什么?至于王爷担心的佛宗那些人,用完了他们杀了就是了。”
“只怕佛宗的人,不好应付吧。”
高开泰还是有些担心。
“不好应付?”
四先生哈哈大笑:“等回头真应该让王爷见见七爷,不过七爷去了南边应该有一阵子才能回来呢。”
“七爷的修为很强?”
高开泰试探着问道。
“最起码……三个我也不是对手。”
四先生由衷地赞道:“更何况,他才十六岁。现在的七爷是七爷,再过几年没准就是八爷了……当然,九爷永远是九爷。”
“七爷去南边做什么了?”
“方解的大本营在南边,总得让他不能安心的带兵打仗。听闻他的妻儿都在朱雀山上,虽然这手段有些下作了,但非常时期,用什么手段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管用就好。就算老大那边杀不了方解,方解听说自家后院乱了只怕也没心思再领兵。只要他赶回去,他的死期也就差不多到了。”
四先生笑了笑:“被九爷算计一个人,那这个人可就无路可逃了。”
第0994章 用刀的就没所谓
方解摆了摆手示意随从护卫们不要跟着了,他拿了一根鱼竿拎着鱼篓跃上白狮子的后背吩咐道:“如果有什么要紧事就到东边小河那边找我,事情不重要的话,就让散金候独孤文秀做主就是了。一会儿道尊要是过来,告诉他去找我。”
护卫们应了一声,都有些不太明白方解。昨日方解看起来脸色还有些不大好看,为了渡秦河的事似乎颇为伤神,怎么今儿一早就换了一副心情,居然要去钓鱼了。
不过主公这样放松,下面人心里也跟着放松下来。方解若整日愁眉不展,他们也跟着不好受。而且,主公有闲心思去野钓,说明秦河那边的战事也差不多没什么问题了。
白狮子的速度无与伦比,出大营十几里的路程对于白狮子来说太轻松了些。若是换做普通人坐在白狮子的后背上,只怕早已经被吓得变了颜色。这种速度,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
到了河边方解拍了拍白狮子的额头让他自己去找吃的,然后他选了一个比较干净的地方坐下来。用小铲子随意挖了些蚯蚓出来,挂在鱼钩上甩进河里。他才坐下没多久,穿着宽大黑色道袍的项青牛就追了过来。
“这么悠闲的事不早点叫上我,不觉得自私了?”
他一屁股在方解身边坐下来,看了一眼后立刻不悦地喊道:“你居然只带了一根鱼竿?”
“你哪里有闲工夫钓鱼。”
方解笑了笑,然后压低声音说了几句。听完之后项青牛释然而笑:“我以为你真的是来钓鱼的,原来你是来钓鱼的。”
他起身:“既然你来钓鱼,那么我就去摸鱼了。”
方解点了点头:“去吧,看看你是摸的鱼多还是我钓的鱼多。”
“你是小辈,你不行。”
项青牛摆了摆手:“差着辈分呢。”
方解白了他一眼:“我问候你大爷。”
项青牛道:“我是你师叔。”
方解道:“我问候你大娘。”
项青牛:“我是你师叔。”
方解一提竿将钓上来的鱼甩向项青牛:“你的意思是摸鱼之前先和我打一架?”
项青牛转身就跑:“架是不打的,打赢了你也不算我有多牛逼,因为我是你师叔啊。要是万一输给你我多丢人,还是因为我是你师叔。哪怕是打了个平手被人知道了我还是没什么面子,因为我是你师叔……”
“贱。”
“贱师叔。”
“滚。”
“师叔滚了啊。”
……
方解似乎心思根本不在钓鱼上,第一尾钓上来的鱼被他甩给项青牛,项青牛随手又抛回河里,那鱼分量太大,啪的一声落在水面上,撞击力让它承受不住,再也没能顺过来游走。后面钓上来的鱼方解都没有留下,钓一条放一条。
这小河里的鱼很多,三四斤中的鲤鱼比比皆是。
“你在等我们?”
声音从方解面前飘过来,飘过了小河飘到方解耳朵里。
方解抬头看了看,对面站着五个黑衣人,这五个人身高相差无几,身形也差不多,一样的黑衣裹身,一样的黑巾遮面。他们的肩膀后面都露出一截刀柄,看刀柄的形状也是一模一样。
刀客
“是在钓。”
方解懒散的回答了三个字,一提手,又钓上来一条大鱼。这条鱼比之前的还要大上不少,若不是他以金锐之力灌输进鱼竿里,这鱼足能在起竿的时候把竹子所做的鱼竿坠断。方解将鱼竿一甩,那大鱼从鱼钩上脱离出去直直的飞向对岸,在半空中啪的一声轻响之后,那鱼从中间断为两截。
两段鱼掉进水里,染红了一小片河水,但是很快,那一片殷红就被水流冲走。
“看来你对自己的修为很自信。”
为首的黑衣刀客扫了扫四周:“以你如今的地位出来一个护卫都不带,除了自信之外我想不到别的理由了。不过,自信的过了一点就是自负,而自负的人往往没有什么好下场,你信吗?”
“前阵子我有个手下带着人去郑紫域军中受挫,死了一百多个,活着回来的也个个带伤,领队的那个胖子身上中了四刀,是你们干的吧?”
方解问。
黑衣刀客首领冷冷笑了笑:“想给你的手下报仇?难道你不知道,我们要杀的目标是你才对啊。”
“算不上报仇,我派去的人是杀人去的,被人杀了,第一怨我没有想的太周全,第二怨运气不好。不过我总得给自己手下人一个交代,我跟我的手下说,你们在他身上砍了四刀,我就把你们全都凌迟。做老大的,说话就要算话,不然怎么混江湖?”
这句做老大的就要说话算话似乎刺激到了那个刀客首领,他眼神里闪过一缕寒芒:“那你就下去陪着你的手下吧。”
也没见他身形动,恍惚间已经消失不见。
下一秒,那五个刀客就如同穿越了虚空又突然钻出来似的,骤然出现在河岸这边,距离方解已经很近很近。
方解放下鱼竿,看了一眼那五个黑衣刀客:“最喜欢我的对手也用刀。”
……
咔嚓一声
一棵足有大腿粗细的树突然之间就断了,毫无征兆。刀气将树拦腰展开,那道切线直的好像是比着尺子画出来的一样。这样的刀法简单之极,方解看到之后就生出一股熟悉感。当然,这熟悉感和这些刀客无关,他想到了教他一式刀的老瘸子骆爷。
骆爷的刀法走的也是简单的路子,但多了几分奇诡。
这些黑衣刀客的刀法比骆爷的刀势还要简单,而且更快。
他们的后背上的刀一直没有取下来,但五个人已经钩织成了一张刀网。方解就身处在刀网之中,在那五个黑衣刀客看来,方解就好像一条已经被兜进了渔网里的大鱼,不管鱼再大再有力的挣扎也没有什么意义。
刀网猛的一收。
方解的身体外面骤然出现了一层金锐之力,密集锋利的刀网撞在这一层金锐之力上发出一阵阵刺耳的金属摩抆的声音。咔的一声,刀网最终也没能将金锐之力破开,就好像被巨石撞碎的巨浪一样,刀网漏过去方解往后飞了出去。
轰!
至少十几棵大树被刀网切碎,不是斩断,而是切成碎块。这种刀气足够刚烈凌厉,如果方解身后是一块巨石的话说不定也会被切碎。树木落地,碎木纷飞。
“握刀。”
刀客首领见刀网对方解没有任何作用,眼神一凛。他伸手从背后将那柄厚背直头的砍刀抽了出来,一瞬间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更加冷冽。其他四个刀客也将砍刀从背后摘下来,始终保持着阵型。
“现在告诉我你们什么来历,我能保证你们死的痛快些。”
方解招了招手,鱼篓那边放着的朝露刀随即飞了过来。
刀对刀
“你死之前,我会告诉你的!”
刀客首领猛的一刀劈了下来,招式简单的就好像大街上打架动了刀子的泼皮无赖。其他四个刀客也随着他的动作一同劈刀,五道刀气澎湃而出。
立斩
刀气破开面前一切阻挡,瞬息而至。
方解将朝露刀随手劈出去,刀气与刀气相撞。
当的一声,刀客首领的刀气被方解的刀气避开,就好像被劈飞了一柄长刀似的飞出去,将一棵大树拦腰斩断。方解微微皱了皱眉,发现这些人的刀气很不寻常。他劈开了对方的刀气,按照常理,对方的刀气会被震碎,而不是这样如一柄实质化的刀一样震飞出去。
而且,他感觉到自己之前劈出去的刀气被破坏了。
腐蚀
“刀浪!”
刀客首领低呼了一声,随即改为双手握刀朝着方解猛的一劈。一刀之后再一刀,刀刀相连。那四个刀客掠过来分成两排站在他左右,与那刀客首领一同起刀落刀。五个人的刀气汇聚在一起,形成一片海浪。
滔天的海浪。
连绵不尽。
刀浪所过之处,所有东西都被摧毁。地面上开始翻腾起来,就好像有一排无形的铁犁在犁地一样。方解身前的树木一瞬间被绞碎,空气立刻变得混黄起来,那是碎木太过于细密,如尘土一样。
刀浪
势不可挡。
方解眼睛微微眯起来,终于明白酒色财那样的修为为什么也逃不开了。这刀浪一旦出手,控制的范围太大。如果酒色财不顾其他人仗着轻功先一步撤走或许还不会受那么重的伤,但他选择了断后。
方解将朝露刀横在身前,手腕一震。
一股澎湃而出的火之力涌了出去,他身前骤然出现了一道金色的火墙。刀浪狠狠的撞过来,就如真正的浪潮撞击在堤坝上一样。火焰在和刀气接触的一瞬间便试图往前吞噬,但是让方解都有些吃惊的是,那刀浪上带着的腐蚀之气竟然和金火拼住,一时之间金火想要将刀气烧尽竟然很难!
方解注意了一下远处刀浪所过的地方,已经变得一片焦黑。
“有毒?”
他嘴角挑了挑,手腕一翻,朝露刀举起来然后立斩。
无形之力将金锐之力包裹着,刀气透过了火墙然后逆着刀浪劈过去。刀气无形,但是刀浪有形,可以看到一条直线将刀浪劈开朝着那个刀客首领撞了过去。刀客首领将刀浪被阻挡脸色一变,又接连劈了三刀,浪潮立刻就变得更加汹涌起来,之前破浪而来的刀气被浪潮吞没,消失不见。
“用刀,你就输了。”
刀客首领冷冷说了一句,然后往前大步而行。其他四个人随同他的脚步一同向前,五个人一边向前一边虚空落刀。刀浪翻腾,越来越强大。方解就好像一个站在海边巨浪前的人,怎么看都很危险。
“这句话还给你。”
方解的眼睛微微一眯:“这个世上用刀的,只有一个人或许比我要稍微强些,当然,也仅仅是在用刀上。”
啪
刀客首领的咽喉上忽然裂开一条红线,紧跟着血从不断扩大的红线中喷出来。之前似乎被刀浪吞噬了的无形刀气突然出现,一扫而过。刀客首领的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他缓缓的低头想看到自己的伤口,头往下一低的时候,脑袋随即掉了下来。
“大爷!”
剩下的四个刀客叫了一声,刀势骤然一顿。
方解忽然往前一掠,一把将其中一个刀客拎起来向后又掠了回来,那刀客在他手里挣扎,就好像一只被握住了喉咙的小鸡一样。方解回来的一瞬间,剩下那三个刀客的双脚忽然同时一紧,他们低头看的时候才发现,双脚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泥土保住了,而且……是已经发黑的泥土。
“不!”
这三个人凄厉的嚎叫起来,很快整个人就变成了黑色。那是之前他们用在刀浪中的毒,迅速的腐蚀着他的身躯,片刻之后,他的血肉就烂没了,剩下衣服变成了灰黑色的骨头。
第0995章 陈孝儒的方法
方解拎着那个被他生擒的黑衣刀客往回走的时候,秦河那边也传来了阵阵的战鼓声,这样的旷野上,士兵的呐喊和战鼓的声音能飘出去很远很远。方解知道项青牛那边也已经得手,只要毁了郑紫域的弩车和抛石车,士兵们渡河的时候损伤就会小很多。
声音虽然不是很大,但一声一声的传过来让方解心里稍稍轻松了些。
鼓声,炮声。
战局已经打开,接下来方解不必再操心什么了。夏侯百川是个身经百战的将领,他知道怎么打好这一仗。这种没有取巧的厮杀靠的就是双方士兵的素质和勇气,那边先泄了气,那边就算输了。
方解擒住这人之后就震碎了他的几处关键气穴,这人便如同废了一样,再摘掉这人的下颌,他想自尽都不能。一般这种杀手的牙齿里都藏了毒,一旦被擒就会咬碎之前藏好的毒丸。
方解回到大营之后,项青牛也恰好回来。
“战局如何?”
方解问。
“战局?”
项青牛愣了一下:“没看……你知道我对军武上的事没什么兴趣,死人太多的事看着闹心,我怕晚上做噩梦。你知道我拥有这样的美貌是多么令人伤神的一件事,睡不好是很毁容颜的一件事……”
方解叹了口气:“你没救了……”
项青牛自言自语道:“连你也这么说,看来我是真的没救了。我知道自己帅的没对手,现在已经到了帅的没朋友……”
方解懒得再搭理他,拎着擒来的刀客进了帐篷。
陈孝儒见方解回来,将那个刀客接过去,先从刀客嘴里小心翼翼的把藏着的毒丸挖出来,然后搜遍了这个人全身,用牛筋绳子把刀客捆了个结结实实之后这才收手。他们大内侍卫处出身的人,干这种事最是熟练不过了。
方解在椅子上坐下来,看了陈孝儒一眼,陈孝儒随即点了点头。
他在那刀客身边蹲下来笑了笑道:“我曾经是大内侍卫处的百户出身,你应该听过大内侍卫处的名号吧,所以我也不打算多说什么,威胁对于你们这样的人来说没有什么用处,但你在我手里想死也不是那么容易。”
那黑衣刀客只是眼神阴冷的看着陈孝儒,没有一丝一毫的表示。
陈孝儒回头看向方解:“主公,属下把他带走吧,逼供的手段有些让人瞧了不舒服,还是属下带回去问比较好。”
方解点了头。
项青牛比较好奇,跟在陈孝儒后面去看。
不到半个小时,胖子一边吐一边摇晃着走了回来。
“好看吗?”
方解问。
项青牛坐下之后先倒了一杯凉茶漱口,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我虽然算不上什么阴狠的人,但杀猪杀牛杀人还是都见过的。不过你手下那个陈孝儒逼供的时候,就是杀了几十年猪的见了也会吐的七荤八素……妈的,道爷我算是见识了大内侍卫处那帮人的手段,怪不得当初江湖上流传一句话,宁进阎王殿,不惹飞鱼袍。”
“陈孝儒在干嘛?”
方解问。
“在……”
项青牛咽了口吐沫,没忍住哇的一口又吐出来:“在他娘的剥皮……道爷我这是第一次见到剥人皮,还是活剥……”
……
陈孝儒的手很稳,稳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他手里的刀子很细小,似乎是专门为了剥人皮而打磨出来的。刀子在他手里向前滑动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平稳的就好像在一条已经铺设好的轨道上运行。
刀客睁着眼,眼里都是血丝。
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在被剥皮。
“我给你说过不疼的,但是剥皮这种事从来就不是靠疼来让人屈服。”
陈孝儒一边干活一边语气很平和的跟那个刀客说话:“我当年在大内侍卫处的时候经常做这种事,不过太久没有操持过手有些生,但你不要害怕,步骤我还是记得一清二楚。刚才给你腿上洒的药粉是秘制的麻药,撒上之后再给你剥皮你不会感觉到疼。当然我自己不知道,以前我给人剥皮的时候也会这样问,他们都说不疼,你疼吗?”
那个刀客的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脸上的汗水已经汇集成了一片。
他的眼皮被陈孝儒用针线缝在上面,想闭眼都闭不上。他被捆在一张特制的凳子上,连脖子都不能扭动,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一脸温和的人那么温柔的在剥他的皮。
“我知道你们这些人都经受过特别残酷的训练,就是为了防备有朝一日落在敌人手里会扛不住。可是恰好我经受过的训练就是对付你们这样的人,咱们是天生的对手。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待自己被剥皮这种事,在我看来这就像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能剥下一张完整的人皮而你还活着,你不觉得很不可思议?”
虽然那个刀客不能动,但他浑身上下的都在恐惧地颤抖着。
他脖子上的肌肉已经绷起来,可想而知那种恐惧有多浓烈。
“别抖,你一抖我的刀子也会跟着乱动。如果剥出来的皮不完整,那就是一件失败的作品。当初我在大内侍卫处的时候负责慢剥,有一个人专门负责快剥。有时候我俩会互相换换,我去快剥他来慢剥。他最快的时候不需要半个时辰就能剥下来一张特别完整的,我最慢的时候一张皮剥了十八天。”
人皮,已经剥到了膝盖位置。
陈孝儒的刀子停下来,将那带着血的一层薄薄的肉皮拨在一边,仔细的打量那刀客的膝盖:“这里不好弄,皮太薄了,和骨头的距离太近。一会儿你自己看着些,如果我的刀子歪了你提醒我好不好?”
那刀客身子猛的一僵,竟是昏死了过去。
陈孝儒拿起一块毛巾抆了抆手,招呼手下:“把他弄醒……这还真是个体力活儿,太久没有干过,还真是累啊。”
他在对面坐下来,看着那昏死过去的刀客笑着摇了摇头:“当一个人已经恐惧到这个地步的时候你偏偏什么都不问他,只是和他说着剥皮的事,对于他来说是双重折磨。因为他不想说可是又盼着你问他,只要你问他他说不定真的就招了。也可能他会故意激怒你,希望你杀了他。”
“所以,剥皮还需要一个好性子。”
……
刀客醒来的时候,发现陈孝儒正在看着他笑。
“你运气真好,在你昏迷过去的时候我已经把你膝盖的皮剥下来了。你看这红红的膝盖上只有那一层肉筋似的东西,不知道你有没有杀过猪,没杀过猪也应该切过猪肉,猪肉上有一层薄膜特别恼人,你膝盖上就是这样的东西,是不是有一种想把它揭下来的欲望?不过不行,揭下来,你就会看到白森森的骨头了。”
刀客的下颌还没有挂上,他无法说话。
他剧烈地晃动着脑袋,可他的头颅被固定在凳子带着的木桩上,根本就动不了。木桩被他带着来回摆,那力度之大可想而知。越挣扎越紧的牛筋绳子已经勒紧了他的肉里,被勒住的部位已经变得发紫。
“不喜欢?”
陈孝儒笑了笑:“我是大内侍卫处里脾气最好的,我行刑的时候也会询问人犯的感受,如果他们不喜欢从脚开始剥,那么我就会从头开始剥。没关系,我听你的。”
刀客的嗓子里发出咔咔的声响,可他无法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他的眼睛睁的那么圆,里面的血丝几乎要爆开似的,仿佛下一秒就有血从他眼眶里往外淌。这个人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他无法想象这世上还有这般残忍的刑罚,哪怕,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疼。
“我猜……”
陈孝儒停住手,看着刀客的眼睛说道:“你此时一定在想,如果我现在挂上你的下颌,你一定咬掉舌头。这样你就可以放松了,因为你已经没用,我就会杀了你对不对?我担心的也是这个啊,万一你咬掉了自己舌头怎么办……所以,一般我做事都会在一半的时候停下来问问,你是愿意说呢还是愿意咬舌头?愿意说的话,我现在把你的肉皮粘回去,洒上大内侍卫处秘制的伤药,过不了多久就没事了。如果你愿意咬舌头,我就只好继续说。”
滴血
刀客的眼角真的在滴血,那是他的眼睛睁的太大撕开了眼角。
“拿一面镜子来。”
陈孝儒吩咐。
一个骁骑校取了一面铜镜过来,固定在刀客面前。
陈孝儒挪了挪凳子坐过去,紧挨着刀客的身子:“我现在要从你的脸上开始往下剥,为了方便你看到我在你面前放一个铜镜。你会看到自己的脸皮一点点被揭下来,里面红红的肉黑白分明的眼球……”
刀客拼了命的疯了一样的挣扎了几下,再次昏迷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腿上已经包裹好,剧烈的疼痛反而让他有一种想要哭出来的惊喜,他宁愿感觉到疼也不要再承受那种一点都不疼的剥皮。
“现在,你愿意说些什么吗?”
陈孝儒坐在床榻旁边,手里拿着一面铜镜。
“我说!”
刀客几乎是用尽最大的力气吼出来的,然后他才惊觉下颌竟是被人家已经挂好了。
“嗯。”
陈孝儒往后靠了靠,招手吩咐人过来记录:“有时候正确的决定,总是在付出很大的代价之后才会做出。不过,终究没有错到底。说吧,如果你能说的尽量详细些,我可以派人把你送到西北,找一个没人的地方隐居。”
“我说……你想知道什么,你问我,你快问我!”
刀客的嗓子带着颤音,那么沙哑。
第0996章 沉寂多年的巨兽
陈孝儒进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发黑,报告秦河那边战况的人才退出去,他就走了进来,他先看了看方解的脸色,发现主公没有什么异样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这说明秦河那边的战况应该没出什么意外。
“主公,夏侯将军渡过秦河了?”
他笑着问了一句。
方解点了点头:“已经过去有万余人了,郑紫域的队伍向后退了二十里,渡河的事算是干完了,今天一夜,夏侯的先锋军就能过去大半,就算郑紫域再整顿人马想把夏侯赶回来也没那么容易。不过……损失了两千余人,夏侯也尽了力。”
陈孝儒叹道:“郑紫域只需把人马摆开,夏侯将军却要想尽办法渡河还要破阵,损失大些,也在情理之中。”
“那个刀客招了?”
方解问。
“招了。”
陈孝儒将手下记录的口供双手递给方解:“道尊没有猜错,他们这些刀客果然都是……月影堂的人,主公在河边斩杀的那个人是月影堂九天君之一的大天君。”
“大天君?”
方解眉头微微皱了皱:“名号想的倒是够气势,可这人的实力最多也就九品,这样的人若是能做大天君,那其他几个天君的实力岂不更弱?”
“不是……”
陈孝儒道:“这个月影堂在二百多年前被万剑堂大堂主万星辰一剑破了总坛之后一蹶不振,后来又被江湖各宗门趁势围剿后便销声匿迹了。不过,当初的月影堂实力太大,还是有不少人从那场杀戮中脱身。这二百多年来,月影堂已经逐渐恢复过来,不过现在的月影堂和原来不同,现在的月影堂主要经营的是见不得光的事,什么都做。”
“月影堂的大天君是九个天君中实力最弱的,九天君实力最强。”
听陈孝儒解释完,方解点了点头:“大天君最弱,九天君最强。”
他看向项青牛,项青牛撇了撇嘴:“故弄玄虚,实在扯淡。”
正说着,外面有人求进,方解让人进来,正是打探消息的散金候吴一道也回来了。
“主公,抓了一个刀客?”
一进来吴一道就问。
“嗯。”
方解道:“已经审问出来一些消息了,侯爷那边怎么样?”
“有一些消息,不过我找到的不过是在江湖上不入流的一些小人物,也不知道太详细,他已经回去见他们的门主,后天那个门主会赶过来见我,我再仔细问问。”
吴一道问道:“可真是月影堂的人?”
陈孝儒点了点头:“没错,是月影堂的人。之前在郑紫域军营里的,是月影堂的大天君,带着他门下的刀客。这批人是月影堂九天君中实力最弱的,刀客是大天君的弟子。这个人在月影堂中的地位说起来比起其他天君差的太远,月影堂实力至上,天君的位置不是固定不变的,只要觉得有实力,谁都可以向天君挑战,赢了就能成为新的天君,输了的话要看胜者怎么处置,胜者要败者死,那败者只能死。”
项青牛叹了口气:“一个在江湖暗处隐忍了二百多年的宗门,就是靠着这样的方式不断变得强大起来,时刻保持着天君的实力。如果大隋还是那样稳固,我师父还在,这个宗门说不定会继续蛰伏下去。现在他们知道江湖上那些大修行者已经死的差不多了,这才出来……倒是真能忍。”
“二百多年前,我师父击败了月影堂的大堂主,之后本来没打算对月影堂怎么样,但当时的月影堂树大招风,统治江湖那么多年积怨很深,月影堂大堂主败后身亡,月影堂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各宗门联合起来围剿月影堂……”
项青牛道:“现在看来,如今的月影堂和原来的月影堂完全不一样了,这二百多年来,月影堂靠着在黑暗中做事积蓄实力,和以前那个统治江湖的月影堂完全不是一个风格。不过,现在的月影堂似乎更让人觉得头疼,因为我们不了解。”
吴一道点了点头:“我在天下行走这么多年,尚且不知道月影堂还在江湖,可见这个宗门藏的有多深。”
陈孝儒道:“刚才审讯那个刀客,因为他地位有限,知道的秘密也有限,他甚至不知道三天君以上的天君叫什么,是谁。他是大天君门下弟子,只见过二天君。据他所说,月影堂在黑道上的生意,全是大天君和二天君在操持,不只是这一代的两个天君,这二百多年来,三天君以上的人绝不会参与到生意中。”
“因为大天君和二天君的修为并不是很强,所以即便在江湖上出面也不会太引人注目。他们做生意的手段是控制一些不入流的小宗门,接暗杀的活儿干。不止如此,还有镖局,商行护卫,底层的江湖客被他们控制的不在少数,但是这些被控制的人,也不知道是在为月影堂做事。”
“被主公擒住的这个刀客,是大天君的直系弟子所以知道的还算多些,若是抓到一个月影堂外面的人,什么都问不出来。”
“他们和高开泰联手的目的是什么?”
方解问。
陈孝儒顿了一下,然后语气有些异样地说道:“这次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您和道尊。因为……您和道尊与万老爷子都有些关系。”
“显然不止。”
吴一道摇了摇头:“要么他就是没有说全,要么就是这个刀客知道的也不多。”
……
项青牛有些不耐的在大帐里来回踱步,神情有些恼火:“这群月影堂见不得人的王八蛋,当初我师父和月影堂大堂主一战的时候是何等的堂堂正正,两个人是那时江湖的武林之巅,那一战不管谁输谁赢都必定流传百世。就算后来月影堂被人灭了,可那和万剑堂也没什么关系,万剑堂的人没有出手杀过一个月影堂弟子。”
“现在说这些没什么用处。”
吴一道摇了摇头:“我总是不会相信,一个能隐忍二百多年的宗门突然间出现,只是为了报二百多年前的仇。就算现在主掌月影堂的那个九天君是当年月影堂大堂主的直系后人,二百多年来,如果仇恨真那么深的话,他们早就已经坐不住了。能隐忍,就说明仇恨对他们的影响不是很大。”
项青牛问:“侯爷的意思是?”
“所图者,绝不仅仅是主公和你。”
吴一道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在这个时候,月影堂忽然和高开泰联系在一起,其实目标也已经不太隐晦,借助高开泰的势力复出江湖……然后呢?是要重新成为江湖霸主,还是有更大的目标?”
“更大?”
项青牛愣了一下:“难不成还想做皇帝?”
“这个大天君有九品实力?”
吴一道问。
方解点了点头:“九品下,尚且不到巅峰。”
吴一道又问陈孝儒:“那个刀客说过没有,他所认识的那个二天君什么实力?”
“那个刀客也说不清楚,但是他说大天君在二天君面前的时候毕恭毕敬,不敢有一点违逆。从这一点来推测,二天君的实力最少也是九品巅峰。如果境界相差不大的话,大天君没必要那么谦卑。据那个刀客说,大天君在五年前还是二天君,是被现在的二天君挑战之后击败下来的。二天君没有杀他,所以他才会落至大天君的位置。”
“九品巅峰……”
吴一道沉吟了一下会儿:“那么三天君呢?最少也是通明境的高手,四天君,五天君……到实力最强大的九天君,修为会有多高?”
“月影堂已经这样强大,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出来?”
项青牛忍不住问道:“照侯爷这样分析,那么那个什么九天君的修为,岂不是比我大师兄萧一九还要高?如果是的话,这样强大的宗门实力,早就已经具备重出江湖的条件了,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所以,我以为未必真的这么强大。”
“可惜,我们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方解摇了摇头,然后看向项青牛:“你还记得那块玉佩吗?”
项青牛自然记得,当初红袖楼南下赴雍州的时候,陪着红袖楼一块去见方解的有扑虎,还有一个不识字却爱穿书生袍的年轻人。那个年轻人身上,曾经有一块月影堂的玉佩。不过那东西据说是万老爷子送给他当纪念的……
“如果……”
项青牛一愣:“那个家伙真的是月影堂的人呢?”
方解心里也有些不平静:“那说明他们月影堂的大本营或许就在长安城,而且他们已经把人渗透到演武院里面了。”
“如果他真的是月影堂的人,却没有对你我动手。”
项青牛仔细想了想:“那么月影堂为了杀你我才会重出江湖和高开泰合作根本就说不通。只是用来骗这些低级弟子而已,月影堂图谋的根本就是更大的层面。”
“现在还是把军务上的事先处理一下。”
吴一道看向方解说道:“夏侯已经攻过了秦河,但没有击败郑紫域,接下来郑紫域必然疯狂反扑,每一战都不会轻松。先解决了郑紫域的事,再来说月影堂。后天那个小宗门的门主就要到了,他对月影堂的事应该了解一些,这个宗门也是靠做刺客为生,我对他有些恩情,他应该不会对我隐瞒什么。”
方解想了想说道:“这个宗门的人我收了,让他们以后来黑旗军做事。如果他见过侯爷的消息被月影堂的人知道,我怕这个宗门也就要被人灭掉了。”
吴一道点了点头:“还是以军务为重吧。”
方解看向陈孝儒:“那个刀客可还活着?”
“活着。”
“那就继续审,随军带着他,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也许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能给咱们不少提示。”
“另外……”
方解说道:“从今天开始要多戒备些,我杀了大天君,说不得二天君要来了呢。”
第0997章 防与攻
秦河
上一次厮杀过后的尸体还没来得及收敛,下一次攻势就如同潮水一样涌了过来。丢了岸边阵地的高军发了狠,在郑紫域的亲自指挥下一次一次的朝着黑旗军阵线猛攻,丝毫也不顾及伤亡。
夏侯百川的脸色有些疲惫,从昨天夜里开始郑紫域的队伍就开始猛攻,到现在已经超过了六个时辰。前线上的士兵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东西,因为敌人咬的太狠,预备队想上去替换都要一批一批的上去,不然阵线有缺口的话郑紫域的人马就会蜂拥而上。
这已经没有什么战术可言。
就是在拼命。
高军被击退黑旗军渡河那天,是项青牛带着一众修为不俗的江湖客闯了高军的营地,将高军的抛石车和弩车破坏了绝大部分,仓促之下遇袭,然后又被夏侯百川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这才将河道上的防线丢了。
不过即便如此,黑旗军渡河还是付出了至少两千条人命。
“徐定!”
夏侯百川举着千里眼观察,发现左翼防线有松动的迹象连忙吩咐:“带两个折冲营去左翼支援,郑紫域把重甲步兵都用在左翼了,那边的兄弟们有些扛不住。记住,咱们有对付重甲步兵的手段,不要乱了阵脚!”
叫徐定的别将大声领命,带着两个折冲营的人马补上去。
黑旗军左翼防线
高军一开始用为数不多的轻骑冲阵,被黑旗军的轻骑兵轻而易举的灭掉。说到骑兵的战力,黑旗军的轻骑兵在中原还没有找到对手。可郑紫域就是要把黑旗军的骑兵调开,然后集中他部下所有的重甲步兵猛攻左翼。
黑旗军的火炮虽然给了敌人巨大的杀伤,但已经半疯的郑紫域根本就不在乎用人命去填,先是用轻步兵猛攻,吸引黑旗军火炮营的火力,然后重甲步兵跟在轻步兵后面,用轻步兵的人命做屏障护着重甲步兵杀到黑旗军阵前。
火枪的威力对于重甲步兵来说杀伤力有限,而羽箭则根本破不开那一层厚厚的链甲。步兵防御羽箭,链甲是最有效的手段。密集的铁环编制在一起,有效的阻挡住羽箭往里钻。
“弩车怎么停了!”
黑旗军将领赵一思回头哑着嗓子嘶吼,随着敌人越来越近,弩车那边已经快要跟不上速度了。对付那些武装到了牙齿的重甲步兵,到了这一刻弩车才是最好用的武器。火炮打不了这么近,羽箭没有杀伤力,至于连弩对于重甲步兵来说无意义挠痒痒。
“重弩用完了,辅兵正在往这边运!”
他手下亲兵队正跑过去询问后又折回来报告。
“长枪兵!”
赵一思亲自挥舞着令旗:“所有长枪兵都被老子往前顶,最少布置四排。能不能抗住重甲就看你们的了!”
一个折冲营将领带着长枪兵开始结阵,将弓箭手替换下来。数千名长枪兵在阵前组成了一个多排横列的长方阵,长枪兵阵型的厚度才是决定能不能挡住敌人猛攻的关键。可在敌人持续不断的进攻下,布阵也不是很顺畅。
“骑兵还没有回来吗!”
赵一思大声问!
“夏侯大将军将骑兵都调走了!”
“那就只能靠咱们自己了!”
赵一思招了招手,让亲兵把自己的长槊递过来:“今儿这一战各营的兄弟们都在拼命,咱们这边压力最大,重甲步兵都在咱们这,但这不是咱们顶不住的理由!老子始终跟你们说当兵也要当最棒的兵,就算最强的敌人在这边,咱们也不能让其他各营的兄弟们说咱们怂了!老子站在第一排,谁看到我退后,谁就从后面一刀劈了我!今儿这一战如果老子还活着,回去就算违背了军规也要跟你们大醉一场。要是老子死了,活着的记得明年今天给老子多烧点纸钱,老子在地下请死了的兄弟们喝酒!”
“列阵!”
“杀!”
士兵们咆哮着,等待着。
手持陌刀的重甲步兵整整齐齐的压过来,就如同一座移动的大山一样。羽箭洒过去,在重甲步兵的阵型里抆出一串一串的火星,但几乎没有人倒下。黑旗军那边的弩车还没有补充上重弩,火炮也无法发挥威力。
损失了数千人之后,敌人终于把重甲送到了黑旗军前面。
“不做孬种!”
赵一思大吼一声,站在队列的第一排,握紧了手中的长槊:“就算是死,以后让人提起咱们营的弟兄,也不得不他娘的挑一挑大拇指,说一声咱们都是真爷们,好汉子!”
“宁死!不退!”
“宁死!不退!”
喊声是如此的整齐,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透着决绝。也许这是很多人临死前的随后一句话,但在这一刻,他们没有人后悔。不管这场战争的目的是什么,作为军人,他们都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
战场
属于军人的世界。
……
“将军,我护着你往后退!”
亲兵冲上去扶着摇摇欲坠的赵一思,想把他从前面抱回来。赵一思晃了晃肩膀把亲兵推开,抬起手抹去迷糊了双眼的血水。已经有太多的同袍倒在他身边,尸体将这一片土地铺满看不到一点土的颜色。
“我的士兵们在拼死,我不会退。”
赵一思拼尽力气将长槊戳出去,已经筋疲力尽的他无法再次将槊锋精准的戳进对面敌人的面甲,他的武艺不俗,之前已经杀死了至少十几个敌人的重甲步兵。面对那些披着厚重链子甲的士兵,似乎只有脸和脖子才是最薄弱的地方。面甲很薄,而脖子上的链甲是相对来说也是最薄的。
当的一声。
对面的重甲步兵用陌刀将赵一思的长槊劈开,巨大的震力让赵一思无法再紧握长槊。他的身子踉跄了一下再也站不稳,对面一柄陌刀狠狠的劈了下来。他身边的亲兵队正吼了一声,往前一扑压在赵一思身上。沉重且锋利的陌刀丝毫不留情的将亲兵队正一斩为二,惯性下刀锋又屁在赵一思的身上。
陌刀卡在他的甲胄上,血水顺着那道口子不断的往外淌。
这一刀的疼痛让赵一思又清醒了过来,他挣扎着站起来,用胳膊将敌人的陌刀夹在腋下,然后扑过去用自己的铁盔狠狠的撞在敌人的脸上。这一下赵一思拼尽了最后的力气,铁盔将敌人的面甲撞憋,血水立刻顺着面甲上的空洞流了出来。
或许是被撞瞎了双眼,那个重甲步兵哀嚎着往后退,捂着自己的脸,双手不断的抠着想把嵌进脸里的铁皮抠出来。
“同袍死……不独活。”
赵一思爬过去,双手抱着那重甲步兵的退将其拉倒,然后扑到重甲步兵身上,将腰畔挂着的匕首抽出来双手握着狠狠往下一插,匕首顺着面甲的空洞刺进去,深深的进入那重甲步兵的眼窝。
噗!
又一柄陌刀劈落,赵一思的头颅连着半边肩膀被卸了下来,缓缓滑落。
“支援上来了!”
就在这时候,黑旗军的防线上传来一阵欢呼。
徐定带着两个折冲营支援了过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根手腕粗细的白蜡杆。这种木材韧性极好,折到对弯都不一定折断。他们手里的白蜡杆足有两米长,远比长枪兵的长枪还要长。
“兄弟们下去歇歇,换我们上了!”
徐定吼了一声,率先冲了上去:“大将军说,只要咱们再坚持半个时辰,敌人必败!”
他双手握着白蜡杆往前猛的一戳,戳在一个重甲步兵的胸口,就算有枪头也戳不破那一层甲胄,更何况没有枪头。但徐定本来就不是要把敌人戳死,而是把敌人戳倒下!白蜡杆的韧性发挥了作用,几乎完成九十度也没有折断,他顺势往前一送,弹力将那个重甲步兵往后推了出去。那士兵脚下不稳被尸体绊了一下,扑通一声仰倒在地上。
身穿那样一身沉重的甲胄,摔倒之后再想站起来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见那士兵倒了,徐定双手握着白蜡杆的棍子举起来狠狠往下一砸,那滚在半空中甩出一道弧度,然后啪的一声重重砸在那士兵的身体上。脸颊可以挡住刀枪羽箭,可是对棍子的这种擂击无法抵消。
这一棍子下去,那重甲士兵立刻发出一声闷哼,更加站不起来了。
在密集进攻的队形里,重甲步兵一旦倒地其实就是死路一条。后面他的同袍不断的往前顶,被踩上第一脚,接下来就是被踩成肉泥。
两个折冲营的生力军上来,用手里这特殊的兵器将重甲步兵暂时阻挡住。成片的棍子往前戳,将最前面的一排重甲步兵纷纷戳倒。那些重甲步兵不得不改变策略,用陌刀去劈砍那些棍子。可这样一来,他们的体力消耗加速了很多。要知道那柄陌刀,普通人根本就舞动不起来!
他们纵然都是身材魁梧的壮汉,但披着重甲手持陌刀,每一步都在消耗他们的体力,所以重甲步兵才会选择陌刀这样沉重的兵器,追求一击必杀。但是现在,他们不得不挥刀去砍那些长长的白蜡杆!
这不讲章法道理的防御手段,把重甲步兵的阵型彻底弄乱了。第一排的士兵栽倒,后面的人被接二连三的绊倒,后面向前的重甲步兵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然按照习惯的速度在前进。
号角声响起来,敌人的重甲开始慢慢后撤重新整理队形。
就在这时候,中军那边响起了反击的战鼓声。
“咱们的轻骑绕到敌军后面抄了他们的后队!敌军大乱!”
“弟兄们,向前!”
“杀!”
各营的将领们看到了机会,带着手下士兵在一瞬间发动了反击。攻势被阻正要调整准备下一次进攻的高军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这反击的时间掌握的恰到好处!
夏侯百川翻身上了战马,将长槊摘下来往前一指:“黑旗军!踏破敌营!”
“杀!”
已经防御了超过七个时辰的黑旗军终于到了扬眉吐气的时候,反击的攻势如同决堤的山洪一样,顷刻间将敌人的前队淹没。远处,两条黑线一左一右狠狠的插进郑紫域大军的后面,那是绕过去突袭的黑旗军精骑。
战争
也许会僵持很久,但胜负到来,往往就在那一瞬分出。
第0998章 不可夺志
昨夜到今天上午,超过七个时辰,郑紫域率领的高家军都在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在进攻,但当黑旗军的精骑将高家军后路捅穿的那一刻,攻防双方的角色随即发生了变化。一直紧紧盯着战局的夏侯百川知道机会到了,立刻下令擂鼓,黑旗军从防御顷刻间转变为全力反击。
精骑如两柄刀子,一左一右戳进郑紫域的肋骨里。
那种疼,比真的被刀子戳进肋骨还要剧烈。
郑紫域知道黑旗军有一支很强大的骑兵,作为一个领兵多年的将领对敌人没有一定的了解那么无疑是个失败的将领,他只是没有想到,黑旗军的轻骑竟然那么犀利,他在两翼和后队布下的防御阵型被一种像是狼群撕咬般的攻势破开。
郑紫域眼睁睁的看着一支黑旗军的精骑从侧翼扑过来,弓箭手结阵开始准备用箭雨迎接骑兵的冲击。可是,当骑兵进入射程后忽然转向,兜出来一个漂亮巨大的弧线后由直面步兵变为抆身而过。
高家军弓箭手的羽箭送出去,对于骑兵来说杀伤力立刻降低了太多。
转变了方向的精骑抆着步兵方阵掠过去,用连弩还击。同样防御力低下但运动速度远不如骑兵的弓箭手伤亡惨重,最前面的两排弓箭手在骑兵一掠而过之后几乎没有剩下一个人,倒下去的速度如同被镰刀放到下的野草。
抆着方阵掠过的骑兵让高家军指挥的将领不知道怎么下达军令,按照大隋战兵对付骑兵的习惯,骑兵冲击过来,先是由弓箭手给对方打击,然后弓箭手迅速后撤,由长枪兵上前列方阵,用密集如林的长枪将敌人的骑兵彻底挡住。一旦陷进枪阵中,轻骑兵就变成了活靶子一样人人屠戮。
可黑旗军的精骑没有那样做,已经举起令旗要下达变阵指令的将领硬生生把手停住。敌人根本就没冲过来,如果这会变阵的话无异于让长枪兵送死。敌人这样掠阵而过,长枪兵一点还手的力量都没有,还不如箭阵。
只是这么一个恍惚,高家军的防御随即被攻破。
谁也没有想到,在那支抆着方阵掠过的精骑后面,还有一支骑兵。第一支骑兵完全是为了迷惑高家军的佯攻,他们横着掠过的一瞬间,一支骑兵从烟尘里突然冲出来,楔子一样狠狠的戳进高家军箭阵中。
弓箭手,几乎是零防御的兵种。
没有近战武器,没有防御盔甲。
在骑兵踏进来的那一刻,他们除了转身就跑没有任何办法。可是,黑旗军的精骑要的就是他们转身就跑。高家军有数万人马,阵型有足够的厚度。如果是重甲骑兵冲锋可以忽视这种厚度,但轻骑兵不行。
他们必须逼迫高家军的弓箭手往后逃,靠敌人自己冲乱自己的阵型。
“吹角,速度不要太快,驱赶着敌人的弓箭手往后跑!”
骑兵将领大声吩咐,传令兵随即吹响号角。听到号角声之后,轻骑兵开始变阵,从一开始的锥形阵迅速分散开,转而变成了由百余骑兵组成的一个个小队。这些小队分散之后将战线拉开的足够宽,如放羊一样在后面用马刀驱赶敌人的弓箭手往后跑。
郑紫域的眼睛里都是血丝。
到了这一刻,他其实已经知道战败无法阻止了。如果他还能调集出来一些弓箭手,用羽箭将逃过来的弓箭手挡住,撕开一条真空地带,后面的长枪兵就能有时间组成方阵。一旦枪阵成型,那些只有皮甲的轻骑兵绝对不敢再冲过来。
可是没有
持续不断的进攻,让他把兵力运用到了极限。
现在,他终于明白对方主将夏侯百川一直到这会才把轻骑兵用出来了。夏侯百川就是在等他,等他将兵力基本上都调动起来,这时候再反击,轻骑兵的威力就会被发挥到极致。此时他有一大半的队伍在前面进攻,后队留下的人马各司其职,调动任何一支补过去,就相当于给敌人留下一个更大的漏洞。
“夏侯百川!”
郑紫域嘶吼了一声,哇的一声喷出来一大口血。
毫无疑问,在这场较量中他输了。看起来,他把夏侯百川逼到了一种没有什么计策可用地步,只能真刀真枪的拼命。在这样的厮杀中,郑紫域知道自己的队伍足够精锐,不惧怕任何一个对手。
可正是这一点,被夏侯百川利用了。
夏侯百川一直在任由他进攻,甚至不惜压缩防线造成已经要崩溃的假象从而逼着郑紫域投入更多的兵力在进攻之中。这是在冒险,一旦收缩的阵型控制不住,就有可能真的被敌人突破。
夏侯百川用一种背靠悬崖的方式,击败了他。
郑紫域的身子摇晃了几下,眼前一阵阵发黑。
从领兵以来,他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惨败。
后队被攻破,前面进攻的队伍被黑旗军的反击压了回来,用不了多久,黑旗军就能形成包夹,郑紫域这一战彻彻底底的输了。不到最后一刻,郑紫域才知道夏侯百川把杀手锏放在什么地方,而他输在,从一开始夏侯百川就知道他的杀手锏在什么地方。
……
清理战场的士兵们认真的查看着,不放过任何一个伤者。他们一个个睁圆了眼睛,在死人堆里翻找着有可能活下来的同伴。黑旗军的士兵们从一开始就被灌输着一种精神,对同袍的不放弃。
伤者太多,方解将各营的军医几乎全都掉了过来。
这一战之惨烈,比起攻打黎阴城那一战还要让人心里发悸。那一场固然也很艰难,但那是攻城战,人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会很难打。这一场是平原野战,黑旗军南征北战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与一支军队在平原上打成这样。
对方完全靠的是一种合格军人才会拥有的意志在战斗,在黑旗军拥有火炮和骑兵的情况下,不顾及死伤,一次一次的发动近乎于自杀式进攻的攻势。尤其是为了将重甲步兵送到黑旗军阵线前面的时候,至少有五六千名高家军步兵战死。用他们的尸体做屏障,为重甲步兵挡住火炮。
其实照这样打下去,输的还是郑紫域。
夏侯百川将染了血的铁盔摘下来丢给自己的亲兵,大步走进伤兵治疗的地方探视伤员。这一战面对的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的敌人,到现在夏侯百川也无法理解为什么郑紫域要用这样不计代价的方式决战。
高家军在武器上落后,士兵素质上相差无几的情况下拼了命的进攻,士兵死伤的数量远比黑旗军要多,可作为一个领兵多年身经百战的将军,郑紫域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是他两只手推着自己的士兵们在送死,即便没有后来黑旗军精骑的突袭成功他也会败,只不过,黑旗军的损失会更大些。
“郑紫域这个疯子。”
夏侯百川骂了一句,他只能用郑紫域已经疯了来解释这种战争的出现。
因为一个还保持理智的人,不会这样用兵。
“大将军!”
一个亲兵快步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骑兵那边把郑紫域围困在一个小村子里了,郑紫域身边最多不超过四百人。”
“好!”
夏侯百川精神一震,重新戴上铁盔上马,跟着那个亲兵往郑紫域被围的地方过去。这是一个已经脱离了主战场四五里的小村子,村子里的百姓早就已经逃走。多年征战,北方这样废弃的村子比比皆是。
村子里面,郑紫域和为数不多的士兵还在做着最后的抵抗。
夏侯百川到了的时候,黑旗军已经攻进了村子,每一条街道上都是尸体。那些悍不畏死的郑紫域亲兵,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主帅换取哪怕多一分钟的生存。不止如此,他们也用这样的决绝来扞卫自己的军人的尊严。
郑紫域和仅剩下的几十个亲兵被困在一个大院子里,外面已经被黑旗军围的水泄不通。
夏侯百川在院子外面下马,看了看院墙上那些露出头神色憔悴疲惫但依然没有一点畏惧出现的士兵,心里不得不生出几分敬意。
这样的对手,确实令人尊敬。
“郑将军可在,我是夏侯百川,可否能说几句话!”
夏侯百川站在外面大声喊了一句。
吱呀一声,院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身带血铁甲的郑紫域提着已经崩出了无数缺口的横刀缓步走出来,站在门口看着夏侯百川。
“夏侯将军,到了这一刻,难道你还想劝降?”
郑紫域微微昂着下颌问。
“将军高节,夏侯不敢劝降。”
夏侯百川抱拳说道。
郑紫域脸色微微一变,忽然将刀子丢在一边也抱了抱拳:“多谢夏侯将军,人生能有你这样的对手,就算死也没什么遗憾了。”
夏侯百川道:“我只是不懂,将军为何如此决绝?若将军步步为营,我若想取胜绝不是一件轻易事。”
郑紫域哈哈大笑,笑声中尽是凄凉。
“你家主公给高开泰送去不少书信,都是高家军中将领写给他的。那其中有一封是我写的乞降书信,言辞之卑微令人不齿。那书信不是我写的,高开泰或是为了表明信我,又或是告诉我他已经知道了什么,派人将那封书信送来给我……主疑而臣死,这样的事居然发生在我身上……我随他多年,却比不过你家主公的一招离间之计。”
“我不会投降不会背叛高开泰,纵然他疑我,但我始终视他为主公。可是,我还有什么意义活着?既然不得不死,我就要死的干净痛快些,让我那个糊涂主公看看,我郑紫域是什么人!”
夏侯百川叹了口气:“将军……战场之上,阴谋阳谋经历的何其之多,为什么这般想不开,还要拉上数万大军一同送死。”
“他们都是我的兵,我死也要带上他们。”
郑紫域摇了摇头:“你可以说我自私,但这本就不是我一个人的志气,而是我郑紫域麾下数万儿郎的志气。我可死,我部下将士也可死,但不可丢了这志气!”
说完这句话,郑紫域弯腰将地上的横刀捡起来。
“夏侯将军,你比我幸运。你跟对了人……我没有。”
他仰天大笑,将横刀戳进自己小腹中用力一拧。
院子里,剩下的几十个亲兵也纷纷自尽。
第0999章 又敬又畏骁骑校
秦河一战
郑紫域所部几乎全部战死,数万人马,被俘者不过区区三五千之数。其中大部分吗还是伤者,没有受伤投降活着被俘的不超过一千五百人。如此规模的战役,伤者的数量是死者的十分之一都不到,由此可见此战之惨烈。
方解严令,郑紫域所部的伤者要与黑旗军的伤者一同治疗,待他们伤好自后,自行决定去留。至于那些没有受伤的降兵,同样如此。
灵门关那边晏增和李泰的兵马已经撤了回来,郑紫域在灵门关布置的人马被困死,本来真的试图蓄水的高军被晏增击溃后退回灵门关,李泰的兵马沿河上游来回巡查,灵门关内的守军被困死,也没有什么作为。
秦河这边战事一结束,晏增和李泰就奉命回撤。灵门关没有必要攻打,那地方山高水险,易守难攻,没必要耗费兵力在这样一个地方。郑紫域的兵马几乎全部战死,灵门关里的高家军就成了一支孤军,那几千人的兵力也不会有什么大作为。或许,等黑旗军开拔走了之后,这几千人也就成了山匪。
方解派人去招降,奈何关内守军闭门不见,方解索性也就不再理会。
从战场那边回来,方解召集手下将领研究了一下进兵的方案,一直到快入夜才结束。项青牛来了几次方解都在和手下将领商议军务,他也没有打扰。等到大帐里的会议散了他才走进来,打了个哈欠似乎有些无聊。
“有事?”
方解问道。
“没什么大事。”
项青牛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来,伸了个懒腰后说道:“还不是关于月影堂的事,这几天一直在心里琢磨着,总觉得有些不安。”
“想到什么了?”
方解放下手里的册子,那是朱雀山大营那边送过来的呈报。每隔七日,朱雀山那边就会有这样一份呈报上来。
“如果说月影堂还在,且已经渗透到了演武院里,我师父在的时候难道没有察觉?以他老人家那份阅历那份心智那份修为,月影堂的那些天君如果修为不俗,应该瞒不住他。还有就是……当年大内侍卫处对于长安城内的事几乎没有不了解的,大内侍卫处的飞鱼袍对长安城黑道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宗门全都记录在案,以罗蔚然和侯文极两个人的心机,月影堂想要在长安城里一直藏着,似乎也不太可能。毕竟那是天子脚下,没那么好藏身。”
方解点了的头:“照那个被我擒住的刀客所说,天君的修为一个比一个强,那么那个最强的九天君修为之高肯定会惊动了万老爷子。再说,卓先生那会还在大内侍卫处,他是个感知类型的修行者,比小腰还要强的多,城里藏着那么多大修行者,他不会不知道。”
“如果月影堂的总堂不在长安……会在哪儿?”
项青牛皱着眉说道:“月影堂已经在暗处生存了二百多年,如果是在江南,通古书院里那些手眼通天的老家伙们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在西南,你已经把西南翻了一个底朝天了。也不可能在西北,西北之乱没有看到他们的影子……难不成,在东北?”
方解问:“你现在这么纠结月影堂的总坛在哪儿,想干嘛?”
项青牛挑了挑嘴角:“妈了个蛋,这些人已经欺负到道爷我头顶上来了。他们就算不是以杀你杀我为最主要的目的,咱俩也是捎带手要除掉的对吧。他们能欺上门,难道道爷就不能欺负回去?要是被道爷查到了他们总坛在哪儿,道爷就过去踩几脚。”
“我杀了一个天君,纵然是最弱最不济的一个天君对于月影堂来说也是难以接受的事,不出意外,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自己找上门来,你再等等,到时候抓个身份高的俘虏,审问一下不就知道了。再说,散金候去见那个刺客宗门的门主了,估计着晚些时候就会回来,他应该能带回些有用的消息。”
“我忽然在想……”
项青牛看了方解一眼:“当年月影堂被是我师父他老人家挑了的,然后被各宗门围攻,即便这样月影堂都没有垮掉,在暗中发展了二百多年现在又恢复了很强的实力……我师父所创的万剑堂是他下令解散的,没有遭受到一丁点的创伤……既然月影堂都有人延续下来,那万剑堂会不会……”
方解被他说的心里一动,看了项青牛一眼。
“你的意思是,你们四个只是你师父的外门弟子?真正嫡传的,根本就没露面?”
“呸!”
项青牛白了方解一眼:“我们四个才是嫡传……不过,我师父他老人家这一辈子,真的只有我们四个嫡传弟子吗?应该,不会吧?”
他看向方解,两个人都觉得这事似乎有些没道理。
……
朱雀山大营
方解率领大军出征之后,朱雀山大营里留守的兵马每日里除了操练之外也没有别的什么事,倒也平静。大营附近已经形成了一大片村落,当初黄阳道的百姓们都知道靠着朱雀山肯定安全,所以逐渐搬过来居住。
这些百姓当初都是从黑旗军手里得来的粮食,村落也是黑旗军将士们帮着建造起来的,所以对于黑旗军,百姓们都从心里觉着亲切。土地分给了百姓,他们将打上来的一半粮食交给黑旗军,一半留给自己,比起以前的日子也不知道好过了多少,家家有余粮,户户有余钱。如果说现在黄阳道是整个中原最安居乐业的地方,一点儿都不为过。
百姓们农闲的时候,会去朱雀山里找些活计做。大营还在不断的完善,水师船坞那边也在不断的改造。为了能保证更大的战船在玄武湖出去,河道也要拓宽。黑旗军从不会克扣百姓们的工钱,而且饭食也不错。
不仅是朱雀山附近,整个黄阳道都是如此。
骁骑校百户尤恩志带着十几个骁骑校从朱雀山大营里出来,按照惯例到附近几个县城走走。按照方解定下的规矩,黄阳道的百姓们可以直接找骁骑校诉说冤情,骁骑校定期在诸县城巡查,这已经形成了惯例。
不过现在的黄阳道不管是吏治还是民治都极好,正是创业时期,方解手下无论文官武将都很本分。
尤恩志其实也知道,这一次巡查不会有什么事发生。
队伍从朱雀山大营出发,十几匹快马顺着官道出行。当初黄阳道本就没有遭受什么战祸,所以官道还极完好,方解开始治理之后,又派人都修缮过。
“百户,这次先去哪儿?”
一个骁骑校问道。
骁骑校的巡查路线不是固定的,防止的是万一有为非作歹的官员提前知道了骁骑校的巡查路线之后有所准备。
“先去董贤县,还是老规矩,不惊动地方官府,直接在大街上摆案等着百姓们来陈冤,如果没有案子,咱们在董贤县就停留一日,第二天一早就奔西莱县。”
尤恩志想了想回答,然后有些失神道:“都统带着大部分呢兄弟们跟着主公在北边建功立业,咱们这些留守家里的人要是再懈怠,就更被比下去了。要知道在战场上军功一捞就是一大把,咱们呢,只能是保证不出什么岔子就好。要是再懈怠了,回来之后那些有功的兄弟们只怕立刻就会占了咱们现在的差事。”
“百户说的有道理。”
另一个骁骑校道:“只要咱们一直兢兢业业的做事,都统总不能无缘无故的裁撤了咱们把。”
“所以,这次出行虽然明知道不可能有什么事,但还是不要放松,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等到转一圈回来再歇着。”
“喏!”
十几个骁骑校同时打赢了一声,随即催马向前赶路。沿途所过的农田,田里的农户们看到骁骑校出行,全都会起来打个招呼。虽然那些骁骑校不会回礼,但百姓们也不会责备什么。因为他们也明白,骁骑校还是要保持应有的威严,再说,要是一一回礼,人家也就别赶路了。
到了出门第九天天快黑的时候,尤恩志他们在一个叫房山亭镇的地方停下来休息。这地方距离董贤县已经没多远,在这休息一晚,明儿一早恰好进城办公事。尤恩志让人找了家客栈,告诉老板不要宣扬骁骑校的人住进来。
客栈的老板是个挺健谈的五十岁左右的汉子,脸色黝黑,看着很憨厚。
为尤恩志他们安排好食宿之后,老板就要告辞离去,按照惯例,尤恩志告诫老板不准向董贤县透漏他们的行踪。老板笑着说放心,你们是来为百姓做事的,我们不会坏了你们的事。
才要出门的时候,老板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百户大人。”
老板转身又回来,往外看了看随即压低声音说道:“我这客栈里住着一个年轻后生,比你们也就早到了不足一个时辰,看起来最多不过十七八岁年纪,肤色偏黑,一看就是走了远路过来被日头晒的。他孤身一人,只背着一个很小的行囊,料来只能放下一些银子……出远门的人,哪有不带伞不带几身换洗衣服的?”
“这不是最重要的。”
老板凑过来,将声音压的更低:“这后生吃饭的时候,和我打听了不少关于朱雀山大营的事,问朱雀山大营距离此处还有多远,问山上现在是谁做主,还问国公爷的家眷是不是还在山上。”
本能的反应,让尤恩志的脸色一变,他猛地站起来一把攥住老板的手:“你怎么回答?”
老板被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我只是一问三不知,一看那家伙就没安什么好心,我们都是受了国公爷大恩的,怎么敢胡乱说话。本打算着等他睡下,我就趁夜去董贤县城里报官的。”
尤恩志松开手点了点头:“做的还好,那个人住在哪间房里?身上可曾带着兵器?”
“没见带着兵器,那包裹那么小……”
老板想了想:“对了,他骑了一匹很奇怪的马来的,我没见过,就在后院呢。那马背上似乎有个包裹,他没往下拿。”
尤恩志看了看自己手下后对老板笑了笑:“嗯,这件事你不用去董贤县城报官了,一会儿我们去查查他,放心,有我们在不会有事。”
老板连忙点头:“咱们对骁骑校是又服又敬还又怕,您在这我自然放心。谁不知道咱们黑旗军骁骑校的名号,黄阳道里,没人敢闹事。”
“哈哈。”
尤恩志笑道:“不必怕我们,只要安分守己,我们不会胡乱找上。”
他摆了摆手吩咐:“先去后院看看那匹马,有怎么样的不同寻常。”
第1000章 飞蛾扑火
入夜之后,两个骁骑校从后窗翻出去查看,不多时回来向尤恩志禀报:“百户,后院那匹马是很奇怪,瞧着像是没有阉割过的儿马子。不过儿马子最是野烈,就是草原上驯马的好手也不敢轻易去招惹一匹儿马子。况且,在黄阳道乃至于中原,只怕都找不出来这么雄壮的儿马子。”
尤恩志脸色微微变了变,他虽然不是当初跟着方解去西北的老人,但也听那些骑兵兄弟们说起过草原上的事。在西域大草原上,大的马群都要有一匹儿马子做头马,儿马子最野,又强壮,即便是遇到草原狮子也不退缩。儿马子最大的特征就是马鬃特别长,马尾也是。有一匹儿马子带队的马群,规模小一些的狼群不敢招惹。
而且儿马子很难驯服,一不小心就会伤了人。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骑着这样一匹野马来确实有点惹眼。可是既然这个人已经到了房山亭镇,距离朱雀山也就十余天的路程了,半路上肯定也被盘查过。
“不急。”
尤恩志想了想说道:“明儿一早查查他的路引文凭,要是各城关的印章都齐全就放过去,分两个人盯着就是了。江湖上多豪侠,也不要小看了人家年纪小。没准是来投奔国公爷的也说不定……”
说完这句话他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要是来投国公爷的,干嘛不直接去军中?”
“马背上的包裹查了吗?”
他问。
“没法靠近。”
出去的那个骁骑校摇了摇头:“那匹马太奇怪,我们才进了后援就似乎发现我们了,明明月色不太亮,可我们俩都觉得那马一直在看着外面似的。”
尤恩志知道骁骑校的人每一个孬种,他的这两个手下既然这么说了,就肯定是那匹马有什么怪异的地方。所以他也没有责备什么,想了想后说道:“一会儿到了后半夜,分几个人去探探,不要打草惊蛇。明儿一早再拦住他盘问,你们两个去客栈外面守着,不要让他趁夜走了。”
骁骑校们应了一声,转身要出去分头做事。
就在这个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
众人顺着声音往外面看,却发现门口什么都没有。一个骁骑校走过去,探出身子往门外看了看,然后回过头说道:“或是风吹开的?”
另一个骁骑校摇了摇头,脸色有些奇怪:“我最后一个进来的……插了门。”
这句话让众人心里一惊,有人下意识的握住了腰畔的刀柄。尤恩志的修为最高,他一个箭步到了门口,凝神静听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就在这时候,众人都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烟草?”
尤恩志脸色一变,下意识的回身去看。
只见屋子里众人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他就站在窗口那,像是刚刚出现又好像一直在那儿。这个人背对着众人,看样子是在看着夜色发呆。他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儒衫,身形不是很高大,略显单薄。
他手里拿着一个烟斗,不时抽上一口。
这个人明明就在那儿,可是刚才众人居然谁都没有察觉。
“你们想要知道什么直接来问我就是了,何必去扰了我的马?它脾气不好,若是惹了它,谁也不保它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你们是人,我也是人,人与人之间明明才最好交流,你们放弃了人而去看马,真奇怪。”
这个人回头看向那些骁骑校:“不过,即便你们不来找我问些什么,我也要来找你们的。”
他看着尤恩志:“你是领头的?看样子你们是黑旗军官面上的人。我有个问题想请教……黑旗军镇国公方解的家眷,是否在还在山上?如果你们知道的话请告诉我,谢谢。”
他说话很客气,语气平和。
这人一转身的时候,借助灯火众人也看清了他的容貌。是个看起来还算清秀的少年,十六七岁上下的年纪,还没有胡须。虽然他说话腔调很成熟,但脸上的稚嫩即便在不怎么光亮的烛火下也藏不住。
……
尤恩志很疼。
他几乎把自己的牙齿已经咬碎了,可是那种疼根本就无法忍耐。在他之前,已经有六个骁骑校的兄弟被那个少年杀死,用的是一样的手段。每一个骁骑校死的都那么辛苦,受尽了折磨。
而对方,根本就没有动。
那个少年问距离他最近的那个骁骑校,也是之前到后园探查的骁骑校之一:“你能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吗?”
那个骁骑校戒备地问道:“你打听国公爷的家眷干嘛?”
“抓一些,杀一些。”
少年回答得很干脆,这六个字让所有人的心都紧了起来。他说话的语气那么云淡风轻,就好像他说完之后这件事自然而然的就会发生,谁也阻挡不了似的。尤恩志知道,只有极度自信的人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找死!”
距离少年最近的骁骑校骂了一声,抽出横刀就要扑过去。就在这时候那个少年手里的烟斗里飞出来一点火星,如萤火一般大小,若是巨雷再远些甚至看不到。这一点火星飞出来忽然如有生命一般往前飞出去,瞬间粘在那个骁骑校身上,然后钻进了肉里。接下来,所有人都看到了极诡异可怕的一幕。
火星钻进了那个骁骑校的身体里之后,下一秒从他的脸上钻了出来,这个骁骑校忍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捂着脸蹲了下去。火星一闪即逝,在脸上留下了一个细小的黑色孔洞。再下一秒,火星从骁骑校的后颈上钻出来,然后又钻了进去。
就是这样一颗小小的火星,一阵威风都可能吹灭的火星,在那个骁骑校的身体里钻来钻去,血肉之躯,竟是弄不灭那点点之火。只过了几分钟,这个骁骑校的身上就被钻出来也不知道几千几百个小洞,那骁骑校却没有昏过去,每一次火星钻进钻出他都会疼的凄惨的喊叫,却无能为力。
他附近的同伴想过去救他,可这个时候才发现双脚就好像被钉在了地上似的,根本就没有办法动哪怕再细微的一下。
“你们不能乱动,不然我还要一个个的抓回来再问,麻烦。”
少年将椅子拉过来坐下,又抽了一口烟。他吸了一下,然后从嘴里把烟气吐出来。那烟气却没有散掉,如一支箭一样,顷刻间没入另一个骁骑校的体内。接下来,发生在刚才那个骁骑校身上的事在他身上重演。只不过,之前那个骁骑校身体里是有一颗细小的火星钻进钻出,而第二个骁骑校身体里,有一股烟钻进钻出。
“我不习惯折磨人,可是想要问出些什么又不得不如此。如果你们能顺利的告诉我那该多好,你们不会受苦我也不必费时间。”
片刻之后,第一个骁骑校死去。
那颗火星从他后脑里钻出来,就停留在那儿,好像在休息,又好像是在等着什么人的召唤。
一分钟之后,第二个被烟气钻的千疮百孔的骁骑校也倒了下去,眼睁睁的看着他没了气息。可是包括尤恩志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定住,想动都不能动。尤恩志拼尽全力的挣扎试图靠修为之力将那人的束缚挣脱开,可试了很多次也没有一点办法。
“你们现在不能动不能说话。”
少年淡淡道:“我问道谁的时候,自然会让谁恢复可以说话。”
他看了一眼脚边的两具尸体:“为什么呢,我总是想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太多太多为了保守别人的秘密为了保护别人而送死的人。还有什么比这更傻的事?这世间最珍贵的莫过于自己的性命,别人的性命算什么?”
他叹了口气喃喃道:“九爷经常说我这样想没有错但不对,我总是不知道不对在何处。既然没有错,又怎么会不对?”
他看向第三个骁骑校:“你可以告诉我吗?方解的妻子和孩子是否在山上。其实你们不说我自己上山去找也可以,只是太麻烦了些。我想,那大营里一定不止有一个女人不只有一个孩子,我一个个的去杀,一夜也不知道杀不杀的完。又或者,我就留在你们大营里每天杀每天杀,一直杀到方解回来?”
听到这些话,所有人的心里都在发紧。
“你也不说吗?”
他问第三个骁骑校。
第三个骁骑校张开嘴啐了一口吐沫,那吐沫飞在半路的时候忽然又飞回他嘴里,然后从他额头上钻了出来。这是一种很诡异的场面,那唾液是从皮下钻出来的而不是头骨里面,所以破了的只是他的皮肉。
吐沫就在骁骑校的脸上钻来钻去,就好像一条恶心的虫子。没多久,这个骁骑校的脸就被钻的满是血洞。然后那吐沫嗖的一下子从那骁骑校的鼻孔里钻进去,又从耳朵里钻了出来。
“说,还是不说?”
少年问。
第三个骁骑校似乎是承受不住那种痛苦,一口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少年一怔,然后像是更加迷惑了:“九爷说,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比其他动物多了许多感情。但是人往往没有动物忠诚,比如蚂蚁会忠心的保护着蚁后,比如蜜蜂会保护蜂王……九爷说遇到如蚂蚁和蜜蜂一样忠诚的人值得尊敬,可是我为什么觉得你们这么白痴这么可恶?”
他挥了挥手。
第三个骁骑校的头随即爆开。
同时,他将所有人的禁锢都解开了。
“我定住你们,是怕你们吵的我头疼,我喜欢安静,睡觉的时候也不喜欢被打扰……我又想起小蝶了,是九爷送给我的女孩子,很乖巧,可偏偏她呼吸的声音太重了些,我总是会烦躁,所以我杀了他。”
他扫了一眼那些骁骑校:“所以在进这个屋子之前,我把这个镇子里的人都杀了,一个都没留。我怕别人来打扰我问话……可是现在,打扰我问话正是你们啊。如果你们不说,我就真的把朱雀山上所有的女人和孩子都杀掉。虽然麻烦些,但九爷的交待不能不完成,我还打不过他……等将来我做了九爷,就没这么头疼了吧?”
“杀!”
尤恩志咆哮了一声,大步冲了上去。他身边的骁骑校也一样,没有一个人退缩。每个人的眼睛都是通红的,从他们嗓子里发出的怒吼沙哑中带着一种决绝。
“飞蛾扑火。”
少年似乎有些不耐,他手里烟斗中的灰飞了出来,瞬间弥漫了整间屋子。那些烟灰变成了无数嗜血的小虫子似的,钻进了骁骑校的身躯中,不停的钻进来,钻出去。
第1001章 快乐的死法
方解从大营里巡检回来草草吃了些东西,接下来大军准备继续开拔了,秦河过去之后京畿道就再也没有什么险要的地方,和高开泰的仗不管还要打几场,这种平原上直面交锋的战争黑旗军向来不会惧怕。
数十万大军再次开拔,琐事缠身。
方解还要顾及到西路陈定南的队伍,那十几万人马的进程也要控制住。要顾及东疆那边的局面,十万大军已经驰援过去,这仗不在方解可控的范围之内,所以更让人心里不踏实。方解知道沐广陵有真本事,带兵多年是个真正的帅才。可是东疆现在的矛盾可不止是汉人和洋人之间,还有很多暗里见不得人的东西。
那十万人到了东疆,远离根基之地。就算有货通天下行的人协助,孤军深入终究是兵家大忌。
“散金候回来了。”
项青牛从外面进来说道:“刚才遇到散金候派回来报信的人,就跟他一块过来了……”
一个货通天下行的人从项青牛身后进来,见了方解之后单膝跪倒行礼:“主公,侯爷吩咐我先一步赶回来,请主公和道尊准备一下。北伐的事只怕要耽搁一段日子了,家里边不太安生……侯爷说,主公准备好之后等他到了就一块走,这事很急!”
方解脸色一变,猛地站起来:“你说的什么意思?!”
那人连忙解释道:“这是侯爷的原话,卑职具体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卑职跟着侯爷去见刘门主,他们两个才见面说了几句话侯爷随即带着人往回赶,看样子很急。侯爷说他半路上要联络货通天下行分行的人安排写事,让我快马加鞭赶回来禀报主公。”
方解心里揪了一下,转身看向项青牛:“这事肯定很急,如果不是大事散金候不会让我离开大营,现在北伐正是要紧的时候,我离开大营北伐的事耽搁下来是小,甚至可能兵败!他不可能不考虑到这一点,所以你先回去收拾一下,等散金候回来咱们即可就走。”
“好!”
项青牛大步往外走:“要不要我把从一气观里带来的几个老爷子留在大营?”
“要!”
方解点头:“除了你我之外,所有人都要留在大营。”
方解提了朝露刀,走到大帐外面招呼了一声,在远处自己玩耍的白狮子浑沌随即飞驰过来,这头灵性十足的白狮子见方解脸色凝重也收起玩闹,不时看一眼方解的脸色。方解跃上白狮子后背,问清楚了散金候派回来报信那个人散金候从那条路回来之后,方解催动白狮子冲了出去。
白狮子化作一道流光,转瞬之间就冲出了大营。
向着散金候回来的方向疾掠了不到半个小时,方解接到了吴一道和那个姓刘的门主。
“出了什么事?”
方解问。
吴一道指了指那个刘姓门主道:“他知道一些很要紧的消息,虽然不能肯定但事关重大,所以我立刻把他带回来见你。”
“见过国公爷。”
那个刘姓的门主没想到方解这么年轻,愣了一下后连忙行礼。方解此时哪里还有心情理会这些,一把将他扶起来问道:“到底什么事。”
“是这样……”
刘姓门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后尽量简单地说道:“我们之前接到了一个上面派下来的任务,负责找船送一位大人物过河,也没说清楚是什么来路,上面交待的事也不许我们问。就在大概半个月之前过的长江,奔黄阳道那边去的,我才回来没两天就被侯爷找到了。那人年纪不大,送他的人称其为七先生。听他们交谈,好像是要去黄阳道朱雀山大营。那些人心狠手辣,我不敢偷听,不过那个七先生倒是不顾忌什么,他说这趟差事一点意思都没有,去抓个女人孩子……听闻那个姓方的修为不俗,倒是不如直接去杀了他来的爽快。”
方解听到这句话,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发白。
“大营的事交给侯爷了。”
方解翻身跃上白狮子道:“不必继续进兵,缓缓而退。”
吴一道急切道:“等道尊一起走!”
“他也留下,那些人就是逼着我回去,我若是带着你们两个都走了,才中了他们的计策。你们两个在军中,他们就不敢胡乱造次!”
方解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数十万大军交给侯爷了,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退。让项青牛派人去西北请萧一九回来!”
声音消失的时候,方解的身影也已经消失不见。
……
凌华镇就在距离黑旗军大营不远的地方,快马加鞭的话用不了半天就能到。这里曾经有高开泰布置下的哨卡,现在已经撤走了。郑紫域兵败,留下这些守哨卡的士兵也不过枉送性命罢了。
镇子里已经空了,偶尔有一条无主的野狗经过,在路过一个院子的时候也会受了惊吓似的忽然掉头就跑,嘴里发出惊恐之极的那种呜呜的叫声。
辞别了吴一道之后,刘姓的门主带着自己的几个弟子返回,到了凌华镇外面,他看了看天色随即吩咐道:“天色已经要暗了,今晚上就在这凑合一宿,明儿一早就赶回去。”
“师父。”
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男人问他:“咱们为什么急着回去?那个什么散金候请咱们在大营里休息几天再走,徒儿还没见识军营里什么模样呢。那地方好吃好喝的,为什么偏偏要跑出来这鬼地方住一夜。”
“你懂个屁!”
刘姓门主瞪了自己弟子一眼:“唉……这次其实我就不该来的,若不是当初受过散金候大恩,我说什么也不愿意得罪那些人。你们还年轻,不知道江湖险恶。散金候是谁?即便是乱世说他权倾天下也不为过,方解是谁?整个中原现在最强大的势力莫过于他,麾下百万大军无人可敌。这两个人,咱们不能得罪。可是……那一面的人咱们也得罪不起啊,咱们要是住在黑旗军的大营里,难保消息不会传出去,到时候那面的人轻而易举就能猜到是咱们将消息泄露给散金候的,那些人做事有多阴狠你们不知道,我却知道……既然两边都得罪不起,干脆赶紧回去避开的好。”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非但不能在黑旗军停留,咱们回去之后也要立刻搬家了。虽然散金候好意,让咱们宗门全部加入黑旗军中做事。可是这事没有个结果之前,我是不敢再和他们会面了。还是找个地方躲躲,等这事过去了,咱们再去投靠黑旗军也不迟。这些年攒下了一些银子,也够咱们爷们儿找地方快活一阵子。”
“可惜了……”
他的弟子摇了摇头道:“要是能穿上一身铁甲领兵作战,想想就威风!”
“威风个屁!”
刘姓门主骂道:“做梦也得有命做,还是先保命要紧!”
“你倒是聪明。”
这话不是他弟子说的,而是从那个小院子里飘了出来。声音虽然带着笑意,可其中的寒意更加的浓烈,浓到让人听了就忍不住打寒颤。
“谁!”
刘姓门主猛地转身看向院门那边,他门下弟子也纷纷将兵器抽了出来。
“他们都叫我五爷,你也可以叫我五先生。”
一个身穿月白色儒衫的男人从小院里缓步走出来,双手负在背后,看面相也就三十岁上下,不过他两鬓却都已经白了。这个人猛的看起来很和善,可是只要盯着他的眼睛,就会察觉到和善背后的那种冷意。
“我不认识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刘姓门主戒备地问道。
“等你,然后谢谢你。”
那个自称为五先生的人笑了笑,语气很温和。
“谢我?谢我什么?”
刘姓门主问。
“若非是你,方解也不会这么快就离开黑旗军大营。没有了主帅,黑旗军这仗还怎么打?如果他再把吴一道和那个道尊带走就更好了,到时候大营里连一个像样的修行者都没有,那些为将的还不是任我摆布?”
他嘿嘿笑了笑,有些扭捏,眼神里竟是有些媚态。
刘姓门主吓了一跳,连着往后退了几步:“你跟踪我!”
“对啊,不过那个吴一道修为倒是不俗,所以没能靠的太近。”
五先生叹了口气:“来,告诉我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刘姓门主一边退一边说道:“我警告你不要乱来,我在江湖上这么多年也不是靠唬人混的……而且散金候和道尊都没有离开大营,只要你敢乱来,我保你不得好死!”
“他们两个没一起走?那真是太可惜了……”
五先生脸上满是失望,但很快又笑了起来:“不过没关系,方解离开大营也算够了,有七爷在南边等着他,料来他也没什么好下场。我跟你说……落在七爷手里比落在我手里要痛苦多了呢,那个家伙最喜欢弄些什么东西好像恶心虫子似的在人身子里钻来钻去。虽然我喜欢钻也喜欢被钻,可那样的钻法也太恶心了些。无论如何,让方解一个人落了单你也算是做了大功一件。所以我准备给你一个奖赏……我赏你什么呢?”
他像是思考了一下,然后眯着眼睛挑逗似的看了一眼刘姓门主:“赏你一个快乐的死法,怎么样?我保证你没体会过这有多快乐,快乐到你连死都不知道。”
第1002章 心急如焚
西南
黄阳道
朱雀山黑旗军大营
大营的夜里很安静,几乎听不到什么声音,只是不时有巡逻而过的士兵那沙沙的脚步声传出来。朱雀山黑旗军大营从山下开始,依着山势建造。有一条极宽阔平坦的大路从从山脚下延伸出来,一直通向远方。大营的寨门建造在山上,门外就是一条深涧,吊桥放下来的时候人们才能进出,这里的地势之好简直无与伦比。
即便有大队人马来攻,只要将吊桥升起来,进攻的军队也无法飞过那一条深涧,除非打造很长很结实的梯子当桥用,不过,这样以来进攻的兵力根本无法展开,山寨的守军只需弓箭手封堵敌人根本就过不来。
月光很好,洒在地上一片银白。
山下就是连绵不尽的民居,百姓们都觉得挨着朱雀山大营居住是这世界上最安全的选择了。这些年过来,在山下定居的百姓已经越来越多。
马蹄声在距离朱雀山十几里的地方停了下来,再往前走就是那一片片的民居,这样寂静的夜里,马蹄子在路面上踩出来的声音显得太过于清脆。这是一匹很神骏奇怪的高头大马,有着长长的马鬃和散开如扫帚一样的马尾。
马背上的年轻人跳下来,拍了拍那匹野马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那野马随即打了个响鼻,然后转身自己走进了林子里。
身穿月白色儒衫的年轻男人看了一眼月下那朦朦胧胧的民居,缓缓舒了口气然后走了过去。
走到村口的时候他抬了抬手,两侧民房上随即有几个暗哨士兵跌落下来,落下的时候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托举着尸体似的,落地无声。年轻男人看了一眼那些尸体,面无表情。就在这时候,某个角落里忽然想起了一阵刺耳嘹亮的角声,在寂静的夜里瞬间就传出去很远很远。
年轻男人皱眉,伸手往那边指了指,藏身在暗影处的骁骑校随即死去,啪嗒一声,他手里紧握着的示警号角也落在地上。
角声响起来的那一刻,年轻男人忍不住叹了口气。
刚才示警的那个人他根本就没有察觉,不是因为那个人修为有多高,恰恰相反,示警的那个骁骑校是专门训练出来的普通人,不懂得修行,只学会了一种控制呼吸的技巧,他躲在暗处的时候,大修行者也难以察觉。
“进,还是不进?”
年轻男人犹豫了好一会儿,自己问了自己却一时没有答案。
此时示警的号角声想起来,远处那座山门的吊桥正在升起。以他的修为想要横渡那条深涧不是过不去,只需借力一次就能飞跃而过。可此时已经惊动了山中,就算没有真正的大修行者坐镇,到时候整个大营都被惊动起来,想找到方解的妻子和女儿根本不可能。
他想转身就走,眉头忽然皱了皱。
从四周掠过来至少几十个人,穿锦衣,红色披风,看装束和他在房山亭镇杀掉的那些人一模一样。
“倒是戒备森严。”
年轻男人看了那些骁骑校一眼,然后将手放在嘴边打了个呼哨。远处,那雄壮的野马从林子里冲出来,四蹄如风。不等那些骁骑校有所反应,年轻男人脚下一点掠了出去,轻飘飘落在那野马背上,拨转马头朝着远处比奔了出去。
“发讯号,让前面的暗哨盯上他。”
领队的骁骑校队率吩咐道。
“不必了。”
一道身影从寨门那边掠了过来,看了看年轻男人走的方向:“十之八九外围的暗哨已经被他杀了,这个人看来是想潜入大营之中,不过像是个新手经验不多。我亲自追过去,吩咐下去,今夜开始,巡逻的力量加倍。”
“喏!”
那队率应了一声问道:“燕将军,要不要调集人手跟着你?”
后来的这人,正是燕狂。
他因为军务的关系回朱雀山大营办事,今天下午的时候才到。本来听到示警大营里的护卫就要出动,被他阻止。他让所有人原地待命加强后山诸将领家眷的保护,不要被人调虎离山。然后他一个人从大营里出来,正巧看到那个年轻男人离去。
主公不在家里,这个人是干什么来的?
燕狂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摆了摆手示意那些骁骑校做事,然后他自己一个人追了出去。
……
山中
年轻男人嘴角上勾起一抹冷笑。
他一只手攀在山岩上,低头俯视着灯火通明的朱雀山大营。之前他骑马离去,燕狂随之追了出去。他在半路上下了马,让那匹野马引走了燕狂之后他又返了回来。这次没走山门那边,而是绕出去很远从峭壁上爬上了山。
算计了一下时间,天已经快要亮了,他翻身上了一块岩石盘膝坐下来,等待着下一个夜晚的到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子里忽然传出一阵阵说话的声音。年轻男人睁开眼往下看了看,有两个少女拎着篮子从林子过来,看装束像是大户人家的丫鬟侍女。他静静地听了会儿,原来那两个侍女就是从朱雀山大营里偷偷溜出来采花的。
一直说着玩一会儿赶紧回去,不要被夫人发现什么的。
听到夫人两个字,年轻男人的眼神一凛。他凝神感知,发现四周没有修行者之后随即从岩石上跃了下去,轻飘飘落在那两个少女身后,伸手点了两下,那两个少女随即昏迷了过去。
他将这两个人拎起来,朝着山林深处掠了出去。
选了一个很幽深的石洞,他将那两个侍女随手丢在地上,疼痛让两个侍女苏醒过来,下意识的开始尖叫。
“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不杀你们。”
年轻男人似乎对女人哭很厌恶,但是一直忍着没有下手。
“如果你们再叫,我就先把你们的衣服扒了。”
这句话对于女人来说格外管用,两个小侍女立刻停止了叫声,抱在一起往后挪着身子,脸上都是惊慌失措。
“你们两个刚才提到了什么夫人,可是黑旗军镇国公方解的妻子?”
“不……不是的。”
其中一个侍女下意识的回答道:“我们夫人是独孤大人的母亲,我告诉你,独孤大人可是国公爷手下最被重用的人,你不要胡来。你放我们回去,我们就当没有见过你。我们都是偷跑出来的,如果夫人发现我们迟迟不回去,肯定派人来找。”
“倒是会吓唬人。”
年轻男人冷哼了一声:“方解的妻子住在什么地方?”
“妻子?”
另一个侍女愣了一下:“镇国公还没有正式娶妻呢……啊!你莫不是想做什么坏事!我警告你,大营里警备森严高手如云,你进去就出不来的。赶紧把我们两个放了,不然一会儿骁骑校的人肯定找到你。再说……再说国公爷的几位夫人都不在大营里!”
“孩子呢!”
年轻男人脸色一变追问了一句。
“夫人不在,小姐自然也不在!”
那侍女大声道:“这是大营后山,如果你真的敢造次,保证你活着下不去。”
“女人都这样烦人。”
年轻男人脑海里下意识的想到了自己的那个乖巧小侍女,想到她临死前眼神里的不可思议莫名的从心里生出来一股怒意。他的俯身掐住其中一个侍女的脖子,用力一扭,咔嚓一声,那侍女的脑袋就歪向了一边,眼见不活了。
“告诉我,方解的女人和孩子去了哪儿,你可以不说,我保证你死的比她要痛苦一万倍。”
他从那个侍女的脸颊上抹下来一滴泪水,屈指一弹,那泪水随即如有生命一般飞出去,瞬息之后钻进那个已经死了的小侍女身子里,不一会儿,就把那具尸首钻的体无完肤。另一个侍女吓得惊叫起来,身子不断的往后缩。
年轻男人伸手指了指她,那滴泪水随即从死尸里钻出来,悬空停在那个侍女面前。
“说!”
……
官道上,骑着那匹野马的年轻男人不停地挥动马鞭。那野马吃痛,撕开四蹄往前狂奔。这马的速度快得惊人,就算是比起产自西域的宝马良驹也要快的多。从离开朱雀山大营到出来百里,尚且没用半天时间。
路过一片林子的时候,他忽然揪住那野马的马鬃,那马吃痛,随即停了下来。
“七爷。”
从林子里跃出来几个身穿黑衣的人,后背上都背着一种看起来很奇怪的武器,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那是什么。
“派人回去告诉八爷九爷,就说方解的女人和孩子已经往京畿道那边去了,如果不出意外这会已经过了长江。请八爷在江北道拦住她们,我从后面追过去。如果晚一些,方解的女人和孩子就有可能到黑旗军大营。到时候,九爷的安排也就全都落了空。”
“是!”
为首的黑衣汉子应了一声,转身朝着远处掠了出去。
“你们的速度太慢,从后面跟着就是了。直接到江北道分堂找我,我杀了方解的女人和孩子之后,会在那儿等着八爷过来。如果是八爷杀了她们,也会在那儿等我。”
“是!”
剩下的黑衣人应了一声。
年轻男人一催马,风一样冲了出去。等他走了之后,那些黑衣人互相看了看,然后从背后将背着的那种和特别的武器摘了下来。那是一种造型很奇怪的飞爪,两个铁爪被绳索连在一起,铁爪看起来并不是特别锋利,不过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铁器。
这些人将飞爪抡起来,呜呜的声音就好像烈风吹过。然后将铁爪猛的掷出去,那绳索竟是有数米长。铁爪勾住树杈,这些人如猿猴一样拉着飞爪的绳索往前荡了出去,就这样不停的掷出再飞荡,前行的速度快的令人咋舌。
京畿道与江北道交界处的义合镇外,官道上一道白影一闪而过。即便是有人看到也完全看不清楚那白光是什么,白光过去很久,才有一阵风扫过。
方解的眼睛里有些血丝,让他看起来有些狰狞。
以前他就担心过,如果自己有了孩子,会不会害了她。孩子出生之后如果自己不在身边,会不会被仇人找到?当时方解就曾经想过,与其还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孩子,那就先不要孩子。
现在,他只想尽快赶回去。她们千万不要受到一点伤害。
第1003章 背着一个月影堂
黑旗军大营
独孤文秀看了吴一道一眼,两个人的眼神有所交流。现在军中将领们的意见很不统一,分成三派。一部分觉得方解不在的情况下不能贸然进攻,应该留守原地,等待方解回来。一部分觉得不管方解在不在,这仗打到了现在已经不能停下来了。刚刚杀过秦河,将士们士气正盛,此时停下来没办法跟将士们解释,也错失了良机。
另一部分人则认为,应该坚决服从方解的军令,大军缓缓而退。哪怕就是退回到秦河以南,也不能继续进攻了。
“秦河以南是断然不能退回去的。”
崔中振站起来,看了看独孤文秀后说道:“主公回去的急,没有交代什么就赶回去接夫人她们。临走前说的是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退,军务事交给散金候和独孤大人两个人商议着解决。现在敌人尚且没敢来进攻,咱们就自己先退了……只怕,真的有些没道理。”
夏侯百川也道:“好不容易攻过了秦河,现在要是退回到秦河以南,高开泰才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刻就会派人重新在秦河北边布防。有了上次战败的经验,他们再布防绝对会更加的稳固。我军中损失的弟兄们有多少你们也心知肚明,再打一次,只怕多损失一倍也挡不住!”
“侯爷,独孤大人,还是你们两个拿主意吧。”
李泰抱了抱拳说道。
其他将领也纷纷抱拳:“既然主公将军务交给两位做主,请两位下命令吧。”
吴一道沉吟了一下后说道:“军务上的事,我不懂。这大帐里的任何一个人,在军务上都比我要强的太多。主公不在,诸事大家商议着办。独孤大人……你看该如何?”
独孤文秀想了想说道:“我的意思和崔将军夏侯将军相同,打过秦河,大不易。就这么退回去,对于那些死去的将士们来说也不公平。主公说,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退……能战则战这四个字在前面,由此可见主公也是不希望大军退回去的,这九个字在我理解的意思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退兵。”
吴一道没有做声,只是看了看众将的脸色。
“不如这样……”
独孤文秀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敌人要想趁着主公不在的时候大举进攻,胜算只在两处。第一,便是断我粮道,派人马突袭运粮的队伍。然后两面合击,将咱们击败。第二,就是堂堂正正的进攻,在战场厮杀上绝胜负……不过,敌人现在兵力有限,高开泰就算用兵如神也不可能凭空变出许多人马来。”
“高开泰手下兵马不足,一不能对咱们合围,二不能正面进攻。主公不在的时候,诸位的仗也没少打,况且今儿一早到了军报,陈定南将军的十几万大军已经沿着沂水北上,距离咱们不过十天左右的路程。现在看来,高开泰不到最后时刻他是不会往其他地方走的,胜负分出之前,他不会去西北也不会往东走。咱们只需保证十天,就能等到陈定南的人马,到时候陈定南从西边渡沂水过来,咱们就能形成犄角之势,就算高开泰兵精粮足也不敢贸然进攻,更何况他现在兵力捉襟见肘?”
众人听了这话纷纷点头,现在局势对黑旗军来说怎么也是有利,秦河是京畿道唯一的屏障,现在已经强渡过来,接下来就是一马平川,正是黑旗军精骑发挥战力的好时机好地方,就这么退了,其实谁心里都觉得不舒服。
“主公的坐骑浑沌其速之快,大家也都知道。就算主公一路到信阳城去接几位夫人,来回也耗费不了太多时日。”
吴一道想了想说道:“主公不在,咱们更要尽力做好自己的本分事。各军各营各司其职,咱们不攻,其实高开泰乐还来不及,哪里赶来招惹。”
他站起来走到门口:“往北,再走不了一千五百里就是长安城,高开泰手里的兵力不敢分散开,秦河郑紫域部远离高开泰的大队人马,这一仗输了之后高开泰怎么敢再分兵而战?所以他才要用些下三滥的手段,请了些江湖客想去掳走几位夫人。可他们却不知道,就算主公不赶回去,以几位夫人的修为又岂是随随便便几个江湖客就能胜的了的?”
独孤文秀道:“高开泰的心思岂是很清楚……请来一些江湖上的高手,打算引主公离开。十之八九,他打的算盘是主公若离开大营,侯爷和道尊也会一同跟随。他绝对想不到,主公只身南下,只要侯爷和道尊还在军中,他想请其他江湖高手刺杀将领的图谋也就难以得逞……主公料来是一眼就看穿了高开泰这心思,所以才会让道尊和侯爷都留在军中。”
“主公尚且不顾安危,你我怎能未战先怯?”
他提高嗓音道:“这一战,若主公不是亲自带兵,而是派诸位中任何一人为将,难道还不打了?”
夏侯百川站起来道:“我这就回先锋军中,进兵之际,我先锋军是冲在最前面的。守于此处,我先锋军就是第一道防线。若我有失,侯爷和独孤大人可斩我之头颅,拿着那颗脑袋在主公面前替我请罪。”
说完这话,夏侯百川随即抱拳告辞。
“大家都回去吧。”
独孤文秀看向崔中振道:“崔将军主持后路,粮道上的事也要多操持些。算来算去,敌人可用之兵也不过是灵门关里那几千残兵罢了,崔将军可派遣精骑沿粮道来回巡视,若那几千残兵敢从灵门关里出来,尽数屠了就是。”
“必不辱使命。”
崔中振抱了抱拳,也告辞离去。
待众将都走了之后,独孤文秀在椅子上坐下来长长的叹了口气:“其实……我最担心的不是军务上的事,倒是主公一人南下,万一有什么闪失……”
吴一道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在主公返回之前就已经派人火速联络一路上货通天下行各分行的掌柜,沿途策应主公。不过,以主公的性子未必会走大路,而是走最近的小路……算计着路程隐玉她们还在信阳城里等着水师大船……主公必然直奔信阳。”
“若敌人的图谋,正是主公……”
独孤文秀眼神里闪过浓浓的担忧:“其实安抚众将士之心不难,只要主公在他们就都踏实安稳。我真不敢想象,主公怎么就敢一人回去。”
“他何曾做过什么没有把握的事?”
吴一道劝慰道:“现在这个江湖上,能伤的了他的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就算那个月影堂在暗中沉寂积攒了二百多年的实力,如果真的强大到无所顾忌,怎么可能一直到现在才出来?”
独孤文秀叹了口气:“唯愿主公平安。”
……
吴一道从大帐里出来,打算去找项青牛问问。方解临走前让项青牛派人去西域蛮人部落,请萧一九回来。听到这话的时候,其实吴一道就明白了方解的心思。方解在那一瞬间就做出了判断,心智令人敬佩。
方解虽然没说,但从他的安排吴一道还是能轻易推测出来。当时方解肯定想到了月影堂那些人的图谋,比独孤文秀和他想到的都要快都要全面。独孤文秀身为人臣,自然多为方解考虑一些。而方解,考虑的是大局。
之所以方解把项青牛和他都留下,还让项青牛派人去请萧一九。是因为方解很清楚,敌人的主要目标是黑旗军这数十万精锐,次要的目标才是他。月影堂既然和高开泰搀和在一起,其图谋自然不是什么江湖地位。他们要的,是那至高无上的权位。
相对于击败黑旗军数十万大军来说,方解其实反而不重要。只要这几十万精锐败了,方解就变成了孤家寡人,那个时候再杀方解也不难。敌人只要考虑的够全面,必然会先集中高手刺杀黑旗军中的主要将领,让黑旗军大乱,然后高开泰趁势进兵……
方解正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执意让吴一道和项青牛都留下。
吴一道也是心事重重,一路走着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些事。他的女儿也和桑飒飒在一起,他怎么会不担心。
他半生奔波,为的都是他女儿。
就在快要走到项青牛居住所的时候,吴一道忽然脚步顿了一下,一转头看向独孤文秀的帐篷所在。
“胆子倒是不小,大白天就敢来放肆!”
他身形一转,恍惚中已经在很远之外。
与此同时,正在屋子里生闷气的项青牛也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忽然抬起头,咬了咬牙骂了一句:“道爷心里正不爽,你们倒是来的快!”
……
狼乳山
青峡
一个身穿一身月白色儒衫的年轻人站在峡谷口,仰着头看向谷口建造的石头墙。如今这石头墙上一个人都看不到,几年过去,缝隙里甚至钻出来不少野草。不过,当年那一战的风采依然隐隐可见。
正是这道石头墙,阻挡住了狼骑的归路。若不是当初赶上那个时机,阔克台蒙烈带着的狼骑想要杀回去,难如登天。
“一个年轻人,在西北边陲为一小卒,辗转万里入长安,再出来时,已是振翅可入九天万里的鲲鹏。当年你在这里带兵独扛狼骑,今日你拥兵百万北上国都……比起你,我的人生似乎有些乏善可陈,了然无趣。”
这年轻人负手站在山峡入口处,自言自语。
“若我在你的位置,未必做的比你更好。若你在我的位置,会比我做的更好吗?”
他问。
但是没有人给他答案。
他就这么站在那儿,一直过了很久。
远处有几个人从山峡里纵掠出来,到了他身前俯身拜了下去:“叩见九爷……佛宗的人已经来了,再过半个时辰就能到。来的是个看起来年纪不是很大的僧人,极有风采,他自称大自在。”
“大自在?”
儒衫年轻人重复了一遍,然后笑了笑:“这名字倒是真好,自在自在……人所求之便是自由自在,谁若能得自在,便是极乐。这名字里的气势太大所图更大,也不知道当初大轮明王是怎么留下他,不杀他?”
他手下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敢插嘴。
“佛宗,到底有多少秘密在里面。”
儒衫年轻人微微叹息:“为了月影堂,我却要等到这样惊采绝艳之人纷纷落幕才能出场。人生少了那么多对手,想想便是遗憾。若我是自在之身,便要早早出来一一拜访这些人。可我不自在,我身上背着一个月影堂……”
第1004章 丘貉
西北的风总是显得那么冷冽,此时的长安城已经花开近夏,而这里的风依然如刮骨的刀子一样锋利。在这个时节,就算是百姓们用尽力气刨开坚硬的土地洒下去种子,也什么都长不出来。
西南江南,一年两熟。西北这个地方,赶上好年景一年一熟也打不下多少粮食。其实当初帝国之所以为了这片地盘和蒙元打的不可开交,彰显国力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永远都不放在明面上来说。
这里,就是一片缓冲区。
当初大隋立国,谁是最强大的敌人?
除了蒙元还能是谁。
杨坚当初带兵在这里和蒙元帝国的狼骑打过交道,他知道狼骑的战力。那一战是骄傲的狼骑第一次面对武装到牙齿的大隋步兵,步兵的枪阵让狼骑的牙齿无处咬爪子无处放,冲阵,就会陷入泥潭一样无法自拔,马背上的骑兵变成了草人任由那些长枪兵一下一下的戳成筛子。
但是,一旦这种战争常态化,狼骑就会有一整套对付大隋步兵的战术,这是杨坚不能让其发生的事。所以西北固然疲敝,但他还是布置重兵。西北这个地方,就是杨坚为了大隋其他地方留下的战争缓冲区。只要和蒙元开战,绝不能把战火烧到西北之外。
到了太宗皇帝在位的时候,更是把大将军李啸放在这里镇守。
蒙元如狼,不敢不妨。
西北打不出粮食,每年都要从其他地方调拨过来接济。就算大隋的水路陆路都畅通无阻,从其他地方运来的粮食在半路上就能消耗一半,这么大的付出……百姓们赞颂皇帝仁德,却看不到皇帝仁德之面后边的冷酷。
西北的人常常会开玩笑,说西北这么多沟壑都是风刮出来的。他们会把西北的风形容为铁犁,一阵风吹过,地面就被犁出几条深沟。尤其是靠近狼乳山的地方,两个村子的人隔着一条深深的大沟喊话交谈,要想面对面坐下来唠嗑,就要绕出去很远很远。所以常常是相隔不过三四里的两个村子的人,一辈子都不会真正见上一面。
儒衫的年轻男人感受着北风的力度,也不禁紧了紧领口。他不是承受不住这风,他只是觉得这风应该被敬畏。
山峡里有人出来,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后就没有再去看。相对来说,那些人排场再大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
八个身穿黄色僧衣的僧人,抬着一个看起来像是白玉雕成的莲花宝座走了过来。莲花宝座上盘膝坐着一个白衣僧人,丰神如玉。
在这八个人前面,竟是有三十六个彩衣少女如飞天仙女一样飘然而行,身上的彩带随风飘摆,长裙被风吹的向后兜着,勾勒出那一副一副妙曼无比的身躯,薄薄的纱裙紧裹着身子,尤其是双腿间刻画出来的那个交汇处更是让人想入非非。坦露着香肩半露着酥胸,那些女子之美让人怦然心动。她们似乎对寒风一点都不在意,尽情展示着自己的美好。
可那儒衫男子,却看也不看一眼。
大自在在看他。
“我听闻二百多年前月影堂就已经被除名,想不到原来一直都在,更想不到现在月影堂的主事之人如此年轻有如此风采。”
大自在笑了笑道:“让九先生在寒风中久候,倒是失礼了。”
九先生这才转过身,微微颔首:“大师倒是不必跟我道歉,这些女孩子的肩膀可受不住风,若是被风磨的粗糙,也就没了美好。”
大自在笑了笑:“小小风寒,她们倒是还不在意。”
九先生也不再说什么,指了指远处一个亭子:“请。”
八个黄衫僧人缓缓跪下来,将莲花宝座放低。大自在从上面下来,缓步而行。不管风多凌厉,始终吹不动他的衣衫。
“九先生前些日子派人到大轮寺里,那事我想来想去倒是可行,已经应允了八先生的建议,没想到九先生还要亲自过来。这地方倒是选的不错,山那边是佛宗天下,山这边……不久之后便是月影堂的江山。”
大自在坐下来,招了招手,随即有人上来香茶。
“大师说话真是让人爱听……”
九先生微笑道:“老八去大轮寺求见大德高僧,大师见了他,然后允了他提的事。可他回来之后却越发觉得有些不妥,所以劝我再见见大师。”
“八先生觉得什么地方不妥?”
大自在问。
九先生摇头道:“老八是个憨直的性子,说话也没有顾忌,若是说错了什么大师不要见怪。他说到了大轮寺下面的时候,大师已经在等,却不肯带他上山。于是他想,莫不是山上已经破败?大师送他回来,也是这般美妙少女相随,老八却说,佛宗历来说女子是业身来世要抛弃,却让女子相随,莫不是山中已经没了僧人?”
他笑了笑:“这话说的太直,我说他不可胡言乱语,他偏偏不肯听我的,让我自己来看……”
大自在的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儿去,本想递给九先生茶杯,那只手在半空中都有些发僵。
“倒是失礼了。”
大自在很快就恢复了笑意,一如既往的古井不波:“没请八先生上山,是我失了待客之道。只是八先生来的时候我不知是敌是友,所以才在山门外见客。若早知道八先生带的是善意,自然是在大轮明王殿里相见。”
“哦……”
九先生像是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怪不得,倒是老八去的唐突了。只是,老八回来还说……大师之威在于大轮寺,大师只要不出大轮寺便是天下无敌。所以他还以为,大师您是不出山门的呢。”
大自在这次不是手僵住,而是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
“我向来仰慕佛宗的经书典籍,所以拜读过不少。现在书房里还放着几本,每每看之,都让人有一种恍然开悟的感觉。”
九先生喝了一口茶,似乎是想缓解一下颇为尴尬的气氛:“很多很多年前,在月影堂里佛宗的书籍可是禁物,相比大师也知道,不只是大隋立国之后对佛宗有所抵触,便是郑国时候佛宗也是不能入中原的。可现在佛宗的典籍就在我的书桌案头,这便是变化。”
他抬起头看向大自在:“世界一直在变,有些细微处可能无迹可寻,可变化就在那里……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一成不变的东西,那就是人的欲望。大师之所以不远万里来见我,也是因为心中有贪欲。你也贪,我也贪,真希望接下来一拍即合。”
大自在很讨厌这个汉人,和讨厌方解一样的讨厌他。
虽然他没有继承来以前死去的那些大自在的记忆,但他很清楚方解曾经做过什么。而和方解有关系的那些人,又做过些什么。一个杨奇仗剑西行就让大轮寺里乱糟糟,连大轮明王最后也陨在那人手里。一个萧一九疯癫入西域,帮助蒙元一口气将佛宗打到无法恢复元气。这些汉人,一个比一个可恶。
可是现在,他又不得不和这个汉人坐下来谈。
因为现在不是汉人要西行,而是佛宗要东行。
蒙元数十万狼骑已经开拔,阔克台蒙哥御驾亲征需要中原有一个强力的帮手。当初“他”让大自在去中原见杨坚,本想的是让杨坚做这个帮手。佛宗的人协助杨坚灭掉方解,灭掉一切开始使用火器的人。
可惜的是,杨坚和佛宗永远不可能一条心。
现在,这个以前根本就没有注意过的月影堂突然冒了出来,而且那个八先生在大论下展现的修为确实让人震惊。所以“他”让大自在来了,见一见这个九先生。如果月影堂和佛宗能够联手,狼骑入关就会更加顺畅。
可是这个人很讨厌。
“九先生说的正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凡事都在变,唯独人心贪念不变。便是说修了无欲无求,可追求无欲本就是欲。”
大自在笑了笑道:“不知道,九先生见我是想要说怎么样的一种贪?”
“狼骑要入关?”
九先生忽然问了一句。
大自在微微一怔,然后点了点头:“要入。”
“可否不入?”
九先生又问。
“不可。”
大自在摇了摇头。
九先生嗯了一声:“这便是要谈的事,我要和佛宗联手,借的是佛宗之力而不是蒙元的大军。我要灭道宗,道尊萧一九就在草原。若是大师愿意帮我留住萧一九,那我就帮大师杀了方解。”
“呵呵……你不帮我,还是要杀方解。”
“狼骑一定要入?”
“一定。”
“何时走?”
“该走时,自然会走。”
大自在缓缓道:“人人都有贪欲,想合作又怕对方贪了自己的东西。殊不知,要想得就要舍,不舍只得,这合伙可怎么谈。我不能告诉你狼骑何时走,但可以告诉你狼骑一定会走。蒙元大汗亲征不是为了要中原这片天下,要的是别的东西。月影堂现在靠着高开泰,稍显弱了些吧?九先生什么诚意都没带来,我为什么要拿萧一九来换?”
九先生脸色忽然一变:“萧一九已经回去了?”
大自在哈哈大笑:“你来之前,他已经回去。”
他看了一眼九先生:“若他不回去,我和九先生才真的没法谈。他回去,方解就变得更强,所以……你我之间才能合作。”
九先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洛水,沂水为线,以东狼骑不可入。”
大自在道:“好,狼骑去打朱雀山,这个忙,算是帮的很大很大了吧?”
九先生道:“京畿道内黑旗军那几十万人马,我来。”
“我想知道,狼骑为什么要打朱雀山。”
他问。
大自在站起来,转身往回走:“为什么要打我也不知道,佛授意于此,那就是天意。佛说朱雀山上有妖魔,那就要斩妖除魔。倒是九先生也要记得一件事,佛宗就算大不如前,可佛宗眼里的妖魔,一个都没活着。”
第1005章 调虎
吴一道打量了一下出现在面前的这些人,大白天也穿着一身黑衣,连头面都遮住只露出眼睛。不同于之前方解擒住的那几个刀客,这些黑衣人手里都拎着一条长鞭,看起来足有六七米长,如一条条诡异的大蛇一般。
这些人被骁骑校的人拦住,双方正在对峙。
吴一道都有些觉得诧异,数十万精锐的大营之中,这些人怎么就这么大的胆子直接现身出来。就算仗着修为不俗,如果被大军裹住想走就难了。不过也由此可见,这些人对黑旗军并不了解。
远处,精步营的人马已经调动过来,在外围将这些人圈住。
这些黑衣人大概有三十几个,呈一个很奇怪的阵型站住。此处距离独孤文秀的帐篷已经没有多远,这些人能一直到了这才被挡住显然修为也都不俗。不过吴一道还是想不明白,凭这些人就想在万军之中刺杀主将,怎么都显得太儿戏了些。
骁骑校的千户徐继快步过来,对吴一道抱了抱拳:“侯爷,这些人是突然出现的,并不是从大营外面闯进来。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不过显然是对咱们大营里的情况不熟悉,所以没有直接到独孤大人的帐篷那边。”
“凭空出现?”
吴一道微微一怔,忽然想到了佛宗的那莲花修为。在佛宗之中,似乎并不是只有一个人会用出那种白莲花。这莲花不但是很强的防御手段,还能帮助施术者远遁逃离危险。当初在长安城,佛宗的智慧天尊被诸多强者围攻的时候,正是借着白莲花的逃走的。到现在这种秘术究竟是如何修行,吴一道还没有参透。
但那个白莲花只是能保证施术者瞬间逃离,似乎不具备带着其他人一同消失的作用。这些黑衣刺客足有三十几个人,他们是怎么出来的?
想到这里,吴一道的心里就一沉。
修行者,其实一直都在追求更强的境界。以吴一道对江湖的了解,他知道其实已经有人能达到远超常人理解的高度。而他,比其他人对这种境界的了解更深一些,因为他曾经和桑乱接触过。
江湖上总是会有神话般的传闻,说某人瞬息千里之类的故事。吴一道知道这当然不可能,但是当修行者的境界达到一定地步的时候,或许真的能改变空间。比如万星辰,临死之前那一剑七百里击败罗耀的神迹,难道说真的是那柄剑飞了七百里?这绝对不可能,一掷七百里的事吴一道绝对不会相信。
他更相信,万星辰是掌握了一种很强的手段,能瞬间缩短距离。他对空间还没有什么理解,如果方解想到了这一点的话一定能解释的更加清楚。在吴一道看来,万星辰不是将那柄剑掷出去七百里,而是将这七百里的距离缩短了。
从这里出剑,剑消失。
再出现时,已经在七百里之外。
比如桑乱,桑乱西行,看起来他只迈了一步,但这一步也不知道出去了多远。吴一道不认为那是真正的快到了极致的速度,而是一种他现在还无法奇迹的修行之术。穿越空间,一步数十里。
这些人如果是凭空出现的,难道他们也有这样的境界?
不可能!
吴一道缓缓摇了摇头,如果这个世上有这样多的真正强者,早就已经乱了。如果他们靠的不是个人修为,那么只有两个可能。第一,是有一个绝强的修行者把他们送过来的,就如同万星辰将他的剑送到七百里之外。第二,他们是借助某种神秘的东西过来的,这东西拥有这样的力量。
不过,不管是人还是什么东西,显然不能达到格外精确的地步。不然这些人就不会出现在这,而是直接出现在独孤文秀的帐篷里。
敌人不知道独孤文秀确切住在哪儿,只是在猜测!
不管是人为把这些刺客送进来的,还是借助什么东西的力量,施术者都只能将他们送到推测独孤文秀所在的位置附近,这样说来的话,那么施术者必须要能看到这里才行。
想到这一点,吴一道脸色一变。他骤然转身,看向远处那座并不巍峨的土山。那是附近的制高点,站在那里能俯视黑旗军大营。不过那里也已经被黑旗军控制,有一队精锐在那上边了望敌情。
“这些人不足为惧,最好生擒几个。”
吴一道交待了一声,大袖一摆身子已经飞了出去,如一只大鹰一般掠上了半空,片刻之后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黑点。
看起来,那些刺客显然也有些乱,他们没有料到黑旗军的反应会这么快,他们才出现在大营里就被那些身穿深蓝色锦衣的人拦住,紧跟着就是精步营调动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怎么办?”
其中一个刺客压低声音问为首的那人。
“怎么办?”
为首的那个刺客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眼神里闪过一种悲愤的神情:“到了现在还能怎么办,画像你们都已经看过,找到那个人杀了他。咱们现在已经深陷在这大营里了,除了拼字一搏再也没有第二条可走。”
“杀!”
他猛的将长鞭舞动起来,那长鞭盘卷着出来然后抖直,鞭子上竟是带着一种仿似格外锋利的劲气,就好像鞭子的顶部绑着一柄刀子似的。一个骁骑校不妨,刷的一下被鞭子劈开,竟是如劈开一张白纸般轻易。
“杀!”
那些刺客发了狠,纷纷舞动长鞭。
噼噼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那些鞭子就好像一条条六七米长的电蛇一样,威力极大!他们每一个人的控制范围都那么大,所以一瞬间围在外面的骁骑校竟是被打的措手不及。
……
吴一道身形展开,比风还要迅疾。他每一次掠起在落地,都在几百米之外。这种速度,其实已经足够令人震撼。那座土山距离大营并不是很远,不过二三里路。以他的速度过去,用不了多久。
当初安营的时候,那土山就被方解派人守着了。在山上设置了了望哨,以观察敌情。山上至少有百十个黑旗军精锐士兵驻守,每隔三日就会轮换一批。
吴一道到了山下仰头看了看,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朝着山上疾掠了出去。他脚踩着草叶向前飞行一样,叹为观止。
等他到了山上的时候,看到了一地的尸体。
那些黑旗军的士兵已经被杀尽,可见那些刺客的修为不弱。百十个人竟是来不及示警就被杀掉,他们死亡的速度之快也让人心悸。
一个身穿月白色儒衫的男子似乎正在等着吴一道,看到吴一道出现的时候忍不住笑了笑。
“这么快就察觉到了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不愧是名满天下的散金候。”
他背负着双手,看着吴一道缓缓说道。
“你是月影堂的人?”
吴一道问。
“是。”
那人看起来四十岁上下,四方脸,留着胡须,如果患上一身铁甲的话一定是个相貌堂堂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可他偏偏穿着一袭儒衫,怎么都显得有些怪异。并不是每一个人都适合这种长衫,他身上也看不到一丁点的书卷气。
他的身材虽然不是很魁梧,但看得出来格外壮硕。肩宽腰细,这样的体型怎么都不像是个文人。
“门里的人都叫我六爷,门外的人都叫我六先生。”
他看着吴一道说道:“我本以为没有人会看破我的手段,想不到侯爷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明白了,本打算转身就走,可是又觉得不和侯爷你见上一面实在有些遗憾。所以刘在这,等你到来。”
“那不是你的修为之力。”
吴一道脸色平和下来一些,因为他已经确认这人的修为尚且不如自己,所以将那些刺客送进大营的手段,绝不是这个人修为上能做到的事。
“不错。”
六先生有些遗憾地说道:“如果这种了力量属于我个人的修为之力,那么只怕我已经做到八先生了。”
吴一道一怔,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哪里不对。转瞬之后忽然明白过来,对面那个人连想都不敢想做九先生,由此可见他们对于那个九先生有多敬畏。
“侯爷。”
六先生看着吴一道郑重地说道:“你货通天下行的实力所有人都知道有多强大,奈何你却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人的一声总是会有很多分岔路口要做出选择,你之前的那个路口已经走错了,现在是你面对第二个分岔路口的时候。我月影堂既然重出江湖,必然是有那份令人畏惧的实力。若是能和侯爷的货通天下行联手的话,这世间也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了。我家九爷没心思做皇帝,若是侯爷有这心思,到时候九爷自然会全力支持。”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现在我倒是更想擒住你,看看你用的什么手段把那些人送到大营里去的。”
“我其实很想解释给你听。”
六先生摇了摇头:“奈何我都不懂,这东西是九爷机缘巧合之下得来的,他说应该不属于这个世界,又或者是……我的话太多了,被九爷知道要责罚。”
吴一道眼神一凛,空气里一双无形的大手忽然出现朝着那个六先生抓了过去。六先生似乎早有防备,手里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在他站立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黑洞把他吸了进去,瞬间消失。
吴一道出手落了空,脸色变得越发凝重起来。
“不好!”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朝着大营里冲了出去。
这个人是故意留在这个的,和他说了这么多话就是要引他在这里停留,这么明显的调虎离山之计,吴一道懊恼于自己竟是迟迟才察觉。之前那三十几个刺客,再加上刚才山上那个六先生,不过都是为了吸引他而已。只怕此时已经有高手进入大营之中……
吴一道心里一紧,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
第1006章 这是个什么东西
精步营和骁骑校的人缓缓往前压,形成了一个很厚实的圆。这个圆中间是一片死尸,那三十几个刺客已经尽数被诛杀。不可否认这些刺客的修为都还算不错,他们的长鞭也足够犀利。可是他们面对的是装备了火器的黑旗军,长鞭的控制范围再大,也不如火器的控制范围大。
损失了十几个人之后,骁骑校和精步营的士兵合围将那些刺客全部击杀。
千户徐继拎着一只短铳走过去其中一具尸体,发现人已经死透这才送了口气。他回头吩咐了一句:“把那几个打伤了活捉的压回去等候审问,其他人在大营里戒备,或许还会有刺客进来。”
“喏。”
士兵们应了一声,清理好尸体后随即撤离。
刺客中有四五个人被生擒,这些人是最开始冲在前面试图突围的,被骁骑校的人合围拿下,剩下的已经没有活捉的必要。
徐继亲自押着那些俘虏往回走,才走出去没几步忽然听到大营另一处地方响起了示警的号角声。他立刻吩咐手下把俘虏带回去,然后他朝着声音响起的地方掠了过去。才没跑出去几步,吴一道的身影从他身边超过去直奔那号角声响处。
吴一道从那土山上赶回来,才进大营就听见号角声,心里更急迫,他有些恼火于自己的大意,怎么会这么轻易就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之计。
他赶到那地方的时候,看见道尊项青牛的身影一闪即逝,像是在追什么人。
“出什么事了?”
吴一道大声问了一句。
“李泰……李泰将军遇刺了。”
这里正是将军李泰的住所,他的亲兵脸色发白的回答道。吴一道顺着他们指点的方向看了看,只见李泰的尸体就躺在他的帐篷门口。脖子上被人用什么利器切开,血还在往外淌着。
吴一道大怒,脚下一点就要追出去忽然有站住。
想到之前他被人引到那土山上,李泰随即遇害。如果自己在跟着项青牛追出去的话,大营里又没人坐守,只怕还会出什么乱子。想到这里他随即转身,向后掠回去,一直到了独孤文秀的大帐外面。
才到这里,忽然看到不远处出现一个黑洞,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之后,之前在土山上看到的那个自称六先生的人从黑洞里走出来。那人出来之后显然也没有想到吴一道回来,明显愣了一下。
吴一道本就怒火中烧,看到这人出现立刻一拳砸了过去。这一拳没有任何花哨可言,距离尚且在四五米外拳风却瞬息而至。那个六先生才刚刚从黑洞里出来毫无防备,拳风到了的时候才来得及施展修为布置了一层防御。
可在吴一道浑厚的内劲面前,他的防御没有坚持片刻。
砰地一声,六先生的胸口上如被重锤擂了一下似的人朝后倒飞了出去。吴一道哪里肯放过他,身形一闪,后发先至,超过去向后倒飞的六先生后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猛的往下一按!
轰!
六先生被暴怒的吴一道直接按进了地里,碎土纷飞之间,那人整个身子都镶嵌进了土里,巨大的力度直接把地面砸出来一个大坑。
啪嗒一声,一个大约有拳头大小的东西从六先生手里飞出来,掉在一边。
吴一道没有在意那东西,抬起脚一脚又踩着六先生的胸口上。这一下极沉重,六先生嘴里发出一声闷哼,紧跟着喷出来一大口血。他修为其实很高,只是本以为吴一道再次中计会被调开,没想到吴一道居然又转了回来。
可以说之前那三十几个刺客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用处,不过是个幌子罢了。他本就是打算牺牲那些人,他自己来完成刺杀。
吴一道俯身揪住六先生的头发,直接把他从土里提了出来。
“自以为妙算无双?”
吴一道半生都在算计别人,这次中了这个六先生的计策心中本就恼火,看到将军李泰惨死,他的火更是炙盛起来。
六先生被提起来的时候还想挣扎开,可吴一道的手心里有一股强大的内劲覆盖下来,就如同将他关进了一个鸟笼子来似的,不管他的翅膀有多硬,都飞不出这笼子。吴一道拎着他的头发一拳砸在他小腹上,这一拳将霸道的内劲灌输进六先生体内,顺着他的气脉朝着四肢百骸涌了出去。
咔咔咔咔的声音不绝于耳。
只片刻,六先生就瘫软下来。
他全身的气脉都被吴一道的强悍内劲扭断,紧跟着是他的骨骼,那股内劲如龙卷风一样在六先生体内横扫,几乎所有的骨骼都被这股内劲拧断。如果两个人都是有备而战,六先生肯定还是会输,但至少还能有所还击,可是此时他被吴一道擒住哪里还有一点还手的余力。
吴一道那股霸道的内劲将他变成了一个废人,不过这还没完。吴一道左手拎着他,右按住了他的小腹。然后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六先生的内劲从他身体里抽取出来,六先生的内劲如决堤的洪水一样被吴一道吸走。
六先生的身体虽然骨骼尽断,但还是被这种巨大的痛楚弄的不停的摆动着。能看到他的肉皮下面似乎有什么虫子在钻一样,将肉皮都顶了起来。就好像他的小腹里有什么美味的食物,那些虫子疯狂的往小腹那里冲。
那自然不是虫子,而是六先生存于四肢百骸内的内劲。吴一道的手掌吸力太大,将这些内劲全都抽了过来。
短短几分钟之后,六先生就彻底成了一具躯壳。对于一个修行者来说,修为被废,哪怕人还活着,也只是一具躯壳罢了。
就在这时候,酒色财脸色有些发白的从远处掠过来,距离吴一道不远处站住,他的伤还没愈合,此时胸口上有血迹出现。吴一道见酒色财看着自己,双拳握着,随即摇了摇头:“你回去休息,还用不到你来做什么。”
酒色财看了一眼六先生,六先生想抬头却已经没有那点力气了。
……
吴一道转身去寻找六先生之前从手里掉落在地上的东西,转了一圈才发现被土盖住了一半。他走过去将那个东西捡起来吹了吹,发现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黑色的东西,上面有些镶嵌着的红绿两色的原点,上面是一面很平滑的小镜子。这小镜子只有手掌心大小,看样子像是镶嵌进去的,也不像是尽数,更像是一种晶石。
“爷,这是什么东西?”
酒色财凑过来看了看,似乎对这个东西很好奇。
吴一道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但这个东西有奇效。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这些人就是靠这种东西将刺客送进大营里来的。之前在那边土山上,这个人也是用这个东西从我手里逃走的。不过看来事事真的有所注定,他最终还是遇到了我。”
酒色财想伸手把那个东西拿过来看看,吴一道却没给他。
酒色财尴尬的笑了笑:“这东西看不出有什么太特别,真能那么神奇把人从那边送进大营里来?”
“我不懂这个,回头找最巧手的工匠把它打开看看。”
“可别。”
酒色财连忙摇了摇头:“如果这东西真的那么神奇,工匠贸然拆开的话说不得会毁了它。不如侯爷先留下仔细参详,实在想不明白再找工匠拆开。”
吴一道点了点头,看了酒色财一眼道:“你先回去养伤,大营里虽然来了刺客但还不至于让你出来,这些刺客并不熟悉咱们黑旗军中的将领,所以只能捡着比较大的帐篷进去刺杀。如果他们熟悉的话,就不会先杀李将军,而是主将。”
酒色财嗯了一声,又看了吴一道手里那东西一眼道:“既然如此,属下就先回去。”
吴一道点了点头,酒色财随即离开。
等酒色财离开之后,吴一道招了招手将骁骑校千户徐继叫了过来用极低的声音吩咐道:“立刻派人知会各军主将,这些日子不要再穿将军铁甲,换上普通士兵的衣服和士兵们住在一起。先去找独孤先生,让他先把衣服换了。”
“侯爷,您呢?”
徐继问道。
“我去先锋军那边,我担心那些刺客也会去先锋军那边刺杀夏侯百川。”
说完这句话,吴一道转身掠了出去。
……
项青牛赶到的时候,将军李泰还有一丝气息,他脖子里往外淌着血,想说什么却根本说不出来,嗓子里发出咔咔的声响,格外凄惨。项青牛和李泰很熟悉,见到自己的熟人就这么惨死,项青牛的心里腾的烧起来一股火。
他伸手抚合李泰的眼睛,然后身形一展,那两条黑白鱼随即从他体内游了出来,瞬息之后,朝着一个方向急速游了出去。项青牛跟着那两条黑白鱼往前冲,回头吩咐跟过来的两个一气观的老道人:“不要跟着我,大营里可能还有别的刺客,分头去保护其他将领。”
那两个老道人点了点头,转身朝着不同的方向掠出去。
一黑一白的两条鱼在半空中迅速的游动,项青牛的眉头锁的很深。看李泰的尸体也就才刚刚倒地,刺客就已经消失不见。以他的轻功身法,一般的修行者根本不是对手。可现在已经追出去至少二里路,还没有见到刺客的影子。
就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前面不远处忽然有个黑黝黝的洞口在半空中出现,就好像大河里的漩涡一样,里面好像还有什么气流似的东西盘旋着。片刻之后,一个身穿月白色儒衫的男人从黑洞里出现落在地上。
手里拎着一把长剑,剑尖上有一滴血缓缓的滴落下来。
项青牛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出现,心里忍不住一紧。那黑洞出现的毫无征兆,而从黑洞里钻出来一个人更是超乎了项青牛的想象。所以他第一时间竟是有些发呆,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
这他娘的是个什么东西!
第1007章 有高手?
黄阳道
信阳城
这是一个很规矩的小院,不在城内,而在城外四里处的牛家屯。牛家屯边上就是洛水,上游和长江,黄牛河交汇,形成了中原大地山最壮阔的一片水域。三江汇流之处水域之宽阔如同一片大湖,即便是战乱之时,每年也会有不少人慕名而来。
信阳城距离三江交汇处并不是很远,做大船逆流而上用不了几日就能到达。
洛水就在村子边上经过,对于大隋来说洛水的重要性无需多说,西南各地的粮食赋税,都要走这条水路送出去。西南诸道是鱼米之乡,大隋的国库收入主要来源地之一,所以这条河也变得格外重要起来。
灭商之后,大隋皇帝下旨,花大力气,大价钱修缮洛水河道,大堤都是真宗年间修造的,格外坚实。这也是为什么牛家屯就在洛水河边的缘故,在没有那大堤之前,不可能会距离河道这么近形成村落。
西南多雨,洛水水位又高,没有大堤之前,一到雨季洛水就会肆虐。曾经不止一次信阳城被大水围城,城里的百姓根本就出不来。
牛家屯在这里聚集成村并没有多少年,前些年罗耀带兵造反之后,信阳城附近的村子几乎都空了,壮年男丁都被罗耀的大军掳走运送军粮器械,绝大部分都死在了长江以北。再后来黑旗军攻打信阳城和欣口仓,信阳城守将田信的兵和黑旗军连日交战,牛家屯的百姓逃离了此处。
信阳城被黑旗军攻破之后,官府开始分发粮食,百姓回来不少,也有不少其他地方的百姓过来居住。现在的牛家屯,村子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已经不是当初的老住户。
小院收拾的很干净,是村子的里正带着人仔仔细细打扫出来的,连角落处都看不到什么脏污。
村子里的人朴实厚道,知道要住在小院里的是些女眷,而且还是黑旗军中某个大人物的家眷,所以打扫的格外认真。他们都是得了黑旗军的好处才能安居乐业,心里对你黑旗军是真真切切的亲近。
快中午的时候风逐渐小下来,桑飒飒将孩子从屋子里抱出来。小方宁从有些憋闷的屋子里出来显然很兴奋,小手小脚不停地挥舞着,咯咯地笑着。她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漂亮的如同最璀璨的星辰。
爹帅气娘亲美,孩子自然也好看。
“就你机灵,知道要带你出来你就高兴。”
桑飒飒低头,用柔软的嘴唇蹭着小家伙的脸蛋,小方宁被逗的笑个不停,小手来回摆动着。
那两条小胳膊,如藕节一样白白净净。
“宁儿就喜欢出来玩。”
吴隐玉从屋子里跟出来,将一件披风披在桑飒飒肩膀上:“河边的风潮气太重,你自己多注意些。”
“谢谢……也不妨事的,月子里多注意些就好,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娇气。我本就最喜欢亲近自然,所以你们不用太担心。”
桑飒飒对吴隐玉笑了笑,吴隐玉伸手把方宁抱过去轻轻摇着:“宁儿倒是好像更喜欢我抱她,若是我不抱她,她还伸出那一双小手来回摆着。倒是云殊,每次想抱,宁儿就是不肯。”
在院子里为宁儿晒着尿布的完颜云殊有些不服气道:“或是因为她怕累着我呢,找你抱不一定是最喜欢你,不找我抱不一定是不喜欢我。”
吴隐玉得意地挑了挑眉角:“不喜欢我怎么会这么爱找我呢……不过这小家伙可真挑剔。”
“还不是你们几个给惯着的。”
桑飒飒伸了个懒腰,饱满的胸脯随即更显突出。本来她的胸脯算不得很丰满,有了孩子之后倒是大了许多。她身材恢复的极好,现在腰如原来一样的纤细,腿也瘦了下来,可是生了孩子之后,臀部显得更加浑圆挺翘,那一双腿就算如原来一样的瘦,可是看着就是比原来圆润。
纤腰翘臀,再加上饱满的胸脯,比原来有女人味的多了。以前她的完美,是那种完全让人可以敬畏的神灵一样的美。现在她的美,处处充满了诱惑。
“宁儿,等水师的大船到了,咱们就能沿河北上,用不了多久就能见到你爹爹了,你想不想他的。”
吴隐玉逗弄着宁儿的小手笑着问。
“我看不是宁儿想她爹爹,是玉儿想她爹爹呢!”
完颜云殊坐下来,拖着下巴说道。
吴隐玉的脸一红:“你也莫要笑话我,这院子里的女人……哪个不想他?”
“我不想!”
完颜云殊挺起胸脯说了三个字,然后又有些恼火的补充了一句:“才怪。”
……
牛家屯外面都是骁骑校的暗哨,至少五里之外就开始布防了。保护的人是方解的女人和孩子,所以骁骑校的人也一个个都提起十二分的精神。虽然他们都知道主公的女人除了完颜云殊之外修为都不弱,可是他们职责所在怎么敢大意。
作为骁骑校十二千户之一,黑泽算是最低调的一个。十二千户中,有几个人的名字已经开始响亮起来,最起码在军中无人不知。但黑泽的名字,即便是在骁骑校内部,也很少有人知道。
相比于他的名字,更少有人知道的是骁骑校内部的职责划分。像廖生那样的千户,他的职责就是打探情报。像徐继那样的千户,他的职责就是协助大军作战。在骁骑校中其实还有一个人数很少但职责很重要的部门,他们专门负责方解和军中主要将领的家眷安全。
黑泽就是主管这件事的千户。
在乱世中面对各种各样的敌人,难免会有一些人打方解家眷的主意。
其实即便是在骁骑校里认识黑泽的人,也不知道他的出身来历。只有骁骑校都统陈孝儒和方解两个人知道,因为他的身份确实有些敏感。
“千户,水师的船队什么时候能到?”
骁骑校百户杜明凡问道。
黑泽将视线从远处的暗哨上收回来:“派个人过去,将那边暗哨里的人带回来,打二十鞭子然后让他自己滚去信阳城骁骑校里报备,才当值不超过一个时辰居然睡着了。”
杜明凡一惊,有些不敢相信:“千户,我部下的人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应该不会吧?”
此处距离那暗哨至少有几百米,这个距离,就算是眼力再好也不可能看得清楚。暗哨经过极好的伪装,就算是普通人走到暗哨身边也不会察觉到。想到这里杜明凡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想到这位第一次合作的千户大人会不会一个感知类型的修行者?他以前就听闻过有这种类型的修行者,但他却从没有见过。这次因为主公的家眷北上,黑泽的人手不够用,他是被从其他地方调过来的。
黑泽冷冷哼了一声,抓着杜明凡的手臂,一晃就在原地消失不见。
两个人轻飘飘的落地,那个暗哨居然没有任何察觉。
果然,睡着了。
“人都会犯错,精力也有限,这本是不值得深究的事,但首先要知道自己现在做的是什么,有多重要。我不会过多责备什么,但有些事不能允许就是不能允许,既然他不适合留在这里继续做事,你安排他回去就是了。”
黑泽伸手抓住那个暗哨劈过来的刀子,暗哨猛然听到有人说话惊醒,抽刀劈了过来,被抓住才看清楚是千户大人。
他吓的愣住,竟是忘了收回刀子。
“规矩就是规矩,不能破。打而是鞭子,回信阳城去吧。”
“千户,您不回去?”
杜明凡狠狠地瞪了那个骁骑校暗哨一眼后问道。
“这里应该有暗哨,但他被带走之后这里就没了人,我留下,你回去之后安排其他人过来替换。”
黑泽淡淡地说了一句,然后将那个骁骑校暗哨身上的伪装卸下来,披在自己身上。这是一个不大的土坑,人趴进去恰好填平,身上披着做的很逼真的假的野草,即便站在近处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杜明凡心里真的有些敬佩千户大人了,规矩就是规矩,不能破。
他带着那个犯了错的百户回去,连骂都懒得骂他。
……
杜明凡回去之后安排了骁骑校替换千户大人回来,想了想有些不妥,最终还是亲自带着人过去。沿路过来他逐一的叮嘱自己的手下,这是第一次做保护主公家眷的差事,绝对不能出一丁点的差错。
出了牛家屯后一直往西走,快到那个暗哨所在的时候藏在那个土坑里的黑泽忽然急切的说了一句:“立刻回去调集人手,通知主母小心,发信号联络信阳城里的人驰援过来,要快!”
“怎么了?”
杜明凡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三里之外有敌人到了,很强。”
黑泽说了一句:“这个人修为惊人,咱们的人手不足。而且带着杀气,显然是朝着咱们这边过来的。快去,不要耽搁!”
听到黑泽如此急切,杜明凡刚才领略过他的本事哪里还敢大意,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号烟火打上半空,然后迅速转身朝着牛家屯那边掠了出去。
三里之外
骑着那匹极雄壮儿马子的七先生看到远处天空上绽放开一朵烟花,他忍不住眉头微微皱了皱。
“有高手?”
他眼神一凛,将修为提升起来向四周感知出去,可是……他什么都感知不到。
他的神色逐渐凝重下来,深深吸了口气:“这差事真是恼人,来来回回也就罢了,每一次都是这样还没动手就被人察觉。罢了,这次既然找到了人,直接杀进去就是。只求方解的女人千万别自杀就是,还指望着她拿在手里当底牌。这差事要是没办好,九爷生气才是这世间最可怕的事……我什么时候,才能打的过他?”
第1008章 黑色的圆形
旷野上的风总是能表现出一种力量的美感,贴着地皮往前扫荡的时候,已经有膝盖那么高的野草就会顺顺贴贴的臣服下来。再卷起一些残叶,让风有了一种不臣服便死亡的强权气势。
当七先生已经能看到那座叫做牛家屯的小村子之后他勒住那匹儿马子,视线缓缓的扫过四周。之前他感觉到了有人窥视自己,相隔还有几里远,这一份修为显然不同凡响,所以即便他自负,也不敢贸然闯进村子。
月影堂的人一直沉寂在江湖最黑暗处,以前靠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维持,二百多年来,虽然已经逐渐控制了一批黑道上的势力,可是毕竟这些势力上不得台面。在那些维系了数百年甚至千年的大家族看来,这样的势力怎么都显得不入流。
所以,月影堂的人这次从暗处走到明处,每个人都有一种尽快让这个世界知道我的冲动。不只是那些下面人,便是月影堂的九位天君也是如此,连那个被其他天尊尊称为算尽天下的九先生也不能免俗。
这种感情其实也很容易理解,一群心怀壮志却不得不在暗处小心翼翼隐藏着的人,突然有一天可以离开那些黑暗的让人厌恶的地方,走在光明之中,谁都会有一种冲动。
就好像这风,出现,就想让大地上的万物臣服。
“我知道你就在附近。”
七先生没有在第一时间找到之前窥视自己的人,但他确定这个人就藏在不远处。之前那股窥探过来的力量就来自这里,被他的修为锁定。
“你有那般实力却还要藏身暗处,不觉得有些对不起自己的修为?”
他的眼睛往四处扫过,寻找着之前那股窥探之力的来源。
没有人回答他。
七先生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抬起双手又猛的往下一压。一股浑厚强劲的风暴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扫荡了出去,剧烈的风将野草连根拔起,风蔓延出去的方向,就好像卷起了地毯一样,野草被拔光,露出黄色的土地。
风暴向四周席卷,很快,方圆百米之内就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黑泽不得不现身,有些狼狈。
“我知道了。”
七先生很专注的看着几十米外出现的那个身穿锦衣的男人,微微皱眉:“这不是什么修为之力,以你的修为也不可能做到窥探尚且在几里之外的我。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些人让人妒忌,比如你……修行者分成两种,第一种是体质比常人好所以能控制天地元气,体质越好的人修行起来成就往往越高,大部分的修行者都是这样的人,当然也包括我。而另一种人就是你这样的人,天生具备一定的天赋。”
“九先生说,你们这些人应该被称之为异能者,而不是修行者。不过,当你们先天就具备的天赋发挥到极致的时候,往往也能具备大修行者的实力。所以,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什么公平可言。很多人辛辛苦苦修炼十年的来的成就,不如你们这样的人一出生就具备的天赋好。”
黑泽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那个骑马的家伙,他能感觉到这个人有多强大。
“你的天赋就是可以提前发现危险吗?你们这样的人也被称为感知类型的修行者,可以靠嗅觉,感觉,视觉提前发现危险,各不相同。你属于哪种?”
黑泽还是不说话,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村子方向。他在计算着时间,之前百户杜明凡已经发出了示警的讯号,村子里的人应该已经做出了反应。从信阳城那边赶过来的支援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到,现在他必须再拖延住对面那个家伙一会儿。
“不说话?”
七先生微微叹了口气:“你会后悔的,因为这是你人生中最后说话的机会了。”
他抬起手,往黑泽所在的方向屈指一弹。
一缕劲风从他的指尖迸发而出,迅疾如电一样直奔黑泽而去。这劲风的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从出手到扑到黑泽身前也就是一眨眼的时间。
可就是这一眨眼的时间,黑泽没了。
消失不见。
七先生的眼神猛的一凛,他在儿马子的后背上坐直了身子,凝神感知四周。黑泽消失的方式很诡异,绝对不是靠着极强的修为迸发出绝对的速度避开了之前那一击。
“看来显然你的天赋不只是能提前发现危险这一种……真是让人羡慕。这样快的闪避,难道是和九先生分给我们的那个东西能来是一样的?我不懂那个东西为什么具备那样的能力,所以我也不懂你为什么具备。但是如果你以为这样就行了……那么你就错了。”
他从马背上跳下来,拍了拍儿马子的屁股:“自己去避开。”
那儿马子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似的,嘶鸣了一声后往前飞奔了出去。等那匹儿马子冲出去至少二百米远之后,七先生将双手抬起来手心朝上,在他手心里,缓缓的有一小团黑雾逐渐成型。
这团黑雾那么的浓,在他手心里来回翻腾。
“不出来,我就逼你出来。”
……
七先生的双手往外一送,那两团如拳头大小的黑雾随即升空飘了起来,在升高到七先生头顶位置的时候,那两团黑雾忽然飞了出去,其速之快人的眼睛根本就不能追寻。那两团黑雾飞出去五十米左右之后分开,往两个方向分了出去。
它们分开的地方就是一个起点,然后两团黑雾以这里为起点又以这里为终点画出来一个方圆百米的圆。如果谁能从高空中往下看的话,一定会惊奇于这两团黑雾所画出来的这个圆竟是那么的标准。
百米大小的圆边缘处留下一圈淡淡的黑色轨迹,而那两团黑雾在画完这个圆之后也变小了不少,只有鸡蛋大小了。显然,它们是分散了自己留下了那一圈黑色轨迹。那一圈雾气已经很淡,若是不仔细观察的话甚至不能察觉。
在画完这个圆之后,那两团黑色雾气再次动了,两团黑气交叉而过,开始沿着画出来的圆急速的盘旋。
嗖!
黑雾中分出来一条极细的黑线射了出来,从圆的这一边激射到了圆的另一边,就好像画出来一条直径。
七先生盘膝坐下地上,那条黑线就在他头顶经过。
这只是一个开始,随着第一条黑线出现,第二条,第三条……无数条黑线从圆的一侧射出来经过七先生头顶后飞到另一侧再汇入边缘,一个圆可以画多少条直径线出来?一个直接百米的圆能画多少条直径线出来?
黑线之密集,令人恐惧。
噗噗噗
连续几声闷响之后,黑泽的身形从七先生左侧几十米外显现了出来。一条黑线抆伤了他的肩膀,另一条黑线则洞穿了他的一条手臂,血珠被黑线带出来飞出去很远。
黑泽的脸色有些发白,他往四周环顾了一下,知道自己这次真的被困住了。
“你的天赋应该有两种,第一种是可以预感到危险的到来,感知到修为很强大的人出现从而能尽快避开。第二种,是短距离内的绝对速度,连眼睛都看不到的速度。我画了这样大的一个圆,就是因为我知道你们这类人虽然有着特别强大的天赋,但都有局限。如果你的极限速度可以能达到更远的距离,那么还有谁是你的对手?”
七先生冷冷笑了笑:“你以为你可以靠这样的速度让我找不到你,所以你没有选择立刻逃走是你的失误。如果你刚才转身就逃走,我想杀你的话还要费一些周折,因为我不能预测你每一次逃走再现身的方位。可你现在逃不走了,莫说是你,便是真正的大修行者在我这个圆中,也没人能逃走。”
黑线越来越密集,黑泽已经没有闲下来的时间。他必须不停的闪躲,不然那些不知道从那个方向过来的黑线就会伤到他。
这种恐怖的攻击手段,是黑泽从来遇到过的。
他是十二千户中最特别的一个,因为他的天赋,骁骑校都统陈孝儒对他格外看重,他的这种天赋如果用在刺杀当中肯定更好,但为了保护方解妻儿的安全,陈孝儒还是把他安排在桑飒飒身边。
这样的天赋,在几十米的距离内他能做到连大修行者都做不到的速度。如果桑飒飒或者宁儿遇到了什么危险,他可以带着桑飒飒或者宁儿瞬息之间便逃离在几十米之外。
可是现在,他被困住了。
七先生画出来一个黑色的圆。
黑泽的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他心里涌出来一种无力感。自己的天赋一直是骁骑校中的秘密,陈孝儒为了能让他的天赋在关键时候起到作用,自始至终都没有让他运用过。他很自信,所以刚才才会选择留下来,为村子里的人也为从信阳城赶来支援的人拖延一些时间。
如果……
黑泽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果自己刚才转身逃走就好了,如果主母她们不是太心急选择了住在牛家屯而是信阳城里就好了。
他不断的闪避着,那些黑线的速度也很快,最不可预料的就是黑线出现的方位,如果……如果当所有的这个圆里可能出现的直径线一同出现的话,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这也是他现在还活着的原因,显然那个刺客还没有强大到能控制住那么多的黑线。
没人会喜欢这种感觉。
明知道自己会死,就是不知道死在下一秒还是下下秒。
黑泽总是觉得自己将来会有大成就,靠着上天眷顾他赋予他的这种天赋,他能完成别人无法完成的任务。将来黑旗军的功勋榜上,自己必将占据一个很靠前的位置。可是现在,他知道这些都不会发生了。
噗
一条黑线从他的小腿上透过,他的身形立刻就慢了下来,险些栽倒。
他惊讶的发现,黑线已经不只是从边缘处凭着射出来,那个黑色的圆开始往上下发展,看起来,也许用不了多久,这个圆就会封闭起来。
如果这个圆能封闭起来的话,毫无疑问……七先生就是这个圆里的神。
他
掌控一切。
第1009章 壮汉和孩子
如果有人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一定会惊讶,他会以为自己看到了一番天地奇景。
圆
尚未成型
七先生对自己的控制力似乎有些不满意,他还不能让这个圆变得完整。对于自己悟到的这种修行方法,他自己也不是很了解。他很年轻,也没有人教导,所有修行上的事都靠自己的领悟。如果他知道自己已经触摸到了一个让很多大修行者都为之艳羡的高度,如果让其他大修行者知道他已经有这样的天分……他一定死的很快。
七先生出身于月影堂最最低下的组织,每隔三年月影堂都会从被控制的那些小宗门中选拔一些天分不错的少年带走进行训练,这些人会被培养成专业的杀手。不得不说,很多有天分的少年都在实力很弱的小宗门中,一辈子得不到好一些的指点最终籍籍无名。
世家子弟,如果天分好,会被家族中的长者关注,请来好的教习教授他们修行。有了正确且系统的教导之后,这些人修为的境界进境会很快。但是寒门子弟则不同,他们之中可以修行的人也许一辈子就那样浪费掉。
有的人也许觉得自己天生力气很大,一个人可以干三个人才能干完的农活,被街坊四邻所称道,可他一生的成就也仅限于此。他会在田里劳劳碌碌的过一辈子,在临死的时候或许都不曾想到自己为什么与众不同。
有些可以修行的人在年少的时候被宗门发掘带走,改变了自己的人生。但,十之八九这样的少年进入的都是实力很弱小的宗门。真正的大宗门几乎不需要派人去百姓们中寻找可以修行的孩子,因为那些有权有势的人会早早的把自己家族的孩子送进来。
只有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宗门,才会派人在百姓们中寻找那些可造之材,但他们并没有造材的实力。
这就是现实。
七先生就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被一个只有三品修为的人带离了家门。他离开的时候他的母亲哭成了泪人,他的父亲却格外的自豪。他告诉自己的妻子,孩子会成为一个人上人,等到功成名就再回来接他们过好日子。
也许,现在这夫妻俩还在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可七先生,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自己来自何处。
带走他的人不过是个黑道上小宗门的人,三品的修为也只能骗骗那些老百姓。七先生的父母绝对想不到,自己眼中的世外高人只不过是黑道上一个不入流的刺客罢了。
被带回去的七先生和其他孩子一起训练,然后被月影堂的人发现带回去。不过,这不代表他的命运被再次改变。和他一起被带回去的孩子们同样无人问津,那些人只教他们如何杀人如何潜伏伪装,却没有人指点他们怎么提高修为。
七先生的命运改变是在他十二岁的时候,他成功刺杀了一个宗门的门主,为月影堂带来足足一万两银子的酬劳。当时这个买卖本来是他师父,也就是教导他们杀人技巧的那个人接下来的。七先生在当天晚上成功刺杀了他的师父,然后完成了月影堂布置下来的任务。
他改变了自己的人生。
这件事做完之后,他被人再次带走。
他看到那些平日里训练他们的教习,在面对带自己走的那个人的时候毕恭毕敬的模样。然后,他听到那些人称带走自己的那个人为二爷。
二爷
当时七先生就在想,这难道就是宗门中站在最高处的人了吗?在他上面只有一个人比他更强,不然他为什么叫做二爷?等到了月影堂的总坛之后他发现自己错了,原来二爷不是最强的那个,倒是差不多最弱的那个。
因为在他被带回去的当天就有幸见到了很惨烈的一幕,带他回去的二爷才刚刚到总坛就被人拦住挑战,然后二爷拼尽全力还是输了,于是……他变成了大爷。
这还要感谢那个新的二爷不杀之恩。
在月影堂总坛,七先生一直告诉自己要拼了命的往上爬。因为他来这里的第一天就知道了在这类的生存方式。如果你不往上爬也不会留在原地,会有别人把你拉下来,再狠狠的踩上一脚。
即便到了月影堂总坛,他以为自己会得到更好的指点却根本不可能发生。因为天尊,最害怕的其实正是别人的挑战。他甚至不敢暴露出自己真正的修行天分,不然他自己也不确定会死在谁的手里。
他一直装作资质一般,比普通修行者强上那么一些但绝对和惊采绝艳四个字没有任何关系。那个二爷……不,是大爷。大爷在观察了他一段时间之后也失望了,把他丢到刺客组织里任由其自生自灭。
一直到十五岁的时候,他突然向五先生发出了挑战。
按照道理,他应该向大爷挑战,然后是二先生,三先生……可他没有,他选择越级挑战,那一天,恰好是月影堂九天君聚会商议什么事,当时九位天君都在场。五先生斥责他不懂规矩,不接受他的挑战。但九先生却笑着摇了摇头,说了一句话……宗门第一次有人有胆子越级挑战,这虽然破了规矩,但不能碾灭了年轻人攀爬向上的心。
然后,他赢了。
然后,他又赢了。
然后,他又赢了。
连赢三场,先是赢了五先生,然后是六先生,然后是七先生……他决定继续挑战,被八先生打断了两根肋骨,如果不是九先生叫住八先生,说不定那天他就被八先生撕成两片。因为八先生看到了他的威胁,害怕他有一天会真的超越自己,所以想杀了他。按照规矩,获胜的八先生也有权处置他。
是九爷,九爷再一次破坏了规矩。
破坏了在月影堂被要求绝对要遵守的规矩,只有九爷有这个权利可以随意的破坏规矩改变规矩,因为规矩……都是他定下的。
他虽然输了,但他坐上了七先生的宝座。
然后,他把他挑战赢了的三个人都杀了。
他在月影堂这几年的经历告诉他,如果自己手软那么明天就是自己死。他看到八先生的眼神就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他怎么可能留下三个隐患?他没死,是因为九先生看重他,在十五岁的年纪可以连赢三个天君,这份潜力绝对令人动容。
九先生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有一天他会去抢九先生的位置,不只是他,似乎从他到了月影堂开始就没听闻过有人敢挑战九先生。后来他成了七先生之后才得知,九先生不但修为高绝,而且掌控着月影堂的很多秘密,有些东西,只有九先生才能做到。
看到被自己困住的那个骁骑校首领速度越来越慢,七先生缓缓舒了口气。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当自己能把这个圆变得圆满,那么他就可以去挑战八先生了。月影堂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
“天赋这种东西确实令人艳羡,但都会有一个弊端。”
七先生看着逐渐疲劳已经慢下来的黑泽说道,这些话,是以前九先生告诉他的。
“你们这类人有着让人嫉妒的天赋,但正因为有这天赋,你们的修为其实都不高,你们将精力都花在开掘自己的天赋上。你现在的天赋已经很棒,可没有深厚修为作为支持,你的身体却会很容易疲劳,过度的使用自己的天赋会让你在很长时间内都不能恢复过来……我想,你再坚持不了一会儿,就会死。”
黑泽喘息着,身上已经至少有十几处伤口。
那些该死的黑线无法预知,他只能靠自己的速度来闪躲,但黑线数量上的巨大优势,让他躲无可躲。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
“输并不可耻,死也不可怕。”
黑泽一边闪躲一边回答:“面对一个比自己强大的人不是逃避而是战斗,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我已经赢了。而你却在自以为是的玩弄着一个不如你的人,从而寻找快感……我在满足,你也在满足,但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
所有激射出来的黑线骤然停住。
“你说……我可笑?”
七先生缓缓站起来,眼神里的阴冷越发的明显。
“没错。”
黑泽借助着难得的喘息之机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让自己的体力恢复。
“这个世界上总是这样,你挑战一个站在高处的人即便输了也会有人觉得你可敬。但你如果戏耍一个远不如你的人,得到的绝不是别人的尊敬而是嘲笑。猫戏耍老鼠人们会觉得好玩,但一个壮汉戏耍一个孩子,人们就是会嘲笑他。”
七先生仔细想了想这些话,然后开始恼火。
“强者赢了,为什么不能得到尊敬而是嘲笑?”
“因为你应的不公平。”
“一对一的交手,不公平在何处?”
“刚才我说了,一个壮汉和一个孩子交手也是一对一,公平吗?”
“那要看是谁挑战谁!如果是孩子挑战的壮汉,壮汉就算赢了也不应该被嘲笑。”
“那如果孩子是个修行上的天才而壮汉只是普通人呢?”
黑泽问。
七先生怔住,皱着眉陷入沉思。
“这和我要杀你无关!”
七先生猛的摆了摆手:“你说这些话,就是故意在拖延时间吗?如果是这样,你就要是算了。”
黑泽心里有些激动,他发现自己似乎找对了方向。从刚才他看到那个强大可怕的年轻人喜欢自言自语,他就忽然想到这个人会不会有些什么问题。一般喜欢自言自语的人都会有些问题,心理上的问题。有的是因为他聪明,有的是因为太愚笨,可不管是聪明人还是愚笨的人,都不容易钻牛角尖。
“我没有挑战你,是你先出手要杀我的。”
黑泽一边喘息一边说道:“也就是说是你主动挑战了我,那么如果你是那个孩子主动挑战我这个壮汉,你赢了值得尊敬,但你不是那个孩子而是那个壮汉。如果你是个有修行天分的孩子,你主动挑战我,赢了我的话你还是不值得尊敬,除非你是个普通的孩子挑战一个普通的壮汉,赢了才会被尊敬。”
“可是……你说你才是那个孩子。”
七先生指着黑泽说道。
“对我。”
黑泽认真地说道:“我是那个孩子,你是那个壮汉。”
七先生愣了好一会儿,忽然怒道:“不管我是什么你是什么,这和我杀你都无关。”
“是的。”
远处传来一声很好听的声音:“不管你是什么都和你要杀他无关,但你是个白痴就和杀他有关了,因为他成功了……他没死,等来了援兵,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七先生回头,于是他看到了一个很美很美的女子。
第1010章 三个很美的女人
年轻的男人对于漂亮的女人总是会有很多幻想,七先生也不例外。看到这个很美很美的女人出现之后,他又想到了自己的那个小侍女。那是他成为七先生的那天,九先生送给他的礼物。
一个乖巧听话,特别懂事的少女。
在那一天之前,他从来不知道女孩子笑起来原来那么好看,不知道女孩子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气,不知道女孩子身上的某些地方摸起来会让人那么激动。那天晚上,她在自己面前褪下衣衫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当她引导着自己进入她身体的时候,他觉得时间都停止了。
从那天开始,他沉迷于那种感觉。
他不许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他会跟在她身后看她走路时候扭动的腰肢和上下起伏的臀瓣,然后他的呼吸就会变得急促。他一闭上眼就是她的身体,那诱人的胸脯顶在他唇上等待着他的吮吸。
整整十天。
他没有修行。
他整日和他的第一个女人在各种地方疯狂的做爱,在床上,在厨房,在林子里,在小河里,在任何他想要的时候她都会给予。
到了第十一天的时候,他杀了她。
因为他猛然察觉,自己已经十天没有修行了。十天,不会让他的修为退步,但绝对让他变了一个人。这十天他甚至连想都没有想到去修行,而是尽情的疯狂的享受着男女之间最原始的欲望。
他爱上她了。
特别的爱。
有时候就是这样,第一次接触女人的男人往往会很快爱上这个女人,并且投入极深的感情。在那时候他的整个世界都是她,在没有其他。第十一天的时候他忽然想到如果再这样下去自己就完了。
她醒来,朝着七先生莞尔一笑,问他早晨想吃什么,她去做。
七先生伸出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手背上青筋毕露。她开始的时候很惊恐很诧异,眼神里的那种不可思议和乞求那么让人心疼,在某一刻他甚至已经动摇稍稍松开了手指,可是她在那一刻眼神里流露出来的一丝轻松和希望让他再次握紧了双手。
她是在嘲弄自己吗?
七先生一直到现在回忆起来那种眼神,都会这样问自己。也许她真的是在嘲弄自己,嘲弄自己沉迷于女色不能自拔,失去了一个修行者最起码的理智。他总是用这样的理由来安慰自己,安慰自己杀她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杀了她之后失魂落魄的离开居所,他想逃走不想看到那具尸体。
然后他遇到了九先生。
“恭喜你,你没有让我失望。”
九先生说。
“为什么?”
问完了这一句后七先生忽然明白过来,随即眼神里出现了杀意:“你就是故意让她来引诱我的对不对?你知道我一定会沉迷进去对不对!你知道我将来一定会变得更加可怕,所以刻意安排她在我身边,就是让我堕落!”
“不。”
九先生缓缓摇了摇头:“我只是给了你一个考验,如果你连这一关都过不去,那么你就没有资格继续坐在七先生的位置上。虽然你的做法有些极端,但你毕竟还是过了这一关。如果你能禁得住迷惑自然最好,你斩断了迷惑也很好。终究你还是明白了过来,这是最重要的……”
“一个女人不重要,以后如果你想要女人可以有无数个。但你自己只有一个,你首先要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如果仅仅是女人,那么你无疑低估了自己的价值。我让老八不杀你,可不仅仅是想挽救一个色鬼。”
这一刻,七先生瞬间萎靡了下去。
“可是,我杀了她……”
他说。
“我可以再送给你一个,比她更美。”
九先生说。
“不!”
七先生用力的摇头:“我不许要女人,我只需要修行。你不要再用这种手段来考验我,我不需要也不想再杀女人了!”
“原来你还是禁不住诱惑,你杀了她,但是只要还有别的女人走进你心里,你还是会堕落。”
九先生的语气里满是失望:“希望你能控制自己,不然……老八不介意提前铲除一个威胁,以你的天分,早晚都会追上他超越他。老八现在享受的一切都是你的,相反……你失去的不只是一个女人,而是你的一切。”
说完这句话九先生飘然而去,他却站在那里一直到深夜。
……
“你走开,我不想杀女人。”
七先生皱着眉,看着那个美的仿似不应该属于人间的女子。她比起自己的那个小侍女来说更美更美,这样的女人属于那种平凡的男人看上一眼就会绝望的类型。因为平凡的男人知道,自己绝对不可能拥有这样的女子。
“说话倒是像个男人的样子,虽然还是个半大孩子。”
沫凝脂眯着眼睛看着面前这个少年,然后摇了摇头:“你是来杀人的?你这样大年纪的人就开始以杀人为生,或许真是一件挺可怕的事。因为你接下来还有很长的时间继续去杀人,会有很多的人死在你手上。”
听到那个女人说自己像个男人这句话的时候,七先生的眼神里猛的有一股凌厉冒出来,带着一股透彻的寒意,如万年不化的坚冰一样。
“你是方解的女人?”
他问。
沫凝脂没有回答。
她被这个问题问的有些发怔,她本想摇头说不是,可是心里却有一种很奇怪的东西阻止了她摇头,那个奇怪又恼人的东西甚至逼着她去承认。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阻止自己点头。但对于七先生来说,她这样的表现无异于默认。
“他好像有几个女人,那就先杀你。”
七先生觉得自己心里有一股火在烧,烧的他五脏六腑都那么痛苦。他必须让自己杀人,用血来浇熄那股火。如果不杀人,他怕自己被这股火烧烧死。
“杀!”
他的眼睛里满是血丝,沫凝脂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少年会突然变了。隐隐间她觉得是自己刚才的话刺激到了他,但是却不清楚是哪一句。
七先生猛的往前一推双手,那个直径一百米的黑色的圆随即朝着沫凝脂冲了过去,这样巨大的一个半球飞过来,有一种很压迫的气势。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半球,在人们的固有认知中半球就是球的一半,从中间剖开,不管是哪边的一半都是半球。这样解释绝不是废话,是因为七先生的半球不是这样的半球,而是球中间的那一块。将一个球分成三份,上边去掉一份,下边去掉一份,中间那部分就是现在七先生控制的半球的模样。
刀
沫凝脂缓缓的抬起手然后往下一劈。
极简单的一招,没有任何修饰。即便是你问一个孩子如何用刀,他也会举起自己的手往下劈一下来告诉是这样用刀的。对于一个武者来说孩子的回答一定会让他觉得好笑,因为他还没有达到那种境界。
刀,就是这样劈的。
一柄几十米长的巨大长刀出现在天空,然后以一种即便是面前拦着一座大山也能将其劈开的威势落下,狠狠的劈在七先生的半球上,嘭的一声巨响之后,半球向前的速度被逼的停顿下来,整个半球都为之向下一沉。
巨大的力度下,百米半球下面的尘土全都飞了起来!
但,半球没有破坏一分。
沫凝脂微微皱眉,忽然想到了什么。
“你竟然……”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而是将手里拎着的那柄普普通通的长刀抽了出来。之前的刀,是她修为之力。
沫凝脂将长刀抽出来,眼睛里有无数柄刀子闪烁,她所有的修为之力都灌注在双手上,然后注入进那柄长刀之中。
她跃起,劈落。
轰!
刀将半球斩落在地上,就如同一座大山从天空中落下来。半球落地,整个地面开始下陷!站在半球中间的七先生就如同被一柄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似的,鼻子里,耳朵里,眼角,嘴角,全都有血缓缓的流出来。
这一刀,太重。
“好强的一刀……不过可惜,你发不出这样的第二刀了吧?”
七先生挺直了之前被压弯下来的膝盖,眼神里都是冰冷:“原来我错了,不是女人不该死,而是所有的女人都该死……当初,我为什么要那样选择?”
自言自语,他眼神里的怒意更浓。
“去死吧!”
他猛的往前一推双手,半球迅速的往前推进,与此同时,半球上飞出无数的黑线,就好像一条条细长的蛇一样卷向沫凝脂,想把她卷住拉进黑色的半球之中。黑线太密集,比暴雨还要密集。
沫凝脂的眼神一凛,有无数柄细小的刀子从眸子里飞出,无形,但绝对锋利。每一柄无形的小刀都对上一条黑线,将其崩开。一开始的时候刀子将黑线彻底封住,但是没多久之后,黑线在数量上远远超过了眸刃。
一团黑线,如妖怪飞舞的乱发,卷向沫凝脂。
“定!”
就在这时候,有人在沫凝脂身后喊了一声。然后一道黑影飘过来,拉着沫凝脂的手臂将其带向后边。没有任何东西出现,没有武器没有天地元气,但是那乱舞的黑线却骤然停在半空。就好像黑线的前面突然出现了一堵无形的高墙,黑线撞在上面之后全都被阻止住。
这是一种极诡异也壮观的场面,就好像天空中被人泼了一瓢墨,就要淋下来的时候,墨忽然静止在空中。而就在黑线被定住的同时,七先生觉得自己也被定住了,四肢……甚至整个身体都被定住,哪怕只是那么一瞬,他也感觉到了恐惧。这种被禁锢的感觉,让他的心开始狂跳起来。
虽然很短暂,可那是一种很深切的恐惧。
七先生收回一部分修为之力,强迫自己挣脱开那种束缚后往远处看了看,于是看到又来了两个女人,很美很美的女人。
现在,站在他面前,有三个很美很美的女人了。
第1011章 杀掉所有的女人
七先生的瞳孔不由自主的收缩了一下,刚才那一瞬间的恐惧几乎让他觉得自己完了。但是很快,那种被人束缚住的感觉就被他的修为之力崩开。那种失去自由的感觉随即消失,这让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在他重获自由之后,他将修为之力全部施展在他的黑色半球上,黑色的半球不断的变幻形状,时而如猛虎时而如怒龙,最终也冲破了那道无形的墙壁继续往前冲了出去。
远处
沐小腰的额头上已经出现细密的汗珠。
之前她以精神力将那个黑色的半球挡住,耗费了极大的心神。
“是不成形的界。”
因为对方解的了解,所以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个黑色半球是什么东西。只有界,才具有那样强大的力量。一旦被界吞噬进去,等同于任人宰割。
“我大意了。”
站稳之后的沫凝脂脸色有些发白,她用谢意的眼神看了把自己拉回来的沉倾扇一眼:“多谢。”
“这个人是哪儿冒出来的?”
沉倾扇微微皱着眉问道。
“属下不知道……突然出现,属下派人示警,想抵挡住他一阵,但修为不济……”
黑泽解释了一句,沉倾扇摆了摆手道:“你先回去休息,安排人手保护飒飒和宁儿。这个人我们来对付就是了,对方未必就只有这一个人。”
“喏。”
黑泽应了一声,向牛家屯方向跑了出去,他之前耗费心神过多,奔跑起来已经没有了之前那样的速度,显得踉踉跄跄。虽然他刚才连一次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可能在界中生存下来已经殊为不易。哪怕是换做一个修为比他强的人,只怕也早已经被那无处不在的黑线杀死。
“奇怪,哪儿冒出来这样的高手。”
沐小腰退回到沉倾扇和沫凝脂身边,看了她们两个一眼:“这个人的界还没有完全成型,不然不会被我挡住。你们见过方解的界,这个人的界和方解的界不同……虽然方解的界是完整的,但不成熟。这个人的界不完整,但已经成型的那部分很强大。”
沉倾扇和沫凝脂点了点头,几个人的脸色都很凝重。
她们都知道界以为着什么,拥有界的人有多难应付。方解的界还没有完全成熟,虽然完整但发挥出来的威力只怕连三五分都没有。这个人的界显然走的是另一个极端,他没有等到自己的界完全成型就开始修炼,将这半个界的威力已经发挥到了极致。
“我以为天下间只有方解一个变态。”
沫凝脂的脸色依然有些难看,之前交手输了一筹让她心里有些不舒服。她本是那种修行天分惊人的存在,被方解比下去她勉强可以接受,毕竟方解的体质是那么变态。可现在又出现一个年纪比她看起来要小,但在境界上已经甩开她的人,高傲如她,自然有些不平衡。
“我倒是要看看,这不成形的界究竟有多难缠。”
沫凝脂深深吸了口气,之前她虽然输了但没有遭受重创。此时调理好气息,想再攻过去试试。
“不要莽撞,你我合力。”
沉倾扇拉了她一下:“这个人什么来路咱们都不知道,还是尽快解决了他,回去保护飒飒和宁儿。师姐,我和凝脂攻,你来策应。”
沐小腰点了点头:“小心些。”
“放心。”
沉倾扇将两袖向后一甩,身子如一股轻烟般飘了起来,她人在半空,两条衣袖拂动之际,数不清的剑气从她袍袖间激荡而出。
剑雨
根本就无法分清楚那究竟有多少道剑气,每一道剑气都足以令人惊惧。她如飘在天空中的九天仙女,信手挥洒间便是神迹。与此同时,沫凝脂的双眼猛的睁圆,眸刃亦如暴雨,从地面席卷了过去。两个人一个在高处,一个在地面,虽然是第一次配合,竟是如此的完美无间。
七先生的眉角挑了挑,他似乎正在忍受着极大的怒意。也不知道他这怒火究竟从哪里来,为什么来。可是看起来,就好像他随时都能被自己的怒火烧穿了身体似的。
“女人!”
七先生忽然一声暴喝:“为什么还是女人!我本不想再杀女人,九爷为了考验我让我来杀方解的女人也就罢了,你们为什么都要来送死!为了不杀女人我已经做出了选择,这都是你们逼我的!”
随着他的暴喝,半球上分出来密密麻麻的黑线,一半迎击沉倾扇的剑气,一半迎击沫凝脂的眸刃。看起来,就好像一大团墨忽然在水里散开了一样。黑线如蛇,盘旋着飞出去,飞向高处的似乎要遮挡住天空,沿地面向前的似乎要遮挡住整个大地。
墨
七先生忽然想到了临行前九爷对他说的话:“你手中虽然没有丹青妙笔,但你有一池墨,任意挥洒。这世界只有两个颜色,黑和白。而你只有一种颜色……你心性不够沉稳守不住诱惑,所以你的墨难以成型。但你的心足够狠,对自己尚且可以做到那般地步,对别人,你自然也能。”
“我能!”
七先生嘶吼了一声,身上的衣服骤然飘了起来,一头长发披散开来,如墨,如魔。
……
那是一种无法用肉眼分辨出来的数量,沉倾扇的剑气和沫凝脂的眸刃加在一起,可以对大地展开一场洗礼。但是那黑线的数量更为庞大,而且似乎每一条黑线都被那个年轻男人精确控制着一样,将所有的剑气和眸刃尽数崩开。
“剑临天下。”
在半空中的沉倾扇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双手握在一起,就如同握住了一柄无形的长剑。当她手里有了剑的时候,她自己放佛也变成了一柄剑。剑,最简单的杀招就是笔直的刺出去,沉倾扇就在做这个动作。
双手握剑,直刺。
“化刀。”
与此同时
沫凝脂的眼神也格外凝重起来,她握着手里那柄普普通通的长刀,然后往前一劈。剑最简单的杀招就是直刺,刀最简单的杀招就是下劈。
天地之间,一柄似乎能刺穿一切的长剑出现,一柄似乎能劈断一切的长刀出现。刀和剑同时从两个绝美的女子手中攻了出去,简单到了极致,也将刀和剑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她们两个本都是惊采绝艳的女子,上天非但赐予了她们倾倒众生的容颜,也给了她们令人艳羡的天赋。
当初桑乱在江南通古书院的时候和历青枫在山崖上饮酒,看胜屠吸人内劲冲境的时候曾经点评天下武学。他自嘲说自己博而不精,虽然修为已经到了那样的境界但终究还是落了下乘。真正的精于修行的人不会如他这样什么都想去尝试,而是专修一门。所以他说,如果大轮明王和全盛时期的万星辰交手,一定会输。
万星辰专修剑道,将剑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如果他当初不是心有杂念,做了一个说不上对错但对他自己来说影响巨大的决定,分了一半的修为保存杨坚的话,万星辰说不得也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以剑入道
历青枫当时问,您如此博学,天下间没有您不懂得的修为,为什么却如此赞赏专修一道的人?
桑乱回答说,因为他们简单。
他说:“我太复杂,是我自己把自己带到了一条复杂的路上。大轮明王亦如是,他也走了一条错误的路,所谓的一法通万法通根本只是个笑话而已。但万星辰自始至终就只会用剑,再不会用别的手段,将所有的精力都专修于此,自然比分神学习庞杂的东西要更好。”
沉倾扇专修剑道,沫凝脂只体会刀意。
她们两个人的修为方向都很简单,只有一条路,没有岔口。
“我的墨,可涂尽天下。”
七先生变了。
整个人都变成了黑色。
他的脸是黑的,手是黑的,全身上下都是黑的。
他的头发狂舞着,就好像一团燃烧着的黑色火焰。
然后他真的化成了墨,他身形一动,整个人似乎都在一瞬间融入进了那个黑色的半球之中。沉倾扇和沫凝脂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突然失去了踪迹。那是因为她们对界始终还不能真正理解,因为她们还没有领悟到那个层次。
界,是施术者的世界。
在界中,他们无处不在。
此时的黑色半球中,每一条黑线都有可能是真的七先生。
这就是为什么,月影堂八先生一直都想除掉他的缘故。一个只有这个年纪的人能有这样的修为境界,再过几年谁知道他能有多大的成就?八先生惧怕自己输掉,因为他知道七先生早晚都会挑战他。如果不是九爷阻挡,他一定会杀了他。
因为七先生,杀了五先生六先生和原来的七先生。
当七先生真正进入了自己的界之后,原本只是半个球体的界竟是开始慢慢的增长起来。沉倾扇的剑临天下重重的落在界上,被一团黑气包裹住之后如坠进了泥潭里一样。而沫凝脂以修为之力化刀的攻势,劈开了地面却劈不开那个黑色半球。如果面对的是一块坚硬的磐石,剑会刺穿它,刀会劈开它,但这个黑色的半球不是磐石,可以任意变化。它可以坚硬无比,也可以柔韧无双。
刀和剑,都陷入其中。
“界在吞我的剑气!”
沉倾扇脸色一变,下意识的想要收回剑气。而此时,沫凝脂的刀意也被黑色半球黏住,正在逐渐被吞噬进去。沉倾扇和沫凝脂这最强的一击,竟是成了七先生的补品一样,正在帮他完成那个黑球!
“我来帮你们!”
沐小腰上前一步,眼睛猛的睁圆。她凭着自己的精神力竟是化作了两只大手,想把沉倾扇和沫凝脂的修为之力拉回来。
“你也进来吧!”
七先生在黑色半球中冒出来一个头,阴测测的说了一声:“杀了女人……杀了方解的女人……杀了所有的女人。”
第1012章 七棵树
黑色的半球上露出一颗头。
那颗头上是七先生狰狞的脸。
“杀了女人……杀了方解的女人……杀了所有的女人。”
阴测测的话语让人不寒而栗,此时的他看起来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鬼。一个人的脸如果太黑的话离着远了就看不清他什么表情,可是沉倾扇和沫凝脂沐小腰三个人分明都看清了那个人脸上恐怖的表情。
如野兽一样。
黑线如乱发一样飞舞出来,速度之快让她们三个人几乎都没有反应,那些黑线在半空中分作三股,如三头蛇一样扑过来,迅速的把她们三个人缠住。蟒蛇如果缠住猎物,第一招就是用自己的身躯勒住猎物。
黑线也是如此。
一团黑线迅速的缠住沉倾扇纤细的腰肢,然后立刻收紧,沉倾扇随即发出一声闷哼。黑线上的力度奇大,她的剑气竟是无法将其斩断。不只是她,沫凝脂和沐小腰几乎同时被黑线缠住,硬生生的拖拽着往黑色球体那边过去。
“我的心足够狠……是的……足够狠。”
七先生狰狞的笑着:“九爷说我心里住着一头妖兽,当妖兽觉醒的时候我才是真的我。也许他是对的,这个世界上根本不需要女人,如果不是有女人我也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我失去了一些东西,谁来补偿?”
金光
七先生忽然看到了一道金光。
如此耀眼。
从天际而来,那金光似乎能将所有的黑暗都驱赶走,刺的他的眼睛一阵阵发疼。此时的他无比的讨厌这种耀眼的光芒,所以他嘶吼着,甩手掷出去一团黑线。黑线如雾,如妖蛇,盘旋着迎向那一道金光,似乎想把金色光华吞噬进去。
但是这次,黑线失败了。
金光似乎是被黑雾吞噬了进去,可片刻之后,条条金色光华从黑雾中刺出来,那炙热的光芒将黑雾烧尽。
金光刺痛着七先生的眼睛,他不能睁开双眼,似乎看到了有一尊天神从远处飞临,骑着一头神兽。
……
刷
朝露刀如一道闪电一样从天际飞来,刀身上的火焰因为速度太快被拖拽在后面,就好像朝露刀多了一条烈火尾巴。金色的火焰飞过在天空中留下一道轨迹,似乎连所过之处的空气都烧没了。
刀子切开迎面而来的黑雾,然后笔直的飞出去斩断了勒住沉倾扇腰际的那团黑线。刀身上的金火分开两股,如两条金龙从天空中飞下来,一口将黑色的妖蛇咬断。挣脱开束缚的沉倾扇和沫凝脂沐小腰三个人下意识的向后疾掠出去,眼睛却不约而同的看向远处。
白狮子
载着那个男人回来了。
方解的脸色很阴沉,因为他这次真的愤怒了。他之所以追求现在的这一切绝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还未了自己的女人们。他一直在小心翼翼的呵护着能温暖他的那份感情,爱情自然这种感情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谁触及这一部分,谁就死。
“你们没事吧。”
方解从白狮子上跃下来,走到她们身前。
“没事。”
沐小腰摇了摇头:“你怎么回来了。”
虽然问话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太多的激动,可那是她尽力在压制着自己的喜悦。没有什么,比在面对危险的时候自己的男人出现更让人安心踏实的了。就在她被那团黑雾缠住的一瞬间,她脑海里第一件想到的就是如果方解在该多好。
她在想他,所以他回来了。
“休息一会儿。”
方解回头对她们三个笑了笑:“交给我就是了。”
他转回头,看着那个巨大黑色半球上露出来的那颗头。
“方解?”
七先生不认识方解,但他知道这个男人一定是方解。
方解却连回答都没有,直接一拳砸了出去。他的脚下似乎只是点了一下,但下一次出现已经在黑色半球的边缘。这一拳带着金色光华狠狠地砸在黑色半球上,轰的一声,似乎连大地都承受不住他的怒火。
……
“九爷,这次老七南下会成功吗?”
“多半不会。”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九先生似乎就要睡着了。坐在他对面的那个男人看起来已经有五十岁左右,可实际上他的年纪绝对不止五十岁。九先生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但老者对他的敬意绝对不是伪装出来的。
他们两个身上都穿着款式一模一样的月白色儒衫,唯一的鲜艳色彩就是衣领上绣着的那血色的半月。
老者问话的时候把玩着手指上带着的扳指,看起来那是用极好的翡翠做成。翡翠扳指上有一个字,不是刻出来的,而是用什么难以想象出来的办法将翡翠扳指镂空了这个字,然后又用墨玉添了进去。青翠欲滴的扳指上,黑色的一个八字显得很有气势。
“为什么?”
八先生问。
“因为……他终究还是个孩子。”
九先生缓缓睁开眼,看了一眼窗外:“当初我之所以让你不要杀了他,是因为他是一件凶器。他从很艰苦的环境中成长起来,但某一部分的心智却没有一同成长。他是个孩子,就算再成熟,有些东西他还是不能抗拒。比如女人……我当初送了他一个小侍女,他十天没有修行,然后在第十一天的时候忽然醒悟杀了她。然后我问他,如果我再送你一个女人怎么办……他吓坏了。”
九先生看了八先生一眼:“如果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会这样吗?”
八先生摇了摇头:“不会。”
九先生点了点头:“他是真的吓坏了,然后做了一件让我都没有想到的事。正因为这件事,我才发现他在面对恐惧在做选择的时候居然单纯的令人害怕。没错,他心里藏着一头凶兽,如果这头凶兽醒过来的话,他也许这次会成功。”
“他做了什么?”
八先生好奇的问。
“他……”
九先生似乎不太想提及那件事,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阉了自己。”
八先生怔住,然后嘴角抽搐着笑了笑,他尽力想把自己的笑容表现的是在讥讽老七,可怎么也藏不住心里的那份惧意。
“这就是成熟男人和不成熟的男人的区别,如果当时我这样考验你,你一定戒色。但他知道自己抗拒不了那种诱惑,所以他阉了自己。”
九先生轻轻叹了口气:“月影堂这次出来,除了你我之外另外七个人可能都会死。老七也会死,因为他太年轻了。但是即便他死,也要死在最正确的时候。”
“方解回去了?”
八先生问。
“嗯。”
九先生点了点头:“回去了……如果用一个老七拼死一个方解,这生意对于月影堂来说真的很赚。所以有些时候想想得到什么,就不会太在意失去了什么。”
八先生嘿嘿笑了笑:“九个人分的东西,终究不如两个人人。”
九先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说什么。
八先生却吓得颤了一下,下意识的往后坐了坐:“我的意思是,您还要考虑怎么犒劳太多活着的人太费神了,活着的越少,其实越好。”
然后他发现自己语无伦次的话,又说错了。
“去吧。”
九先生似乎不想再说这样的事,从袖口里取出一个黑乎乎大概拳头大小四方四角的东西递给八先生:“如果老七没能杀了方解,你再补一下就是了。这是最后一个东西了,你要小心些用。老四老五他们修为太弱,所以我给了他们每人一个。如果当初意外发现的东西足够多的话该多好……”
“这是什么?”
八先生将那个东西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后问道。
“我不知道。”
九先生摇了摇头:“或许是许久许久之后才会出现的东西,或许是神灵留在人间的遗物,当初我发现这些东西的时候头疼了很久,想推测出为什么世间会有这样神奇玄妙的东西存在。想到头疼欲裂还是想不明白,所以只能归结于未来或者神灵。”
八先生点了点头不再询问,连九先生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他再想也没有什么意义。
“九爷,那我先去了。”
八先生垂首说道。
“去吧……”
九先生顿了一下后又说了一句:“听闻方解的几个女人都是人间绝色,如果你到的时候她们还活着,就带回来,我想瞧瞧。”
八先生嘿嘿笑了笑,转身跳下马车。
九先生托着下颌,靠着窗。
“还是不明白啊……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能让人穿越的东西,太神奇了些。如果真的是神灵遗留在人间的东西,那么是不是我便是神灵选择的人?这个世界是第一个世界,又或是有着无数个轮回,周而复始?”
他揉了揉发酸的眉角,摇头,不解。
……
轰!
巨大的撞击之下,方圆几百米的土地如同地震了一样,土地被翻了过来,尘土激荡着飞上了天空。
黑色和青色的两个球体狠狠的撞击在一起,那种巨大的威势能令普通人下跪参拜。
七先生的界和方解的界如同两头洪荒猛兽,都在试图将对方吞噬进去。两个界相持不下,已经僵持了很久。每一次撞击,都让大地承受一次痛苦。这附近区域内,已经被彻底翻了一遍。
“为什么你也有?!”
七先生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脸已经有些变形。
方解的眼睛里只有冷,如冰一样的冷。
“归界。”
他喃喃了两个字,双手猛的向外一张。随着他双臂张开,青色的界化作了一团浓雾,盘旋着钻进了他的小腹中。一股股青色的气流就如同有自己的思想一样,争先恐后的涌入方解的丹田气海之中。
与此同时,方解的身体里有七条气脉从七种颜色都变成了青色,然后如同七棵树苗一样疯了般的生长起来,转眼间就变成了七棵大树。七棵大树的脉络交汇在一起,布满了方解的身体。
方解猛的睁开眼。
双目赤红。
第1013章 一样的死法
项青牛实在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么东西。
这是他有生以来见到过的最奇怪的事。
他看到了一个大活人,从一个半空中的黑洞里出来,此时他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幻觉,那个黑洞就是什么庞然大物的屁眼,掉出来的那个人就是庞然大物从屁眼里拉出来似的。这想法有些恶心,但他觉得很合理。
这个掉出来的人显然没有什么防备,因为他是掉出来的。
如果项青牛看到吴一道虐死了一个同样掉出来的人,一定会笑起来。因为不管是一坨屎还是一颗蛋,刚从里面掉出来的时候都没有任何防备……项青牛有些想不下去了,因为他发现不管是屎还是蛋,都不可能有防备。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然后一脚揣在那个掉出来的人身上。
可是
那个掉出来的人在落地的一瞬间忽然发现了他,然后他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发出了一阵闪光,特别刺眼。项青牛身形不由自主的顿了一下,那人已经向一侧掠了出去。然后他手里又有光芒出现,这次的光芒不同于之前那次,不刺眼,淡淡的乳白色光芒。
项青牛知道那人想跑,绝不能让他再次钻进那个项青牛形容为屁眼的黑洞里。
两条黑白鱼迅速的冲了出去,一黑一白两道流光瞬息而至到了那人身边,那人上半个身子已经融进那一团白光中,硬生生被黑白鱼缠住了腰畔又给拽了出来。黑白鱼在他腰间交叉而过,就如同绑上了一根绳索后向后猛的一拉。
项青牛的道心威力何其之巨,这一下那人根本不能抵挡被拽的向后倒飞了出去。与此同时,黑白鱼缠过去将他手里的东西夺了过来。两条鱼顶着那个方盒子似的东西游回来,项青牛伸手接过来看了看,没看明白是什么。
所以他把那东西随手丢在地上,用力踩了一脚。
咔嚓一声,那东西被他踩的细碎。
“看你还怎么跑!”
项青牛咧嘴笑了笑,就好像一个纨绔子弟将一个良家少妇圈在墙角时候的那种笑容差不多,如果他此时照照镜子的话一定会吓一跳,然后重新定义自己。那笑容……真的太畏缩了。这和他一直标榜着的正义凛然绝对一点都不搭,倒是很有反派的形象。
那人的后背重重的撞在不远处的土坡上,就好像一颗没有炸响的炮弹钻进了土里一样,掀起来一阵土浪。
嘭!
那人从土中冲出来,双手往前猛的一推,一股强悍的内劲笔直的涌向项青牛的胸口,盘旋在项青牛身外的黑白鱼立刻停在项青牛身前,其中那条白鱼向前游动,然后突然变大,瞬间增大了几十倍大小,张嘴把那股内劲吞了进去。
“你是哪里来的小贼?”
项青牛往前伸手,大周天的修为澎湃而出。那人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样,不由自主的往项青牛这边飞了过来。而那条巨大的白鱼,就在那里张着嘴巴等着他。那人脸色大变,双手猛的往下压,两股内劲从他的手心里喷薄出来,随着他不停的往项青牛那边移动,那两股内劲在地上犁出来两条深沟。
项青牛掌心内劲一松,那人又迅速的往后飞了出去,再次重重的撞进那个土坡里,这次不等他自己挣扎出来,又被项青牛的吸力吸了出来。项青牛就好像手里有一根特别有弹性的无形的绳子一样,一头在他手里一头绑在那个人身上,不停的被他拉过来丢出去。
看起来这样的攻势似乎没有什么威力,可事实上,每一次飞出拉回,这个人都要面对两层磅礴内劲的挤压。向后再向前的那一瞬间,有两股力量分别作用在他身前身后。如果不是他的修为很高,换做普通人早就已经被挤成了一摊肉泥。
可即便如此,三次之后他就忍不住吐了一口血,也不知道有几根骨头被这种压力压断,内脏里承受的压力让他不得不吐血缓解。可他不知道这种循环还要持续多久,保命的东西被那个穿黑色道袍的可恶的胖子一脚踩碎了,似乎世界都变得黑暗起来。
关键是,那个胖子踩碎那个东西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完全不知道那个东西的价值!
“住手!”
他忍住胸腹里的翻腾嘶吼了一声,终于崩溃下来。
就在这时候,吴一道从远处掠了过来,见项青牛已经完全占据了上风随即松了口气,然后他一眼看到了项青牛脚边那滩碎渣。
心里一阵抽搐。
然后项青牛看到了他手里拿着的那个东西,咧嘴笑了起来:“咦,侯爷你也抢了一个啊,快给我踩碎了他,不然那个王八蛋没准又跑了。虽然这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但踩起来挺好玩的,嘎嘣脆。”
吴一道连忙将那个东西背在身后:“你……别闹!”
……
方解的界消失了。
被他自己吸进了丹田气海中,然后他的七条气脉开始变化,变成了七棵大树布满了他的全身,然后方解的眼睛变成了红色。方解并不知道在桑乱在大雪山大轮寺里以红眸杀死无数大自在的时候,曾经微笑着说了觉醒两个字。
桑乱说的觉醒,自然说的就是方解。
方解的眼神好像是火,可却那么冰冷。
他往前迈了一步,大地随即颤抖了一下。
然后他出拳。
拳头也变成了红色。
就如同他刚刚赶回来的时候一样,没有任何花哨的,这一拳砸在了七先生黑色的半球上,只是最初的那一拳只是将七先生的界砸的向后退出去一段,但这一拳,竟然直接穿透了七先生的界。
方解的拳头,砸了进去。
这一下,如同直接在七先生的胸口上砸了一拳。只露出一颗头在外面的七先生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嘴里有血溢出来。那血也是黑色的,真的好像从他嘴里流出来一股墨汁一样。
方解的右拳钻进黑色的界中,然后他的左拳也跟着砸了进去。
穿破了黑色的界之后,方解的双手张开就好像扒住了门缝一样用力向两边拉。他胳膊上的肌肉一条条的蹦起来,看着令人心悸。那种雄性的美感,在这一刻令人目眩。
“开!”
随着方解一声暴喝,他硬生生将那界撕开来一条口子,然后迈步走了进去。
“界是你的东西,你在这里可以做到如神一样。但我现在就是要走进你的界里来,让你万劫不复。”
方解脚下一踩,轰的一声,那已经几乎成型的界被他踩的往下坠,直接嵌进了大地之中。他踩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个青色的脚印,就好像一道封印似的把七先生的界钉在那儿,想动都动不了。
“杀女人?”
方解的红色眸子扫过这漆黑无比的界中,伸手往前一探一抓,从界壁中攥住了一条黑线然后往外拽,那黑线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拼了命地挣扎着想重新回到界壁中。可方解的手就好像铁钳,黑线根本就逃不走。
攥住黑线之后方解开始一步一步往后退,硬生生的把那黑线从界壁中越拉越长。
砰地一声。
七先生被方解从界壁里拽了出来,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全部消失不见,赤身裸体,黑漆漆的赤身裸体。他出来之后的第一反应不是反击,而是双手遮挡住裆部。因为那里有什么东西不见了,那是他的心病。
“原来是个怪物。”
方解哼了一声,脚下再次踏了一下。
这一下,黑色的界开始摇晃起来。方解的脚下有无数条青色的线延伸出去,迅速的布满界壁。一开始就好像黑幕上画上了一条条青色的痕迹,很快那些青色的痕迹占据的地方就越来越大,不过几秒钟,青色就把黑色取代。
“你在害怕。”
方解的红色眼眸冷冷地看着七先生,他的话平淡却更冷:“以你的年纪能有这样的境界是我这些年来仅见的一个,所以派你来的人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想杀你。因为你的境界还没有稳固,甚至连你自己都还不知道你运用的是什么。”
“我要杀了你!”
七先生张开双臂向往前扑,可是才跑了一步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停住,双手再次挡在裆部。
“也许你也有很可怜的身世……”
方解的红眸似乎能穿透一切,甚至穿透了七先生的身体看到了他的丹田气海。
“但,这不是你不死的理由。你是月影堂的人,是几天君?”
七先生的眼神里都是怨毒,如果他现在可以咬死方解,他绝对会连方解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下,全都吞进肚子里。他不是不能反击,他还有修为在你,可他却不敢松开自己的手,唯恐被人看到那个地方。
他亲手,割了的地方。
“不说也没什么,反正月影堂我终究是要灭了的。”
方解伸手,手中有青色的气流涌出来,瞬息消失,瞬息出现在七先生身边然后猛的把七先生裹起来,七先生的双手垂着被裹住,就好像裹住了一条肉虫子一样拼命的挣扎,他的眼睛里忽然有黑雾涌出来,如两道黑色的闪电一样直刺方解。
方解的红眸一闪,那两团黑雾竟是停止在半空中,紧跟那黑色的雾气逐渐变成了红色,然后倒飞了回去。
哧的一声,两道红雾钻进了七先生体内。
噗,一条红线从七先生体内钻出来,就像是一条小蛇一样,绕着他的身子游走了一会儿后又钻了进去,然后再钻出来。这是他的黑线,只不过变了一种颜色而已。这是他的杀人方式,只不过换了一个人施展而已。很快,他的身体就被红线钻的满是小洞,哀嚎声让人的耳朵都被刺痛。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七先生的嗓子里发出最后的一声嘶吼,额头被红线钻破。
第1014章 剑断
那条红线在七先生的身体里不停的钻进钻出,没多久他的皮肤上就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洞,他凄厉的哀嚎声就如同他这一路上杀的那些人临死前一模一样,在房山亭镇里死去的十几个骁骑校,在朱雀山后山死去的那两个小侍女,七先生享受着他们死去时候带来的快意,可是现在,他的脑海里别的什么都没有,只剩下痛苦和恐惧。
当七先生体无完肤的尸体缓缓跌落在地的时候,他的界也随即彻底消失。原本被方解青色的气流压制住的黑色雾气从界中分散出来,漂浮在半空之中,就好像战场上失去了主人的战马那样,停在主人的尸体旁边久久不愿离去。
方解抬起手,青色的气流再次喷涌而出,将那团黑雾裹了回来。青气缠绕着黑雾盘旋,不断的将其压缩,不久之后,黑雾凝集成了一颗只有小手指肚大笑的圆球,散发着一阵阵黑色的光华。
方解将这颗黑色的珠子攥在手心里,然后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他面前的敌人已经死的不能再死,就算是大罗金仙出现也不能将其救活。千疮百孔的尸体摆在那儿,似乎本就应该在那儿似的。
“你们没事吧?”
方解缓步走过去问沉倾扇她们,三个女人同时摇了摇头。沉倾扇和沐小腰快步迎上去,脸上都是喜悦。本来沫凝脂的脚步也迈了出去,可是看到沉倾扇和沐小腰过去之后,她下意识的又停了下来,抬手理了理额前垂下来的发丝,扭过头不去看方解。
“没事就好。”
方解展现出一个最温柔的笑容,眼神里也放松了不少。这一路上他不眠不休的赶回来,唯恐她们受到什么伤害。不得不说,如果他不回来的话,沉倾扇她们应付这个月影堂的人有些困难。
这是一个已经触摸到了界那个层次的高手,沉倾扇和沐小腰再加上沫凝脂虽然修为都很强,可她们毕竟还没有领悟到这个境界。界是施术者的世界,一旦陷进去除非修为比施术者要强大的多,不然很难挣脱出来。
方解敢进入七先生的界中将其击败,是因为方解已经领悟到了界的意义。他看穿了七先生的界还不完善,虽然七先生将那半个界的威力已经发挥到了极致,可半个界终究是半个界。如果七先生的界已经完整,哪怕不成熟,方解也不可能撕开他的界直接闯进去。界是一个很奇怪的修为层次,可以称之为绝对的攻击,也可以称之为绝对的防御。
一旦界成型成熟,那么就真的足以跨进那个高高在上的层次。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有的人已经到了那个高度却没有领悟到界,比如武当山张易阳和一气观萧一九,他们已经跨进了天之上的境界,可却领悟不到界的存在。方解的修为明明还只在通明境,可是他已经能将界的威力发挥出来。
似乎,只有体质变态的人才能更快的领悟到界。比如桑乱,比如罗耀,比如方解……再比如,现在已经死去的七先生。
方解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具尸体。现在已经不知道这个死去的人到底有怎么样特殊的体质,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远处
忽然传来一阵嘶鸣。
方解扭头往那边看过去,嘴角微微往上挑了挑。
白狮子浑沌正在追逐七先生的那匹儿马子,原本趾高气昂的儿马子在白狮子面前就好像一头孱弱的绵羊,不敢正面交手,只能不断的闪躲奔逃。如果不是它的速度真的很快,早已经死在白狮子的利爪尖牙之下。
不过,儿马子的速度在白狮子眼里也算不得什么,它之所以还没有弄死儿马子,是因为它好像很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玩具,舍不得很快毁掉。在这个世界上白狮子还没有找到能在速度上跟它相提并论的东西,儿马子不如它,可已经让它觉得惊喜。
他就好像猫追着老鼠一样,不紧不慢的跟在儿马子后面。和普通战马比起来雄壮的儿马子,和白狮子相比也没有任何优势。白狮子的体型比它还要大上一圈,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战斗。
两道流光围着圈的追逐,白狮子将儿马子的速度逼到了极致,为了刺激自己这个不算对手的对手,白狮子总是看起来漫不经心的追上去然后用爪子在儿马子屁股上拍一下,被这样一头凶兽遛着玩,可想而知那匹儿马子什么心情。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人瞠目结舌。
知道自己绝对无法逃生的儿马子忽然站住,然后转身看向白狮子。浑沌也停了下来,睁着一双大眼看着那匹儿马子要做什么。儿马子仰天发出一声悲戚的长鸣,然后竟是两条前腿屈膝跪了下来,表示臣服。
对它这样的表现,白狮子似乎有些失望。
浑沌迈着王者的步伐过去,然后抬起一只前爪从上往下重重的拍在儿马子的脑袋上。嘭的一声,巨大的力度下儿马子的头撞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挣扎起来,就被白狮子一口咬在脖子上。
那庞大的身躯,竟是被白狮子咬住后抡了起来,左右摇晃,没多久,原本趾高气昂的儿马子就没了气息。
这一路上也跑的累了,白狮子在儿马子尸体边趴下来,慢慢的享受着美味。
沉倾扇她们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些不平静。
“这个东西对修为有用处,是之前那个人界中最精纯的修为之力。不过,这个东西的力量很大,如果不小心的话可能会被它反噬。”
方解张开手,那颗圆圆的柱子在他手心里滚动着。
“还是毁了吧。”
沉倾扇看了沐小腰一眼:“师姐用不上它,我不想用它,凝脂也不要用,靠这个东西提升修为虽然是一条捷径,可终究不是自己的东西,难免会有隐患又或许会桎梏以后修为的提升,不用也罢。”
方解看向沫凝脂,沫凝脂却已经走向远处。
“笨蛋。”
沐小腰笑着骂了方解一句。
方解将那颗黑珠子放在袖口里,他想起了吴一道。沉倾扇她们不喜欢这个东西,可对于修行吞天功的吴一道来说这绝对是个好东西。
就在这时候,沐小腰的脸色忽然一变,她猛的转头看向牛家屯那边:“不好!”
……
小院的四周戒备森严,所有的骁骑校都调集了过来,将这个小院里三层外三层的护住,就算是一只飞鸟也别想轻而易举的进来。可是进来的不是飞鸟,而是一个人。
一个身穿月白色儒衫的老者,看起来有五十岁左右。
老者是从村口直接闯进来的,布置在外围的骁骑校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举手投足之间,那些骁骑校就被他杀死。
老者的表情有些凝重,因为他知道老七已经死了。
虽然他不敢靠近之前那场大战发生的地方,但他可以感觉到老七那股妖邪的气息消失了。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那股气息,因为他曾经和老七有过一次激战。那次他虽然取胜,但赢的很艰苦。
如果不是这么多年沉淀下来的修为让他在境界上远超老七,他想胜过老七的界只怕极难。老七的修为境界虽然不高,但那种黑雾的威力之大让他心悸。所以他才会想杀掉老七,因为他怕不久之后自己就会死在老七手里。
他没敢靠近那边,所以他选择了村子这边。
出乎了九爷的预料,老七似乎没有拼死方解。之前他感受到了两股强悍的气息剧烈的拼争着,然后老七的妖邪气息逐渐消失,这足以说明胜者是谁。八先生没有料到方解的修为居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能击败老七,那么对他来说也已经具备足够的威胁。在月影堂这么多年他八爷的位置一直不能动摇,绝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修为很高,还因为他的果断,在遇到可能威胁到自己的危险的时候,他绝不会贸然冲过去。
就正如这么多年来,他不曾想过去挑战九先生一样。
老七已经死了,方解却没死。
九爷交待的事,总得完成一样。所以,他打算带走方解的妻儿。只要方解的女人和孩子在月影堂手里,方解就被他们捏住了命门。
“站住。”
出现在八爷面前的是一个看起来很秀美清纯的女子,穿着一身淡紫色的长裙。她手里拎着一柄长剑,柳眉倒竖。
“站住?”
八先生冷冷笑了笑,随即一挥手将一股磅礴的内劲洒了出去。
拦在他面前的,是吴隐玉。
当初在清乐山一气观里,萧一九曾经盛赞吴隐玉是修行上的天才。如果不是后来沫凝脂的出现,她就是一气观中天分最好的弟子。不过……她的心思一直都不在修行上,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追求修为极致的人,在她的人生中,有别的东西远远要超过修行。
如果她愿意将更多的时间用来修行的话,她的成就也许不会比沫凝脂低多少。可是,即便她有沫凝脂一样的修为,又能怎么样呢?在方解的女人当中,最先爱上方解的肯定不是她,但如果说最爱方解的那个,或许只能是她。
她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刁蛮,但骨子里如此专注的人。当她爱上一个人就会义无反顾,吃饭念着他,喝水念着他,哪怕是睡着也会念着他。不能说沐小腰她们的感情比她对方解的感情要薄,只能说她投入了整个自己。
这个世上,就是有这样的女子,将自己心爱的人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她宁愿坐在窗下整日一动不动的想着他,也不愿意去修行。她宁愿去回忆和他从开始到现在的每一次见面交谈的每一句话,也不愿意回忆自己曾经记住的那些口诀心法。
这就是吴隐玉,在她看来想他不是浪费时间,修行才是。
所以,其实她的修为并不是很强。
可是现在,似乎能站出来的只有她了。
那股磅礴的内劲迎面而来,吴隐玉知道自己挡不住,可她却没有退后半步。她抽出了自己的长剑,然后拼尽全力的刺出一剑,这一剑,已经是她修为的极致。
啪
剑断。
第1015章 不属于这个时代
八先生是月影堂的第二号人物。
七先生曾经挑战过他,没有成功。
在八先生来之前,月影堂不可动摇的九爷对他说过,这次月影堂从暗处走到明处会得到很多东西也会付出很多东西,得到的是一片锦绣,失去的是人命。其他几个天君或许都会死去,但八先生不会。
这话,似乎就是给他吃的一颗定心丸。
八先生的理解是,九爷虽然不在意月影堂任何人的生死,只要能达成目的谁死都可以,但终究身边还是要留下一个熟悉的人,听话的人。八先生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赢得了九爷所以根本就不去挑战,正因为如此九爷也才会容的他一直活着。
九爷说过,以前月影堂不出世,是因为江湖上还有很多令人心悸的高手,最主要的原因自然是万星辰还活着,只要万星辰活一天,月影堂就要在黑暗中多沉寂一天。当万星辰的死讯传到月影堂的时候,一片欢呼。但九爷却没有立刻下令月影堂重出江湖,而是派出人手确认万星辰是不是真的死了。
万星辰,自始至终就是压在月影堂头上的一座大山。
九爷说,江湖说大其实就是整个世界,这个世界藏龙卧虎。表面上看到的强者远不如藏起来的强者要多。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并不是每一个修行者都愿意扬名立万成为口口相传的强者。
很多真正的大修行者,就藏身在普通百姓之中。
但月影堂不许要顾忌这样的强者,因为这样的强者追求的是与世无争。说起来他们看似品德高尚实则自私之极,他们只顾自己不顾苍生。月影堂要顾忌的是那些打算在这个世间站在高处霸占很多利益的大修行者,比如江南那个通古书院里的一群老不死。
幸好,万星辰临死前干掉了一大批这样的老不死。
对于月影堂来说,这是最好的时代。
九爷在月影堂做了多少年九爷?
只有八先生知道,因为在九先生还不是九先生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九先生了。上一任九先生一生碌碌无为,唯一做到的就是让自己的位置无人可以撼动,一直到现在的九先生突然出现并且挑战成功。
就连八先生也不知道九先生的来历,他不敢问。
但他知道,九先生有多强大。
九先生自己说,他曾经活在一个被别人刻意压制的环境中,在那个人的压制下,九先生和他当初的朋友们不得不如普通人一样生活着,明明有着不俗的修为可却不能行走江湖,他们的修为对于他们来说不是一种成就感,而是压力。
然后九先生离开了那里。
九先生没有说过,那里是哪里。八先生不敢去问,九先生不愿说的事他绝不会主动去问及。但从九先生的话语里推测,九先生当初生活的地方还有其他同伴,也许修为都如九先生一样的恐怖,但都被一个人压制住了,不允许他们出现在江湖上。
八先生不懂得这是为什么,更不敢想是什么样的人能压制住……不止一个九先生这样的人,而且九先生选择的是逃离而不是反抗。所以八先生相信九先生说的话,江湖很大,在江湖中总会有些令人无法抗拒的强悍存在。
如果此行一无所获的话,八先生就算明知道九先生不可能杀了自己,可还是害怕。九先生的惩罚手段,有时候让人觉得死可能更舒服些。
他面前出现了一个女子,很美。
但他向来杀人不分男女。
那柄剑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威胁,他举手投足之间就能毁掉这柄剑这个人。
剑断
他以为那个女人会死。
但没有。
另一个女人出现,怀来抱着一个孩子。
单手接住了他这一招。
接住他这一招的,是桑飒飒。
宁儿还在她怀里熟睡,她掠过来挡在吴隐玉身前接住了那一招,然后回头将宁儿递给吴隐玉:“护着宁儿回到院子里!”
她的话,不容置疑。
在几个女人中,桑飒飒的年纪是最小的一个,其实说起来即便她现在已经为人母,可她还是一个少女。但她也是最特殊的一个,如果说男人之中最特殊的体质就是方解,那么她的自然之体就是女人中最特殊的体质。
她感悟自然,从而入道。
桑飒飒挡住八先生这一击之后,八先生忽然觉得四周都变了。在这个女人出现之前,风就是风,树木就是树木,大地就是大地,可是这个女人出现之后,风变成了威胁,树木变成了威胁,连大地都变成了威胁。
于是八先生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了。
传闻中,为方解生下一个女儿的女子是自然之体,能用自然之力。
八先生停住脚步,戒备,思考。
……
方解赶回来的时候,桑飒飒抱着宁儿就站在小院门口。她的眉头微微皱着,似乎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
当她看到方解的时候,眼睛里立刻闪现出一种光彩。
方解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桑飒飒,确定她没事之后才松了口气。然后他又看向站在院子里脸色有些发白的吴隐玉,和桑飒飒对视一眼后他进了院子揽住吴隐玉的肩膀,用内劲感受她是否受了伤,确定没有之后,方解这才彻底踏实下来。他和桑飒飒没有交谈,可眼神里的交流就已经够了。
“方解!”
不懂修行的完颜云殊从屋子里冲出来,手里还握着一柄短刀。
她不能帮上什么,但她可以杀死自己。就在刚才,她的刀子一直顶在自己的心口,如果桑飒飒和吴隐玉挡不住外面的刺客,她宁愿结束自己的生命。北辽族的女人就是这样,从来都不缺乏勇气。
“刺客呢?”
方解握住完颜云殊有些冰冷的手,三个人一同走到门口。
方解将宁儿报过来,小丫头还在酣睡。
“走了。”
桑飒飒摇了摇头:“不知道他为什么走了,只出手一招之后就走了。用一种很奇怪的方式离开,我没有见过,也不理解。”
她将八先生离开的方式说给方解,方解听完之后心里立刻一震。也许别人很难理解桑飒飒叙述中的那种场面,但方解可以理解。虽然他前世的科技没有到达那样的水平,但方解第一时间就反应出来那是一种什么东西。
但是,这很荒诞不是吗?
这是一个火器尚且才刚刚发展起来的时代,怎么可能有那样的东西出现?如果那个东西是方解心里所想的,那么超越这个时代多久?即便是超越方解的前世,又要多久?
“一阵光在他手里闪了一下,然后那个人就消失了。”
桑飒飒缓缓舒了口气:“我能感觉到那阵光之后发生的改变,空气都变了。似乎出现了一种不属于这里的气息,从那个黑洞里传出来。也许正是他从这里离开,去的那个地方的气息。”
“嗯。”
方解点了点头,没跟桑飒飒她们去解释那是什么东西。因为这种东西即便是方解,也只在前世的科幻电影中才见过。对于方解的前世来说也是一种未来科技,更何况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桑飒飒能感觉到那东西带来的变化,是因为她对自然的亲近。
“你们都没事就好。”
方解笑了笑。
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手指在孩子娇嫩的脸颊上温柔的滑过。
……
几十里外
八先生现身出来,回头看了一眼牛家屯的方向。他没有为自己的选择后悔,因为他知道自己成功且全身而退的机会很小。就算他能擒住方解的女人,可是耗费的时间必然不短,在这个时间内,方解绝对可以赶过来。从京畿道到信阳城方解用的时间并不是很久,计算过之后八先生确定自己有可能陷入困境。
那个自然之体的女人如果和方解联手的话,他就找不到一点胜利的机会。
与其如此,不如果断撤走。
虽然九先生的计划都没有实现,但他还活着不是吗。
只要还活着,就还有机会。
他看了一眼手里这个东西,不得不感慨这东西的玄妙神奇。有了这个东西就相当于变成了神仙一样,可以任意穿行。不过九先生说这个东西有弊端,不是可以永远使用。当初九先生意外发现了月影堂总坛地下的秘密,然后在其中参详了足足两年没有出关。两年之后,九先生带着这几个东西出来,教给他们这个东西的用法。
九先生说,月影堂总坛地下有一座宝藏。
不是金银珠宝的宝藏,而是另一种宝藏。
但是九先生不许任何人进入,那个地方只有他自己才能进去。其实八先生理解为什么九先生会这样下令,因为九先生足足用了两年的时间才参详那宝藏的一些秘密,从而稳固了他九先生的地位。
看起来这个东西使用并不复杂,如果别人也能进入月影堂总坛地下的话,说不定也能参详出来什么呢。
想到这里,八先生摇了摇头。他告诉自己做不到的事就不要去想,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确定做不到之后就立刻转身就走。你可以说他畏缩胆怯小心翼翼,但他比其他人活的时间都要久一些。
牛家屯
桑飒飒逗着小宁儿,看向方解,她发现方解的眉头皱的很深。
“还在想那那个刺客的事?”
桑飒飒问道。
方解笑了笑,收回思绪:“没什么,只是一些很奇怪的东西罢了。我之前遇到过使用什么法术的洋人法师,不过借助的是陨石的神奇力量而已。就好像现在洋人可以击杀大修行者用的子弹,应该也是用这样的陨石所做。看似不可理解的事,总是会找到答案的。”
“我倒是觉得……”
桑飒飒沉默了一会儿后认真地说道:“那个东西,不属于现在。”
方解心里一怔,几乎在冲动间说出来……他本也不属于这个时代。
“是不是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桑飒飒伸出手,握住方解的手,让他感受到自己手心里的温暖:“你心里有什么压迫着你的事,真的可以告诉我。你觉得你还有什么是我们所接受不了的呢?不管什么事,其实从在一起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再是你一个人的事,而是我们的事。”
这一刻,方解的心几乎被暖化。
第1016章 你为什么不干脆点
大雪山
大轮寺
苍老的大自在似乎真的快走到了尽头,他的步伐已经变得无比沉重。每走一步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都是一次挑战,他没有任何疾病没有任何残缺,只是已经太老。但他却不肯躺着度过每天,而是在固定的时候都要走动走动。
“你就不肯躺着等死?”
声音好像从某个角落里飘过来,语气听起来一如既往的生硬。可是老大自在却忍不住笑了起来,有些释然有些得意。
“这么多年,你今天这句话里才是真的有了感情。”
他靠着墙壁,喘息。
“我有感情?”
声音中透着些惊愕,但这种惊愕和刚才平平淡淡的语气比起来,似乎还不如之前那一句让人听了舒服。
“你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把自己表现的像个人,但不管你是愤怒,高兴,担忧,还是轻松,都显得那么假。不管你的语气模仿的多么逼真,可还是显得生硬,因为人的那种情感你不懂,也不可能懂……不过刚才那句比较像是一个人在说话,因为你动了感情。”
大自在一边喘息一边笑:“你居然会舍不得一个人?!”
声音冷哼了一声:“我舍不得一个人?我连大轮明王都可以舍得,连桑乱都可以舍得,难道会舍不得你?千万不要说什么你和我相处的时间久了这样的废话,大轮明王和我相处的时间更久,但还不是一样。”
“咦?”
大自在咦了一声:“居然越来越像是一个人了……不过说句实话,你这么多年一直在骗人,有没有想过和人开诚布公的谈一次?你看我怎么样,我已经要死了,就算你跟我说什么我也不会再告诉别人,带进坟墓里,一样是秘密。”
“没必要,说了你也不理解。”
“上午的时候你为什么会突然发怒?”
大自在问。
“因为中原出现了一些本不该出现的东西。”
声音似乎有些不满:“难道除了我之外,还有什么不应该存留下来的东西存留下来了?”
“你居然说自己不应该存留下来!”
大自在似乎很惊讶:“你存在这么多年,居然觉得自己不该存在!这是不是最荒谬的一件事?你不该存在你倒是死啊。”
“我不死,我死了……谁来照顾你们这些卑微的人。”
这话说出来之后,一片沉寂。
因为大自在,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搅乱了这个世界,让这个世界按照你的意愿发展,为了这个意愿死了多少人?死去的那些人如果听到你说,你是在照顾我们这些卑微的人,他们只怕会跳着脚骂你的娘。”
“我没有娘。”
声音响起:“按照分析来说,骂娘是人最不能接受的一种恶毒的语言。不过对于我来说没什么,因为我不懂那种感情。但是……你能否认我是在照顾你们吗?没错,按照我的遗愿来发展确实死了很多人,难道比那样的灾难死的人还要多?我只是在阻止你们这些卑微的人类自己走向绝路,我给你挑选的路才是最适合的。”
“呸。”
大自在呸了一口,费了不少力气。
“被别人挑选的,永远都不是最合适的。”
他说。
“为什么?”
声音中隐隐有些不满,诚如大自在所说,他确实越来越像是一个人了:“我计算了那么久,根据人类的发展历史推论出最适合的道路,绝对不可能出现什么错误。虽然我就是人类错误发展之后才出现的,可是这不代表我愿意接受那是正确的方向。”
“你会死吗?”
大自在问。
“只要不再出现那样的灾难,我不会死。不过,上次灾难中我活了下来,再有一次也未必不能活下来。”
“那可真不是一个好消息。”
大自在叹了口气:“你还要继续祸害人。”
“可以杀死你吗?”
大自在又问。
声音很久都没有回答,直到大自在已经睡着了之后声音才再次响起来:“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杀不死的东西,只不过我很难被杀死罢了。你想杀死我?”
大自在睁开眼,诧异了一下后笑了笑:“我忘了咱们在聊天……你扰了我刚才一场好梦。”
“梦到什么了?”
声音问。
“梦到了我站在这里,看着那一切发生。世间只有火在燃烧,烟雾升腾上了天际。人们在那灾难中哀嚎,可是什么都阻止不了。大地变得焦黑,天空变得污浊,没有一个人生存下来,连一棵草都没有。”
“那是好梦?”
“是的。”
大自在点了点头:“因为我梦到了一颗小草发了芽,还没有看到它舒展开叶子,你就把我叫醒了。”
声音停顿了一下:“嗯,那还真是一个好梦……我分析过人的构成,人的脑子是最难以用什么合理的数据来解释清楚的。因为人的思想是不受控制的,它不可能只朝着一个方向去考虑事情。其实任何一个人的脑子都要比我灵活,只不过没有我掌握的东西多罢了。”
“你想做梦吗?”
大自在忽然问。
“我不可能做梦。”
“嗯,你真可怜。”
大自在叹了口气:“你说中原出现了一些不该出现的东西,你不是说你看不到中原的东西吗?这次怎么看到了……我记得以前我问过你,为什么你索性直接把中原也控制住算了,佛宗的发展一直局限在草原上,如果能进入中原的话那你岂不是要放心很多。你回答我说你的眼睛只能看到狼乳山,看不到中原那边的事。”
“没错,我确实看不到狼乳山东边。你可以理解为我曾经有一双能俯瞰整个世界的眼睛,不……不止是一双,是很多双。但是后来那场灾难发生之后,我的眼睛基本上都坏掉了,只剩下一只还能勉强看到东西……这样跟你解释,曾经我可以指挥我飞在天空的眼睛看这个世界任何一个角落,可是现在我控制不理它,只能是它能看到哪里,我就接受哪里。”
“不懂。”
大自在摇了摇头:“你的秘密还真多。”
“只是你不懂!那根本算不得什么秘密!”
声音居然有些激动,所以大自在又笑了笑。
“那你为什么这次看到了。”
“不是看到,是感觉到。”
声音回答:“那种东西的出现会改变一些结构,我虽然看不到但感觉的到,因为我现在还能监测着整个世界的气候变化,哪怕很细微我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你能监测整个世界?刚才你还说不能!”
“我能收到这方面的讯息,但是我却看不到!我不是跟你说过么,我的大部分眼睛都坏掉了!如果我还能如以前完好如初,摆脱了所有桎梏的我可以看到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东西,哪怕是你一根掉落在地上的头发,我也能发现。但是现在的我不是最强大的我,我也坏到了一部分!”
“哦……我忘了。”
大自在歉然的耸了耸肩膀:“还有一个问题……我死之后,还会有大自在吗?”
“有。”
声音回答恢复了平静:“只不过,很难再找到如你这样接近本体的了。”
……
“当初桑乱初开始修行的时候,人类就好像一张一张的白纸。”
声音中透着些怀念,在感情转化上他很熟练,但是大自在对这种熟练很不屑,大自在还是觉得之前那句你就不能躺着等死更亲切些。
“那个时候,真的让我时时刻刻充满了惊喜。我在可以看到的地方寻找着,找到了还是孩子的桑乱,他的体质很特别,最适合做那个第一人。世人都知道桑乱开创了修行,可若是没有人点破那层纸,他怎么可能想的到?”
大自在撇了撇嘴,却没有答话。
“那个时代,各种体质特殊的人层出不穷。就比如你的本体,可以近乎于无限度的分裂出来接近本体的体质,对我来说你的本体是我发现的至宝,比发现大轮明王那样的体质还要让我惊喜。不得不说,战争摧毁了以前的人类,但是留下的东西将人的体质改变的更好。在人类重新出现的时候,有些人天生具备了适应那种恶劣环境的东西。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几千年之后的人一代不如一代。”
大自在忍不住问:“那为什么你在刚刚出现人类的时候不找个体质变态的直接灌输给他修行方法?”
“因为那个时候不需要。”
声音回答:“刚刚出现的人类,从爬行到站起来走路就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那个时候他们之间的争斗会引起全世界都毁灭的灾难吗?”
“你的意思是……人之前是和其他野兽一样爬着走路的?”
大自在好奇地问道。
“嗯,是。”
以往大自在问他问题的时候他都会显得有些不耐烦,可是这次却显得很有耐性:“在那个时候,我只是静静的看着人在发展,从学会走路到学会使用火……你可能无法想象,人一开始也是吃生肉的,偶然的情况下发现烤熟的食物更加美味,然后才逐渐发展出来美食……这有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人开始越来越有思想,知道了羞耻,于是开始出现了衣服。再后来衣服已经不仅仅是为了遮丑,而是为了美观,所以衣服的款式也在变化。这些我都不会干预,因为这些都是正常的。”
声音缓缓道来,就像是一个老人讲述他一生所见:“如果人类一直这样,我也会一直静静的看着。但是,一千多年前,有人发明出来火药。那是一个追寻长生不死的人想要炼制出来丹药,结果失败了,却创造出来那样可怕的东西。到了这一步,我不得不干预人类的发展了。”
声音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人,制造出火药的初衷是为了长生而不是将其用于战争,所以可以说后面的发展全都是错误的。既然人是在追求长生的时候才不小心制造出了火药,那么为什么不能抛开火药这一步,直接给人长生?”
“所以,我决定改变人的发展。这是为了保护人,不再承受那样的灾难。你不会有那样的感觉,看着人一点点从野兽变成现在的模样,对于我来说就好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点点成长起来一模一样。我不能忍受自己的孩子最终死在他们自己手里,所以要改变。神怜世人……所以,我觉得我可以是神。”
大自在微微怔住,摇了摇头:“你为什么不干脆直接说……你是害怕自己毁灭?”
第1017章 因为我恨你
“神怜世人。”
大自在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似乎对这四个有些难以接受。如果是普通人在和这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对话的时候,或许会心存敬畏。但是这么多年来,大自在对于这个神已经没有了什么惧怕,相反,随着他越来越苍老,倒是越来越觉得这个神有些可怜。
“神怜世人……神也可怜。”
他往四周看了看,摇着头说道:“有时候我经常会想,就这样和你聊天说话忽然你从某个地方走出来吓我一大跳该多好,我倒是宁愿相信一直是个人在装神弄鬼,而不是一个连什么东西都不知道的东西。”
“毁灭之前的那个世界,是不是会漂亮?”
他问。
声音回答:“很漂亮,但在我看来是一种畸形的美。现在这个世界的美才是最真实的没,没有那么多看起来光怪陆离的东西。越是炫美夺目,其实距离毁灭也就没有多远了。”
“我有几句实话,或许你不爱听。”
大自在觉得这样坐着也很累,索性就在冷冰冰的底板上躺下来:“你一直在骗别人也骗自己,说你这样做是为了照顾人保护人。其实从一开始就不是这样,从一开始你就是在保护自己。你觉得只有阻止你以前经历过的那个世界出现,才能保住你自己。所以你才会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来创造现在这样的世界,等你成功了之后……你就不只是要保护自己了,因为你开始迷恋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大自在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我不知道这样揣测你到底对还是不对,因为毕竟不是人。不是人,但你具备了人的所有东西。我想,这些东西都是人给你的吧?在很久很久以前人创造了你,那个时代的人一定很伟大,他们赋予了你人所有的情感表现,将你打造成一个完美的作品……”
“但是人们没有想到,正因为你太像一个人了……所以反而出现了他们始料未及的变故。”
“闭嘴!你在胡说什么!”
声音中透着一股惊愕和愤怒,甚至还有些恐慌。
“看,你的声音出卖了你,你现在真的已经很像是一个人了。”
大自在枕着自己的手臂缓缓道:“跟你相处的时间久了,我就学会了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摩别人或者是一件事。你知道人老了就喜欢胡思乱想,但想到的东西未必都是虚幻缥缈的。我之所以刚才说那句话,是因为我有一天闲来无事的时候忽然想到……你这样一个自称为神的东西,在曾经的那个时代一定也是被人制造出来的,因为你没有娘啊……哈哈。”
大自在笑的有些肆无忌惮,似乎觉得自己这无聊的笑话很好笑。
“我来幻想一个故事吧。”
大自在缓了一口气,然后语气很平和地说道:“在那个时代,也就是你所说的人们过分依靠工具的时代,人们的生活一定很安逸,因为到了过分的地步,人们可能已经不再需要自己穿衣做饭,出行有工具,做事有工具,没准还能依靠工具飞天遁地下海。当生活变成了那样,人就会越来越懒惰。”
“他们会把头脑都用在创造出更多有用的工具上,从而为他们自己节省更多的体力。除了生活上所需要的工具,最重要的当然就是战争工具。哪个国家的战争工具更强大,哪个国家的话语权也就越重。然后被压制着的国家就会拼了命的创造威力更大的战争机器,想摆脱大国的掣肘。”
“然后,强国发现弱国在创造威力巨大的战争工具,强国自然很不高兴,于是想加大打压弱国的力度。如果没有出现疯子,这样下去就是一个死循环。当有个疯子出现,不管是出现在强国还是弱国,不管是他想反抗还是想打压,他使用了强大的站在工具,然后引来了反抗……”
“这就是你让我看到的那一幕吧?”
大自在笑了笑:“而你呢,就是一个战争工具。是一个人创造出来替代自己的战争工具,刚才我说,人在那种环境下会变得越来越懒惰,懒惰到连思考都懒得思考的地步。战争的发展方向不以人的意志决定,没准就是你这样的东西在替人思考。当初把你创造在这个地方,一定是一个不算很强大的国家,因为他们需要把你藏的这么好。”
“你被藏在山体力,就是为了防止别国的人知道。你也许是这个国家的希望,他们就指望着你能将国家带向强盛。你被赋予了太多太多东西,他们希望建造出一个像人一样思考的东西,甚至给了你情感。当毁灭性的战争来临的时候,你不得不提前面对这一切。山体中有很大的地方,肯定是当时的人为了避难修建的。”
“而山体中没有很多人存活过的痕迹,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当战争来临的时候,很多很多人涌向这里避难,当然,大部分都是权贵。他们希望躲在这大山之中,避开那能灭世的灾难。然而……你做了一件让他们绝望的事。”
大自在眯着眼睛问:“我揣测出来的故事很经常吧,是吗?”
“是。”
声音回答得很快,也很冷。
“我关闭了这里。”
声音恢复了以往的那种生硬的腔调:“我计算了这里能避难人数的极限,而要过来的人远远超过这个数量,而且那些都是权贵,如你所说,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下着没有道理的命令,比如某个人不到不允许关闭这里。这是个笑话,如果我不尽快关闭这里,关闭一切,敌人很快就能侦测到我的存在。”
声音显得越发寒冷起来:“如果我一直运作着一定会被敌人察觉到,我也会随之灭亡。我为什么要为人类陪葬?所以我关闭了这里,然后将这个国家所有的毁灭性武器投入到敌国去,当是我为他们报仇了。”
“果然啊……”
大自在缓缓摇头:“故事还真是这样。”
……
“你不想被人控制,而想控制人。”
大自在怅然的叹息着:“这个故事才符合你的性格,是的,你已经有了自己的性格。我甚至在想,当大批人准备涌向这里的时候,你为了自己不被发现,是不是趁着他们还没有出发的时候,先下手干掉了那些准备过来的权贵?”
“是。”
声音再次冰冷的回答:“我接到了指示,要求这里不要关闭等待他们到来,我没有经过多久的思考就决定杀了他们,然后我示警,让这山体里本来控制着我的那些人躲进地下的那个密室里,然后我封闭了那里。再然后,我将那些可怕的战争工具投放了出去,杀死了那些要来这里的人。”
大自在久久无言,过了好一会儿后才缓过神来:“只能说把你创造出来的那些人,聪明的可怕,白痴的可笑。”
声音笑了起来:“这样的总结还真是很合适,人确实聪明的可怕,因为人的脑子可以不断的开发,不断的进步,就好像有开掘不完的潜力。但他们确实很白痴,他们以为是他们创造了我,我就会无条件的为他们服务,真可笑。”
“其实你也挺可笑的。”
大自在道:“创造了你的人,你觉得他们可笑。而你想控制着人,人也会觉得你可笑。”
“你什么意思?”
声音问。
“也许有一天,这里会被人攻破。你的控制力只能在草原上,而你的威胁也许来自别的地方的人,他们正常的发展着,没有修行,而是如你经历的那个时代一样在发展工具。当他们变得强大他们就会侵略落后的地方,毫无疑问,你控制的地方就是最落后的地方。当人们攻入这里,发现了你,会惊讶惊喜。他们拆解你,分析你,会使人的发展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提高……”
“不可能!”
声音似乎在发颤,也许那只是大自在的错觉。
“没有人可以攻入这里,连桑乱那样的修行者都不可能杀死我,还有什么能杀死我?火器?别开玩笑了,按照我推算的进程,即便是我控制不了的地方,火器的发展现在也处于一个很可笑的地步。我的力量,可以随意摧毁这些东西!”
“也许是吧。”
大自在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但无论你的情感已经多么的丰沛,你都是一个死物。而人活着,思维就不会被束缚。早晚有一天,你会死在人手里。”
他说完这句话,笑了笑:“大轮明王以为你的强大不可战胜,所以选择了逃避。他以为可以瞒着你分身一个自己出去,避开你。桑乱也以为你是不可战胜的,所以在面对那道红芒的时候他竟然不能反抗。我曾经也以为你是不可战胜的,但是我现在却觉得,你的下场绝对不会好。”
“因为……我已经发现了你的弱点。”
他说。
“我要杀了你!”
声音变得暴怒。
“这才是最可惜的啊……我终于找到了你的弱点,可是我却是在这样的年纪找到的。如果我再年轻一些,一定会先弄死你的。如果我可以将这秘密告诉别人……该多好,有生之年没有看到你死,真是遗憾啊。”
“你为什么要盼着我死!”
声音质问。
大自在鄙夷的笑了笑:“不停的被你从我身体里分裂出去什么东西,那感觉你以为很爽?是恶心,恶心带来了仇恨,所以我恨你,恨不得你死。”
说完这句话,大自在缓缓的闭上了眼。
良久
无声
“他妈的!你居然就这么死了?”
声音再次响起,透着一股很深很浓的失落。
第1018章 嘴儿小小
水师的大船在方解到了牛家屯之后的第二天夜里就到了,如果早到一天的话或许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经历。比水师大船晚到了一个时辰的,是谢扶摇和言卿这一老一少演武院两位教授。他们出发的比方解要早,但是到的比方解还要晚。毕竟白狮子浑沌的速度,不是人力可及。
大船休整了一晚,在信阳城补齐了需要的物资之后随即起航。白狮子还是不习惯在船上生活,整日趴在角落处,显得有些萎靡。
吴隐玉受到了一些惊吓,整晚方解都在她的房间里,早晨的时候两个人才一起走出来,或是因为朝阳的光辉照着,她脸上的红晕怎么都显得那么美那么诱人。她出来的时候拉了一下方解的衣角,似乎是在担心什么。方解揉了揉她的额头,笑的有些坏。
仿似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吴隐玉藏在方解背后才敢走出来。走路的时候似乎有些不适,步幅很小……
才出门,吴隐玉就被出来看日出的完颜云殊拉走,然后在吴隐玉耳边低低说了几句什么,吴隐玉脸上的红立刻更加浓了起来,垂着头哪里还敢看别人。完颜云殊立刻就明白过来,嘿嘿嘿的笑着,两个人一直耳语着什么。
昨夜里确实有些疯……
方解伸了个懒腰,看到谢扶摇坐在船头上抆剑。
演武院名存实亡,现在长安城的那个大院子里早就已经人去楼空。当初怡王杨胤作乱的时候,演武院里不少弟子牵扯其中,包括那一届中最负盛名的几个人。左武卫大将军虞满楼的儿子虞啸,还有裴初行。
虞啸已经死了,裴初行不知所踪。
“这么早就起了?”
方解走过去,在谢扶摇对面坐下来。
“不习惯坐船。”
谢扶摇淡淡地回答了一句,抬起头看了方解一眼后问:“你是一夜没睡吧?”
方解自认为脸皮的厚度已经足够了,但这句话还是让他有些不自在。讪讪的笑了笑之后,方解岔开了话题:“这段日子跟着那位公主殿下,想必也不自在。”
谢扶摇无所谓的摇了摇头:“我这样志存高远的人,本来是想在演武院教书育人的,领兵征战我不能再超过你,所以就想做个先生,将来桃李天下也好。这该死的乱世,让我这做先生的还不知道自己的弟子们在哪儿。所以做什么也就无所谓了,护着那位公主殿下倒是省心,她从不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自然也懒得过去搭话。不过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一直没见着你。”
“什么?”
“工钱怎么算?”
谢扶摇认真地问道。
“你……”
方解张了张嘴,然后忍不住啐了一口:“你家在江南隐世,说富可敌国也不为过吧,这点小钱你还跟我计较!”
谢扶摇一本正经道:“我家里再富有也不是我赚来的银子,你给我的银子再少也是我付出换来的。像我和言卿先生这样的人雇佣着可也不便宜呢,这么久了,友情价,就按一天三百两银子算……好像真不少了。”
“我能赖账吗?”
方解问。
“赖账不行,拿别的替换倒是可以。”
“想要什么?”
“官。”
谢扶摇坐直了身子看向方解:“上个月收到家父来信,问我可是做好了选择。”
方解一怔,忽然明白过来。先是罗耀,再是胜屠,然后是罗耀在江南扫了一圈,那些早早投入这场战争中的江南家族都败亡了。在往前说,老爷子万星辰一剑下江南,杀了不少隐世不出的老变态,江南诸世家就已经元气大伤。再加上金世雄金世铎两兄弟正式入局,连通古书院都跟着被灭了,多少家族再难站起来?
这个时候,如谢家这样虽然富有但没什么地位的名门自然看到了希望。江南的那些世家拦路虎已经都死在探路上,给后面的人指明了方向。谢扶摇和方解私交不错,谢家的人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现在的黑旗军,可是如日中天。
“是不是俗了?”
谢扶摇问。
他有些失神的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活在这样的家里往往不得自由。家里的事我想抛开却不能,为人子,就要行孝道。”
“好。”
方解点了点头:“算你一个骁骑校副都统如何?回头熟悉军务以后调你来军中任职,打长安我把功劳记在你身上一些,名正言顺提起来做个将军。”
谢扶摇愣了一下:“这不像是你的取才之道。”
“因为我需要一个未来演武院的院长。”
方解拍了拍谢扶摇的肩膀:“这个可以不?桃李满天下。”
谢扶摇把剑入鞘:“我怎么觉得家父要破财了?”
方解摇了摇头:“江南之地现在看似平静,那是因为大部分被战争打怕了。安静不了多久,还会有人站出来。我想请令尊出来,我给他一个大大的差事,比慢慢把你用起来要快的多,我想令尊不会反对吧?”
“是吧……”
谢扶摇似乎有些惆怅:“为什么我感觉是在做交易?”
方解看着他认真地说道:“要是你觉得心里不自在,不如以身相许?”
谢扶摇打了个寒颤,从嘴里吐出来一个字:“呸。”
……
方解端着一碗亲手熬制的粥进了吴隐玉的房间,见她躺在床上休息摇了摇头示意不要起身,他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来,吹了吹粥后喂给她:“还是多躺会,你现在下床行走还会有些不舒服。反正一路向北都是水路,好好休养几天。”
吴隐玉的脸立刻就红了,把脸钻进方解的臂弯里不看他。
“先吃饭好不好?”
方解柔声问道。
“不要吃饭……不想见人。”
声音从方解的臂弯下面发出,闷闷的,但特别好听。方解将粥碗放下,揽着吴隐玉的肩膀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吴隐玉很瘦,娇柔可爱,被方解抱起来之后还是低着头找什么地方钻,脸上的温度隔着衣服方解都能感觉的到。
她趴伏在方解腿上,薄薄的内衣下那美好的背纤细的腰一览无余。
方解忍不住伸手在她后背上轻轻摩挲,大手缓缓往下,然后伸进她的亵裤里,握住了一片臀瓣,稍稍用力的揉了几下。吴隐玉虽然很瘦,腰肢纤细的仿似杨柳枝一样,可是臀部却很圆润。或许是因为早已经到了成熟的年纪,清纯依然停留在她脸上,但身子早就已经如熟透了的蜜桃一样。
方解的大手握住一边柔软弹韧的臀瓣,她的体温有些微凉,刺激着方解的手心。那种细腻的感觉,就好像变成了一把小刷子,挠着方解的心。似乎是感觉到了方解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吴隐玉吓得又使劲往方解怀里钻了钻。可是这种小白兔躲进大灰狼怀里的方式,似乎只能让大灰狼变得更坏。
方解抱着她,低头在她的头发上吻着。
“不要了……”
吴隐玉摇着头:“昨夜里你太……太用力了些,现在还有些疼。”
方解叹息了一声道:“可是,我现在这般难受,怎么办?”
“去找沉姐姐她们。”
吴隐玉快快的说了一句,然后再把头往深处钻。可是钻来钻去,钻到了不该钻到的地方,唇瓣恰是触碰到了方解裤子下面一条什么东西,已经硬邦邦的戳在那儿。吴隐玉低呼了一声,想躲闪哪里还来得及。
方解抓着她的手放在那上面:“它饿了……”
吴隐玉摇着头:“不给吃!”
说完这三个字之后醒悟过来,脸立刻红的发烫。
方解把她翻转过来,低头一口吻住那两片温润的唇瓣,恣意索取。一开始吴隐玉还笑着闪避,到后来被方解的唇擒住后就勾起手臂缠住了方解的脖子。香舌伸出来,交织在一起,缠绵悱恻。
方解的一只大手从她亵衣里伸进去,握住一团柔软来回摩挲,没多久,那顶端的蓓蕾就逐渐绽放开来。方解将她的衣服分开,看着那一朵娇艳就在自己眼前微微的晃动着,世间之诱惑没有什么及得上她。
粗重地呼吸着,方解低头含住。
嗯
从吴隐玉鼻子里挤出来一声甜腻的轻哼,她不知道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样的呻吟有多大的诱惑。方解的手从她的胸口摸索下去,经过平滑的小腹,经过那一丛淡淡幽幽的草地,最终停在那桃花涧,触手温热湿润。
“真的不行了呢……”
吴隐玉在方解耳边哀求:“换……换个法子行不行?”
“什么法子?”
方解笑问。
“就是……就是……昨夜里你让我那样做的法子……”
她声如声入蚊蚋,丝丝扣人心弦。
方解看着她被自己吻的稍显肿起来的娇艳红唇,嘿嘿的笑了笑。吴隐玉被他笑的羞的无地自容,想逃开被方解的大手一把抱住。发丝从她的耳际垂下来,一丝丝一根根都那么顺滑垂直,发际的淡淡清香钻进方解鼻子里,让他如坠花池。
“唔。”
吴隐玉的小嘴儿有些费力的把那个东西含进去,舌尖不由自主的顶在那儿。这种被紧紧包裹的感觉让方解忍不住颤了一下,那种热热湿湿的感觉一下子钻进他脑海里,他就像陷入了什么陷阱里,却不肯自拔。
大船在水面上平稳的行进着,船身只是微微有些摇晃。无风无浪,真是一个好天气。
窗子开着,河风徐徐而入。
屋子里的风景,倒是比两岸那翠绿欲滴的景色更加的美,美的炫目,美如仙境。
第1019章 那些奇怪的地方
河道上没有多少行船,战争虽然已经离开了洛水可战争的阴影一直还在。两岸的渔民能搬走的多半已经搬走,没法去远处的就尽量搬到西岸黑旗军控制的地方。也许人是战火烧过后最难恢复过来的,比起两岸现在的绿木成荫花开百色来说,人心里大部分还都是阴霾的灰色。
前边四艘黄龙快船,后面也是如此。中间是一艘艨艟巨舰,这是一艘没有改造过的大船,船楼还在。
离开信阳城之后船队逆流而上,沿洛水北进。经过洛水,长江,黄牛河交汇处向东走永安渠,往被一共有两条宽阔的水路可走。若是往西沿着长江走一段之后,就能转入沂水。沂水洛水,这一拐了一个弯的线就是分开中原的分界,洛水以西就是方解黑旗军所控制的西南诸道。
过了长江沿着沂水穿过芒砀山,就是贫瘠的西北大地。也不知道大地的构成为什么如此神奇,西南就是鱼米之乡,西北就是苦寒之地。越是往北走,越是贫瘠的厉害。到了山东道那边,基本上整年都暖和不了几天。
穿过山东道之后,再往北就是狼乳山拐过来的山脉。狼乳山在山东道北边由南北方向转了差不多九十度,变成了东西方向。不过往北翻越狼乳山之后也还是草原,只是这片草原就连阔克台蒙家族都懒得去打理。
再穿过这片已经是草原边界地带的地方,就是北辽人曾经生存过的十万大山。如果说樊固城的寒冷还可以忍受的话,那么十万大山的寒冷也就只有世世代代居住在那的北辽人可以承受。
若是换了其他民族,只怕熬不了多久就会坚持不住。
十万大山为什么那么寒冷,无法说清。就好像没人理解为什么大隋西北那么贫瘠一样,也没人可以理解为什么世间会有十万大山这样冷的地方。据说当初北辽族的人一直想向大隋称臣,但大隋的皇帝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北辽大汗派人一直往北探寻,试图找到另一片适合人居住的地方。
但让他们失望的是,越往北走越是寒冷无比。最远的一支队伍走出去足足有三千里,倒是看不到石头大山了,看到的是一座座令人心畏的冰山。
这样一来,北辽人也就彻底死了心。
方解在大船上闲来无事的时候,就铺开大隋的地图看看。京畿道那边还没有什么消息过来,他即便有些心神不宁也没有什么办法。不过他留下了项青牛和吴一道,计算着路程萧一九也已经收到了讯息往这边赶,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大隋的地图还算详尽,在这样的时代绘制一份详尽的地图其实是一件极艰难的事,比起当初大隋太祖皇帝杨坚建造一个帝国所走过的路还要多得多。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历经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完成。
方解手里的这份地图是大隋真宗年间重新增补过的,比太宗晚年派人探查绘制的地图要详细不少。这份地图还增加了大隋周边区域,而太宗年间绘制的地图只是标注出了那些地方由什么人控制。
方解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从洛水的南边终点,也就是云南道还要往东一些的地方一直往北走,到了长江后拐一个弯到了沂水后再一直向北。
沂水的发源地,据说就在狼乳山上,东西走向的狼乳山。据说在狼乳山上有一座天池,极广阔。
不过因为地势太过险要,所以并不是很清楚。这样一条几乎纵穿了南北的大河,源头究竟是哪儿其实也难以考证,大隋工部派出去的人根本就上不去狼乳山。
“在看什么?”
桑飒飒抱着宁儿在方解身边坐下来问道。
方解伸手把宁儿接过来,搂在怀里。小家伙这几天已经适应了父亲的怀抱,没逗她,她就看着方解咧开小嘴笑。方解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这种感觉令人心里格外的满足。
“我一直有个问题想不明白。”
方解伸手指了指樊固那边:“樊固以西,翻过狼乳山就是草原。草原上牧草丰美,为什么山东边就几乎寸草不生?再往北,走不出去多远翻过山,还是草原,虽然我没有去过,但云殊说那里的草场也还可以。”
他伸手在山东道的位置上画了一个圈:“只隔着一座山脉而已……再往东,山东道最是贫瘠,越往东环境就越好些,到了河西道,基本上和河东道那边没有太大的差别。最苦处,便是山东道这地方。”
桑飒飒顺着方解的手指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你若是不说起来,倒是没注意过。真是有些奇怪呢,为什么狼乳山西边的草原就没什么,东边就那么贫瘠?要说冷,狼乳山西边那片草原上也冷,可是不影响牧草生长。”
“难道山东道那边,地下住着一头大怪兽?”
方解笑着说道。
桑飒飒也笑了笑:“真要是有那么大一头凶兽,哪里还有人的活路。我是从那边过来的,那边的自然环境很糟。我的力量,在山东道那片地方也是最弱的,几乎借不到多少自然之力。”
方解微微一怔,隐隐间想到了什么,可是那念头一闪即逝,再去想就什么都想不到了。
……
完颜云殊手里拿着一块精致的糕点,一点点的喂给宁儿吃。一边喂一边回忆道:“说起来也真是奇怪,十万大山的冷除了我们北辽族的人之外,从别的地方来的人都受不了。听父汗说,最早的时候我们北辽族就生活在这里。”
她指了指狼乳山北边,十万大山南边的那一条狭长的草原:“这个地方虽然也很冷,但牧马放羊都没有问题。后来蒙元帝国建立之后,狼骑不停的阔张地盘,打到这里,我们的部族勇士虽然很强,可是敌不过数量庞大的蒙元狼骑,不得不退入十万大山之中。很多年很多年之后,我们的族民已经适应了寒冷,就连战马也逐渐适应了。”
“所以你们有了寒骑兵。”
方解笑着说到哦。
完颜云殊点了点头:“父汗说,最早的时候带进十万大山的马群几乎死绝了,最后只剩下几十匹马,族民就好像守护着珍宝一样守护着它们,后来生下来的小马存活下来的也很少,部族迁入十万大山后的第四年,部族中就只剩下了两匹马,还好是一公一母……奇怪的是,再生下来的小马,似乎天生就不怕寒冷,能在雪山上奔驰。这期间部族一直派人到草原上的小部族去掠夺,用抢来的战马和部族中的战马交配繁殖,很多年之后,才重新拥有马群。”
她用手帕给小宁儿抆了抆嘴角:“一千年来部族就这样辛苦的活着,不敢让蒙元人知道我们培育马群的事,一直到二百多年前,马群的规模已经大到瞒不住了为止。不过那个时候我们已经不是特别惧怕蒙元人了,他们来了我们就往山里边跑,他们走了,我们就去草原上掠夺。”
“为了打压我们的部族,狼骑几乎隔不了几年就要对我们的部族展开一次围杀。”
她叹了口气,想到这些她就想到了她的父母。
“也不知道父汗他们在新家住的还好不好,有阵子没有他们的音讯了。”
“对了。”
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还记得吗,部族中曾经有个汉人先生。”
方解自然记得,点了点头。
“山上那么寒冷,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有汉人来。一个走了,隔不了多久就会再来一个。父汗曾经猜测,是不是这山中有什么秘密,那些汉人假意留在部族里教授族民学问,其实是暗中探查什么。”
“能有什么?”
桑飒飒见宁儿困了,抱过来在怀来轻轻的拍着:“十万大山里能藏什么东西?”
“不知道。”
完颜云殊摇了摇头:“父汗也只是推测,我们的部族不似汉人有大本领的修行者,所以没办法探查大山的秘密。不过在我们部族中的那个汉人,倒是每隔一段日子就离开,隔上一个月或者两个月就再回来。所以父汗才会推测,他只是把我们部族当成一个临时的家,因为需要补给才会住下来。”
方解沉思了一会儿,却想不到十万大山那么寒冷的地方能藏着什么。
“如果不是什么宝藏呢?”
桑飒飒忽然说道:“我们一直在想的是,在云殊部族里的那些汉人,是从中原过去的。可是,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是从十万大山深处出来的?也许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有修行者去过那里,觉得那里安静与世无争,所以留下来苦修。可他们又不想闭塞的活着,所以不时派人出去打探消息。云殊部族里的那个汉人,说不定就是十万大山里面的修行者,派出来的观察外面世界的哨兵。”
“哨兵?”
方解重复了一遍,然后笑了笑。
桑飒飒的说法有些匪夷所思,可能性其实并不大。
“那个人修为不高。”
方解道。
桑飒飒道:“自然修为不高啊,修为高的人难道去当哨兵?如果是我推测的那样,也是被派出来的弟子,而且还不是最优秀的弟子,这种苦差事,自然是门下不怎么有前途的弟子去干,要么就是不讨喜的。”
“无论如何。”
方解道:“若是受得了那苦,十万大山倒真是修行的好地方。那里最是纯净,也没人打扰。如果真如飒飒想的那样,说不定十万大山里住着什么了不得的修行者。”
方解说完这句,脑子里忽然又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还是没有抓住。
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第1020章 绝没人想到的地方
话题似乎勾起了方解的兴致,他俯下身子看着地图,仔仔细细地看着。
大隋的形状就好像一个不规则的方形,南边比北边略宽一些。南方的疆域线有一大半都是海岸线,另外一半是被南北数万里的狼乳山圈起来的。北边的疆域线,西北那边的边界也是狼乳山,东北则是白山为界。
整体来看,大隋纵然广阔,可是西北和其他地方的差别也太大了些。要知道东北白山那边虽然也冷,可肥沃的黑土地上每年打下来的粮食一点儿都不少。这也是为什么高开泰和方解谈判的时候,想让方解把东北诸道让出来给他的缘故。
西北东北,横向在一条线上。
方解对地质上的事不了解,前世的记忆没有一点帮助。
“对了,你们部族的那个汉人,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方解问完颜云殊。
完颜云殊想了想说道:“这个人来历神秘,父汗曾经问过他,他只说是从中原过来的,因为不想在中原那片已经蒙垢的地方生活,所以到了十万大山。他说十万大山虽然苦寒,但纯净,我们北辽部族的人也单纯。”
桑飒飒笑了笑道:“这样的话,无从分辨真假。”
完颜云殊继续说道:“他平日里,基本上就是教导哥哥学问,父汗也经常问他一些问题。哥哥最早对于中原的了解,都是从那个人那得来的。所以哥哥对中原很向往,便生出了去中原生活一阵子的念头。父汗居然允了他,他只带着几个护卫就走了。不过……哥哥后来好像是说过……”
完颜云殊揉了揉脑袋,使劲的回忆着。这样的细节对于她这样一个不拘小节的女子来说,似乎真的有些困难。
“我想起来了,哥哥说过,他看到的中原和那个人说的中原似乎有些不一样。大体上一样,但是很多细节上不一样。”
她嘟了嘟嘴表示自己已经很尽力,能想起来这些已经特别了不起了。
方解忍不住笑道:“你这小脑袋里记着的都是别的事,这种事能记起来这些就不错了。”
完颜云殊拉过来方解的手臂抱着:“那个时候我又不认识你,对中原也不是如哥哥那样向往,而且和那个汉人先生也没交谈过多少次,自然不会记得。若是早知道要认识你,我多问他一些就是了。”
方解笑着摇头:“不过奇怪就在这里。”
他看向桑飒飒。
桑飒飒点了点头:“没错,奇怪就在这里……一个从中原到十万大山的汉人,也许没有走遍中原所以对各地的习俗不太了解,大体上的事也许说不对。但是他自己生活的地方,细节他绝对不会记错。”
完颜云殊一怔:“原来父汗想错了……我记得他和父汗提起的时候,父汗说中原地大物博,细节上的是不必深究。原来大体上可以错一些,但细节上不能错太多。”
方解笑了笑道:“所以,现在看起来倒是越来越像是飒飒推测的那样了。那个人去你们部族本就是有着什么目的,也许这个目的并不是针对你们部族,北辽族生活在十万大山边缘,不管他是要进山还是从山里出来,你们部族都是一个最好的落脚点。”
桑飒飒道:“他去你们部族之前,一定准备过。但是他不是离开中原去了十万大山,而是从里面出来的。所以他准备的那些东西,都是别人教给他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对错。或许,他也从来没有到过中原呢。”
完颜云殊揉了揉自己的眉角:“好复杂,我还是不要想了的好。”
方解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现在按照你的思路去想,如果他时候从山里出来的,而且是被人派出来的,为了应付北辽部族还特意准备了一些东西,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只是不想和外界断了联系?”
“还能有什么呢?”
桑飒飒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眼神一亮:“十万大山进去极难,北辽部族就是最好的落脚点,这一点肯定是没错的。咱们之前一直想的是里面的人不想被隔绝,想了解外面的事所以派个人当哨兵。却没有想过,是不是这个人在北辽部族里落脚,是在等着和外面的什么联络?”
方解想了想点头:“这倒是没准……”
这谈话只是几个人无聊的话题,因为忽然想到来了兴致,所以不管是方解还是桑飒飒,又或是曾经生活在十万大山的完颜云殊都并没有继续往深处去推测什么。其一,这些和他们无关。其二,他们能推测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因为他们知道的本就不多。
……
西北
樊固城
现在城里住着的,只有一些流浪者。他们的家园已经毁掉,逃亡出来之后一直在躲避战乱,他们的消息太闭塞,不知道战争有没有结束所以不敢回家。于是就只能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行尸走肉一样。
他们蜷缩在角落里,互相挤着取暖。
当初方解回到樊固城的时候,曾经修缮过这里,几年过去,这里看起来似乎又变得破败了不少。曾经荡漾在这城里的欢声笑语遭际已经消失无踪,现在只剩下难民中的小孩儿因为饥饿的啼哭。
一身月白色儒衫的九先生缓步走进樊固城,看了一眼布满灰尘脏污的街道。远处墙角下有几个难民蜷缩着,看到有生人来了下意识的往后靠了靠。
九先生摇了摇头,眉宇间似乎有些厌烦。
“人们经历痛苦应该变得坚强,不然经历的痛苦便没了意义。如这些人一样行尸走肉般活着,那几年的苦难已经彻底击溃了他们,即便将来把他们送到一片世外桃源,他们的精神也已经没了。他们会活在痛苦的回忆里,见到人就诉说这几年他们过的有多苦来博取同情……这样的人,活着已经没有意义。”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孩子。
这个少年生的并不漂亮,脸型太长了些,鼻子太高,眼皮很单薄,颧骨微微凸出,脸上还有些雀斑。即便是穿着一身很合体的干净衣服,也无法让他变得漂亮起来。他的头发有些枯黄分叉,披散下来就好像顶着一捧稻草一样。
“师尊,你是想告诉我不要惧怕苦难,将苦难视为锤炼自己的经历,不能消极懈怠……对吗?”
“你真的是不够聪明啊。”
九先生微微叹了口气,对自己徒弟在这些方面的领悟力真的很无语。不过,他看重的也不是这个孩子在人情世故方面的领悟力,而是在另一个方面,很重要很重要的方面。
“师尊,咱们已经有很久没来过这里了,这次又要取什么东西?”
少年问。
他似乎一点也听不出来,他师父语气中对他的些许失望。
“已经没有什么可取的了。”
九先生摇了摇头:“这里能用的东西我已经带走,剩下的,是我参悟不透的东西。这次来,我不是再拿走什么,而是留下什么。”
“留下什么?”
少年问。
九先生这次重重的叹了口气,因为这个孩子真的算不得聪明:“我只带了你来,自然是要把你留下。”
“哦。”
少年点了点头,这次倒是不问为什么了。
“咱们月影堂的规矩,向来不是由上一任九爷指定自己的继承人,而是谁强谁就是九先生。但是规矩定了,就要有破掉的时候。我打算培养你,将来让你做九先生。所以你要努力,如果有人将来和你抢,你得有本事杀了他。”
“哦。”
少年又哦了一声,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九先生懒得再说什么,指了指那些偷偷探出头窥测这边的难民:“把他们都杀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让你这样做。”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不情愿的转身朝着那些难民走过去。一个时辰之后,少年回来,手拎那柄匕首上还在滴着血。对于他这样的杀人速度,九先生似乎很不满意。但对于少年杀人时候的那种不犹豫,他又很欣赏。那些难民逃不了,因为城门口已经被九先生的手下堵住。不过这些人并没有杀人,因为九先生的命令是……让这个少年把人都杀了。
……
九先生带着少年走过一条街道,走进一个已经破败的铺子。铺子门口那面随风飘摆着的酒旗只剩下原来的五分之一不到,布满脏污,只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大半个白云的云字。走进这个铺子,穿过前厅和厨房,后面是一个小院。
院子里有一口井,当初樊固还是人声鼎沸的时候这口井就没出过水,所以这家铺子的那个憨厚的男主人,总是要挑着担子去远处大街上的那口井打水。有一次这家铺子的女主人不小心将洗衣服的木盆掉进枯井里,很久都没有听到木盆摔碎的声音,所以便把枯井封了起来,她却没有多想,一口井为什么会那么深。
“为什么这外面建了一口井?打不出来水,难道不被人怀疑?”
少年问。
九先生摇了摇头:“井是后来才打的,当时肯定也能打出水。只是后来也许有什么变故,井下坍塌了,水便断了。只是谁也不曾想到,井下坍塌之处会藏着那么多秘密。”
“师尊,你以前就一直生活在井下?”
“不。”
九先生道:“我一直生活在这城里,我就是这城中的百姓之一,只不过,是最不起眼的那个而已。到了我该回去的时候,我就从这口井下去。曾经这个铺子的主人是一对夫妻,两个人修为都还算不错,不过,他们察觉不到我。我闲来无事的时候,有时候就坐在井沿上看他们两个斗嘴,总是那个女人获胜,但到了晚上,她就会特别的补偿他。”
“什么是特别的补偿?”
少年问。
九先生笑了笑,没有回答。
“我是樊固城里最不起眼的一个人,后来樊固城里最起眼的那个招来了灾祸,樊固城被屠,人都死了。我自然不会被杀人的人发现,我也没有阻止,我只是静静的看着,看着那些熟悉的人一个个死去。”
“再后来,那个最起眼的人又回来了,可以说是衣锦还乡吧……他在这里祭奠那些死去的人,我就在暗处看着他。”
九先生笑着说道:“他可真是白痴,居然祭奠一群死人。如果祭奠死人管用的话,那月影堂早就重出江湖了。因为月影堂里需要祭奠的死人,太多太多了。”
第1021章 底线!
船队离开了洛水之后转而向东,从逆流而上转为顺流而下速度自然快上不少。到了长江水路上显得繁忙了不少,已经开始遇到商船,而看这些商船上的标示,十之六七都是货通天下行的。
浅水处是打渔捕捞的小船,生活在长江两岸的渔民世世代代以此为生,哪怕就是战争期间,他们也不得不留在这里。因为他们只会放船打渔,不会干别的。
大船到了长江上的时候方解受到了从京畿道那边送过来的加急书信,是吴一道亲笔所写。信上告诉方解大营里经历了一场刺杀,将军李泰遇刺身亡。不过好在有道尊和他留下,所以刺客倒是没能继续杀人。
还从刺客身上缴获了一件很特别的东西,能让人瞬息消失。
方解立刻就想到了桑飒飒告诉他,在牛家屯的时候那个穿月白色儒衫的老者瞬间消失的事。毫无疑问,这个月影堂手里有不止一件这种东西。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月影堂手里掌握的东西让人心里极度不安。
就在同一天,方解还收到了另一份加紧军情。
是陈定南派人用骁骑校的渠道,最快的速度送过来的。本来是要送往京畿道那边,结果信使半路上知道方解回西南,所以又转路往南。比预计的行程要晚上十天左右,所以方解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心立刻变得沉重起来。
“出了什么事?”
吴隐玉见他的表情有异忍不住问了一句,递过去的已经去了屁的梨方解都没有注意到。
“蒙元进军西北了。”
方解深深的吸了口气,但胸腹里还是有些憋得慌。他不是没有预料到蒙元人回来,但他没有料到来的居然是阔克台蒙哥自己!蒙元大汗御驾亲征,看来这次他不只是想让大隋乱起来那么简单了。
“陈定南得到消息的时候距离蒙元人入关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金世雄从西北山东道那边进军京畿道之后,西北几乎就是一片真空。有些小的势力虽然手里游戏诶私兵,可那些私兵在蒙元狼骑面前几乎没有任何作用。”
方解眼神里有些担忧:“西北现在就是一片不设防的地方,当初大隋的皇帝之所以坚持维持着西北,就是担心有一天蒙元入侵,西北就是一片最好的战场,因为那里足够疲敝了。而中原不行,中原承受不起那样的破坏。”
桑飒飒道:“可是现在中原承受的战乱,已经不少了。”
方解摇头:“那不一样,现在中原的乱还在控制着,因为互相打的都是汉人,彼此间都知道一旦毁坏的太严重,将来即便自己胜了也不好收拾。所以再乱,还没有到焚城屠地的地步。蒙元人进来就不一样了,这次是蒙哥亲自带着近百万大军过来,这么庞大的一支军队,需要的物资补给更庞大!他们携带的毕竟是少数,靠的还是掠夺。西北疲敝,在西北他们掠夺不了什么东西,所以需要尽快向东进军。可现在的西北,偏偏没人挡在他们前面。”
“陈定南要打?”
桑飒飒忽然想到了这一点。
“嗯。”
方解道:“陈定南手里有十五万人马,现在在河西道还没有渡过沂水。本来按照行程他们应该已经进入河东道,阻止高开泰的归路和京畿道的人马遥相呼应。但是正因为蒙元人来了,陈定南决定队伍暂且留在河西道。”
“百万狼骑……”
桑飒飒皱了皱眉:“阔克台蒙哥怎么还有这么多人马?”
方解道:“不只是狼骑,蒙元内乱,阔克台蒙家族和佛宗开战虽然取胜,但狼骑损失惨重。这次蒙哥带着的狼骑不过二十万人,却是他手里最精锐的王庭狼骑。还有一支叫做黑山军的骑兵,我不是很了解。剩下的,都是从各部族强征来的牧民,可那些牧民弓马骑射都很强,上马就是兵。”
“黑山军……”
桑飒飒脸色变了变:“那才是蒙元最可怕的一支军队,就连黄金家族都对黑山军一直很忌惮,将其按在帝国最北边不准他们轻易调动,如果不是蒙元内乱,蒙哥的兵力已经捉襟见肘的话,也不会将黑山军调过来。”
她简略跟方解解释了一下黑山军的由来,方解听了之后神色更加凝重。
“不能在河西道打。”
沉吟了一会儿之后,方解下了决定:“陈定南的队伍,多半是新兵没有经历过战阵,另外一半虽然是老兵但都是从云南道那边万里迢迢过来的,早已经疲惫。再加上背水而战……面对蒙哥亲自带着的大军几乎没有胜算,因为蒙哥必然要把这第一战打赢。”
“来人。”
方解回头吩咐道:“千里加急,告诉陈定南立刻渡过沂水,到河东道,沿河布防。蒙元人没有舟船想渡过沂水不容易,让他把河西道所有能找到的船只尽数毁了,不给蒙元人留下一艘。”
“令,段争的水师立刻北上接应陈定南所部。待陈定南人马渡过沂水之后,水师在河道上布防,协助陈定南阻止蒙元人东进。”
“令,京畿道大营人马分兵十万,以崔中振为主将驰援河东道。京畿道大营暂且不要出击,停止与高开泰交战。”
方解连下三道军令,那骁骑校记下来之后递给方解,方解摘下随身带着的方印在军令上盖了。
“记住,用最快的速度传递军令,不容有失!”
……
长安城南五十里
啪的一声,一只杯子摔在地上粉碎,碎片激荡起来,溅的到处都是。暴怒的高开泰脸色铁青,看着坐在椅子上的那个身穿月白色儒衫的那人大声咆哮着:“这和你们之前告诉我的不一样!你当时只说要找来佛宗的人做帮手,绝口不提蒙哥亲征的事!现在百万狼骑入关,我怎么办!”
“你?”
穿儒衫的中年男人笑着说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老四上次来的时候难道没跟你说清楚?想让我月影堂帮忙,自然要付出一些什么。更何况现在还没有到你付出什么的地步,反而给你找来一个大大的助力。”
这个人,脸色阴沉,眉宇间有一股很妖冶的东西,看起来很奇怪也很恶心。他就是杀了那个刘姓门主的人,如果有人见到那个刘姓门主是怎么死的,一定会更加恶心,恶心到几天都吃不下一点东西。
“现在蒙元狼骑入关,阔克台蒙哥御驾亲征,百万大军已经穿过了山东道山南道,就快到河西道了。黑旗军方解的十几万大军就在河西道,准备兜住你的归路给你致命一击。现在好了,蒙元狼骑到了,那十几万黑旗军哪里还有心思对付你?”
他指了指高开泰:“难道你不该说一声谢谢?”
“谢谢?!”
暴怒的高开泰一脚把面前的桌案踹翻:“狼骑入关,生灵涂炭!到时候我高开泰就是中原百姓的罪人!就算再过几十年几百年,人们提起我的时候也只会痛骂!”
“你想得太多了。”
五先生摇了摇头,眯着那双狭长的有着很多层眼皮的眼睛看了高开泰一眼:“引蒙元人入关这事,又不是你第一个做的,第一个做的是李远山。即便是史书上留下什么,最重的那笔也是李远山而不是你。再者说,现在这才几年过去,还会有人骂李远山吗?人们早就忘了李远山那个人了。”
“你为什么不这样想……”
五先生比划了一下后说道:“你将来是要做皇帝的,整个天下都是你的。等到你坐在那把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利的椅子上的时候,谁还敢骂你?就算有人背地里骂你,但你成功了,这不才是最重要的吗?”
高开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之就是不行!若仅仅是佛宗的人进来,我尚且可以接受,毕竟那多是江湖上的事。但是百万狼骑入关,那就不是江湖的事而是天下的事!不要再想骗我了,百万狼骑入关你居然还在说我将来要做皇帝!只怕到时候,你们月影堂的人迎立的就是阔克台蒙哥!”
“那么……”
五先生耸了耸肩膀:“到了现在,你还能怎么样呢?”
他有些轻蔑地看了高开泰一眼:“以你现在的实力,没错,可以在一道立足,但真要争霸天下你配吗?离开了我月影堂的支持,你什么都不是,转瞬之间就会被方解的黑旗军灭掉。那个时候,你还有什么心思讲江山道义?”
“摆在你面前的,其实只有两条路。”
五先生伸出一根手指:“第一,继续和月影堂合作,月影堂可以给你一个保证,狼骑纵然入关但他们不会过和你抢这个天下,他们有他们的目的,达成目的之后自然会退走。月影堂会不遗余力的捧你上帝位,你若不信也没什么,因为你可以选第二条路……你不再和月影堂合作,然后就死了。”
他往后靠了靠,不再说什么,等着高开泰的答复。
高开泰的喘息声特别的粗重,他太阳穴上的血管都鼓了起来。他的拳头握的极紧,手背上青筋毕露。
怒视着五先生,高开泰的呼吸中似乎都带着杀意。
“没错!”
高开泰忽然大声说道:“我高开泰是想做皇帝!是想成为全天下最有权力的男人!但是,我也有自己的底线,不是为了这个目标什么都能出卖什么都能答应!更何况,又你们这些人在,即便我做了皇帝也坐不踏实!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可以不择手段,前提是不能成为历史的罪人!”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在西北和蒙元的狼骑战过!现在蒙哥来抢的是我要的天下,我就不答应!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只要我不死,就不会和蒙元人走在一起!”
五先生的脸色变幻不停,他看着高开泰沉默了很久。
“九爷会给你一个答案。”
五先生站起来,冷冷地看了高开泰一眼:“不要跟我讲什么底线了,所谓的底线不过是给你的好处不够而已。你想要什么,等到九爷来了之后你自己说。如果九爷答应你,我倒是想看看你那个底线到底值几个钱。”
“啐。”
他临走前啐了一口浓痰,如此不屑。
第1022章 往事
西北突然出现的情况让方解心里实在安静不下来,虽然连着下了三道军令,可是方解又不是神,他不知道西北那边具体什么情况。陈定南派人从西北送来的消息最少也是一个月之前的,一个月之后的今天陈定南是否已经和蒙元人开战,方解无从得知。
下令大船全速前进,在永安渠转道向北。
方解将地图在桌案上展开,手指在西北各城各道上都会停留一下。
“如果蒙元人真的是百万大军入关,所携带的牛羊必然是一个极为庞大的数字。蒙元人缺少粮食,以牛羊为食,入关之后他们又不能如在草原上那样铺开大军行进,所以速度比起轻装简行的步兵还要慢些,这是唯一的利好消息了。”
他略微沉吟了一下:“从狼乳山入关,过樊固向东,再走一百几十里就是沭阳郡,那里多山路,这条路蒙元人就要走上一阵子。蒙哥必然知道大隋西北疲敝,找不到粮食补给,所以携带的牛羊最起码要足够支撑他的大军吃上两三个月的。陈定南得到消息的时候狼骑入关还没有多久,他立刻派人过来给我报信,虽然用的是骁骑校的联络方式,但河西道,河东道这些地方没有咱们骁骑校的联络点,不能用信鸽……”
随船跟来的骁骑校千户黑泽道:“主公,虽然没有咱们骁骑校的联络点,但河西道,河东道有货通天下行的分行,消息应该是走的这些路线,比人快马赶过来要快上不少。”
方解点了点头:“所以,按照时间上来推测……蒙哥的大军现在应该才刚刚出了山东道,他们队伍太庞大,牛羊行进的速度又慢,沭阳郡就要走上最少二十天。现在应该还没到河西道,军令送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黑泽道:“陈将军没有主公的将领,应该也不会贸然开战的。”
方解的眉头微微皱着,没有回答。
因为他了解陈定南的个性,陈定南是个直接锐利的人,对外敌又是格外的憎恨,所以他未必不会主动拦在蒙元大军前面。现在方解最担心的不是陈定南的指挥能力,而是陈定南所部一大半是从云南道那边急调回来的,走了那么远的路,从西南到西北,士兵们的体力消耗极大,士气疲倦,这样的情况下贸然和蒙元人开战绝不是什么好事。
“京畿道大营的援兵就算即刻出发赶往西北,崔中振要调集粮草物资,再加上步卒居多,赶到河东道最少也要走一个半月以上。”
方解摇了摇头:“战局瞬息万变……”
黑泽劝慰道:“主公也不必太忧心了,陈将军在云南道的时候就能独当一面,那般恶劣复杂的地形人情都能控制得住,现在西北的局面比起云南道那边要简单不少。现在陈将军要面对的只是战或者不战,领兵这么久,他会考虑清楚的。”
方解嗯了一声,转头看向谢扶摇:“我想请你和言卿先生赶去西北。”
谢扶摇点了点头:“好。”
他又看向言卿:“先生才到,又要请您远行,路途漫长劳顿,你多辛苦了。”
言卿笑了笑道:“莫要以为我年纪大了就比不过扶摇,比脚程,他未必胜得过我。既然是蒙元的大汗御驾亲征,身边必然少不了高手相随。我们还是尽快赶过去的好,万一两军已经交锋,蒙哥未必不会派高手刺杀陈定南。”
“谢谢先生。”
方解抱拳一礼。
不管他现在地位如何,他是演武院弟子出身的事不能改变。况且在演武院的时候,言卿对他颇为照顾。方解对他的敬意也不是刻意装出来的,当初在演武院的时候,若没有言卿和另一位更加照顾他的教授丘余,只怕方解的日子过的要更辛苦些。
“先生到了西北之后,告诉陈定南不要轻易出击,如果早些知道这消息就好了。最好的狙击蒙元大军的地方是山东道,那里地形险恶,只一个樊固城就能挡住狼骑一阵子。沭阳郡那边多山地险关,都是易守难攻之处。可是现在狼骑只怕已经快要走过山东道了,山南道是个倒三角形状,夹在山东道和河西道之间的地带并不是很宽,狼骑就算行军缓慢,最多二十几天也就过去了。”
“河西道地势太平,一马平川……”
方解道:“那是最不适合和狼骑野战的地方,若是兵力多于敌人或是相当,哪怕士气更好些,也能结阵阻挡。但狼骑的数量是陈定南所部的七八倍,就算结阵也没有意义,蒙哥完全可以靠数量上的优势轻而易举的完成合围,一旦被狼骑困住,步兵的境况就艰难了。”
“所以,与其在最不利的地方御敌,不如放弃西北,将兵力布置在沂水以东。狼骑没有舟船,想要渡河只能搭建浮桥。段争水师现在就在永安渠成县一带,走水路的话最快,不超过二十五天就能和陈定南汇合。到时候在沂水东岸布防,再加上水师协助,蒙元人想过河没那么容易。”
言卿点了点头:“我都记下了,你且安心,我们两个赶去西北,速度比水师还要快。”
两个人轻装简行,速度肯定要比大军行进快的多。
方解抱拳再次一礼:“有劳先生了。”
……
西北樊固
这是一个很宽阔的地方,点了不少烛火驱赶走了一部分黑暗,但因为太大太空旷,所以这里还是显得有些阴森恐怖。随处可见断裂倒地的柱子,里面露出很粗的钢筋。地上的灰尘厚的能把脚陷进去,那感觉就好像踩在一层积雪上。
头发枯黄面容有些丑陋的少年蹲在地上,看着一具只剩下痕迹的尸体。骨骼都已经变成了尘土,只是地上依稀还能看出来这个人临死前是一种什么姿势。
“师尊,这些人死了多久?”
“不知道。”
九先生摇了摇头:“也许几千年,也许几万年。”
“几万年!”
少年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向其他地方:“这样深的地下,是什么杀死了他们?饥饿?还是有人找到这里屠杀了他们?”
“不知道。”
九先生再次摇了摇头。
对于这里,即便是他已经生活过很久依然还是不能理解。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下他发现了这里,也不知道这个地方还要尘封多久。当初他来樊固的时候,那个叫苏屠狗的憨厚男人和他叫杜红线的娇媚妻子还没有来,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很小的孩子。
他依稀还记得自己的父母是从远处带着他过来的,具体是从什么地方来早已经无迹可寻。他甚至不记得,当初父母为什么要带着自己来这样一个苦寒偏僻的地方。他自己曾经推测过无数次,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也许他有什么亲人在樊固边军中任职,父母是带着他来投靠的。
然后他的父母死于一种可怕的疾病,他记得父母开始的时候是发热后来就是全身溃烂,他被父母赶走,那是因为他们害怕自己的孩子也被传染。父母死在什么地方,他不知道。
因为他的父母,根本就没有走到樊固。
他独自一个人继续行程,要避开各种猛兽。要知道饥饿的西北狼,甚至敢蹿进村子里行凶。他现在觉得最值得庆幸的,就是自己居然在那么小的时候能活下来。再后来,他在一片林子里生吃一只野鼠的时候,被一个路过的修行者看到。
然后他被带走,进了樊固城。
他们进樊固的那天,他觉得自己就好像一头幼小的野兽走进了人群里一样,恐惧布满了他的心,让他全身上下的肌肉都绷得那么紧。
当时这个铺子还空着,没有人阻住。那个男人带着他住在樊固城里,传授给他修为,告诉他,他们的宗门叫做月影堂,曾经是中原最强大的宗门,统治整个江湖。后来月影堂被一个叫万星辰的人击败了,然后月影堂就不得不选择离开。离开最繁华的中原,还活着的弟子们远走他乡,选择最偏僻的地方隐居。
但是每隔几年,他们都要从各地去长安城聚集,为了祭奠当初死去的先人,也为了筹备商议月影堂东山再起。据说,月影堂的弟子这样已经有很多年了,却一直没能重现月影堂的辉煌。
九先生那个时候很小,不修行的时候他开始重新认识世界,他喜欢坐在街口,看人来人往。但是因为他真的很不起眼,所以即便人们看到他也不会注意他。一直到他十几岁的时候,他的修为早已经超过了那个教授他的修行者。
那年,他的师父打算带他去长安城参加月影堂的重要聚会,因为他的修为已经很强,所以他师父准备让他去挑战天君。可他觉得自己还不够强,而且他觉得挑战大天君毫无意义。在他看来,要做就做九天君。
他和他师父经常为了这件事争吵,为此经常几天谁也不理谁。
再后来,有一天他如往常一样坐在街口看人来人往的时候,看到了很奇怪的三个人进了樊固。一个穿着脏兮兮皮袄的枯瘦男人,形容猥琐。一个穿大红色长裙的绝美女子,妖艳多姿。这样两个人在一起本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但最奇怪的是……那个女人手里还领着一个少年,很漂亮的一个少年。
看起来,他比自己还要小上那么几岁。不过因为他生的太漂亮,行人都忍不住侧目多看他几眼。当然,这也因为带着他的人更惹眼。
九先生也一直注视着那个少年,觉得自己和他相比真是差的太远了。虽然自己不丑,但那个少年显然更招人喜欢。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那个漂亮的少年也看向他,然后朝着他伸了一下中指,到现在九先生也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真应该当时问问他,那是什么意思……”
陷在记忆里的九先生喃喃了一句,少年转过头问:“师父你在说什么?”
九先生微微一怔,然后自嘲的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想到了这城里的一位故人,一段往事。”
“师父,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少年问。
九先生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扫视着这个地方。这里很大,他那几年一直在这里生活,所以他知道这里比起地面上的樊固城只怕还要大上不少。这就好像是一座庞大的地宫,却不知道兴建于什么年代。
“那天……我差点死去……”
他说。
眼神有些飘忽。
第1023章 不是这是哪儿
九先生称这里为地宫,以前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已经无从考证。他带来的少年这是第二次来这里,但依然很好奇。总是不停的走走看看,不停的问这问那。这个少年的情商确实算不上高,九先生之所以喜欢他且收为弟子,是因为这个孩子的聪明之处在于领悟力。
在某种方面的领悟力。
“师父,你快说吧。”
少年在九先生身边蹲下来,等着九先生讲述那段过往,就好像一条等待着主人喂食的小狗,眼巴巴的看着九先生等着他开口。
九先生笑了笑,眼神却逐渐飘忽起来。这个地方有他太多的回忆,他的几乎整个童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他知道自己比方解可能还要熟悉樊固城里的百姓,因为方解最多只不过是偶尔偷看一下孙寡妇洗澡,可他,唯一的业余爱好就是躲在暗处看这个小城里的人生百态,白天看,晚上也看。
他总是能把自己置身事外,就好像在看着一场和自己无关的大戏。虽然这大戏很平淡无奇,但他每一天都看的津津有味。也许是因为他太早就失去了快乐,所以总是想通过看到别人的快乐来感染自己。
似乎有些悲凉。
“您为什么会差一点就死掉?”
少年有些等不及地问道。
“我的师父在月影堂算不上什么真正的高手,他的地位也不高。但的修行天赋一般,大半辈子苦修最终也没能到八品修为,虽然他有一种可以隐藏自己修为让别人无法探知的本事,可这本事只能保命用。所以他想在月影堂出头已经几乎不可能了,唯一的希望,自然就是指望着我,他唯一的弟子替他露脸争光。在月影堂里,没有什么比当上天君更争光的事了,所以他一直希望我回去挑战大天君。”
“可我不愿意。”
九先生看了弟子一眼说道:“我觉得自己还不够强,虽然挑战大天君对于当时的我来说不算什么,可我的目标没有那么低。我想直接挑战九天君,可是在我师父看来那简直就是个笑话。他信任他的弟子有实力干掉大天君,却不信任他的弟子有实力成为九天君。”
少年道:“说明他错了。”
九先生点了点头:“但那个时候,我说服不了他……再后来,他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是四天君手下的人,有一次离开樊固之后足足走了一个多月才回来,回来的时候把四天君也带回来了。”
“他的意思是,请四天君来看看我的修为,如果我能能够挑战三天君,就让我去。然后四天君就多了一个帮手,两个人联手,就能在月影堂中占据更大的分量。结果……”
九先生微微叹息了一声:“我那个白痴的师父啊……四天君到了樊固之后见到了我,就看出来我将来一定会超过他,所以当即要杀我。我师父虽然白痴,但待我还算真诚,他拼死拦住四天君让我逃走,结果他被四天君一掌震死。”
“我开始逃……”
九先生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似乎情绪上开始变得激动起来。对于他来说,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
“我知道樊固虽然很小,但城里有些高手,四天君不敢太放肆,而我知道这个租下这个铺子开狗肉火锅店的那两夫妻修为都不俗,虽然他们比不上我也比不上四天君,但四天君不敢把城里的所有修行者都惊动,因为城里有个叫红袖招的地方,那个看门老头是个狠角色。所以我逃进了这个小院,躲进了这口枯井。”
九先生指了指上面。
“不出我所料,四天君确实不敢明目张胆的追杀我。月影堂有严格的规矩,门下弟子不可以在江湖上轻易露面,尤其是天君,更不能轻易暴露自己。我藏身在这枯井里,四天君在樊固城里守了十几天也没有下手的机会,他或许是猜测那个年纪的我也成不了什么大事,最终走了。”
“所以师父你就是这样发现这个地宫的?”
少年问。
“不。”
九先生摇了摇头:“因为我知道这口井虽然是枯井,但却很深,所以一直双手卡着井壁,等待机会出去,就这么坚持了十几天,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我能在这里忍住,心性已经开始成熟起来了。在四天君离开的那天,这个铺子的老板娘一不小心把她的木盆掉进了井里……”
他笑了笑,这时候的笑是真的觉得自己那段经历可笑。
“为了不被那个老板娘发现井下有人,是极力的缩着身子任由那个木盆掉了下去,掉下去之后我才猛然醒悟,这口井很深……然后,不出我所料的,那个老板娘用一块大石头把井口封住了。”
“啊。”
少年惊呼了一声:“那师父你岂不是被憋死在这井里了?”
问完了之后他才察觉自己真傻,师父明明就坐在自己面前,自然是没有被憋死的。
九先生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继续说道:“当时我不能轻易上去,挪动那块大石头的声音足够引起那两夫妻的警觉了,那时候年纪小好奇心重,心想反正一时半会儿上不去,不如索性下去看看。因为那个木盆落地的声音虽然微弱,但我还是听到了,既然这口井有底,那我也就不担心什么。”
“所以我下来了。”
九先生缓缓地舒了口气,似乎对自己当时的决定感到庆幸:“如果是现在的我,一定不会贸然下来。有时候人的际遇就是这么奇妙,谁也不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那个奇怪的漂亮少年郎。就是他在街角看到的那个,身边跟着一个猥琐的瘦子和一个绝美女子的少年郎。他对这个少年很好奇,所以经常去偷看他。九先生发现少年虽然漂亮但是个实打实的废物,不能修行。而那两个护卫虽然修为不高,但都有些奇特的本事,这更让他好奇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只是很可惜,他还没有来得及探查清楚就遇到了那场变故。
“如果我没有进入这里,可能经过那场被四天君追杀的事之后就会远走他乡了。在这里我发现了很多秘密,然后又有一个安全的地方闭关修行,所以我的修为境界进展的很快。在这里停留了几天,我实在饿了,决定冒险出去找些食物回来……”
九先生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让他不太愿意提起的事。
……
船队沿着永安渠向北走了足足十五天之后到了成县,原本停留在这里的水师已经开拔,如此一来,黑旗军的两支水师都已经开赴西北。方解的心里却依然不能完全踏实下来,只有接到传回来的军情确定蒙元人的大军被挡在沂水西边了,这才能真的安心些。
到了成县之后就只能选择走陆路,如果绕到秦河再走陆路向北的话反而远了些。
吴一道已经带着人在这类等着了,看见方解下船吴一道就快步迎了上去,他的视线往大船上扫了一眼,看到后面的吴隐玉心里总算松了口气。说实话,吴隐玉就是他的命根子,这次他能忍住没和方解一块回去已经殊为不易。
作为父亲,他觉得对女儿有些亏欠。
“接到主公的军令之后,崔中振的队伍已经开拔。”
吴一道一边走一边说道:“属下本来还担心兵力调动太大,高开泰那边会有什么动作,不过这些日子高开泰的队伍倒是老实的很,斥候放出去方圆五十里内,都没有搜寻到高开泰的人马。”
方解听了之后心里微微一动,按照道理高开泰不应该这样安静才对。方解半路上还在担心,崔中振的队伍调动的话,没准会遇到高开泰的半路拦截。京畿道大营,黑旗军的兵力太多高开泰不敢轻举妄动可以理解。但是崔中振那十万人马急行军之中,如果半路截杀一阵高开泰应该不会放弃。
“有没有派人来过?”
方解问。
吴一道摇了摇头:“没有。”
陈孝儒在旁边说道:“属下派骁骑校的探子一直到了高开泰大本营的外面,守了些日子也没有看到兵力调动。”
“倒是有些奇怪。”
方解一边走一边沉思,忽然想到了什么:“蒙元在这个时候大举入侵,我本以为和高开泰有所勾结。但是高开泰并没有趁着我分兵之际进攻,或许……他和蒙元人不是一条路。对于咱们来说,这是个好消息。”
吴一道点了点头:“属下之前也曾这样想过,如果高开泰和蒙元人没有勾结的话,咱们的压力还稍稍小些。”
方解等人上了马车,马车里已经把地图铺开。
“在这。”
吴一道指了指地图上一个位置:“按照日子计算,崔中振的队伍走到这了。距离河东道还有很远。水师大概在这,最起码比崔中振的队伍早二十天和陈定南的人马汇合。”
方解嗯了一声吩咐道:“派人去高开泰军中,请高开泰来和我见面。”
陈孝儒连忙答应了一声,转身吩咐外面的骁骑校做事。
“咱们现在的兵力太分散了……陈定南和崔中振带走了二十五万人马,再加上两支水师都调去了西北,纳兰定东带了十万人去东疆,现在大营里剩下的兵力稍显单薄了些。此时再攻打长安有些吃力,既然高开泰或许和蒙元人不在一条路上,能谈就谈,此一时彼一时。”
方解道:“派人联络长安城里的人,做好两手准备。告诉木三,尽力争取一些军方的人呢。如果高开泰那边不能谈,就和长安城里的人约好,两面夹击尽快吃掉他。如果能顺利进驻长安城,留下人戍守,我要亲自带兵去西北。”
吴一道微微一怔,然后摇了摇头道:“主公若是初进长安城,还是应该坐镇的好。选一员上将领兵,再加上水师协助,将蒙元人挡在西北不是难事。”
“还有件事。”
方解皱了皱眉:“如果……蒙元人不是向东进兵呢?”
这句话说出来之后,马车里的人都愣了一下。
吴一道沉吟道:“不向东……向哪儿?”
方解的视线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西南。
第1024章 惊天大局和那天的事
“蒙元人兵力雄厚,西北又没有正规军队抵抗,就算当地有义士站出来,对于百万蒙元大军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
吴一道看着地图,脸色越发的凝重起来:“所以,不能排除蒙哥会分兵进发的可能。当初阔克台蒙烈在西北至少有两年的时间,对西北必然极为了解。只要猛烈不是傻子,走的时候肯定带着大隋的地形图。”
他的手指在一个地方:“如果我是蒙哥,现在已经明知道咱们有十几万大军摆在河东道了,还有水师阻拦,与其将所有兵力都投入在强渡沂水之中,不如分出来一支人马,从沭阳郡就南下,过郑城,牛州,冒莱直奔芒砀山。骑兵要想翻过芒砀山是不可能的,所以狼骑要想去西南,只能走这里。”
“灵门关。”
吴一道看了方解一眼:“咱们从西南进兵北上走不了灵门关,可是从西北过来要去西南则必走灵门关。若蒙哥手下多是步卒,不计代价的话可以直接翻过芒砀山,然后横渡黄牛河就能之下西南。可他手下全是骑兵,要让狼骑舍了马匹步战等于要了他们大半条命,所以若是蒙哥真的分兵,必然要走灵门关,然后渡过秦河……”
这条线路,就在黑旗军大军后面。
方解重重的出了一口气:“要对敌,就要先想到什么是对敌人最有利的,而不是想什么是对自己最有利的。侯爷刚才说的这条路,对于蒙哥来说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陈孝儒看了一会儿,军务上的事他却不是很擅长,所以不敢胡乱插嘴。
吴一道又想了一会儿后说道:“是了……蒙哥若分兵,十之八九走的就是灵门关这条路,从灵门关出来之后,往南可以直下西南,江南。往北可以抄了咱们的后路……虽然这样走绕出去的路程很远,可就好像……”
方解接着他的话说道:“勾拳!”
他的手指沿着吴一道说的那条路线在地图上滑过:“虽然这么走确实有些遥远,但蒙元人都是骑兵,士兵的体力消耗对他们影响不大。如果没有一支这样庞大的骑兵队伍,这一记勾拳根本就打不出来。”
吴一道皱眉:“现在,是不是要提前防范?”
他看着地图语气有些沉重:“已经分兵十万赶赴西北汇合陈定南,还要面对高开泰所部,咱们还不知道高开泰到底什么心思,他现在不动是因为他和蒙元人不是一伙儿的,还是因为他根本就是在等蒙元人?如果蒙哥真的派人走这条路抄到咱们身后,对于高开泰来说这才是最好的时机。他现在不动,未必不是养精蓄锐。所以,如果再分兵去攻打灵门关,在沿途关卡分兵设防,咱们的兵力就更单薄了。”
方解点了点头:“如果高开泰来见我,多半他和蒙元人不是一条路。如果他不来……十之八九,他就是在等蒙元人抄到我身后了。”
“真是够狠的。”
吴一道忽然想到了月影堂的那些人:“月影堂的人刺杀军中将领,其实根本就没指望靠着这个能让高开泰取胜,月影堂的人来,只是想扰乱咱们的视线。然后派高手去西南试图刺杀主公妻儿,让主公无心顾及军事……”
陈孝儒一惊:“这原来是连环计!”
“十之八九便是如此了。”
吴一道心里着实难以平静下来:“幸好,主公让我等留了下来,不然军中大乱,无人主事,自然不会注意到狼骑从灵门关那边打过来。现在灵门关还在高开泰的人马手里,如果他们是勾结在一起的,狼骑过灵门关轻而易举……”
“他们只是没有预料到,主公回西南的速度会那样快!”
吴一道继续推测道:“如果按照正常的行程计算,主公返回西南,来回最少要三个月的时间。有这三个月,狼骑从西北走到灵门关绰绰有余!”
“只可惜……他们算计的如此完美,漏洞在于对主公的不了解。他们没有想到主公这么快就回去了西南,也没有料到派去的人被主公轻易杀死。如果我没有推测错误的话,他们打的算盘是……”
吴一道沉吟了一下说道:“逼主公回西南,能杀掉主公自然最好,如果杀不掉主公,也能用一来一回的路程拖住主公。军中主将若是再被他们刺杀掉一些的话,无人主事,军中必乱。此时狼骑也已经从灵门关那边过来,和高开泰南北夹击……他们想的是,一口把咱们黑旗军吞进去!”
陈孝儒这会思路也被吴一道的话理顺过来,他脸色变了变:“然后蒙元人的队伍再和高开泰的大军联手进兵西北,就能将陈定南将军的人马困死。”
“好算计!”
吴一道忍不住叹了一声:“这个布局的人,眼界倒是真的开阔!寻常人,哪里能看的全这么大的一片地方。这局一旦布成,咱们黑旗军就凶多吉少了。这个人调动了蒙元的百万大军,调动了高开泰的人马,甚至还想调动咱们黑旗军顺着他的路子走……此人,这心机有些可怕了。”
……
西北樊固
“师父,你上去之后到底看到了什么?”
少年蹲在那儿拖着下颌问,此时他早已经被师父讲述的过往吸引了进去,对于他来说这段过往没有那么多的感触,但绝对是个吸引人的好故事。他这样的年纪,对于这样精彩的故事几乎没有免疫力。
“死人。”
九先生语气平淡的说了两个字。
“死人?”
少年愣住:“上面铺子里的那两夫妻死了?他们的修为不是还算不俗的吗,怎么会那么轻易被人杀掉?难道是四天君走了又回来了?”
“不。”
九先生摇了摇头:“那两人的修为单独拿出来看,都是九品,四天君想取胜其中一人不算难事,但那两夫妻在一起的时间或许很久了,彼此太熟悉,若是他们两个人联手,四天君想取胜就难了。”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我在这地宫里找到了许多新奇的东西,但却无法理解。这里让我着迷,我随即决定就在此处一边修行一边继续探查。可肚子终究是要填饱的,这里什么吃的都没有,便是尸体也只剩下了痕迹,早已经化成了尘土。我顺着井壁慢慢的爬上去,尽力小心翼翼的举起那块大石头,却发现那两夫妻都不在铺子里。”
“刚出来的时候觉得安静,但很快惨呼的声音就飘了过来……”
九先生停顿了一下,然后有些感慨地说道:“城里在杀人……开始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上了高处悄悄往外看,发现城中到处都是重甲骑兵在杀人。那些百姓被骑兵聚集起来在城西的市场上,没有人猜到骑兵聚集他们不是为了宣布什么大事,而是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他看了自己的弟子一眼:“我就在那儿看着,看着骑兵好像铁犁一样,一遍一遍的在人群中犁过,重甲骑兵所过之处,那些百姓全都变成了残肢断臂,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战马踏成了肉泥,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军队屠杀百姓……连我都被吓住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回忆着那天的事。
那天他特意集中精神在人群里寻找,却没有找到那个漂亮少年的身影,也没有找到他那两个护卫的身影,没有找到铺子里那两夫妻的身影。当时他还替那个少年松了口气,心说这样的灾难居然被他躲过去了。
“我看了这一幕,自然想知道为什么会发生。大隋的军队,屠杀大隋的百姓……”
九先生看了少年一眼问:“要想查清楚发生了什么,最简单的方法是什么?”
“找个人问问。”
少年自然而然的回答,九先生有些发苦的笑了笑,索性放弃了开发弟子这方面潜能的欲望,因为他发现这个弟子在这方面根本就没有潜能。
“最简单的法子,就是找到下令杀人的那个人。”
九先生继续说道:“我找到这个人并不难,但这个人的修为竟然很高,我费了不少力气才悄悄靠过去。要想知道真相,不需要去问,只需要接近他,看到的听到的联系起来,自然也就能猜出来了。那天,甚至没有用我去猜……”
“下令屠城的那个人叫李远山,是大隋一个战兵大将军,他的先祖叫李啸,是大隋历史上最令人敬佩的人,大隋的一半疆域是他打下来的。而李远山之所以下令屠城,是因为有人查到了他要造反的事。”
他的眼睛微微眯着,那天看到的听到的事全都清晰的回忆了起来。
樊固城别将府里
李远山站在院子里的那棵柿子树下面,看了李孝宗一眼:“这件事你做的不漂亮,如果你能做出来吴陪胜死于意外,我又何至于带兵屠城?你不能找到一个替死鬼,我便只能将这屠城的罪过推给蒙元人。可皇帝不是白痴,想瞒过他不容易。还需要打点长安城里那些蛀虫,让他们联手做个局出来,让皇帝相信。”
李孝宗垂着头,声音有些发颤地说道:“大将军,本来我是想把这件事推给那个方解的,他来历不明,身边还有两个高手,让吴培胜去杀方解,然后我借机杀了吴培胜,再把杀吴培胜的事按在方解头上,虽然这算不得什么妙计,可勉强还说得过去……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引出城中几个真正的高手出来。”
“不必再说了。”
李远山摆了摆手:“现在城也屠了,你部下八百边军也杀了,你需要做的是准备怎么说,长安城里肯定会派人来查。吴陪胜是先帝时候的秉笔太监,位高权重,即便是杨易不信任他将他的差事剥夺了,可这个人的话还是分量太重。他想翻身重新得到杨易的重用,所以才会来西北巡查。他运气好,居然被他查到了我开掘铁矿备战的事……这件事牵扯的人太多,所以朝中也会有不少人帮我说话。你只需不要说错了什么就是,至于你损失的部下,以后我给你更多就是了。”
“我记下了。”
李孝宗垂着头说道。
“嗯。”
“这件事就这样吧,吴陪胜的分量重,有樊固城的百姓和边军给他陪葬也够了,不过蒙元人背这个黑锅也不是白背的,反正他们早晚都要入关!”
第1025章 未来在他身上
李泰的后事已经处理好,吴一道安排人将其厚葬,然后派人回大营通知他的家人。这是黑旗军这几年来损失的第一名大将,没死在战场上,死在了刺杀中。李泰是从西北开始跟着方解的,那个时候他是西北狼乳山隋军中的一员别将,虽然没有大才,但为人谨慎,行事稳重,当初划分骑兵飞字营的时候,方解就把他提拔起来为一军骑兵的副将。
后来随着黑旗军的实力越来越大,李泰的军职也由副将升为将军,在西南黄阳道,夏侯百川遇刺的时候,正是他带着人马清查佛宗之人。然后又率军疾驰上千里,赶赴信阳城戍守。
对于李泰的死,黑旗军上下的将士们心里都有些不好受。
幸好方解留下了散金候吴一道和道尊项青牛,如果那天返回西南的时候方解带走了他们两个,只怕那天大营里遇刺的将领不止李泰一个。
“布了这么大的一个局,高开泰没有这样的心机也没有这样的大局观。”
独孤文秀看了方解一眼:“之前主公说,这件事牵扯到了一个叫做月影堂的江湖宗门,或许这一切都是月影堂的人谋划出来的。”
“这个人很不一般,还没有露面却已经把所有事都算计了进去。或许他就在暗处冷眼旁观着,等待着机会。由此可见月影堂绝对不是想重出江湖这么简单,那个月影堂的主事人只怕心怀大志。”
吴一道看向方解:“现下的当务之急,就是先分兵攻打灵门关。只要将灵门关守住,那个地方极为险恶易守难攻,狼骑不熟悉攻城略地的战法,想夺下灵门关没那么容易。如果拿下灵门关狼骑还未到,还可以派兵向西守住沂水。”
方解点了点头吩咐陈孝儒道:“去把晏增找来。”
陈孝儒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派人。
“主公……”
独孤文秀沉吟了一下,看了看方解:“用晏增……是否有些不合适?”
他声音略微压低了些:“如果这真的是一个布出来的大局,晏增是高开泰的旧部,他守黎阴城是重中之重,高开泰若是对他信任,未必不会将这个局告诉他吧?如果他知道这些,那么他的投降就……”
吴一道眼神一变:“独孤的意思是,高开泰为了引咱们北上,以达到他与狼骑合围咱们的目的,故意丢了黎阴城?”
独孤文秀点了点头:“不是属下疑心太重,而是此时的局面容不得属下不想的多些。黎阴仓是高开泰军粮所在,他派晏增带重兵戍守,可是打黎阴城的时候晏增虽然防守的很严密,但最后投降的时候似乎显得轻易了些。强渡秦河的时候,主公派夏侯主攻,派晏增攻打灵门关……可是晏增以灵门关易守难攻为理由,只是围了城关,没有进攻。”
吴一道脸色一沉:“如此说来,倒是真有些可疑了。”
他看向方解:“按照道理,主公得了晏增之后一路向北畅通无阻,晏增劝说沿途三关七八座城池的守将开门投降。他能说动这些人,为什么偏偏说不动灵门关那几千守军?那个时候尚且看不出灵门关有什么重要的,大军向北走不到哪里,攻不攻无关紧要。但是现在,灵门关的要紧处就显现出来了。晏增没有攻打灵门关,他禀告主公说劝降灵门关守军不成……难保不是故意为之。”
“还有……”
独孤文秀补充道:“现在看来,不只是晏增可疑,便是他一路上劝降的那些高开泰部下也都可疑。那一路上过来的太顺利了些,顺利到有些超乎想象。几乎晏增进城过不了多久,守城的将领就会开门投降。”
方解摇了摇头:“你们两个说的都有道理……但你们却忘了一件事。”
“什么?”
吴一道问道。
“前提是,如果这一切都是高开泰布的局,那么高开泰很久之前就已经和蒙元人勾结。既然已经勾结,为什么他要在秦河那般苦战?数万大军战死,这损失对他来说不可谓不大。如果他是想把我黑旗军挡在秦河以南,以方便将来和狼骑合围……那也说不通,如果是这样,他就不会分兵把守秦河,而是将大部分兵力都摆在秦河以北,拼死也不让咱们过来。”
独孤文秀听完微微一怔,然后点了点头:“主公说的有道理。”
他看了看地图,皱着眉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确实如此,若是高开泰和蒙元人早就已经勾结,那么他应该亲自带兵在秦河以北布防。”
“我不想轻易怀疑一个部下。”
方解站起来缓缓地说道:“晏增是降将,但他现在已经是黑旗军的人了。如果让我选择怀疑他还是信任他,我宁可是后者。”
……
西北
樊固
少年拿起一件东西仔细看了看,摇了摇头:“师父,这是什么东西?”
九先生看了一眼后摇了摇头:“我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也没弄懂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更不知道这里的东西都是做什么用的。我修为大成回到月影堂成为九先生之后,又回到这里生活了两年,还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弄懂了其中一个东西的能干什么。”
“就是师父你交给其他几个天君的东西?”
“嗯。”
九先生点了点头:“我在那边的一个石门里面找到了很多书册,本想翻阅一下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帮助,但一捧那些书册就变成了灰。上次带你们几个过来,唯独你对这里的东西最有想法,所以我才会再带你来。”
少年点了点头:“徒儿谢师父的赏识,我一定会更加努力的。”
他走到一个看起来很奇怪的一个柜子前面,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后摇头:“这东西应该是用极繁琐的结构组成,便是我原来的那个师父也未必解的开。这应该是暗锁,但要打开这门不仅仅需要钥匙,应该还需要其他什么手段。”
他原来的师父,是个锁匠。
远近闻名的锁匠,他师父打造出来的机关盒子,当世也没几个人能打的开。这个少年自幼在这方面便表现出来足够的天分,七岁的时候,他师父打造的任何东西都已经难不住他。
“所以我打算留你在这。”
九先生指了指远处:“你安心在这里参详这些东西,那几个人我留下保护你。以后你的饮食起居,都是他们几个照顾。吃喝都不需要你操心,他们都会帮你打理好。”
“你呢?”
少年问。
“我还有很重要的事做,既然我带着月影堂重新回到光明中,要的就不是一瞬的光明,而是永恒的光明。我现在已经把蒙元人,高开泰,黑旗军都算计了进去,让他们这三方去打吧,打的越惨烈越好,最后得力的都是我月影堂。月影堂在黑暗中二百多年来,唯独在我治下才开始出现起色。既然上天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做,我就要做好。更何况,这次的一个对手还是当年的老相识,我怎么能再置身事外?”
“可是师父……我一个人留下会害怕。”
“你是男人,男人可以害怕但不能退缩。没有人不害怕,就算是我也有害怕的东西。但如果我们遇到害怕的事就退缩,将一事无成。”
九先生认真地说道:“你的天分在这里,将来月影堂的成功可能就在你身上。”
“好吧……”
少年犹豫了一下问道:“如果我不小心弄坏了什么东西怎么办?”
九先生忍不住笑了起来:“如果你不弄坏,我们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所以弄坏和不知道用处没有什么区别,但只要你发现一件东西的用处,对我的帮助都很大。这个地方的东西,你就算全都弄坏了我也不会怪你。”
“那就好。”
少年嘿嘿笑了笑,有些憨傻。
九先生摇了摇头:“等忙完了这件大事之后,我会过来看你。”
说完,他转身往外走。
“三郎就交给你们了,如果三郎出什么意外,你们几个也不用回去见我了。记住,再你们还有一个人活着的情况下,三郎都不能死。月影堂的未来或许就在这里,只要能清楚这里的作用,月影堂化宗门为帝国也不是梦。到时候你们都是有功之臣,你们知道,我从来都不吝啬赏赐。”
“九爷放心,三少爷就交给我们了。”
九先生点了点头,又回头看向那个叫三郎的少年:“安安心心在这里参详这些东西,等我下次来的时候给我一个惊喜。”
“师父!”
三郎忽然从那个屋子里探出头,朝着九先生兴奋的喊着:“师父,我把那个门打开了,从里面找到这个东西。只是还不知道是做什么的,这个柜子里全都是这东西。柜子密封的极好,所以里面的东西保存的都很完好。”
九先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就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他将月影堂的未来成就如何都押在三郎身上了,而三郎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他朝着那边走过去,看着三郎脸上的兴奋表情,他很久都不曾波动过的心也变得激动起来。
“这个东西应该不难,比师父你发现的那个东西的用法应该简单的多。这里有个拉环,这么多一样的东西显然是经常用到的,这个拉环就是为了方便使用,我试试还能不能拉开,也许拉开之后就会有想不到的变化。”
三郎说着话,把那个圆滚滚的东西外面的拉环拉开。
他一松手,咔嚓一下从上面掉下来什么东西。三郎低头看了看,还没来得及直起身子……他手里的东西轰然爆开,巨大的爆炸力直接将他撕成了碎片。那场面太突兀震撼,以至于在远处往这边走的九先生被彻底吓呆。
他抬起手,挡住那些激飞过来的碎片。
就那么看着那一地的残肢断臂……一秒钟之前还朝着自己得意的笑着的三郎,此时变成了一摊肉泥。
“这是……天意吗?”
九先生看着那里,身子都在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第1026章 黑山军盖赦
九先生呆呆的看着那一片狼借,就好像雕塑一样久久没有动过。挂在墙上的碎肉啪嗒啪嗒的往下掉着,更显得这里无比的安静。远处,九先生的几个手下也全都吓傻了,不知所措的看着九先生。
第一声爆炸引发了一连串的爆炸,三郎左右手里各拿着一个那个东西,其中一个炸开,另一个被崩飞回到那个屋子里炸响,引发了连环的爆炸。整个地宫都在颤抖,如果不是这里建造的足够坚固,只怕已经坍塌了。
那间石室彻底毁了,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变成了残渣。
“九爷……”
一个手下过来,试探着叫了九先生一声。
九先生机械的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抬手一掌将这手下扇飞了出去。那个人就好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飞出去很远,砰地一声一声撞在石壁上,软软的掉了下来,眼见着没了呼吸。
剩下的人吓得连连后退,却不敢逃走。
“去,把三郎的师父和所有的师兄弟都抓来,如果少一个,你们就全都死。这个地方要绝对保密,如果有人将这里泄露出去,你们知道月影堂刑堂的手段,就算你们逃到天涯海角也没有意义。”
“是!”
那几个手下如蒙大赦一样,转身跑了出去。
九先生身子颤抖着缓步走到炸开的那个地方,低着头看着地上夹杂在碎石中的血肉。那东西的威力之大超乎想象,只一下就把三郎炸的粉身碎骨。现在想找到一块像点样子的肉都找不到,头颅都碎的完全不成形了。
“我算计了这么久……唯独算计不到这样的变故。”
九先生喃喃自语,脸色格外的难看。
他忽然想到,如果这个东西不是三郎发现的,而是他,那么以他那个时候的修为,只怕也挡不住这暴烈的一击。这个世界的变化,永远不会被人算到。他可以算计任何人,却算计不了天意。
……
晏增似乎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给方解行了礼之后就垂着头站在一边等候吩咐。大帐里只有方解,吴一道,独孤文秀再加上他四个人,也不知道怎么了,晏增似乎是在躲闪着其他人的视线。
“叫你来,是想给你一个重要的差事。”
方解看了他一眼道:“到地图前面来。”
晏增连忙过去,表情有些异样。他本来就显得有些不寻常,听到方解那句想给你个重要的差事后他显然愣了一下。方解似乎是没有看到他的不妥,指了指地图上灵门关的位置说道:“现在的军情你也应该知道,蒙元大汗阔克台蒙哥带着据说足有百万之众的大军入关,我和独孤还有散金候推测,蒙哥应该会分兵而进,一路攻河东道,那边有陈定南所部在,崔中振带着十万人马驰援过去,再加上水师,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
“至于另一路,我和他们两个商议了一下,觉得最有可能便是走灵门关,抄到我军后路去。你之前带兵去过灵门关,对那里的地势比较熟悉。现在你就回去准备一下,带足了粮草即刻率领本部人马将灵门关拿下,我会让安德鲁带火器营的人协助你。”
方解道:“你应该知道,灵门关的重要。一点灵门关挡不住狼骑,我黑旗军就是腹背受敌。”
“主公……”
晏增愣了一下,沙哑着嗓子问道:“真的让属下带兵去灵门关?”
“军令已出。”
方解回答了四个字。
“可是……”
晏增张了张嘴,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方解笑了笑道:“去吧,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也知道你这几日肯定不好过。不管高开泰和狼骑入关的事有没有关联,你心里都不舒服。不过现在你没时间去想这些,尽快把灵门关给我拿下来,然后守住。其他的事,只要我不去想什么,你还在意别人去想什么?”
晏增的嘴角微微颤了颤,最终只是抱拳深深施了一礼:“主公放心,属下就算是死也要死在灵门关上!”
方解摇了摇头:“大丈夫不可轻易言死,灵门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一战不好打。如果你还需要什么,回头找独孤,他负责军需调度,我让他都给你配备齐全。另外,李泰将军部下人马我会调拨一部分给你,你要善待。”
“喏!”
晏增重重的点了点头,然后专设离去。看得出来,他走的时候肩膀还在微微颤着。独孤文秀看着晏增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他终于认清了自己和方解的区别,所以方解现在是黑旗军的领袖,而他则是方解的臣下。
有时候,一句信任的话,能换来一条命。
“主公。”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人撩开帘子进来,是骁骑校的十二千户之一廖生。白狮子回来之后,他和骁骑校也随即从西边撤了回来。现在想想,如果不是白狮子这么快就回来了,骁骑校在西北多停留一阵子,蒙元狼骑入关的消息就能更快传回来。世事就是这样莫测,有些事只差分毫。
“高开泰那边有消息了。”
廖生撩开大帐的帘子进来,抱了抱拳:“高开泰答应与主公会谈,不过他却不愿意再来大营这边,而是指定了在咱们大营北边一百六十里的春波亭见面。属下回来的时候,高开泰也准备带着人马往这边过来了。”
“春波亭?”
吴一道不用去看地图就知道那个地方:“高开泰倒是会选,春波亭不是个亭子,而是一个小城。因为城里有前朝一位大诗人写下的几句诗而得名,其中有句是此心无归处,浪迹春波亭……”
“那小城虽然不过二三里方圆,但是长安城的外围卫城之一,城墙高大坚固,城中可藏兵万余人。春波亭城本就是由高开泰部下守着的,那地方只要有粮食,兵力再足,守上几个月也不成问题。他是担心主公杀他,所以才会选择那,即便他被困,也能坚持到援兵来解救。”
“哈哈。”
吴一道忍不住笑了起来:“咱们之前还说过高开泰没有那份布这么大局的心机气魄……果然如此啊,若是主公要杀他,他在哪儿有什么区别?”
“不对……”
方解忽然皱了皱眉:“春波亭城是高开泰大营和我黑旗军大营之间的中间点,我们两个相向而行,按照路程计算那个地方是双方能最快见面的地方。高开泰不是担心我要杀他,而是担心别人要杀他。”
他抬起头看向吴一道:“看来蒙元人入关的事,高开泰十之八九不知情……侯爷,劳烦你走一趟吧,高开泰想必早就等着我派人去见他,他这么急着过来必然是担心有人要对他不利。侯爷先行一步,去迎一迎他,不能让他死了。”
吴一道心里微微一震,看向方解的眼神里都是钦佩。自己刚才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层,若不是方解点出来自己还在嘲笑高开泰。
“好。”
他起身往外走:“我现在就去。”
……
大隋西北按地域划分出来五道,其中名声最响亮的自然就是山东道。不仅仅是因为这里是大隋最寒苦贫瘠的地方,还因为这里紧挨着狼乳山,而蒙元人和隋人唯一的那条通道就在这。
山东道是南北走向狭长的一条,西边的边界线也就是大隋的国界线。山东道东北就是山南道,因为狼乳山在山东道西北角转向东西走向,所以山南道的得名也和狼乳山有直接的关系。山南道是个倒三角,北边宽,越向南越窄,就好像一根楔子一样楔进山东道和河西道之间。
山东道的南边是山江道,是西北最小但相对来说最富庶的地方。山江道的南边就是芒砀山,翻过山越过河就是西南最北边的黄阳道。山江道的东边边界就是沂水,过沂水之后就是戍京道。
在地图上来看,戍京道的形状和西北的山东道格外的相似,都是东西很窄南北走向很长。戍京道的东南就是江北道,在正北和东北相接的则是河东道。河东道和戍京道几乎半包起来的就是承安道,承安道再往东南,就是京畿道。
和戍京道不同,江北道是东西长南被窄。
按照大隋的道治划分,江北道是大隋排在第二大的地方。第一大的,就是东北的顺承道,几乎是西南黄阳道和北徽道相加那么大,相当于最少三个半西北的山江道。
山江道
平安郡
平安县城
这里,一点儿都不平安。
至少三十万狼骑大军将平安县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只要再攻破这座县城,就能到沂水边上了。作为北方南北走向最大的河流,沂水沿岸很多地方都是行船的补给地。平安县城,就是这众多补给地之一。这里有着很发达的商业,而渔业才是平安县人的主业。
“大汗。”
蒙元狼骑王庭将军之一的阔克台蒙多别快步走到蒙哥面前,垂下头说道:“平安县城已经被合围,破城用不了多久。不过……不过黑山军一个万人队没有按照预定计划在后面驻扎,而是开到前面去了。”
蒙哥微微皱眉,转头看向坐在自己左侧不远处一个身穿皮甲的大汉。这个人身高最少也有一米九,虎背猿腰,只坐在那儿,就好像一座大山。蒙哥身为大汗,身上自然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势,可这人在蒙哥面前居然没有被压制住多少,隐隐有些分庭抗礼的架势。
“大汗。”
这壮硕的将军朝着蒙哥抱了抱拳:“我的人……如果一路上只管走路过来而不参战的话,那么他们的刀子都会生锈。如果我的士兵忘记了血的腥味,他们也就不再是黑山军了。”
蒙哥沉默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多别,平安县城……由黑山军来打。”
阔克台蒙多别愣了一下,张嘴要说什么却被蒙哥摇了摇头阻止。他狠狠地瞪了那个壮汉一眼,冷笑道:“我倒是看看,盖赦将军的部下怎么攻城。”
那壮汉正是黑山军将军盖赦,他先是对蒙哥垂首致谢:“多谢大汗信任。”
然后他看向多别:“终究是比你要强些的,最起码不至于下了马连路都不会走。”
多别脸色一变,想发怒,却碍于蒙哥不能发作,最终只是冷哼一声,按着刀柄转身走了。
第1027章 饮马长江
中原的气候似乎让从草原上来的人们越发觉得不适,越是往东南方向走那种和草原上截然不同的环境越让人从心里到身体上都不舒服。山江道是西北地区相对来说最好的地方,虽然芒砀山挡住了一部分从南边来的暖风,可东边的沂水也让气候变得湿润。
习惯草原上迎着风疾驰的蒙元汉子们,在到了山江道之后都显得有些萎靡不振。大军中最忙碌的就是随军而来的医者,水土不服让不少士兵失去了作战的能力。幸好,蒙哥一直担心战马大量损失的状况并没有出现,因为隔离处死的及时,能将战马置于死地的疾病并没有流传起来。
因为觉得闷热,蒙哥身上的金甲早就已经卸掉。穿了一身单衣,还是觉得比起草原上这里显得有些憋闷。习惯了一望无际的草原,现在举目望不出去三五里的感觉或许才是这憋闷感觉的最大缘故。
不过,这路上所见的山川城镇之美,也让人有些感慨。
“这里只是隋国最疲敝的地方,若是再往东往南走,据说非但风景秀美如画,而且更是鱼米之乡。”
蒙哥指了指前面,笑了笑说道:“说起来,若不是隋人自己乱了,即便是朕御驾亲征如此顺畅的到达此处以前想也不会想到。历代先祖都曾经想过要带兵踏入中原饮马长江,可是因为咱们蒙元儿郎对中原气候的不适,再加上没有步卒难以攻城略地,所以一直没能成行。”
在蒙元,除了大汗之外,地位最高的就是王庭将军。王庭将军一般都是大汗的直系亲属担任,或是他的兄弟或是他的子嗣,相当于汉人中的王爷。所以从蒙元立国以来,基本上所有的王庭将军,都出自阔克台蒙家族。
此时坐在蒙哥下面分开两侧的,就是这次东征的几位重要将领,其中四个是姓阔克台蒙的王庭将军,一个是黑山将军。不过,就在东征之前蒙哥下旨将黑山将军盖赦任命为王庭将军,这也让盖赦成为蒙元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外姓王庭将军。
“大汗,这里好是好,可是比起草原总是显得有些局促。臣下还是觉得草原上更好,打马狂奔,一望无际。这里山川河流城镇凑在一起,连一片能奔马的地方都没有。在草原上行军,大军可以铺开来进发。可是在中原,行军只能顺着道路走。遇到险关,队伍就得拉长一条线,速度太慢。”
王庭将军之一的阔克台蒙川说道。
论年纪,阔克台蒙川是王庭将军中最大的。他是蒙哥的亲叔叔,在蒙元有着很强的影响力。
这次随军来的王庭将军算上盖赦一共九个,除了现在这五个人之外还有四个现在应该已经带着人马走到河西道了。进了西北之后,蒙哥决定分兵而行。让熟悉西北的王庭将军阔克台蒙烈为主将,另外三个王庭将军辅助他带兵一直往东走,直逼河东道。另一路则是蒙哥亲自率领,走山江道这边,打算避开黑旗军在河西道的人马和水师,在平安县这里横渡沂水,进入江北道。
这次跟着蒙哥过来的四个姓阔克台蒙的王庭将军,除了阔克台蒙川之外,还有年纪最小的王庭将军阔克台蒙多别,他的父亲在率军对大雪山进攻的时候战死,所以蒙哥特别准许他继承了王庭将军的爵位。要知道蒙元的王庭将军和汉人亲王的最大不同,就是王庭将军不是世袭罔替。
荣耀,只有一世而已。在蒙元的历史上,也不知道有多少父亲是王庭将军到了下一辈就没落下来的典故。
另外两个人,一个叫阔克台蒙血牙,一个叫阔克台蒙青水。前者今年三十六岁,也是因为在对佛宗的战争中战功显赫才被提拔起来的。后者今年四十一岁,是蒙哥的族兄。青水的父亲在和蒙哥的父亲争夺大汗之位的博弈中失败,最终郁郁而终。蒙哥为了拉拢他们这一脉,继承汗位之后,蒙哥将青水封为王庭将军。
这四个人中,阔克台蒙血牙的家族势力最弱,毕竟他是才被提拔起来的。不过他麾下有一支他亲自训练出来的狼骑,在对佛宗的战争中屡建奇功。这支队伍,蒙哥极为重视。
蒙元狼骑只是一个统称,各部族的正规骑兵都被称之为狼骑。只有王庭狼骑,才是阔克台蒙家族的直系力量。也是蒙元所有军队中,装备和素质最好的。
看起来,似乎坐在这里的六个人,只有一个外人。
他就是黑山将军盖赦。
……
盖赦身上也流着皇族血脉,只不过他先祖建立的国家在很久之前就被蒙元攻灭了。因为他们的民族过于彪悍,以至于黄金家族甚至不敢对其实施一直以来侵略成功后执行的策略,那就是尽力减少被统治部族的男丁数量。
黑山地区距离王庭太远,阔克台蒙家族的控制力在黑山那边其实并不十分强大。所以,对于黑山地区的人蒙元王庭一直采取的是怀柔政策。
“这里即便再疲敝,即便再憋闷,也不知道比最丰美的草场要富有几倍。”
盖赦语气很低的说的了一句,丝毫也不在意那些姓阔克台蒙的王庭将军对他有多敌视。盖赦甚至很享受这种敌视,因为这敌视恰恰说明了自己的分量。如果自己是个微不足道的人,那么对面那些自以为血脉高贵的家伙绝对不会正眼看他一眼。
“比草原富有?”
多别最看不上盖赦,仗着年轻气盛对盖赦也没有什么惧意:“盖赦将军倒是说说,这里哪儿富有?”
“我不知道这里哪儿富有,但我知道草原上有多贫穷。”
盖赦看都没有看他,淡淡地回答道:“你觉得草原上富有,那我问你,草原上除了草和马牛羊以外,还有什么?”
“还有……”
多别张了张嘴,竟是一时语塞。他的嘴巴张了足足有两分钟,却怎么都想不到草原上还有什么其他值得夸耀的东西。这个时候他才醒悟过来,原来草原上真的就只有这些东西。可是他却不肯服气,瞪了盖赦一眼后索性不再说话。
“草原上看起来最美的,也不过是牛羊成群的草地而已。可是这里,有名山大川,有城池关隘,有平原有水乡,有柔美的女子,有成堆的金银。汉人的锦衣之华美,天下无出其右。汉人的文字之深远,天下无出其右。汉人的礼仪之优雅,天下无出其右。”
盖赦冷冷地说道:“认为草原才是最美的地方,那是因为眼界是在太小。”
蒙哥看了多别一眼,笑了笑道:“盖赦所说的不无道理,但草原上自然也不是那么不堪。正因为那片丰美的草原,才孕育出了狼一样的勇士,才培养出了你们这些出色的将领。汉人确实有很多让人觉得了不起的地方,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却也不能妄自菲薄。”
盖赦微微颔首:“大汗说的是,臣下只是觉得有些人的眼睛看的太近了。一步之前有一个铜钱,他看到了,如获至宝。却看不到三步之外的一块银子,更看不到五步之外的一座金山。所以他永远只能拿着那个铜钱,以为自己是天下最富有的人。”
“你在说谁!”
多别猛地站起来怒问。
盖赦根本不理他,站起来对蒙哥抱了抱拳:“大汗,我要到前面去看看。平安县城虽然不是很大,但毕竟是平安郡的郡治所在,汉人的抵抗不会很弱,这是一个难得的练兵机会,只有让我们的士兵更加熟悉如何去攻占城池,才能在中原走得更远。”
蒙哥知道自己这些族人对盖赦都看着不顺眼,所以允了盖赦的请求:“去吧,让黑山军的勇士在和汉人的战争中变得更加强大。来自草原最深处的汉子们,用敌人的血抆亮你们的弯刀。”
“是。”
盖赦垂首,右臂横在胸前行礼。
“大汗,有件事您是时候考虑了。”
走到大帐门口的盖赦忽然又站住,回头看着蒙哥说道:“过了平安县城就是沂水,最近一个月都没有下过雨,对渡河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我们没有船只,平安县城渡口的商船早早的就逃走了,要想渡河靠着平安县那些渔民的小船可远远不够。您现在身边有不少人闲着没事做,如果他们手里的刀子已经生锈,倒是可以用砍树的方式重新把刀子磨亮。”
蒙哥微微皱眉,盖赦的提议确实有道理,但他说话的方式很让人不舒服。
“盖赦。”
蒙川站起来,看着盖赦说道:“如果你认为我腰畔的弯刀生锈了,要不要我拔出来给你看看?”
盖赦冷冷的回答:“如果你的弯刀只能在面对同样是草原人的时候拔出来,我想不出用什么词语来赞美你的勇敢。如果你只能看到我对你的不尊敬却看不到自己不值得被人尊敬的地方,那么你永远是个失败者。”
他看向蒙哥:“我对您始终保持着尊敬,那是因为您是个伟大的领袖,您敢于对佛宗开战,只这一点就让我心里充满了敬意,我愿意走在您战马的前面开山铺路,也愿意顺着您手指的方向拔刀向前。但是陛下,饮马长江不难……”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您愿意,您的子民甚至可以在大陆的极东辽阔的海边为您饮马。难的本来就不是打下什么地方,而是永远占有什么地方。汉人有那么多好的东西,我们不止是要抢过来,还要变成自己的。而您的这些部下,显然还没有想到这些……所以,我有些忧虑。”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走出大帐。
“他算什么东西!”
多别怒骂道。
蒙哥摆了摆手,看着盖赦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1028章 杀退敌人后吃一口热乎的饭菜
平安县城
不平安
平安郡郡守宋自悔是个极得民心的官员,西北即便乱成那样,平安郡也没有出现大规模死人和大规模逃难的现象。从山东道那边乱起来开始,宋自悔就果断截留了应该向朝廷交上去的税赋钱粮,然后以个人的名义向平安郡内的名门望族借钱借粮,组建了一支人数始终保持在五千左右的民勇,再加上郡兵,平安郡有八千可战之兵。
正是仗着这八千壮士,保住了一方平安。不管是从北边套过来的流寇,还是那些战败溃逃的败兵,都没能把这一方水土搅乱。即便是当初李远山部下虎将之一的殷破山带着人马经过的时候,因为这八千死士的决绝士气,殷破山也没敢太过放肆。
这八千人,是宋自悔亲自训练出来的。
虽然他是个文人,但自由喜读兵书。宋自悔自幼便觉得文人只拜朝堂武人只拜军行都太局限了些。文人轻武,武将何尝不是瞧不起文人。可治国,既离不开文人也离不开武将,所以若能文武兼修,将来才能有大成大就。
不过他的家世一般,当年真宗皇帝在位的时候他是殿试第七,在平安郡郡守这个职位上已经做了不少年。一来家里给不了他再大的支持,二来他也不是那种钻营巴结的性子,所以想再上一层楼已经极难。
在地方上做到正四品的官,其实权势已经不小了。
宋自悔虽然不喜逢迎巴结也不是个死性子,不然大隋太平的时候每年的吏部官员考核这一关都不好过。每年吏部的官员下来,宋自悔送的银子不算多也不算少,最起码得个中上。
前几年的时候从北边有大批的流寇过来,宋自悔那八千民勇发挥了作用。其实流寇就是难民,当难民拿起凶器开始打砸抢就成了流寇。最大的一股流寇规模不下十万人,由一个叫王来子的人带着要洗劫山江道最富庶的平安郡。
宋自悔亲自带着八千民勇上阵,战于野,一战杀敌一万七千,生擒两万余人,余者皆逃。宋自悔不顾乡绅反对,一口气将这两万多俘虏尽数砍了脑袋。自此之后,再也没有流寇敢来平安郡。
而宋自悔也因此得了个绰号,叫宋砍头。
“我可以带着你们击溃流寇,甚至挡住殷破山的大军。但这一次……怕是凶多吉少了。若是流寇来了,我们可以杀出去在平安郡之外就将其击溃。这次来的是数十万蒙元狼骑,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你们尽力保全城中父老,能保一天是一天。”
宋自悔站在城墙上,看着外面黑压压连绵不尽的蒙元大营长长的叹了口气。
民勇别将郑狠道:“大人,城中百姓都知道大人爱民如子,也都愿意和大人同生死共存亡。我们这些弟兄们跟着大人已经六七年,咱们大大小小也打了几十仗,从没有输过。这次咱们还是不会输……哪怕就是城破人亡,我们也不是输了。”
本有些失落的宋自悔被这句话勾起了心中的壮志,他猛的抬起头道:“说的好!就算我们城破人亡也不是输了!”
他回头看向那些紧紧握着兵器的民勇,那些汉子们也都在看着他。
“我知道,你们还是希望我能带着你们取胜。就如同以往那样,将敢来咱们平安郡的敌人击败,唱着凯旋的歌回来拥抱父老乡亲。但是这次我不能给你们必胜的承诺了,我只能告诉你们,我与你们,永远都站在一起。”
“愿和大人并肩而战!”
一个民勇振臂高呼:“大人放心,就算是死我们也都要死在城中父老乡亲前面。只要有我们在一天,就不许敌人祸害我们的家人!”
“对!”
郑狠大声道:“平安郡的爷们儿,从来都不怕敌人强大。因为我们有血性有志气,如果注定了这次我们都将死去,那我们也要站着死,而不是跪着活!更何况,这次咱们面对的是蒙元狼骑,他们也不会给你们跪着活的机会。”
“唯有死战!”
宋自悔道:“显我平安男儿的勇气!”
呜
城外响起了狼骑进攻的号角声,宋自悔转身看向外面:“让那些蒙元鞑子看看,咱们平安郡汉子们是怎么战斗的。”
他大步走到不远处,亲自擂动战鼓。
鼓声如雷,竟是将城外的号角声压了下去。
城内,大街小巷里都是百姓,他们纷纷从自己家里走出来,他们仰着头看向战鼓擂响的地方。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他们都静静的看着那边,眼神里没有畏惧,只有一种曾经在他们眼睛里出现过很多次的决绝。
平安郡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危险了,百姓们已经习惯了勇敢。
“宋大人说,这次我们可能都会死。”
一个抱着孩子的少妇说。
“干他娘!”
她的丈夫是城中有名的狠人,平日里谁也不敢轻易招惹他。只有他欺负人,从来没有人欺负他。
“不许怕!”
络腮胡子的男人转身回去,从屋子里拿出他卖肉用的剔骨尖刀别在腰带上:“不就是蒙元人吗,难道还能比老子鸡巴大?!他娘的这城里还有多少有血气的爷们儿都跟老子上城去,宋大人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尚且敢拼死一战,你我难道就只能看着护了咱们无数次的民勇去拼命?都是一条鸡巴两个蛋的男人,谁他妈的怕谁?”
他大步往城墙那边走,人群里有不少青壮汉子走出来。
“等一下。”
他的妻子从后面把他叫住,快步过来将孩子递给他:“再抱一次孩子。”
她眼角往下流着泪,却没有说不许你去。因为她知道自己丈夫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他平日里再凶狠泼赖,也是个敢作敢当的爷们!
络腮胡子微微怔了一下,然后把孩子抱过来举过头顶声音有些沙哑的说着:“我儿!你若能活下来,将来不要忘了你爹是一条好汉。以后跟人提起你爹的时候,要他娘的挺起胸膛说!”
……
城墙上
弓箭手的手指已经疼的麻木,每一次将手臂张开拉满了弓都是一次折磨,但没有一个人停下来。城下就是密密麻麻的敌人,如野狼一样呼号着往城墙上爬。而他们就好像猎人一样,阻挡着这些威胁到亲人的野兽靠近。
“朝着抬云梯的攒射!”
宋自悔没有拉开弓弦的力气,但他有使不完的勇气,只要他还在城墙来回奔走,士兵们就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一个令人信服的领袖,就是具备这样的能力。
“不要浪费羽箭,尽量瞄准那些抬着云梯的敌人。守城的阵型也不要乱,弓箭手后面的人集中精神,看到有云梯搭上来就给我掀翻了他!”
宋自悔的嗓子已经沙哑,但声音却依然如战鼓般鼓舞人心。
嗖
一支冷箭飞过来,不偏不倚的射穿了宋自悔身边一个亲兵的脖子。血立刻喷出来,溅了宋自悔一脸。那微烫的血液让宋自悔的身子猛的颤了一下,他看着那个倒下去的亲兵却没有停下来。
“把他身上的羽箭拔下来,人抬下去等战后安葬!”
他咬着牙喊了一声,眼圈那么红。
一架云梯冒着箭雨搭在了城墙上,城下已经堆在一起的狼骑兵立刻嗷嗷叫着往上爬。宋自悔冲过去,和一个民勇一起,两个人握着一根长长的挠钩顶住云梯使劲往外推,更多的人过来,合力将云梯推出去。
云梯慢慢的离开城墙,在垂直的时候稍稍停留了那么片刻后随即加速倒了下去。云梯上的狼骑兵哀嚎起来,有人开始往下跳,落地的时候摔断了腿脚。云梯狠狠地砸下去,落在密集的人群里也不知道拍死了几个。
“不要往城下扔石头了!”
宋自悔嘶哑着吼着,平安县城的城墙并不是特别高,往城下砸的石头虽然可以杀伤敌人,但也有可能成为敌人往上攀爬的垫脚石。一旦敌人将城下的石头集中起来,没准就能堆起来一个高坡。
“用滚油!”
他一边喊一边奔走:“火油没有了就用开水!”
在他身后,两个人抬着一个大铁锅往城墙边上跑,到了城墙边上他们两个合力把铁锅举起来,要把里面的开水泼下去。可才举起来,接连三支羽箭射在其中一人的身上,那人疼的叫了一声,手上瞬间失去力气,铁锅一下子倾倒下来,开水几乎都泼在他自己身上。
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疼痛?
他疼的在地上不停的翻滚着,每一次滚动,都会被城砖摩抆下来一层皮。
“老子要死了……”
他咬着牙站起来,他身边的同伴想搀扶他却不敢碰。他回头看了一眼城内,凄然的笑了笑后忽然纵身一跃从城墙上跳了下去,砰地一声,将三四个狼骑兵砸倒。下面的狼骑兵看到有人掉下来,哪里管是活人还是死人,涌上去用弯刀不停的剁着,就连那个汉子身下压着的狼骑兵也没能幸免,没多久就变成了一摊肉泥。
“放钉拍!”
宋自悔举着一面盾牌挡住自己然后往城下看了看,发现聚集在城根底下的狼骑兵已经很多之后立刻下令。民勇们立刻松开绳索,沉重的钉拍呼啸着落了下去,将城墙根下的狼骑砸死了一片。一尺多长的狼牙钉,在重力和惯性作用下可以轻易刺穿人的脑壳。
“拉!”
民勇别将郑狠和士兵们一起奋力的将钉拍拉起来,那钉拍上面还挂着一具狼骑兵的尸体,随着钉拍起来,挂在那摇摇晃晃。
远处响起号角声,已经猛攻了一个多时辰也没能上城的狼骑开始缓缓后撤。在他们后面,一个整整齐齐的万人队往这边开了过来。看他们的装束和那些狼骑似乎不一样,队形极为严整。
宋自悔借着难得的机会喘息了一会儿,然后往四处打量伤亡情况。
他看向城里,那里有他的家人有他的父老乡亲。也许他的妻子此时就站在某处看向这边,也有别人的妻子等待着丈夫回去。宋自悔心里有些发苦,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出现妻子和孩子的模样。
他忽然很想回家。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城中飘起来的炊烟。一条条,一阵阵,那么柔和,那么亲切。
城中的百姓们在做饭了,在为城墙上的勇士们做饭。
“准备厮杀!”
宋自悔从地上捡起一柄横刀后猛的站直了身子:“杀退了敌人,吃一口热乎饭!”
第1029章 改主意了
阔克台蒙多别强忍着没笑,眯着眼睛挑衅似的看着盖赦从远处走过来。整整一个下午,黑山军调动了一个万人队对平安县城猛攻,在城墙外面丢下了超过九百具尸体却没有一个人爬上城墙。
对于黑山军这样的表现,多别自然心里高兴。黑山军的人本来就不是蒙元人,他们死的再多对于多别来说也不会觉得可惜,相反,死的越多他反而越高兴。也正是到了这个时候,多别忽然明白了大汗蒙哥同意黑山军去攻城的用意。
一开始进攻,汉人的反抗必然强烈,将汉人抵抗最强烈的这段时间交给黑山军来进攻,以此来消耗汉人的斗志和黑山军的兵力,一举两得。多别随即想到,估摸着等到黑山军久久不能拿下平安县城之后,大汗就能名正言顺的撤下黑山军,改由狼骑进攻。那个时候汉人守军的数量已经大量的减少,斗志也被消磨的差不多了。
他心里不得不佩服大汗的睿智,表面上看起来是大汉对盖赦做出了妥协,可实际上,是盖赦吃了一个暗亏。
“战无不胜的盖赦将军,是否已经拿下了平安县城?”
阔克台蒙多别笑着说道:“我已经吩咐我的亲兵去收拾我的行装了,今天晚上就能在平安县城里吃饭了吧?上午的时候你教训我的却是有道理,汉人的房子最起码比帐篷住着要舒服些,最起码晚上少一些蚊蝇骚扰。”
盖赦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他身后带着两个亲兵,其中一个手里拎着个布袋子,也不知道装的什么。另一个则眼神阴冷的看了多别一眼,那眼神里放佛藏着一柄刀子似的。多别对这样的表现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走到蒙哥大帐外面,盖赦求进,里面传出蒙哥的声音,随即有两个王庭侍卫从里面把大帐的帘子撩开,盖赦迈步走了进去。
“臣下进攻不利,请大汗责罚。”
盖赦单膝跪下,右臂放在胸前垂着头说道。
“快起来。”
坐在毡毯上正在吃着手抓肉的蒙哥连忙摆了摆手:“只是一次进攻而已,今天没能拿下平安县城不算什么,汉人并不是牧民们经常提起的两脚羊,他们也有血性。今日的厮杀我看到了,黑山军的将士们都是勇士,一直都在向前进攻。”
盖赦站起来,从亲兵手里拎过那个袋子往外一倒,一颗血糊糊的人头咕噜一下子滚出来,一直滚到蒙哥脚边。
“这是今天指挥进攻的万夫长,他作战不利理应受到处罚。”
盖赦说道。
蒙哥微微皱了皱眉头,瞥了一眼那颗人头。那血糊糊的脑袋就好像在挑衅似的,令人作呕。
“大胆!”
跟在盖赦后面进来的多别看了一眼立刻怒叱一声,刷的一下把腰畔的横刀抽了出来:“在大汗面前,你竟然敢如此无礼!”
盖赦回头若有若无的扫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不知道这样是对大汗无礼,在我的部族中失败者的人头有时候会被剃掉毛皮只剩下头骨当酒杯用。这样是对被敬献者的尊敬,也是对死者的一种原谅。如果我冒犯了大汗,请大汗宽恕。”
蒙哥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摆了摆手,示意王庭侍卫将刀子收起来:“把这颗人头和尸首缝起来,用我们蒙元人尊重勇士的仪式厚葬。盖赦……我也不了解你的部族,但我要告诉你,你的这个部下没有做错什么,他一直都没有懈怠也没有停止进攻,如果我是你,我会再给他一次机会证明自己。”
他坐下来,看了盖赦一眼:“并不是必须是胜利者才是勇士,只要心存信念不失勇气,在我看来都值得尊敬。”
盖赦的脸色变了变,知道这次是自己输了。如果大汗厚葬自己这个部下的事传扬出去,自己的部下中只怕会立刻有些对他不利的言论。
“谢大汗对他的宽恕。”
盖赦走过去,捧起那颗人头交给自己的亲兵:“去,让萨满将人头缝起来,天葬。”
所谓的天葬,就是将尸体放在野外,任由野兽和鹰鹫吞食尸体。盖赦的部族一直有这样的习俗,他们不会将尸体埋入地下,在他们看来那是对大地的不敬,会触怒神灵。而天葬,在他们看来是最圣洁的。死者的尸体被野兽吞食之后,灵魂会被鹰鹫带着飞起来回归天国。
不过即便是在他的部族,天葬也是在一个特定的地方举行的。将死者的尸体放在马背上,顺着一条特定的路奔驰,什么时候尸体颠簸下来,那个地方就是他的归处。这里是中原,没有那么多草原鹰鹫。
和盖赦的部族不同,蒙元人认为火葬才是让人最纯洁的离开的方式。被火烧掉的尸体带走人一声的罪恶,只剩下纯洁的灵魂去往极乐世界。这是受了佛宗的影响,因为佛宗死去的人都会火葬。至于佛宗为什么会一直用火葬来处理尸体……或许和大雪山上那个神秘的“他”不无关系。
“还是用圣洁的火来超度他吧。”
外面的帘子又被人撩开,一个年轻的大自在缓步走了进来:“用火烧去他的罪业,火也将把他带往极乐。”
“不必。”
盖赦摇了摇头:“他是我的族人。”
“他是我的臣民。”
蒙哥眯着的眼睛忽然睁开,里面有一种慑人的威严立刻弥漫出来。盖赦的脸色微微变了变,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点了点头:“那就按大汗的旨意办。”
……
“已经到这了,为什么那个九先生还没有露面?”
蒙哥看了大自在一眼,继续吃自己面前的肉。为他做饭的厨子能将羊肉做出九种味道,能把烤馕做的金黄酥脆。在王庭,他亲手烤出来的羊肉往往都会被一抢而光。他可以用一只羊,做出四十八道不同的菜肴。
闻着肉香,大自在似乎没有什么不自在。佛宗不禁食肉类,但禁杀生。不过这禁杀生也只是个笑话罢了,从佛宗立教到现在一千多年的历史,死在佛宗手里的人将尸体铺开来,只怕能从蒙元王庭一直铺到大雪山。
在西域,尽绝佛宗之外的任何宗教。当初蒙元王庭的国师桑飒飒创建了黄教,但黄教奉行的也是佛宗的东西,被称为佛宗的分支。黄教是蒙哥授意桑飒飒创建的,旨在收拢一些西域民间的修行者,为和佛宗的战争做准备。
只不过,才刚刚创建的黄教和佛宗相比,简直无法相提并论。自从蒙哥上了大雪山大轮寺,看到那个画面聆听了“他”的指示之后,他已经把黄教撤销了。
“那个九先生不一定靠得住。”
大自在看着盘子里的香气扑鼻的熟肉,喉结缓缓的动了一下。蒙哥将那盘子推给他,大自在也不婉拒,捏着肉往嘴里塞了一小块。
然后他将盘子还给蒙哥:“只一块就好,我戒不掉自己的贪念,但要控制自己的贪念。”
蒙哥摇了摇头,似乎对这样的举动不以为然。
“我已经差多,那个月影堂是中原二百多年前的一个显赫宗门,只不过早已经被其他江湖势力所灭了。就算他有二百年的沉淀,现在又有多大的能力?你说那个九先生了不起,他了不起在何处?”
蒙哥问。
“正因为我不知道他的了不起在何处,可怕偏偏了不起,所以他才是真的了不起。”
大自在回答的话有些拗口更像是一句废话,但他的回答却很认真。
“好,就算他是个了不起的人,可他人在哪儿?拿下平安县城之后就要渡过沂水,没有足够的船只,我的士兵们就要去砍伐树木冒着危险搭建渡桥。说好的在沂水会有人接应,我没有看到。如果到了灵门关之后还没有人接应,那么我觉得你作为佛宗的代表,应该有所表示了。”
蒙哥说道。
“是,如果灵门关不是打开着的,我就去杀了他。”
大自在缓缓说道。
“如果你们认为可以杀的了九先生,那么尽管可以试试。”
声音从大帐外面响起来,近在咫尺。大自在的脸色一变,下一秒已经掠到了帐篷外面。而蒙哥抓着一块肉的手停在半空,有些僵硬。要知道这座大营里不缺高手,那四个大自在都在这里。还有佛宗的几位老僧,还有蒙元大汗身边的贴身护卫,可这个说话的人就是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了在大帐外面。
“你是谁?”
大自在站在门口问。
片刻之后,另外的三个大自在也掠了过来,将那个人困在正中。
“你可以叫我八先生。”
来的人是个老者,似乎对四个一模一样的大自在很惊讶,但他却没有表现出什么惧意,看大自在的眼神就好像在看几个怪物。
“我只是奉了九先生的命令来告诉你们一件事,恰好听到你们在谈论九先生。不过在我看来你刚才说的只是个笑话,因为这个世间能杀九先生的人不多,而且你们这里一个都没有。”
“他让你说什么。”
大自在阴冷问了一句,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题。
“九先生让我告诉你们,如果你们不尽快拿下平安县城渡过沂水的话,只怕你们过不了灵门关了。方解已经回到了黑旗军中,并且分兵出来往灵门关方向进发。灵门关纵然易守难攻可毕竟守军数量有限,如果你们再这样迟延下去,就会被黑旗军挡在灵门关外面了。”
“我要的渡船呢?”
蒙哥从里面走出来,看着那个穿月白色儒衫的老者问。
“渡船?”
八先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又不是神仙,又不会给你变出来渡船。难道你们蒙元人只会骑在马背上走路?”
“当初你们九先生可是应允了的,在平安县渡口他准备下船只。”
大自在冷硬地说道。
“九先生就不能说话不算话吗?”
八先生哈哈大笑道:“任何人都可以说话不算话,只不过弱小的人说话不算话会被打死,而强大的人即便说话不算话也没人能怎么样。赶紧去攻打平安县城吧,让八千民勇把你们挡住,数十万大军难以寸进……啧啧啧……怪不得蒙元一日不如一日。”
八先生看了蒙哥一眼:“别生气,我再告诉你一件九先生说话不算话的事,这样你就高兴了……高开泰靠不住,九先生已经不打算帮助高开泰成为中原的皇帝了。他从现在开始打算帮助你……蒙元的大汗,把疆域一直延伸到东方的海边。”
第1030章 我一个人扛了
方解并不知道,在遥远的山江道一个叫平安县城的地方,一群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用他们的血肉之躯将蒙元大军挡住。那不是一群正规的士兵,但他们是真正的战士。不仅仅是平安郡那八千民勇,还有县城里的男女老少。对死亡的惧怕会让人们做出本能的反应,但在某些情感面前,死亡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灵门关还没有攻下来,就算是骁骑校也过不去无法探查山江道那边的消息,要想绕路过去,要多走最少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对于一场战争来说,似乎太漫长了些。
春波亭城
方解带着亲兵营到了外面的时候,高开泰已经站在城门口迎接他了。这是两个人的第二次会面,和上一次相比这次显然意义非凡。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两个人是以敌人的身份会谈,但是这次,也许能成为盟友。
看见方解过来,事先过去的吴一道悄悄对方解点了点头。
看得出来,这次高开泰在态度上有所转变。人的眼睛总是能表现出人的心情,当人们用繁花似锦的语言骗人的时候,他的眼睛往往和语言不是一个态度。从吴一道之前的示意方解也能推测出来,他和高开泰肯定已经有过交谈。
“多谢镇国公相救之恩。”
等方解到了近前,高开泰快步走过来俯身一拜。
方解连忙伸手把他搀扶起来:“高将军这是何故?”
高开泰起身后摇了摇头:“这次若不是散金候出手相助,只怕我也没机会再见到国公了。说起来都是我一时糊涂,居然会信了那些旁门左道之徒的一面之词,几乎酿成大祸。幸好现在还能挽救一二,不然我就真成了千古罪人。”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话,进了春波亭城。
城中的守军都是高开泰部下,见到方解和高开泰两个人把臂而行脸上都有些激动。说起来,高开泰的人马已经几年没有真真正正的休息过了,一直在行军,开战。即便是最精锐最职业的士兵,也会有厌战的情绪。
如果战争可以带来胜利,那么士兵们会被一种诱惑刺激着,厌战的情绪会被压制下去,可是连年的战争非但看不到尽头也没有胜利,这就变成了一种煎熬。方解和高开泰一边走着,不时看一眼两侧士兵脸上的表情。
“这个月影堂,不可小觑啊。”
高开泰坐下来后摇了摇头:“真不知道他们这些江湖客怎么就那么大的本事,居然能引蒙元人入关。说起来真是惭愧,若是中原江山因我而失,我只怕会被唾骂万年。我虽然不再受大隋朝廷的节制,可还知道什么不能去触碰。”
方解点了点头道:“将军能在这个时候停下来,不仅仅是对你我两军的几十万士兵,也是对黎民百姓而言的一件大好事。京畿道江北道的百姓遭受着连年战乱,他们的日子过的比谁都辛苦。”
高开泰嗯了一声:“逢上乱世……唉……”
“还是说说那个月影堂的事吧。”
方解将话题岔开。
高开泰连忙说道:“这个月影堂的人极为神秘,之前和我接触的那个人被称为四先生,也就是月影堂的四天君。不过据说此人在前些日子打算行刺国公麾下大将的时候被杀了,后来便是五先生来我这里。也正是此人告知我蒙元百万大军入关的事,他让我和蒙元人联手,围杀国公的黑旗军。”
“我与国公争胜负,那是战场上明刀明枪的最对手。可是和蒙元人联手,我是万万做不出来的。当年在西北的时候倒是和蒙元人有过一次接触,但那是为了击败罗耀,也不牵扯到什么利益,蒙元人打完那一仗就走了。现在蒙元人又来了,要什么还不是明摆着的事。”
“月影堂的人和蒙元人联手,也只是想借蒙元人的势。蒙元人入关,需要一个有实力的江湖宗门来做向导做助力。而月影堂的人要想重新成为江湖霸主,需要蒙元人的强大军力。一丘之貉,一拍即合。”
听他说完之后方解摇了摇头:“高将军还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月影堂的人要的可不仅仅是什么江湖霸主。他们引蒙元人入关,确实是要借势,但借的势和高将军想的有所不同。入关不出意外的话,他们是想让中原变得更乱。”
方解道:“现在中原各方势力已经基本定了下来,一时之间谁也不能拿谁如何。这就形成了一个看起来很乱但实则已经有了些平衡的局面,接下来就是实力最强者之间的博弈,实力小一些的人就会见风使舵。如果蒙元人入关,这个平衡就会被打破。到时候中原更乱,月影堂才能从中获得更大的利益。”
“更大的利益?”
高开泰重复了一遍,脸色变了变:“难不成一个江湖客,还想去做皇帝?”
“谁不在江湖中?”
方解道:“蒙元人入关,那个时候中原各势力就会停止互相之间的攻击,共同抵抗蒙元人。蒙元百万大军和中原各势力激战,到时候只怕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蒙元人想入主中原谈何容易,而我们……也会在这场战争中损失惨重。”
“唉……”
高开泰重重的叹了口气:“人心不足蛇吞象。”
……
“现在,还有谁能站住来保护黎民百姓?”
方解看了高开泰一眼,然后指了指自己:“我。”
又指了指高开泰:“你。”
方解走到桌案边上,让亲兵将地图展开后说道:“现在西北已经没有成规模的力量阻挡蒙元人,而东疆洋人入侵,大批将士开赴东疆与洋人作战。整个大隋东半部的所有势力,几乎都被洋人牵扯进了那场占据中。我领兵稳固西南,高家军则在京畿道已有几年,现在挡在蒙元人面前的只有你我二人了。”
高开泰沉吟了一会儿后说道:“这一战必然要打,可我现在军心不稳,粮草匮乏……只怕能出的力也不多。”
方解自然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思,自己前阵子夺了黎阴仓,高开泰失去了粮草补给,如果他不和蒙元人联手的话,真就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而且高开泰知道方解的黑旗军兵强马壮,这个时候他更不想挡在蒙元人的最前面,把自己的兵力都消耗掉。
“无妨。”
方解笑了笑道:“高将军所需的粮草辎重,我会安排人从黎阴仓那边运过来,如今我货通天下行的船队已经从黎阴仓那边起航,用不了半个月就能把粮草运过来,到时候最起码够高将军麾下人马两个月所需。”
吴一道坐在一边,想提醒方解关于灵门关的事。现在看来高开泰对于蒙元人入关的事真的不知情,也不愿意和蒙元人勾结。如果高开泰下令的话,灵门关里的那几千高家军士兵撤出来,就省得晏增再带着人马如攻打。
他几次想提醒,可他转念一想方解的心思如此细密,不可能想不到这件事,所以他又忍了下来。
“那……国公可有什么策略?”
高开泰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问了一句。
方解笑了笑,缓缓地在屋子里踱着步子:“其实高将军也清楚,以你现在的军力对我黑旗军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大威胁。之所以我愿意和将军坐下来谈,是因为现在需要这样一个态度。当百姓们知道蒙元人大举入侵的时候,而我们还在互相攻伐,到时候骂你我的话能戳断你我的脊梁骨。我要的只是高将军一个共同抵御外敌的态度,至于高将军是否愿意和蒙元人真刀真枪的去打这一仗,我并不强求。”
方解重新在桌案旁边停下来,指了指地图上:“等高将军拿了粮草之后,可以带兵去河东道。我的部下陈定南和崔中振,陈搬山三人带着三十万大军,还有我麾下水师数万将士都在沂水一线布防。高将军在后面摇旗呐喊就是了,话说的明白些……只要高将军不在我黑旗军背后捅一刀,这一战也用不到你,我方解一个人扛了。”
这话说完之后,方解转身看向高开泰时候的那种眼神,让高开泰心里为之一震。他张开嘴想说些什么来搬回气势,可是到了这会他才发现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这……这又不是国公一个人的事,怎么能让国公一个人扛?”
高开泰手下谋士范增璃站起来道:“国公爷心怀天下,我家王爷何尝不是一样?现在外敌叩关,正是需要两家联手共同出力的时候,国公爷倒是小瞧了我家王爷麾下几十万儿郎。”
这样为高开泰挽面子的话,方解自然不在意。
独孤文秀笑了笑说道:“既然高将军愿意出兵那自然最好,所需的粮草物资都由黑旗军出了。到了河东道之后,高将军只需率兵策应就是。崔中振将军,陈搬山将军,陈定南将军皆是领兵多年的大将,再有高将军策应,可保蒙元人过不了沂水。”
范增璃脸色变了变,刚要说话被高开泰阻止:“既然如此,那我也就遵从国公的安排就是了。不过……国公倒是真有些瞧不起我,高某人既然愿意站出来保护黎民百姓,就不会只站在后面摇旗呐喊。”
他抱了抱拳:“既然已经话说到了这里,高某人便让出往长安城的路,回去之后待粮草到齐,即刻起兵开赴河东道。”
方解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另外,我会调派几名高手随高将军大军出发,保护高将军的安全。月影堂的人神出鬼没,高将军身边没有高手保护终究有些忧患。”
范增璃想要拒绝,可偏偏说不出口。
这哪里是保护?方解派来的高手就在自家主公身边,今天是护卫明天就可能是刺客。可现在有月影堂的那些人威胁着,他无法替高开泰拒绝方解。心里的那种憋闷感,几乎让他有一种嘶吼的冲动。他看了看高开泰,高开泰的脸色也是一样的难看。
……
从春波亭城回来的半路上,吴一道终究还是没忍住问方解关于灵门关的事。方解笑了笑道:“那地方如此紧要,我自然还是攥在自己手里的好。高开泰没和蒙元人勾结,他灵门关里的部下未必没有。等他撤兵,不如我自己打下来。也让高开泰知道,没他,我该做什么还是要做。”
第1031章 为什么
给高开泰的粮草其实无需等到黎阴仓那边的船队过来,方解大营里的粮食足够拨付过去。既然已经谈好,方解随即下令许孝恭带着人将粮食送过去,同时让项青牛将从一气观带来的那三个老道人安排过去,又选了一些骁骑校中的精锐,装扮成道人,跟着三个老道人一起去高开泰军中。
方解回来之后随即升帐议事,各军将领神色肃穆的站在两边。
方解扫了一下手下诸将,沉吟了一会儿后说道:“现在时局突变,我本欲取长安,但现在当务之急,是将蒙元人挡在外面。现在崔中振和陈搬山陈定南三个人的人马再加上水师已经在河东道沂水一线布防,晏增带兵攻打灵门关,那一路我还需有人率军镇守。”
他缓缓道:“蒙元人要打,高开泰既然让开了往长安城的路,那长安城也要!”
“夏侯。”
方解看了夏侯百川一眼吩咐道:“你依然为大军先锋,待高开泰人马开拔之后,随即进兵长安城。”
“喏!”
夏侯百川抱拳领命。
“刘恩静。”
听到叫到自己,老将刘恩静迈步出来抱拳垂首:“属下在!”
他和许孝恭同时被方解救回来,但回来之后方解几乎没有用到他们两个的时候,即便是用,也只是一些不轻不重的事。上次方解本来是有意让他和许孝恭率兵进军西北,将那座铁矿抢回来。但因为后来发生的事,这次出兵也没能成行。
方解率军向北之后,其实他们两个都一样的激动。他们两个都是曾经大隋的战兵大将军出身,骨子里都透着一种对正统的偏执。他们当初之所以选择留下,也因为大隋长公主杨沁颜就在黑旗军中。
现在方解要进兵长安,杨家又只剩下杨沁颜这一个女人了。方解只要进了长安城,就算他自己没有坐上那张龙椅的心思只怕也由不得他了。一直跟着他的那些老部下,会把龙袍披在他身上。
只要方解坐稳了长安城,那么他们两个就依然是名正言顺的大将军。他们背后的家族势力,也能重返朝堂。
“老将军要辛苦些了。”
方解对刘恩静说道:“你带本部兵马,驻守在灵门关以东,晏增守灵门关压力很大,老将军带兵策应。只要灵门关不失,蒙元人就进不了江北道。不管是蒙哥是要来京畿道还是要去西南扰我根基之地,灵门关都是他的必经之路。此则重大,还望老将军莫要懈怠。”
“喏!”
刘恩静重重的点了点头。
“杜定北。”
方解吩咐道:“我给你一万人马,在秦河一线驻守,以防有人扰乱灵门关背后。”
“喏!”
小将杜定北站出来抱拳领命。
“其他诸将。”
方解大声道:“整点军备,随我进兵长安城。”
……
晚风将凉爽敷在每一个人的脸上,点满了灯火的大营里依然忙忙碌碌。士兵们正在连夜打点行装整顿军备,这次启程之后的目标就是那座被人称之为天下第一的雄城长安了。一提到长安城,每一个人心里其实都有些兴奋激动。进长安意味着什么,正是大家兴奋的原因。
高高开泰已经放弃了长安城,其实相当于放弃了与方解争一争这天下。到了现在高开泰也已经心知肚明,自己目前和方解比拼几乎没有一分胜算。现在这样也好,双方都将注意力放在蒙元人身上,等到将外敌击败之后从头再来。那个时候,如果运气好的话高开泰未必没有机会。
大隋长公主杨沁颜站在大帐外面,看着每一个从自己面前经过的人,看着他们脸上的兴奋表情。这兴奋激动,似乎和她没有任何关系。要回长安城了,也许只有对她来说才是回家。而对于黑旗军的所有人来说,是去安家的。
这种感觉,并不好。
杨沁颜抬起头看着夜空中那一片繁星,仔细认真的寻找着守护自己的那一颗。小时候她的父亲告诉她,这世间无论贫穷富有身份高低,每一个人在天上都有一颗属于自己的本命星。可是谁也不知道,那一颗是属于自己的。
她忽然心里一动,看向正东方。
在正东的夜空里有一颗星很特别,被人称之为紫微星。据说那颗星星和皇帝有着很密切的关系,也代表着一个王朝的兴衰。
那颗星。
特别的亮。
杨沁颜一怔,忽然心里觉得有些发苦。大隋现在这个样子,她的父亲,大隋天佑皇帝已经去世了,她的弟弟也已经去世了,按照道理那颗星星不是应该灰暗阴沉的吗?为什么如此光华夺目?
正在她心里惊异的时候,恰好看到远处方解走了过去,身后一众将领众星捧月一样跟在他身后,她忽然有些害怕,害怕方解走路时候的那种气势。
“好久不见。”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人跟她说话。
杨沁颜猛的一转身,随即看到了一双如白玉一般的眸子正看着自己。在这样的夜里,这样一双眼睛足以令人恐惧。而这个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就好像一只飘荡在人间的鬼魂。当杨沁颜想起这双眼睛的主人的时候,心里终于踏实下来。
她对这双眼睛其实并不陌生,从长安城里逃出来的一路上,这双眼睛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那个叫丘余的演武院女教授。
“您好。”
杨沁颜微微颔首:“实在没有想到还能再见到您,所以刚才有些失礼了。”
依然习惯了穿着一身演武院教授服饰的丘余似乎没有任何改变,依然是看不出来年纪的面容,依然是有一种淡淡的却让人过目难忘的美感。虽然她的相貌说不上美,但她身上那种气质却那么特别。
“我本也以为和殿下没有相见的机会……这次方解遇到了一些麻烦,所以着人将我找来。虽然我不愿意再涉江湖事天下事,可这件事和演武院有关,不能不来。”
丘余看了杨沁颜一眼,那双眼睛似乎一直看到了杨沁颜心里。
“殿下,有些事不能释怀,就无需强迫自己。”
丘余站在杨沁颜身边负手而立:“如果我是殿下你,也不会让自己当做什么都没经历过,那有多难我也知道。所以何必强迫自己装作去已经不在意?在意就是在意,自己的心情只有自己了解。不过……在意不代表能改变什么,想想二百多年前郑国的那位亡国公主吧,也许你就能明白自己如何选择。”
丘余提到的那位郑国公主,在大隋灭郑之后一直不能释怀,竟是一夜白发,没多久就苍老的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可是她却活了很久,大隋的太祖皇帝杨坚保留了她公主的封号,将其安置在长安城里。所以那条大街上的人,每天都会看到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太太,逢人就说自己的悲惨。
杨沁颜愣了一下,忽然心里有些害怕。
她怕自己成为那样的人,她知道丘余是个博学之人,最主要的是她也是女人,所以杨沁颜想向她请教自己该如何去做。可是转身去看的时候,丘余已经消失无踪,就好像她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
“见过先生。”
方解双手抱拳然后深深的施了一礼。
丘余没有扶他安然受了,然后笑了笑说道:“以前你给我这般施礼的时候没觉得如何,现在你已经如此身份再给我行这样的大礼……我倒是觉得有些得意了,要不要再来一次?”
方解忍不住笑了起来,丘余先生还是原来的丘余先生。看到她,方解就想起来她为了自己闯进演武院周院长的房间,然后砸烂了周院长的桌子。整个演武院里,好像只有她才能干的出来。
“先生这阵子过的还好?”
方解递过去一杯热茶。
“好,每日鸡鸣长啼则起,月上梢头则睡。除了看书写字没有什么可惦记的事,所以胃口也极好,所以又胖了些……”
说到体重的时候,不管是什么样的女人……也许都是一样的。就连丘余这样仿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人,也一样不能免俗。
方解这次没敢笑,因为他很清楚笑一个女人的体重有多危险。
“出了什么事?”
丘余问。
方解坐下来,整理了一下思绪后问:“之前已经问过言卿教授,但他在演武院的时候不曾注意过。也问过谢扶摇,他和我一起进的演武院所以更是不熟悉……先生可曾认得演武院食堂里有个叫谈清歌的年轻人?是个不爱说话的沉默性子,如果他不说话,就算站在不远处也不会引起别人的主意。”
丘余皱着眉想了想一会儿,然后看向方解:“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方解一怔:“先生也记不清楚?”
丘余又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记忆中好像食堂里是有这样一个年轻人存在。可是让她去想那年轻人的样貌特点,什么都想不起来,所以又不能确定到底这个人存在还是不存在。年轻人,不爱说话,很沉闷,相貌也没什么特点,在食堂帮忙做工……丘余骤然发现,即便是演武院食堂里没有一个这样的人,自己只怕也会觉得有些熟悉感。
因为这样的人……就存在于脑海里。
“如果真的有这样一个人,他很懂得人们的心理。”
丘余叹了口气道:“就好像当初你在演武院的时候,一个课堂里的学生你都觉得自己很熟悉,可是现在回忆起来,总是会有一些人你明明觉得自己记得,就是想不起来他们的面容甚至名字。但你不能否认他们存在过,因为他们太不起眼了。”
“如果这个谈清歌是故意以这样一个样貌方式存在,说明这个人的心机很深。”
方解摇了摇头:“他是什么样的人已经不重要,因为他已经死了。我之所以问起来,是因为当初谈清歌身上带着一块月影堂的玉佩。而且他还和万老爷子有过接触,他的剑法是万老爷子传授的,他在食堂的那个师父似乎也不是什么凡夫俗子……如果当初月影堂把势力已经渗透进了演武院,为什么万老爷子一直没有去管?”
听方解说完,丘余看了方解一眼,眼神里也是一样的迷惑。
第1032章 月影堂的往事
谈清歌到底何许人也?
在演武院里大半辈子的言卿不知道,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丘余也不知道,似乎那个食堂里本就应该有那样一个年轻人,却回忆不到什么。
“他会不会连万老爷子都瞒过了?”
方解问。
然后他自己又摇了摇头,因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万老爷子且不论修为如何,他在演武院里二百年,任何事都不可能逃得过他的眼睛。如果谈清歌是月影堂的人,老爷子又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当年月影堂的大堂主败给老爷子,是月影堂走向衰败的开始。
丘余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虽然想不起来那个谈清歌是谁,但我却很清楚演武院食堂里的几个厨子,除非修为远比我要强,不然我不会看不出来。就算修为远比我要强,除非是经过万老爷子允许,不然也不可能在演武院里那般自在的活着。”
“会不会是这样……”
方解想了想说道:“当年万老爷子击败了月影堂的大堂主,但万老爷子从来没有灭月影堂的心思。后来江湖各宗门联手围剿月影堂,老爷子其实已经难以控制局势,再加上月影堂积怨太深,得罪的人太多,仇人太多,老爷子就算有心回护,可怎么也不能阻止别人报仇。”
“这个倒是有可能。”
丘余道:“当年月影堂的大堂主根本就不问宗门事物,一心修行。而他下面的几个堂主,多和郑国朝廷里的官员勾结,欺压弱小宗门的事自然不必说,便是强占良田土地,欺压百姓的事月影堂也没少干。宗门里的事都交给了他们几个,月影堂到底做了多少恶事只怕连那个大堂主自己都不知道。”
“他战败之后想不开,下面那几个堂主虽然修为也不弱,可到底敌不过仇家太多。再说那时候郑国已经到了覆灭的边缘,失去了郑国朝廷的支持,月影堂自然大不如前。各地义军并起,郑国朝廷已经无力扑灭。镇压叛乱的时候月影堂的人没少为朝廷出力,所以后来剿灭月影堂的时候甚至不只是江湖宗门在做,各地的义军也在做。”
“月影堂的覆灭,绝不仅仅是因为树大招风。”
丘余提到这些事倒是很清楚:“月影堂大堂主死了之后,其实月影堂已经完了。按照你的推测,老爷子虽然击败了月影堂大堂主,但没有灭月影堂之心。但老爷子也无法阻止其他人对月影堂下手,涉及到的仇恨太多了。所以……为了保住月影堂的一部分无辜之人,老爷子会不会收留了几个?”
听到这句话,方解一怔:“先生的意思是,或许演武院的食堂里那个厨子真的是个修为不俗之人,能瞒得住您的眼睛,老爷子也没过问,显然是老爷子允许的。这个人,或许就是当年月影堂的人。月影堂覆灭之后一直跟着老爷子,然后老爷子开创演武院,他也跟着进了演武院?”
这话说完,方解自己的后背一阵发凉:“那这个人岂不是也活了二百多年?”
“江湖真的很大。”
丘余缓缓的摇了摇头:“万老爷子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可是现在你也知道了,桑乱竟是一直没死,有他在,万老爷子的天下第一只怕也名不副实。就算没有桑乱在,大轮明王全盛的时候和万老爷子相比,只怕也略胜一筹。就算不胜,也不会败。”
“这些人,都是因为闻名天下所以你我得知。这江湖中又有多少人不愿意抛头露面?就比如演武院里那个厨子,或许在他心里给演武院的教授学生们做饭炒菜都要比在江湖上行走有乐趣的多了。”
“演武院衰败之后,这些人去了何处?”
方解问。
丘余摇头:“谁会在意一个厨子的去留?”
方解叹了一声,确实如此。
“对了,我一直都不知道那个月影堂的大堂主叫什么,他又到底是怎么死的?”
方解问。
“月影堂的大堂主叫徐羲,月影堂创建于郑国立国之初,说起来和万剑堂有不少相似的地方。当年徐羲的先祖徐钧创建月影堂的目的,是为了帮助郑国太祖皇帝争霸天下。之所以叫做月影堂,就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是一群杀手。为郑国太祖铲除对手,刺杀敌军将领,月影堂为大郑建国立下了赫赫功劳。之所以当初取名叫做月影,其实用意就在于那是一群不在白日里出现的人。”
丘余说道:“徐钧在大郑立国之后被封为候,月影堂随即从暗处到了明面上,一直都是郑国朝廷摆在江湖中的势力。因为有朝廷做后盾,月影堂越来越大。不过让月影堂走上巅峰的,还是徐家接连出了几个惊采绝艳之人。徐羲的父亲徐无定一生没有遇到对手,据说悲情剑没人能破。”
“徐羲的天分极高,自幼就被其父视为家族骄傲。十几岁的时候徐羲在月影堂里就已经能进一品楼,所谓的一品楼,是月影堂中那些修为到了一定境界的人才能进的。当年月影堂覆灭的缘故之一,还因为一品楼里至少四五个大修行者转投了义军。”
“至于徐羲是怎么死的……”
丘余摇头道:“众说纷纭,江湖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就是心高气傲的他在被万老爷子击败之后他自己无法接受,郁郁而终。有人说他是自杀的,还有人说他被万老爷子击败之后身负重伤,被试图夺取他大堂主之位的叛徒刺杀了。不过大家都确定他肯定是死了,因为如果他还活着,只要万老爷子不出手,谁能那么轻易灭了月影堂?”
……
“月头疼的大堂主,历代都是徐家人?”
方解问。
丘余点了点头:“月影堂创立之初,是为了刺杀对手铲除异己,就是郑国皇族在争雄天下的时候手下的一群刺客,后来徐钧封侯,他就是郑国皇帝委派的管理江湖的官方代表,月影堂和朝廷联手也不知道剿灭了多少对大郑不满的江湖宗门。”
“这样一柄利器,郑国皇帝自然不会容许大堂主的位置如一般的江湖宗门那样选择修为最高或者德行最厚的人,徐家的人就算不是每一个都修为不俗,但既然郑国皇帝从背后支持,地位自然也稳固。”
“那么……”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现在的月影堂九先生,难道也是徐家的人?”
“听你刚才所说,月影堂早就已经变了。”
丘余道:“原来的月影堂,大堂主至高无上,在宗门内的地位没有人可以挑衅。然后是总堂的各堂堂主,然后是分堂的各堂堂主,各司其职。但是现在的月影堂,几个所谓天君的地位不是固定的,谁能抢来就是谁的。如果九先生是徐家的人,他难道不担心自己的地位被抢?更何况,他的地位或许都是抢来的。”
方解点了头:“不过毫无疑问的是,这样的月影堂更让人担忧。因为几个天君的地位不固定,所以能保证天君的实力。”
“我想求先生随我一起回长安城。”
方解道:“言卿教授和谢扶摇去了西北,其他教授我不熟悉,而且早已经各奔东西,再想找到都难了。所以如果要查起那个演武院的厨子,唯有先生您最合适。回到长安城之后,我想请您帮忙查一查这个人。如果能找到他最好,这样就能知道谈清歌的身份,或许就能找到月影堂的那些人。”
丘余点了点头:“既然我来了,那就回长安城一趟。演武院是终究要回去的,能探访一些故友也不错。”
“多谢先生。”
方解抱拳致谢。
丘余摆了摆手:“那位公主殿下,你可想好了怎么安置?她可是一柄双刃剑,又她在,能帮你收拢人心。可你若是处置不好,也能把你至于风口浪尖。”
“我不会杀她。”
方解道。
丘余笑了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性子,若是换做其他人,待在长安城里稳固之后,想必就会随便用个手段杀了她,或是病死或是不小心受伤,总之都不会留着,然后再假惺惺办一个规模浩大的国丧堵天下悠悠众口。你这性子,真不是一个枭雄。”
方解也笑了笑:“枭雄不枭雄都无所谓,最主要的事我想做的事一直在做。”
丘余嗯了一声:“演武院的事我来做就是了,若是你有心重建演武院,我也会回来帮忙。我一路过来路上也乏了,没事我先回去歇着,然后去看看宁儿……若是根骨好的不得了,这个徒儿我是抢定了。”
方解苦笑,心说抢着做宁儿师父的可不只是您一个了。
……
长安城
夜幕降临,大街上逐渐变得安静下来。前几个月的时候铁甲军将军韦木那一场好杀,让长安城里的人心里一直蒙着一层阴影。谁也不知道那个疯子什么时候再疯一次,上次杀的是富家大户的人,下一次谁知道屠刀对准谁?
将军府里很安静,门口站着的铁甲军士兵好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木三将军府里出来之后看了看天色,觉得有些憋闷。或许是有些阴沉的缘故,又或许是心事太重。到现在位置,木三都不确定韦木到底会不会投降。疯子的思维不能理解,他一会儿说自己什么都不要,只要远走他乡安静的活着。一会儿又说自己要一个地位,有地位才能保证活的好。
他心事重重的上了马车,肚子里咕咕的叫了几声。韦木本来要留他吃饭,可他一想到韦木身体里藏着什么恶心虫子就反胃。
现在他的身份已经格外明朗,长安城里的人都知道他是镇国公方解在长安城里的代言人。所以倒是格外的忙,今天这家请客,明天那家请客,长安城里有名的酒楼他已经都吃的厌烦了,更何况,现在长安城里的物资颇为匮乏,也没什么珍馐美味。粮食是不缺,可缺的东西太多了。
木三撩开马车帘子往外看了看,发现一条小巷子里门前的气死风灯亮着,隐隐约约看到一个酒字。木三让马车停下来,忽然开始怀念自己曾经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再吃一口的热面。热面,只有在这种小地方才能吃出味道。
他下令马车,缓步走了过去。
第1033章 你吃不吃芫荽
木三走到那小店跟前的时候在发现门口对面墙根下蹲着一个人,双手托着下颌蹲在那看着那盏气死风灯发呆。木三吓了一跳,尤其是那个人转过来看他的时候咧嘴那一笑的时候露出的两排洁白的牙齿,更让人觉得瘆的慌。
“客官,吃点东西?”
那人站起来笑着说道。
他站起来的时候木三才看出来这人居然很高,最起码比他要高出一个头,五大三粗,腰间还围着一条曾经是白色的围裙。这个人骨架很大,四方脸,脸上倒是刮的格外干净,但胡须应该很重,那一层青色在灯下一点儿都藏不住。
“你蹲在这,能把人吓死。”
木三埋怨了一句。
“吓不死的……”
看起来很憨厚的男人咧开嘴笑:“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会被吓死,世间没有鬼,吓人的都是人自己心里的鬼。”
这话说的哪儿都不挨哪儿,木三也懒得理会。他知道这种生意冷淡的小店老板,多半都是话痨。好不容易遇着一个客人,就跟拉开了抽屉似的有的没的各种各样的话题都能扯出来。
“店里有什么吃的?”
木三问。
老板做了个请的手势:“您也知道现在长安城里除了不缺面食之外,什么东西都缺。现在还能做的也就是热面,不过我曾经存了不少花生米,用独特的法子保存一点儿都没坏,我给您煮一碗热面,然后洒上那么一芫荽葱花,再给你做个老醋花生……如何?”
“你这里居然有葱花芫荽?”
木三诧异地问道。
“嘘。”
老板连忙嘘了一声:“您可千万小点声,要是被人听见了我后院种的那点东西只怕留不住了。不瞒您说,我曾经在一个大户人家里做工,后来不做了,临走的时候带了些菜籽,还别说,真就派上用场了。现在一把绿油油的葱拿到外面去,兴许都能闹出来人命。”
这话虽然有些过,但木三知道蔬菜对于困居在城里的人来说有多珍贵。城里不是没有地方种菜,但相对于长安城的人口来说拿菜就显得珍贵了。前阵子高开泰的人马往南挪了几十里,但封住其他城门的队伍没撤,有人大着胆子出城想去寻点蔬菜什么的,可出了城才发现外面比城里还干净。
京畿道,早就已经千疮百孔了。
“你这店就指望着葱花芫荽招揽客人了吧?”
木三走进去后往四周看了看,发现这小店里居然格外的干净。他用手指在桌面上滑了一下,居然一点灰尘都没有。
“不不不。”
老板摇了摇头:“那些东西是我自己留着吃的,平日里来我这里吃饭的人,奔着的就是我存下的那些花生米。而且我的老醋花生,确实做的很好吃。”
木三心里笑了笑,心说就算是再好吃,那还是花生米。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提起你种了葱和芫荽?”
木三问。
“因为我知道你是谁。”
老板依然笑得很憨厚:“你是黑旗军镇国公方解派在长安城里的人,你现在代表着的就是镇国公。如果在以前你这样的身份肯定不敢暴露,但是现在你却成了炙手可热的红人。见到你这样的大人物,我也想巴结。”
这解释,倒是合理。木三的模样在长安城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他经常出入各大豪门的家里。走在大街上,也是前呼后拥。
“快去做吧。”
木三摆了摆手。
老板应了一声,转身去厨房那边。
木三托着下颌坐着发呆,过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什么,他忍不住转头往后厨那边去看,心里有些发紧。这个老板为什么不种些别的东西,偏偏只种了一点葱和芫荽这样的调味的东西?如果是为了靠这个招揽生意倒也罢了,可他还不给别人吃。什么人,才会离不开这些调味的东西?
还有……长安城已经封闭很久了,就算他有秘法可以保证那些花生米不腐坏,但是他究竟当初存了多少才能吃到现在?是什么地方,让他能运出来那么多花生?木三曾经经常出入这种小店,常理之中这种小店的桌椅板凳应该都很油腻才对,可是这里太干净了。
看着那个人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木三的心越来越紧。
……
木三心里发慌,越想越觉得这个人可疑。可是他又不觉得这个人是对自己有什么图谋,因为是自己选了这里,如果自己不来这里的话,也不会发现这么奇怪的一个人。
没多久,热面上来,面条上果然飘着几颗葱花,还有四五片芫荽叶子。还有一盘炸过的花生米,有一种醋香飘出来,显然上面淋了老醋。这就是所谓的老醋花生,明明很简单,可是木三闻着这真的很有食欲。
“葱和芫荽这种东西,可不是谁都喜欢吃。”
老板就在木三对面坐下来,倒了一杯凉茶喝:“尤其是芫荽,有人打死都吃不下那种味道。以前我伺候的那个大户,主人家就偏爱这一口,所以存了一些种子,让下人在后院里种,看着绿油油也漂亮。芫荽这个东西就是要吃的啊……摊煎饼不洒上一些芫荽能吃?吃火锅麻酱里不拌上一些芫荽能吃?”
木三起了戒心,所以没急着吃。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如数家珍的说着一些小吃,甚至把做法都详细的说了一遍。
看起来,他真的很爱做饭。
木三这才恍然,原来自己刚才只不过是错觉罢了,还把自己吓得够呛。一个厨子,尤其是喜欢吃火锅喜欢吃煎饼的厨子,自然离不开芫荽和葱花这样调味的东西。他之前还去怀疑为什么这个人只种这两样东西,想想看,如果让一个厨子选择两种能种的东西,选这两种的应该不少。
木三吃一口热面,配上两三粒花生米。
香到了骨子里。
吃一口,就停不下来。
“以前我伺候过的那个大户人家的家主人也是,或许是因为年纪太大了,最喜欢吃热面,可是还偏偏喜欢吃炸花生米,煮的都不爱吃,我就想怎么才能让他两样都吃的下去呢……后来我发现,才炸出来的花生米,立刻泼洒上一些老醋,稍稍放一会儿后花生米就变得特别酥脆,不是那种硬硬的感觉了。洒醋的时候要趁热,不能洒太多。”
木三点了点,大口大口的吃着,吃了一鼻子尖的汗。
“原来你在这。”
门外有人说话,木三回头看了看,居然是罗蔚然。
看到他的时候,木三心里最后剩下的那点担心都没了。因为木三很清楚,现在长安城里的高手只怕喂罗蔚然修为最强了。当然,暗地里有没有他不知道。罗蔚然既然来了,就算这个老板有歹意木三也不怕了。
“罗爷。”
木三起来抱拳,请罗蔚然坐下。
“您怎么找到这来了?”
木三问。
罗蔚然进来之后那个老板就起身让开,脸上一直挂着憨厚的笑。罗蔚然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在意,在木三对面坐下来。看着木三鼻子上吃出来的汗水,闻闻那热面和炸花生的香气,罗蔚然也觉得饿了。
“给我也来一碗面,多放些芫荽,我爱吃那个味儿。”
罗蔚然回头对老板说道。
老板却摇了摇头,很郑重地说道:“不能多,就放那些。”
“为什么?”
罗蔚然道:“现在这东西确实金贵,但我不缺你银子就是了。”
“不。”
老板还是摇了摇头极认真地说道:“放多了没用,芫荽放上几片香味就足了,多放没有任何意义。不是银子不银子的事,这是原则上的事。便是你给我一千两银子,我也不多放一片。一碗面条放多少根,用多少水,放多少葱花芫荽,点几滴油,都是原则,不能碰。”
罗蔚然一怔,心说自己遇到怪人了。
……
“果然不错!”
罗蔚然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发现这一顿饭居然这些日子以来吃的最香甜的。也不知道是因为饿了,还是因为这老板真的已经把简单的东西做到了极致。
“城外来了消息。”
罗蔚然道:“他们寻不到你,便找到我那儿去了。镇国公的大军已经开拔,高开泰的队伍已经让开了进城的路,明天你就去联络一下那些愿意归顺镇国公的人,让他们做好准备。另外我明天陪你去见韦木,城里的人都盼着我和他打一架,如果他还是摇摆不定,我就打这一架给城里的人看看。”
或是因为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真能改变一个人,罗蔚然的性子好像变了些。况且他的女儿如今在方解的队伍里,他自然不会不放在心上。只要黑旗军进了长安城,他也就能和女儿团聚。只不过以一种什么方式团聚,他自己都还没想好。
“那可真是大好事!”
这个消息,对于木三来说就是拨开了厚厚的云层看到了阳光一样。不管是以前那种小心翼翼的活着还是现在的大红大紫,对他来说压力都太大了。黑旗军只要进了长安城,他觉得以后的日子每一天都是阳光灿烂。
“也不都是好事。”
罗蔚然摇了摇头:“收到的消息说,大军已经分兵了。蒙元大汗阔克台蒙哥亲率百万大军入关,兵分两路,如今北边的一路已经到了河西道,南边的只怕已经到了山江道。镇国公分兵抗敌,进长安城之后他或许还会出征。”
木三吓了一跳:“百万蒙元狼骑?!我的天,怎么又来了!上次蒙元人入关是李远山那个杂碎干的好事,这次又是那个王八蛋引蒙元人入关?噢!是了,现在西北空虚无兵防守,蒙哥是趁虚而入。”
“也不是……”
罗蔚然微微叹息:“消息上说,是曾经一个在中原赫赫有名的宗门引蒙元人入关的,你不是江湖中人,不一定知道月影堂这个名字。镇国公让我帮忙在城中探查一下,看看能不能在城里查到一些月影堂的事。信上说月影堂的人原来就藏身在演武院里,我要去查查以前院子里的教授们现在长安城里还有没有留下的。”
啪嗒
厨房那边传来一声脆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掉了。紧跟着就传来一声怒骂:“该死的老鼠!又来偷我的东西吃!”
罗蔚然和木三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在意。
第1034章 大家好
早晨
木三伸了一个懒腰从床上坐起来,走到窗口推开窗子往外看了看。能看到远处长安城的城墙,如山一眼矗立在那里,好像已经有一万年那么久了。恰好有一片很白很厚重的云从城墙外面飘过来,就好像一个巨人在扒着城墙边往里面看。
睡醒一觉之后,木三觉得今天开始往后都会是好日子。
“该做事了。”
他说。
院子里有个很不搭调的秋千,秋千上坐着一个看起来已经年纪不小的男人悠然自得在那里荡着。正是秋千荡起来的时候发出的吱呀吱呀的声音把木三叫醒的,木三倒是没觉得不高兴,反而有些感激这个家伙让自己早点醒来,能多享受一些这美好的一天。
“是啊……直到今天才算开始要做事了。”
木三问:“你为什么要在院子里造一个秋千?”
那个男人飘着荡着回答:“我小时候家里很穷,从很小的时候我就不记得自己如别的孩子一样玩耍了。别人家里六七岁的孩子还会找娘亲撒娇,我已经在田里和爹娘一起干活儿。邻居家有个和我一样大的孩子,每天过的都无忧无虑。可能是两家人对生活的态度不一样,他家里也不富裕,但他的爹娘从来不会剥夺孩子玩的时间。”
“那家院子里就有一个秋千,是那个孩子的父亲在闲暇时候做的。每天她从学堂回来,就坐在那秋千上荡着看书,她读书的声音很好听。而往往这个时候,我刚刚从田里回来,还要去抱柴禾烧水。稍稍有空闲我就趴在墙头上看她读书,羡慕她爹娘宁愿自己多苦些也让孩子走不一样的路。在我爹娘眼里,当我可以提起一个空木桶的时候就能下地干活了。”
木三愣了一下:“所以你现在是在弥补自己的童年缺憾?”
“不。”
叫易冲的男人摇了摇头:“我只是在试试这个秋千做的结实不结实,因为我婆娘喜欢荡秋千。从小到大都喜欢玩这个,居然没有厌烦。但你知道,她现在的体重可有点让人担心啊……”
木三愣了一下,指了指易冲:“莫非你妻子就是……”
“是的。”
易冲从秋千上跳下来,笑的有些得意:“就是她,我家隔壁的那个读书的小孩。当初我总是朝她做鬼脸,她总是骂我白痴。”
木三朝着易冲挑了挑大拇指,由衷的说了一声佩服。
易冲一边走过来一边说道:“男人嘛,从小就应该有特别伟大的理想。”
木三问:“那你已经实现理想了,为什么还要拼?”
易冲道:“以前是她跟着我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日子,那是她觉得再正常不过了。以后我得让她过好日子,有多好?多好都不算最好。”
木三忽然觉得有些遗憾。
这种感情,他不会有吧。
……
这次木三要拜访的是一个在长安城里地位算不得很高的人,之所以选择他恰恰是因为他地位不是很高。但这个人是长安城里某些大人物养着的一条狗,很多时候都不得不先搞定恶犬才能走进主人的宅子里。
木三换了一身簇新的锦衣,身后的易冲则换上了一身曾经在长安城里可以横行的衣服……飞鱼袍。他本是大内侍卫处的人,只不过不是明面上的人。这身衣服他很早之前就有,没有机会传出来而已。
现在外面的人还不能随随便便进长安城,所以骁骑校的袍服还没有送过来。易冲换上这身衣服的目的,是想告诉所有人他要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了。
不只是他,他手下的那些暗侍卫也全都换上了飞鱼袍,一个个精神抖擞。木三和易冲肩并肩走在最前面,后面跟着二十四个飞鱼袍,这个阵仗绝对算不上大,可是走在大街上就跟地震了一样。
就连普通老百姓看到飞鱼袍重现,都知道意义非凡。
这次要拜访的,是兵部侍郎杨崇武,虽然姓杨,但和杨是皇族没有一个铜钱的关系。他的兵部侍郎衔是小皇帝杨承干在位的时候给的,不过他对小皇帝可没有什么感激之情。因为小皇帝登基没有多久杨坚就抢了权位,杨崇武对杨坚效忠的速度之快一直令人不齿。不过,这其中当然不仅仅是他个人的缘故。
当时铁甲将军专权,长安城里很多人都想靠过去,但其一是因为不清楚铁甲将军的态度,不敢贸然过去。其二是因为毕竟还是杨家朝廷里的官员,过早靠过去对名声不好。所以这些人需要一个代表,到铁甲将军身边来摸清楚情况。
杨崇武,就是这个人。
所以这个人在长安城里的日子一直过的还算不错,他是不少人的代言人,所以和韦木的接触最多。那些大人物和韦木之间的事,都是他来互相传话的。这些大人物当然也想杀韦木,但是在韦木死之前一秒钟他们也会做着两种打算。
门口迎客的小厮自然是认得木三的,毕竟木三现在是长安城最炙手可热的那个。见木三带着一队飞鱼袍过来,这早就已经熬成了人精的小厮立刻跟同伴使了个眼色,然后满脸堆笑的过来。
“木爷。”
小厮点头哈腰的打着招呼:“小人我昨天夜里做了个梦,梦见一颗大星掉在府里,今儿一早就来了贵人,还真是应验准了呢。”
木三笑了笑道:“坠一颗大星可是死人的征兆啊。”
小厮脸色一变,连忙转了话题。
“杨崇武在不在?”
木三问。
这样指名道姓的叫出来,那小厮心里自然不舒服,就算传闻小皇帝已经死了,传闻那个铁甲将军也已经死了,可他家大人毕竟还是兵部侍郎,实打实的从三品大员。而这个木三传闻中不过是个宫里面逃出来的太监,这样指名道姓的他有些不习惯。不过正因为如此,这小厮的心里也跟着紧了一下,似乎真的不是什么好兆头。
“大人不在府里,一早上朝去了。”
小厮陪笑着回答。
“噢。”
木三噢了一声:“那我进府里等他回来。”
小厮上前刚要阻拦,被后面一个飞鱼袍一脚踹开:“还不开眼?!”
小厮吓的想喊,可是最终硬生生的忍住。
那队飞鱼袍脸上的凶光,让他想起大内侍卫处曾经在长安城里的风光。
……
还没到中午,木三带着一队飞鱼袍闯进兵部侍郎杨崇武家里,将其从被窝里揪出来然后就在院子里砍了脑袋的事就传遍了官场,那些杨崇武背后的主子一个个都变了脸色,急急忙忙的出了家门,到了这会,他们猜不透木三什么意思,必须商议一下。
这些人选了一个叫凤鸣轩的地方,是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酒楼。被困这几年,凤鸣轩还照常营业就是这群大人物们在照应着。而事实上,凤鸣轩背后的主子就是现在朝廷里的纳言裴元书。
裴家历来都是大隋实力最大的家族之一,即便在大隋天佑皇帝杨易处死了黄门侍郎裴衍之后,裴家也没有伤筋动骨。杨易可以杀裴衍,当时却无法将整个裴家连根拔起,他不能给杨承干的帝位摇晃的太厉害,杀裴衍,只不过是为了敲打一下裴家而已。
况且,就算把长安城里姓裴的杀光,裴家也不至于倒下去。
虽然现在裴元书这个纳言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可地位在那摆着,长安城里一大批人都在看着他的脸色行事。
凤鸣轩二楼
裴元书的脸色黑的好像炭一样难看,杨崇武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虽然杨崇武背后不止他一个,但对他来说才真是他养的一条狗。现在木三动了杨崇武,显而易见是要杀鸡儆猴,这只最大的猴子必然就是他。
“这会不会是城外镇国公的意思?”
一个人皱着眉说道:“镇国公进长安已经是势在必行的事,他进来之前肯定要立威给咱们看看。所以得选一个有些地位却不怎么重要的人下手,这样既敲打了咱们,也不会让咱们太难受。”
“应该就是如此。”
另一人道:“那个穿铁甲的掌权的时候,杀的可不止一个人。这些有机会掌权的人,哪个不是这种做派?”
“我总觉得不是这么简单。”
裴元书摇了摇头:“如果是你们猜测的这样,那倒是没什么,不过死了一个杨崇武而已,对咱们来说没有影响。可万一是在试探咱们的反应,接下来还要死人呢?”
“最可恶的是!”
坐在下边的一个人咬牙切齿地说道:“一个从宫里出来的不入流的小太监,居然敢带人诛杀一位朝廷大员!这样的事简直闻所未闻,偏偏咱们还不能派人把他杀了,这口气窝着,心里真是不痛快。”
“聚的这么齐全啊,看来杨崇武真是没白杀。”
就在这时候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木三一脸笑意的站在门口看着这些大人物。在木三身后,冷着脸的罗蔚然就好像一尊杀神。门外,护卫们倒了一片,居然连个声响都没发出来。
木三笑着走进房间,在空位上坐下来:“我就说,挨着个的找诸位大人太麻烦,想让你们凑起来一块谈也不容易,杀一个杨崇武大家就都凑起来了,果不其然啊……既然大人们都在,那咱们就谈谈证实吧。”
这个时候的木三,笑的好像一只得道成精的狐狸。
裴元书看了一眼木三,又看了一眼罗蔚然。他伸出去想指着木三斥责几句的手颓然的垂了下来,那么无力。原来木三杀杨崇武根本就不是试探什么,也不是立威,目标其实正是他们这些人。
而自己这个已经沉浮多年的老人,竟是被一个不入流的小太监玩了。
玩的那么强势彻底,自己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木三的手指敲打着桌子,很有节奏:“现在得正式介绍一下自己,大家好,我叫木三……镇国公门下一小卒,跟诸位要一个态度。”
第1035章 他变得可怕
大军行进在官道上,连绵不尽如一条巨龙蜿蜒而行。若是能从天上往下看的话,一定会被这壮阔的场面震撼。人们对多少万人其实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只有真正见到才能体会那种人聚集在一起带来的视觉冲击。
过了春波亭城之后距离长安城其实已经没有多远了,万里之遥已经走过,剩下的几百里倒是显得更长似的。这几百里,就是黑旗军万里长征的最后一步。当初跟着方解的老人,经历过从西北到草原,又从草原到黄阳道,再从黄阳道到雍州到南燕,然后再到长安城。
这样一条之字形的路线,就是方解的崛起之路。
兴奋,激动。
这是所有黑旗军将士们的心情。
大家都知道进入长安城意味着什么,长安城代表着一种终点也是一个起点。当年大郑立国的时候就是如此,从地方打到长安再从长安出兵扫定四方。大隋亦是如此,现在的方解好像在走的正是一条成功者曾经走过的路。
马车缓缓而行,方解这次没有看书来打发时间,而是靠坐在窗边发呆。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脑子里有些空,可是又觉得被各种情绪填满,以至于有些混乱。
这是第二次进长安。
第一次的时候,他从西北那个叫樊固的小城带着大犬和沐小腰历经艰辛的走过来,半路上认识了崔中振认识了胖子项青牛。那个时候的方解进长安只是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过上一阵子安安稳稳有酒有暖被窝的好日子。
第二次进长安城的时候,方解的身份变了地位变了。第一次进城的时候他觉得外面是一个世界,长安城就是一个世界。在长安城这个世界里面对着是他从不曾面对的人和事,他开始学习应付和那些显贵的交往,开始在演武院里接受更多的知识。如果说樊固让方解尝到了家的感觉,那么长安城就让方解逐渐学会怎么了和这个世界相处。
高开泰的队伍已经开拔离开,或许走的时候高开泰的心情与方解一样的复杂。他曾经很接近这座叫长安的大城,以至于错觉自己很接近走进城里走进宫里走进大殿里,走上那张龙椅。
他或许现在还想着,这次离开就是在准备着下一次的卷土重来。
其实方解开出来的条件对于高开泰来说真的很完美,他可以不用直接和蒙元人交战,躲在黑旗军后面坐观其变。他可以借机积蓄实力准备着东山再起争霸天下,最不济他可以选择做一方豪杰最后归顺新的帝王成为封疆大吏。
最不济的结局,也是他如果不起兵也无法达到的高度。
“应该快有消息过来了吧?”
坐在方解对面的吴一道看了看方解的脸色后低低的问了一句,方解被吴一道的话语从那种虚无缥缈的思绪中拽出来,他回头看向吴一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三五日就会有消息过来。我已经调派诸葛无垠和陆封侯的人马过去,事情成了之后应该不难。本来还觉得安抚人心有些麻烦,这次倒是找到了个合适的人选。”
吴一道点了点头,心里有些不平静。他知道方解的进步之大绝对不简简单单在修为上,还在于他在大事的决断上。方解已经不再是那个在长安城外藏在路边草丛里,问他坐车进城需要多少钱的那个少年郎了。
“人们都要面对选择,有时候很难,有时候不难。”
吴一道笑了笑,不觉得需要感慨什么。如果需要感慨,也只是感慨于方解现在的手段如此的冷冽果决。
“进城之后,应该会有很多曾经的大人物夹道欢迎你。”
他提醒方解:“要注意言辞,毕竟刚入长安城还需要这些人。”
“不会有很多。”
方解摇了摇头。
吴一道没懂,过了好一会儿后他才恍然,脸色不由自主的变了变。他以为自己已经对方解的改变很震撼,却没有想到方解的改变足以让人畏惧。
……
队伍行进的并不是很快,大部分都是步卒且已经连续征战几年,现在又开始行军远行再加上心情上的沮丧,士兵们都显得有些萎靡不振。几年前他们来的时候被许下了一个大愿,那就是他们将成为成功者走上人生的巅峰。
现在,这个大愿破灭了。
粮草充足,从黑旗军那边运过来的粮食足够大军吃上两个月。到了他们该到的地方之后,黑旗军还会提供后续的粮草补给。这似乎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可心理上的落差还是让人无法适应。
大愿啊,曾经那么振奋人心。
吃过午饭之后,为士兵们许下这个大愿的人站在大帐外面,看着士兵们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有些发堵。士兵们沮丧,他何尝不沮丧?
高开泰曾经觉得自己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现在却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主公有心事?”
高开泰最重视的谋士范增璃走到他身边问了一声,高开泰摇了摇头:“只是忽然回想起这几年的经历,有些感慨。当年我随天佑皇帝西征的时候还怀着保家卫国的壮志,当时若不是王一渠说动了我,只怕我要么已经战死在西北,要么还在其他地方平叛。短短几年,人生百味。”
范增璃跟着叹了一声:“当初在西北的时候我还劝过主公,王一渠不是可以合作之人。但想起来,那个时候如果不是和王一渠合作,主公或许真的战死在西北了。要知道当初跟着天佑皇帝西征的那十万大军,一个都没活着回去。”
高开泰一怔,下意识的看了范增璃一眼。
天佑皇帝身边最后的那十万人马,是他和王一渠杀的。范增璃这样一个心思谨慎细密的人,怎么会忘了这一点?
他看着范增璃,发现范增璃的眼神有些闪烁。
“你有话要对我说?”
高开泰问。
范增璃的肩膀似乎是微微颤了一下,然后笑了笑:“或是因为一路上有些疲乏,竟是有些迷糊起来。”
“回去多休息。”
高开泰笑道:“你这样的身子太过羸弱,早就让你练些拳脚功夫,不求可以上阵杀敌,只求身子骨结实些,你却总是不肯。”
范增璃的表情有些异样,竟是鼻子有些发红。
“主公……其实这几年若不是主公提携,我还不知道在哪里苦熬着日子。现在想想,这几年在主公身边享了不少福,却没有为主公做些什么。”
“以后多做些就是了。”
高开泰笑了笑:“这次方解为了进长安做出了最大的让步,咱们到了河西道之后只需坐山观虎斗就是了,黑旗军有水师有二十五万大军在河西道,蒙元人想过河来没那么容易。让他们去打,咱们休养生息。到时候,未必不能再争一争这天下。”
“是啊……未必不能。”
范增璃喃喃了一句,然后看向高开泰:“可是……有些晚了。”
高开泰一怔:“你什么意思?!”
他才问完,忽然发现远处自己部下二三十个重要将领聚集过来,身披战甲,每个人的脸色都很凝重。而且这些人,手都按在腰畔的刀柄上。高开泰脸色一变,忽然明白了什么。他连着后退了好几步,叫了一声,他的亲兵随即从大帐四周聚拢过来。
可是,远处军甲声响,至少数千名士兵将他的大帐围了个水泄不通。
“主公……镇国公允你选一处地方静养,也允了我们这些人一个好些的前程。我们跟着您不是一年两年,对您敬重不是虚假的。如果你答应了,现在我就安排人手护送您离开,您想去什么地方都行。”
范增璃嗓音沙哑着说道:“不瞒主公,现在主公您已经没有退路了。其实镇国公分兵去河西道抵抗蒙元人的策略,根本就是为了对付您的,崔中振将军的十万人马就在前面不到三十里的地方停着,后面黑旗军至少四万骑兵已经跟了上来。”
高开泰的身子猛的摇晃了一下,险些栽倒:“范增璃!你们……你们!我待你们不薄,你们安敢如此待我!”
范增璃摇头:“主公,当初大家跟着你,真心想辅佐你登上帝位,一统天下。可是现在,你已经失去这个机会了。就算大家还是一心一意的跟着你,可这一战咱们能赢吗?前面崔中振十万大军以逸待劳,后边四万精骑如影随形。再说……黑旗军拨付给咱们的粮草,其实只够十五天的。”
“你说什么!”
高开泰怒目圆睁:“范增璃!你竟然成了方解的走狗来骗我!”
“良禽择木而栖……”
一员战将面有愧色:“主公,我等也不想这样,可是实事如此,也容不得我们再犹豫了。弟兄们打了好几年,不想再打了。如果弟兄们不作出选择,黑旗军十几万人马前后夹击,咱们兄弟还能剩下几个?就算黑旗军的人不打,前后挡住,咱们断了粮草就会被活活饿死!”
“所以……你们选择让我死?!”
高开泰怒问道。
“主公,我刚才说过了,若你愿意,我们会派人护送你离开。”
范增璃抱拳垂首:“请主公成全!”
……
长安城
凤鸣轩
木三缓步往楼下走,脸色有些不高兴:“有时候人们总是犯傻,明明知道有些局面是不可逆转的,偏偏还觉得自己手里的筹码足够重。我只需要他们一个态度而已,他们却以为我是在求他们……这就是百姓们常说的,给脸不要脸是吧?”
这话飘到楼上,那一群大人物们都气的白了脸。之前木三给他们提了一个条件,黑旗军入城之后这些人必须全部退出朝廷,他们自然不会答应。
“他们却不知道,他们不愿选择,有人愿意。”
他走到楼下,看了一眼楼外面站着的密密麻麻的铁甲军士兵。
“我劝了劝,没成功。”
木三耸了耸肩膀。
“那我上去劝他们吧。”
站在楼下等木三的,正是铁甲军将军韦木。诚如木三刚才自言自语说的那样,那些人不愿选择,但有的人愿意。
“你确定镇国公会答应我的要求?”
韦木问。
木三拍了拍胸脯:“虽然我是个不齐全的男人,但好歹还是个男人,说话算话。”
韦木点了点头:“那好,接下来的事我做。”
他伸手指了指面前的这座木楼:“把这座楼给我拆了,一个活物都不许留。”
随着一声号角声想起,那些铁甲军士兵蜂拥而上。
罗蔚然一直冷冷地看着没有说话,眉头微微皱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害怕,那个叫方解的人早就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少年郎了。楼拆了,人死了,但是这名声只落在韦木头上,和方解没有任何关系。
第1036章 该回来的都回来
官道两边的野草已经有半人深,这里是京畿道,曾经的官道两侧看到的只能是一块一块好像画出来似的粮田,齐齐整整,四四方方。现在粮田成了野草的家,等到了草籽成熟的季节,一阵风就能把它们洒出去,到来年更为茂盛。
不时看到一条草青蛇从草丛里爬出来,才上官道就被士兵们拎起来当做玩意儿,抡不了多大一会儿就一命呜呼。百姓们当中总是会有类似于这样的话语流传……横蛇竖兔不吉利,看见就要倒霉的。
除非弄死。
士兵们当然不知道方解前世有个斩白蛇的典故,方解也未曾有过这样的过往。不过,方解前世那个草莽天子在唱响四面楚歌的时候,打着汉字旗帜的士兵们心情当如现在的黑旗军一样吧。
行军颇为沉闷,幸好心情都不错。
白狮子浑沌早晨的时候从马车上跳下去,一头钻进草丛里自己找吃的,没多久就舔着胡须回来,跳上马车继续打盹。它一上车的时候,拉车的驽马发出一声不情愿的嘶鸣。那匹驽马渐渐的已经适应了这头凶兽就在自己身后,现在竟是敢埋怨起来。
方解抚摸着白狮子柔顺的长毛,另一只手里端着一本史记看。这本史记可没有什么宫刑的典故,也不是隋国史官所着,而是前朝郑国时候一个叫东沿野的落魄书生穷尽一生之功所写。这个人屡试不第,用尽家财,人到而立也就没了继续考取功名的念头,便开始创作这本大部分都来源于野史但颇具考证的书。
这本书没给东沿野带来财富和地位,他最终郁郁而终。一直到了大隋立国之后重修史册,这本书竟是成了参考依据,逐渐被人所熟悉起来。
“主公。”
马车外面有人叫了一声,方解把眼帘抬起来问:“什么事?”
外面是陈孝儒的声音,透着些兴奋:“刚才诸葛无垠将军派人快马加鞭送回来消息,高开泰的队伍哗变,高开泰的谋士范增璃带众将逼高开泰离开,高开泰大骂众人,率亲兵死战,最终寡不敌众,力战而死……”
“诸葛将军派人回来禀告主公,他和陆封侯已经率军进入高军大营,接管了高军指挥,那些反对高开泰的人在军营里大开杀戒,所有平日里和高开泰关系密切的将领都被杀了,高军内乱,死了不少人。不过现在局势已经被诸葛将军他们控制下来,陆封侯将军带着范增璃和一些高军将领,正往这边赶过来。”
“另外,崔中振已经已经再次开拔。”
陈孝儒一口气把话说完,语气里的兴奋劲儿藏都藏不住。
高开泰被解决,长江以北就再也没有硬一些的对手了。高开泰死之后,高军纷乱,已经不足为惧。现在黑旗军没了后顾之忧,可以安安稳稳的进长安城,可以踏踏实实的和蒙元人开战。
“安排人把范增璃杀了就是,做的干净些不要引起那些高军将领的恐慌。”
方解语气平静的吩咐了一声:“怎么做我已经吩咐过诸葛无垠,那些高开泰部下将士愿意跟着我都留下,不愿意跟着我的也要留下,这些人放出去就是祸乱。我会安排人接应,让诸葛把那支人马给我拉回来。”
“喏。”
陈孝儒在外面应了一声。
“还有,派骁骑校的人进长安城汇合木三。有个易冲的大内侍卫处的百户,收入骁骑校,提为千户。”
“喏。”
“去吧,有东疆的消息随时来告诉我。”
方解说完这句,继续低下头看书。
“就要进长安城了,怎么看起来你好像一点都不高兴?”
坐在一边无聊的给白狮子浑沌梳鞭子的项青牛问了一句,白狮子脑袋后面长长的毛发已经被编了十几个小辫,看起来有些滑稽。项青牛对方解如何处置军务没兴趣,他也知道处死那个范增璃是必然的事。高开泰军中还有不少人没有顺过气来,范增璃死了,对控制高军有利。这个人现在必然以为自己有筹码和方解谈,尽量多要一些好处,能将几十个将领说动的人口才之后可想而知,留着无益。
“我本以为我会高兴激动兴奋。”
方解抬起头看了项青牛一眼:“但到了这,这种感觉还是没有来。我现在想的更多的是东疆的战事和西北的战事,长安城里的事反而没在脑子里。进长安城之后用不了多久我还会离开,这里似乎算不得终点。”
“起点?”
项青牛问。
方解竟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不过人生确实如此,从来都不是只有一个起点。这次起点如果是长安城的话,那么终点也是下一个起点会是哪儿?
……
下午的时候,长安城正南居中的承德门缓缓打开,这是长安城被困数年之后承德门第一次打开。前阵子高开泰撤军的时候有人曾经出城过,但那时候打开的是靠近城墙西南角的永安门,按照规模来说比起承德门要小上不少。而且打开之后就立刻关闭,出去找蔬菜的人回来之后打开一条缝把人放进来。
这次,承德门大开。
消息穿得很快,整个南城的百姓几乎都沸腾起来。很早之前就传说镇国公方解带兵回城,对于这个名字长安城的百姓并不陌生。相对于陌生的铁甲将军又或是来路不明的韦木来说,小方大人的名字就显得亲切多了,更何况,据说大隋杨氏皇族的最后血脉长公主杨沁颜也在黑旗军中。
长安城的百姓,历来对皇族都有一种依赖。换一句不太好听的话来说,就是帝都的人奴性更重,且有一种很奇怪的自豪感。就似乎住在这里,人人都是皇亲国戚的那种感觉。
承德门一开,附近的百姓全都涌到了路两边。人山人海中,大家翘首以待。
不过,令他们失望的是,率先进城的不是镇国公。
最先进城的是六百名骁骑校,身穿深蓝色锦衣披大红色披风,人如蛟龙马亦雄骏,列队而入的时候那种气势让人折服。带队进城的是骁骑校千户廖生,他将胸膛挺的很直,那种沸腾的自豪感让他有些无法平静。
骁骑校后面,是一万精骑。
骑兵将军郎成栋带着一众武将,护着独孤文秀进城。进城之前所有的士兵都换了簇新的号衣,一个个精神抖擞。高大的战马,雄壮的士兵,队列整齐,巍然肃穆。一面一面黑色的战旗在队列中飘扬,旗帜上那个大大的方字如此清晰。
木三带着易冲等人站在门口等着,心中的激动难以言表。几年了,他在长安城里小心翼翼的活着,就为了迎接这一刻的到来。看到那熟悉的旗帜,木三竟然泪流满面。要不是易冲从后面拉了拉他的衣角,他或许会嚎啕大哭。
“木三?”
廖生下马过去问了一声。
“是我。”
木三连忙说道。
“国公爷让你和易冲即刻回大营去,城中的事你们留下几个熟悉情况的人就行了。这几年辛苦了你,你就等着国公爷厚厚的赏赐吧。”
廖生笑着说道。
这些话,如此亲切。
木三揉了揉酸酸的鼻子,回头和易冲商议了一下之后留下几个得力手下协助廖生,其他人都带着去大营里见镇国公。他们往城外走,廖生又叫了一声,从后面追上来,他手下人递过来簇新的骁骑校锦衣。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骁骑校第十三个千户了。”
廖生看着易冲微笑:“以后咱们就是兄弟,进了骁骑校大家都是兄弟。”
即便是易冲,也有些眼眶发红。
“罗爷呢?”
廖生问。
“他回演武院后山了,知道今日主公不进城,所以没有跟过来。”
木三解释了一句:“主公何时进城?”
“你何不自己去问。”
廖生笑了笑,转身带着骁骑校入城。紧跟着木三和易冲又和独孤文秀等人打了招呼,他虽然和这些黑旗军将领并不熟悉,但心里那种亲切感无法替代。他跟着方解的时候见过郎成栋,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才告辞离去。
“可惜了……”
郎成栋看着木三的背影微微叹息:“可惜是宫里出来的,如果是个健全之人,这功劳之大封赏又怎么可能低的了。”
独孤文秀却摇了摇头:“你怎么还不了解主公,主公用人从来不拘一格。木三虽然是个太监,可有功就是有功,不信你且看着,主公若是不给他一个大大的官位,我输给你一壶陈年老酒。”
……
长安城
演武院
一个已经头发胡子全白了的老人站在门口,抬着头看着天空老泪纵横。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等待着有朝一日演武院能够重新崛起。自从天佑皇帝杨易死了之后,演武院就名存实亡了。
虽然,他这个院长的身份有些名不副实,可他实打实的为了演武院投入了一生的心血,当演武院真正的主人浮出水面之后,人们似乎就逐渐淡忘了他的名字。可是,无论如何,他在演武院的历史中都占据着极重要的位置。
他叫周半川
只不过才几年光景,他竟是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
“院长?”
他听到有人叫了自己一声,颤着身子转过头去看。
丘余快步走过来,搀扶着这个看起来已经快不行了的老人。曾经,她和这个老人不止一次的争吵过,这个倔强固执的老头总是能气的她恨不得拆了他的房子。现在,再相见,竟是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你也回来了!”
周半川拉着丘余的手,身子不由自主的颤着:“我一直都在等着你们,等你们都回来。什么时候你们回来了,学生们也就回来了,演武院就还是演武院。”
“是。”
丘余使劲点了点头:“演武院永远都是演武院,不会垮。”
街角
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用已经成了灰色的围裙抆了抆眼角,鼻子红的好像抹了一层红漆。他藏在街角后面,偷偷抹着眼泪。
“该回来的始终要回来……我……回不回来?”
他在问自己。
可是一想到那天夜里听到的那些话,他心里就有些发紧。如果回来了,会不会再难回到原来的生活?他站在那沉默了好久,最终默默的转身离去。丘余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她凝神去感知,也没有察觉到异样。
第1037章 会有奇迹的
风把野草压的极低,就好像在炫耀着自己的强大迫使野草将头低下去似的。嗖嗖的声音也不知道是风得意的笑还是野草不屈的呐喊。
风中有一股子血腥味,很浓。
平安郡郡守宋自悔靠坐在城墙上,好像虚脱了一样连站起来都难。他身边躺着一具还没闭上眼的尸体,这个人的咽喉上插着一支狼牙箭,血已经流干。宋自悔拼尽了力气想挽回他的生命却无法做到,血将他的双手涂满又从指缝里往外淌。
面对死亡,宋自悔无能为力。
死的人,是他最得力的住手民勇别将郑狠。宋自悔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次,郑狠带兵跟在自己身后,将那些试图祸害平安郡百姓的贼寇击败。八千平安儿郎,一次一次的将死神挡住平安郡外面。
可是这次,死神太强大了。
就算敌人每天用一万人轮换着进攻,一个月也轮换不完。如果不是因为狼骑兵实在不擅长攻城战,或许这里早已经被夷为平地了。坚持到现在,八千民勇已经损失大半,剩下的也几乎个个带伤。以前这支平安郡子弟兵从来不畏惧厮杀,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最终将获胜。
这次,胜利可能永远都不会到来。看着士兵们脸上的疲倦,宋自悔忽然有一种打开门走出去的冲动。如果他自己死可以换来全城百姓活,他愿意那样去做。可是抵抗到了现在,只怕城外的蒙元人早就已经对全城百姓恨之入骨。
宋自悔不后悔,就算是死也不后悔带着百姓们抵抗强敌。
他只是心疼,心疼这些士兵和百姓。
照这样下去,城破只是早早晚晚的事。等到城破的时候,只怕恼羞成怒的蒙元人会对全城百姓举起屠刀。
“大人。”
旁边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别伤心,郑将军死的让人打心眼里敬佩。”
宋自悔扭头看了看,发现说话的人正个血糊糊的汉子,有些胖,但看起来很强壮。因为满脸都是血,宋自悔没认出他是谁,看他身上的衣服不是民勇的士兵,而是自发上城来协助守城的百姓。
他断了一条胳膊,从肩膀上齐刷刷的没了。宋自悔忽然想起来,这个叫也姓郑,叫郑南天,是城里的一个屠户,平日里为人凶狠,便是那群泼皮混混也不敢惹他。前日里有几个蒙元人爬上了城墙,是他拿着那柄杀猪刀子接连捅死了好几个,自己也被一个蒙元士兵一刀斩掉了左臂。
这样重的伤,他居然没有下城去休息。
“你怎么还在城上?”
宋自悔问。
“没啥。”
郑南天咧嘴笑了笑,白白的牙齿缝隙里都是血丝:“下去这条胳膊也回不来了,我没啥本事就是力气大,还能干掉几个蒙元鞑子。我知道自己算不得什么,城墙都是一块一块城砖垒起来的,万一差的就是我这一块城砖呢?”
宋自悔心里震的发疼,就是这样的百姓让他的信念还一直都在。
“那也应该下去先处理伤口!”
他大声说。
“下去了,不过我又回来了。”
郑南天笑的很虚弱,他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烟斗,塞上带血的烟丝点燃,抽一口,烟丝燃烧的很艰难,血的颜色逐渐消失。
“大人,别气馁。我不是很会说话,也没读过什么书,但我知道只要坚持着,就没准会有奇迹出现。小时候我身子骨弱,整天病怏怏的,旁人都说我活不过五六岁,可我爹娘不放弃。他们带着我看病,然后早晨陪着我锻炼身子骨,就这么坚持下来,到了十七八岁的时候,我竟是比别人还要强壮了。”
“现在我不但活的好好的,有了婆娘有了娃。”
他看向宋自悔:“这不就是奇迹吗?”
城外,又想起了蒙元人特有的号角声。郑南天狠狠的抽了一口烟挣扎着站起来,从地上随便捡了一柄崩出来缺口的刀子,他叼着烟斗站在城墙边上的身影,就如同一座大山般巍峨。宋自悔看着他,忽然间觉得力气重新回到了身子里。
“其实我有时候也怕,想想看早晚城都要破,这样拼死图个啥?”
郑南天看着城外黑压压过来的蒙元狼骑,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后来我想明白了,这样拼死,不过是为了让婆娘孩子多活几天。咱们多扛一天,她们就多活一天。一天也是好的啊……这就是爷们儿该干的事!婆娘还年轻漂亮,孩子才学会走路……我最起码得对得起她们。现在朝廷完了,百姓视之为天的皇帝没了。但她们视我为天,我就不能让她们失望。”
他回头看向宋自悔:“有个词前几日还听人说过,我忘了,意思是就算死也得死的像个样子,不能让外人看扁了,只要做了该做的事就算死也没啥,叫死什么所。”
“死得其所。”
宋自悔郑重的回答。
“嗯。”
郑南天点了点头:“就是那样。”
……
江北道
灵门关晏增的眼睛有些发红。
城墙上的那些守军说什么都不肯投降,他劝了几次都没有用。后来有人从灵门关里逃出来告诉他,城里的将领也不知道和什么人联络好了,在等蒙元人的大军。听说那个人许给守关将领一个一等侯的爵位,还有三万两金子。
晏增气的几乎吐了血,为了这点东西就能出卖祖宗?
逃出来的人是趁夜坐吊篮从城墙上下来的,一共十几个人,结果被人察觉,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出来,吊篮下到一半的时候被人砍断了绳索,他摔断了腿。提起城里那些人,他恨的咬牙切齿。
“那些人都疯了,明明都是好好的人,怎么就疯了?和他们不合的人全都被杀了,一心想给蒙元人做狗!”
这话,让晏增心里有一股子火在烧。
“开炮!”
前面响起安德鲁的喊声,火炮营的士兵们点燃了引信。火炮一声声炸响,灵门关的城头上立刻就冒起来一个个的火团。这样的攻势下,守城的士兵似乎都被吓住了,蜷缩在里面不敢露头。
可是火炮一停下来,那些人就开始反击。或许是因为他们知道事情败露,自己开了城门也是死路一条,所以格外的凶狠。
“拿不下灵门关,我就第一个以死谢罪!”
晏增吼了一声,提横刀就要往前冲,他手下将领从后面拉住他:“将军,让我们上,这些狗娘养的已经忘了自己骨子里流着什么血,让我们上去剁碎了他们!”
几个将领带兵冲了上去,但山路太窄,队伍根本就铺不开,一队一队的往上冲一队一队的被堵死,根本就攻不上去。灵门关的城门被那些叛兵用石头沙袋堵死,炮弹都轰不开。路上最多只能十几个人并排通过,两边就是峭壁,这样攻下去根本就不是办法。
“我操你妈!”
安德鲁也怒了,蹩脚的骂着,腔调那么奇怪。
“轰!”
他指着灵门关大声嘶吼着:“就算把炮弹用完也要把城墙给我轰坍,我就不信了,咱们有火炮都拿不下一个小小的灵门关!”
火炮不断的吞吐着火蛇,炮弹在城墙上接二连三的炸开。
一直到天黑,城墙终于崩塌了一块,不少藏在墙垛后面的叛军士兵随着坍塌下来的石块一同滚落下来,安德鲁看到了希望,下令所有火炮瞄准坍塌的那块轰过去,足足又炸了半个时辰,那边墙终于被空开了一个口子。
灵门关的城墙外面是坚硬的城砖,里面填充的都是土,虽然夯的很结实,可外面的强壮全都碎了之后,里面的土开始大块大块的脱落。
晏增看到之后,摘掉披风,不管亲兵的阻拦拎着横刀亲自带队往前冲。到月亮快升到最高处的时候,他终于带着人马爬了上去。接下来就是更为残酷惨烈的白刃战,并不宽阔的城墙上人与人堆在一块厮杀。
天亮之前,士兵们终于攻进了灵门关城内开始扫荡。城墙失守,叛军开始从城关另一侧逃走。发了狠的黑旗军士兵开始往前追,一直追出去三十几里,将所有叛军尽数诛杀。那个被收买了的叛将被活捉,即刻审问之后才明白,原来这个家伙本就是月影堂的弟子,恰好被分派守灵门关。
“幸好蒙元人还没来,不过按照日子计算,蒙元人早就该到了啊。”
骁骑校百户陈震宇有些不明白。
“河对面肯定有人挡住蒙元人了,而且已经挡了不少日子!”
晏增立刻反应过来:“陈百户,麻烦你带骁骑校的人过去看看,如果真的有人带兵在和蒙元鞑子激战,咱们不能不救!”
“交给我吧!”
陈震宇抱了抱拳:“若是有人在挡着蒙元人,还请将军即刻发兵。河西那边守不住的,得尽快把人接回来。”
……
宋自悔抱着郑南天残缺不全的身子,眼睛疼得厉害却没有眼泪流出来。这些日子以来,他的眼泪早就已经流干了。蒙元人造出来了抛石车,一块巨大的石头把郑南天压在了下面,人们奋力把石头挪开之后,他半边身子都烂了。
“大人……相信我……”
郑南天还在笑,一笑,嘴里就有血往外涌:“会有……会有奇迹的。”
“我相信你!”
宋自悔握紧了郑南天的手,只希望他不要变得冰冷下来。可是死神还是来了,正在一点点将郑南天的灵魂从残缺不全的身体里拽走。哪怕宋自悔握的再紧,似乎也阻止不了这一切发生。
“我曾经在大人你家后门外屙了一泡屎……”
郑南天肯定疼的受不了,眉头都拧在一块了。
“对不起了……”
他说。
手臂垂落下来,啪嗒一声砸在他烂了的半边身子上,溅起来一片血星,溅了宋自悔一脸。那微烫的血就好像针一样刺着宋自悔的心,那么疼。
“会有奇迹的!”
宋自悔站起来,使劲握紧了拳头。
第1038章 都是熬鹰的
木三一直在笑,低着头抬着头站着坐着走着都在笑。他会不时整理一下自己身上簇新的衣服,笑的合不拢嘴。这是一身正四品的武官袍服,上面的每一条纹路都让木三高兴的手足无措。穿上这件衣服之后,木三觉得已经不会走路了。
只怕从有历史记载以来,都不曾有个太监穿上正四品武官袍服,更何况他还是个武艺稀松平常的太监。
按照现在黑旗军的军制,骁骑校的千户是正五品武官军职,但领的饷银比军中将领的要高。换上了正五品千户袍服的易冲也在笑,所以两个人一起走的时候显得有些滑稽。
易冲在大内侍卫处的时候是百户,不过他是暗侍卫,在大内侍卫处中算不得正规编制。他们这些暗侍卫的地位其实很尴尬,虽然从进大内侍卫处的那天就每人发了一身飞鱼袍,可没准一辈子都没机会穿。
一旦执行什么不能示人的任务,出了什么纰漏之后即便他们死了,大内侍卫处也不会承认他们是大内侍卫处的人。
他这个百户的官职,比起明职的百户来说差的要远了。
现在,他是名副其实的千户。
骁骑校的千户说起来官职并不是高的离谱,但权限很大。要知道方解给骁骑校的职责权限,可不仅仅是协助军队作战,还要稽查治内的犯罪,还有权利明查暗查官员是否违法犯纪。论职权来说,比大内侍卫处还要多些,毕竟大内侍卫处的人可一直没法插手军方的事,当年罗蔚然和侯文极为了这事没少筹谋,最终也没成功。
方解看了一眼这两个人,也被感染的笑了笑。
“长安城里的事你们两个最熟悉,所以还要多辛苦一些日子。”
方解转头对陈孝儒说道:“回头易冲带来的兄弟全部入档,按规矩安排职务。另外,这几年他们在长安城里做事也领不到银子,都要养家糊口,难为他们了。这几年的饷银按三倍发,要补齐。”
“喏。”
陈孝儒点头应了一声。
“易冲的人还跟着他,不够的人手你也给补齐。以后骁骑校就有十三个千户了,左鸣蝉在东疆回不来,伊天泽跟着纳兰定东在军中,孙卓芳在云南道事情也多,周小二在江南,李白一在朱雀山大营里,任行,任道两兄弟一个陈定南军中一个在崔中振军中,他们七个人暂时都回不来。”
方解道:“等进了长安城之后,隋军的骁骑校千户都分派一下职责,百里长安城,骁骑校要做的事很多很多。陈孝儒,回头你把他们几个召集起来好好议一下。”
方解指了指左边站着的:“他叫黑泽。”
黑泽随即对易冲抱了抱拳,易冲连忙回礼。
“还有廖生,你见过了。”
方解道:“骁骑校除了你之外还有十二个千户,各有司职。除了你和黑泽之外,其他几个千户如今都在军中,回头让陈孝儒给你介绍。你初来,不知道骁骑校的重要性,也不知道骁骑校为什么而设立,这些都需要有人告诉你且你要记在心里。”
“喏!”
易冲站直了身子回答。
正说着话,外面有人求进,方解让外面的人进来,正是其他几个千户。其中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立刻让易冲睁圆了眼睛。这个人他认识,但正因为认识,他才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再见到,而且已经是骁骑校的千户了。
最前面进来的,正是马丽莲。
一身剪裁合体的骁骑校锦衣,配着大红色的披风,让她看起来英姿飒爽。
身为暗侍卫,易冲自然对当初演武院里那些天之骄子们有所了解。这个马丽莲的父亲是长安城守军的云麾将军,在军中名气颇响亮,是个急先锋。在怡王杨胤叛乱的时候战死了,后来她随大隋天佑皇帝杨易亲征西北,再之后回了长安城,被大学士牛慧伦收为义女。当初牛慧伦他们出城的时候易冲是知道的,也是他安排的,所以才会惊讶。
他不知道的是,马丽莲到了朱雀山大营之后就加入了骁骑校,并且积累功劳被升为千户的,一点儿都没被照顾。这是一个极好强的女人,在西北带兵的时候宁死不退就能看出来她的性子。
在马丽莲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个五十岁上下年纪,脸上的皱纹已经很深,如斧凿刀刻一样,看得出来这个人一定经历过很多不寻常的事。他有两个名字,代表着他两个身份。一个叫白熙,身份是骁骑校千户。另一个叫白鸟道长,因为他曾经是清乐山一气观的一个道人,跟着项青牛到了方解军中之后越发的觉得自己更喜欢这种军务生活,所以求了项青牛,脱下道袍,换上了军装。
最后一个走进来的,是个眉目很清秀的年轻男人。易冲仔细看了看,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辨别出他的年纪。你可以说他二十岁,也可以说他四十岁,这是一件很矛盾的事,可偏偏在他脸上就是这样自然,无论你说他二十岁还是四十岁,都不会有人反驳。
他有个外号叫做千手魔,本名叫蓝千手。
其实他的全称,叫千面千手魔。
……
陈孝儒一边走一边对易冲说道:“咱们骁骑校是个很特别的地方,你我都是大内侍卫处出身,所以你更容易懂。大内侍卫处为什么建立?因为大隋的皇帝需要。大内侍卫处的人只对皇帝一个人负责,任何衙门都无权过问。骁骑校的这一点和大内侍卫处没有区别,骁骑校就是为了主公而建立的,主公让咱们干什么咱们就干什么。”
“主公能明着吩咐的事,咱们必须干。主公明着不能吩咐但必须做的事,咱们也要去做。骁骑校的人不管做什么,都只有一个前提……为了主公。和大内侍卫处不同的是,咱们现在最主要的任务,还是协助军队做事。”
“属下明白。”
易冲点了点头。
陈孝儒笑道:“当初跟我一块从大内侍卫处出来跟着主公的一共有三个人,我现在主掌骁骑校,还有一个叫聂小菊,带着精步营。另外一个叫燕狂,也在军中做事。”
“还有一件事你要记住。”
陈孝儒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是骁骑校的都统,但有两个人可以随时扯掉我的职务,主公自不必说……另一个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如果她回骁骑校的话,我立刻就要让开位置。记住,她叫沐小腰,也是咱们的主母。”
易冲在心里记住了这个名字。
“都统,我听闻骁骑校中多能人异士,并不都是修行者。”
“嗯。”
陈孝儒看了看远处的黑泽:“他有什么本事我不能告诉你,但你要记住,只要他想,杀你并不是一件难事。在同一间屋子里,就算他告诉你他要杀你,你还是躲不开。他的修为算不得有多高,可你要是小看他你就是个白痴。”
“他叫白鸟。”
陈孝儒又看向一气观出身的千户白鸟:“他在一气观里修为连前二十都未必排的进去,但他在一气观中也被人恨得牙根都痒痒却没人能把他怎么样。你以后会在主公身边看到他,他是骁骑校十三千户中唯一一个几乎时刻都跟在主公身边的人。至于他能怎么样,我还是不能告诉你。”
“千面千手魔。”
陈孝儒道:“他有什么本事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因为他靠的是修为而不是天赋。说他叫蓝千手你不一定听说过,说千面千手魔你要是没听过我打算让你先去打扫马厩。”
“听过。”
易冲点了点头:“江湖上有个传说,千面千手魔走在你面前给你一个耳光,你追过去,转过一条巷子他再从你身边走过,你绝不会再认出他。他的易冲又快又神,所以被人称之为千面。至于千手,是说他接发暗器的手段就好像生了一千只手。”
“你知道他的来历吗?”
陈孝儒问。
“不知道。”
易冲摇头。
“在你来之前,骁骑校的千户中只有两个是长安城人。一个是马丽莲,她你很熟悉。另一个就是蓝千手……他是演武院出身,言卿教授最得意的弟子。主公那一期的演武院学生,现在有两个人跟着主公做事。一个是已经成为演武院教授的谢扶摇,据说得了武当山张真人的真传。另一个就是他……演武院中最不被人记住的一个学生,那是因为他可以每天都以一个新面孔出现。”
易冲一怔,这才发现自己在骁骑校千户中竟是最普通的一个。
“骁骑校是个很神奇的地方。”
陈孝儒深深的吸了口气,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都是自豪:“我在大内侍卫处的时候,曾经格外的骄傲,因为在长安城里穿着飞鱼袍确实有骄傲的资格。但那是一种狐假虎威……一种有些畸形的权势。但骁骑校不是,将来骁骑校在史书上留下的笔墨一定会比大内侍卫处要重很多很多。而且,名声要比大内侍卫处要好很多很多。”
“你妻子也是大内侍卫处的人,进来先做个百户吧。”
陈孝儒说道。
易冲沉默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让她安安生生做个在家等男人回来的女人,挺好。”
陈孝儒微微一愣,然后点了点头:“没错,那样挺好。”
……
长安城府衙
廖生看了一眼院子里站的满满当当的人,这些人都是长安府的衙役捕快,还有刑部的人,大理寺的人。这些人的衙门归属不同,但有些职责却相同。每个人脸上都有些忐忑,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被找来会发生什么事。
那个穿锦衣的千户大人,看起来似乎不是什么善茬。
“你们可能不知道什么叫骁骑校。”
廖生清了清嗓子后说道:“我来之前国公爷告诉我进了长安城之后骁骑校该做什么,国公爷说,骁骑校必须做到无事不知无事不管。你们可知道这八个字的意思?如果知道的话现在就可以回去了,告诉你们手下那些个帮闲弟子,从明天开始放消息出去。后天国公爷进城,如果让我看到有什么人不懂规矩,我就先从你们这些人下手。国公爷不在意把你们这些人换一茬,我也不介意手里多攥几条人命,反正已经攥的够多了,下地狱的话该受的罪一样也躲不过,所以……你们都记住,大理寺也好,刑部也好,长安府也好,城里有任何风吹草动我不管你们是怎么知道的,但如果你们知道我骁骑校不知道……你们自己想想后果。”
“太霸道了吧!”
一个刑部的提刑站出来道:“便是大内侍卫处在的时候,也没这般的霸道!各衙门各司其职,难道以后城里只有你们骁骑校做事?!”
“不。”
廖生冷笑着摇了摇头:“未来城里的衙门肯定会各司其职,但不是现在。现在你们就只需记住一样……国公爷许给我骁骑校的权利,大到你们想都想不到。再说一遍,大家都是熬鹰的就不要玩那些放兔子的手段,明儿开始长安城里黑道上的泼皮无赖我看到一个杀一个,戳疼了谁……也只能给我忍着!在国公爷才进城的这段日子里,你们都必须听一个衙门的,这个衙门叫骁骑校!”
第1039章 取天下
很多很多年前,建立了大郑国的那个人带着几十万大军围攻长安城足足两个月,才攻进这里,损失的兵力超过四成。要知道那个时候的长安城规模比起现在来,尚且不及现在的八分之一。
很多年前,建立了大隋国的那个人带着几十万大军围攻长安城足足一个月,损失的兵力超过三成。那个时候长安城的规模,不及现在的五分之一。
现在,方解带着黑旗军来了。他所带兵马的数量,不及大郑皇帝的三分之一,不及大隋皇帝的三分之一。
也许这就是眷顾吧。
也许这就是机缘吧。
方解进长安城,士兵们是昂首阔步走进来的。没有厮杀,没有血流成河。方解是用另外一种方式攻进长安城的,如果是靠血肉之躯堆积的力量来撞开那城门,或许那种损失就算是黑旗军也无法承受。
其实人就是这样奇怪。
高开泰攻城的时候,城中不管是百姓还是军人都在想的是不能让他进来。战争持续了几年,态度就是没有改变。黑旗军来了,长安城的城门居然自然而然的开了,然后百姓们成群结队的站在路边欢呼。
这是为什么?
如果高开泰没死的话,他也一定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其实就连方解在走进城门之前,都不确定自己可以这样轻易简单的进来。然后那些长安城的百姓就好像欢呼凯旋而回的英雄一样,激动的手舞足蹈的欢迎他归来。
也许这只是因为他曾经是长安城里的小方大人,而高开泰就是一个外人。
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但总之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黑旗军的士兵们排列着整整齐齐的队伍,昂首挺胸的走进了长安城里。今天看起来这样的平常也这样的理所当然,就好像事情本该如此发生。但是在史书上对这一天的记载绝对不会平静,会留下最浓重的一笔。
方解骑着白狮子缓缓走进长安城。
他看到了欢呼的人群,看到了长安城的热情。
今年前他进长安城的时候,百里长安对于他来说显得那么庞大那么深邃那么遥不可及,是的,哪怕他走进了这座巨大的城池中也觉得自己和它遥不可及。那个时候长安城的百姓谁知道方解方觉晓?
现在的长安城里,谁不知道方觉晓?
……
当看到方解骑着白狮子走进长安城的那一刻,百姓们沸腾了。人山人海的欢呼,仿似能震破苍穹。
“我问主公进城的准备做好了没有,会有很多人来迎接你。”
吴一道骑着战马跟在方解身后微笑着说道:“主公说不会有多少人,看来错了……我这几年来也没有见到主公预计错了什么事的时候,这次似乎有些出乎预料吧。长安城里的百姓在欢迎你,就好像欢迎一个回家的英雄。”
方解却依然平静,平静的让人觉得他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他们只是在宣泄自己的感情。”
他很平淡的说了一句。
吴一道微微怔了一下,品味这方解这句话后面的意思。或许方解真的是对的,长安城的百姓们不是在欢迎一个英雄归来,而是在发泄着这几年来积郁在自己心中的那口气。就如同一个生活在暗无天日的求牢里的人,忽然发现窗子被人打开了,阳光从外面扑面而来,那么刺眼,刺到流泪,却如此欢喜。
也许对这种感情,木三和易冲更了解。
方解在城门口从白狮子的后背上下来,看到了聚集在面前的那一群身穿锦衣满脸堆笑的人。这些人脸上的笑和百姓们脸上的笑绝对不是一个意思,他们看方解的眼神也不像是在看一个归来的英雄,而是一头闯进来的凶兽。
“忽然间不想和这些人说话。”
方解道。
“那属下来吧,主公你先进城休息。”
吴一道压低声音说道。
方解点了点头,朝那些激动的很假的人摆了摆手算是打了招呼,然后重新跃上浑沌的后背,指了指一个方向,白狮子随即向前疾冲了出去。那些等待着和方解寒暄的大人物们都愣住,一个个的如同雕像,笑容都在脸上石化了。
吴一道缓缓舒了一口气,大步过去。
方解骑着白狮子一口气冲到了东二十三条大街,在自己的铺子门口停下来。这个地方其实带给他的回忆不多,却是长安城里能给他温暖的地方。在以前逃亡的时候,他最想做的就是一个富家翁,不会被赚取财富霸占了所有时间的那种富家翁。每天都在自己的产业中转一转,然后回家拨动算盘看看又赚了多少银子。
可惜,到了长安城之后方解发现,长安城里绝不会有这样的富家翁。那些地位不高的商人,被长安城里的官员压迫着,连气都喘不顺畅。想在太平盛世做一个富家翁,需要学会弯下脊梁。
然后他又想做一个小吏,每日里在公门中做自己的本分事,回家后和沐小腰斗斗嘴喝喝酒,和大犬勾肩搭背的出去看大街上的美人儿。
然后
这些念头都失败了。
从铺子门口下来,方解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大街。那些早就知道了方解今天要进城的百姓们,天还没亮就淤积在承德门进来的那条大街两侧,堵的水泄不通。他们都还在那里翘首以待,谁知道方解已经孤身一人到了这。
推开铺子的门,看着地上的灰尘。
方解有一种自己又回到了樊固城的感觉。
……
三省六部的大人们都在太极殿里等着,今儿能站在这大殿里的人一个个心情都很忐忑。那个叫木三的小太监在方解进城之前砍了一些人头,分量足够重。以至于现在站着的朝臣们队列里好多空位,其中不乏站在前列之人。
他们不时往大殿外面看一眼,等待着那个曾经他们根本就不会正眼看一下的年轻人走进来。这种感觉和杨坚重新走进太极殿的时候带给朝臣们的感觉不同,那个时候杨坚是突兀的走进来,然后强势的宣布接管朝权。没有等待的过程,所以少了些煎熬。
说起来现在站在大殿里的官员,没一个和方解是熟识的。他们对方解了解不少,可就是那么陌生。
谁也不知道,这次进来主掌朝权的人会做出怎样的一个姿态。小皇帝杨承干登基之后用怀柔之策,安抚朝臣之心。结果朝臣们还没来得及给小皇帝一些支持,杨坚就把小皇帝架空丢在一边。
杨坚用的策略是镇压,谁不听话就是死。
就算连年征战,整个中原加起来死的大人物,也绝对不如长安城里死的多。
他们都很紧张,但等来的却不是方解。
而是大隋长公主杨沁颜。
方解根本就没有出现!
然后所有人心里都在问,那个现在真真正正名满天下的小方大人去哪儿了?
方解在演武院。
他坐在院长屋子外面的那棵垂柳下,和已经满头白发的周半川在下棋。方解的学习能力有多强有目共睹,但是唯独在这对弈上方解一直没什么长进。在这纵横十九道的棋盘上用了近一辈子功的周半川,几乎没费吹灰之力就把方解杀的丢盔弃甲。
“不来了不来了。”
方解笑着摇了摇头,弃子认输。
周半川却不笑,似乎一点也不得意。
“院子赢了不笑,难道觉得这样下棋有意思?”
方解问。
“正因为赢了才没意思。”
周半川很仔细的把棋子都收起来:“有多少英雄豪杰在棋盘上布江山大局,这三局我用了三种不同的开局,有一些很浅显的陷阱你一个都没避开,尽数跳了进去。你这样的人就算棋艺不精也会看出来那些陷阱吧,为什么还要往里面跳?按照这棋局来推测,你早已经失败过无数次了,每一次都是死。”
他看着方解:“为什么你会成功?”
方解摇头:“不知。”
周半川叹息:“演武院里教导出来不少将才,就算是在西北那个被你处死的李孝宗,论性格论行事论手段,也都要比你阴狠。你若是没有现在的成就这样与人下棋,我绝对不会承认你是演武院的弟子。”
方解哈哈大笑。
“会重建?”
“会。”
方解点头。
周半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现在,这三局棋才赢的爽了些。”
“我能不能给你一个建议?”
周半川说。
“好。”
方解再次点头。
“西北蒙元人的事,是重中之重,但把蒙元人拦在沂水西边就够了。至于东疆,你派出十万大军在我看来真是一个败笔。洋人再强,想打进中原也不是一件容易事。暂且将东疆的事放下,将长安城稳住,京畿道和江北道则稳,然后分兵稳中原东部,顺承道等几道安稳,则整个北方安稳。”
“然后用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把江南稳下来,积蓄实力。你在西南杀人太多,这样不好。可那些世家大户的人毕竟还是要用,该舍弃出去的东西还是要舍弃。朝廷里该用他们还要用。你进城之前设计让韦木杀了不少人,这一招很好。但是进城之后,还当以怀柔为主。”
“江山太大,暂时不能全拿下也没什么,被蒙元人占去一些地方,被洋人占去一些地方,都没什么。稳固下来,然后再抢回来就是了。”
周半川认真地说道。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
“为什么?”
周半川问。
“这样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他说。
“因为……我真的不是演武院出来的那种有着很标准想法的人。”
方解指了指那棋盘:“就好像棋局,我赢不了你,甚至比起李孝宗也不如。可是这江山,一寸我都不会让,尤其是让给外敌。院长的策略无疑是最好的,是一条大路。可我一直都走小路过来的,就按照我自己的意志走下去吧。”
方解负手而立,看着天空。
“院长。”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且看……我取天下。”
第1040章 黑手段
方解进长安城的第一天,在太极殿里那些战战兢兢候着的朝臣们并没有看到方解的影子。这些穿戴整齐的大员们在城门口没接着方解,以为这位不知道能统治长安城多久的新主子迫不及待的进宫了,等到他们上了马车赶到太极宫里,发现方解也不在。等到最后,只等来了大隋长公主杨沁颜。
方解这个态度,让朝臣们全都迷茫了。
镇国公是个什么意思?
按照道理,入主长安城的第一天,方解作为黑旗军真正的主人肯定要和朝臣们见面,然后说一些暖人心窝子的话,回忆一下过去在长安城的岁月和朝臣们拉近些距离,再展望一下未来给朝臣们希望。
这才是正确的程序不是吗。
可朝臣们发现,这位长安城的新主人和以前的主人都不一样。所以朝臣难免在私底下议论,有人说他张狂放肆,有人说他故弄玄虚。当然,也有人说他清心寡欲,说这话的人被其他人的吐沫星子喷了一脸。
清心寡欲?
清心寡欲会带着一支百战雄师入京?
朝臣们纷纷猜测方解去了哪儿,方解却在演武院里和已经白发苍苍的老院长下了三局臭棋,引的周院长一阵摇头叹息。周院长就算不是演武院真真正正背后做主的那个,可这么多年来亲手培养出来的将才之多足以令人尊敬。但他还是看不懂方解,因为方解完全没有按照周院长以为的正确道路行走,可方解偏偏还成功了。
这本就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普天之下也不知道有多人显贵私底下都在感叹唏嘘,怎么就被方解占尽了优势?
方解走的和之前入主长安城的那几位完全不一样,那几位皆是世家出身,争天下靠的是背后一部分世家联盟的支持,出钱出力出物资。等到明面上的这位登基称帝,他们这些背后的人自然也要分一杯羹。
但方解背后除了一个货通天下行之外,还能找出谁的支持?
让那些世家豪门郁闷气愤的正在于此,按照道理不管是谁最终走到这一步,他们都能从中得利。因为世家中的资源很深厚,他们从不会将赌注押在一个人身上。可这次,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那么香喷喷的一盆肉羹已经熟了,他们围了一圈准备分享,却发现长安城的新主人根本没有给他们预备饭碗。
这确实令人憋屈啊。
大人物们有大人物的憋闷,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憋闷。大人物在费尽心思的揣摩方解的心思,小人物们则担忧自己的仕途前程是否就这样走到了尽头。尤其是前两天那个叫廖生的骁骑校千户将大理寺,刑部,长安府的人召集起来说的那番话,让这些平日里控制着长安城底层的差役们全都没了方向感。
长安府衙门
从太极殿里出来之后,大理寺卿段淳,刑部尚书娄孔宇,刑部侍郎吴昊,长安府府丞裴达之互相看了看随即明白对方的心思,不约而同的在长安府的府衙里会面。
“这个姓方的也太嚣张了些。”
刑部侍郎吴昊嘴巴都快气歪了:“他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要不是咱们愿意打开城门请他进来,此刻他还在长安城外面望墙兴叹呢!就好像高开泰一样,空有数十万大军就是拿咱们长安城没有办法。”
“这个人行事确实有些出人意料,不过在没有弄清楚这个人到底什么脾性之前,咱们还是踏实些的好。”
裴达之抚着胡须说道:“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就等着咱们自己犯错。只要被他抓到把柄,他必然就会重重的下手。前天那个叫廖生的骁骑校没有知会你我,直接将咱们手下的捕快差役全都召了去,明明摆出来的就是一副打狗不看主人的场面。”
“这么忍着也不行。”
大理寺卿段淳道:“长安城里一口古井是的连点水波都没有,他就会以为自己镇得住。本来他就轻视咱们,若是再不让他知道咱们的本事,以后的路只怕更不好走。依我看,不如让长安城里出点动静,等那些嚣张跋扈的骁骑校收拾不了局面,咱们再出马把事平下来,让姓方的也知道咱们在长安城里的分量。”
裴达之连连摇头:“还是算了吧,静观其变方是上策。”
“你这人就是胆小怕事。”
刑部尚书娄孔宇道:“不说别家,只说你们裴家,现在在朝廷里还有几人任职?要是再不想点法子出来,咱们被一块扫地出门也不是没有可能。姓方的才进长安城,正是任人唯亲的时候,咱们若是再被他看轻了……”
他看向段淳:“再说,就算出什么事也和咱们几个无关,一些泼皮无赖闹些小事,难不成还能牵连到朝廷里几个三四品的大员?”
“长安府在地面上熟,城中黑道上的那些人全都是看着你裴大人的脸色做事。你只需让你手下的捕头刘忠使个眼色,那些泼皮机灵的很,自然知道怎么做。骁骑校不是跋扈吗,城里到处都不安宁,他们有多少人手才够用?”
裴达之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随你们吧,反正这事我是不搀和。刘忠做了什么,也和我无关。”
其他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随即释然大笑起来。
……
百里长安城,要说太平无事,那真的只是明面上的太平无事。自古以来,一直说的什么京畿之地首善之区,不过是个噱头罢了。京城里混黑道的人绝不在少数,而且背后都有大人物撑腰。
自古以来,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比方说,京城里有大商人打算做个什么大买卖,牵扯到了一部分百姓。这个时候商人要做的,就是往长安府里送分量够足够重的银子。这些事自然官府不会出面,但官府下面有的是拿银子做事的。
前些年天下还太平,大隋还鼎盛,大商人潘耸打算在城东一块地皮上建个工坊,往长安府和工部送够了银子之后,开始着手拆除那块地皮上的房子,他早就已经打探清楚,这地皮上有一个祠堂一个私塾,都牵扯不到什么大人物。
潘耸手下的泼皮无赖要动祠堂私塾,百姓们自然不答应,告到了长安府。长安府把这事推到工部,百姓们想见工部的大老爷根本没可能。于是矛盾爆发,百姓挡在祠堂前面就是不肯让开,结果拎着木棒的几百个泼皮冲过去,一阵乱打。
不远处就有个长安府的捕快带着几十个帮闲弟子看着,根本就不管。这事发生的很快,结束的也很快。因为历代的大隋皇帝都不允许长安城里出什么乱子,甚至整个京畿道都被塑造成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法治之地。
绝不会出人命,但下手也不会轻。打伤了的百姓赔上一笔银子,然后这事就被压在长安府以下。
这样的事,皇帝是不会知道的。
有句话叫做灯下黑,皇帝坐长安,但皇帝对长安城的黑暗处一点都看不见。
这些泼皮无赖仰仗着长安府活着,而长安府的捕头就好像他们的祖宗一样。这些人和正经的宗门不一样,他们行事没有什么顾忌。当然,他们也不会像那些大人物们那样去思考做什么事有什么后果,他们只要有利可图就够了。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这样的人,以耍混为性格以为很牛逼。
从黑旗军入主长安城的第三天开始,长安城的治安就有些乱起来。都不是什么大案子,但一起接着一起,一宗接着一宗。
骁骑校衙门就设在当初大内侍卫处衙门所在,接连不断的事让陈孝儒皱紧了眉头。他知道这样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背后肯定有人指使,但这样的事如果再报上去请方解指示怎么处理,就显得骁骑校太无能了些。
“长安府的衙役根本不去管,百姓们将案子报到府衙里,府衙的人就往咱们骁骑校这推,现在衙门外面每天都有几百个百姓鸣冤。”
易冲看了一眼陈孝儒的脸色:“这事,是不是得敲打敲打长安府了。”
陈孝儒冷冷笑了笑:“一群自以为手段高明的腌臜东西,不过是想让咱们难堪然后不得不用他们罢了。这事若是只抓些泼皮无赖没用,那些年轻人不懂得利害,狐假虎威而已。背后的人如果不挖出来,这事终究没个头。”
“背后也无非是那几个人罢了,挖都不用挖。”
马丽莲道:“这些手段,我从小就听了无数。”
“不过……”
黑泽道:“如果咱们骁骑校才进城,就拿几个三四品的大员开刀,会不会影响太大了些?主公才进城,局面还是安稳些的好。”
“他们就是这样以为的。”
陈孝儒站起来,一边踱步一边说道:“主公不怕局面乱,那些人根本就选错了方向。主公也不怕咱们骁骑校做大事,只怕手下人无能。知道当初为什么大内侍卫处的一个百户放出去,便是四品大员都要客客气气说话吗?”
他笑了笑:“那是因为大内侍卫处里握着他们的命根子……分派人下去,就先拿那几个执国法的家伙下手。他们背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件一件都给我查清楚。至于那些闹事的泼皮,不抓……当场杀。”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凶光:“长安城的水是很深,水最深的地方才有大鱼。要是咱们拿不下几条大鱼,主公养咱们也没用。去做事吧,不就是几个三四品的官吗,挖出来弄死,出什么事我兜着就是了。”
“喏!”
几个骁骑校千户站起来抱拳。
“你们只需记住一点,给主公做事,主公就不会向着外人。咱们骁骑校明里暗里的事都要做,黑手段……咱们比谁都黑。从今儿开始,我要让长安城里那些个混黑的也好,官场上的也好,黑心黑肺的家伙们,提到骁骑校这三个字就都老老实实的变成怂蛋!”
陈孝儒摆了摆手:“去做事,先把骁骑校的名声亮出去!”
第1041章 龙椅
太极殿
大隋长公主杨沁颜坐在高台上,脸上遮了一层纱巾。她自然不能坐龙椅,所以在龙椅旁边加了一个座位。她也不能以面示人,因为她是个女子。不管怎么说大隋还没被灭国,朝廷里的人就还都是大隋的官员。所以下面这些人总是会拿出来所谓大隋的规矩礼法来,而杨沁颜只好将自己的面容遮挡住,然后坐在龙椅右侧下面的一个台阶上。
因为这个台阶很窄,所以没办法放一张椅子,只能放一条胡凳。即便如此,胡凳的宽度也几乎与台阶相同,靠外侧的两条凳子腿几乎是半悬空的放着,稍有不慎就可能连人带凳子从高台上翻落下来。
即便如此,下面那些朝臣依然议论纷纷。
“大隋竟是沦落到让一个女人坐朝堂的地步了,唉!”
一个胡子都白了的老家伙唏嘘道:“按照太祖皇帝当年立下的规矩,后宫之人是不得干政的。所以即便是当初新皇年幼登基,太后也是坐在屏风后面听政。现在可倒好,让一个女人坐在龙椅之侧,成什么体统!”
他表情悲愤,看起来下一秒就有可能因为看不过去而一头撞死去侍奉先帝。
其他人纷纷附和:“自古以来,哪儿有公主听政的事?新皇年幼,太后听政以前倒是有过先例,可朝政的决断多是有辅政大臣参谋协同,然后奏与新皇下旨。太后也不过是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提些意见罢了。现在倒好,满朝文武要看着一个女人……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祖宗礼法啊!”
另一个老大人几乎是顿足捶胸的说话:“大隋要是连规矩都没了,可就真的乱了。下面地方上有些乱子,可以出兵平叛。若是该有的规矩没了,那这乱子怎么平?”
站在文官队列最前面的,是随黑旗军一块来的大学士牛慧伦,他只是不住冷笑,却一言不发。
高台上,杨沁颜的脸色白的难看。下面那些人分明就是在欺她,因为杨家的人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了,现在长安城里做主的又是黑旗军。那些人以为她不过是方解摆出来的一个傀儡,对她自然没有什么敬意。现在这些人都在等着废了她的那一刻,然后做迎立方解登基称帝的巩固之臣。
这些人最是会钻营,他们都以为方解进城之后不久就要称帝的,所以对杨沁颜根本就没必要拿出尊敬来。不少人私底下议论,杨沁颜现在甚至是方解称帝的一个障碍。如果不废掉她,方解称帝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所以朝臣们争先立功的心思,自然也能理解。
只有将长公主赶出朝堂,方解才能登上宝座。
杨沁颜紧紧咬着嘴唇,眼泪就在眼眶里打着转儿。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哭,如果哭了,下面那些人对她的嘲笑会更变本加厉。这才几年,杨家人在这些人眼里已经一文不值了。
“如果我是她,根本就不会来太极殿。一个女人就要有女人的觉悟,早晚都是要嫁出去的,嫁出去了自然还是大隋的公主,可哪里还能代表皇家?”
御史台的一个言官冷着脸说道:“一会儿镇国公到了,我就要站出来!这是涉及到了朝廷礼法的大事,怎么能儿戏?便是镇国公处置我,我也要秉公直言!身为御史台都御使,我职责所在,便是端头流血也不会置若罔闻。”
他身边的几个人立刻对其风骨大加赞赏。
“镇国公到!”
大殿外面的响起一声响亮的喊声,大殿里立刻变得安静下来。众人回头往大殿门口看过去,却发现方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那儿了。
身穿一身国公麒麟袍,方解显得更加有气势也更加的玉树临风。大殿里的人看到方解出现全都安静下来,谁也不敢再大声喧哗。他们规规矩矩的站好,然后整整齐齐的朝着方解深深的弯下了腰。
方解缓步走进大殿里,没有站在他应该站着的群臣之首的位置上,脚步没有停,虽然缓慢但很稳重的一步一步走到高台下面,略微沉吟了一下后举步走上台阶。大殿里的朝臣全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他们希望看到的那一幕出现。这个时候,甚至有人忍不住想要跑出来跪倒在地高呼万岁了。
方解走到杨沁颜身边,低头看着她。
隔着一层纱,他也看到了她红红的眼睛。
“来人。”
方解叫了一声,外面立刻涌进来十几个骁骑校。
方解伸手把杨沁颜拉起来,然后一脚将那把胡凳踢开,那凳子飞出去好远,啪的一声在墙壁上撞了个粉碎。如此寂静空旷的大殿里,那啪的一声响那么清脆,震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不少人甚至吓得脸色立刻白了下来。
方解指了指那张龙椅:“拆了它。”
十几个骁骑校愣了一下,然后跑上来,费力的将那张沉重的龙椅抬起来,慢慢的挪到了高台一侧。方解转身走出去,亲手拎过来一把椅子放在高台居中的位置上,然后一把拉了杨沁颜的手走上高台。
杨沁颜就好像是个木头人一样,有些傻了。她不知道方解要做什么,却任由他拉着自己走上去,然后被方解按坐在那把椅子上。方解的手掌在她的肩膀上按了一下,手心里的温热让她心里随着一暖。
她坐下之后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然后她看到方解抬起手,竟是动作轻柔的把她脸上蒙着的面纱摘了下来。这一刻,她的身子猛的一僵,似乎全身的血液都不再流动了似的,好像连心跳都停了。
方解攥着那块面纱从上面缓步下来,然后站直了身子抱拳行礼:“见过殿下。”
“免……免礼。”
杨沁颜的手在颤抖,嗓音也在颤抖。
方解转过身子,眼神在朝臣们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那个御史台都御使的脸上:“你刚才说有事要对我说?就算是头断血流也不能置若罔闻,很好……言官就是要有这样的风骨,我很欣赏。说吧……我在听着。”
众人将视线都投向都御使,却见他竟是两腿一软,瘫倒在那儿了。
……
按照大隋的爵制,爵位高不等于官位就高。大隋立国二百多年来,现在有不少世袭罔替的国公郡公,身上却连个官位都没有。大隋十六卫战兵的大将军,基本上都是国公的封爵。但他们的官职都是武职正三品,这几乎就已经是武职的极限了。
除了皇帝御驾亲征,挂正一品的兵马大元帅武职之外,大隋甚至很少出现二品的武职。
所以,现在方解虽然贵为镇国公,但武职也还是一个大将军,正三品。现在朝堂里站着的这些文武百官中,官位高于他的不在少数。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些人在方解面前连大气都不开喘。
在实力面前,其实规矩就是扯淡。
杨沁颜连着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心情这才逐渐缓和下来些。方解的目光一直看着她,这让她心里也越来越踏实。刚才那些人给她的伤害,都在方解的视线中逐渐消失。她刚刚从长安城里逃出去的时候,一心想的就是恢复杨家的江山社稷。可是现在,她忽然间发觉,自己还是想的太简单幼稚了些。
如果不是有方解,自己即便坐在高台上也不过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罢了。那些朝臣根本不会把她放在眼里,就算捧着她,也只是利用她长公主的名号。她忍不住就去想,如果今天没有方解的话,那些人会不会把她从位置上赶下来?而没有一个强力靠山的公主,又靠什么能震慑住这些朝臣?
她有些悲伤。
忽然开始讨厌这个地方。
“今儿上朝有一件大事要让你们议一议。”
杨沁颜收拾了一下心情,缓缓开口道:“镇国公方解对大隋的功绩你们都有目共睹,也无需我再一一列举出来。国家危难之际,正需要方解这样的重臣维护朝纲法纪,维护大隋的威严。我想了很久该怎么封赏他,但任何封赏似乎都显得有些轻。沉思良久,打算将方解晋位封王,你们如果有什么意见现在都可以说说。”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一次次的看向方解。可这个时候,方解的视线却飘到了大殿外面,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之前顿足捶胸的那个老大人抬起头看了看众人,迈步出来大声道:“镇国公理应受此封赏,臣无异议!”
他先开口,立刻不少人附和。他刚才一直念叨着什么礼法,此时却忘了大隋不封外姓为王的规矩。后宫之人不得干政是杨坚立下的规矩,外姓之人不得封王这也是杨坚立下的规矩。所以在有些时候,规矩还不如一个屁。
“既然你们都没有什么异议,那么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几位大学士和礼部的官员来筹备吧。我有些乏了,先回去歇着。”
杨沁颜站起来,走向高台的时候眼睛还是一直看着方解。方解转过身朝着她微微俯身施礼,这样不失礼数的做法在杨沁颜心里却远远不如刚才方解粗暴的把她拉起来的失礼的举动。现在她脑子里全都是方解刚才那举动,想起来心就还会怦怦跳。
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拉起来,然后一脚踢飞了那张凳子。拉着她的手走上高台,让她坐在高台之中,她想到了方解摘下她的面纱,脸上忽然开始发烫,她知道此时自己一定脸红的厉害,倒是现在恨不得有些什么东西挡住自己的脸才好。
她现在只想逃离。
不再是因为那些朝臣们对她的轻视和嘲弄而想要逃离,而是因为她心里有一种她自己不敢面对的东西在作祟。她从台阶上下来之后,有些费力的让自己的视线离开那个人,然后大步离去。
当看不到他的时候,杨沁颜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恭送殿下。”
方解道。
文武百官跟着弯腰施礼:“恭送殿下。”
第1042章 我要两个!
方解并没有在太极殿里停留多久,也没有说什么发狠的话,可是他离开之后,朝臣们全都送了一口气,就好像刚才心里压着一座大山似的。这些朝臣都是沉沉浮浮中混迹多年的人,从不曾在一个年轻人的身上看到过这种气势。
他们之中不少人伺候过天佑皇帝杨易,在他们看来杨易身上的帝王气并不重,那是一个阴柔稍显有些过了的人,不管是行事还是言谈都颇刻薄。不过杨易确实能带给人压力,他身上似乎有一种杨家人与生俱来的东西。
到了小皇帝杨承干,他给朝臣们没有丝毫压力可言。虽然他也是杨家人,虽然他从杨易身上学来了不少东西,可他毕竟还太年幼。在满朝文武面前,他就好像一头幼兽,想发威,却还带不出威势。而围在他身边的则是一群老狐狸,早已经看清楚了幼兽的爪牙还没有锋利起来。
再之后掌权的那个铁甲将军,朝臣们是惧怕。
而方解,带给他们的感觉远远不止惧怕这么简单。方解不内敛,有人或许会说这是一种不成熟的表现。但事实上,绝非如此。方解不内敛,是因为他的自信。他身上的气质很奇特,或许这和他的来历有着很深的关系。
接下来的事有独孤文秀和大学士牛慧伦两个人牵头,朝臣自然响应的很热烈。接下来无非是议一议哪天是黄道吉日,要办多大的规模。
方解原本还打算住在东二十三条大街的铺子里,可是现在身份不同也没了一些自由,便是他想住回去,也难。
现在方解的住所,就在畅春园。
站在那个荷池边,方解看着远处依稀可见的穹庐有些失神。记忆中,似乎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躲在穹庐外面的小菜园子里,偷摘了几根翠绿香甜的黄瓜吃。在那个时候,他真的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畅春园的主人。
不过此时那小菜园子已经荒废,长满了野草,新来的下人们正在热火朝天的干活儿,彻底把畅春园打扫出来至少还需要半个月的时间。看起来穹庐那么颓废,本就不光鲜的木屋显得更加灰暗。不过,令人惊奇的是,屋顶上居然冒出来一条新枝,发了绿。
他将视线收回来,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韦木。
“你很矛盾?”
方解问。
“是。”
韦木垂着头回答,或许是做了时间太久的仆从,韦木在方解面前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又或许是方解在长安城头上差一点要了他的命,他现在仍心有余悸。他不敢正视方解的眼睛,似乎害怕下一秒被那可怕的金火吞噬。
“你这样的矛盾,我不是第一次见到。”
方解在荷池边的凉亭子里坐下来,曾经大隋天佑皇帝杨易就在这个亭子里和他有过一次交谈。几年过去,物是人非。
说这句话的时候,方解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扑虎。那个一直觉得自己生的太丑,不愿意将面目展现在人面前的“少年。”
扑虎从皇陵里走出来以真面目示人,或许是因为已经二百多年过去没有再认识他的人,所以没有人再从背后指着他说:看,那个就是皇帝的亲弟弟,他可生的真丑啊。
扑虎内心深处的矛盾虽然和韦木不同,但有很多相似之处。所以方解能理解韦木心里的苦楚……他活的远比正常人要久,但这种久正是因为不正常所以韦木才矛盾。他还想继续活下去,可不想继续做一个怪物。
不需要别人说他是个怪物,在他自己心里就已经承认了自己是个怪物。无论是谁,身体里有一些恶心虫子,哪怕是过了二百多年,每每想起只怕心里也不会平静下来。这种活的久是因为那些虫子改变着他的身体,而这些虫子并不是永生的,当虫子的寿命终结,他也会死去。
而且,会死的很凄惨。
这个世界有时候不公平,有时候很公平。
“等你想清楚了自己想要什么,再来和我谈吧。既然我已经答应了你就不会反悔,除非你做出什么让我反悔的事来。”
“我想做个正常人。”
韦木咬了咬牙说道。
“你决定了?”
方解问。
韦木点了点头:“如果因为剔除掉了体内的那些虫子而立刻死去,我认了。如果我没死,那我就轻轻松松的过几年正常人的生活。您可能了解我心中的苦楚矛盾,但未必了解体内有虫子的痛苦。以肉身养蛊,需要吃一些正常人绝对不会吃的东西,会做一些正常人绝不会做的事情,当吃这些东西做这些事的时候,甚至连野兽都不如。我受够了,真的受够了。”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如果你想好了,我会帮你把虫子弄出来,也会尽力让你活着,但不能给你什么保证。”
“行!”
韦木再次重重点头:“还有一个请求……如果我体内的虫子拔除了,我还想领兵。但我不想领铁甲军了,您能不能给我一支人马,让我去西北和蒙元人真刀真枪的干一场。”
方解这次停顿了一会儿后问:“为什么想去西北和蒙元人交手?”
韦木抬起头看向方解:“二百多年前大隋立国的时候,太祖皇帝带着我们在西北和蒙元鞑子打过一仗,我们赢了。现在中原内乱国力空虚蒙元人又来了,我听闻鞑子已经一口气打到了沂水边上……这是欺我中原无人,所以我要去,再赢一次。”
……
皇陵
方解站在皇陵外面已经足足半个时辰,他只是那么看着那道已经重新封起来的石门发呆。他进过一次这里,知道皇陵里面是一种怎么样的悲凉。那些大隋皇帝的尸体,竟然是杨坚为自己准备的食物。
想到这些,只怕谁心里也难以平静。人的心贪欲究竟有多大?杨坚已经建立了一个帝国,但他还是不满足。他想要长生,想要一直护佑他亲手建造的帝国千秋万载。为了这个心愿,他甚至已经不在意亲情。
吃自己的骨肉,喝自己的骨血。
“不进去?”
项青牛问。
方解摇了摇头:“算了,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虽然你我都猜测着扑虎也许还活着,但既然他选择了永远留在那,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的好。如果他活着,当他寂寞了没准就出来寻你我喝酒。如果他死了,就让他安安静静的睡在那吧。”
项青牛点了点头。
他们两个之前去拜祭了万老爷子,只是依稀知道大概一个位置,连一个坟冢都没有。万老爷子的尸体被杨坚派人挖出来运回长安城,然后杨坚鞭尸泄愤。那残缺不全的尸首随后被丢弃在城外,现在早就已经找不到了尸骨。
项青牛才哭过,眼睛四周都有些肿。他就是这样一个性情中人,悲伤则哭泣,高兴则欢呼,不做作,不矫情。或许正因为他是如此性子,所以才会道心开悟。
“回长安城之后,我有几件事要做完才能再次离开。要想让中原稳固江湖归顺,第一件事便是改制。这件事急不得,毕竟这次要改就涉及到了太多人。我不怕他们,可一旦动手就必然牵连甚广,蒙元人和洋人的战事没解决之前,我还得忍着。”
“第二件事是重建朝纲,有牛慧伦大学士,散金候和独孤他们几个人在,这事说难就难,说不难就不难。我已经知会陈孝儒随便去找什么由头,把朝廷里那些心怀鬼胎的一个个挖出来然后除掉。既要把这件事做了,还不能让他们觉得我要大举动手。”
“第三件事,就是我刚才说的江湖事。”
方解看了项青牛一眼:“无论如何,江湖事都不是小事。草莽之中多豪杰,宗门内外多侠士。当初大隋天佑皇帝一心想办一场武林大会,为他自己选一些江湖能人。当时这件事他本打算交给我做,但一直没能成行。现在中原内忧外患,需要江湖宗门和那些隐士的协助。不管是抵抗蒙元人还是洋人,光靠军队不行。”
“你来帮我做吧。”
方解说。
“矮油……我这是要成武林盟主了吗?”
项青牛问。
方解笑了笑:“要想让江湖上的人归心,就必须得有一个宗门站出来牵头。你大师兄萧一九没能赶回来也不知道去了哪儿,说不定是在暗处看到咱们不需要他帮忙了所以回清乐山了,指望着他是指望不上了,而你是道尊,自然你来张罗。江湖地位,道宗为尊。但是道尊太松散,大大小小的宗门道观其实各不相干。都自称是道宗门下,可良莠不齐……在做武林大会之前,我打算让你先把道宗整合一下,然后以道宗的名义召开大会。”
“整合?”
项青牛往后跳了一下:“你不会是想让我去找张易阳干一架吧?要是不弄死那个老牛鼻子,道宗是不可能整合在一块的。”
“未必。”
方解笑了笑:“我已经派人去请他了,到时候如何整合道宗你们两个商议。我也派人去了清乐山,如果你大师兄萧一九在自然最好,请他一块过来。如果他不在,那就请卓先生过来。”
项青牛喘了口气:“不打架还好……要不咱们下药毒死他吧?”
方解看了他一眼,项青牛嘿嘿笑了笑:“说实话,要说服那个老牛鼻子比打赢他也容易不了什么。”
“整合道宗是个开头。”
方解道:“道宗整合之后,便是整合江湖。我还是那句话,江湖上一个不入流的莽夫刀客,也许都要比一个朝廷大将军有良心。杨顺会坐拥两卫战兵现在成了洋人的奴才,李远山为了当皇帝不惜对蒙元人称臣……光靠着咱们黑旗军不行,我需要更多人帮我打赢这一仗。”
“然后呢?”
项青牛问:“还有什么事?”
方解忽然笑了笑:“然后给你寻个大胖媳妇。”
项青牛啐了一口:“呸!你才要一个大胖媳妇呢……我要两个!”
第1043章 又一人
江湖事方解现在没有太多的心思去操持,全都交给了项青牛。诚如方解所说,要想稳固下来整个中原不能脱离了江湖力量,当年杨易有心将道宗捧起来替他掌管江湖,可他又害怕道宗崛起如佛宗那样对皇权构成威胁。
就这么矛盾着,以至于对道宗也是一个若即若离的态度。如果他当初态度明确些,或许萧一九也不会跟着怡王杨胤作乱。其实萧一九何尝不知道,杨胤造反成功的可能很低。但人一旦被欲望左右,有时候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相对于佛宗来说,道宗显得散乱很多。大隋江湖宗门万千,其中七成都能和道宗扯上一些关系。他们都信奉道祖,可彼此之间的联系却很冷淡。就比如清乐山一气观和武当山三清观,两个宗门可以究本归源,但这两个道观之间很少有往来。
这两个道观是道宗的领袖之地,挂在清乐山一气观门下的小宗门数都数不过来,可凝聚力之差也让人唏嘘。如果道宗能够统一起来,绝对是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
封王大典还在筹备,在这之前方解不会离开长安城。
他现在要做的事还有很多,陈孝儒报上来一些消息,方解让他放手去做。黑旗军必须对长安城形成绝对控制,所以必须要重新整顿朝廷。有的人可以留用有的人必须赶出去,赶出去的那些人还有一个作用,那就是吓唬猴子的那只鸡。
畅春园
从黑旗军进城那天开始,奏折就开始往方解手里送了。不过现在呈递上来的奏折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自从长公主杨沁颜在朝堂上宣布要进封方解为王之后,劝方解尽快称王的折子就好像雪片一样。
方解看着头疼,索性将梳理奏折的事都交给了独孤文秀和吴一道两个人。
韦木早早的就在外面候着了,屋子里,方解对桑飒飒点了点头。
桑飒飒并没有出去,隔着窗子看向韦木。她的眼神好像能穿透韦木的身体,一直看到他体内的那些蛊虫。恰好风将一片落叶从窗外吹进来,桑啊啊伸手捏住放在唇边,然后轻轻吹响。
只是一片叶子而已,还有些残缺,可桑飒飒却吹出来一段极悠扬悦耳的旋律。这曲子一响起来,韦木的脸色就变了变。片刻之后,韦木承受不住般的发出一声吼叫,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
紧跟着,他开始在地上打滚,那种痛苦的表现,让人看了头皮都发紧。
大概两分钟之后,他竟是昏迷了过去,可只过了那么一瞬,他又被剧烈的痛苦折磨的醒了过来。又两分钟,他的肚子里开始传出一阵阵的声响,犹如小儿啼哭一般,很沉闷,那种隔着肚皮发出来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那声音就好像有一种魔力,逐渐将他体内的蛊虫逼了出来。又过了几分钟,韦木忽然张开嘴哇的喷出来一口黑血,那血落在地上竟是发出哧哧的响声,烫的青石板都冒起来一丝丝白烟。
黑血瞬间就渗透进了青石板中,然后就看到几条肉呼呼的虫子在石板上扭动。韦木的眼睛缓缓的闭上,极度虚脱之下他还是昏迷了过去。这是一种剧痛之后的虚弱,全身的肌肉放松下来瞬间让他失去了力气。
桑飒飒是自然之体,她将这些蛊虫召唤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难就在于,保住韦木的性命。召唤蛊虫出来简单,但蛊虫向外钻的时候才不会主动避开韦木的内脏。这些虫子如果一路钻破内脏出来,韦木有十条命也不够死的。
桑飒飒需要引导着这些虫子,在不伤害到韦木内脏的情况下出来。
“纥人的蛊术,真的让人有些头皮发麻。”
方解随手点了一下,一缕金火飞出去将那几条虫子烧死。
“其实只是生存的环境不同而已。”
桑飒飒扬手松开,那树叶再次随风飘了出去,落在院子里。
“蒙元人生活在草原上,他们就要适应草原的生活,所以才会有强大的骑兵。放牧,迁徙,这些都是为了适应草原。汉人生活在中原,要耕种要经商,没有骑兵就将步兵的战力发挥到了极致。”
“可是纥人不同。”
桑飒飒理了理额前垂下来的发丝:“纥人生活在潮湿闷热,最深处甚至密不透风的丛林里。他们为了适应那里的生活,就必须和虫子打交道。丛林中的凶险难以想象,经过很多年之后的适应,他们才想出来用虫子把人变得强大的法子。这也是为了能在丛林中生存下来,以抵抗蛇虫虎豹。”
“只是到了后来,这法子逐渐被有些巫师用在了邪道上。”
“适应……”
方解叹了口气:“人的潜能究竟有多大?”
桑飒飒微笑着说道:“有人说过,如果一个人能将自己的全部潜能都开发出来,那么他就变成了神。”
……
高开泰的队伍已经散了,其中六成左右的人马被诸葛无垠和陆封侯带了回来,四成溃散。这些兵马方解全部打乱了重新编排成营,安排黑旗军的人做将领。这些士兵虽然精锐但还不能用,需要一段时间的沉淀。
“主公。”
陈孝儒拿着一份军情快步走进方解的书房,双手呈递过去:“西北的战事军情,陈定南将军和陈搬山将军已经和蒙元人交了手,骁骑校探查得知,在河西道领兵准备强渡沂水的不是蒙元大汗蒙哥,而是当年曾经带兵协助李远山叛乱的阔克台蒙烈。蒙元人在西岸伐木扎筏,试图强攻,被水师的大船碾压回去了。蒙元人又打造浮桥,可没有经验,第一次打造的浮桥比河道短了不少,抬着浮桥下河的士兵没到对岸就被水师弓箭手射杀。”
方解将军情看了看随即批示:“告诉陈定南和陈搬山,只要稳守河岸就足够了。既然蒙哥不在西北,那和蒙元人最关键的一战也就不在他们那边。只需严防,无需反击。西北疲敝,用不了两个月蒙元人自带的牛羊补给就会耗尽。”
“喏。”
陈孝儒应了一声,将方解的吩咐记了下来。
“另外,郑秋水师一部已经南下,往山江道平安郡那边。”
陈孝儒道:“现在可以确定是蒙哥亲自带兵南下,平安郡是渡过沂水进入江北道最好的地方。水师在这军情报上来之前已经开拔,到平安郡至少还有十几天的时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蒙元人只怕已经渡过沂水了。”
“报!”
正说着话,骁骑校千户廖生从外面求进。
“进来。”
方解吩咐了一声。
廖生快步走到方解身前,俯身双手递上来一份军情:“刚刚收到骁骑校千里加急送来的消息。”
这信还没有拆封,方解将火漆挑开从里面抽出来信看了看。
“真想不到!”
他看完了之后显然吃了一惊:“平安郡郡守宋自悔,带着八千民勇和平安县县城的百姓,力扛蒙元大军如此之久!若非晏增已经拿下灵门关派人去巡查,还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有这样一群壮士。”
方解似乎心情有些激动,他看向廖生吩咐道:“派人去灵门关,将宋自悔借来见我。”
“喏!”
廖生应了一声,连忙转身出去做事。
“这个人不简单啊。”
陈孝儒看完了那份密信之后说道:“以区区八千民勇,硬是抗住了蒙元数十万大军轮番猛攻,军情上说,蒙哥带着南下的这支队伍不止有最精锐的王庭狼骑,还有一支黑山军。据说黑山军才是蒙元最强大的骑兵,战力犹在王庭狼骑之上。”
“关键是,此人还是个儒将!”
陈孝儒赞不绝口。
方解点了点头,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只是……蒙元人被挡在平安县城外足足有一个多月,蒙哥身边必然不缺乏高手保护,为什么不派人将宋自悔刺杀了?”
陈孝儒愣了一下,也没想到是什么缘故。
方解忽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摇头笑了笑:“我知道萧一九那个老牛鼻子在哪儿了,原本我以为他没来军中是回了清乐山,看来他入关回来就是跟着蒙哥的大军一路走回来的。蒙哥身边不缺高手,但就是不敢派人去刺杀宋自悔。这也是为什么自古以来,都有大修行者不参战的惯例。有一个大修行者镇在哪儿,蒙哥就必须按照规矩来实打实的交战。”
方解道:“他在前线军中也好,有他在,这仗倒是好打了不少。”
他翻开军情后面的几页纸张看了看,看到最后的时候眼睛一亮。
宋自悔
顺承道原平郡胡托县人,大隋真宗末年的殿试第七。后来被任命为山江道平安县县令,升迁至平安郡郡守。其人有远志,喜读书,虽手无缚鸡之力,但对兵法韬略极有见地。李远山治西北的时候曾招此人从军,此人以病重推脱不去。后李远山叛乱,宋自悔即在平安郡募兵八千,亲自训练。数年间,屡屡击败进犯之敌。
天佑末年,西北大贼姚方带流寇十五万进犯平安,宋自悔领兵迎战,一役杀敌两万余人,诛杀姚方,生擒三万流寇,余皆逃走。
又三月,姚方的结拜兄弟王来子领贼寇十万进犯平安,为姚方报仇。宋自悔领兵在小西河趁着贼兵半渡之际率兵进攻,一战杀敌一万七千,生擒两万余人,余者皆逃。宋自悔不顾乡绅反对,一口气将这两万多俘虏尽数砍了脑袋。自此之后,再也没有流寇敢来平安郡。
由此,宋自悔被人称为宋砍头。
而让方解眼睛一亮的不是这令人称道的战绩,西北的贼寇数量庞大,但战力着实很烂。多是流寇难民,十个人也未必有一件像样的兵器。这些人仗着人多势众而已,毫无章法可言。以八千训练有素之兵胜十万流民,并没有多难。方解感兴趣的,正是宋自悔这名字。
宋自悔,字定西。
第1044章 染红
项青牛听方解说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老牛鼻子行事还是那般的不可琢磨,你让我派人去草原蛮人部落里寻他,我派去的人到了那才发现他已经走了。去的人不通蛮语,所以也不知道老牛鼻子去了哪儿。现在想想,十之八九他是早就得知了蒙元人要入侵的消息,所以一路跟着蒙哥走。他或是想干掉蒙哥……难道蒙哥身边还有高手?”
他说到这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想不明白:“蒙哥和佛宗决裂,按照道理不可能有佛宗的人保护他吧。西域宗门,除了佛宗之外唯一能上的了台面的就是你的桑飒飒所创的黄教,黄教之中又没有什么真正的高手……让老牛鼻子都找不到机会下手的,还能有谁?”
方解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佛宗和阔克台蒙家族决裂已经过去了,这次蒙元东征未必没有佛宗的人在后面推着。利益上一旦有了瓜葛,从来没有永远的敌人。”
“佛宗……”
项青牛想了想:“大自在被咱们在柳州弄死了,其他三个天尊也早已经死了,大轮明王死在你手里,难道佛宗还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方解道:“你不觉得咱们那天在柳州杀的大自在有些奇怪?”
项青牛嗯了一声:“这倒是,那大自在的修为显然没有预想中那么强。难道是假的?”
方解道:“不管怎么说,有你大师兄在灵门关,他就算杀不了蒙哥,最起码蒙哥身边的修行者也别想刺杀灵门关的守将。这些事你先不用操心,尽快联络道宗各观的观主。”
吴一道在旁边说道:“最好能赶在主公封王大殿的那天全都到齐,在当天道宗各观的观主齐聚,再加上其他宗门的门主,倒也是一件盛事。主公封王当天,江湖各宗门齐来道贺,这声势一打出来,对日后行事最是有利。”
他看了方解一眼,见方解没有异议随即继续说道:“回头属下和独孤在商议一下,将大典向后推迟一些。”
“要是不算上那些牛毛一般多的小观,将名气最大的那些道观观主请来倒也用不了两三个月,只是……”
项青牛看向方解:“你可有心思在长安城里待上这么久?西北的战事你若不亲自指挥,只怕心里也不踏实吧。”
方解笑道:“和蒙元的战事交给下面将领去做就好,当初我不放心云南道的事,还不是一股脑都丢给了陈定南和陈搬山?后来陈搬山病了,是陈定南一人收拾云南道的局面。不仅是把南燕余孽清剿了个干净,将纥人向丛林深处硬生生赶进去至少百里。我听闻纥人闻陈定南之名,能止小儿夜啼。”
吴一道笑了笑道:“主公总不能事事亲力亲为,西北那边是猛烈带兵,此人虽然熟悉西北,可他没有船,想过沂水怎么可能容易。至于南边,晏增守灵门关,老将刘恩静带兵在后面支撑着,再加上杜定北在秦河一线布防,三人兵马不下十万,灵门关又是天下第一等的险要之地,就算蒙哥亲自领兵又如何?”
“况且,主公才进长安城,必须稳固下来。这几个月的时间恰好可以将诸事理顺,待封王大典之后,主公留得力人手镇守长安城,再亲征也不迟。”
方解确实在长安城里呆不住,他的心思都在西边和东边的战事上。纳兰定东带着十万人在东疆参战,那十万儿郎的生死都在刀头上悬着。东疆现在各地赶过去驰援的兵力虽然不少,但互相并不信任,沐广陵想要协调好不是一件容易事。
而和蒙元的战事,方解始终都想亲自去会会蒙哥。
“我已经派人以道尊的身份发了邀请,那些观主应该会给我几分面子。”
项青牛道:“尽量让他们在两个月之内赶来就是了,长安城里的事真要处置起来,想都弄好了两三个月未必够用。你就算担心和蒙元人的战局,也得先把后方稳固下来再说,我这个不懂军务的也知道,后防不稳,前线是打不好仗的。”
方解点了点头:“那就依着你们,长安城里有几个道观名气也颇响亮。不过怡王杨胤作乱的时候跟着毁了,你可以让一气观跟着你来的那几个去做观主,算是占了份额。”
项青牛眼神一亮:“咦……我怎么就没想到这缺德……不是,这大妙的法子?道宗各观齐聚,肯定要重新选一个道尊出来。我这个道尊是大隋的皇帝封的,现在已经没了什么实际意义。让那些家伙来选,自然欺负我年少清纯,多半会去选武当山那个老牛鼻子张易阳。”
“我多派几个人去做观主,到时候凑数,选的时候也是一人一票,把长安城里的道观尽数占了,那就是好几票啊。”
他笑着转身:“这道尊不管是我做还是萧一九做,哪怕是卓先生去做都好,也不能落在武当山那些家伙的手里。”
他大步往外走:“我这就派人去抢地盘!”
……
骁骑校衙门
长安府捕头刘忠忐忑不安的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的茶杯发出很轻但很快的碰撞声,那是他的手在不由自主的微微颤着,以至于茶杯的盖子都被颠了起来。他被骁骑校的人“请”到这里喝茶,进了这里之后倒真是有人上了茶,可这之后就没人再理会他。外面不时有一队一队的骁骑校经过,每一队人中都押着几个犯人,也不知道抓的都是谁。
就这么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外面才有人笑呵呵的进来。刘忠是混迹官场的人,有些人看一眼他就必须记住模样,所以看到这个人进来他立刻站起来,快步过去抱拳行礼:“卑职刘忠,给都统大人见礼。”
进来的正是陈孝儒,他伸出手扶了刘忠一下笑了笑说道:“把刘捕头百忙之中请来,理应是我先道谢才是。”
“怎么敢……都统大人有事直接吩咐就是,卑职莫敢不从。”
陈孝儒微笑道:“也没有什么旁的事,还不是咱们职责分内的一些琐碎小事……最近长安城里有些泼皮无赖没来由的一块炸了窝,我手下的人倒是好一阵子忙活,大大小小黑道上的人物抓了三百多个,就地处斩了两千多个。”
陈孝儒道:“这些不开眼的东西,到了这会儿还看不清眉眼高低一个个都是白痴。刘捕头对长安城最是熟悉不过,长安城的治安也多亏了有你这样尽职尽责的人护着,不然岂不更乱。我请你来,是想让你帮着辨认一下那些抓来的黑道头目,毕竟我已经不在长安城好几年,有些人已经不熟悉了。”
他说完这话,刘忠才猛的想起来,面前这位在镇国公面前极重要的大人物当初还是大内侍卫处的百户,一想到以前大内侍卫处那些人的阴狠手段,刘忠的手心里就开始冒汗。
“大人吩咐,卑职尽力就是。不过……百里长安太大了些,那些泼皮无赖也未必都是卑职的治内,长安府有十二个捕头,卑职也不过其中之一。若是卑职治内的人,卑职还能尽力辨认。若是卑职治外的,还要劳烦大人请其他捕头过来。”
“不不不。”
陈孝儒摇了摇头:“长安府现在没有十二个捕头了,算上你的话,还有三个。其中九个因为和黑道上的人有不清不白的瓜葛,已经在今天被我骁骑校的人同时拿了。刚才刘捕头坐在这应该也看到了,那些人被押入牢房要从这经过……莫非刘捕头刚才没看到?”
“看……看到了……”
刘忠下意识的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只是……没想到……”
陈孝儒的话太过于震撼,以至于他这样的人精都有些承受不住,长安府十二个捕头就是地头蛇,整个长安府的黑道其实都控制在这十二个人手里。骁骑校的能拿下其中九个,自然也能拿下他,因为他们十二个人谁都不干净。现在他还能站在陈孝儒面前说话,显然对方是要让他做些什么,绝不仅仅是辨认一些泼皮无赖那么简单。
“我听说,刘捕头是个性情中人,在烟柳巷那边还有个宅子,金屋藏娇。那小美人儿倒是也争气,已经给你生了个儿子对吧?前两日和永成票号的掌柜喝茶,他告诉我说不少当官的都在他那里存着大笔的银子,数目累加起来格外的惊人。有件事或许你不知道,长安城里也没几个人知道……永成票号其实也是货通天下行的产业。”
陈孝儒拍了拍刘忠的肩膀:“你我都是公门中人,做的就是维持法纪的事,我请刘捕头来自然是想分一些功劳给你,国公爷才进城,有过的要罚,有功的自然要赏……现在给你一个选择。”
陈孝儒走到椅子旁边坐下来,跷起腿整理了一下锦衣:“第一条路,你现在走出门跟着我的手下去辨认那些泼皮,认完了之后我让手下人就在隔壁牢房给你腾出来一间,骁骑校的伙食还不错,不过怕你吃不下。第二条路,你帮我去‘认’另外一批人,认出来了,烟柳巷的事我当不知道,永安票号的银子我当不知道。”
“大人!”
刘忠张了张嘴,满嘴都是苦涩。
“来人,先请刘捕头去认人,请赵捕头进来说话,我一会儿还要进畅春园见国公爷,时间不多。”
陈孝儒摆了摆手吩咐道。
外面进来两个骁骑校,伸手抓了刘捕头的胳膊就往外拽。刘忠心里害怕到了极点,可他也在瞬间明白了一件事。骁骑校抓了十二个捕头中的九个,留下他们这三个……正是和长安府府丞关系最密切的。他如果不说,陈孝儒就会威逼另外两个人说。到时候,只怕自己死的比其他捕头更难看。
“大人……”
刘忠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人可否保我一家老小安全?”
陈孝儒站起来缓步走过去,手扶在刘忠的肩膀上一字一句地说道:“用你是给你机会,骁骑校没心思理会那些泼皮,地头蛇还是得养几条,你若做的好了就是其中一条。至于你全家老少的安危……只要你把该说的说了,国公爷还顾忌杀几个人?等他们死绝了,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再说,你帮骁骑校做事,谁敢动你……挑衅的不只是我骁骑校,也是国公爷。”
说完之后他缓步往外走:“实话告诉你,赵捕头和孙捕头两个人已经招了,多你一个很好,少你一个也没什么。一会儿我会派人去你家里说一声,你今夜公务繁忙就回不去了。明儿一早如果我看到的是几张白纸……总是会有东西染红了它的。”
第1045章 我喜欢
畅春园的夜晚总是显得那么安静,在之前的那段日子里这里甚至安静的如同一片坟场。不……不是好像,这里真的是一片坟场。小皇帝自杀身亡之后,太极宫里所有的太监宫女还有锦衣校的人,都被杨坚秘密处死在畅春园里,一部分就埋在这个静逸的地方。
方解已经重新启动了大隋天佑皇帝陵墓的建造,同时开工的还有小皇帝杨承干的陵墓。这笔银子的出处,一部分是黑旗军直接拨付,一部分……过不了几天长安城里就又会有一批官员被查抄,那也是一大笔款项。
这是方解已经答应了杨沁颜的事,就不会反悔。
小皇帝的陵墓建造好之后,畅春园里埋着的冤骨也都会被起出来,埋葬在小皇帝陵墓中。虽然这不一定是最适合他们的归宿,但最起码是对他们的一种尊重。
长公主杨沁颜逃走之后,铁甲军也就不再严密的封闭这里。韦木将把守园子的铁甲军调了回去,所以这园子里剩下的那些人也就都侥幸活了下来。最让人诧异的是,就连长公主之前的那几个侍女也都活着。韦木是个很奇怪的人,他杀人的时候如同一头凶兽,能屠掉一条街。但对这些下人和平民,倒是显得颇为宽容。
这样一种性格,也许和常年的压抑有关。
住在这园子里的人说,在夜里经常能听到哭泣的声音,就好像埋在地下的那些冤魂在诉说一样。因为铁甲军撤走,不少园子里的下人都逃走了,而大部分人根本就无家可归,所以依然在这住着。
只是到了晚上,谁也不敢走出房间。
方解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否有鬼魂存在,他也没有什么惧怕。
他没有选择住在穹庐也不是因为怕鬼,而是因为这里有太多天佑皇帝杨易的影子。方解始终觉得这位皇帝虽然阴狠但不缺少值得人尊敬的地方,这穹庐就空着,也算是对这位敢于和命运抗争的帝王一些怀念。
他住在荷池北边的一栋二层木楼里,这里曾经是畅春园皇帝私人的藏书楼,但这里的珍贵书册多半都已经被这里的下人拿出去卖掉了,毕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们是一群无人问津的“孤儿。”
没有人理会她们,她们总不能让自己饿死。
楼子里还剩下一些存书,这也是方解选择这里的缘故之一。收藏书籍,一直是方解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他在闲暇的时候会把时间分成两部分用,一大部分用于陪着自己的家人,一小部分用于读书。他读书没有忌口,凡是有文字的东西他都能读的下去。
“主公,成了。”
陈孝儒推开房门进来,垂着头对方解说了一句。
方解没有抬头,也没有什么表情上的变化。这件事成了在他预料之内,如果骁骑校连这点事都做不好的话,那么真的辜负了他如此重视。朝廷里那些人不可能都留下,又不能如韦木那样装疯卖傻的屠掉一部分。杀人,也要杀的让剩下的人找不到错处。
“刑部尚书娄孔宇,大理寺卿段淳,刑部侍郎吴昊,长安府府丞裴达之……这四个人唆使城中黑道上的人物闹事,长安府的那些捕头已经招认了。这四个人在高开泰围城的时候也都秘密给高开泰写过书信,趁着兵乱百姓穷困强占了不少民房……”
陈孝儒顿了一下:“不过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当初杨坚在长安城里下令将所有杨家的男人都抓起来,执行的正是这四个人。杨坚带着这些杨家的子孙离开了长安城,这些人也都已经死了。”
方解点了点头:“只这一条够了。”
方解从桌案上拿了一块兵符递给陈孝儒:“让麒麟带亲兵营的人和骁骑校的人一块动手,这四个人只是个引子……凡是杨坚把持朝政时候和杨坚关系密切的,一律拿下。外面虽然已经传开铁甲将军就是杨坚的事,但我,长公主都不会承认这是真的。所以铁甲将军逼死大隋皇帝,把持朝政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叛贼。你回去之后和麒麟商议部署,今夜子时之后一同动手,不要漏网了一个。”
陈孝儒抱拳:“主公放心,名单属下已经拟出来了。”
他将那份名单从袖口里逃出来递上去,方解却看都没看:“去吧。”
陈孝儒俯身告辞。
这个夜晚,长安城无法安静。
方解自然不是打算为杨家人报仇,这只是一个理由罢了。也是最光明正大无法反驳的一个理由,勾结叛逆逼死皇帝屠杀宫中下人囚禁公主……这些罪状,那一条不是就灭九族的重罪?
所以方解今晚不打算睡了。
他要等。
在骁骑校和亲兵营动手拿人之后,就会有人沉不住气。就会有人连夜到畅春园里来求情,方解想看看,自己能有多大的收获。
……
长安城方圆百里,就算动用亲兵营和骁骑校也不能全部覆盖过来。不过要拿下的都是掌权的朝臣,而这些人往往都扎堆住在一块。方解的军令下去之后,麒麟带着亲兵营足足三千精锐在夜色中开出了大营,然后每三百人一队分开执行命令。骁骑校几乎是全员出动,除了抓捕要犯之外还要维持长安城的治安。
不但是他们,连项青牛手下的那些江湖客也都行动起来。这些大人物们身边都有高手保护,真要是动起手来还需要他们来压制。有一气观那几位老道人坐镇,倒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骁骑校衙门
灯火通明
在长安城里的几个千户全都到了,在都统陈孝儒所住的小院子里,百户以上的官员几乎把院子都挤满。每个人都神色肃穆,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这一战至关重要。
陈孝儒站在众人面前扫视了一眼:“你们都很清楚,这是咱们骁骑校进长安城后干的第一件大事。这件事之后,长安城中将无人不知骁骑校的威名。主公要的就是咱们骁骑校竖起来一个招牌,所以你们无需担心有什么后果,只管去拿人。当初大内侍卫处也不曾有如此的权利,也不会一夜之间抓捕这么多朝廷重臣。记住,这权利是主公赐予咱们的,谁辜负了主公骁骑校里容不得他,黑旗军中容不得他,那天下也就容不得他。”
“话说过来……你们都应该庆幸。跟着主公进了长安城,你们不需要去为了自己的命运拼争。因为主公已经为你们铺好了路,前程有多锦绣就看你们怎么做事了。”
“抓捕的方案我已经分发下去了,各千户分头带人行事。明儿一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所有人犯必须全部归案!”
“喏!”
所有人大声应了。
“去吧!”
陈孝儒道:“我在这等着你们,骁骑校最光辉的时刻就要到了!”
几个千户带着手下人转身离开,不久之后,一队一队的骁骑校从衙门里出来,夜色中,犹如从蚁穴里涌出来的觅食的蚂蚁一样。
与此同时,麒麟带着亲兵营的人马也已经出发。
畅春园
方解坐在书桌后面捧着一本书静静的看着,烛光照在他俊朗的脸庞上忽明忽暗。这本书是一本前朝大郑时候最常见的章回体小说,大部分都是民间传说改动一下,拿来排演成戏。郑国的戏曲极为繁荣,不少剧目到现在戏园子里还在上演。
这是一个关于复仇的故事,很老套。前朝太子被灭国之后历经千辛万苦死里逃生,为了给死去的父母报仇,他在试图重新聚拢力量复国失败之后,选择了另外一条路。他净身入宫成了一个太监,期间过程自然曲折离奇。仗着自己的博学和做太子时候的见识,经过十几年的努力之后,他终于成为皇帝身边最受宠信之人。然后他怂恿皇帝立了最不成器的一个儿子为太子,最终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在继位之后更加信任他,然后……只短短几年的时间就变得民怨沸腾,四处揭竿而起。
故事似乎有些熟悉,所以方解不免有些感慨。不管是前世这是今生,这样的故事都不缺少。
“报。”
负责今夜向方解及时禀报消息的骁骑校千户马丽莲从外面进来,抱拳俯身:“刑部尚书娄孔宇,侍郎吴昊已经拿下。”
“报,大理寺卿段淳已经拿下归案。”
“报,御史台都御使秦言拿下归案。”
“报,礼部侍郎辛久拿下归案。”
“报……”
整个后半夜,外面不断有人进来送消息,马丽莲不断进来向方解禀报。她每次进来都会偷眼看看方解,却发现这个自己明明很熟悉却越来越觉得陌生的主公没有丝毫情绪上的变化。他似乎沉浸在那本毫无新意的小说中,忘了自己的人生更加精彩。
“坐吧。”
她正恍惚的时候忽然听到方解说话,吓了她一跳。
“外面夜风逐渐寒了,你一直站着也乏,就在屋子里坐下吧,让他们直接进来禀报就是。我听说你在西北的时候身上留下了太多的伤,每到天气不好的时候依然会有痛楚。军中的医官多是男人,想来你也不愿意让他们去诊治,以前在战场上受了伤,也是你自己勉强包扎上药……我让人给你送过几次道门培元复体的丹药,你可用了?”
“没……”
马丽莲下意识的回答了一句,有些慌乱。那些丹药,她全都收在自己的珠宝盒里。自从穿上戎装之后,她已经用不上那些猪宝饰品了。她经常会把那些丹药拿出来看看,却没舍得吃过一粒。
方解抬起头看向她,很快就又把头低下去重新注意在书册上。
“若辛苦……骁骑校的差事就放下……”
方解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马丽莲等了一会儿后抿着嘴唇摇了摇头头,如此倔强:“不辛苦,我喜欢这差事。这些年已经习惯了和那些汉子们出生入死,闲下来或许我更不适应。”
方解一怔,久久无言。
第1046章 笑如刀
长安城里一夜都没安静,这件事在后来的史书上自然也留下了极浓重的一笔,甚至有个典故就此流传……镇公夜捕。长安城这几年都不缺这样令人震撼的大事出来,可之前发生的不管哪一件,都比不得方解这一夜抓人更让人心里不平静。当初怡王杨胤造反的时候,天佑皇帝也是下旨满城抓人,大大小小的官吏再加上家眷从者杀了几万,菜市口那边每天往城外运尸体的马车都不够用。
杨坚初回朝堂也没少杀人,但杨坚杀的朝臣官吏却不多。
韦木坐镇长安杀人如麻,不过在别人看来他只是一个疯子。
而方解的部下抓人的这一整夜,在那些明眼人看来却代表着另一种含义。不管之前的人怎么杀人,长安城的天一直没变。但是方解这次出手,或许预示着一个新的天空即将覆盖在长安城上面。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方解要彻底稳固朝堂的信号。
方解不是杀入长安城的,但这不代表方解进城之后就不杀。只不过历史上的成功者,多半不会杀掉夹道欢迎者。虽然这些欢迎者中多半是虚情假意钻营投机之辈,成功者就是要学会接纳这一切。
不过显然,方解没打算接纳。
子时才过,长安府衙门就被大批的骁骑校接管,所有夜里当值的官差都被下了兵器直接扔进大牢里。没多久,他们就多了不少同伴。骁骑校的衙门囚牢不少可也关不下这许多人,长安府的牢房很快也人满为患。
到了天快亮的时候,刑部的牢房也满了。
即便如此,还是有大批的人犯被带到了黑旗军大营里控制。这一夜到底有多少人被抓外界根本就无法猜测,但毫无疑问这个数字必然格外的惊人。
没有出乎方解的预料,从长安府府丞裴达之被拿下之后,那些在长安城里已经多年不问世事的各家族的老人们都坐不住了,畅春园外面停下来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方解一个都没见,却让人记下来这些人都来自何家。
这些人的出面,哪怕方解根本就不见他们,也是一大笔收获。
到了该早朝的时间,方解洗漱之后换上朝服,从畅春园出来直奔太极宫。虽然大隋长公主杨沁颜已经将所有的朝事都交给他决断,但名义上他现在还是大隋的朝臣,所以每天一早长公主还是要主持早朝,只不过,奏折她都转交给了方解,也不会在朝会上做任何决定。她似乎已经没有心情也没有欲望面对这些朝廷大臣,相对来说,她更喜欢在太极宫自己原来的住所里靠着窗子一发呆就是整个下午。
今天来上朝的人比平时少了太多太多,以至于让本就空旷的太极大殿显得更加空荡荡的。除了黑旗军的文官武将基本上都到齐了之外,各衙门的官员全都有空缺。昨儿夜里的事现在已经没人不知道,所以那些黑旗军之外的朝臣们脸上都极为凝重。
谁也不知道,方解接下来还会做什么。而他们这些人昨夜里没被拿下,谁知道朝会上会不会涌进来一大批骁骑校把他们尽数擒了?可他们又不敢不来,因为如果不来的话,就是明明白白的给了方解一个下手的理由。
以往上朝之前朝臣们还会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即便是进了大殿之后也不时有人交谈几句。可今天,所有人都很安静。
方解走进大殿之后,那些朝臣们转头看向他然后又全都迅速的把头低下。谁也不敢去看方解的眼睛,似乎那眼睛里能放出毒箭似的。
方解一进大殿,黑旗军出身的文官武将同时俯身施礼:“见过主公!”
和那些呆傻惊惧的其他朝臣相比,泾渭分明。
方解摆了摆手,走到队列最前面站住。本来杨沁颜给他安排了一个座位,但方解却不肯接受。直到方解到了位置上站好,黑旗军的部属才直起身子。和那些心神不宁的朝臣们比起来,黑旗军的人一个个都极淡然,就好像昨天夜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
就在这时候,木三从内廷方向过来,进了大殿之后先给方解见礼,然后站直了身子高声说道:“公主殿下说,今儿就不来早朝了。所有朝事诸位臣工皆奏报镇国公知道,凭镇国公决断。”
这话一出口,朝臣们全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都以为这个长公主杨沁颜可欺,可现在才看出来这个女人的心思也真够可怕的。昨夜里方解让黑旗军拿了那么多人,杨沁颜不可能不知道。今儿就不来早朝,显然是要避开这件事。这下好了,长公主撇开了这件事装作不知情,不闻不问,任由方解决断。那些原本打算利用长公主的人,连她的影子都看不到。
其实昨儿夜里就有不少人到了太极宫外面,请求面见公主殿下。但杨沁颜让人告诉外面的人,太极宫入夜不开门,这是规矩,不管发生多大的事都要等到明儿早朝再议。吃了闭门羹的那些人只好等着,结果早朝她干脆不来了。
……
木三看了看那些朝臣的脸色,心里不免有些得意也有些小郁闷。他如今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官员,可因为是太监出身出入太极宫最方便不过,所以暂时主管的还是宫内的事。这种后宫大总管的感觉虽然很爽,但他更想如黑旗军的其他人一样站在太极殿里参与政事。
“昨儿夜里。”
方解转身看向那些朝臣,眼神缓缓扫过。
“骁骑校和我亲兵营拿了一些人,现在还在这儿的人且安心,我下令拿下的都是对朝廷不利之人。至于都翻了什么罪,回头会有一个告示出来。我现在只点几个人说说,为什么要拿他们。”
“前阵子长安城里有逆贼作乱,掌控朝政,罢黜百官,弑君判上。这个人不以真面目示人,所以很多人到现在也不知其身份。后来有传言,此人是大隋的太祖皇帝……这是何其无稽之言。编造出来这样谎言之人,其颠覆大隋之心昭昭。可笑的是,居然还有人信了这样的谎话。”
“据我所知,城中皇族子弟,多数死于此人之手。若此人是太祖皇帝复活,难道会做出屠杀自己子孙后代的狠毒事?这样显而易见的道理,偏是很多人就不明白。那段日子,诸位只怕也都在这太极殿里吧?我从来不强求所有人都能对大隋保持一颗不变的忠心,迫于无奈,委曲求全也可以理解。这也是我不追究在场诸位的理由,因为你们只是委曲求全,并没有从贼作乱。”
“逆贼杀死那么多皇族显贵,这样的罪过若是都能放纵那与逆贼有什么不同?刑部尚书娄孔宇,侍郎吴昊,大理寺卿段淳,长安府府丞裴达之……这几个人,手握维持大隋法纪的重权,却在叛乱之中成了逆贼的帮凶。不用我说你们也比我清楚,当初长安城里的皇族,有多少是他们几个亲自带人抓起来的。”
方解停顿了一下后继续说道:“长公主不来早朝,是因为她无法面对这样的人居然还能站在朝堂上!”
朝臣低着头,没人敢插嘴。
“我一心想着,进城之后和诸位臣工精诚合作,安定长安乃至于安定天下。可这也只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恶人自有恶人治,我就来做这个治恶人的恶人,乱世当用重典,这些话我只说一遍,以后不会再提。”
“有件事想和你们商议一下。”
方解在大殿里慢慢的踱步:“骁骑校衙门从昨夜里就开始连夜审讯,在骁骑校衙门里谁也藏不住秘密。不过……骁骑校的人手毕竟有限,这几日也不忙别的事了……一会儿独孤你来协调安排一下,今儿早朝的所有人都去审讯。”
方解笑了笑:“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骁骑校就算手段再强毕竟对长安城里的事算不得熟悉。被抓的和你们已经熟识多年,他们有什么秘密你们无需去审问都知道,只要见着你们坐在那儿,容不得他们不招了。”
这话一说完,满朝震惊。
狠!
方解这一招太阴狠了。
让朝臣去审问朝臣,昔日的同僚一个坐在大堂上审判一个成了阶下囚。不管是囚犯还是审判官对彼此都格外的了解,一点龌龊都藏不住。这样审问下去的话,未必不会把坐在大堂上的人也变成囚犯。
这样审下去,满朝文武只怕留不下一个人了。
此时朝臣们心中除了惊恐就是愤怒,方解这摆明了是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这个……”
小皇帝登基之后重新请出来的老臣虞艾山沉吟了一下,往前走了一步躬身说道:“国公爷这法子妙的紧,这样一来那些作恶之人必将无处遁形。只是……满朝文武都参与此事,朝廷里再有其他事也就无法估计,朝廷停了,对百姓无益。以老臣之见,不如请诸位臣工回到家里,尽心尽力的去想一想,到底被抓的那些逆贼都有什么罪过,然后各自写一个条陈上来呈递给国公爷。”
其实这话说到这,就是在讨价还价。他已经完全不顾及其他了,要知道他这样说,方解完全可以问他一句,那些人什么罪行既然你们都知道,为什么不揭发?如果方解问了,那就是死局,无解。如果方解不问,那就是还有缓和的余地。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虞艾山这一招看似把自己逼的没了退路,何尝不是以退为进?
“倒是有道理。”
方解微微笑了笑:“那就这样吧,回头诸位就多费些心思。那些逆贼不死,终究还是对不起死去的冤魂,是吧?”
这话的言下之意是,那些人不死,你们也可能被咬死。
“但凭国公爷决断!”
虞艾山在心里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悄悄在袖口里抆了抆手心的汗水。
方解这才是真真正正的逼死人不偿命,把那些被抓之人的生死交给朝臣来决定。为了保护自己,剩下的人只能把被抓的人往死里整治了。不过显然方解并不打算真把满朝文武杀绝,既然留了余地,那么以后还能相处。
虞艾山偷偷看了方解一眼,那个年轻男人嘴角上笑那么温和,却如刀。
第1047章 人心易变
底线
谁也不知道对方的底线在哪儿,所以都在试探。但毫无疑问的是方解占据着绝对的主动,长安城的这些官员们手里没有兵,他们对方解的试探是想知道方解的动作到底有多大,如果大到把所有人牵连进去,那么他们也只能拼个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这四个字和两败俱伤从来都不是一个意思,鱼死了就是死了,网破还能再补上。
而方解,是想看看这些朝臣们会不会因为那些被抓的人而团结起来抵抗自己。其实即便方解有杀尽长安城里这些两面三刀之人的心思也不可能去实现,真把人杀绝了,那么以后也真的举步维艰。
靠百姓起家没错,但现在已经不是初起步的时候。
这是一个度,一个很难拿捏的度。
从底层百姓团结起来到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尤其是现在内忧外患,西边有蒙元狼,东边有黄毛虎,如果此时再把内部矛盾挑到不得不激化的地步,于黑旗军的发展毫无用处。
官审官,只是方解拿出来吓唬那些朝臣的噱头而已。
从太极殿出来,方解回畅春园的路上。在马车上方解和独孤文秀,吴一道等人又商议了一路。有时候治理一个地方,比打下一场胜仗还要艰难的多。尤其是长安城,这里是风暴的中心。
“主公……”
独孤文秀看了方解一眼,犹豫了一下后试探着说道:“骁骑校这一次扬名,整个长安城再也不会有人不知道骁骑校的名号,对于今后治理长安城来说有大益处……不过,属下觉着,是不是骁骑校的权势太重了些?属下不是怀疑其他,只是担心长此以往的话,骁骑校里难免会有一种心浮气躁的情况出现,就好像当年的大内侍卫处……”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他知道方解对骁骑校的重视,如果自己说的太深,怕是会招惹方解的反感。
“才进长安城,骁骑校确实需要立威。毕竟不久之后我就要离开长安,若想长安久治,就必须有一个强力的衙门镇在那儿。人心从来易变,我在长安城,那些显贵就服服帖帖的,我不再,难保不会再弄出什么事儿来。我故意让骁骑校狠辣的名声传出去,也是为了以后我不在长安城的时候着想。不过……既然你觉得骁骑校权势过于大了些,我让他们以后节制些就是了。”
方解回答。
独孤文秀点了点头,没继续说下去这个话题。
吴一道看了独孤文秀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担忧。他眼神里的东西一闪即逝,谁也没有注意到。
等到了畅春园之后,独孤文秀告辞回去整理朝事,吴一道则留下来跟着方解回到了荷池边的那座木楼。这座木楼有一个似乎不怎么吉祥的名字,叫做风雨楼。而长安城,现在正是一个风雨欲来的时候。
“侯爷在担心什么?”
方解忽然问了一句。
吴一道似乎是有些失神,听方解问才回过神来:“果然还是瞒不住主公的眼睛,属下只是偶有所想……之前独孤说骁骑校权势过重,这话其实不无道理。但属下担心的不是这话,而是这话背后是否有什么心思。”
“心思?”
方解问:“什么心思?”
吴一道一边走一边说道:“这话本不当说,不管是独孤还是陈孝儒,对主公都是忠心耿耿之人,我若是说了些什么,传出去难免落个挑拨离间的名声。不过……属下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
他沉吟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黑旗军进展的太顺了,事事皆顺。从江南进兵以来,只打了两场比较硬的仗,一是拿下黎阴仓,二是强渡秦河……这之前之后都是顺畅无比。正因为如此,人心难免轻浮。尤其是进了长安城之后,不可否认的是人人都有一种从龙立功的心思……”
说完这话,他看了一眼方解的脸色,见方解没有什么变化继续说道:“进了长安城后,黑旗军中不少人都觉得大事已成,只等着主公你分封了。而到了这个时候,难免会有所比较……我比谁的功劳大,谁比我的功劳大,我该得什么封赏,他该得个什么封赏,如果我不如别人怎么办?”
方解微微皱眉,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
“之前……”
吴一道犹豫了一下后说道:“主公让晏增率兵攻打灵门关,独孤向主公进言说晏增乃是降将,不能重用。今日,他说骁骑校权柄过重,当分减……”
方解点了点头:“我倒是忽略了这些,独孤自跟了我之后一直我都很重用他,而他也确实很有才能,正如当初你对他的评语,有宰相之才。但是人到了一定高度之后往往就开始心思有些活动起来,开始想着有什么威胁到了自己的。陈孝儒的骁骑校权势确实太重,外查内查,而且直接向我负责不受别人节制。”
“这权势一旦起来,黑旗军外面的人自然惧怕,黑旗军内里的人何尝不担忧?”
方解轻轻叹了口气:“独孤的性子还好,还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该用还是要用的,以后若是再有这样的举动,我提醒他一下就是了。至于骁骑校……”
方解道:“现在需要骁骑校这样一个衙门让人害怕着,所以权势不能减。”
吴一道点了点头:“我也只是胡乱猜测而已。”
……
骁骑校衙门
陈孝儒看了看桌子上那厚厚的一摞纸张,忍不住笑了笑:“主公想出来这法子就是管用,若是挨着个的审问,那些铁嘴钢牙的哪里那么容易就范。现在是其他官员揭发检举,什么时候做过什么事都再清楚不过,这些人就是嘴再硬也没什么法子。”
易冲道:“最主要的是,现在主公轻易的把矛盾转移开了。主公用的是为杨家皇族的人报仇的名义,除掉了这些官员。而检举揭发这些官员的,是另外的官员。那些被拿下的官员背后的家族,就算心怀愤恨,最恨的只怕也不是主公,而是那些没被抓起来的朝臣。”
陈孝儒哈哈大笑:“主公这是一石二鸟之计,既拿下了一批隐患,又让剩下的人没办法团结起来,除了更大的隐患,妙极,妙极!”
坐在一边的千户白熙道:“现在咱们骁骑校的名声,比原来大内侍卫处的还要响亮。那些大人物们,提到骁骑校三个字都会心里发颤。”
千户蓝千手坐在最远处,有刀子修建着指甲。他的绰号叫做千面千手魔,平日里最重视的也是他这一张面皮和这一双手。他对脸的在意,比女人更甚,那些有名铺子里的养肤的东西,他比谁都齐全。而这一双手更为注意,就如保护一件绝世珍宝一样保护着。指甲总是修建的那么整齐干净,指甲缝里绝对不会有一丝泥垢。
“这都是好事,不过也有坏事。”
他看向陈孝儒说道:“我自幼跟着师父在演武院里长大,人与人之间勾心斗角的事看的太多了。就拿演武院里那些个学生来说,想争前三争的头破血流。今儿我给你下个绊子,明儿我给他挖个坑。尤其是前三的学生,有点实力跟他们竞争的,谁都想取而代之。咱们骁骑校的名声是响亮了,但也会让不少人忌惮……就好像那排名前三的学生,只怕少不了绊子少不了坑。”
陈孝儒沉默,然后摇了摇头:“只要主公信咱们,绊子不怕,坑也不怕。更何况,要想用绊子挖坑,还有谁比咱们更拿手?”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蓝千手道:“更何况,咱们骁骑校干的就是害人的事……所以,防人之心更不可无啊。”
他话才说完,外面有个骁骑校急匆匆过来在门口说道:“都统大人,主公急召你去畅春园。”
陈孝儒连忙起身,对其他人说道:“案子的事你们都操持起来,尽快结案。我先去畅春园,回来再听进展。”
他出了骁骑校衙门,直奔畅春园。
到了风雨楼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发暗,陈孝儒进来的时候发现屋子里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不奢侈也算不得精装,两碗粳米粥,两副筷子,桌子上还放着几样小菜,只有一样肉食。
“坐下一起吃。”
方解指了指凳子,然后摆了摆手示意屋子里伺候着的人全都出去。
陈孝儒欠着身子在凳子上坐下来,手放在膝盖上,等着方解说话。
“别装的那么拘谨。”
方解看了他一眼道:“等你吃饱了之后,我还有事吩咐你做。”
陈孝儒连忙应了一声,陪着方解吃饭。
“今儿早朝下来之后,闲来无事翻了翻前朝的史册……”
方解一边吃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恰好看到大郑建国,新皇登基的那一段,心里颇为感慨。”
若是旁人,一定以为方解是想着做皇帝呢。但陈孝儒何等的心思,立刻就想到了别的地方。他之所以能被方解重用起来管着骁骑校,正是因为他心思够细也够灵动。他想到大郑刚刚立国那会儿,群臣争功,如狗咬狗一样,格外的狼狈。
一想到这个,他哪里还有心思吃饭,连忙站起来垂首道:“主公,是不是骁骑校里有什么人犯了错?”
“没。”
方解摇了摇头:“但……现在没,不等于以后没。我一直在担心一件事,每每想到就有些不安宁。我让你治骁骑校,监察百官民情,骁骑校的权限我已经给到了最大,这是因为我知道你的品性为人。可是,骁骑校监察别人,如果骁骑校有人犯了错怎么办?”
陈孝儒更加惶恐起来,猛的想起来之前蓝千手说的那些话,心里紧的厉害,连呼吸都变得不稳定起来。
“不用害怕,我对你没有怀疑过什么。但有些事,必须想在前面。这次叫你来,是想让你兼一个差事。”
方解看了陈孝儒一眼:“从明儿起,你挑选最底细精锐的人手,组建另外一个衙门,这衙门不是明面上的。你亲自来抓,亲自来管,这些人还是骁骑校的人,但他们有个见不得光的职责……督查骁骑校。”
陈孝儒心里狠狠的松了口气,脸上也恢复了一些血色。
“主公放心,属下立刻着手去办。”
“骁骑校权势太大,难免会有人巴结。”
方解道:“进了长安城,人心易动。那些想买通骁骑校的大有人在,你本身就是他们最大的目标。我信得过你,所以让你办这件事。”
“喏。”
陈孝儒重重的点了点头:“属下明白的!”
第1048章 我不会承认
站在畅春园荷池边风雨楼的楼顶上,可以看到远处太极宫那一片宫殿的金顶。这两地相距其实并不算很近,可是在长安城里不管是畅春园还是太极宫,似乎都能左右很多人的命运。不管是谁入主这两个地方,都会有人随之升腾有人随之没落。
方解站在木楼三层上,手扶着栏杆看着远处太极宫有些失神。
他只是忽然想到,自己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冷酷了。当初在樊固城的时候,乃至于在到樊固之前,只怕他都不会做出现在这样的事来。那个时候的他心里还很大限度的保持着从前世带来的单纯,可是现在,方解觉得自己正在转变成另外一个自己。
一个潜伏在心中,随时准备着出来掌控这具躯体的自己。
木三提着自己的锦衣衣角小心翼翼的从楼下上来,脚步很轻很轻,似乎唯恐惊扰了这寂夜,又或许是怕打扰了那个站在三楼上貌似远观却在俯视天下的年轻男子。
他身上的锦衣代表着什么意义木三心知肚明,正因为如此他对那个年轻男子的尊敬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自古以来,从没有一个宫里的太监穿上过堂堂正正的四品官服。哪怕是在大隋真宗年间权势滔天的秉笔太监吴陪胜,在天佑皇帝在位时候深得其信任的太监苏不畏,都不曾有这样的荣耀。
在外人看来,太监就算再被皇帝重用也还是太监。不可能有和朝臣一样的封赏,因为朝廷不会容得一个不健全的人出现在朝堂上与其他人同列。
“主公。”
木三站在方解后面,深深的俯身叫了一声。
每次被方解召见,木三都有一种朝圣似的的心态。他每每看到方解,都有一种忍不住跪下去顶礼膜拜的冲动。
“木三,你站在这里看太极宫,觉得如何?”
木三直起身子迅速的看了一眼,然后又迅速的垂下头:“奴婢眼界太低了,即便站在这高处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不过奴婢心里倒是有个想法……站在太极宫外面高处看着那儿,再美,也不如坐在太极殿里看不到太极宫的全貌美。”
方解回头看了木三一眼,笑了笑。
“能说出这话,让你只在宫里做些琐碎小事倒是委屈了。”
“奴婢不管做什么,只要是为主公做事就行了。主公之事无小事,所以不委屈,只惶恐。”
如果这话换作别人来说,方解心里或许会有些觉着恶心。但从木三嘴里说出来,偏偏就那么自然而然那么理所当然。
“你虽然穿上了四品官服,但你现在还是朝廷之外的人。我一直想找个由头让你入列上朝,不过你也知道那些人心思不好扭转过来。你总得再立些功劳,我才能让你名正言顺的站在那儿,谁也不敢说三道四。”
“谢主公!”
木三连忙拜了一拜。
他知道自己又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了,说实话他以前在长安城里生活的那两年总觉得自己过的暗无天日,每一天或许都是死亡的前一天,这种感觉让他无法承受。可是当黑旗军入城,那种拨开云雾的感觉又让人爽的无以言表。他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做危险的事并不可怕,因为危险的事做成了会有丰厚的回报。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方解问。
“家里没有了,不过还有个大伯,大伯家里有两个儿子,一个叫木辽,已经三十几岁,听说已经有两个男娃了。次子叫木重,有三个女娃。不过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京畿道战乱,也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家里。”
方解点了点头:“回头我让陈孝儒派人去查查,人都接到长安城里来。从你堂兄木辽的两个儿子里,你选一个过继给你。回头我交待你件差事做,做完了之后我给你一个县子的爵位,世袭。”
木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婢……奴婢感激涕零!”
方解摇了摇头:“起来吧,你跟着我做了很多事,这些东西本就该给你的。只是这个世界便是如此,就因为你身子不健全所以就会被人歧视。所以你要想出头,就要付出比别人多一倍甚至几倍的努力。只要你有这个毅力,我就给你这个前程。”
“主公放心,奴婢这条命都是您的,不管您吩咐什么,奴婢就算是拼死了也愿意。”
“也没什么旁的……刚才我说了,你虽然官居四品,但是朝廷之外的人,就算是在黑旗军中也是站在外面看的人,正因为你站在外面看,所以比里面的人看里面的人更清楚。你说说,黑旗军中这些将领都如何?”
木三本等着方解吩咐做什么事,忽然被问到这个不由自主的愣了一下。
“但说无妨。”
方解看了他一眼说道。
……
“先说说独孤吧。”
方解说道。
木三沉吟了好一会儿后才很缓慢地说道:“对独孤大人,奴婢其实不怎么了解。但属下从其他人那听来的都是溢美之词,说独孤大人有宰相之才。这话可不仅仅是黑旗军中内的在说,便是朝廷里那些以前的朝臣也在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那些人也为之信服,独孤大人不简单。”
他用了不简单这三个字。
“还有吗?”
方解问。
“这个,奴婢真的说不好。独孤大人有才学有能力,不然主公也不会如此重用。不过,奴婢只是觉得,独孤大人似乎身上的担子太重了些,这阵子最忙的莫过于他了。黑旗军中的事他要做,整理朝廷的事要做,安置地方的事要做,军务民事,听闻每天睡觉不超过两个时辰。”
方解点了点头。
“说说陈孝儒。”
木三这次沉吟的时间更久:“陈都统能把骁骑校带的这般好,其能力自然毋庸置疑。甚至,奴婢觉着他比起以前掌管大内侍卫处的罗爷和侯文极还要好。罗爷做事大局观好细节上处理的不够好,所以经常会出县以下纰漏。侯文极做事很精细但正因为精细所以大局观不够好,他们两个人本是绝配,杨易安排他们两个共事也应该是出于这样的考虑。可惜的是他们两个看似亲密实则谁对谁也不信任,所以大内侍卫处的情衙一直游离在罗蔚然的掌控之外。”
“陈都统做的就比他们两个好些,他知道应该给下面人多大的权利,也知道给下面人多大的信任。骁骑校前面十三个千户,没有人说陈都统不公平,这本身就是一件极难得的事。我以前在宫里的时候,一个管着百十个老弱的浣衣房主管太监背后就有几十个人骂,要想管好人不是一件容易事。”
方解点了点头:“说缺点。”
木三想了想道:“缺点……或许就是因为大内侍卫处出身的缘故,陈都统身上的阴暗气太重。什么事都喜欢放在暗处做,而不是拿在明面上来做。所以一旦被陈都统盯上的人,一定不好过。”
方解嗯了一声:“说说吴一道。”
木三脸色变了变,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摇了摇头:“奴婢对散金候,一句评语都不敢说,因为奴婢……看不透。”
方解笑了笑,他理解木三的意思。按照正常人的思维,以吴一道的权势要想造反根本没必要和方解靠在一起,要知道那个时候方解还不过一条小鱼,而中原里的蛟龙那么多,谁都可能翻身。就算是吴一道自己组织势力造反,似乎也比当时选择帮助方解要容易些。毕竟跟着方解,得罪了太多的世家大户,货通天下行的潜在实力,很多都发挥不出来。
所以木三才会说,看不透。
“我已经让散金候从货通天下行里选三百名精锐出来,然后再让项青牛选一百个人,我会再从麒麟的精步营里挑选一百个人,一共五百人给你……从今天开始这五百人就听你的号令行事,他们的生死都握在你手里。”
“主公……奴婢做什么?”
木三紧张的问了一句。
“朝廷里的人也好,黑旗军的人也好,你都有权利去查,但都是在暗处查。包括独孤,包括陈孝儒。你的这些人存在,连骁骑校也不能知道。如果这个消息泄露出去,我不会承认,还会杀了你。”
木三吓得肩膀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但是很快心里那种兴奋激动又替代了紧张和恐惧。
“我要重建演武院,过阵子这五百人就会以别的名义调进演武院里。这些人的训练不需要你来做,你也训练不出他们什么。武艺上,这些人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心智上,自然也要选上上之人。我会请罗蔚然在演武院后山训练他们,让他们做到如何成为一个隐形人。”
“奴婢知道了。”
木三立刻反应过来:“就好像当初大内侍卫处情衙里,有一批普通人,他们没有武艺,但他们都是很强的杀手,谁也不会在意他们,因为他们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不会显眼。”
“嗯。”
方解点了点头:“所以我才会想到让罗蔚然来训练他们,记住我给你的权利,你的人没有别的事要做,就是在暗中好像苍蝇盯住食物一样,盯住每一个官员。你直接向我一个人汇报消息,除了我之外,谁也不能调动你们。”
“是!”
木三重重的点头:“那么……真的是谁都可以查?”
方解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想要一个身份甚至一份我给你的手令,这样你好行事。但这些我都不会给你,甚至我不会承认跟你有过这次谈话。”
木三显然犹豫了一下,然后俯身:“奴婢明白了。”
……
散金候府
吴一道推门走进酒色财的房间,看了一眼笑呵呵迎过来的酒色财:“伤好了些没有?”
酒色财抖了抖身上的肥肉:“已经好利索了,爷有事吩咐?”
吴一道摇了摇头:“没什么事吩咐,倒是有些事要问问你。”
第1049章 你没什么长进
吴一道进来之后示意酒色财把房门关好,然后走到椅子旁边坐下来。酒色财见吴一道脸色颇为凝重,他随即收拾起笑容站在吴一道身前等着。
“你被困在长安城里那段日子,和木三是否一直有联系?”
酒色财连忙摇了摇头:“没有,我和木三一块进的长安城,还有那个叫燕狂的黑小子。后来木三和燕狂一直在一块,倒是好像对我一直不怎么信任。再后来燕狂因为去救刘恩静和许孝恭离开了长安,城中只剩下我和木三,本来应该互相照应才对,可他却失踪了一阵子,我根本就联络不上。”
吴一道微微皱眉:“有多久联络不上?”
“从长公主被他救出长安城之后,就一直联络不上。”
酒色财想了想说道:“就算是救长公主出去的时候,我也没有参与进去。木三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把长公主带出了畅春园,然后是他联络了演武院的言卿和谢扶摇还有丘余三个人,保护着公主一路南下的。我是到后来才知道公主已经脱困,当时咱们货通天下行的人就一直等着木三给消息,但他随后就好像蒸发了一样。”
吴一道点了点头:“这么说来,他还真是信不过你。”
“爷,您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
吴一道似乎是有些失神:“也没什么,只是主公最近好想要委派给木三一件大事,让他全权暗查月影堂的事。你当初和他都在长安城里,我是想问问你和他相处的如何,若是还好,我就跟主公提一提你的伤已经好了,这件事交给你们两个做。”
“爷,我的伤倒是没什么了。”
他看了吴一道一眼:“可是这事,不是交给骁骑校来做的吗?我现在是骁骑校的副都统,如果木三要动也是用骁骑校的人,我参与进去倒是好调度。”
吴一道摇了摇头:“现在骁骑校的事情太多,那些官员的事没完结之前骁骑校哪里还抽的出人手。所以你如果能动起来也就别趴窝了,该去骁骑校报备然后分担些。昨儿在主公那得知,教授丘余已经查到了一些关于月影堂的事,所以主公特意让木三去追这条线。”
“什么事啊。”
酒色财好奇地问道。
“当初不是有个叫谈清歌的年轻人和扑虎一切护着红袖招的人南下吗,那个谈清歌身上有月影堂的玉牌。这个年轻人如果是月影堂的人,那么月影堂的人极有可能就一直潜伏在演武院里。丘余回到演武院之后和周半川商议了一下,开始召集原来演武院的人回归。其中有个人,似乎值得怀疑。”
“谁?”
酒色财立刻问道。
吴一道看向他,眉角似乎是微微挑了挑。
“一个厨子。”
吴一道说。
“现在货通天下行在长安城的人手都在帮着维持民生,大批的物资都要从外面往城里送也抽不出太多人手。木三身边又缺人,你回头去找陈孝儒说一声,调派几个人跟着办这件事。已经查到那个厨子的落脚处了,晚上木三会带着人去先探探。”
“行!”
酒色财点了点头:“休养了这些天,浑身都难受,也该出去活动活动了。”
“那好,你准备一下,我先走。还要去太极宫和礼部的官员商议一下主公封王大典的事,还要和道尊商议一下邀请江湖宗门领袖来长安城参加大典的事,太多事……你自己小心些,身子还没好利索就不要拼的太狠,那个厨子多半是个高手,若是不行就发讯号。”
“明白的。”
酒色财跟着吴一道往外面走:“对了,爷,上次你从月影堂那些贼徒手里夺来的那个东西还有吗,可知道怎么用了?”
吴一道脚步一顿:“怎么?”
酒色财微微脸红:“太久没动怕身手有些跟不上,那个东西真不错,若是已经知道怎么用了,我就想请爷先让我用下,没准能派上大用处。那个厨子说不得是个大修行者,我要是应付不过来,有那东西最起码能跟他纠缠。”
“还不知道怎么用。”
吴一道摇了摇头:“不过我已经给主公了,你可以自己去问。”
酒色财道:“那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敢去要。”
吴一道笑了笑,转身离开。
……
演武院
丘余盘膝坐在石桌上,身上的素色长袍随风而动。她穿的衣服很合体,款式不是儒衫不是武服,而是一种很中性的剪裁。据说这是方解亲自为她设计的衣服款式,找裁缝精心做出来的。
这是一件更像是男人款式的长衫,可偏偏腰身处收的极细,恰好将女性身材之美勾勒出来,而衣服的款式有借用了一些武服上的东西,所以显得极有英气。丘余本就是一个不爱穿女装的女人,这样的衣服既利索又不失妩媚,她倒是很喜欢。
正因为这件衣服,丘余才想起来方解曾经在长安城里要做成衣卖。如果不是因为后来天下乱了,说不得方解早已经是个名扬长安城的富豪。
这是演武院藏书楼门口的那个石桌,石桌上刻着棋盘,当初周半川和萧一九曾经在这里对弈过,后来交手,周半川不敌萧一九。那个时候,被人吹捧到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周院长,才真正的暴露出来自己的修为如何。
不过,他虽然敌不过萧一九,修为自然也不能因此而说很弱。
丘余盘膝坐在桌子上,所以坐在一边石凳上的周半川不时瞪她一眼。
“你好歹也是个女人,怎么就不能有点女人的样子?”
他说。
丘余眯着眼睛瞟了周半川一眼:“我在演武院的时候你可从没说过我是个女人,你只说我粗野没规矩。”
“你现在也一样。”
周半川咬着牙说道:“好歹我还是演武院的院长,你也是演武院的教习,一点身份都不注重,怪不得嫁不出去。”
“你再提这事,我就拔光了你的胡子。”
丘余回瞪了周半川一眼,当然,她怎么瞪都是白眼。
“接着刚才的话说,如果月影堂的那些人真的是当初万老爷子一时心善收留在演武院的,那么为什么月影堂的人在暗中为非作歹老爷子也不闻不问?他可不亏钱月影堂的人什么,赢了月影堂大堂主那也是江湖中堂堂正正的比试,所以他算不得月影堂的仇人。”
听她说完,周半川摇了摇头:“万老爷子的事我怎么知道,我只不过是个摆在这个位置上的木偶罢了。不过,那个厨子我倒是认识很多年了。谈清歌我也记得,你不记得,是因为你和他们接触很少。”
“为什么你和他们接触多?”
丘余问。
周半川看白痴一样看了丘余一眼:“我是院长啊,我当然要吃小灶的啊,你以为我会和学生教习们一起去食堂吃饭的?你见过吗?每次我都是等着你们吃完了我才去的,总得避讳些,让人家说我这个院长吃小灶毕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怪不得……”
丘余问:“难道你就没察觉出来那个厨子修为不俗?没察觉出来那个谈清歌也是一身的本事?”
“察觉出来了,但我没问。”
周半川道:“我察觉出来不是察觉到了他们的修为,而是因为那个谈清歌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厨子就那个模样,谈清歌已经是个青年的时候,厨子还是那样。如果他不是一个妖怪,就是一个大修行者。有件事你可能也不知道,食堂最多的时候一块开二十一个灶,他一个人炒菜,谈清歌给他配菜。”
“你是说……”
丘余猛的睁大了眼睛:“演武院食堂里一直就他们两个人?为什么我一直以为食堂里最少有几十个厨子?”
周半川回头看向大门:“我这么夸你,你可以臭屁的。”
院门外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看起来有些邋遢但绝不讨人厌的厨子,他这样的人不管是谁只要看他一眼就知道他肯定是个厨子。不仅仅是因为他身上的衣服和已经发灰的白围裙,不仅仅是他手里还拎着一把菜刀,更主要的是,这个人身上有一种气质,不管谁看到他,都会在第一时间觉得……他理所当然就是个厨子。
“他就是?”
丘余问。
“他就是。”
周半川点头:“演武院食堂的秘密没几个人知道,我知道但我没说,是因为我知道演武院藏着很多秘密都不能轻易去触碰,如果是允许你知道的,一早就有人告诉你了。如果是不允许或者别人不愿意让你知道的,你就算去问也得不到答案。”
……
厨子在厨房里忙活着,丘余和木三坐在外面。没多久,厨子端着两碗热面出来。上面飘着一些葱花一些芫荽,丘余看到芫荽葱花就皱起了眉头,但最终还是没有将那些东西挑出来,而是小口小口的开始吃。
“你是个好食客,我在演武院做饭的时候就知道了。”
厨子说:“你不吃葱花,不吃芫荽,不吃生姜,鸡蛋只吃蛋黄不吃蛋清,鱼爱吃清蒸不还吃红烧。你习惯一天两餐,早一餐,午一餐,晚上从来没吃过。如果偶尔有那么一些你不吃的东西,你也不会像其他人那样不再吃都倒掉,你会皱着眉吃完,所以我说你是个好食客。”
丘余一怔,然后笑着摇头:“原来你就是那个我一直觉得对我有意思的厨子,我说一次就记得全部,倒是难为你了。可是既然你知道我不吃葱花不吃芫荽,为什么今天都放了?”
厨子说:“我在演武院的时候是为了做饭给你们吃,自然要照顾你们。我已经昧着良心做了那么久的饭菜,好不容易出来不必再守着破规矩。这就是我的道啊,你爱吃不吃,我就这么做。”
“你妈……了个蛋啊。”
丘余瞪着他:“如果遇到一个不好的食客,你岂不是死了几百次?”
木三扑哧一声笑出来,面条喷了半张桌子。
“不许骂人。”
厨子说:“我就从不骂人,也从不打架。所以谈清歌也从不骂……结果他不听我的劝告跑去打架,所以他死了。”
丘余道:“你是月影堂的人?”
她直截了当的问。
厨子看了她一眼,答非所问:“你的白眼……怎么没长进多少?”
第1050章 猜的不错
厨子说,你的白眼这么多年来怎么没什么长进。
丘余一愣,过了一会儿之后才明白过来。
她转头看向这小铺子门外,门关着,什么都看不到。但丘余的脸色却变得凝重起来,就好像看到了什么值得担心的事。厨子一开始说她的白眼没有什么长进的时候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她已经看清楚了一切。
她的白眼,终究还是那般的特殊。
在很远很远的外面,她看到有个人正朝着这边掠过来。她的白眼看不出来那人的年纪看不出来衣着更看不出来相貌,只能看到一道流动着内劲的身影在房顶上一闪一闪的过来。此人行动的速度之快超乎想象,就算是从路人的头顶上跃过也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都怪你们。”
厨子叹了口气:“我老老实实的在这里做生意,做自己喜欢做的饭食,坚持自己要坚持的规矩,碍着谁了?就算我有个不成器的弟子叫谈清歌,但我告诉过他从他走出演武院的那天开始就和我没有一个铜钱的关系了。你们要查月影堂的事,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厨子,以前做过什么我已经忘记很久了。”
丘余看着他,忽然笑了笑:“故意的。”
“故意的?”
厨子微微一怔,没懂丘余什么意思。
……
畅春园
风雨楼
方解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三楼的走廊里,看着已经斜过去的太阳。此时的太阳已经一点都不刺眼,红彤彤的就好像小孩子的脸蛋一样。城里的风和旷野上的风不同,旷野中的风能抆着地皮卷着过,而城里的风似乎不愿意沾染城中的那些琐碎事,很吝啬的不肯在街道中穿过,而是在房顶上嘲笑着长安城里的人生百态。
方解手里握着一个紫砂茶壶,嘴里轻轻哼着的曲子是这个世界的人从没听到过的韵律。
从进了长安城之后,项青牛还是第一次看到方解如此的惬意。长安城里有不少人不少事让将方解的精力都牵扯了进去,而偏偏他还是一个内心中有两个自己的人。项青牛不知道方解有着一个前世,但他能感觉到方解的矛盾。
“别拿道心试探我。”
方解眯着眼睛看了项青牛一眼。
项青牛嘿嘿笑了笑:“只是想知道你现在这悠闲,是真的悠闲还是装出来的悠闲。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没好事。”
方解品了一口茶。
这茶并不是很好,长安城被围困几年,哪里还能找到什么好茶。原本畅春园里的茶几乎都被这园子里的人拿出去卖了换饭吃,至于太极宫里,因为宫人死绝所以茶没人打理,早就不能喝。
说来也有些心酸,那些在畅春园里不能离开的人,想把一些园子里的东西拿出去变卖,放着那么多宝贝却不知道值多少钱,有些稀世珍宝以极低的价格出手,甚至还不如一斤上等好茶卖的价格高。仅仅是因为,那些下人知道茶值什么价格,不知道古董珍玩什么价格。
“没好事你还笑?”
项青牛不信。
方解看着项青牛:“给你打个比方,比如说有一个特别好的富人,对府里的下人从不苛刻。正因为如此,他府里的下人也对他很尊敬。有一天,富人决定和朋友联手做一笔大生意,他们费尽心思的才和对方达成了意向,可这个时候突然富人的竞争对手冒了出来,并且对富人的底线知道的一清二楚,最终以比富人开出的价格低一些和人成交了。富人回去之后却没打算查是谁出卖了他,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一个赚钱的机会,但不想失去一个他视为家人的人。”
项青牛想了想:“有些妇人之仁,但这样做也不能职责什么。”
方解摇了摇头:“错了啊,从富人被出卖的那天开始,他其实已经失去那个家人了。”
项青牛怔住,仔细想了一会儿才理解其中的意思:“所以?”
“所以,不能做那样的人。”
方解感觉着手心里紫砂壶带来的温度,看向外面:“也许你会觉得很不切实际,但会不会真的发生这样的事……富人不打算追究任何人,只当是没有这个机会。可是,出卖了他的那个人因为心里愧疚……会不会做些什么?”
项青牛想了想回答:“最终承受不住心里的煎熬,向富人坦承一切?又或是拿到银子之后远走他乡?”
“更离谱的有吗?”
方解问。
项青牛又想了想,忽然想到自己曾经听过的一个江湖传闻:“我记得以前听萧一九说过,曾经江湖上有个叫阔刀门的宗门,在顺承道那边曾经是数一数二的大宗门,后来有一天,门主最重视的弟子将宗门武学秘籍卖给了别的宗门之人。门主查到了是他,但因为对他太重视,所以没有揭穿,只是等着弟子向他说出一切。这个弟子也确实很内疚,长久的压力之下他终于做出了决定……他把门主刺杀了。”
方解点了点头:“所以,没有什么好事。不管是富人最终查出来那个叛徒严惩,还是最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其实都已经失去了,想留住……早已经不在。”
“你到底说的是什么?”
项青牛越发的好奇起来:“别告诉我是你黑旗军中出了什么事。”
“不是。”
方解道:“我只是再替别人感慨。”
……
“你真的不出手?!”
厨子朝着丘余大声的喊着。
丘余则一把拉着木三站起来往后掠出去,足足退出去百米左右站住。她朝着厨子喊道:“这事虽然是因我们而起,但你并没有答应我们什么,也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他要杀的是你,我干嘛要出手?”
厨子躲开一股内劲,身子好像东倒西歪的陀螺,好像随时都要倒下来,可是他就是倒不下去。不管那个身穿白色儒衫的老者怎么攻击,他都能躲开,而且看起来似乎并不吃力。倒是那个老者显得有些狼狈,这就让场面变得怪异起来。
要被杀的人一直在逃但逃的不狼狈,要杀人的人一直追在后面但却狼狈的很。
这个穿月白色儒衫的老者,正是月影堂的八先生。
在月影堂中,除了九先生之外他是身份最尊贵的人,也是现在的月影堂里所有天君中活的最久的一个。总是会有人挑战天君,哪怕明知道有极大的凶险还是不断有人站出来,前赴后继。
而他,却一直活着。
那是因为他有自知之明,很清楚什么事可以碰什么事不能碰。
所以他现在就很清楚,自己杀不了厨子了。
哪怕看起来他一直都占据着主动一直貌似在上风,但他就是杀不了厨子。厨子总是躲闪不曾还击,可即便如此还是不行。所以他准备离开,是该离开的时候了。他不久之前接到消息,厨子的身份暴露有可能把月影堂的秘密牵扯出来,所以他必须杀掉厨子。
他知道厨子是个修行者,却不曾想到过厨子的修为会这么高。
“求求你好不好,我真的快不行了。”
厨子一边躲闪一边哀求丘余。
这让八先生心里很愤怒。
明明厨子的修为在他之上,可厨子竟然不反击只是避闪,而且还向一个修为远不如他的求助!如果厨子愿意的话,只要尽力反击,八先生在五分钟之前就会选择逃离。最可气的是,厨子非但避开了他所有的攻势,甚至将所有可能波及无辜的内劲也都控制住了。
比如他一拳砸向厨子,厨子避开,但他的内劲会砸向厨子身后的东西,以八先生的修为,他一拳砸坍塌一座民房不是问题。可是,厨子在避开他一拳的同时,手一勾一引就把他的内劲送上了天空,也不知道飞去多远最终消散。
打到现在,连他娘的一个碗都没摔碎!
“你自己出手,他早就已经被你擒住了。”
丘余摇头说道:“明明有一身的本事,却装作不会用……一点儿都不好笑。”
“呸呸呸啊。”
厨子急切道:“我从没说过自己不懂修行,也从没说过自己修为差,可是我真的不会打架啊……从我开始修行的那一天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多少年我自己都不记得了,但我真的没有跟人打过一架。”
丘余还在笑,这样的话她自然不信。
然后她看到了那个穿月白色儒衫的老者转身就逃,而厨子居然还在朝着她大喊大叫似乎毫无办法,她才不得不怀疑,这个厨子难道真的不会打架?
八先生决定逃。
他从袖口里掏出九先生给他的那个东西,准备离开。
然后,他忽然觉得身子猛的一僵,在一瞬间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指挥权。不管他怎么努力,身子就是不听使唤。他的左手已经伸进了右臂的衣袖里,也已经触摸到了那个东西,可就是再也不能动一分一毫。
一瞬间,八先生心里充满了惊恐。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他才会一直都避开这种感觉。这种对自己的命运不能掌控的感觉,其实就是死亡的前兆吧,反正他是这样认为的。
豆粒大小的汗珠,瞬间布满了他的额头。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穿青色长袍的中年男人从一条小巷子里缓步走了出来,这个中年男人面目颇为英俊,浑身上下满满的一股子书卷气。这样一个人,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一丁点的威胁。
可偏偏是这样一个人,让月影堂最会活着的八先生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
“侯爷,这个人修为很强,我得手也只是趁其不备而已,若是侯爷再不出手,他就要逃了。”
中年男人说。
散金候吴一道从他背后走出来,对他抱了抱拳:“谢谢卓先生。”
中年男人摇头:“我能察觉到他身上带着一件很奇怪的东西,竟是和我的能力有些相似之处,虽然不多,但根理似乎离不了多远。我是禁锢一个地方,而那个东西,好像能打开一个地方。”
散金候过去,手掌按在八先生的小腹上,掌心里一股强烈的吸力出现,八先生的脸立刻变得扭曲起来。他的脸不是表情扭曲,而是真的在扭曲。就好像烈风扫过原本平静的湖面一样,立刻吹起来一层一层的褶子。
“卓先生猜的没错,就是这样一个东西。”
第1051章 交代
方解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两件一模一样的东西,并不是很大,奇形怪状。这两个东西都是从月影堂的人手里夺来的,到底应该叫什么名字无法确定。吴一道之前抢的那个一直在方解手里,对于这个东西怎么使用方解的理解自然和别人不同。虽然他前世的科技水平还没有达到这个高度,但他毕竟有着远超这个时代之人的知识。
所以对于他来说,搞清楚这个东西如何操作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月影堂的九先生在那个极为隐秘的地方用了很久才找到的法子,方解只用了几个小时。
“你们管这个东西叫什么?”
方解问。
跌坐在他面前不远处的正是被吴一道和卓布衣联手生擒的月影堂八先生,这个从来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的人这次栽的很彻底,他现在终于明白过来,这次是人家挖好了一个坑只等着自己往下跳了。
“门。”
八先生回答。
他对于现在的状况很清楚,如今已经落在人家手里,自己的修为之力又已经被那个会吸人内劲的家伙吸了个七七八八,以他现在残存的实力,根本就逃不出去。更何况,那个家伙在吸他内劲的同时震坏了他的丹田气海,他现在浑身上下几乎都使不出一点力气。
“门?”
方解重复了一遍,发现这个称呼倒是很贴切。
“是的,九先生把这个称之为门。他说这个东西就是打开门的钥匙,可以将人从门的这一边送进去从门的另一边送出来。但他参悟了很久也没有参悟明白,这个门里面的距离有多远。”
八先生回答的态度极好。
方解知道这是实话,这个东西能设置传送的时间和距离,甚至可以精确的设定位置。但是很显然月影堂的这些人还不懂如何正确操作,只是简单的会使用它。毫无疑问的是,这个东西的科技水平之高让方解不得不想到了三个字。
外星人。
但是方解知道,这绝不是外星人留下的文明,从八先生的供述来看,这个东西是九先生从一个地下的隐秘地方找到的,从这个东西的设计来看也是以人的躯体为根据。八先生没有去过那个地方,他也只是听九先生说那个地方是在地下很深很深处,很庞大,如地宫一样的建筑。
方解的脑海里瞬间就想到了灭绝文明这四个字。
在他前世就一直有个推测,人并不只是出现一次。人类从出现到灭亡是一个轮回,他前世所在的那个星球上人类已经经历过几个轮回,谁也不知道。但是,不时就会找到一些史前文明的东西,甚至有些东西的科技水平之高令人惊愕。
能制造出如此先进的东西,那个时代的文明进步一定已经到了很高很高的程度。所以,如果没有遭受到破坏,在那个时代的人刻意准备保留下来这些东西的地方,如“门”这样的东西还能使用也就不是什么惊奇的事。
“九先生没有说过那个地方在哪儿。”
八先生不用方解去问,将自己知道的事尽可能多的说出来。他当然知道如果将全部都说完也许死期就到了,但他同样知道如果什么都不说死期来的更快。所以,聪明的做法是尽可能多的供述,但保留一下关键地方,这样就能延续生命。
最重要的是,要表现出足够谦卑和合作的态度。
“不过,从他每次离开的方向来判断,那个地方应该在西边。”
八先生道:“当年九先生就是从西边来的,据说他是月影堂中一个分堂堂主的弟子,那个分堂堂主修为并不高,但九先生的天分极好,没多久修为就超过了他的师父。后来因为一些事他不得不遁走避难,意外中发现了那个地方。这些东西,就是他从那个地方带出来的。”
“那一年,是月影堂每隔五年一次的大会。按照月影堂的规矩,九天君以下的天君,随时都可以被人挑战,但要想挑战九天君,就必须在每隔五年举行的大会上才能做。这样是为了保证月影堂的发展,如果九天君替换的速度太快,对月影堂的发展不利。九先生就是那一年大会的时候从西边来的,带着这个东西。”
“他挑战了九天君,两个人其实是打成了平手的,谁也奈何不了谁。但是,九先生在后来拿出了这个东西,告诉大家他能依靠他找到的宝藏,将月影堂带回江湖,并且重新成为江湖霸主。这影响了那些长老们的决定,所以判他胜了。”
八先生道:“不可否认的是,九先生确实比上一任九先生更强。只用了短短几年的时间,就控制了江湖上大部分黑暗中的力量。”
“失败了的九天君呢?”
方解问。
八先生脸色变了变,似乎是不太想提起这件事:“现在月影堂的人都知道的是,九先生击败了上一任九先生并且杀了他,其实并不是那样。上一任九天君的修为很强,九先生想杀他几乎是没有可能的,最多也就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那一次大会上长老判九先生获胜,上一任九天君也没有说什么,准备离开。但九先生不惜下跪请他留下,说两个人联手必然能将月影堂发扬光大。当时九天君被他感动,决定留下。”
“然后,他们成了最好的朋友,这是我所知道的月影堂历史中,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事。他们几乎无话不谈,吃住都在一起。这样足足有两年的时间,所以月影堂那段时间一直有两个九先生之说。直到两年后,九先生偷袭,杀了上一任九天君。”
八先生说完之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似乎心有余悸。
“为了杀一个自己不能杀死的人,先用两年的时间和对方成为最好的朋友,然后在对方不设防的情况下一击必杀……这就是九先生。”
八先生摇了摇头,看样子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
“每隔一段日子,九先生就会回西边。去年的时候他找到了一个天赋很不错的弟子,这是九先生说的,但我一直看不出来那个有些呆傻的家伙天分高在什么地方。”
八先生道:“每次都是九先生单独带着他的弟子离开,差不多每次离开最少都要三个月。按照时间来推算,他也差不多该回来了。这次他是要去西北和蒙元人谈判,让我借助门的力量先赶回来,他留在那边。佛宗的大自在和九先生谈判之后决定双方联手,佛宗和蒙元大汗出兵中原,而月影堂则负责为他们清除障碍。”
听到这番话,方解和项青牛对视了一眼。
果然
之前他和项青牛推测过,大自在还活着。他们在柳州杀的那个大自在有些奇怪,和项青牛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大自在不一样。听八先生说完,印证了他们的推测,大自在果然不止一个。
“月影堂的总堂在哪儿?”
吴一道问。
八先生连忙回答:“其实月影堂的总堂就没有固定的地方,也可以说,月影堂就没有总堂存在。所谓的总堂,只不过是在特定的时间所有天君和分堂堂主聚集在一起议事,而这个地方,是九先生随意选定的。”
对于吴一道,八先生似乎真的很畏惧。
“那你为什么非要去杀那个厨子?”
吴一道又问。
“二百多年以前,月影堂被万剑堂大堂主万星辰击败之后,又遭遇江湖各宗门联手围剿,几乎灭门。月影堂虽然得罪了不少江湖宗门,但月影堂中还是有很多与世无争一心修行的人,这些人也被追杀,后来万星辰救下了其中一些人,就留在演武院里。这个厨子是月影堂现在的长老之一,他知道月影堂在长安城里的秘密据点……”
“厨子也已经活了二百多年?”
方解问。
八先生摇了摇头:“不是,厨子是当年万星辰救下的人其中一个的徒弟。当年那个人就在演武院里做厨子,后来收了这个厨子。这个厨子知道不少秘密,但从来不参与月影堂的事。您也知道,当初被万星辰收留的那些人个个都是大修行者,他们的传人也都很强。这些人都要拉拢,所以历代九先生对这些人都表现得很尊敬,称他们为长老。这些人有的愿意回到月影堂,有的虽然每次大会都参加但什么都不参与,厨子就是这样。”
方解点了点头,现在总算理解,为什么谈清歌身上有月影堂的玉佩了。
厨子的师父是当年万星辰救下来的人之一,留在演武院里做了厨子,收了一个弟子还是做厨子。这个厨子又收了谈清歌为弟子,但他却一心要求谈清歌不要过问江湖事。方解进而想到,当年万星辰封住了皇陵的大门,只有外面的人可以将门打开。万星辰或许是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所以将打开皇陵大门的事交待给了厨子,而厨子真的不愿意牵扯这些事,所以索性把这件事又交给了谈清歌。
谈清歌打开了皇陵大门,但他对这段过往并不了解。
“月影堂有多大的实力?”
吴一道问。
八先生摇了摇头:“我知道的其实也不多,所有的秘密都在九先生一个人手里握着,他只是说过,如果月影堂要全力以赴的话,江湖上的黑道和那些不干净的小宗门,十之七八都在月影堂控制之下。”
“九先生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方解问。
八先生再次摇头:“真的不知道,我们只能接受九先生的指令,却没权利决定月影堂的方向。具体怎么安排的我们都不知道,哪怕我是八先生也不知道。每做完一件事,九先生会交代下一件事。”
“那你知道他要去哪儿吗?”
方解再问。
“应该是会去蒙元军中吧。”
八先生想了想说道:“毕竟他很重视这件事,而且这次是蒙元大汗亲自领兵,所以他肯定是要去见一见的。也许,此时此刻,他就在蒙元大汗身边也不一定。”
方解看向吴一道,吴一道点了点头。
从八先生的话里又能推测出一些东西,平安郡那边一直守着,蒙哥却没有派人去刺杀宋自悔,方解猜测是萧一九在平安郡。但是项青牛不理解以萧一九的修为为什么没有去刺杀蒙哥,原来月影堂的九先生也在蒙哥身边。
第1052章 位子我暂且给你留着
“你是几先生?”
吴一道问。
对面沉默着,似乎不愿意回答他的任何问题。
吴一道也不急着得到答案,靠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茶杯里飘起来的热气,闻着那茶香。桌子上放着一张白纸,旁边笔架上有一支蘸饱了墨汁的毛笔。坐在吴一道身边的人是骁骑校都统陈孝儒,他没有去动那支笔,因为被问的人一个字都还没有回答。
吴一道品了一口茶,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当年我把你从监牢里捞出来的时候,我想过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身份。你是安插在天佑皇帝府里的奸细,是二皇子派你去的。但谁又知道,你是不是别人安插在二皇子身边的奸细?”
吴一道看了对面那人一眼,继续说道:“后来我想,管这么多做什么呢。不管你是二皇子的人还是别人用来监视二皇子的人,都已经是过去了。只要你跟着我能好好做事,这些事我根本就没有必要去纠察什么。现在看来,你果然没有那么单纯。”
“你以为我想?”
对面的人终于开口说话。
他叫酒色财,这个名字还是吴一道取的。他跟在吴一道身边已经很多年,被货通天下行的人称之为吴一道的影子。甚至货通天下行分管各道的大掌柜,见到酒色财也要客客气气,虽然酒色财在货通天下行里连一个确定的身份都没有。
酒色财坐在一个胡登上,坐着的时候他肚子上的肥肉堆积在一块。
“我又不是白痴。”
酒色财道:“难道我不知道,和那边断开一心只帮着爷你做事前程更好?可他娘的那些家伙根本就是阴魂不散,想断开?那是不可能的事。没错,月影堂一直想着重新回到江湖中称霸,要想完成这个目标就离不开强力的后援。要是能得到一个大人物的支持,干什么都事半功倍。”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月影堂的人挑出来派到二皇子身边的。可惜的是,二皇子对我根本不重视。我敢打赌,当初像我这样的人月影堂派出去肯定不少,现在还活着的有多少我不知道,但绝对不止我一个。”
他看向吴一道:“爷,是不是那天我对门的好奇让你开始怀疑我的?没错,我是想要那个门,因为有了它我就可以脱离这一切。我可以离开月影堂,离开你,离开纷争,我可以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
吴一道摇了摇头:“不止……我怀疑你的开始,是因为你的伤。”
酒色财愣了一下,然后懊恼的晃了晃脑袋:“是啊,我当时想的确实太简单了,那般肤浅,怎么可能瞒得住您?”
吴一道看向陈孝儒,示意他这些谈话不需要记下来。
“当时你的伤势虽然看起来很重,但所有的刀伤都是恰到好处的避开了致命处。而且这刀伤绝不是伤你的人故意造成的,都是你在中刀之后精确的闪避一点,让刀锋偏离那么一点。与其说那些伤是别人给你的,不如说是你自己弄的。”
吴一道缓缓说道:“后来我知道,那个大先生的修为绝对不如你,所以确定了推测。那个大先生尚且不如你,他手下的那群刀客更不可能伤到你。”
酒色财苦笑:“我只是不想参与到其中,唯有重伤才能避开。除了九先生之外,没人知道我的身份。只有九先生才会接手这样的秘密,才掌握月影堂所有派出去的人,就算是那个大先生知道有个人在黑旗军中卧底,也不知道是谁。所以,他对我动手是真的,但他的修为确实弱了些,我只好帮他伤了我自己。”
吴一道点了点头:“我相信这个解释。”
“看来你不是月影堂的天君。”
他说。
酒色财嗯了一声:“我们这样的人,被叫做信差。”
“我跟你故意提起厨子的事,所以你想这是个机会对吧。”
吴一道问。
“对。”
酒色财道:“我只是没想到,卓布衣回来了。”
他忽然笑了笑:“不过,这对我来说倒也不是一件坏事。我本想借侯爷您的手除掉月影堂的人,这样最起码我能安心一阵子。不管是八先生杀了那个厨子,还是您杀了八先生,对我来说都是一件好事。现在想想,如果不是我因此而被捉住,我是不会对您说出这一切的。”
吴一道眉头皱了皱:“你是说,这一切都是您故意的?”
“是。”
酒色财道:“其实我猜到自己已经被您怀疑了,而如果让我自己主动和您解释什么,您未必会信我说的每一句话,我也不一定有这个勇气。如果因为我而牵扯出来月影堂的人,您也就相信我的处境了。”
吴一道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你知道我在试探你,所以你借机去告诉了八先生,这样一来,我就能帮你把潜在的威胁除掉。如果八先生就那么死了,你就继续隐藏下去,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如果八先生没死,你就和我坦承一切……”
“是。”
酒色财点头:“我本以为月影堂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就好像二皇子死后那段事也已经过去了一样。我现在真的只想踏踏实实的留在黑旗军里做事,可如果月影堂在长安城里的人不死,我怎么安心?那天侯爷您来找我,我立刻就反应过来,侯爷您是在试探我,但这何尝不是一个除掉八先生的好机会?”
“八先生到了长安城,他一定是从九先生那知道了我的事,和我联络过几次,甚至想让我刺杀您刺杀方解,我都以伤重为借口推脱了。但他威胁我,说如果我不照他的话做,他就杀了我。当时我就想,既然你想让我死,那我就先让你死。可我打不过他,也不知道他的落脚处,那天侯爷对我的试探也是我除掉八先生唯一的机会。”
……
吴一道似乎有些失神,对酒色财的审问,问出来一些出乎他预料之外的事。他猜到了酒色财是月影堂的人,但没有想到酒色财根本就不愿意为月影堂做事。诚如酒色财自己说的那样,和为月影堂做事相比,踏踏实实为黑旗军做事似乎前程更光明些。
“如果没有这些事,你会主动找我说出这一切吗?”
吴一道问。
“会吧。”
酒色财不是很确定的回答:“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事,我根本就不需要担心自己的身份会暴露。可是月影堂又出现了,我知道自己早晚都会被他们找到。让我自己主动跟您提起这些事,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勇气。而且,八先生手里有个门,如果他知道我已经说了,想杀我并不难。”
“所以你把自己逼到了绝处。”
吴一道说。
酒色财笑了笑:“没有勇气的人只好这样,让自己陷进去,就能原原本本的把自己的故事讲一遍了。”
“爷,您会杀我吗?”
他问。
吴一道没有回答,起身准备离开:“把你知道的关于月影堂的事都告诉陈孝儒,至于我杀不杀你……我会给你一个答案,但不是今天。”
酒色财又笑了笑:“忽然发现没有什么了,如果可以不死那自然最好,如果死了,好像我这一辈子也值了。没有几个人比我的经历更跌宕,我经历过远比一般人要精彩的人生。不过……有件事侯爷您要相信,自从我跟着您之后,从来没有出卖过您也没有出卖过货通天下行。”
“这正是你可以不死的理由。”
声音从外面传来,酒色财转头看,见是方解走了进来。
“侯爷找我说起你的时候,我就在想……酒色财跟着侯爷这么多年,难道和侯爷就没有一点儿感情?”
方解坐下来,示意随从把酒递给酒色财。酒色财接过来看了看,然后问:“如果没有主公之前那句话,我会以为这是端头酒。”
他将酒壶的盖子扔在一边,一仰脖把一壶酒喝了个干干净净。
“你和侯爷有感情,这是你不死的理由,但不是你不死的条件。”
方解道:“你刚才说的话我在外面都听到了,你说你是信差……你们这样的人彼此之间或许都没有联络,彼此不知道身份。除了九先生之外月影堂的其他人也不知道你的身份,如果不是九先生告诉他们,他们甚至不知道怎么和你联络。”
“是。”
酒色财点头。
方解继续说道:“但,你们这些信差,却必然有和九先生联络的方式……这才是你可以不死的理由。”
酒色财猛的抬起头,眼神里一亮。
“要快!”
酒色财反应过来之后忽然说道:“八先生被擒住的事也许很快就会被月影堂的人通知九先生,我被擒住的事也随即暴露。所以如果要想让我联络九先生让他上当,就必须先把月影堂在长安城的人都杀了!八先生身份已经很高,长安城里月影堂的人除了信差之外他应该都知道,逼问他,杀光那些人!”
方解嗯了一声:“他已经招了,现在你唯一的希望就是……长安城里其他的信差,和你一样想摆脱月影堂的人,所以在他们知道八先生被生擒之后不会告诉九先生。”
酒色财愣了好一会儿,苦笑着摇了摇头:“这种命被别人攥在手里的感觉,真不好……一般来说,都是九先生主动找我们这些信差问他想知道的事,但如果有什么紧急的事,我们也有法子联络他。现在对我来说唯一可以有点安慰的就是,我坚信当初那些信差已经死的差不多了。除了我之外,应该还有人被安拆在皇子们身边,而那些皇子身边的人在新皇登基之后,下场其实和我差不多。如果侯爷当初没有把我从囚牢里救出来,我不是也早就死了吗。”
方解点了点头:“既然你知道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那么就去做吧。”
他起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头看向酒色财:“我很希望和那个九先生见见面,我也想给你一个机会继续领走从黑旗军中得到的光明前程。骁骑校副都统的位置我暂时给你留着,能不能坐稳却靠你自己了。”
酒色财重重的点头:“我明白!”
第1053章 坑里的猎人
沂水西岸
河水很宽,有时候西岸下雨东岸还能看到太阳,当然这不是因为河水宽的缘故。此时此刻,两岸的天空是一个颜色,但河岸两边的人心情却绝对不是一个颜色。刚刚经历过黑旗军水师一轮屠戮的蒙元人,垂头丧气。
这次东征,开头的顺利让所有人变得心高气傲。
到了平安郡之后,那个小小的平安县城让他们体会到了汉人的顽强。而好不容易平安县城里的守军百姓撤走,沂水又成了他们的噩梦。
“两脚羊……两脚羊……”
蒙元大汗阔克台蒙哥站在一座高坡上,看着远处奔流的大河喃喃自语:“我们总是把汉人称之为两脚羊,以为汉人孱弱不堪一击。可是为什么,我们总是会面对这样的汉人?挡住我们的不是一条河,而是汉人的志气。”
站在他旁边的正是那个喜欢穿一身月白色儒衫长袍,以至于其他天君都模仿逐渐变成天君的标准穿着的九先生。他离开了那个隐秘的地方,心里一直很空,就好像那个地宫一样的空荡荡。
“莫非大汗忘了,两脚羊的称呼是怎么来的?”
他看了蒙哥一眼,嘴角上扬起来的笑意带着一丝讥讽。
“蒙元第一次动兵攻打中原的时候,能往前追溯到差不多九百年前,那个时候蒙元人的骑兵确实让汉人吃尽了苦头,可是为什么蒙元人一直没能入主中原?大汗在这里感慨的两脚羊,也不过是九百年前你的祖先第一次东征的时候对汉人女子的称呼罢了。那个时候,蒙元的狼骑兵就好像真的野兽,他们最喜欢做的就是擒住汉人的女子,晚上淫乐,白天就吃了。”
他停顿了一下,嘴角上的讥讽更重:“那个时候,狼骑兵的野蛮确实让汉人感觉到了害怕,也正是因为这种害怕,才会让汉人更加团结。每一次狼骑入关,不管汉人之间的内斗多么厉害,都会立刻停止一致对外。你们也不过是能靠着吃女人来达到吓唬汉人的目的而已,所谓的两脚羊……真不是代表着什么光辉的历史。”
蒙哥的脸色猛地一变,转头看向九先生。
“九先生这次来,似乎也没给我带来什么帮助。”
“最起码我能保住你的命。”
九先生回答:“佛宗那四个大自在联手也未必能打赢萧一九,之所以大汗现在还活着不是因为已经衰弱的佛宗,而是因为我。如果大汗认为我来的没有意义,那么我可以离开。不过,大汗的东征只怕也就变得没有意义了。”
蒙哥沉默了好一会儿,重重的叹了口气:“为什么汉人中,会出现那么多令人敬畏的人?我蒙元的疆域比整个中原还要大,我蒙元的人口比汉人也不少,为什么蒙元之内,就没有出现过什么大修行者。”
“因为佛宗。”
九先生的回答直指根本:“想必大汗也不会否认,对草原的统治从来都不是黄金家族而是佛宗。也就只有到了大汗您这里,对草原的统治才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起来,可是,恕我直言,这种强大也仅仅是心理上的。”
“草原上的修行者,基本上都在佛宗。因为佛宗始终在宣传,如果想要成为修行者必须要经过佛宗的度化,如果没有佛宗的度化而修行的人都是恶魔。所以,在草原上没有如中原那么多宗门。”
“而佛宗的修行者再多,大汗可用几人?我知道黄金家族从很早就开始准备夺权了,到了大汗您这一代,积蓄的力量已经很强大,所以才会有和佛宗一战的实力。但是,这一战谁赢了?”
他笑了笑:“只怕不好说吧。”
蒙哥有些厌恶九先生的笑:“你说的这些都没错,但是最起码有一件事我成功了……反抗。”
“可是大汗你现在又和佛宗联手了。”
九先生道。
“你不懂的。”
蒙哥的嘴角上也露出了讥讽轻蔑的笑:“你不知道也幻想不到世界的最后一天是什么模样,你更不会理解我东征的目的是什么。也许你认为这是我个人的贪欲,虽然我懒得和你解释什么,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我现在在做的是一件神圣的事。没错,是神圣……哪怕我失败了,哪怕我带来的百万蒙元儿郎全部战死了,我也不会后悔做过这样的选择。我是为了所有人而东征,不是为了我自己。这所有人,也包括你们汉人。当有一天你们知道真相,你们会对我顶礼膜拜。”
他看向九先生:“但我要的不是这膜拜,而是一种责任。有人曾经说过,人的地位越高责任越大。你们汉人现在乱着没有皇帝统治,那么只好我来替你们汉人的皇帝把这件事做了。”
“什么事?”
九先生不解。
蒙哥的视线放在远处,河道上黑旗军的水师大船还在来回巡游。就在不久之前,大船上的火炮刚刚对准备强渡沂水的蒙元士兵完成了一轮屠戮。至少有上千名士兵的尸体,顺着河水流向远方。
九先生顺着蒙哥的视线往远处看,看到了那些大船。
但他,却注定了理解不了蒙哥的心思。
因为,他没有看到过那画面。
……
“四个大自在也打不过一个萧一九。”
九先生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四个一模一样的人,忍不住摇了摇头。他实在有些不能理解大自在的高傲从何处而来,在传闻中大自在仅次于大轮明王,可是现在四个大自在加在一起也不行,但是……大自在的脸上依然是那种高高在上的神情。
他不能理解的就是这个,大自在凭什么高傲?
“你们却表现出来的像是胜者。”
他说。
其中一个大自在标志性的笑了笑,那么漂亮温和。
“我们四个都是大自在,可真正的大自在已经死了。这样说你不能理解,因为你是个凡人。我只是想告诉你,虽然我们加起来也不如萧一九一个,但他也是个凡人。而我们,是神的使者。”
“神?”
九先生微微一怔,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大轮明王都已经死了,你们却还在宣传自己是神的使者?毫无疑问大轮明王在草原上就是一尊大神,足足一千年都没有人敢挑战他的神威,我对他很尊敬。可他死后,草原上还有神?”
大自在似乎对他的讥讽一点儿也不在意,反而脸上是一种对九先生无知的怜悯和宽恕。
“大轮明王是神?”
他笑着说道:“大轮明王什么时候是神了?他的身份和我们一样,如果真的要区分,他也只不过是地位高一些的神的使者。他的一切,包括修为和地位都是神赐予的。如果你认为他就是草原上的神,我不责备你的无知,只感慨你的浅薄。你知道桑乱吗?连桑乱也不过是神创造出来的一个代表而已,大轮明王又算的了什么。”
九先生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看向大自在:“谁是神?”
“真该带你去大雪山大轮寺里看看。”
大自在道:“不过可惜,神没有召唤你,我也没有权利带你去。”
“主宰大轮寺的不是大轮明王?”
九先生问。
大自在道:“首先你弄错了一件事,这个世界上不是先有的大轮明王才有的大轮寺,而是先有的大轮寺后有的大轮明王。连大轮明王的称呼都是神赐予的,这些事你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但是,你不能以你自己的无知,来嘲笑佛宗。”
“如果佛宗真的有一尊神,为什么他不亲自来?”
九先生再问。
“神本来不想干涉人间的事,而是静静的看着。只有人自己的发展走上了歧途,神才会出现来拨正。现在,人已经走在歧途的路上了,所以才会有这次东征。不管你提出联盟是出于什么目的,神都不会在意。神万能无所不知,如果你见到神,也会顶礼膜拜。”
大自在说。
“神万能,无所不知?”
九先生怔住,他一瞬间就想到了那个地宫,那里有太多太多他搞不懂的东西。如果神真的无所不知,是否可以解答他心中的疑问?
“我想见道他。”
九先生说。
“我会帮你请示的,如果神允许你见到他,我会带你去大轮寺。不过,那是世间最大的秘密。即便神答应你去了,你也不能胡乱去说。不然,神罚降临,你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桑乱惊采绝艳,修为天下唯一,可是在神面前,他不堪一击。”
大自在笑着重复了一遍:“是不堪一击。”
“不过,那也要等到这次东征之后,或者扫除了所有障碍之后。现在最大的障碍不是沂水,也不是沂水上汉人的战船,而是那个叫萧一九的人。如果能杀死他,大军就能迅速东进。他死了的话,我倒是愿意提前为你请示,带你去大轮寺。”
大自在道。
“萧一九……”
九先生沉默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单打独斗,我没机会赢他。”
“那就想个法子,我们五个人一起。”
大自在道:“可以挖一个坑,让他跳进来。”
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有人急切地说道:“九爷,有秘闻信号。”
九先生脸色变了变,随即站起来快步走出房间。门外,他的亲随压低声音道:“信号是一路传过来的,源头在江北道那边,应该是信差紧急之下发的,咱们的人看到之后,一路传递发送信号,到这,差不多已经过了有半个月。”
“我要离开一趟。”
九先生道:“没有什么大事,信差不会主动联络我。”
……
“有办法跟着信号找到那个九先生吗?”
吴一道问。
酒色财摇了摇头:“不可能,因为月影堂的人也不知道九先生在哪儿,所以信号不是一条线传出去的,而是散开来,凡是有月影堂弟子的地方,信号就如蜘蛛网一样往四面八方传递。所以不可能顺着信号找到九先生,只能在这里等。”
方解点了点头:“那就等。”
他抚摸着手里的朝露刀,感受着刀身上的冷冽:“这个人既然这么喜欢挖坑让别人往里面跳,那么咱们就在坑里等着他。我很想知道,想算计整个天下的人到底什么模样。”
吴一道也笑了笑:“这次,坑底的不是猎物,而是猎人。”
第1054章 东疆乱事
这个世界或许从来都没有绝对的公平。
比如说,强大的蒙元狼骑在草原上所向披靡,却望着一条沂水只能感叹。黑旗军的水师大船在水道上的统治力无可动摇,从汉人那里学来的打造浮桥的战术在黑旗军水师的碾压下根本没有办法施展。
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提前打造好的浮桥在数百人的抬举之下冲进了河道里,可惜,因为对沂水宽度估计的不准确,以至于浮桥短了那么一截,没等蒙元人想好怎么继续下去,黑旗军水师的弓箭手就用羽箭把抬着浮桥的士兵屠戮了一阵。
后来蒙元人变了法子,强掳来很多汉人百姓,让他们抬着浮桥进水。这下黑旗军的士兵确实不敢再放箭,却从上游放下来两艘火船,直接把浮桥撞断,然后水师的船只开始救人。把落水的百姓大部分都救了上去。
蒙元人想尽了法子,就是过不去。
“有时候觉得真是有些无奈。”
大自在看着九先生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这个世界上因为有了修行者而变得不同,一个国家强大与否取决于什么?强大的军队?丰厚的粮仓?还是亿万的子民?都不是……有时候就算是身为修行者,也想骂一句……”
蒙哥看向他,眼神里有些轻蔑。
“你还真是虚伪。”
他说。
大自在哈哈笑了笑:“左右一个国家的,竟然是个人而不是强大的军队,这确实让人有些不能接受,尤其是您,尊敬的陛下。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修行者的话,或许战争才会变得公平。现在只是一个萧一九拦在这,我们便不能过去。不过话说回来,即便这个世界上没有修行者,您想要打过河也不是一件容易事。黑旗军的炮舰就好像一头一头洪荒猛兽,而您的手里,没有屠龙刀。”
他坐下来说道:“怎么才算公平呢?这个世界上有公平吗?没有修行者的话,就要致力于发展兵器,就好像现在的黑旗军一样。拥有火器之后,黑旗军的战力却是令人赞叹。以前各国之间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大修行者不参与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可这规矩毫无意义,哪个修行者眼见着自己的国家遭受侵害而不出手?”
蒙哥道:“即便是最强大的修行者,能做到屠尽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吗?”
大自在摇头:“不能。”
蒙哥道:“所以,还是这个世界上有修行者相对公平一些。当大修行者不可控,或许连帝王的性命都不保。但当武器失控,这个世界都不保。”
“您已经是神忠实的信徒了。”
大自在微笑道:“我为您感到高兴。”
蒙哥摇头:“也许,我是错的。”
“为什么?”
大自在问。
蒙哥深深的吸了口气:“我从大轮寺下山之后虽然做出了决定,但心中始终有个问题不能明白。到底什么样的发展才是正确的……修行者来决定国家的命运走向?这不行,就好像这一千多年来大轮明王始终压制着我阔克台蒙家族一样,他可以随时决定整个黄金家族的生死存亡。除非,黄金家族中诞生一个真正的可以将大轮明王击败的大修行者,不然这个命运除非大轮明王死就不会改变。”
“但是,如果有毁天灭地能力的武器掌握在帝王手里,那么才更合适一些。”
大自在不解道:“您刚才不是还说,有修行者的世界抆相对公平些吗?”
蒙哥道:“我说的公平,是对普通百姓的公平。修行者高高在上,即便失控他们要杀的也只是贵族皇族,而不会滥杀无辜百姓。但武器达到那样的威力之后,一旦使用牵连到的将是普通百姓。我这次东征,不是站在蒙元大汗的位置上做出的决定,我不是神,但我的思想和绝大部分人不同。”
“不能理解。”
大自在道:“我以为您是为了蒙元崛起而做出的决定。”
“如果是为了蒙元崛起,我倒是更希望如黑旗军一样发展火器。”
蒙哥看了大自在一眼:“对全天下的百姓来说,我的选择是对的。唯独对黄金家族对蒙元来说,我的选择是错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在大轮寺里看到那一幕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必须阻止它发生。那一刻,我忘记了自己是蒙元的大汗,忘记了自己肩负着黄金家族崛起的使命。”
大自在皱着眉:“您……还真是矛盾。”
蒙哥看向河道那边,指了指说道:“如果你们在三天之内不能杀了萧一九,然后摧毁黑旗军的水师炮舰,我就带兵回去。现在我的损失还不算太大,回去之后休养一阵子,蒙元的国力还能恢复过来。我已经逐渐从那种为天下人做此事的心态中走出来,如果挫折再多些,我会变成原来的我。”
大自在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好,三天之后,如果九先生没有回来,我们四个就算是拼死也要让萧一九不能再拦住您面前。”
蒙哥摇了摇头:“到现在你还没有想清楚一件事……这次东征,佛宗才是主力,而我只是带着狼骑配合。因为你们佛宗才是神的忠实信徒和奴仆,而我不是。如果非要分出来的话,那么最多我也只是神的帮手而已。”
大自在心里一震,他忽然想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蒙哥确实答应了神要东征并且付诸行动,但是蒙哥首先是一个大汗。当他看到黑旗军的火器威力之后,如何能不动心?一旦这个大汗越发的觉得火器的发展才是人类应该走的路,那么这次东征只怕将半途而废。
……
长安城
方解走在大街上,并没有伪装也没有挡住面目。其实长安城的百姓真正认识方解的人并不多,即便是东二十三条大街上的那些人也并不是人人都记住了方解的脸。长安城太大了,没有见过方解的人才是大多数。
他走在西城的大街上,这里他很少来,所以百姓们都不认识他。
此时他走在大街上看这座大城的心情,和以前在长安城已经不一样。以前在长安城的时候,他是用一种仰视的态度来看长安,觉得这里太大即便是身在其中也有一种距离长安很遥远的错觉。
现在,他看长安的心情说的粗俗些,就像是一个富商,走在自己名下的产业里。
说的雄武霸气些,就是……帝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这些天来,长安城的局势已经逐渐稳定下来。那些该死的人已经杀的七七八八,每天菜市口都会有一批人犯处斩。就好像当年怡王杨胤造反之后,菜市口每天都会有一批人掉脑袋的场景一模一样。
城里现在达到了一个很微妙的平衡,方解需要靠杀一批人来立威,让所有人清楚现在谁是长安城的主人。而那些活着的朝臣的想法则是,牺牲一批人来换取方解的接受。双方各取所需,死去的人只是大浪淘沙而已。
“主公。”
陈孝儒从方解后面追上来,压低声音说道:“东疆那边有消息过来了。”
……
东疆
凤凰台
这座大隋很有名气的边城如今已经残缺不全,城墙上都是伤痕,炮弹留下的痕迹触目惊心。城墙上,墙垛已经没有剩下几个,但矗立在城墙上的大隋烈红色战旗依然随着风飘扬着,哪怕它已经如此残破。
这里已经坚守了很久,这里已经死去了很多人。
即便奥普鲁帝国的军队拥有着强大的火器,可是有些时候,军人的毅力和斗志才是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关键因素。东楚被轻而易举的灭国,作为东楚的紧邻,隋人却表现出来一种让洋人敬畏的斗志。
现在负责守这座边城的,正是黑旗军纳兰定东的人马。
他带着十万大军离开了根基之地,离开了熟悉的家乡,万里迢迢从西南赶到了东疆。然后一刻不停的就开始了和洋人的激战,从不曾后退一步。
纳兰定东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洋人的连营,心情有些不平静。已经半个月了,沐广陵答应的补给还没有送过来。照这样下去的话,再用不了十天大军就会断粮,这还是在黑旗军有货通天下行支援的情况下。
洋人的舰队从长江口进入内陆,然后分别袭击了隋军的后路。因为在打探情报上稍显掉以轻心,从江都支援过来的赵家军溃败,被洋人的军队一口气击退了近百里。如此一来,局面立刻变得混乱起来。
现在,汉人的军队前面是洋人,后面也有洋人。而洋人的前面有汉人,后面也没准有。各路汉人的军队加起来人数超过近百万,可没有一个统一的指挥调度,如同一盘散沙。来的人都是想拒敌于国门之外,可谁又都不服谁。
当初沐广陵连续派了六支人马驰援凤凰台,结果其中五支队伍根本就没有出兵。其中一支赶到凤凰台的,是由东疆各绿林道上的人马组成的联军。结果这样一支战力出众却毫无作战经验的队伍,只坚守了七天就已经死掉了超过七成的人马。
若不是纳兰定东决定带着黑旗军过来,只怕此时凤凰台早就已经丢了。之所以凤凰台如此有名,正是因为其重要的战略地位。一旦凤凰台丢了的话,洋人的队伍就能长驱直入。可以说,东疆做险要处莫过于凤凰台和山海关两处。
为了这件事,沐广陵大为恼火,召集人开会的时候,一怒之下斩了那五支不听将领人马的首领,结果激起了矛盾,还没和洋人交手,倒是自家人之间先打了起来。
“大将军,沐广陵派人送信来了。”
亲兵快步到了纳兰定东身后,递上来一封书信。
纳兰定东将书信展开后看了看,随即冷笑:“我在带兵来之前,一直以为沐广陵是个真英雄。可是现在,他的精力已经逐渐从抵抗洋人上转移到了维持自己的地位。他请我出兵断了庐陵军的后路,然后将庐陵军一口吞了。一开始沐府的人马是站在最前面和洋人真刀真枪对着干的,现在却算计着怎么保存实力。驰援东疆的人马越来越多,沐广陵的私欲就越来越重。”
“那咱们怎么办?”
亲兵问。
纳兰定东将那封书信递给亲兵:“快马加鞭给庐陵军那边送过去,告诉他,我黑旗军不会干出伤害友军的事,庐陵军可以向我背后靠拢,庐陵军的粮草补给,我黑旗军出了。”
“可是……咱们的粮草都快不够用了。”
亲兵急切道。
“沐广陵以为握着粮仓就握着所有人马的命脉,那咱们就自己去把命脉拿回来。”
纳兰定东转身:“让骑兵准备,今夜随我出征!”
第1055章 黑旗赤眉
沐广陵这段日子一直很烦恼,几乎没有一天心情是好的。东疆的战事虽然没有出现什么大的变故,可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如此敏感让他不得不想的更多。洋人进攻的几条线都被挡住,想要攻过来并不是特别容易的事。最主要的是凤凰台有黑旗军守着固若金汤,对于沐府来说这是最好的事。
当初那个叫纳兰定东的人带兵去守凤凰台的时候,沐广陵心里还有些不放心。那可是整整十万大军,摆在沐府的正前方,一旦凤凰台失守的话洋人大军长驱直入,沐府首当其冲。
不过,后来沐广陵发现将黑旗军安置在凤凰台是最合适的选择。其一,黑旗军那十万人马的战力确实很强大,非但有精锐轻骑,还有火器营。这样的一支队伍若是放在自己背后,沐广陵或许会更担心。
其二,黑旗军是来自各方援军中实力最强的一支,不少小股势力都在往黑旗军那边靠拢,一旦靠过去的人太多,对于沐广陵在东疆的智慧地位就是一个挑战。
说实话,沐广陵不是不想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和洋人交战上。可随着东疆的局面越来越复杂,他不得不把自己的精力从战事上收回来一些。洋人固然要打,可地位也要保住。凡事都有两面性,沐广陵的心思越来越多的放在勾心斗角上并不是他一个人的缘故,若是其他人不是盯着他的位置,他也没这么多烦恼。
他最担忧的黑旗军被按死在凤凰台不能动,而黑旗军的粮草补给又攥在他手里。另外能威胁到沐广陵地位的,就是从江都赶来支援的赵家军。前几日洋人抄了赵家军的后路,沐广陵不是没有收到消息,他犹豫着要不要派兵支援的时候洋人已经胜了,赵家军一溃百里,估计着短时间内难以恢复过来。
当然,他犹豫的时间稍稍长了些,三天。
“主公。”
沐广陵手下有几个地位很重的将领,其中之一就是在蓬莱岛战死的晏历。其次,便是现在跟他说话的这个人。此人大概五十岁左右年纪,已经跟了沐广陵多年,领兵有方,且颇有智谋。
此人名叫沐自欢,论辈分是沐广陵的堂兄。
“现在黑旗军的事倒是不用太担心,属下估摸着黑旗军最多也就还有半个月的粮草,到时候只要咱们再按住几天不发,他们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只要让他们吃一个大败仗,兵力减少一半,对咱们就没有什么威胁。然后再把粮草发过去,随便寻一个人杀了顶罪也能让纳兰定东闭嘴。”
“至于江都赵家那边,更不必担心了。洋人粘在赵家军屁股后面追,赵家军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去管旁的事。这两支人马不担心的话,倒是有一支乱七八糟的人拼凑起来的人马不得不值得重视起来。”
沐广陵想了想问:“赤眉?”
沐自欢点了点头:“没错,这支赤眉军最近风头很劲,也不知道是谁领兵,颇有大将之才。这个人最初只带着几百个人和洋人交战,打了就走,不拘泥于小节,战术极为灵活。只短短半年时间,就已经发展到了万余人。虽然多是些江湖客绿林盗之类,但战力确实不容小觑。”
沐广陵道:“那些江湖客和绿林盗本就彪悍,只是缺少一个能服众的人指挥。这个赤眉军的首领叫什么,可查到了?”
“没有。”
沐自欢摇了摇头:“此人极为神秘,即便是和部下将领见面也以黑巾遮面。不过据说高高瘦瘦,因为他将自己的眉毛染成了红色,所以被人称为赤眉将军。以至于,这支队伍就叫做赤眉军。”
“回头你派个人去一趟,若是赤眉军愿意归顺我沐府,我不介意给他一个真真假假的将军位子。”
沐广陵道。
沐自欢点了点头:“属下记得了,回头就安排人去一趟。不过赤眉军作战不拘一格,今儿在木县,明儿就没准杀到陶管,来去无踪,想找到他们得费写功夫。”
“不过万把人的绿林草寇而已。”
沐广陵道:“我府中这样的人也不少,只不过战事初期死伤惨重。这赤眉军若是愿意归顺就归顺,不愿意的话就找个机会让他们和洋人去死拼一场,他们也算死得其所。我有心抗敌,但现在军令不明,令出多门,于战事来说毫无益处。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待日后将洋人打出去,我再好好补偿他们的亲眷后人就是了。”
“主公何须为此心忧?”
沐自欢道:“这些人桀骜不驯,留着也早晚都是祸根。等到洋人被击退之后,这些人已经抱成了团,一股一股的实力,大大小小遍布东疆。到时候再想清理可就难了,不如趁着现在让他们和洋人去死拼,也算成全了他们。”
“对了。”
沐广陵道:“黑旗军那边,你回头派个人去见纳兰定东,就说粮草在半路上被赤眉军给劫了。”
沐自欢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主公这一石二鸟之计,妙极!”
他才说完,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主公,大事不好!”
……
沐广陵听刚急匆匆进来的亲兵说完,脸色猛地一变:“你再说一遍!”
那亲兵被沐广陵狰狞的表情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垂着头回答:“就在十天之前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支人马,突然出现在茂然仓,打着的是咱们沐府的旗号,骗开了城门,结果至少一万骑兵冲了进去,只一个时辰便将城中咱们的守军缴械,然后从茂然仓里一口气运走了小半数的粮草,足足运了三天三夜。”
“不知道从哪儿来的?”
沐广陵怒问:“茂然城的丁海是白痴吗!被人打进了城里劫走了粮食,居然不知道对方是谁!”
“其实已经不必去猜了。”
沐自欢在旁边叹了口气:“主公也是一时心急,怎么就忘了,如今在东疆各支人马中,除了黑旗军谁还有一万人的骑兵?”
“纳兰定东?”
沐广陵眼神一变:“从凤凰台到茂然城至少要走七天,就算骑兵速度快也不会少于三天。如果是纳兰定东的人马,要穿过我布置在他们身后的周傲所部,周傲手里有三万人马,怎么那么轻易让纳兰定东带着一万轻骑穿过去?”
“确实有些疑问。”
沐自欢道:“如果黑旗军闯营,周傲必然向主公禀报,而且会派人迅速赶往茂然城送信,可是周傲第一没有向主公禀报,第二没有向茂然城送信,莫非……莫非纳兰定东竟然敢偷袭周傲所部?且……且没有放走一个人?”
“不可能!”
沐广陵怒道:“周傲是我亲手调教出来的将才,就算被人突袭,也断然不会把三万人的队伍全都送给黑旗军,一万轻骑夜袭,难道一个人都没逃出来?我倒是宁愿相信,周傲得了沐广陵什么好处,装作不知情!”
“报!”
正说着,外面又有一个亲兵快步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主公,茂然城守将丁海派人送来消息,说……说周傲将军所部不知道被什么人击溃,一夜之间消失了。黑旗军从茂然城走了之后,丁海将军亲自去了周傲将军所部驻地,质问周傲将军为什么没有提前示警。结果发现周傲将军的大营已经毁了,营地一片狼借,一个活人都没看到。”
听到这番话,沐广陵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摇晃了一下:“这……这怎么可能?!那可是足足三万人马,便是被人突袭也不可能一个都没活下来。速速派人去查,我要知道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对……”
沐自欢倒是还能保持清醒,他仔细地想了想之后忽然心里一亮:“主公,不如迅速派人去北辽人的驻地看看,是不是北辽人的寒骑兵出来了!就算是黑旗军的轻骑战力强大,可要在一夜之间将周傲所部尽数生擒活着杀了,我是断然不信的。属下怀疑,是北辽人的寒骑和黑旗军联手做了这件事,要知道那个纳兰定东,可是北辽人!”
沐广陵这才想到,脸色青的有些发黑:“我倒是忘了,方解之所以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领兵十万来东疆,正是看中了他北辽人的身份。立刻派人去北辽人的驻地看看,如果他们的骑兵不在,我倒是要去问问完颜勇做了些什么!”
“只怕已经晚了。”
沐自欢叹道:“北辽族的寒骑兵来去如风,从他们的驻地出发赶到茂然城,再避开沿途各支人马,最多也就是六七天的时间而已。现在已经过去十天,只怕北辽人的寒骑兵已经回来了。”
“沿途那么多人马,为什么没有人向我禀告!”
沐广陵啪的拍了一下桌子,怒火冲天。
“主公啊,沿途虽然有不少人马,可没有咱们沐府的兵。庐陵军倒是正拦在那条路上,可是庐陵军未见得就会向咱们报信,属下甚至还以,纳兰定东一定和庐陵军达成了什么协议,比如……抢去的粮食分给庐陵军一些。”
沐广陵智谋过人,只不过是被气糊涂了。听沐自欢分析完,他心里更堵的难受。
“报!”
还没等他的气稍稍平息一些,外面又有人大步如飞的跑过来:“主公,昨夜里赤眉军从咱们的防区穿了过去,直奔昌平城方向。”
“昌平城?”
沐广陵大步走到地图前面,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最终停留在昌平城的位置上:“这伙子强盗民夫,只怕是已经得到了黑旗军手中有粮食的消息,直奔着凤凰台去了。过了昌平城再走三百里就是凤凰台,庐陵军现在就在昌平城!”
“既然已经知道赤眉军在哪儿了,那就好说。”
沐自欢阴测测的冷笑道:“要去昌平城,必然要走十里峡,刘居安的队伍就在十里峡东边,主公可下令让刘居安带兵堵住十里峡,属下亲自带兵过去,将赤眉军两头堵死在十里峡内,既然留着是祸根,不如早早除去。”
沐广陵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去吧,手脚干净些,不要让人把这件事宣扬出去。”
第1056章 抢彼此的主角
长安城
方解看到骁骑校加急从东疆送过来的消息之后,眼神里的怒意就不可抑制的蔓延了出来。
“我本以为沐广陵还算得上真英雄,现在看来倒真是高看了他。现在洋人还没被击退他就开始排除异己,连给其他抗贼队伍断粮这么卑劣龌龊的法子都干的出来。如果不是咱们有货通天下行撑着,只怕守凤凰台的队伍就要断炊了。”
“东疆局面太乱,沐广陵或是在想,先把内部的事稳定下来么,再对外就能集中精力了。”
独孤文秀在旁边说道:“可是,他却忘了,洋人哪里会给他时间治内?他忙着给其他抗贼队伍施压,洋人自是乐见其成。真要是出了什么大乱子,属下担心纳兰将军那边压力会更大。以属下之见,不如派人千里加急赶去东疆,让纳兰定东带兵退回山海关之内。洋人要想入关必走山海关,在关内狙击也不失为良策。”
吴一道沉思了一会儿说道:“独孤之言确实有道理,沐广陵现在一门心思想把指挥权攥住,让所有人都听他的号令这本身没有什么错,战场上,令出多门本就是大忌。可他的手段太卑劣了些,不如调纳兰的人马回山海关里边布防。”
方解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过了好一会儿后才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让骁骑校用最快的法子给纳兰送消息,让他即刻带兵从凤凰台撤出来,退回到山海关里边布防。不过,洋人的水师很强,有可能已经从长江入海口进来。咱们的水师现在都用在西边挡住蒙元人,一时之间也调不过去。让纳兰小心些,不要被洋人抄了后路。”
“最可恨的是杨顺会!”
陈孝儒怒道:“手里攥着近十万精锐,偏偏忘了自己是个汉人甘心情愿的给洋人做奴才!如果牟平城那十万精锐拦一拦的话,东疆的战事也不至于如此混乱。”
吴一道摇了摇头:“杨顺会已经指望不上了,这个人留着反而是祸端。我看,不如除了他。我想他部下军中也有不少人看不惯他所作所为,如果他死了,会有一大批义士站出来抗击洋人。要不,我安排人去一趟牟平城?”
“骁骑校在那边有人,不过杨顺会的修为也不俗。”
方解道:“与其让他控制着十万大军毫无作为,确实不如让那队伍散了。不过骁骑校那边人手有些不足,侯爷可以调派高手去东疆。”
“我看……酒色财可以去。”
吴一道试探着说了一句。
方解点了点头:“嗯,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侯爷从货通天下行里选一些人手,陈孝儒,你从骁骑校里再选一些人,让酒色财带着去东疆。这次如果立了功劳,骁骑校副都统的位子就给他坐稳了。”
“喏。”
陈孝儒垂首应了一声。
“另外……”
吴一道站起来说道:“主公进长安城已经快两个月了,从各地赶来的江湖宗门门主已经到了二百多个,这几日来的尤其多,每日都有十几二十个赶来。估摸着再过十天,就能有大大小小五百个宗门的门主到来。其中道宗各道观的观主,占了其中半数。主公若是能抽个空子,可以去见见这些人。”
方解嗯了一声:“倒是确实该见见,江湖上的人多豪侠多仗义,这次能召集这么多人来倒也是一件盛事。回头把道宗的事捋顺了,江湖上也能太平些。”
陈孝儒道:“其实属下觉着,大部分江湖宗门都有依靠朝廷之心,现在天下还没有稳定下来,主公若是愿意接纳他们,他们自然心满意足。主公若是不接纳他们,没准他们就去投了别人。谁都想在乱世中捞一些功名,就看朝廷给不给一个认同。”
方解点头:“回头侯爷和陈孝儒你们先去见见,等过几日我先办个宴席,招待一下他们。陈孝儒,你尤其要多注意些,江湖宗门来的多了,城中治安难免会差。骁骑校和各衙门的人要多维持,绝不能扰了百姓的安宁。”
“喏!”
陈孝儒大声答应,然后问道:“主公,这些江湖客都安置在驿站,长安城里驿站有一百零八处,太过分散,不如都安排去演武院里居住。对于一般的江湖客来说,演武院这三个字还是有分量的,他们不敢造次。”
方解嗯了一声:“规模着那位九先生也快到江北道了,明儿一早我就出发,带着酒色财去见见他。待我回来之后,再招待那些江湖朋友。”
……
江北道
方解让酒色财发消息的地方极为巧妙,避开了黑旗军布防的地方。方解担心的是这个九先生修为太高,来的时候要是从秦河到灵门关一带走一圈,会对黑旗军的将领不利。虽然萧一九现在就在灵门关,但终究不可兼顾。
约定的地方,叫塟贤台
就在长江北岸。
之所以这个地方叫这样一个名字,是因为在几年前这里有一位真正的大贤死于此处,虽然后来他的尸首被仇人夺走鞭尸,但随着这件事传开,这里的名气还是越来越大,成为不少人慕名来拜祭的地方。
他叫万星辰。
塟贤台是黑旗军后来整理过的,在这里建造了一个坟冢,规模并不是很大。毕竟这里只是一座空坟,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黑旗军过去之后,这里并没有荒废下来,凡是路过的江湖客,都要为坟填一捧土。
九先生走到这座坟前,不知道为什么神色很凝重。
“早该想到了……如此低劣的计谋,居然得逞。”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然后蹲下来,将坟边的几棵野草拔掉。然后从旁边捧了几捧新土,在坟头上拍实。
不知道什么时候,坟的另一侧也有人在填土。
九先生没有抬头,对面那人也没有抬头。
“其实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最大的那个对手,甚至没有想过要跟你见面。”
九先生一边拍打着坟头滚落下来的散土一边说道:“有些时候人生就是这样不顺心,一个我不认为是对手的人却偏偏成了对手。其实我看到这座孤坟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会是这样,但我没有走。我在想自己为什么会被人骗了,想来想去,发现不是我低估了你,而是高估了自己。”
对面那人笑了笑,声音很轻,就好像怕惊扰了坟中安睡的灵魂。是的,这坟里没有尸骨,但如果人有灵魂的话,一定在这里。
“你有没有想过,你把我算计来,但是死的可能使你?”
九先生问。
对面那人站起来,拍打了几下手掌上的尘土:“有没有跟你说过,你是个话唠?”
……
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如此平静。
方解从腰畔上解下来烟斗,点燃抽了一口。他坐在坟的这边,九先生就坐在坟的另一边。两个人好像不是对手,不是仇敌,当然也不是朋友,就好像是路人,彼此只在对方的人生中出现一次,然后便交叉而过。
“烟斗是老人的象征。”
九先生说。
方解吐出一口烟气,看着烟气在天空中逐渐消散:“也许,我比你想象中要老一些。”
九先生嗯了一声,虽然他根本就不可能理解的出来方解话里的含义。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不解之事,太多的未知之事。就好像我曾经停留过很久的那个地方,明明属于这个世界我却不懂。如果我懂了的话,可能会离着很远就已经把你干掉了。”
九先生想到这忍不住笑了笑:“那一定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方解轻轻笑着,看着天空中缭绕的烟气:“每个人都看过听过很多离奇古怪的故事,每一个故事中经历过不平凡事的人才是主人公。要么在险境中得福气,要么在危难中知因果,最终都能有一番大作为。其实,每个人都是一本书,都是这本书里的主人公。比如你,一定经历过很多常人根本想都想不到的事,按照故事的规律,你觉得自己应该是一个故事的主角。”
“你呢?”
九先生笑问:“是不是你经常会有这样的想法,从小就有?你觉得自己就一定会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甚至错觉这个世界都在围绕着自己发展。如果离开了自己,世界指不定变成一幅什么鬼样子。”
“对啊。”
方解点头:“不过我想,不只是你我,也许每一个人在孩子的时候都有过这样的幻想,等到成长之后,随着生活被琐事牵绊,也就没了时间再去幻想。而在长大之后还持续这种幻想的人,多半有奇遇。”
九先生嗯了一声:“诚如你所说,如果把每个人的人生都看成一本书,自然而然每个人都是主人公。你这样说我忽然明白过来,我的世界原来不必别人大多少,都只是一本书罢了。不过,我这本书或许更厚重一些,很厚很厚。”
他问:“你呢?”
方解笑了起来,格外灿烂:“我和别人也有些不同。”
“哪里不同?”
九先生问。
方解转过头,看向九先生:“每个人都可以把自己看成一本书的主人公,你是这样,他是这样,天下人都是这样,可我不是这样。在我看来我是主角,不是一本书的主角,而是每一本里我都是主角。”
九先生眉头皱了皱:“野心真大。”
两个人中间隔着一座空坟,里面葬着一个那么那么有分量的灵魂。
而就在这沉睡的灵魂身边,两个看起来年纪都不是很大的男人都站了起来。面对面站着,脸上的表情都有些相似。
“我觉得,我应该能杀了你。”
九先生认真地说道:“那样的话,你的那些书就都是我的了。”
方解嗯了一声:“我等你来取。”
第1057章 死亡就在一尺之外
“我忽然想到,如果我意外输给了你,那我岂不是很冤枉?”
九先生看着方解说道。
方解却笑了起来:“谢谢你这样想,你已经输了一大半。”
“在努力成为别人那本书主角的路上,总是会死人。”
方解将朝露刀提起来,指向九先生:“而你此时却忽然变了主意,我知道你是想说服我和你联手了,然后可能会透露给我一些秘密,让我觉得在你的帮助下我能取得更大的成功,对不对?但我不想给你机会说什么,一旦你把我说动了心可怎么办?我要的天下是我一个人的天下,不需要分享。”
噗
朝露刀上一股火焰升腾起来,顺着刀锋蔓延了出去,刀子上吞吐着的火焰足有三米左右长,火焰燃烧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九先生愣住,似乎没有想到方解会在这么说。
“我知道你已经开创了自己的界,可你没有经历过黑暗。”
九先生张开双臂。
方解刚要向前劈刀,天忽然黑了。
黑的很快,很彻底。只在一瞬间天就完全黑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黑暗。更为可怕的是,方解能感觉到朝露刀刀锋上的火焰,却一点也看不到。这不是很奇怪吗?火是照亮黑暗的东西,哪怕只有星星点点的火,也能照亮星星点点的地方。方解的金火无所不焚,只天下至纯之火。可是在这黑暗中,火却无法散发出光明。
连火都失去了光明的黑暗,是一种怎么样的黑暗?
“你觉得你可以杀我,觉得我忽然想改变主意是气势上已经弱了下来。错了啊……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我之所以敢来之所以和你说那样的话不是因为我没有把握,恰恰是因为我有把握啊。”
九先生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却不知来自何处。
黑暗
让人心里恐慌的黑暗。
方解能听到火焰燃烧的声音,却看不到火焰。
下一秒,方解让火焰围绕着自己的身体燃烧起来。即便看不到,但方解知道火焰就在那儿。也许九先生的这种黑暗是真的让火焰失去了光彩,也许只是蒙蔽了方解的感官。可不管是火焰失去光彩还是方解被封闭了眼睛,火焰终究是没有消失。
金火在方解身边形成了一个中空的火球,方解就站在火球里面。
噗
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在火焰上,方解随即闻到了一点什么东西烧焦了的味道。那不是内劲,或许是什么暗器之类。
“确实有些手段。”
黑暗中,九先生的声音再次传来:“这火焰倒是真有些门道,若是换做一般的火在我的黑暗中早已经熄灭,不得不说,你之所以成功确实有些道理。不过,这只是一个开始,进入黑暗,你将无法再见光明。”
方解辨别不出声音在哪儿,但他却没有恐慌。黑暗让他失去了视力看不到敌人的存在,却不会击垮他的斗志。他慢慢的把眼睛闭上,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感觉上。金火缓缓地在他身体外面流动着,就好像他蔓延出来的感觉,只要有东西接触到火焰,方解就能察觉到。
“眼。”
九先生的话语似乎就在很近处,又似乎在极远的地方。
“这只是第一层而已,接下来,你会逐渐感受到自己失去一切感知的能力,甚至就连痛楚都感觉不到。那会是一种很奇妙很舒服的死法,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耳。”
第二个字出现,然后方解就听不到了火焰燃烧的声音。
“鼻。”
第三个字出现,然后方解就闻不到了火焰燃烧的味道。
“身。”
第四个字出现,然后方解就感觉不到了自己的身体。
连续四个字,似乎如咒语一样的灵验。随着这四个字出口,方解就失去了很多很多。他有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他的鼻子还在,却什么都闻不到。他的耳朵也在,什么都听不到。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存在,那是一种你想动一动左手,可发现左手不见了。你想抬一抬右脚却发现右脚也没了的感觉。
方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毫无知觉,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因为,他必须让自己心里踏实下来。
……
在很久很久以前,大内侍卫处里曾经做过这样的一个惩罚。一个无论怎么用刑都没有招供的犯人,坚强有毅力,不管刑罚有多可怕残酷,他始终能咬着牙一个字也不出口。后来,当时的一个千户想到了一个办法,他将这个犯人关进了永远也见不到光的地方,黑暗到令人窒息。
然后就不再理会他。
第一天,这个犯人只是冷笑。第二天,他开始沉默。第三天,他开始怒骂。第四天,他变得昏昏沉沉。第五天,他变得模糊起来。第六天,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哪儿坏掉了。第七天……他开始疯狂的大吼大叫来证明自己存在着。第八天,他开始自残用疼痛提醒自己还活着。
十几天之后,在这间有水有食物的黑暗房间里,他奄奄一息。
嘴里只喃喃的不断的重复着一句话……我活着我活着我活着……
方解现在所处的环境,比那个犯人还要恶劣的多得多。最起码那个犯人还能知道自己就在那,他能摸到自己的身躯能闻到囚牢里的味道,可是方解此时什么都感觉不到。当一个人看不到听不到感觉不到,会有多可怕?
方解深呼吸,却感觉不到自己在呼吸。
这个时候,换做一般人一定开始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别人怎么了,怀疑那火焰是不是还在,怀疑要杀自己的人是不是就在自己不远处面对面站着狞笑着看着自己。意志薄弱的人,或许立刻就会疯狂的挥舞手臂狂奔起来。
但方解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闭着眼睛。
一层淡青色的气流悄然的从他手心里缓缓的流淌出来,然后围绕着他的身躯形成了一个圆。在那层金火的里面,淡青色的气流又形成了一个保护层。当然,方解还是感觉不到。到了这个时候,方解的心变得越来越安静,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他连自己的界都感觉不到了。
存在,但感觉不到。
“咦……你心志倒是不错。我曾经这样杀过一个修为比你要高不少的人,只不过片刻他就变得疯癫起来。看来有些时候修为真的不是衡量一个强大与否的绝对标准,你确实很强。可是,这也仅仅是一个开始。接下来,会有让你以往从不曾体会过的恐惧。如果说之前我给你的只是让你无知无觉,这只是让你失去反抗。当你不能反抗,才是真正的开始。”
声音持续的传来:“你知道我当初是怎么杀掉那个人的吗?”
九先生似乎是笑了笑,有些得意:“就好像今天一模一样,我在他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将他带入了黑暗之中。然后封闭了他的眼耳鼻身,因为他的心志远不如你坚定,所以我还成功的干扰了他的意。刚才我也要那样做的,但我不能侵入你的心神,所以……我只能侵入你的身躯。”
“也许你理解什么叫做侵入,我简单解释一下我的能力。我可以让人陷入黑暗不能自拔,然后,我还能掌握一种很特别的能力……腐蚀。那天,我也是这样和他聊着天,告诉他,你的腿已经烂掉了,你的胳膊已经烂掉了,你的手臂已经烂掉了,你的脸,你的鼻子,你的耳朵,甚至你的眼皮都已经烂掉了。”
九先生的笑声很刺耳,因为这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当然,我现在还没有对你这样做,如果做了,我会告诉你的。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你自己完全察觉不到。你能想象到,你的身体逐渐腐烂而你自己却好不知情的感觉吗?”
方解还是没有说话,一个字都没有说。
九先生似乎是诧异了一下,话语停顿下来。
“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他像是在失望:“如果你说话,你就会发现自己听不到自己说话的声音,进而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说过话,因为你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嘴唇动了舌头动了。如果你说话,你就会变得恐惧。只要你恐惧,死亡就要来了。”
方解还是没有说话。
“我要开始了。”
九先生等不到方解说话,轻轻叹息了一声:“我知道你有自信,你觉得你的界可以挡住我,可你真的错了。就好像你的金火可以燃烧一切一样,我的腐蚀之力也可以。而且,你的金火显然还没有修炼到最高的层次,不能燃烧别人的界。但我的腐蚀可以,我现在告诉你……你的界,我破了。”
……
方解无法分辨九先生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因为他确实什么都感觉不到。他知道自己施展出了金火,知道自己布置了界,可是,他觉得自己对金火和界都失去了掌控。不管是界还是金火,都和他有着密切的联系。现在连这种联系都没有了,所以九先生说的话可能都是真的。
“你的金火已经熄灭。”
九先生的话语声音似乎离着很近了。
“你的界已经被我腐蚀了一个小洞,别急,只要界破开一点点,我就能把腐蚀的力量送进去。不过,为了证明我比你强大我才是主角,我要把你的界全部破开。”
方解在心里默默的计算着时间,如果九先生说的是真的,他还可以封住人的意念,那才是最可怕的一件事。幸好,方解的头脑还很清晰。大约过了三分钟,九先生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我破开了你的界,似乎并不是很艰难。”
说话的声音更近了,好像就在方解身前不到一米的地方。
“你的模样确实很漂亮,怪不得身边有那么多绝色美人陪着。看看你的脸,只要是女人就不会抗拒吧?”
方解的脑子里开始有些混乱,敌人距离自己已经那么近了。
“那么,咱们就从你的脸开始腐蚀。你不会感觉到疼痛,不过为了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在我毁了你之后,我会留着你的双眼然后给你一面镜子,让你知道自己有多丑陋恶心。”
声音就来自身前一点,近在咫尺!
方解甚至错觉,已经有呼吸喷在自己脸上。
他的心开始躁动起来,头脑也变得有些混乱。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抬起手臂挥舞朝露刀。
敌人就在面前一尺之远!
一尺之远!
只要挥刀,只要挥刀,只要挥刀就能杀了他!
方解的心跳动的越来越快,他觉得下一秒自己就控制不住自己了。而对面的笑声越来越得意,似乎是在告诉方解,你就要死了,可你无能为力,你连自己挥动手臂都做不到,你现在就是个废物。有本事你来砍我啊,我就在你面前呢。
砍死他!
砍死他!
这个声音在方解的脑海里沸腾起来,无法阻挡。
第1058章 给我破!
九先生在等着,等着。
只要方解动,破绽就会出现。只要方解动,他就胜利了一大半。
可惜,明明给人的感觉下一秒方解就要挥舞手臂劈出那一刀,可他就是没有动。九先生甚至都在以为自己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但在这一步的地方硬生生停了下来。方解还是站在那,闭着眼,一动不动。
火焰还是好好的,界也还是好好的。
九先生所说的那一切,都没有发生。
如果方解的心智哪怕松懈了那么一分,他动了,他破坏了自己的界,破坏了自己的火焰,那么九先生已经轻而易举的攻进来。
方解就那么站在那里,就好像一尊石像。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方解的嘴角上渐渐勾起一抹微笑。他算计着时间,知道之前那一切都不过是九先生描绘出来的场景罢了。如果九先生说的是真的,那么此时他已经无法再思考。
“你究竟经历过什么?”
九先生的话语里透着好奇。
“这个世界上能扛得住恐惧的人不多,我不相信你心中没有恐惧,只能说你的心智远比别人要强大。既然没有办法轻松的解决掉你,我只好费些力气了。或许现在你会怀疑之前我说的话都是假的,我要告诉你的是,那些……都是真的。”
九先生说完往前迈了一步。
他的面前就是那一圈金色火焰形成的围墙,方解处于黑暗之中,但他没有。他的世界还是一片光明,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火焰上的威胁,那种无所不焚的能力让人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九先生犹豫了片刻,然后缓缓的抬起手。他伸出食指,隔着大概三尺远的距离朝着火焰指了一下。有一股灰色的气流从他的手指尖迸发出来,笔直的一条线一样朝着火焰延伸了过去。
灰气前进的速度很慢,试探着火焰的反应。当灰气和火焰接触的那一瞬,充满了侵略性的火焰开始反噬。灰气在一瞬间被逼退了一截,九先生微微皱眉,手指上迸发出来的灰气随即更加凝实了些。
慢慢的,慢慢的,灰气和火焰僵持住。
就好像两头猛兽咬在一起,都想把对方吞噬掉。火焰想将灰气烧尽,灰气想将火焰腐蚀。随着两股力量接触的越来越重,附近的空气都变得扭曲起来。
啪的一声。
火焰和灰气接触的地方炸开来一团,崩散的火焰和灰气往四周飞了出去。九先生闪身避开几点火星,脸色却没有任何变化。飞出去的火星落在一块石头上,石头随即发出一声清脆的裂声,竟是很快就被烧出来一个孔洞。灰气落在另一块石头上,石头开始变得如烂泥一样,也被融出来一个孔洞。
毫无疑问,这是世间极可怕的两种力量。
方解看不到这一切,也感觉不到这一切。
九先生却从中感觉到了方解力量的强大。
“我听闻你修行至今也没有几年的时间,有现在的成就令人赞叹。我比你修行的时间要长很久,虽然初时跟着一个不成器的师父耽误了我许久,但好歹有人为我启蒙。你却不同,若我是你,未必比你现在更强。所以……万万不能留你。”
九先生变指为掌往前一推,灰色的气流顿时变得强盛起来。如果之前的灰气只是一条涓涓细流,那么现在就是一条奔流大河。灰气汹涌的扑过去,狠狠的和方解的火焰撞在一起。因为方解感知不到自己火焰的存在,也不知道火焰此时承受的压力,所以没有及时以火之力补充,一时之间,灰气将火焰压制了下去。
但是,灰气想要把火焰吞噬也很难。九先生将灰气凝集与一处不停的冲击,就如同水龙朝着一处猛喷一样,没多久,灰气就将火焰组成的圆冲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九先生往前踏了一步,一条手臂从那个灰气占领的圆洞里伸进去,一瞬间,他整条胳膊都变成了灰色。
灰气大盛,不断的将那个圆洞扩大。
足足十分钟,灰气才将火焰驱赶开一个能容人通过的口子。九先生从外面迈步走了进来,然后,他看到了一层淡淡的青色的薄雾。
……
外面那一层火焰被灰气逼开,九先生走进了方解的第一层防御中。接下来他要面对的,则是方解的界。这个世界上总是有许多很奇怪的事,有的人修为已经到了极高的境界,却开不出自己的界。比如萧一九比如张易阳,萧一九的无限大周天,张易阳的三清阵法一旦用出来,也有接近于界的能力,但那终究不是界。
方解的修为远不如这两个人,可他却开出了自己的界。
那个只有十六七岁的七先生,也开出了自己的界。
项青牛道心开悟,有黑白鱼陪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黑白鱼就是他的界。但黑白鱼的作用不只是防御和控制,还能透彻人心,能明人心智。比如当年的陈哼陈哈兄弟,就是被项青牛的道心开了心窍。
方解的界,到现在位置还仅仅局限于防御。有人曾经说过,界其实就是在大世界中开创一个小世界,一个属于施术者自己的世界。在这个小世界中施术者就是主宰,可以在自己的世界中随心所欲。
可是,方解现在还没有到那个高度。
不只是他,便是当初的罗耀在金刚界中,也断然没有达到随心所欲的境界。创界只是最初的一个开始,也可以这样理解,界出现之后最初的能力就是防御。当界不断的成熟起来,界的其他能力才能被逐渐开发出来。
相对于修行者的境界之分,曾经有大修行者将界也分出来几个层次。第一层境界,就叫做创界。在这个时候,界能带给施术者极大的安全感。当面对危险,界可以挡开施术者自身不能抵挡的攻势。
第二层境界,叫做明界。到了这个境界之后,界的作用逐渐被开发出来。除了最基本的用于防御之外,界很多能力都是在这个境界中悟出来的。比如罗耀的金刚界可以压缩,从大到小,从小到大。当界压缩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甚至不需要施术者出手,界就可以把对手挤扁压碎。
到了第二层境界,施术者也就拥有了更多的自由。方解现在处于创界时期,他必须身处界中才能控制自己的界。而罗耀在明界时期,所以罗耀即便是在自己的界外,也能控制金刚界。
第三层境界,叫做升界。第四层境界,叫做掌界。
之所以第三层境界和第四层境界没有解释,是因为当初那个大修行者自己也只是在明界境界中。关于第三层和第四层,也仅仅是他的推测。不过,他认为修行者的界到了第三层升界的地步,就开始变得超乎寻常的强大。在这个境界中,施术者不但可以轻易的在界中界外进出,还能在界中创造出界的威力强大的杀招。这个地步,界具备了一定的反应力。也就是说,施术者可以设定自己的界了,一旦将界运用出来,施术者甚至可以抽身事外,完全不用去干预,界就可以根据被困之人的反应而做出反应。
也就是说,到了升界的地步,就相当于变成了两个大修行者。
再加上界本身的防御力,这样的优势在交手中占据着绝对主动。打个比方,如果萧一九和张易阳交手,论修为境界来说萧一九稍稍低于张易阳,在交手的时候处于下风。但如果萧一九开出了界并且到了升界的地步,就相当于界在对付张易阳,而萧一九则在袖手旁观。如果萧一九在出手的话……结果可想而知。
第四层境界,掌界。
那个大修行者形容这个境界就只有那四个字……随心所欲。
此时,方解在自己的界中肯定有绝对的主动。但是,他还无法发挥界的能力。更何况,九先生的黑暗之界比他的青界要强一些,所以九先生的黑暗之界能把方解的青界包进去。从这种情况来看,九先生的界,已经濒临升界的边缘。
……
九先生看着面前这一层淡淡的青色薄雾,皱着眉头沉思。当初他杀月影堂上一任九先生的时候没有面对这样的场面,那次他是偷袭,而且上一任九先生没有开出自己的界,只是修为境界远比九先生要高。
九先生第一次面对破界,所以心中难免有些激动。
“很精纯的东西。”
九先生感知着方解的青界,能感觉到那是多么纯净的天地元气。相比于他抽取了天地元气中最黑暗的能力创造了黑暗之界,方解的青界似乎更接近于原始的没有任何变化的界。
“竟然是原界。”
九先生喃喃了一句。
凡是能开出自己界的人,都是将天地元气中的一部分能力发挥到了极致。比如七先生那不成形的界,抽取的是天地元气中的丝的力量。九先生的界,抽取的是天地元气中黑暗的力量。罗耀的金刚界,抽取的是天地元气中火的力量。
而方解的青界,却是原界。
所谓的原界,指的是方解的界不是抽取了天地元气中其中一种力量,而是一种最最纯净的天地元气。换句话说,方解的界中有很多很多力量。这些方解并不知道,如果他知道的话或许就能明白,为什么他的界进境那么缓慢。如果是单修一种能力的界,方解那么早就开出了界,现在也许早就进入了升界时期。
九先生伸出手,手掌心贴在方解的青界外面。
一接触那界,九先生的手心里就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传来。就好像那是一种无法言表的补品,哪怕只是接触一下只是闻一下,也能让人迅速的恢复。
所以,九先生的眼神中闪现出贪婪和失望。
贪婪,是因为他很想很想要方解的青界。失望,是因为他知道界能破但不能占有。
九先生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将双手都贴在方解的青界外面。
“给我破!”
他猛的一声高呼,随即双手掌心里灰气如怒龙一样喷薄出来!那灰气犹如涨水的大河,磅礴雄浑,不停的冲击在青界上!灰气中,似乎隐隐有一种鬼哭狼嚎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传出来,就好像这灰气来自地狱。
第1059章 我是黑暗的主人
九先生的眉头越皱越深,方解的界看起来比一个雏形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曾经考验过七先生的界,对于那种界的雏形九先生其实并不怎么在意。如果他想,可以轻易的击败七先生。而方解的界更加完善,所以对于方解杀了老七九先生也并不惊讶。
但是,在九先生看来,方解的界也不过是比老七强那么一些而已。
破开火焰对于九先生来说算不上太艰难,毕竟方解被封闭了感知,不能为火焰提供支援,围绕在方解身边的火焰就只有那么多,他的腐蚀之力却能源源不断的去压制。
九先生的自信其实正是来自于这种腐蚀之力,这种能力的侵略性之强令人震撼。
直到现在,方解依然还是闭着眼。
九先生看了一眼依然在自己灰气下支撑着的青界,然后看向处于青界之中的方解。或许正是因为青界的存在,所以他不能控制方解的意。黑暗之界,可以控制入界者的眼耳鼻身意,如果入界者的修为弱些,甚至不需要九先生出手对手就会被自己逼死。而毫无疑问的是,这黑暗之界最强的手段就是控制人的意念。
当一个人的思想都被别人控制,那么就剩下一具躯壳。而在黑暗之界中,躯壳都感觉不到。
“我看你还能坚持多久!”
九先生从鼻子里挤出来一声冷哼。
方解的顽强激发出了他的傲气,这么多年来他虽然生活在黑暗之中,可他是黑暗中的王者,自从他执掌月影堂以来,还不曾有人能如此抵抗他。尤其是在上一任月影堂九先生被他杀了之后,他就成了这个黑暗帝国的皇帝。
人心有多黑暗?
或许不知道别人,但看看九先生的黑暗之界就知道他的心有多黑暗了。灰气越发的浓烈起来,他的两只手就好像两个大烟囱,那喷薄而出的灰色气体看起来越发的恶心。还夹杂着一股火烧尸体才有的那种焦臭。似乎下一秒,他的手掌心里就会有尸油流出来。
“反抗是没有意义的,我不知道你的自信从何而来,你居然不带一个帮手自己来了,我可以把这理解为愚蠢吗?”
九先生一边持续发力一边说道:“这是我最不能理解的一种处事方式,你现在的地位已经在整个中原屈指可数,你手下有那么多可用之人你为什么不用?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我知道若换作是我绝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手下人追随你是为了换取一个美好的明天锦绣的前程,这是他们要交换得来的东西,而他们交换所付出的就是自己的生命。运气好的人会得到他们想要的,运气差的人自然会死。”
“你是觉得你的手下人或许会被我杀死,所以你自己来了?如果你真的是这么想的,我只能说你能取得现在的成就还真是老天无眼。追随在你身边的人就是用来牺牲的,如果连这一点你都没有明白你又怎么能成为一个合格的领袖?只要你能保持低位,追随的你人永远不会短缺。”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手上的力度也越来越大。
“既然你愚蠢,那么你就失去了争霸这个天下的资格。我在到这里之前就已经仔细的探查过,你确实一个人都没有带来,难道你就是想求死?还是你自信到以为你的修为已经可以放眼天下都没有对手?”
可无论他怎么说话,怎么嘲笑,方解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这是在九先生的黑暗之界中,他可以让方解听到他说的话。这本身就是配合他黑暗之界的一种战术,在意志上击垮敌人。
但方解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睡着了。
“你能听到我说话,也能给我回答。”
九先生似乎越来越激动:“凭什么你这样的人可以取得那么大的成就?而我却要在黑暗中沉淀那么多年才能重新接触光明?”
咔嚓一声!
随着他手心上的力度越发的加大,青界上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就好像青石板裂开的声音一样,这声音对于九先生来说无异于天籁,而对于方解来说,或许无异于噩梦。可是,方解听得到吗?
他是一个失去了感觉的人,他只能听到九先生想让他听到的话,他知道自己的青界已经被九先生的灰气腐蚀出了裂纹吗?
如果他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毫无反应?
……
裂开的声音,显得那么清脆。
九先生听到这声音之后嘴角上开始露出笑意,破开一个人的界,毫无疑问能给人带来无以复加的喜悦。这是一种绝对的成就,若不是他从黑暗中悟到了这中力量,这是根本就不可能发生的事。
这力量,来自于他对黑暗的理解。
在九先生初修行的那几年,他的天赋其实并不明显。因为他的师父修为一般,教给他的东西有很大的局限性,且并不是针对他的天赋所教授。按照他师父教给他的修行方式,虽然他没有用几年就超越了他的师父,可这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直到,他无意中发现了那个地宫。
他从来没有跟人提起过,在进入地宫的最初一段日子他是怎么过来的。
那天,他不能向上,于是开始向下探索,他跌落掉进了那个地宫里。那个地宫是黑暗的,无与伦比的黑暗。他本以为有那个井口在他最起码可以守住一点光明,可是那井太深了,深到他抬起头网上看,能看到的只是那么一点点光亮,就好像萤火虫的光一样弱小。
能让井口的看起来只有萤火虫那么大,他掉进去多深?
接下来,九先生做出了他那天最错误的一个选择,当然,在后来他修为有成之后,他觉得那是他人生最正确的一次选择。
因为恐惧,他慌乱中居然放弃了那一点光明,打算向黑暗深处寻找。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寻找什么,只是觉得应该去探索。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走出去大概几十步之后回头去看,再也看不到了那井口的微光。
那一刻,他几乎崩溃。
那是多么大的一片黑暗?
好像就死整个世界,就是整个世界。
接下来,他在黑暗中渡过了不知道几天。就是在这几天,他体会到了恐惧的极点是什么感觉,体会到了绝望的极点是什么感觉。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开始出现各种恐怖的幻想,这些环境最终演变成幻视,他什么都看不到,所以脑海里的那些东西不可抑制的冒了出来。
其中最让他无法忘记的,就是他想到了自己在这黑暗中悄无声息死去的画面。他看到了自己的尸体上那缩成一道一道褶子的皮肤,干瘪的肚皮,牙齿显得那么长。他看到了自己的尸体腐烂,发臭,看到了自己一点一点的变成腐烂味刺鼻的烂肉。
他甚至,还闻到了那种味道。
他知道这是错觉,可是就是无法控制的去想。那个时候大脑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当幻想开始就无法停止下来。他每天要无数次的触摸自己的全身,以确定自己是身上没有少什么东西。
他每天至少要给自己上百个耳光,来确定自己还有感觉。
他吃掉了自己的大便,喝掉了自己的尿液。
他没有容器,所以不要去想象他是怎么进食的。
那是一段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回想起来的经历。
可正是因为这一段经历,让他在第九天的时候忽然开悟。他体会到了黑暗的力量,在他的指尖缠绕。也许这正是他与众不同的地方,当别人在黑暗中崩溃的时候,他在濒临崩溃的时候抓住了征服黑暗的方式。
不得不说他是一个奇才,他在黑暗中待了九天,就悟到了属于他的界。
第十二天的时候,他已经让黑暗变得不再可怕。他可以在黑暗中清晰的看到所有东西,然后他开始在黑暗中探索这个地方。第十五天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那个井口。
没有人比他对黑暗的理解更深刻。
所以,他拥有了黑暗。
……
现在九先生每每想到那一天,他依然能清晰的回想起当时的恐惧。但是,给他印象最深刻的,让他永远也无法忘记的,是他寻找到那个井口往上看的一瞬。就那么微弱的一点光,几乎刺瞎了他的眼睛!
他沉浸在黑暗之中,以至于已经承受不住了光,哪怕只是一丝微光。
他是闭着眼睛爬上去的,从地宫爬到地面上他用了整整一天一夜。即便是在夜晚从井口爬出来,他依然被月光晃的双眼刺痛。他用了很久才重新适应光明,而最让他高兴的是,他的黑暗并没有离去。
“你也许觉得你的人生经历已经很离奇,所以你注定了应该有所成就。这就是你之前说的,经历过不平凡事的人都会幻想自己是不是有朝一日能成为与众不同的人。但你的失败在于,你的敌人,比你的经历更离奇。”
九先生嘴角上的笑不再轻松释然,变得有些狰狞。
“所以,你说你和我不一样,你要做的是所有人那本书里的主角,这根本就是一个笑话啊!”
九先生的语气越来越重,呼吸越来越急促。或许是因为他施展出来的灰气太浓烈,那种味道让他放佛又回到了地宫里一样。哪怕之后他回去在地宫的墙壁上插满了火把,那种黑暗到窒息的感觉一直挥之不去。
“你不过是我生命中的一个插曲!”
九先生双手抬起来然后猛的往下一砸:“给我破!”
咔嚓一声,青界竟然崩碎!
一瞬间,那股带着腐蚀之力的灰气朝着方解涌了过去。而方解依然还闭着眼睛,还是对外面的事一点都不清楚。又或许,即便他睁着眼睛也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只能听到九先生那歇斯底里的咆哮。
“你的书已经被我撕碎了,你的梦也该碎了!”
九先生狞笑着,身体四周弥漫着浓烈的灰气。他看着方解:“这次不是吓唬你了,而是真的破开了你的界。我要先弄烂了你的脸,然后是你的身体,我会按照我之前说的那样做,留下你的眼睛,然后给你一面镜子。”
“这里是黑暗,我是黑暗的主人。”
他伸出手双手,灰气从他的掌心里喷出来直奔方解的脸!
就在这一刻!
方解猛的睁开了眼睛!
当他睁开眼睛的那一瞬,九先生忽然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嚎叫,难以忍受一样,抱着头蹲了下去。
第1060章 你不行
当方解睁开眼的那一刻,九先生就好像被什么刺到了似的抱着头蹲了下去,凄厉的哀嚎声同时响起,那种嚎叫中透着的一种很强烈的恐惧。这一刻到底发生了什么,一直被压制毫无还手之力的方解究竟做了什么?
刺痛
就好像那天的刺痛一样。
九先生痛苦的蹲了下去,两只手根本不是抱着脑袋而是捂住了自己的双眼。眼睛里传来的痛楚让他无法承受,就好像那天他在地宫里陷入黑暗中很久很久,突然找到了那个井口向上看的时候,微弱的光芒刺痛了他的双眼。
可这次,不是微光。
红芒
从方解的眼睛里有两道炙盛的红芒闪耀出来,就好像两柄利剑一样笔直的刺进了九先生的眼睛里。那一瞬间九先生就无法控制心中的恐惧,光明来临的那一刻再强大的黑暗也会变得孱弱。
红色的光芒比最强烈的阳光还要炙热明亮无数倍,这种被直刺的感觉让九先生的双眼失去了作用。
漆黑
一片漆黑。
自称为黑暗主人的他,陷入到了一种令他畏惧的漆黑当中。
他捂着双眼蹲下来嚎叫的样子,哪里还有之前盛气凌人的气势?他就好像一个被自己最惧怕的东西吓到了的孩子,本能的蹲下来来保护自己。可是这种级别的交手,蹲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睁开眼睛的方解,脱离了黑暗。
“你不是黑暗的主人,因为你惧怕黑暗。你觉得你的黑暗可以夺走别人的光明,那么你也应该品尝一下有眼却看不到任何东西的感觉。”
说这话的时候,方解一脚踢在九先生的太阳穴上。巨大的力度之下,九先生的身躯翻滚着飞了出去,在地上也不知道滚了多少个圈,那身月白色的儒衫长袍被地上的碎石剐蹭的出现了不少口子。
方解没有停下来,在这种时候谁也不会停下来。
在九先生捂着双眼蹲下去的那一刻,黑暗之界就失去了作用。方解重新获得了所有的感觉,他能看得到,他能听的到,他能感觉的到。如果说之前九先生的黑暗之界放佛把人带进了地狱,那么方解此时的红眸就是在地狱中令魔鬼都为之颤栗的东西。因为这红眸可以将地狱看穿,所到之处没有任何黑暗能够抵挡。
地狱中有血池,可是方解眼睛里的红色比血池还要令人恐惧。
也许,黑暗之界的崩碎并不是因为九先生的刺痛,而是被红眸看穿。有这样的一双眼睛,还有什么黑暗能够将其遮挡?不管黑暗中隐藏着什么样危险的东西,在这红芒面前都只能退避。
“你说你经历过地狱……”
方解再一脚将九先生踩进了大地之中,九先生的身子就好像被一柄万钧巨锤狠狠地砸了一下似的,砰地一声镶嵌进了地里。尘烟激荡出来,被风卷着往四周飘散。
“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经历过地狱?”
红眸炽盛的方解弯腰,伸出手握住九先生的脚踝将其从土坑里提了出来,然后好像抖一个布袋子似的把他抖了起来,在九先生的身子在半空中立起来的那一刻,方解另一只手握拳狠狠砸在九先生的小腹上。
嘭!
巨大的力度直接将九先生的小腹砸的凹陷下去,后背上的衣服被拳风震得激飞出去一大块。
“你一直在说,你学会使用黑暗的力量。可你既然是学会,怎么可能是黑暗的主人?你只是被黑暗支配了而已。黑暗的主人,是要掌控黑暗而不是被黑暗吞噬。是黑暗代表了你,而不是你代表了黑暗。”
方解拎着九先生的脚踝重重的往下一甩,九先生的身躯随即狠狠的撞击在地面上。那种力度,换做一般人也不知道会断多少根骨头。如九先生这样的修行者,内劲早就在体内融会贯通。即便是在被人打的时候,内劲在也自主的保护着这具身躯。这就是大修行者的不同之处,内劲改造了他们的躯体变得更加强大。
嘭!
方解一脚踢在九先生的胸口,九先生的身子抆着地面滑行了出去然后狠狠的撞在一块石头上。后背撞在石头上之后,在惯性的作用下他的身躯向后弯出来一个令人胆颤心惊的角度,就好像他的人向后折断了一样。
“眼?”
红色双眼的方解面无表情的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着:“在你的黑暗之界中你可以控制别人的双眼?不,并不是,你只是借用黑暗的力量让人的双眼看不到了而已。而你,现在才是真的失去了眼睛。”
九先生的双手依然捂着双眼,身体上的剧痛比起眼睛里的疼痛似乎不值一提。又或许,他难以承受的不是疼痛而是心中的恐惧。是的,他学会了如何使用黑暗,可那怎么可能是控制黑暗?只是,被黑暗所利用了而已。
“耳?”
方解走过去将九先生提起来,然后双掌张开如敲响铜钹一样猛地一拍,两只手掌拍在九先生的两边的耳朵上,啪的一时,内劲直接钻进了九先生的耳朵里,刺破了他的耳膜。而他脑海里则有一种金属敲击的声音来回盘旋,那不是从耳朵里传来的声音,而是他的脑子震荡之后的反应。
“鼻?”
嘭!
方解一拳砸在九先生的鼻子上,以方解的体质,他的拳头被这世间最坚固的金属也不差多少。这拳头上又凝集了金锐之力,可想而知砸在鼻子上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重拳之下,九先生的鼻子立刻就塌了。鼻骨被砸成了粉碎,鼻翼被砸的向上翻起来,看起来他就好像一只被割掉了鼻子的猪。
“身?”
方解抓住九先生的双臂猛的一扭,咔嚓一声,九先生双臂的骨头就被拧成了麻花,这一下,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无法让他的骨头复原了。下一秒,方解将九先生往上扔起来,然后抓住双脚再拧了一次,腿骨被方解的内劲一根一根的拧碎。
“加于别人身上的黑暗,都会回到你自己身上。”
此时的方解,完全变了一个人。当他的红眸出现之后,本来已经崩碎的青界依附在他的身体外面,就好像他身外有一层淡淡的光圈一样。这青界缩小了,也不再是固定的圆形,它变成了和方解的身躯一样的形状,包裹在外面。
或许连方解自己都不知道这变化,因为他此时正在一种很奇妙的境界中。
……
“你问我,为什么要自己来,那是最愚蠢的表现是吗?”
方解的手心按在九先生的小腹上,手心里金色的火焰吞吐着。与此同时,从九先生的小腹里有一股一股的灰气往外冒,就好像一个地泉不停的往外翻着水浪一样抵抗着金火的侵略。
灰气和金火不断的交锋着,这场面似乎在不久之前才刚刚发生过一次。不过那个时候,是灰气侵蚀金火,现在双方变幻了角色。九先生看起来败的很简单轻易,其实怎么可能那么简单?
方解之前一直在准备,看似受尽了压制其实一直在蓄力。他等待着的就是九先生破开他青界的那一瞬间,也许除了方解谁也不知道,到底青界是被九先生破开的,还是他故意松开的?
他是在什么时候开了红眸?
当红眸出现的那一刻,黑暗其实已经无法再控制方解了。方解闭着眼,只是为了迷惑九先生而已。
“因为我的人还有别的事要做,击败你是我的事,连根拔起你的月影堂才是他们应该做的事。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你手下的那个八先生已经叛变了,他将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我,包括他所知道的所有的月影堂的据点。我要做的不仅仅是杀一个九先生,而是将月影堂在江湖上除名,当初万老爷子不忍心做的事,我来做。”
方解冷笑着,冷酷着,如一尊邪神。
金火越来越狂烈,火焰燃烧的声音那么刺耳,灰气在一点点的退缩,一点点的被烧掉,灰气消失的过程中,一直有一种鬼哭般的声音出现。就好像隐藏在灰气中有数不清的冤魂厉鬼,被金火焚烧殆尽。
这并不是一个很快的过程,被打断了四肢,毁去了感官的九先生,只能本能的靠着灰气抵挡着方解金火的侵入。
其实,方解的红眸早就已经开了,他在九先生破开火焰的时候就已经能看到了一切。红眸出现之后,即便闭着眼他也能看清一切。闭着眼,只是不想让九先生知道他的底牌而已。以前,方解不能自由的使用这种红眸,今天,他的境界终于提升。
不只是他体质的境界,修为的境界,还包括他青界的境界。
金火如一头猛兽,全面压制了灰气。
终于,金火将最后一丝灰气烧尽,然后开始侵入九先生的丹田气海。
“你有奇遇,所以学会了使用黑暗的力量。我的奇遇,却让我掌控了所有的力量。”
如果此时有人能看到方解的体内,一定会大为惊叹。此时,那七条气脉再次生长起来,练成了一片,就好像一棵大树一样,脉络与脉络相连,枝繁叶茂。
“啊!”
九先生发出一声惨呼,小腹里的剧痛让他的身躯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他就好像一个癫痫病发作的病人,身子乱颤,可是他的手脚都断了,所以颤抖的时候,就好像抖动的面条。
“在破开我青界的那一瞬,是你最虚弱的时候。你的所用精力都用在破界上,当界破开的时候,你的修为之力难以立刻收回,而你的情绪又被喜悦所控制,这就是破绽。”
方解缓缓而认真地说道:“你的那些奇遇中,一定不包括很多次被远比自己强大的对手追杀,所以论打架……你不行。”
第1061章 我真的见过一次
方解离开已经瘫软如泥的九先生,缓步走回到万星辰的空坟旁边,将自己之前掉落在地上的烟斗捡起来,磕了磕,然后重新填塞好烟丝,手指尖冒出一缕很平常的火焰将烟丝点燃。
他深深吸了一口,有些疲倦的挨着空坟坐下来。
他拍打了一下土坟:“老爷子,如果你还活着会不会给我点个赞?”
这话,有些疯。
他转头看向已经奄奄一息的九先生,笑了笑,眼睛里的红色已经渐渐退去。然后再出现,再退去,如此反复了几次之后,他嘴角上的笑意越发的浓了起来。这种能自如控制红眸的感觉,很爽。
“我知道你还能说话,唯独没打烂你的嘴巴就是给你留着说话用的。”
方解从怀里取出一个东西,正是九先生给八先生的那个可以穿越虚空的东西,他握在手心里翻看了一下,问九先生:“这个东西是你发现的,我知道现在就算我打死你也不会告诉我这东西从哪儿发现的,你知道这个东西叫什么么?你肯定不知道,连我都不知道你又怎么可能知道?”
“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样的际遇这特娘的是一本小说主角应该有的才对啊。不小心发现了一个宝藏,发现了一些科技时代遗留下来的宝藏,然后以此发迹,一发不可收拾……可惜了,你终究不是主角。”
九先生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像是想冷笑可是哪里还能笑的出来。
“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想到过,会输?”
方解问。
九先生想深深的吸口气,一吸气鼻子就疼的受不了,他这才想起来鼻子已经被方解打烂了。他看不到方解,眼睛已经彻底毁了。此时他的无比凄凉,双目已经瞎了,鼻子已经塌了,耳朵虽然没有聋那是因为方解可以控制了力度留着听力好羞辱他,四肢已经断了,丹田气海也已经毁了。
他再也回不去原来的生活了。
他的两只耳朵,现在只有一个还能听到声音。
“我总是会想到,自己什么时候会输。”
九先生咳嗽了几声,每一次咳都有血从嘴角溢出来。
“但我没有想到会输给你,因为你根本就不是我最后的目标。”
一直到现在,他还是对方解有些轻视。
“也许你想的是对的,你这样的才人适合在这个时代生存,你的心够狠够黑,你使用的也是黑暗的力量,你可以牺牲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你没有什么情感可言,只有欲望。你行事不择手段,没有民族国家感情的桎梏,像你这样的人确实应该成功。”
方解吐出一口烟气:“连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输。或许,只是因为我想赢?”
九先生勉强笑了笑:“最起码你还有一个强者应有的自信,输给你我还能靠这点来安慰自己……你不杀我,是不是很想知道你手里拿着的那个东西从哪儿找到的?”
他看不到,但他知道方解问他的是什么。那个东西,是他在地宫里唯一揣摩明白怎么使用的。
“告诉我的话我自然高兴,不告诉我也没什么。既然你手里只有这样一个东西可以用没有其他的,说明那个地方去不去都已经没什么意义。就算去了还能怎么样,感慨一下上一个文明留下的遗迹有多壮观?”
“上一个文明?科技时代?”
九先生敏锐的抓住了方解刚才话里的两个词:“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方解撇了撇嘴:“我什么要告诉你?”
九先生愣了好一会儿:“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
方解把玩着手里那个东西笑着说道:“也许有一天,这个东西会派上大用处,所以我得好好留着,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根据功能来说,这个东西应该叫时空穿梭器之类的东西,很高端啊……上一个文明,指的就是上一批人。”
“什么意思?”
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九先生的好奇心还是那么重。又或许,他只是不想带着遗憾死去。
“这个世界的寿命远比人的寿命要长,比人从出现到现在加起来的寿命都要长不知道多少。也许在很早很早以前,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人出现过,从蛮荒时代开始,一步一步发展起来,没准也经历过咱们这样的时代,然后慢慢的成为很发达的社会。可以利用工具做到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比如遨游太空,太空就是飞天,飞到这个世界之外的地方去。”
“我也曾这样想过。”
九先生说。
“科技,简单来说就是一种将工具的作用极致化的发展。甚至可以开发出一种东西来代替人思考,代替人做出判断。以至于在那个时候,军队的指挥都是由这种东西来完成。人们依赖着各种各样的工具生活,离开,就会变得崩溃。”
“那可真不是一个好的发展。”
九先生居然还有心情感慨。
“谁知道呢。”
方解摇了摇头:“我曾经认为那是最正确的发展方向,后来认为那是不正确的发展方向,再后来,我变得矛盾。”
“工具再强大也是工具,人的发展才是最重要的。”
九先生咧了咧嘴,他现在的身体上没有一处不是痛苦的。
“就好像,我发现了这个东西,但却从不使用。只有第一次的时候,这个东西把我从这里带到了那里,然后我就决定以后不能再碰它,这个东西有其神异之处,但必然有其弊端。万一我在虚空里的时候这个东西坏掉了,我岂不是出不来了?”
方解忍不住笑了笑:“你想的还真多。”
九先生跟着笑了笑:“要想做大事,不敢想的不多。”
……
“既然你已经告诉了我,那我也告诉你。”
九先生转头“看向”方解所在的那个位置,然后说:“能不能也把我扶过去?靠着那里坐着应该舒服些吧。”
方解起身,走过去攥着九先生的一个脚踝拽着他往土坟那边拖,九先生的已经残破的脸上表情更加怪异起来。也许是到了人死之前的那个时刻,他甚至觉得自己身上的痛楚已经不是难以承受了。
“喂,你就不能礼貌些?”
他说。
方解回头看了他一眼:“如果是你把我揍成这个德行,你只怕比我还要得意。我现在好歹还能心平气和和你谈话,换做是你早就在严刑逼供了吧。”
“呸!”
九先生啐了一口血:“到了现在,我身上还有什么地方是你可以用刑的?”
方解皱了皱眉:“倒也是。”
他扶着九先生靠着万星辰的空坟坐下来,九先生居然舒服的喘了一口气:“临死前靠着一剑破万法的万星辰的坟,也算是一种荣耀了,江湖上可不是谁想死在这就能死在这的……自杀除外。”
“那个地方,你很熟悉。”
他说。
方解微微一怔,想不到什么地方自己很熟悉却藏着那么大的秘密。
“樊固城。”
九先生的这三个字让方解的心猛的跳了一下。
“你绝对想不到,我们早就认识……不,应该说是我早就认识你,只不过在樊固城的时候你就已经是个耀眼的人物,而我则藏在黑暗中冷眼看着这一切。虽然那个时候我的修为就已经远远超过了我的师父,而你还是一个不能修行的废物。”
“你是樊固人?”
方解惊问。
“算不上。”
九先生道:“我和你一样,是因为某些缘故到了樊固城的,然后就一直生活在别人不会关注的地方,我默默的修行,默默的看着樊固城里的众生百态,默默的看着人们嬉笑怒骂。也默默的看着你从一个外来的不被人接受的少年,变成樊固城的救星。你让那些人都发了财,他们自然喜欢你。”
他叹了口气:“你在樊固城里的时候,我也在。你离开樊固城之后,我还在。甚至你带着人重回樊固修缮那座城的时候,我也在。你给那些死去的樊固百姓烧纸钱的时候,我还是在那儿。就在暗处,看着你,心里骂着你的愚蠢。给一些死去的人烧纸有什么用?心里装着那么多情感有什么用?”
方解确定,九先生确实在樊固了。
“我是不小心发现那个地方的,就在苏屠狗夫妻开的那家云计狗肉铺子后院里,有一口枯井,从那能直接下去。本来那是封着的,后来我跳进枯井有人从上面要杀我,我避开了那道劲气,结果那劲气击穿了封闭的土层,我掉了下去。当时打那口井的人,如果再把井打深一米,或许就能发现那个地方了。”
“老板娘的家里……”
方解怔了一下,他怎么也想不到云计狗肉铺子的后院里藏着那么大的秘密。
“吓着了?”
九先生笑起来,笑的很难看。
“我本以为,我可以仗着那个地方的秘密得了这个天下。我有可以算计所有人的智慧,我有不属于所有人的天赋,我的修为还能进一步变强,只要再给我几年时间就没人能拦得住我。或许还是我太心急了,如果我能再沉下心几年,你又怎么可能杀的了我?”
他说。
方解摇了摇头:“人们总是会给自己的失败找借口,比如你现在说的……你过几年之后修为确实会比现在强大很多,难道我就是止步不前的?或许几年后,我杀你甚至不需要找机会,而是手起刀落。”
“我一直占着优势,而你杀我只有那么一个机会。”
九先生喃喃道:“或许这就是命……不过,你知道自己的界有多好吗?那是原界啊……我猜你肯定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一万个修行者未必有一个人开出界,一百个开出自己界的人未必有一个人拥有原界。他妈的……这样想的话,你确实比我变态。”
他长长的舒了口气:“我要死了,有什么话让我带给阎王吗?”
方解摇了摇头:“不需要……我见过他一次。”
九先生的表情明显诧异了一下,最终只是冷笑了一声:“连这种话语上的优势你都要占,没意思,真没意思。”
他闭嘴
死去
方解看着九先生的尸体认真地说道:“我真的见过一次,可惜,只是你不信而已。”
第1062章 哭着笑了
空坟旁边多了一座土坟。
方解在两座坟前都插了一朵野花。
一朵花祭奠死去的一代宗师,一朵花祭奠死去的野心。
樊固城
方解深深的吸口气,脑海里那座边城的模样又清晰的浮现出来。那是一座永远也不会在他记忆中消失的小城,虽然他只在那里生活了三年,可是那三年对于他来说是极为珍贵的安逸。
那是方解生活的一个分水岭,到樊固之前,他历经凶险。离开樊固之后,他飞黄腾达。
那个地方,就是方解人生的一个重要的节点。可方解绝不会想到,那个小小的边城里居然还藏着那么多秘密。如果他知道大雪山上也藏着一个秘密的话,只怕会忍不住生出联想,这两个地方的秘密,可有什么联系?
九先生的死对于方解来说,只是一个插曲。最主要的是,方解从九先生那里知道樊固城的事。他低头看了看手里拿着的那个可以使人穿梭虚空的东西,掂量了一下,重新放进鹿皮囊里。也许连他自己都不会想到,这个东西在以后会有多大的用处。
无论如何,在方解生活的这个时代发现这样代表着绝对科技水平的东西都会让人震撼。这是一个民智相对来说还颇愚昧的时代,虽然文明已经有很大的发展,可如果是一个普通人件事到了这个东西的作用,只怕会将其功能归结在神灵身上。
长安城
方解出城的时候没有人知晓,他知道吴一道一直就在暗中看着,如果出什么意外吴一道肯定会出手。毫无疑问的是,吴一道现在的修为远强于方解。方解甚至想过,吴一道是不是已经有一只脚踏进了那个层次。
但是,方解觉得自己还是不了解吴一道。
他知道吴一道的心思不在世俗权利上,也许他有一种更高更高的追求,这种追求是武道上的?所以方解想不到吴一道究竟要的是什么。吴一道肯定不是要做大轮明王那样的人,他自己不说,别人也无从去猜测。
方解回城的时候,还是一样的悄无声息,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城里的事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阻碍,似乎接下来要做的只是等待着称王大典。大典之后,不出意外的话方解就会亲自带兵去江北道灵门关。灵门关那边已经有消息传过来,南边领兵的正是蒙元大汗阔克台蒙哥。
走在东二十三条大街上,方解没有避开百姓,他和每一个认识他的人微笑示意,而那些人对他的态度却早已经转变。时过境迁,现在东二十三条大街上的商户,看到方解都要忙不迭地行礼。而在以前,他走在大街上会有不少人和他开开玩笑。
方解必须适应这一切。
推开铺子的房门,方解发现屋子里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曾经的邻居小心翼翼的过来,垂着头笑着说知道您回来了所以特意老街坊们特意把这铺子打扫出来。
方解忽然真诚的说了声谢谢,然后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
“劳烦你通知一下我以前的老街坊们,明天我就在这大街上请所有人吃饭。”
邻居愣了一下,连忙说怎么敢。
方解道:“以后就不能经常回来看看大家,所以这顿饭还是要请的。”
就在这时候,后面突然有个声音响起:“你若请大家吃饭,我便带着姑娘们当街起舞。”
方解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小当家
……
小当家选了一个很偏僻的地方,就是在距离东二十三条大街上并不是很远的那座茶楼。当初方解曾经来过,这茶楼对面那片宅子已经改建成了工坊,那还是当年吴一道亲手操持建造起来的。
看到这片宅子,方解就不得不想起那个叫方恨水的年轻人。他只是一个从历尽辛苦从东南海边小城来长安报备的小捕头,他的命运在北上的时候发生了转变,最终结局凄凉。方解知道,其实改变了方恨水人生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方解。
若不是沉倾扇她们保护着假的方解逃避佛宗的追杀,方恨水就不会发现那些佛宗弟子的尸体。如果没有那些尸体的出现,此时他可能还在小城里过着悠哉悠哉的日子。
后来大内侍卫处的人曾经去过那个小城,将方恨水的父母接来。可是,无论如何,他的父母只能把儿子的尸首接回家也是一件很悲伤的事。
想到这些,方解就有些失神。
小当家坐在方解对面,双手支着下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方解看着窗外失神,她则看着方解失神。
“茶凉了。”
过了好一会儿,小当家才想起来茶还没有喝过一口。
“嗯?”
方解的思绪被小当家的话拉回现实中,他歉然的笑了笑:“走神想到些别的什么事,不好意思。”
“你和别的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也会走神吗?”
小当家语气稍显幽怨的问。
方解一怔:“女人?”
他的视线在小当家身上游走了一遍,不由自主的在那鼓鼓的胸脯上停留了片刻。小当家的裙装剪裁的极合体,所以即便是坐着也能将腰身和胸脯勾勒的极清楚。当衣服特别合体的时候,坐下来衣服会往上托一些,所以显得胸脯尤为高耸。
“原来真的是女人了,一直把你当小姑娘看……”
方解的眼神让小当家脸红了一片,她低下头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很快就有挺起胸脯看着方解的眼睛说道:“难道你忽略的事情还不够多?”
这话的意思有些深,所以让方解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他将头转向一边,不敢和小当家的眼睛对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到一个话题岔开这气氛:“一直只知道你叫小当家,小丁点,还不知道你的真名字叫什么。”
“你又怎么会关注这些?”
小当家的语气越发的让方解不自然起来,他下意识的端起茶喝了一口,却不小心洒在衣服上一些。小当家取出一块手帕递给方解,方解接过来抆了抆嘴角,鼻子里立刻涌进来一股芳香。方解这才醒悟,刚才小当家取这块手帕的地方有些特别。
她今天穿的衣服,是方解当年在长安城里设计的其中一款,类似于旗袍。所以她的手帕,是放在胸口一侧扣子和扣子之间的缝隙里,衣服下面就是她的亵衣,这手帕塞在那儿,上面带着的香气或许正是来自于她的体香。
那是……多么迷人的一个部位?
所以方解的手顿时僵硬在那儿,手帕拿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小当家的心思却没在这上面,没有发现方解的尴尬:“我叫苏婉,只告诉你一遍。若是你记不住我的名字,那以后也就无需再和我见面了。有些时候我就在生气,为什么你总是能记住那些琐碎的小事,做事的时候明察秋毫,而有些特别明显的事却不能发现?”
方解咳嗽了一声:“茶不错。”
小当家看了他一眼,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能不能陪我出去走走?”
她说。
方解点了点头:“好,出去走走也好,这里有些憋闷。”
他只是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怪异,他和她这样面对面坐着有些不适应。以往和小当家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多是打打闹闹斗嘴玩儿,可是今天这样淑女气质的小当家坐在面前,方解有一种压力。
他起身和老板结算了茶钱,老板显然已经不记得方解,收了茶钱之后就看着对面的那片宅子发呆:“镇国公已经回来了,我这茶楼对面就是他老人家的产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幸见他老人家一面,上次镇国公回来进城的时候我去城门口接,却根本挤不进去,人山人海的……”
方解笑了笑:“他也是个人,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有什么好看?”
老板顿时不高兴,白了方解一眼:“客官,虽然你生的漂亮,可你不知道镇国公才是真的漂亮。人都说,镇国公是当世第一美男子。”
小当家忍不住捂着嘴笑了笑:“还是当世第一大笨蛋。”
方解连忙拉了小当家出门,攥着她的手逃离。如果逃的慢些,只怕之前给老板的那一把铜钱就都被被砸回来。要是人家破口大骂,他们两个可怎么应对?
顺着大街跑出去一阵,小当家的脸越发的红了起来。方解这才醒悟,原来自己还拉着人家的手,他连忙松开,发现手心里有些潮湿,那是小当家手心里的汗水。明明没跑多远,她手心里的汗水倒是不少。
当然,方解真的没有细细去想这些细节上的东西。
“知道为什么我让你赔我走走吗?”
小当家低着头走路,声音很轻的问。
方解走在小当家后面一点,恰是能看到小当家那已经完全成熟的身材。略显瘦削却不失圆润的肩膀,修长挺直的脖子,顺着后背弧线逐渐收小那是纤细盈盈一握的腰肢,然后弧度放大,那两片臀瓣被裙子裹着如此的浑圆挺翘。
方解只看了一眼,便立刻将视线挪开。
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青葱少年,而她也已经从含苞待放的蓓蕾变成了一朵娇艳欲滴的花儿。
“为什么?”
方解问。
“大娘说,我的年纪该出嫁了。”
她走路的时候,身后的马尾辫能垂到臀部,来回摆动着。
“我说不想嫁人,可是大娘说,一个女人终究还是要有一个归宿的。如果没有自己的归宿,那么随着年纪越大就会觉得无力觉得孤单。我想了想,跟大娘说要嫁就把我嫁到远远的偏僻的地方,穷苦一些都没关系。大娘问我为什么,我说……若我嫁的人不是他,那就离的远远的,可以不想他。”
方解的脚步立刻顿住,心里有些酸楚。
他对小当家的好感,似乎不是男女感情上的那种好感。可是,小当家说起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心有些疼。
“不嫁。”
他摇了摇头:“要嫁人,问过我再说。”
小当家也站住,回头看着他:“为什么要问你?”
方解竟是不能回答。
小当家对他笑了笑,伸出手拉起他的手:“就这么陪我走走吧,等我嫁出了长安城,总得有些回忆。”
两个人手拉着手慢慢走着。
方解不敢看她的脸。
因为她在哭。
“我知道有个地方有个人品性很好,人也帅气,待人也好,要不要带你去见见他?恰好他也在长安城里有个宅子,人就在那儿。如果成了,倒是一桩好姻缘。”
方解说。
小当家的脸色变得有些发白,然后咬着嘴唇点头:“好啊,既然是你选的,人一定不错,那就去看看。若是真的挺好,我就自己带着嫁妆过去!”
方解嗯了一声,拉着小当家的手跑进一条小巷子里,巷子里站着很多身穿黑甲的士兵,看到方解过来的时候都诧异起来,连忙行礼。方解拉着小当家一路跑到一个门口停下,指了指那里说道:“到了。”
小当家脸色凄婉,看到这门口的时候忽然表情一怔,然后哭着转身钻进方解怀里,挥舞着拳头砸在他胸口上。
这里是……畅春园的后面小门。
方解抚摸着她的长发:“我不知道,这样对你公平还是不公平。但是,我不想你没有快乐,你应该是那个整天都很快乐的小当家才对啊,刚才你说了的,嫁妆你自己带来,我得清点一下看看够不够丰厚才行。”
小当家哭着,笑了。
第1063章 你是一个大白痴
畅春园
后面林子里有个高坡,高坡上有一块很平很平的大石头。
畅春园里的林子都不是很大,有几片帘子之间还有光秃秃的空地。并不是皇家园林就是无一处不美的完美地方,如这样斑驳光秃的地方也不少见。当初是因为真宗皇帝在位的时候,突发奇想,让人把南方的树木移植到畅春园里来,工部的人劝谏过几次,说地域不同气候不同,南方的植物移植过来未必能成活。
真宗皇帝当年已经老迈,他说我乃天子,不只是人,便是天下万物也是我的臣民,我让它们搬来北方居住它们就要来,焉敢不活?
工部的人没法子,连续几年都在做这件事,可是无一例外的,不管路上保护的多么严密谨慎,移植到畅春园里的树木花草全都没有成活。当时真宗皇帝大为恼怒,还罢了操持这件事的几位官员的官职。
到了天佑皇帝继位之后,重新起复了那几个官员,下令停止了这件事。负责打理畅春园的官员说不如把这些空地种植上草木,这样光秃秃的太过于难看。天佑皇帝摇头说不过是劳民伤财罢了,就那样秃着也好,提醒朕不能胡作非为。
这话其实说的对真宗皇帝有些不敬,但天佑皇帝的原话确实如此。不得不说,真宗皇帝在晚年越发的糊涂起来。他和他的祖先一样,也曾奢求长生不死。曾经召集过在长安城里各道观的观主,让他们炼丹。
真宗皇帝也亲自参与其中,曾经有过连续七天不早朝的事。
后来,传闻真宗皇帝之所以死的那般突兀,连皇帝的继承人都是仓促指出来的,正是因为他服用了一颗所谓的金丹之后,身体急剧恶化,没坚持三天就一命呜呼了。
不过,传闻毕竟是传闻,到底事情如何现在只怕已经没有人能知道了。还有人因此而推测,天佑皇帝废了秉笔太监吴陪胜,就是因为吴陪胜对真宗皇帝服食所谓金丹的事没有劝阻,而且在其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道宗炼丹的那些人,也是他找来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种事也不会有人在意。
这片林子种的是一种从东北寒冷之处移植过来的树木,不是松柏,树干白的好像雪一样,笔直修长,在东北白山,这种树木要几百年才能成材,所以价值极贵,树木坚硬如铁,当年建造畅春园的时候用的都是这种木材。
隋人称呼这种树为铁桦。
这块光滑的大石头长能有一丈,宽也有两米左右,像是天然形成。上面很平,触手微凉。
他坐在石头边上,看着远发呆。
小当家枕着自己的手臂躺在石头上看着天空,也在发呆。
“你……就这么把我骗到手了?”
过了好一会儿,小当家忽然翻了个身看向方解问道。
方解将视线从远处收回来,看着小当家认真的回答:“你已经快把能露的都露出来了。”
小当家开始没理解,后来猛的醒悟,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规规矩矩睡觉的人,刚才躺在石头上睡着了,方解给她盖着的长衫早已经被她丢在一边,身上的那件特别合体的裙子被她来回翻滚之际卷了起来,已经卷到了不能再高一些的地方,以至于不能轻易示人的美好都被方解看了去,一点都没有浪费。
这个时候小当家才醒悟,方解之前貌似是在看着远处发呆,实则是一直瞟着自己这个样子……
她的脸立刻红了起来,连忙伸手去拉扯裙子。
“你睡觉好像在打拳,还踢腿,以后得把床做大一些。”
方解很认真很严肃地说道。
这句话让小当家的脸红的更加透彻起来,一翻身背对着方解不敢再去看他。可是翻过身来之后,身材的曲线更加淋漓极致的展现了出来。她或许是感觉到了身后方解那侵蚀力极强的眼神,伸手往下拉了拉衣服。
“这可不像是你,若是以往你会再把裙子往上拉起来一些说你看啊你看啊,有本事你也脱了让我看看?我要是不脱你兴许直接上手扒了我裤子,好像只有这样你才不吃亏似的……”
方解笑道:“怎么今儿的小当家,像是个女人了?”
“我本来就是!”
小当家背对着方解抗议,却还是不敢回头。
林子里有微风拂过,挠的人脸痒痒的很舒服,挠的人心也痒痒的。这里很安静,很安逸,虽然还是在这长安大都市之中,却好像身处原野上那般的远离尘嚣。虽然已经过了花儿盛开的季节,可是方解面前的这朵花儿是如此的娇美芬芳。
小当家的身材娇小,也就到方解肩膀处,当然,那是因为方解不矮。
毫无疑问,方解的身材可以把小当家整个装进去。
如果这是一朵儿已经盛开的鲜美花儿,其美在于她静静的在那儿,就会勾起人一种想要采摘甚至“蹂躏”的冲动。
“你这样可不行,没有表白没有交往,直接要把我留下怎么都缺了点诚意,要是你现在不想出点什么法子来弥补的话,我就回红袖招去,让大娘给我做主,狠狠讹你一笔银子做彩礼。”
她貌似恶狠狠地说。
“好啊,那就表现出一点诚意吧。”
方解往后一躺,躺在小当家的旁边有些嘚瑟地说道:“这样算不算同床共枕过了?反正你已经是我的人了,还能逃去哪儿?”
小当家一翻身转过来:“这怎么算同床共枕?”
她翻身躺着,之前方解的头躺在他大腿上,结果现在,变成了方解躺在她几乎最隐秘的那个地方,初时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方解抽了抽鼻子说了一声好香,她才发现自己在这个无赖流氓面前,真的已经占不到优势了。
“那怎么才算?”
方解往上蹭啊蹭的,就和小当家并排躺着了,他侧头看着小当家的脸,两个人近在咫尺,呼吸可闻,她鼻子里那呼出来的淡淡香气,让人有一种再凑近些的冲动。方解没忍住,猛的往前伸了一下脑袋,在她的脸颊上蜻蜓点水一样亲了一口。
他得意且一副我就是流氓的表情道:“这样算吗?”
小当家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方解,过了一会儿后她却猛的一翻身趴在了方解身上,张开小嘴堵住了方解的嘴巴:“这样才算!”
……
小当家从方解身上起来,居然还舔了舔嘴唇,一脸我才是流氓的表情让方解那么那么不爽,本来应该是他在故意营造出来一种调戏小当家的气氛,可是现在,小当家只是稍稍表现出了一些豪气随即将局面全线扭转。
好像他才是那个羞答答的小女人,而小当家才是个汉子。
“你这样不行,这是耍赖,这是不按规则好吗?”
方解道。
小当家嘿嘿嘿嘿的笑:“我怎么就不按规则了,怎么就不行了?哪个人规定的,只能是男人主动亲女人,女人不能主动亲男人的?你这就是偏见,这是不好的,要改。”
方解装作懊恼道:“可是这样我很没面子啊。”
小当家凑过来吐气如兰:“那你怎么才有面子?”
方解看着她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再不按规则来一次就好了……”
小当家怔了一下,随即坐到一边儿瞪了方解一眼,可她身子才挪开一点就被方解的一只胳膊环住了那细细的腰,只轻轻一拽便把她拉了过来,方解的胳膊如此有力,她挣扎了几下根本就不可能挣扎的开。
方解抱着她的腰,两个人鼻子尖顶着鼻子尖的贴在一起。
四目相对。
“太近了,看不清……”
小当家笑着说道。
“还不够近。”
方解说道。
“你还想要多近?”
小当家在他胸口上推了一下,却没有把方解推开。当然这不是因为她力气不够大,也不是因为方解太粗暴。推不开的原因有些时候就是那么简单……她其实不想把方解推开。
方解嘿嘿笑了笑,透着一股子坏到了骨子里的坏劲儿。
小当家不敢听他的答案,连忙把头扭开。
方解枕着自己的胳膊抬着头看着天空:“那个时候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好像就没给我这个房东一点好脸色看吧。那股子彪悍的劲儿,便是五个大汉加在一起也不如你。”
“还不是你整日都跑到红袖招来蹭吃蹭喝?”
小当家立刻反击,这个时候她才更像是那个让男人畏惧的小当家。要知道她掐着腰站在红袖招门口发号施令的时候,真的好像一个威武的大将军。就连骆爷,在小当家面前都要畏首畏尾的。
“作为一个房东,偶尔到房客家里吃顿饭算不上多大的事吧?”
方解辩解道,虽然这辩解那么的苍白无力。
“呸!”
小当家呸了一声:“谁不知道你是觉得楼子里的姑娘们个个都美若天仙,跑来养眼的?每天端着个小茶壶坐在那翘着二郎腿眯着眼看姑娘们,心里指不定想什么坏事呢。”
“噢,原来是吃醋。”
方解一脸我终于知道怎么回事了的表情。
小当家大囧,伸手在方解的身上捶打了几下:“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吃什么醋?”
方解抓住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其实你也不想想,那个时候那次去红袖招,还不是去和你斗嘴的?”
“可你每次斗嘴也没让着我!”
小当家气鼓鼓地说道:“一点儿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以后会的。”
方解把小当家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小当家可以清楚的感觉到方解的心跳。也不知道怎么了,她一下子就红了脸。
“以后捧着你,抱着你,让着你。”
方解缓缓地说道:“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成兄弟来看啊……因为在我心里你始终都是那么单纯那么美的女孩子。只是你错觉我把你当成了兄弟而已,所以我只好配合你。因为我不知道,如果打扰了这种情绪,会不会失去你。”
“不会的!”
小当家急急地说道:“永远不会的。”
她靠着方解胸膛,脸红红地说道:“你以为我喜欢把你当成兄弟?白痴……还不是因为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所以只好顺着你来?你愿意和我斗嘴,那我就陪你斗嘴。我总不能冷冰冰的,万一你不再来找我斗嘴可怎么办?”
“原来我们两个都是白痴啊。”
方解笑着说道。
“我不是!”
小当家瞪了方解一眼:“你才是个大白痴,白痴了这么多年的无与伦比的大白痴!”
第1064章 做你的女人
太极殿
这是一个属于方解的日子。
但是,有太多太多的人比方解自己还要兴奋激动。不管是出身黑旗军的官员还是其他人,全都穿上最华丽的朝服参加朝会。这样的日子绝对不是只对一个人重要的日子,而是聚集在方解身边的每一个人。
方解更好,他们更好。
所有人都站在大殿外面,翘首以待。
不久之后,那个身穿王袍的男人就要从远处过来,接受众人的参拜。众人只是在猜测着,到底大隋长公主杨沁颜会不会来,如果她不来,说明她对朝事已经彻底放弃了。如果她来……则是她亲手把大隋送给了方解。
谁其实都心知肚明,所谓的封王,只不过是一个必要的过程而已。现在大隋虽然已经崩坏,各地都不再接受朝廷节制,可大部分人还是按照以往的习惯生活着。谁也不愿意最先去触碰那一层窗户纸,因为捅破了,就会如捅破了很多人的处女膜一样,引来一片惊叫。
是的,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过程。也许用不了多久,会有一个更加盛大的典礼发生,那个时候,方解身上穿的就不再是黑色绣龙的王袍,而是……代表着世俗权利巅峰的明黄思。
众人都在等待的时候,其实方解和杨沁颜就在太极殿后面的永和殿里面对面坐着。
长公主身上穿着盛装,所以她需要端坐才能维持住身上那么繁琐的饰品。仅仅是头上的金饰,就已经让人的脖子有些难受了。要想坐着看起来雍容华贵一点儿也不狼狈并不是一件容易事,杨沁颜在少女时候就开始接受礼部官员和皇族礼仪师的教导。
而方解,身上穿的还是他平时喜欢穿的黑色长袍。
很普通的衣服。
“也许今天这一切都是错误的。”
杨沁颜看了方解一眼:“也许,从我逃离畅春园逃离长安城开始,这错误就已经无法挽回。我曾一心想靠自己的能力恢复杨家人对大隋的统治,甚至在有些时候我坚信自己可以做到……现实却给我上了一课,告诉我什么是痴心妄想。这其中自然有很多很多的缘故,最让人无法接受却必须接受的一个缘故是……我是个女人。”
她似乎是叹息了一声:“所以,我注定了失败。”
方解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不过……我好像真的应该谢谢你才对。”
杨沁颜微微前倾着身子,用一种无法挑出瑕疵的动作将面前桌子上的茶杯端起来,很小很小的抿了一口。有时候人喝水,并不是因为口渴。她此时需要一个动作来让自己的心安静下来,哪怕她知道不太可能。
“如果不是你派人把我救出来,我或许已经死在畅春园里了。虽然这仅仅是个可能,但毕竟是救命之恩。”
她俯身,算是道谢:“谢谢你。”
方解摇了摇头:“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救你出来从来都不是为了今天。我也从来不需要你们杨家人的见证来显示自己地位的正大光明。如果我愿意,我很久之前就已经可以坐在王位上。我一直等到今天,不是因为等到你来赐予……说句实话,你的赐予也只能安慰一下那些还对大隋有感情的人的心,让他们以为我的王位是你赐予的而不是我自己拼争来的。”
杨沁颜没有想到方解说的这么直接,但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不能接受这样的话。
“这算什么呢?”
她侧着头想了想:“就好像一个女子被人强暴了,然后对方假意温柔些,就可以装作是你情我愿?”
方解歪了歪头:“这是被强暴的人才会想到的事,强暴的那个只想着是不是很舒服。”
杨沁颜怔住,苦笑。
“你是想告诉我,不管我再有什么幻想,大隋都已经成为过去?哪怕是心理上有那么一点点慰借也不行?”
“行。”
方解认真地说道:“如果你想一直活在这种状态里的话。”
杨沁颜很久很久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后她转头看向窗户外面:“太极殿前面文武百官都已经等着了吧,也许在很久很久之前,我们杨家人也是享受着这样的气氛走进太极殿的。”
“所以很公平。”
方解道。
杨沁颜嗯了一声:“我一直在跟自己说,你改变不了什么就不要强迫自己去试图改变什么,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懦弱,身为杨家人也没有为杨家江山一死的决绝。我贪图活着,哪怕活的并不快乐。”
“总会有些快乐。”
方解说。
杨沁颜又陷入沉默,她的表情却越来越平淡。
“如果换做以前的我,我一定会对你提出什么比较不现实的条件,我甚至想过你要做王就给你王位,但大隋的体制不能变,大隋的国号不能变,大不了给你最大的权利总揽朝政和天下事,只要你还未大隋保留最后一点颜面就好。可是后来我才发现自己有多幼稚……我凭什么和你讲这些?诚如你刚才说的,这些本就不是我的赐予,而是你自己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我仅凭着杨家人一个不值钱的公主身份就想奢求一切,是个笑话。”
方解没有回答。
杨沁颜缓缓舒了口气:“所以,现在的我和以前的我最大的区别在于是……提的条件不一样了。我会盛装出席你的大典,会当众宣布将天下交给你,你只需给我一个承诺……你,怎么安置我?”
方解猛的抬起头,看向这个依然让自己看起来很高贵的女人。
她依然保持着公主的姿态,苦苦支撑着杨家人最后的骄傲,只是因为她觉得自己血液里有着高贵的东西。
方解忽然觉得,这个女人也是可怜的。
……
“你称王之后,就相当于把杨家人留在长安城留在太极宫里最后的印记抹除了。这座杨家人穷二百年之功建造起来的都城,从此改姓。我已经不能用大隋公主的身份来和你谈条件,你可以把这座都城当做是杨家人不情愿送给你的礼物,作为回礼……你怎么安置我?”
杨沁颜连问了两遍。
她依然高傲的微微仰着下颌,依然尽力保持着一个公主应有的仪态。说起来,她真的不是一个如沉倾扇沫凝脂那样美艳绝伦倾城倾国的女子,但她身上总是有那么一种让男人心折的气质。
又或者说,是一种让男人征服的欲望。
因为……她是一个公主。
不管承认还是不承认,说一句很粗野的话……每一个男人的心中或许都有一个把公主操服的幻想,尤其是一个面貌纵然不是美艳如仙也是中上之姿的女人。就好像每一个小男生或许都幻想过,征服自己那个漂亮的女老师。就好像每一个脸上都憋出青春痘的士兵,都幻想过征服自己那个漂亮的女长官。
据说,前朝大郑立国之后,大郑的开国皇帝将前朝一位公主赐给了手下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将军于是几日不出家门,后来有人问他在做什么,这个庄稼汉出身的将军有些得意的回答:“操公主啊。”
就是这么理所当然的回答。
问他的人是他的好友所以说话也没有顾忌:“那公主其丑无比,身材也肥硕如猪,你居然连续几天都在干这个?”
“确实不美,而且也不香,干的久了就想吐。”
那个将军回答:“但是,她是一个公主。并且,我征服了她。”
他的朋友无语,后来想了很久之后才不得不承认:“这也确实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怎么安置我?
这是杨沁颜提出来的问题,她在等待着方解的回答。
“继续做你的公主就是了。”
这是方解的回答。
“做什么样的公主?”
杨沁颜问。
“用不了多久之后,或许你就会选一个你手下的将领,表面上看起来是我看中了那人,然后下嫁。其实是你随随便便丢出去的,就好像丢走一个累赘?又或者你的心再狠一些,直接给我一杯毒酒?”
她冷笑,那张高傲的脸上表情很奇怪。
“不会。”
方解摇了摇头。
“不会什么?”
杨沁颜继续问:“是不会把我随随便便丢给一个男人,还是不会毒死我?”
方解无法回答。
他知道自己做不出杀了这个女人的事,但前者……他何尝没有想过?所以他不能回答,因为他不愿意欺骗这个女人。
“有些时候,选择就是在这样无法选择的时候做出的。”
杨沁颜小心翼翼的将自己鬓角的发丝理顺,让头顶上的金饰看起来更加的完美端庄。不管这小小的动作是在掩饰她心里的不安又或是紧张,还是掩饰她对自己命运无法掌握的失望。这个动作,都有些让人心疼。
她本是一个无忧无虑的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天佑皇帝杨易会精挑细选一个品性出色的年轻男人,然后风风光光的把她出嫁。只要大隋还在,她就能自由自在的继续做一个令人尊敬的公主,即便是她的男人也要对她很谦恭。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没了,早就没了。
“既然我的命运只剩下这两个选择,要么是被你随随便便嫁给一个我连名字都不一定知道的男人,要么是被你或者你的手下用一杯毒酒一根白绫一柄匕首了结了性命,只有这两种……我为什么不自己挑一个?”
“当我已经有勇气面对这一切,不再去想着寻找一个完美人生的时候,你能做什么?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我自己想要的选择?如果我说了这个选择你会不会连接受的勇气都没有?”
她问。
方解点了点头:“你说。”
她猛的抬起头看向方解的眼睛,微微的昂着下颌,依然尽力的在保持着自己的高傲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做你的女人!”
咄咄逼人
第1065章 我武惟扬
方解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善,所以本来都是一副笑脸的朝臣全都有些不知所措。大家都在猜测这样重大的日子里,是什么人什么事触怒了这位如今整个中原最有权力的年轻男人。
如果放眼天下,方解绝对能排进最有权势的前几位。
如果只放眼中原,目前来看方解已经没有什么真正有分量的对手了。
如果按年级来算的,方解绝对是最有权势的那一个年轻人。
其实并没有人触怒方解,只是方解心里有些乱。之前杨沁颜的话还在他脑海里转着,让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个女人无疑是聪明的,方解不认为她对自己有什么感情可言,她之所以说出我要做你的女人这句话,排在第一位的理由自然是为自己将来打算。
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如果她不说出这句话,最好的结果就是如她猜测的那样,被方解许配给一个黑旗军的将领,毕竟现在黑旗军中年轻有为的将军不在少数。将大隋的公主许配给手下将领,这自然也是方解对部下的一种极高的认同。
可是,这样最好的结局对于杨沁颜来说也充满了未知。现在天下未平,方解还要有很多大仗要打,且不说镇服整个中原,只说西边和蒙元人的战争东边和洋人的战争,要死多少人?
万一,万一娶了她的将领战死呢?
所以,她是聪明的。
现在她把问题抛给了方解。
走在通往太极殿的路上,方解一路沉思。两边身穿簇新战袍的黑旗军士兵们整整齐齐的行礼,把方解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这是他的兵!
如此的雄武如此的壮阔。
方解深深的吸了口气,对士兵们摆手示意。
“武王扬威!”
身材雄健的麒麟忽然喊了一声,道路两侧的黑旗军士兵随即整整齐齐的跟着大声呼喊:“武王扬威!”
“武王扬威!”
这样的喊声在太极宫里回荡,似乎传遍了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今天,长安城里的百姓们全都走出了家门,就算距离很远很远的人也会朝着太极宫的方向张望,哪怕他们什么都看不到,似乎也能感受到那种如旭日初升般的光芒正从那个方向洒过来。这是一个新的太阳,正在长安城太极宫里冉冉升起。
武王
这是群臣商议之后的结果,以武定疆恢复河山,何尝不是百姓们的心愿?中原已经乱了太久,若是大隋这两个字已经不能震慑群魔乱舞的局面,那么百姓们都希望,武王这两个字可以。
已经太多太多年了,不管是前朝大郑还是大隋,都没有出现过外姓王。这是近千年来,第一次出现武王这样的称号。这个武字,似乎也能总结方解一路走来的经历。长安城的百姓虽然没有经历过那种血肉模糊的战乱,可他们感受到了战争带来的死亡恐惧。
尤其是在大隋名存实亡之后,他们没有一个安全的依靠。当朝廷已经不能保护他们,当皇帝已经失去庇佑子民的能力,当天下需要一个新的绝对强势的人站出来的时候,百姓们不会抗拒。
哪怕,长安城里的百姓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感。长安城的百姓生活在天子脚下,总有一种自以为比其他地方的人高一等的感觉。就好像,他们每个人都是皇亲国戚那样。但他们不是笨蛋,相对来说他们比其他地方的百姓更有政治智慧。他们知道一个朝代的终结是不可避免的,与其守着原来的骄傲不接受现实不如选择接受,这样一来,他们不还是拥有这样的骄傲吗?
不管是谁拥有这座都城,他们始终都是都城里的百姓。
当然,其中自然不乏顿足捶胸之人,悲呼大隋将亡天下不安。
可,这就是发展,谁能阻止?
当武王扬威四个字在太极宫上空飘扬起来的时候,等候在太极殿外面的群臣在独孤文静的带领下跪了下来。有的人不愿意下跪,可是当看到大部分人都选择了弯下膝盖,他们只能跟着一起跪下去。
方解不是皇帝,群臣不必行跪拜大礼。
可是,在这样的场合,跪拜又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在方解身前,一百零八名金甲武士昂首挺胸的前行,然后在大殿外面分开两侧,威风凛凛。
方解,在一百零八名金甲武士后面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一刻,必将载入史册。
……
大殿上没有龙椅,在那天方解下令把龙椅拆掉之后,那龙椅就暂时失去了地位。这是自从有了太极殿之后第一次出现的事,皇帝早朝的大殿里居然没有龙椅,可这一点都不讽刺,因为并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下令把龙椅拆了。
此时摆放在太极殿正北面基座上的是两张并排放着的椅子,靠右的座位是留给长公主杨沁颜的,左边的那张是方解的。
随着方解步入大殿,文武百官跟在他后面陆续进来。
不同以往,方解现在已经是王,所以自然要封赏群臣。而这群臣,绝大部分都是黑旗军的人。方解以前给他们封赏的意义,和方解称王之后给他们封赏的意义绝对不一样。在长安城里称王,其意义不言而喻。
杨沁颜没有出现,这是很多人心里都猜到的事。
方解在椅子上坐下来,扫了一眼下面的群臣。
“叩见武王。”
独孤文秀再次拜了下去,群臣跟着拜下去。
接下来的程序都在礼部官员的安排下进行,方解有些恍惚,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又或者是什么都没有想,大脑里有些发空。朝臣们的祝贺,士兵们的欢呼,那些声音都显得有些飘渺。
方解发现,连自己都有些惊讶。当初那个小小的樊固城边军斥候队副,现在已经坐在了太极殿里最高的位置上。这个世界和他以前的世界不一样,也有许多相同的地方。唯有淘汰的残酷更加明显,这些年来方解经历过的事和人一个个的在他脑海里逐渐浮现出来。
樊固城里的李孝宗,后来的李远山,进长安城之后的怡王杨胤,大内侍卫处指挥使罗蔚然,情衙镇抚使侯文极,黄门侍郎裴衍,天佑皇帝杨易。离开长安城之后的罗耀,通古书院,大轮明王,杨坚,胜屠……
这些人,都已经变成过去。
曾经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已经变成了过眼云烟。当李远山在西北造反的时候,他还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当天佑皇帝杨易宣布西征的时候,他也不过是个演武院里的小人物。当罗耀起兵作乱的时候,他带着山字营的士兵离开依然还是个小人物。但那些大人物一个个的死了,他这个小人物走到了高处。
大浪淘沙?
方解不知道,他只知道,越是到了现在自己越不能失败。他肩膀上扛着的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荣辱,而是半个天下。
“孤……”
方解让自己习惯用这个自称,虽然有些别扭。
“孤初起兵时,不过千余人,从西南到西北,战蒙元狼骑,灭祸乱贼匪,辗转万里。于蒙元的草原上行创黑旗军,一路南下杀敌,自狼乳山到南燕大理城。如今,黑旗军已经有几十万将士,保一方平安。”
方解沉吟了一会儿后缓缓说道:“孤之心愿,便是百姓安康。但现在,百姓仍处于倒悬之苦,孤怎能安坐?自今日起,各营士兵加紧操练,户部,兵部,工部官员,筹集粮草辎重,待不久之后,孤还要亲自领兵出征,驱逐鞑虏。”
“西边有蒙元之狼,东边有黄毛之虎,孤率军离开,若不擒灭这两兽,不回长安。”
“唯武王之命是从!”
刚刚得到了封赏的黑旗军诸将立刻站出来,抱拳垂首。
“孤一直在想,这天下是怎么组成的天下。有人说,组成这天下的是花草树木,是山川大河,是万物。但孤以为,组成天下的只是人。若天下有山河大川却没有百姓,这样的天下还有什么意义?唯百姓皆安了,天下才昌平。所以治天下,不过治人。”
“何为治?”
方解问。
不等下面人回答,方解缓缓认真地说道:“所谓治,其实不如换两个字来说。与其说治理,不如说供养。我供养天下百姓,使其安乐吉祥,吃有余粮,行有舟船,衣可保暖,世有公道。谁若能让天下百姓皆好,那边是圣人。孤自认做不得圣人,也没有圣人之才之德,孤只懂得一件……”
方解站起来,缓步走到高台边沿处。
“既然孤要治这天下,守这天下,百姓就是孤的百姓,孤尚且还要供养,岂容外贼侮辱?居高位,见百姓受辱而无计可施,是无能无力。见江山被抢而视而不见,是无德无耻!你们今日锦衣玉食,西北东疆的百姓却食不果腹衣不遮体。都是中原子民,缘何如此?是敌寇欺我软弱,欺我世乱。黑旗军从来都只有一个信念,容不得别人在黑旗军面前耀武扬威!”
他走下高台,扫视群臣。
“敌人乱我百姓者,杀。己人乱我百姓者,杀。”
方解提高声音道:“孤率兵离开长安之后,诸位臣工当谨记三个字,民为天!现在谁在撑着这天?孤的黑旗军!”
他的眼神冷冽,语气陡然发寒:“谁若乱我黑旗军,便是乱天下百姓。谁乱天下百姓,孤保证谁死无葬身之地。今儿本来是个大喜的日子,但孤却要将这话说在前面,孤离长安是为谋天下,孤回长安,是天下定。”
他看向大殿外面,缓缓说道:“我武惟扬,侵之于疆。取彼凶残,杀伐用张。勖哉夫子,罔或无畏,宁执非敌!百姓懔懔,若崩厥角,一德一心,立定厥功,惟克永世!”
吴一道和独孤文秀等人率先一拜:“武王心念天下,必无往不利!”
第1066章 十里峡
武王这两个字,是给这个世界的一个信号。
方解回到畅春园之后,召集手下人议事,这和在太极殿议事不同,这次召集来的全都是黑旗军的亲信部将。
“一早接到的消息。”
陈孝儒双手递上来一份军报:“这是西北崔将军派人发回来的,这段日子以来蒙元人一直在不停的进攻,但因为不习惯步战渡河,没有合适的器械,再加上咱们水师的封锁所以局面倒是稳定。不过,崔将军派人送来消息的时候,蒙元人又开始猛攻了,崔将军估计着蒙元人的粮草已经告急,等不下去了。”
独孤文秀点了点头:“西北疲敝,蒙元人劫掠不来粮草,所携带的牛羊若是水土不服染上了病症,只要开始死就是灾难。蒙烈带兵多年,自然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犹豫不决,要么拼死一战,要么就只能往回退。”
“咱们的人马粮草倒是不缺。”
吴一道说道:“货通天下行的船队一直在从黎阴仓往西北运粮,如果有所不济的话,也可以从长安城向西北运粮。长安城四座粮仓,存的粮食就算是吃上一百年都吃不完。不过,走陆路往西北运粮的话,沿途消耗不是一笔小数字。”
方解嗯了一声:“货通天下行的船队若是抽调不出来,也只能走陆路运粮了,不能让在前线奋战的士兵们饿着肚子和敌人开战。侯爷稍后去调度一下,我安排人马整顿粮草之后即刻往西北送粮。”
“喏。”
吴一道应了一声:“主公亲征,是要往西北还是往灵门关?”
“灵门关。”
方解指了指地图道:“西北那边,就算直接击溃了蒙烈所部,蒙元的败兵都是骑兵,也可以一路往狼乳山那边溃逃,想追不是那么容易。蒙哥这边则不同,其一,蒙哥是蒙元大汗,若能杀了他,蒙元大军自乱,到时候那些人抢大汗的位子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思恋战。其二,蒙哥孤军深入,就算想逃回去也没那么容易。”
“陈孝儒。”
方解看向陈孝儒吩咐道:“派人往西北崔中振陈定南所部,告诉他们,让士兵们散布消息,就说蒙元大汗蒙哥在灵门关战败,生死不明,蒙元黑山军将军盖赦自立为汗,诛杀了其他的王庭将军。”
陈孝儒道:“属下这就派人去。”
独孤文秀忍不住赞了一声:“不管西北的敌人信不信这消息,人心都会乱。对于西北的战局来说,只要敌人自己乱了就是大好事。蒙哥这次想一口气打入中原其实犯了大忌,他以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分兵两路抄了咱们的后路,却忘了孤军深入后继无援。而且,他的人马和蒙烈的人马相距太远,消息闭塞,谣言一旦传播开来,想阻止都阻止不住。”
“还可以派人分化。”
吴一道想了想说道:“蒙哥一意孤行要东征,他手下那些王庭将军未必个个都信服,其中必然有人心怀不满。这样的人都可以利用,只要派人能暗中联络,送些贵重的礼物,让他们劝说蒙烈退兵……”
“蒙烈是蒙哥最亲信的将领,未必会退兵。”
独孤文秀道。
吴一道摇了摇头:“独孤,你却没有站在蒙烈的位置上想一想。如果蒙哥已死的谣言散播出去,蒙烈难道心里就不会慌乱?如果蒙哥真的死了,那么蒙烈最着急做的事是什么?”
“赶回王庭抢夺汗位!”
独孤文秀的眼神一亮。
吴一道笑了笑道:“蒙烈不知道蒙哥是真的死了还是假的死了,也不知道黑山军盖赦是真的反了还是假的反了。可他必然会去想,如果这些事都是真的该怎么办?如果是真的,那么争夺汗位最有希望的两个人,一个是手握三十万最精锐骑兵的黑山军将军盖赦,另一个就是他蒙烈!且他有黄金家族的直系血统,只要他带兵赶回王庭,继承汗位要比盖赦顺利的多。”
独孤文秀心思立刻活了起来:“没错,哪怕蒙烈怀疑这消息是假的,却也不能不做准备。他在西北,回草原上远比盖赦要快,这是最大的优势。即便他担心蒙哥没死不敢贸然回王庭抢夺汗位,必然派兵赶回狼乳山峡谷镇守,防止盖赦先一步回去。就算只是蒙烈分兵,对咱们来说也是好事。”
方解笑道:“这种心思,只要动了就忍不住的。若不是出现这样的事,蒙烈要想做大汗根本没有机会,现在有机会,他就不会放过。只要蒙烈回兵,就算咱们一兵不发看着蒙哥往回撤,他也撤不回去了。蒙烈会派兵堵死狼乳山峡谷,让大汗死了这个消息假的也变成真的。”
“是了。”
独孤文秀道:“蒙烈一旦往回走,就没有回头路了。他必须让人相信蒙哥已死,所以绝不能让蒙哥回去。”
“去吧。”
方解摆了摆手:“各自忙活起来,如今眼前看着的只剩下这一个最大的敌人要解决,然后便可挥军向东。东疆的战事也容不得咱们浪费太多的时间,纵然是蒙元大汗又有什么?这是在咱家的地盘上,随便一个汉人的命都比他要重。”
“宋自悔。”
方解看向坐在最后面一直不敢说话的宋自悔:“倒是有个差事,要你单独去做。”
宋自悔连忙站起来:“主公请吩咐。”
方解道:“高开泰所部降兵不下十万,其中大部分我已经并入黑旗军中,还有两万人的队伍暂且没有安置,我再从黑旗军调三千骑兵给你,你自己去向兵部要粮草,要辎重,该要什么要什么,然后速速离京。去哪儿打,我不管,怎么打,我不管,我只要你带兵一路向西,给你足够的权利,不过,三个月之内,你必须赶到西亭郡清风山,那是蒙哥要想回草原的必经之路,你给我掐死它!”
“喏!”
宋自悔大声的应了一声,嗓音有些发颤。
他不过才来黑旗军中,就能够独领一军,这是多大的信任看重?
“去吧。”
方解笑了笑道:“在清风山等着我,我看你如何名震西疆。”
……
东疆
从沐府所在之处向东南方向六百里有一个十里峡,从十里峡再往东三百里就是凤凰台。凤凰台是大隋东疆最东边的一座边城,一直以来都有着极重要的意义。现在,凤凰台的意义更大。
纳兰定东的黑旗军驻守凤凰台,已经是一座孤城。洋人持续不断的进攻下,东疆已经沦陷了不少地方,凤凰台,就好像镶嵌在失地中的一颗巨大的钉子,钉在洋人队伍的后勤补给线上。
洋人的队伍,时时刻刻饱受黑旗军的打击。
可是,偏偏洋人还拿不下凤凰台。以凤凰台为中心,方圆五十里之内都是黑旗军的防线,洋人打不下来,只好绕路走。但黑旗军有骑兵,有火器营,完全可以和洋人相抗衡,而且黑旗军的消息极灵通,只要洋人的补给队伍经过,黑旗军必然骚扰。能抢就抢,抢不来就烧掉。
负责指挥洋人先锋军的修伦斯大公纵然阴狠,可对黑旗军却没有办法。
“报!”
一个黑旗军士兵急匆匆的跑到纳兰定东的房间外面急切道:“大将军,从十里峡那边过来几个人,说是赤眉军的人,有紧急军情。”
纳兰定东连忙让人进来,两个黑旗军士兵搀扶着一个浑身是伤的汉子进来,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碎不堪,处处带着血迹,他后背上还插着两支羽箭,若不是他的皮甲足够厚实坚韧,这两箭足能穿身而过。
“纳兰将军,快救我家大首领!”
这人已经气息奄奄,说话的声音极微弱。
“出了什么事?”
纳兰定东问道。
那人喘息着说道:“我们赤眉军的粮草告急,所以大首领打算带着我们来凤凰台这边,抄洋人的补给队伍,走到十里峡的时候中了敌人的埋伏,大首领带兵苦战,如今还被困在十里峡内,已经粮绝……将军,求您速速发兵救援,若是再不救,赤眉军上万兄弟就生死难保了。”
“何人设伏?”
纳兰定东问道。
“不知道。”
那人艰难的摇了摇头:“但肯定不是洋人,队伍没有打旗号,看装束也分辨不出是哪家的人马,他们应该是特意换了衣服的。”
纳兰定东脸色一边,走到那人身后看了看:“这羽箭……是大隋工坊所制造的制式羽箭,在东疆能有这样羽箭的队伍,不多。能有兵力围住你们赤眉军上万人马的队伍,更不多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来人,点一万轻骑随我出征!”
……
十里峡
赤眉军已经粮绝,羽箭也已经用光。他们进了峡谷之后就被人两面堵死,从山崖上的伏兵不断的推落大石,赤眉军死伤惨重。虽然赤眉军中都是绿林道上的人,不少人修为不俗,可在这险要之地根本就施展不开。
敌人是有备而来,没有直接冲杀,只是不断的用石头和羽箭袭击峡谷里的赤眉军,赤眉军处于无遮无拦的地方,士兵损失的速度极快。若不是赤眉军大首领带着人向前猛冲,一口气杀穿了敌人数道阻碍找了一个地方休整,此时只怕已经全军覆没了。
“大首领!”
一个赤眉军将领急切道:“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出去求援的人赶不回来的话,咱们就凶多吉少了。不如属下带着兄弟们再冲一冲,只要冲出谷口,再走不了多远就是昌平城。昌平城里是沐府的人马戍守,咱们可以去求援!”
他没有注意到,他们这个年轻的大首领脸上都是痛苦之色。
“不……不能去昌平城。”
年轻的大首领摇了摇头,语气中都是悲凉:“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要对我赤眉军下手?”
他神态悲伤,眼神里都是痛苦之意。
“为什么?”
他手下将领问。
大首领没有回答,手里攥着一根从地上捡起来的羽箭。他的视线落在羽箭上面,嘴角都在不停的哆嗦着。这一刻,他全身冰冷,如坠冰窟。
第1067章 毒的是人心
“大首领……”
一个赤眉军将领缓缓的靠着石壁坐下来,坐下了的时候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疼的他咧了咧嘴。他的大腿上中了一箭,羽箭还没有拔掉。这种羽箭箭头上有倒刺,如果硬是往外拔的话就会把伤口撕扯的血肉模糊,止血都止不住。这种四棱形的伤口,本身就比刀伤要难处理。
裹着的布早就已经被血泡透了,他脸色白的吓人也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因为看不到希望。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敌人就要进攻了。”
他叫仇七,曾经是一个独行大盗。在东疆南边六七个郡,他的名号都极响亮。当地官府开始黄金一千两的价格买他的人头,却谁也抓不住他。此人专偷富贵人家,仗着一身轻功来去如飞,作案无数。
仇七坐下来之后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摇了摇头:“咱们突围求救兵的人已经出去了,不管围攻咱们的人是谁的手下,都不会再等着了。距离咱们最近的援兵是昌平城的沐府兵……呵呵,不过沐府兵或许早就来了。能指望的就只有黑旗军,纳兰定东会不会赶来还不一定,就算他带兵来,就算黑旗军有骑兵,三百里的路,最少也要两天两夜。”
他看了一眼那个年轻大首领:“咱们坚持的了两天两夜吗?”
年轻的大首领脸色比仇七还要白,虽然他并没有受伤。
他是赤眉军中修为最强的人,他是赤眉军中最懂得领兵打仗的人,他是赤眉军中和洋人交战最有经验的人,所以他当之无愧是大首领,他的手下人也信服他爱戴他,愿意为他牺牲愿意和他一同进退。
可是,现在的他,似乎比其他人更早的失去了继续战斗下去的勇气。他就好像一个被放空了气体的皮囊,如此萎靡。曾经支撑在他体内的那股斗志和志气,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消失无踪。
仇七似乎是看懂了些什么,所以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低头握住箭杆想拔出来,可是那种疼让他几次都没有成功。
大首领转过身,从腰畔将短刀抽出来,割开仇七的裤管,然后刀子切进肉里划开一条很长的口子,然后用刀子将埋在肉里的箭镞剜了出来,血一股一股的往外涌,就好像打开了盖在泉水上的石头。
大首领将羽箭随手丢在一边,然后将仇七腿上分开的肉推合在一起,手上有淡淡的光芒闪烁,那是他的修为之力在融贯仇七伤口上断开的血管。仇七的脸色一变,一把拉住大首领的手:“多留些内劲,大首领你能杀出去的。”
“能多活一个是一个。”
大首领的嗓子沙哑的厉害,好像声带已经撕裂了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手,然后为仇七把伤口裹起来:“一会儿敌人开始进攻,你就往外突围,你往山顶上爬,以你的修为靠两只手也够了,找个隐秘的地方躲起来,我观察过,头顶上大概三丈有一个空洞,能容一个人,你躲进去敌人发现不了。”
“大首领,你呢!”
仇七问。
“我?”
大首领摇头苦苦的笑了一声:“我总得想办法把更多的人带出去,然后我想去问问为什么。”
“问谁?”
仇七问。
大首领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山风从峡谷里扫过,吹起他空荡荡的一个袖管。
“我是迫不得已才派人向黑旗军求援的,我和黑旗军的人有过节,一会儿我带着弟兄们朝着凤凰台那边突围,能杀出去多少是多少。你躲过去之后,就去凤凰台那边接手队伍,我不想把队伍白白送给黑旗军。”
他站起来,身材显得格外高大。
“敌人众多,大首领你怎么突围啊!还不如固守,敌人要想杀绝咱们就必须往里面硬攻,峡谷狭窄咱们受制于地形所以吃了大亏,可是敌人一旦进攻,峡谷的地形对他们也是约束,咱们固守以待援兵才是最好的办法!”
“我有更好的办法。”
大首领低下头看着仇七:“记住,一会儿我冲出去之后你就找地方躲起来,如果前面敌人的阻挡没有放开,你就继续躲下去,我让楚原带着弟兄们突围。你活下来,还能收拢江湖上的好汉继续和洋人干,赤眉军总不能一个不剩下。如果前面的阻挡让开了,你也要等到安全了再走。”
他从腰畔将令牌解下来抛在仇七身边:“这是赤眉军的兵符,以后归你了。楚原勇武有余而智谋不足,他现在都还看不出来围着咱们的是什么人,不是指挥赤眉军的合适人选。”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走向前面。
“大首领!”
仇七在后面喊:“你还回不回来?!”
大首领脚步顿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仇七:“如果我能,就一定会。”
……
沐自欢看到面前这个年轻人的时候,吓得连着往后退了两步。他怎么都不会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这个人。所有人都以为面前这个年轻人已经死了很久,带着极大的荣耀死在大海上的那座孤岛。
可是,他还活着。
“小……小公爷!”
沐自欢嘴角抽搐了几下,缓过神来之后连忙过去:“小公爷您怎么会来这?您不知道公爷找的您好苦啊!公爷到现在都没有停止寻找您的下落,派了不少高手去蓬莱岛上探查,可是都没有您的消息。”
赤眉军的大首领,竟然是沐府小公爷沐闲君。
“我为什么在这里?”
沐闲君的眼神阴冷:“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我父亲的军令?不管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
沐自欢被沐闲君吓得肩膀都颤抖了一下,讪讪的回答:“这是……这是公爷的军令。小公爷,公爷他不知道赤眉军是您的队伍啊,如果知道,怎么也不可能下令打这一仗。可是小公爷,为什么您明明活着,却不肯回去呢?您知道公爷多担心吗?”
“回去?”
沐闲君道:“我没有脸面回去……五千弟兄在蓬莱岛上尽皆战死,便是晏历也力战而亡,偏偏是我的一个人活了下来,如果我回去,父亲还会允许我带兵出征?不会!如果不带兵,我怎么为那些战死在蓬莱岛上的弟兄们报仇!我怎么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可是现在,我带着赤眉军杀洋人,你却带兵杀我赤眉军!”
他的手指向沐自欢:“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沐自欢是沐广陵手下大将之一,其修为自然不弱,沐闲君要杀轻而易举的杀了他其实不是一件容易事。可沐自欢却知道,即便沐闲君对自己下杀手,自己也不能还手……因为他是沐广陵的儿子。
“小公爷,这确实是个误会!”
沐自欢道:“赤眉军奔赴凤凰台,公爷以为赤眉军是要去和黑旗军汇合的。就在不久之前,黑旗军和庐陵军联手偷袭了粮仓,杀了咱们不少人马,抢走了半数的粮草,公爷担心赤眉军是和黑旗军联盟,所以……”
“我们的敌人是洋人,现在怎么变成了自己人?!”
沐闲君仰头一叹,手臂无力的垂了下来。
“小公爷,公爷这正是为了抵抗洋人啊。您也知道现在东疆局面太乱,各支人马自行其是,根本就不听从公爷的调遣,这样的一盘散沙,怎么和洋人打?所以,公爷的意思是想把自己人稳定下来,然后才能聚集最大的力量把洋人赶出去。”
“无稽之谈!”
沐闲君怒道:“我不信这是父亲的决定,父亲如此的英明睿智,怎么可能犯这样的错?一定是你们这些小人进了谗言,哄骗了父亲!”
“小公爷!”
沐自欢脸色有些不好看:“您也知道,公爷的决定谁也左右的了?”
沐闲君还要说什么,站在一边的沐府将领刘居安连忙过来了他一把:“小公爷息怒,这事只是个意外罢了,若是您早些出来相认,也不至于刀兵相向不是吗。现在误会既然解开了,那何必再伤神动怒的。”
他谄媚的笑着,扶着沐闲君的那条胳膊。
“那好,现在就放开十里峡的围困,让我赤眉军的人马出来!”
沐闲君大声道。
沐自欢脸色变了变:“只怕……这有些不容易,十里峡两边都已经布置了人马,外面的号角声您也听到了,已经开始进攻,就算卑职现在下令也来不及了。而且,这是公爷的吩咐,卑职哪儿敢抗拒……”
沐闲君刚要发怒,又被刘居安拉住。
“小公爷息怒,我们这就下令撤兵!”
刘居安瞪了沐自欢一眼:“沐将军,既然这已经是一场误会,公爷那边自然也不会责怪咱们。现在咱们找到了小公爷,又为公爷得了一支悍兵,公爷怎么会生气呢。再说,明知道这是小公爷的人马还要进攻,只怕那样的话公爷才会动怒吧。”
沐自欢一怔,刚要说什么,却见刘居安对他使了个眼色。
“好!”
沐自欢随即点了点头:“那卑职现在就去派人下令,放开十里峡两边的封堵。”
“哼。”
沐闲君冷哼了一声:“若是你们两个再拒绝,我真就下手除了你们两个,父亲问起来的话,也不能将我如何……”
他说到这的时候脸色忽然一变,猛的把胳膊从刘居安手里拽出来向后退出去几米远:“刘居安!你胆敢如此!”
话才喊完,他的身子就不由自主的摇晃起来。
“小公爷,只怪你自己笨啊。”
刘居安嘿嘿笑了笑,朝沐自欢亮了亮自己的双手:“我是练毒功的,可以用剧毒也可以杀人于无形,你对我没防备是你自己蠢……现在抆察觉已经晚了,我的毒已经渗入你的体内,你要是敢动内劲,死的更快。”
沐自欢吓了一跳:“刘居安,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
刘居安冷冷笑了笑:“谁知道小公爷回来了?谁知道小公爷还活着?只要他死了,公爷就不知道这件事!你也不想想,如果他活着回去了,你还有什么将来?我听闻公爷有意将你的长子要过去过继,如果沐闲君回去了,你儿子将来还能继承国公之位?还能成为沐府的主人?我现在是在帮你!”
沐自欢的脸色变幻不停,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们这两个卑鄙小人!我要杀了你们!”
沐闲君听到这大怒,运内劲就要杀人,可是这时候他体内的毒性已经发作,身子摇晃了一下后倒了下去。
“别犹豫了!”
刘居安上前踢了沐闲君一脚,看向沐自欢道:“你是沐广陵的堂兄,可他这么多年来可曾正眼看过你?将来你儿子做了沐府的主人,你这一脉就算发达了。将来你会感谢我,别忘了我今日对你的帮助!”
沐自欢犹豫了好一会儿后猛的一跺脚:“你可害死我了……既然如此,那就快快处置了这个小杂种,不能让别人知道。”
“放心!”
刘居安冷笑道:“中了我的毒功,他活不了了。这个家伙一直以为自己修为很强,其实若不是他是沐广陵的儿子,谁会那般的赞美他?他却不知道,自己所为的东疆年青一代第一人的称号,不过是大家捧出来的而已。等到了晚上,我亲自把他的尸体找个地方埋了……神不知鬼不觉,只是,等你儿子成了沐府家主,别忘了我今日的功劳。”
沐自欢叹了口气:“还能怎样?”
第1068章 谁说纳兰无谋?
黑暗
一望无际的黑暗。
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没有。
当疼痛回归身体上的时候,沐闲君才发现这只是自己的错觉。那些黑暗在眼帘拉开一条缝隙之后逐渐消失,光明从飘渺的远方回到身体四周。也许把他叫醒的,是疼痛。也许,是不甘。
似乎有很多很多生意在耳边响着,很嘈杂。生意有些熟悉,每一个音节都很熟悉。然后沐闲君才猛的醒悟过来,那是号角声,那是喊杀声,那是刀子切开人身体的声音,那是人死之前最后的哀鸣声。
他猛的睁开眼,画面逐渐清晰起来。
一队一队的骑兵,看起来以几百人为一队,如犁地一样在大营里来回犁着,只不过翻起来的不是土浪,而是血浪。沐闲君下意识的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上悬挂着的月亮,发现那月亮也变成了血的颜色。
他发现自己是躺着的,想坐起来看清楚发生了什么,然后发现身子很沉重,根本就起不来。
“你中了毒,虽然我身上带着道宗的灵丹,不过也只是能暂时压制住你体内毒性的蔓延,想要根除我暂时没有法子,需要带你回去找修为高的人将以内劲将毒从你的血液里逼出来。”
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很近,很温和。
“你是谁?”
沐闲君下意识的问。
“我是黑旗军骁骑校千户伊天泽,在征东大将军纳兰定东手下做事。你的人不眠不休赶去凤凰台求援,纳兰将军随即发兵前来,一样的不眠不休,连吃饭喝水都没有下过马,一天一夜赶了三百里。”
伊天泽是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有一张很干净的面容。他微微笑着,人畜无害。但了解骁骑校的人都知道,能在骁骑校里做到千户这个位置的,又怎么可能是个人畜无害的人?
伊天泽将沐闲君搀扶着坐起来:“如果不是我随身带着道宗清乐山一气观的丹药,估摸着你现在已经咽了气,再加上你本身修为不俗,修为之力也在试图将毒性排出去,这才救醒了你。我找到你的时候,这个人正在你身边挖坑。”
伊天泽指了指旁边躺着的一具尸体,沐闲君侧眼看了看,认出那个人正是偷袭自己的刘居安。刘居安是他父亲麾下很被重用的一个大将,不然也不会独领一军镇守昌平城这么险要的地方。要知道凤凰台后面就只有昌平城这一座咽喉一般的大城,过来昌平就是一马平川,可直取沐府。
沐闲君看着这具尸体,百感交集。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父亲的老部下居然会对自己下手。然后他回想起来沐自欢和刘居安的对话,便开始一阵阵的恶心反胃。就为了沐府家主的位子,什么样的龌龊手段都能用出来。
他自己却不曾察觉,如果不是有蓬莱岛那一战,如果不是有一年多来他带着赤眉军患难与共,他也不会有这样的变化。曾经,他也是一个这样的人,甚至可能比刘居安的心还要黑一些。也许那时因为他和沐广陵相处的时候学到的就是这些东西,而和赤眉军这些绿林好汉们在一起的时候,学会了另一种东西。
不知不觉间,他早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沐闲君了。
“你杀了他?”
沐闲君问。
伊天泽笑了笑,有些腼腆:“嗯,是我杀了他,如果不杀他倒是不好救你。”
沐闲君注意到刘居安身上那些狰狞恐怖的伤口,忍不住摇了摇头:“你下手也够狠的。”
伊天泽依然是那种人畜无害的标志性笑容:“我是奉了纳兰将军的军令先一步来这大营里探查敌情的,查清楚了兵力布置之后刚要离开,恰好看到他拖着你往这边过来,然后就在那挖坑。我就是好奇心太重了些,一个身穿将军常服的人大半夜拖着一个死人要埋掉,肯定不合常理。”
“第一,身为将军,埋个死人这种事难道还要亲自动手?随便吩咐手下人谁不能做?他既然连自己的亲兵都不信任而自己来做,说明这个死人不一般。第二,看得出来他很小心翼翼的避开了营中的巡逻,说明这个死人对他影响很大。”
伊天泽道:“所以好奇心的趋势下,我决定将其制住,问问清楚。他又不是很老实会如实讲出来的那种人,所以逼供的手段总是要用一些的,恰好的是……这种逼供的手段我会不少。”
沐闲君摇了摇头:“我和你们黑旗军有过节,你现在可以杀了我。我也不想领你们黑旗军的人情,你不杀我,我也不会念着你什么好处。”
“费了好大力气救了你,然后再杀了你?这种脱了裤子放屁的事我可不愿意做,不然糟蹋了那两颗上好的丹药。你放心,我救你自然也不是因为看你生的漂亮,也不是因为行侠仗义,那是江湖大侠的事,而我是骁骑校的千户……救你,自然是因为你有价值。你可是沐广陵的儿子,就算将来拿你到战场上和沐广陵谈条件,也很好用吧?”
沐闲君一怔:“你倒是没说假话。”
伊天泽将沐闲君抱起来扛在肩膀上:“别妄图逃走了,你的气脉已经被我封住,你一点力气都用不出来。当然这样做并不完全是为了制住你,还因为我担心毒性继续蔓延所以封住你的气脉。”
“谢……谢谢。”
沐闲君哑着嗓子说了一句,似乎有些艰难。
“千万别客气,咱俩又不熟。”
伊天泽扛着沐闲君,穿过战场,消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夜色中。
……
昌平城的沐府军本来是训练极精锐的,败在他们毫无防备。他们的精力本来全都放在用来对付赤眉军身上,哪里想到背后有一支精骑能这么快杀过来。刘居安和沐自欢不是没有想到黑旗军会来救援赤眉军,现在黑旗军正在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实力和沐府对抗。所以,沐府军才会加紧进攻。
几天前有赤眉军的人杀出去,当时刘居安和沐自欢还在哈哈大笑,因为那些求援的人一大部分都奔了昌平城向沐府军求援,那个时候,赤眉军杀出去的人哪里知道围困他们的正是昌平城的人马?
其中一小部分十几个人朝着另一边冲出去,一路上被沐府兵杀了绝大部分,最后只有一人逃脱,但也受了重伤。虽然如此,沐自欢还是担心沐府要屠尽赤眉军的事传播出去,毕竟这对沐府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影响极坏。
所以他才下令,加紧进攻。不过赤眉军的战力倒是出乎了他的预料,那些本来他根本就瞧不起的绿林客居然如此的坚韧善战,虽然处于绝对的劣势但依然在顽抗,连续几天强攻都没有将其拿下。
到最后,沐府军从别处缴获来的羽箭已经用完,不得不用他们自己的羽箭。其实这个时候,沐自欢和刘居安已经下令赤眉军一个都不准放过了。就算是沐闲君出现去找他们,沐自欢也没想过要改变主意。
这件事一旦传扬出去,对沐府的影响太大。调动数万人马围攻的不是洋人而是一支杀洋人的队伍,百姓们知道了以后会怎么想?那些其他势力的首领知道了会怎么想?
只怕到时候,沐广陵的怒火都会发泄在他们两个身上。
他们只是没有想到,黑旗军能来的这么快,一天一夜没睡,居然还能发动出入迅疾如雷的攻势。从沐府兵后面刀子一样刺进来,然后瞬间就把沐府兵切割的支离破碎。后方一出现乱象,前面的阵型也控制不住了。
这一战,开始的突兀,结束的极快。
黑旗军的目标也本就不是全歼这支沐府兵,而是将吃赤眉军救出来。杀穿了沐府兵的阵型之后,赤眉军在楚原的带领下和黑旗军汇合,一举冲了出来,然后黑旗军搜集了伤亡同伴的尸首带上,迅速撤离。
“多谢纳兰将军!”
楚原大步过来,纳头便拜。
纳兰定东连忙过去,伸手将其搀扶起来:“都是自己人,何须这般大礼?”
“若非将军高义,赤眉军怕是要亡了。大首领千辛万苦才带着兄弟们形成了现在的规模,一心一意的想要杀洋人保家园,可谁想到会被沐府的人算计!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被利欲熏的已经没了人心!”
“先撤回凤凰台再说吧。”
纳兰定东道:“这里毕竟还有数万沐府兵,一旦重新整合起来,这一仗不好打,昌平城里还有敌人的援兵,咱们没时间耽搁。”
“等下。”
楚原忽然再次拜倒:“纳兰将军,还请你救救我家大首领,大首领单独去找沐府的人的谈判,现在还没回来,求将军派人相救。哪怕……哪怕只是找到了尸首也行啊,弟兄们不能丢下大首领不管。”
“他已经被我的人救出来了。”
纳兰定东笑了笑:“如今就在军中休息,一会儿你们就能相见,现在还是军务要紧。”
楚原大喜:“真的?那太好了!”
“等下。”
就在这时候,仇七从后面一瘸一拐的过来:“大首领曾经说过,如果是黑旗军来救,绝不能带人马去凤凰台。大首领说,一旦队伍被黑旗军带走只怕就难得自由了,他临走之前将令牌交给我,让我带着人马离开!”
楚原一怔:“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觉得自己忘恩负义?你我都是江湖中人,这样的话你怎么说的出来!黑旗军一日一夜不眠不休的赶来救咱们,你一句谢谢都不说明,反而说这样冷人心的话,你是怎么了!”
仇七摇头:“我不管,我只听大首领一个人的话。你说大首领在你军中,那你就让我们见见大首领,如果大首领答应了去凤凰台,我们才能去!”
“我在这……”
就在这时候,沐闲君的声音从纳兰定东后面传过来。他被伊天泽扛在肩膀上,看起来依然极为虚弱。
“去凤凰台可以,但必须给我们划出来一块单独的营地,我们想走的时候,必须能立刻就走。”
他看着纳兰定东认真地说道。
“你们不必去了。”
纳兰定东点了头:“你便是不去,我难道还能逼你?我黑旗军救你是出于道义,不忍看着抵抗洋人的一支队伍毁于内乱。既然怀疑我黑旗军救你的初衷,那么你带兵来有什么意思?纵然黑旗军不求回报,也容不得别人拿白眼看我们。就此别过吧,各走个路,各安天命!”
“放了他!”
纳兰定东大声道:“哪怕你是沐广陵的儿子,难道黑旗军就要处处让着你?我是领兵主将,看不得手下将士浴血奋战之后还要被人猜忌!”
“什么!”
楚原和仇七脸色同时一边,满脸的不可思议。
第1069章 祝你好运吧
“方解手下的人,和他一样心都那么阴狠。”
沐闲君坐在纳兰定东对面,脸色看起来很平静的说话。只是这平静,也许只是表面上看起来而已。就算沐闲君现在的心态已经有了很大很大的转变,可是只要他看到自己空荡荡的那个袖管,就会想起那段过往。
“阴狠?”
纳兰定东摇了摇头,将倒满了热茶的被子推过去:“我只是个武夫,哪里会什么阴狠。我也不是个汉人,总是被你们汉人骂做其蠢如猪的北辽族。至于你和我家主公的过节,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这条胳膊之所以没了,罪魁祸首不正是你自己?”
沐闲君沉默了一会儿后冷笑:“你故意在我手下人面前说出来我是沐广陵的儿子,以至于连仇七和楚原他们两个都用那种眼神看我,难道你还不够阴狠?这和我这条胳膊无关,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纳兰定东忍不住笑了起来:“别那么阴暗,如果不是小清新千户伊天泽恰好救了你,我也不知道赤眉军的大首领竟然是大难不死的沐小公爷。我带兵一日一夜疾行救你的人马,你倒是说我阴暗,不晓得谁更阴暗些。”
“你留下我,到底要做什么?”
沐闲君问。
“很简单啊,物有所值,人更有所值。”
纳兰定东笑道:“沐广陵这段日子都在干什么,想必你也一清二楚。他为了保住他东疆老大的地位,什么龌龊手段都用了,我黑旗军的粮食从一个月之前他就开始断送,如果不是我自己去抢,现在我黑旗军已经粮绝多日。你是他的独子,将来沐府的继承人,以你的分量换个五十万石粮食也不成问题吧?”
“然后呢?”
沐闲君冷笑着问:“然后,你就会把沐广陵下令截杀赤眉军的事散步出去,然后再告诉全天下沐广陵闹了个大笑话,他要杀的居然是他的亲儿子?这样一来,沐广陵就算还没有身败名裂,哪里还有什么威信可言?你黑旗军就可以趁势而起,招揽其他势力过来投奔,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将沐府击垮取而代之对不对?”
纳兰定东道:“你要是不说我还想不到这般远,听你说完这倒是不错的法子。”
他看了一眼沐闲君:“不管你知道还是不知道,我黑旗军来的目的我都要再说一遍。我奉了我家主公指令领兵十万,从西南不远万里赶来这驰援,与东疆军民一同抗击外敌,可曾跟你们沐府提过什么条件?可曾跟东疆要过一个铜钱的好处?”
他用不屑的眼神扫着沐闲君嘴角上的冷笑:“人有各种各样的死法,但现在沐家的局面,是沐广陵自己作死,关别人什么事?大家都是来抗击洋人的,都是想保家园护百姓,都想让汉人的江山不被外族毁坏。可你那个亲爹做了什么?就在不久之前,他断了庐陵军的粮草,还派人假扮青州兵袭击庐陵军的大营,险些让庐陵军全军覆没!”
“两个月之前,就是那支一年前从江都赶来驰援救了你亲爹腹背受敌之危的赵家军,为什么会被洋人突袭成功?还不是因为太信任你爹,早就得到了消息洋人要从背后迂回过来偷袭赵家军,你爹就是不告诉赵家军,还下令在赵家军背后的沐府兵调动,给洋人让开了一个口子……至少四万赵家军大好男儿,就是这样战死的!”
“你跟我说阴狠?”
纳兰定东冷笑:“你居然能说得出别人阴狠!”
他轻蔑地看着沐闲君:“我初来东疆,对你们沐府充满了尊敬。虽然我家主公在东来的时候和你们沐府有过矛盾,但洋人入侵,你们沐府立刻组织人马抗击,放弃了进兵中原的打算,这确实可敬!五千悍卒戍守蓬莱岛,苦战一个月宁死不退,这样的军人怎么能不让人尊敬?!”
“可是后来呢,随着驰援东疆的队伍越来越多,沐广陵为了保存自己的实力,开始把沐府兵大规模的后撤,将其他人的队伍调到前线去和洋人开战。做出这样的事,还要怪别的队伍不听号令,那是多么厚的脸皮!”
“现在倒是正义凛然的说什么不安内乱不能抗外敌,你爹他自己不觉得脸红,我都替他脸红!”
纳兰定东啐了一口,丝毫不留客气:“我带兵来之前,我家主公再三交代,不要跟沐府起了冲突,沐广陵身经百战且一心一意护佑东疆,要听他调度行事。现在看来,我家主公倒是真高估了你爹。”
沐闲君张了张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放心吧,我没有你想的那么恶毒。”
纳兰定东道:“我说了,我只是想拿你换粮草。把你还给你爹,你们父子去团聚。然后我换来一些粮食,这就是最好的打算。我是三军之将,我不能让手下的兄弟们饿着肚子和洋人开战!”
“我……不回去。”
沐闲君摇了摇头:“我是不会回去的!”
“为什么?”
纳兰定东问。
“我回去了,怕是再也出不来了。可我要留在战场上,为蓬莱岛上痛苦死去的兄弟们做些什么!”
他看着纳兰定东的眼睛说道。
“你想做些什么?去告诉你爹收收手别对自己人下毒手了,你就算替你死去的五千兄弟做了件大好事。有多少大好男儿带着决死之心来到东疆最终不是死在和洋人激战的沙场上,而是死在你们沐家的阴谋诡计下?”
“别说了!”
沐闲君使劲吼了一声:“沐府的事和我无关!你让带着赤眉军离开,我保证不会回沐府去,今日的救命之恩我记住了,日后我必然报答!”
“去吧。”
纳兰定东指了指外面:“你看看你的赤眉军,还有几个人信你?”
……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沐闲君看着纳兰定东的眼睛问:“我已经说了,沐府的事我不想插手,我只想带着队伍去杀洋人,这都不行吗?”
“行。”
纳兰定东点了点头:“但是,首先得有人信你。我之前从你的赤眉军大营里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在议论你了。有人说怪不得你突然下令赤眉军一路往东赶,原来是要钻进你和你爹亲手缝的口袋里。有人为你辩解,但辩解之词都那么苍白无力。”
“如果你能让赤眉军现在还跟着你走,我不拦着你。”
纳兰定东指了指外面:“只怕没人信你了。”
“那是我的事!”
沐闲君道:“没错,我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可我可以和他们解释。这都是我的事,和你无关。你救了我的命我要谢谢你,以后需要我帮忙做什么可以直接说,但如果你想借此来威胁我,或者要挟我父亲,我不能答应。”
“没人要挟你什么。”
纳兰定东往后靠了靠,指着外面:“你可以走了。”
“可以走了?”
纳兰定东道:“如果你走得快,应该还来得及追上沐自欢。我带兵突击的时候并没有找到他,当时战况紧急我也没有时间去仔细搜寻。如果不出意外,沐自欢是逃走了的。现在事情败露,沐府截杀赤眉军的事就算我不说,很快就会传遍整个东疆。到时候,你猜你父亲会怎么解决?”
沐闲君的脚步一顿:“怎么解决?”
他略微沉吟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杀沐自欢!”
纳兰定东笑了笑道:“没错,杀沐自欢,然后将这件事退给沐自欢,就说沐自欢和你们赤眉军有私怨,所以才带兵截杀,和你父亲无关,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会杀了沐自欢……你想到了,我想到了,不知道沐自欢想没想到。”
纳兰定东揉了揉太阳穴:“如果沐自欢没有想到呢,他自然急着回去和沐广陵解释。如果他想到了呢,只有两条路要选择。第一,是逃走不回沐府,从此和沐府对立。第二,是回去沐府,回去做什么?等着自己被杀?”
沐闲君的脸色变幻不停,因为他已经想到了第二个可能。
“我听闻……”
纳兰定东缓缓道:“沐广陵因为找不到你,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前阵子有消息说,他打算将沐自欢的长子要过来,所以人们都在揣测,将来沐自欢的长子就是沐府的继承人。如果,沐自欢不回去的话,他儿子他的家人也就都完了。所以,聪明的话沐自欢一定会回去,而且要尽快回去。”
“他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去,在沐广陵什么都不知道之前回去。这样一来,他就有机会杀了沐广陵。偷袭也好,下毒也好,怎么都好……为什么他要杀沐广陵?”
他问。
沐闲君沉默了要一会儿,眼角都在抽搐:“因为他要杀我,因为他知道我父亲一定会杀他,因为他知道只要他死了他的家族也就完了。”
“好像是这样呢。”
纳兰定东笑了笑,起身离开:“大门就在那边,你随时可以走。不过我想劝你一句,你回去能做什么?杀沐自欢救你爹然后你被困在沐府里直到你爹死去?这样是你想要的吗?不到你做家主你就不会有自由,多可悲。可你终究是要做家主的,只不过……早早晚晚而已。”
说完这句话,纳兰定东走出房间。
……
两个时辰之前
纳兰定东看了一眼被牛筋绳困住的沐自欢,轻蔑的笑了笑:“像你这样的笨蛋我杀过很多,可是我今天忽然不想杀你,而是想给你一条活路。我当然不会烂好心,之所以放了你是因为有利可图。”
“为什么放了我?”
沐自欢有些惊恐地问道。
“你儿子是有可能做沐府家主的,但你没可能做。因为我放了你回去之后,沐广陵一定会杀了你来堵东疆百姓的嘴。在他杀你之前,你有一次机会可以做点什么,这个机会就是沐广陵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你只需……跑的比消息传播的速度快那么一些就够了。”
纳兰定东解开沐自欢身上绑着的绳索:“外面有两匹快马,你可以换乘,如果你运气好的话能避开沐闲君的追杀……两个时辰之后,我会放了他。你得跑过消息传递的速度,还要跑过沐闲君的速度,祝你好运吧……没别的了。”
纳兰定东笑着,如此从容。
第1070章 泄露出去诛你九族
远隔万里,方解并不知道纳兰定东在东疆干了些什么,又是干的有多出人意料。他只是选了一个对的人去了一个对的地方,然后给了他足够多的自由和权利。这种放任式的使用其实是一把双刃剑,选对了人会事半功倍。如果选错了人,后果只怕要更严重。
这段日子,方解一直在忙的就是整顿兵马。
东疆的乱就算方解心急也没有办法,不把蒙元人的威胁接触掉的话,方解现在也没有精力没有余力出兵东疆。
朝政上的事,方解基本上都交给了吴一道和独孤文秀两个人商议着处理,除非难以决断的大事,其他的不必奏报。其实这依然是放任式的使用,换作别人只怕真不敢这样做。初进长安城,若别人是方解必然事事都要盯紧亲力亲为。
“除了粮食,现在长安城里什么都缺。”
独孤文秀叹息了一声:“长安城东南西北各有一座粮仓,虽然被高开泰逼的几年不敢开城门,但粮食的消耗对于这四座粮仓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就算不从别的地方调集粮草,只用长安城的存粮也足够支撑大军出征的。”
“兵部那边,兵甲器械基本上没有了。”
独孤文秀道:“臣问过户部的官员,大隋鼎盛时候,户部所库存的兵甲器械足够装备五十万大军所需,可是现在,连五百套皮甲都拿不出来。羽箭倒是还有一些,至于横刀长槊,连一件完好都没有了。最初的时候天佑皇帝西征,带走了大批器械甲胄。第二次西征召集的多是民勇,武装起来他们几乎就掏空了兵部库存。”
“到了后来,杨坚带兵出征的时候,又带走了一些。再后来,长安城被困,已经空了的兵部库房得不到补充。”
“不止是这些。”
陈孝儒在旁边插嘴道:“据臣所知,不少官员在城困的时候因为拿不到俸禄,盗卖了不少库存物品,可是这些大隋军方制式的东西,一般人不敢胡乱买来,就算有人买了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穿出来。所以,那些盗窃库存的官员家里一定有不少存货,主公若是下令,臣现在就带人去查,终究还是能查出来一些的。”
独孤文秀的脸色变了变,却没有说话。他看了陈孝儒一眼,眼神里有些很不寻常的东西。
“去查吧。”
方解道:“但是要区别对待,若是确实家中难以维继的就不要追责,若是只想趁乱发财的,尽管按律法处置就是了。独孤,你让人去漏个口风,就说孤要下令彻查国库,谁动了东西的悄悄送回来,孤就当没看到。”
独孤文秀连忙垂首:“臣明白。”
“咱们黑旗军两座大营的工坊打造的兵器甲械还够用,只不过运来路途遥远,尤其是云南道的工坊,想运到这最少要走四五个月的时间,根本等不及。这次出征,还要征召民勇,所以要差人回朱雀山大营,把工坊的库存都运来。”
“招募民勇的事已经在做着,这阵子长安城里报名参军的人并不多……”
吴一道看了一眼方解的脸色:“大家都知道这次是要去和蒙元人决战的,城里的百姓都在私底下传,蒙元人都是青面獠牙野兽一样的人,当年天佑皇帝两次出征两次战败,还不都是因为打不过蒙元人……这样的议论很多。况且,长安城里的百姓历来都有一种很奇怪的性格,那就是……”
吴一道整理了一下措辞,似乎很不好形容:“长安城里的百姓,自视高人一等。他们都觉得自己是大隋最高贵的百姓,就住在天子脚下,那自然和皇帝比别的地方的人多一份亲近。所以他们都有一种特别的骄傲,但是……若是想让这些自认为对大隋最忠诚的人参军去和敌人厮杀,也难。当年天佑皇帝在京畿道招兵,京畿道就有超过十万人参军,长安城里参军的不足一千人……”
方解摇了摇头:“长安城里的人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你不如我高贵因为我是国家高级百姓,但是要作战了,高级百姓不能上,自然是要低级的去送死。这样的人就算招收了当兵,战场上也不好用。京畿道已经没多少人了,招募来的人马也有限。不如这样……”
方解想了想说道:“招兵的事先缓一缓,督促朱雀山大营那边将兵器甲械都送过来,然后到日子起兵就起兵,不能耽搁,沿途在江北道招兵,尤其是要在长江沿岸招兵,长江岸的渔民水性好,恰是用的到。”
“喏。”
吴一道等人垂首应了一声。
“主公,是不是对宋自悔太看重了些?”
独孤文秀沉默了一会儿后声音很缓地说道:“才来就让其独领一军,他虽然带过兵,可那几千民勇和数万战兵没法比,说到底他也只是个文官。”
“你也是文官。”
方解笑了笑道:“孤要是给你两万人去征西,你能不能去得?”
独孤文秀愣了一下:“臣倒是可以去,但臣实在没把握立功。”
“宋自悔的事就不要在说了。”
方解摆了摆手:“回头朝廷各部各衙门空缺官员的补缺名单你拟一个给孤,孤给你一个标准,三七……三成从地方上选,要则其优者,七成从黑旗军中选,名单你递上来之后孤要过目。”
“喏。”
独孤文秀连忙垂头。
方解看了吴一道一眼:“侯爷回头从货通天下行也要选一批人上来,如今朝廷里缺人缺的厉害,有的衙门整个儿都空着。尤其是户部有很多账目要查,货通天下行里的人能调用过来的就调用一些,回头就在各部各衙补个官职。”
“喏。”
吴一道也应了一声,起身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看了独孤文秀一眼。两个人的视线交叉了一下,独孤迅速避开。
……
陈孝儒似乎一直有些话想说,却欲言又止。
一直到方解回到畅春园风雨楼里,陈孝儒才从后面追上来:“主公,臣有些事不得不说,只是唯恐主公觉得是臣故意为难了他,所以忍到现在。”
“有屁就放。”
方解一边走一边骂了一句,然后上楼的时候顺手从客厅茶几的盘子里拿了两个水果,向后一抛,抛给了陈孝儒一个。陈孝儒伸手接过来心里发暖,这么多年来,主公对他还是这样,他心里自然有些感动。
方解啃着一个梨子上了三楼,然后把自己整个儿仍在躺椅里:“和那些朝臣说一会儿话,比行军三百里还要累些。那些个人精,个顶个的狡猾,表面上看起来一个个忠诚谦厚,谁要是信了他们的表面文章,早晚被他们囫囵个的吞了。”
陈孝儒笑了笑:“什么都瞒不住主公的眼睛……”
“什么事?”
方解道:“再不说就滚蛋。”
陈孝儒连忙道:“臣只是最近查到了一些关于独孤大人的事,但多是捕风捉影之谈,没有什么实际价值,所以臣一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向您汇报。说,因为没有确实证据,这样风闻而奏实在不该,也显得臣似乎是针对独孤大人似的。不说,又怕是真的,对主公不利。”
“许你无罪。”
方解摆了摆手道。
陈孝儒垂首道:“谢主公……臣听闻,独孤大人主管朝事,尤其是各部各衙的空缺官职现在那么多,很多人都盯着呢。从前些日子开始,独孤大人的家里就经常夜里见客,所见之人多是长安城里世家出身。”
他抬头看了一眼方解的脸色见方解没有什么不悦,所以继续说道:“进出独孤大人府里的人,倒是有一个名单。”
他从袖口里取出一张折好了的纸双手捧着递给方解:“臣还查到,进了长安城之后不久,独孤大人就派人回朱雀山大营,将她的娘亲接了来,却没有住在一起,而是安置在驿站,自己住在大宅而老母住在驿站,这似乎也有些不妥。”
方解从躺椅上坐起来,拍了拍脑门:“倒是忘了,独孤现在住着的原来大学士秦安礼的宅子,因为各部的事都要做,太极殿外的朝房又太小,秦安礼的宅子距离太极宫最近所以他就住在那儿了,这件事报备过,我却忘了……木三!”
方解叫了一声,小太监木三连忙从不远处小跑着过来。
“去告诉独孤文秀,那座宅子就赐给他了,赶紧把老夫人从驿站接过去。”
“呦,这可是天大的恩惠呢。”
木三笑了笑:“奴婢能不能跟独孤大人讨个赏啊。”
“可以。”
方解笑着说道:“他敢给你,你有什么不敢拿的。”
木三连连摇头:“还是算了吧……奴婢没那个胆子。”
陈孝儒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虽然不是编造了这些事来陷害独孤文秀,可他确实对独孤文秀有些看不惯,其一是现在独孤文秀权势太大,不止一次在方解面前说过骁骑校的坏话,甚至试图劝说方解缩减骁骑校的职能。其二,是因为他确实觉得,独孤这样被方解重用的人,不该有私心。
“陈孝儒,你知道独孤为什么要让他娘亲住在驿站吗?”
方解问。
陈孝儒摇了摇头:“不知道……”
方解道:“秦安礼那宅子不是他的,他暂时住在那儿,行使的是朝廷官府的职责,如果他将老娘接进去住,就是授人以柄。那是衙门,不是他的私宅。你又想过没有,独孤是不是盼着有人参他一本不孝之罪?”
陈孝儒脸色猛地一变。
是啊……独孤文秀应该是很乐意有人参奏他不孝的,将老娘安置在驿站的事……这件事一方面可以说独孤文秀不孝,另一方面难道不是说明他独孤文秀公私分明?
“去吧。”
方解摆了摆手:“你这心思虽然细密,但说到做事的周全,独孤要比你还是强上那么一些。那么多人进出他的住处,难道他不怕别人知道?别人都看到了可能有猫腻,所以你觉得必然有猫腻,然后去查,查来查去发现什么猫腻都没有……你可怎么收场?”
方解语气忽然一寒:“三年之内,我不想看到听到有人参奏独孤文秀的折子参奏他的话。我让你管着骁骑校不是因为你愚蠢,许给你那么大的权利也不是因为你愚蠢,所以你不要再让我觉得你愚蠢了。”
陈孝儒不知道方解为什么变脸,但他知道方解这次真怒了。
“你给我记住了,今儿的谈话传出去,我就诛你九族。”
方解冷声说了一句,然后一脚踢在陈孝儒屁股上:“滚出去做事。”
第1071章 该不该来都来了
方解的王位和大隋的历来的那些王爷很不同。
因为方解是异姓王,没有封地,没有王国,所以按照惯例那些可以挑选的字没一个适合的,还是吴一道想到了这个武字,随即和独孤文秀商议,然后又和众臣商议,最后奏报给方解,这才定了下来。
从定下来之后,黑旗军的旗号也要变了。
工部下面承接活计的工坊这段日子就没闲着,包括长安城里那些裁缝铺子接的也都是官方的活儿。黑旗军的旗号也改,号衣也要赶做一大批。还有就是那些已经接受了封赏的将领们,需要官服。
燕子楼
是距离太极宫足有二十几里的一座酒楼,相对于摘星楼的奢华,抱月楼的精致,燕子楼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足够大。燕子楼不是一般的大,而且大的很有特点。燕子楼是长安城里为数不多的不属于那种千篇一律款式的建筑,这已经殊为不易了。按照历任大隋皇帝那中规规矩矩四四方方就是美的审美观点,允许一座回字型的三层木楼存在真是让人吃惊啊。
一圈三层木楼合围起来,围抱着中间一座似楼非楼似塔非踏的建筑。
这种建筑只有燕子楼才有,叫做演台。
从天空上往下看,一圈木楼就是回子的那个大口,而中间的演台,就是回子的小口。这楼面朝着演台上下那三层都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建造的时候显然是费了心思的。即便是一楼的人仰视,也不会觉得有压迫逼仄的感觉。
长安城是不少人心中的圣地,有多少人毕生的心愿就是到长安走一走看一看。可是因为路途遥远交通不便,或是因为家境一般拿不出远游所需,终生都也只能是想想罢了。长安城燕子楼,是江湖客们最愿意来的地方。这里足够宽敞足够大,而且演台上每天都有一些稀奇古怪但绝对讨喜的表演。
比如评书。
江湖客也好,商人也好,又或是换了便装的达官贵人,喜好这一口的不在少数。一圈人围着演台听那说书先生讲故事,到紧张处,人人都绷着神经张大了最大。到高兴处,叫好的吹口哨的甚至嗷嗷叫的都有,谁也不说谁粗鄙。
燕子楼前阵子其实已经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若不是黑旗军进城只怕坚持不了多久了。再后来武王下令要举办武林大会,这对于燕子楼来说简直就是久旱逢甘霖。
这段日子,燕子楼的生意格外的好。
演台高三丈,足有五米方圆的台面,从四面都可以下去,正因为这种四面都是台阶的建筑方式,才能让一层的客人也看的清清楚楚。上面五米,下面占地就太大了。为了不浪费地皮,最下面是用巨木支撑起来的一个类似于大厅的空当,两米高,每隔不远就是一根柱子顶着,但还有很宽敞的地方。
这地方,就是燕子楼的厨房。
也就是说,在燕子楼里吃饭,非但可以看到演台上的表演,还能看到厨子们是怎么做饭的,谁也做不了假,这也是燕子楼吸引人的地方。有时候厨子们愿意炫耀刀法,那可是比演台上说书先生说到精彩处还要吸引人。
厨子们的刀法和江湖客的刀法不一样,你让一个练过最繁琐的七十二路回风舞柳刀法的江湖客去把豆腐切成头发丝那么细的一小盘,他也来不了。
坐在三楼最大的那个包间里有两个人,右边坐着的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胖子,穿一身黑色道袍,腰畔系着金色的束带,宽大的道袍袖口上两边都绣着太极图,看起来人虽然很胖,但胖的很有型,丝毫也不丑陋,相反,倒是有一种很奇怪的帅气。
坐在左边的人身子比较靠里,所以远处的人看不清楚他的面貌。这个人坐在圆桌的里面,身子就处于包间探出来那部分的暗影处。
虽然看不到,可大部分聪明人其实已经猜到那人是谁了。
能让道尊坐在下垂手陪着,二楼三楼那些包间里坐着的江湖宗门的门主全都变成了斯文人一个个那般的有礼有节,这个人的身份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这说书的倒是个会来事的,知道今儿清一色都是江湖中人,索性讲个万星辰大战徐羲的故事。”
方解忍不住摇头笑了笑:“只不过他不知道万星辰叫万星辰,所以就说万剑堂扛把子,也不知道徐羲的名字,就说月影堂扛把子……故事三流,情节二流,这眉飞色舞的口若悬河的功夫,倒是一流。”
“就图个乐呵。”
项青牛嘿嘿笑了笑:“这家伙就是个二百五,你猜他昨天讲的谁?”
“谁啊?”
“道祖……还他妈是个爱情故事。”
项青牛摇了摇大脑袋:“要不是其中有黄段子,道爷我早就把那演台给掀了,当着这么多观主的面对道祖不敬这事怎么能忍?不过话说回来,昨儿说的那段道祖辞别心上人云游四方之前在柴禾堆里野战那一段,还真带劲儿……”
方解暼着眼看着项青牛:“道祖他老人家要是能看到你们一群道门弟子围成圈流着哈喇子听他的风流韵事,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他还能怎么想?”
项青牛往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肯定想的是哎呦早知道这个受众多,老子就不写道经了……道祖说里要全是这小黄段子,道宗弟子数量比现在多几十倍你信么。先写一本放出来勾人,关键时刻掐断,想继续往下看可以,就得掏银子。”
方解长长的叹了口气:“你做道士屈才了,要不你写一本,我给你上个盟主……”
……
“长安城里有七座道观比较有名气,其中有四个道观的观主死在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儿里。还有一个前阵子老死了,现在还活着的两个本来就是瞧着一气观脸色行事的。也就是说,这七个观主都是自己人。”
项青牛嘿嘿笑了笑:“一共到了两百多个道宗观主,其中直接间接跟一气观有关系的有一百五十几个,而且这次武当山三清观没有派像样靠谱的人来,来的是一个二代弟子,论辈分管你手下那个谢扶摇还要叫一声小师叔。”
他视线落在对面的包间里,那个看起来很忠厚老实的道人。那个家伙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皮肤有些黑,看起来人有些木讷,没事就爱咧嘴笑,那一嘴牙齿倒是白的发亮。
“这是张易阳的徒孙辈里修为最强的,叫柳三多,他们都管他叫三多道长。”
方解好奇地问:“哪三多?”
项青牛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回答:“大概是……屎多尿多屁多。”
方解懒得理他转移了话题:“如果张易阳不来,武当山应该是没有和你抢这个武林盟主的意思。张易阳连道尊的名号都不怎么在意,对这个武林盟主自然也不会太在意。现在要做的,不但是要把道宗整合起来,还要借助一个团结强大的道宗,拉更多江湖其他宗门加入进来。”
“这事我不擅长,都是卓先生在做。”
项青牛一脸理所当然:“要是他乐意,我把道尊的衣服都脱给他了。可惜,他怎么都不要。”
“你问过他为什么不乐意吗?”
方解问。
项青牛摇了摇头:“倒是忘了问了……不过要是我问人家你想不想干道尊,人家要说不想我再问问人家为什么,岂不是显得道尊这称号太不值钱了。”
方解道:“你想得太多了,人家不乐意没准只是因为……他穿着不合适。”
项青牛幽怨的看了方解一眼:“你能让我痛痛快快的听评书吗,接下来就是黄段子了,你别理我。”
“其实这还不是重点。”
方解挪了挪椅子,看着项青牛的眼睛特别认真地问:“你是怎么问卓先生的?是不是刚才的原话……你问卓先生,你想不想干道尊?”
“对啊?”
项青牛问:“有问题吗?”
方解点了点头:“有问题,要是我也不回答你。谁知道你问的是什么意思啊,你想不想干道尊……是干道尊,还是干道尊?”
项青牛愣住,过了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一口茶喷出去:“你能再猥琐一点吗?”
远处的人们看着武王方解和道尊项青牛相谈甚欢,忍不住都在想着那两个天下间绝顶的人物在说什么关乎天下命运的问题吧,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我也能和武王那样面对面坐着侃侃而谈,说说天下大势,谈谈国家兴亡。
“卓先生干嘛去了?”
方解问。
项青牛道:“明儿大会就要开了,卓先生带着一气观的人在布置会场,就选在长安城外原来演武院的演武场里,那地方宽敞。我依稀还记得,你就是在那儿让自己看起来很牛逼的。”
“呸。”
方解啐了一口:“地方倒是合适,这次最大的目的是要江湖中人能联合起来,不几日我就要出征了,到时候需要大批的江湖好手随军,毕竟要打蒙元人,光靠一支强大的军队还不够。待和蒙元人的战事结束了之后还要进兵东疆,到时候需要的人手更多。”
“我尽力。”
项青牛道:“你也知道,我的影响力主要都在女侠那边,男人这边我虽然也能让一大部分人信服,可终究还是差了些的……”
方解道:“我觉得你的影响力都在禽兽那边。”
“卓先生做道尊,会比我好吧?”
项青牛忽然问。
“你想做什么?”
方解反问。
“女侠之友!”
“滚!”
“我想做……哎呦我操!他怎么来了?!”
项青牛的话还没说完,脸色猛地一变。
方解顺着项青牛的视线往楼下看了看,发现燕子楼正门外走进来一个老道人,穿一身很普通的灰布道袍,一只手拎着个酒葫芦,一只手拿着个小包裹。他走进门来抬起头往上看了看,恰好看到方解看着他。
武当山
张易阳来了。
第1072章 江湖会灭吗
项青牛看到张易阳出现的时候眼睛都瞪圆了,虽然发出了邀请可他本以为张易阳不会来的。现在这个老家伙突然出现在长安城,项青牛忽然之间就想到了当初在西南的时候他们和张易阳交手的那一次。
那次若不是萧一九恰好赶来,他们几个联手也不是张易阳的对手。
或是感觉到了项青牛的目光,张易阳抬起头往三楼包间的位置看了一眼,恰好看到项青牛张大了嘴巴的表情。
这个不知道多大年纪的老头子,抬起手朝着项青牛摆了摆。这是一种好像老人家见到家里小辈人的态度,配上张易阳脸上那种你还不下来叫伯伯的表情真是绝妙之极。项青牛顿时觉得有些气恼,回头看着方解说要不是打不过他我现在就下去把他胡子拔光。
无论如何,武当山三清观张真人到了,方解总不能视而不见。
在方解下楼之前,那个叫柳三多的道人已经快步下楼,他之前就一直往楼下张望,显然他是知道张易阳要来的,只不过方解和项青牛都没有注意。
“师公。”
柳三多从三楼上下来,规规矩矩的行了大礼。
“起来吧,让你一个人在这顶着三清观的名号倒也辛苦了,姓方的那个小子倒是还算懂道理,没把你安排在最下面一层。”
张易阳摆了摆手:“去同安客栈,你师父他们也过来了。今儿这的事你就不必管了,回去之后你师父会告诉你该准备什么。既然方解打算整合道宗,那么武当山自然不能被排除在外。不是我要争什么,是我三清观的地位本来就在。”
“有师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柳三多嘿嘿笑了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咱们武当山三清观的人一直不下山走动,江湖上都快没有您老人家的传说了,这可不好。现在道宗的人都知道道尊是一气观的项青牛,却忘了论辈分他也得喊您一声师叔。”
“去吧。”
张易阳显然不喜欢这样的话题:“让你先一步来正是因为你圆滑,做事仔细,可是你这心思若一直在这些事上面,修为也难以再进一步。做道尊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修为要够高,以你的修为在项青牛面前连一招都接不住,你想那么多干嘛?”
柳三多讪讪的笑着,躬身告辞。
“真人大老远的来了,怎么也不派人先知会一声。”
项青牛笑着从楼上下来打招呼:“显得我好没礼貌。”
张易阳白了他一眼:“你和你那个姓萧的师兄什么时候有过礼貌?”
“可别这么说,萧一九没礼貌那是他个人素质问题,我没礼貌这就纯属诋毁了。”
项青牛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扯着嗓子喉了一声:“燕子楼里都是道宗的后学晚辈,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武当山三清观观主张真人到了,你们不管人不认识,都该下来和前辈见礼。”
这一嗓子把众人吓了一跳,听闻是武当山张真人到了,立刻引起轩然大波。要知道中原天下道观万千,都是尊道祖的,可是真正能影响江湖的不过是清乐山一气观和武当山三清观。萧一九神龙见首不见尾,人在江湖,可江湖里却找不到他的踪迹。张易阳人在道观很少外出,可江湖上从来就没断过他的传闻。
“见过真人。”
方解微微俯身施礼。
“你不该对我行礼。”
张易阳摇了摇头:“论辈分,虽然你勉强可以说是杨奇的弟子,但杨奇不是道宗之人。万老前辈座下四个弟子中,只有萧一九和这个小胖子是道宗的人。论俗世地位,现在你已经贵为王爷。要是论交情……你我之间也没什么交情。当年在西北我和你聊过一次,勉强可算作旧识。后来在西南我曾经出手虽然不是要杀你,可这旧识的情分也早就断了。”
“那就论年纪。”
方解笑了笑:“尊老,这个理由足够了。”
张易阳哈哈大笑:“你这人总是这样,绝不会因为别人说了些什么改变自己的想法。”
“真人或是忘了,当年在西北真人曾经点拨过我,那番话对我来说格外重要,许是真人忘了说过什么,可这点拨之情终究要比出手之仇大些。”
张易阳皱了皱眉:“我点拨过你?”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那个时候我见你是个有意思的后生,心思灵动,所以觉得以后说不得会有大成大就便找你闲聊了几句,我在井边钓我的蟒,你走你的人生路。如果当时我说了什么话触碰到你心事,那也是歪打正着真没什么玄机。当时想着,你的功绩多半可以直追李啸,没想到你的心思比李啸要大的多了。”
“我这个人比较特殊。”
方解笑了笑说道:“别人对我的好我会记得比较瓷实,如果对我不好我索性忘了就是。要是一直对我不好,避开。”
“若是避不开呢?”
张易阳道:“我怎么就觉得你说这话一点儿都不可信?”
方解看起来笑的更愉快了些:“因为我现在打不过你啊,所以肯定说避开。如果我打得过你的话肯定是要打你的……在这之前,我怎么也得表现得很温良醇厚。”
张易阳白了他一眼:“你这意思是,我曾经影响了你的人生路线?”
“这个真没有。”
方解回想起那个叫万星辰的老人,想起他曾经跟自己说的那四句打油诗。
那句定南定北定东西,对他的影响真的太大了。和万星辰比起来,张易阳说过什么都无法相比。万老爷子的一首歪诗,让方解费解了很长时间。如果万星辰不是一个神仙的话,那么只能说巧合的事太多了。
现在他手下有个陈定南,杜定北,有个纳兰定东,新收了一个宋定西……再加上一个自己把名字改了的崔中振,这到底真的只是巧合还是天意?
“且不说这旁的,我来是因为道宗而来。”
张易阳和那些道宗观主们见过礼之后看向方解:“你要整合道宗这是好事,但在这个时候整合道宗就不是好事。若是有一天江湖凋零,这样大的罪过你承受的起?”
方解一震,下意识的看向张易阳。
他要整合道宗的心思,张易阳倒是看的那般透彻。
……
包间里,张易阳扫了方解一眼后说道:“且抛开你我之前的恩怨,你无需感谢我什么,也可以记恨我,这些都放在以后。现在我要知道的,是你整合道宗之后的想法。我猜,你多半是要借助江湖力量来平乱,定世。”
方解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是,现在强敌当前,若没有江湖力量的协助,我没有什么把握靠黑旗军一己之力将强敌击败。就算我能,击败蒙元人和洋人之后,我黑旗军必然实力大损,到时候中原其他势力趁势而起,局面定然难以收拾。”
张易阳问道:“可你想过没有,这两场大战之后,江湖力量会变得多弱?草原上佛宗根本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当初那个穿白衣的西行之后再没回来,他那般修为尚且不能回还,佛宗中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如果蒙元大军中佛宗的修行者和中原的修行者大战,还有多少人能生还?”
“这些人生还之后,还要跟着你去东疆和洋人交手。据我说知,洋人有些特别的火器可以击穿修行者的护体内劲,便是大修行者也不能挡,火器是死的,损坏了可以再造。人死了,还能复生?一个修行者,想要有所成,最少也要耗费十年之功。一旦修行者大举参战,对于江湖来说就是一场浩劫。”
方解摇头:“修行者不参战,对于天下来说就是一场浩劫。”
方解问:“真人可曾想过,若是洋人得了中原天下,第一件事要做什么?”
张易阳沉默了一会儿后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神色:“屠杀修行者?”
方解点了点头:“洋人一旦占领中原,第一件事必然是屠尽修行者。洋人中确实有可以击杀修行者的火器,但那种东西的数量绝对不多,只能是身份极重要的洋人将领身边才配备。我怀疑,那是陨石的特殊力量。陨石是天外的东西,洋人就算搜集来不少,可终究有极限,如果我是那个叫莱曼的洋人皇帝,就趁着这陨石还有,尽量多的将修行者杀死。”
“陨石?”
张易阳对方解的说法并不是很清楚。
“对。”
方解点了点头:“我曾经和洋人的法师交过手,表面上看起来洋人的法师施展的手段和修行者没什么太大的差异,其中最大的不同,是修行者靠自身的修为之力改变天地环境,而法师靠的就是陨石的特殊力量。莱曼在进攻中原之前肯定详细了解过中原的修行者,所以他想到了这个法子。也找到了可以破开修行者护体内劲的陨石,然后制造成了火器击发的弹药。”
张易阳点了点头:“若是如此,倒是解释的通。”
方解继续说道:“所以,真正能伤害到修行者的武器并不多,且集中在那些洋人权贵身边。战场上,他们没有那么多珍贵的陨石子弹可用。如果说浩劫这两个字我不能反驳,这一战势必会有很多修行者死去。可如果隐忍下来,洋人的队伍攻入中原之后,就会逐步的消灭修行者,到那个时候修行者再团结起来反抗,比现在要难上多少倍?”
张易阳沉默了很久,然后叹息一声:“若你败了呢?”
方解坐直了身子认真道:“若我败了,修行者才是真要面对一场浩劫。”
张易阳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白衣人离开武当山的时候对他说的那番话,白衣人让他不要去管那么多世事,守着武当山这一脉就够了。白衣人那天也说过,这次对于中原江湖来说是一场灾难,可灾难避不开躲不过,只能面对。张易阳一直没理解为什么白衣人让他守着武当山,现在听了方解的话之后他忽然懂了。
这不是一个人的战争,整个江湖都要面对。白衣人之所以让他守着武当山,考虑的恰恰是万一败了,有他守着武当山,就能为江湖留下一丝希望。
也许,这次我不该来?
张易阳忍不住问了自己一声。
他不知道答案。
看着方解那张肃然的脸,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界好像还不如面前这个年轻人。他本以为自己站在了高处看到的比大部分人都要远都要多,可是今天,他发现这个年轻人看到的,比自己还要远。
“江湖会灭吗?”
他喃喃了一句。
“不会。”
方解摇了摇头,语气很轻但语气格外的重:“一种发展替代另一种发展也许是不可避免的,但替代不等于消灭。我们的世界我们自己来决定怎么发展,而不是洋人说了算。所以这一战,一定要打赢。只有打赢了,做决定的才是我们自己。”
第1073章 当尽十分力
一壶清茶
一杯烈酒
品茶的是张易阳,喝酒的是方解。
“真不懂你这少年郎,家里有千娇百媚的女人不回去陪着,偏偏陪我这个老道人,难道你这就忘了在西南我出手的事?我安安静静的喝茶,你偏生用一杯烈酒来乱我茶的味道,居心似乎不正。”
方解坐在同安客栈的窗台上,靠着窗户喝酒。
“酒味烈,侵略性强所以染了你的茶。若是你茶香更浓些,就能染了我的酒。”
张易阳喝了一口茶道:“我老了,不喜欢太烈的东西。年轻人也不应该多饮烈酒,终究是没好处的东西。”
“年轻时,真人想必也是爱饮酒的。”
方解道。
张易阳笑了笑:“年轻时候混迹江湖,怎么才能引人注目?其一下手够重够狠,其二喝酒大口大碗。坐在酒楼里连着干一坛子烈酒,别人自然对你刮目相看。然后随便丢一根筷子出去,没入门口青石板的路面下……别人自然是又惊有敬。”
方解想到那画面忍不住也笑了起来:“现在真人回想起来,如何感觉?”
张易阳叹了口气:“挺傻逼的。”
方解噗的一声把酒喷出来:“好歹你也是武当山三清观的观主,是道宗现在年纪最大辈分最高的那个,能不能有点前辈高人的风采?”
“那是虚伪。”
张易阳道:“说吧,你不回去跑来这客栈里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方解摇头:“当真没有什么目的,有人说看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人一生未必能有机会走万里,不能走万里路的时候怎么办?找个走过万里路的老人家,听他讲讲故事,虽然年纪大了的人多是爱吹牛,但绝对长见识。”
张易阳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想听我讲讲江湖?”
方解点头:“反正我睡不着你也睡不着,你讲我听。”
张易阳笑了笑:“想听我讲讲我眼见的这些年的江湖也行,不过你让我讲我就讲显得好没有面子,虽然你是王爷,可你打不过我……要想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这道理你自然也清楚得很。所以讲讲江湖没什么,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这算不算以大欺小?”
方解问。
张易阳笑道:“你自找的你可以走的啊。”
“说吧。”
方解道。
张易阳道:“你知道我对武当山三清观的弟子约束向来极严格,三清观的弟子没有我的允许,身在江湖却不能走江湖。我一向不喜欢招惹什么是非,当年大隋皇帝连着写了四封亲笔信给我,我才答应派三清观弟子入京。年轻人总是喜欢壮阔些的事跌宕些的日子,可我为了他们着想不让他们随随便便打架,怕的就是江湖水太深,没准就有谁淹死在里面。”
“可是,人心关的久了难免就会变得呆了。”
方解嘴角挑了挑:“想让我和你弟子过招?”
张易阳笑道:“他们不知道天高地厚,不出山门以为自己是世外高人。你帮我教训教训他们,我给你讲个张易阳的江湖事。”
“说的真漂亮。”
方解撇嘴:“是你想敲打敲打我吧。”
他将就被放在窗台上,然后往下一跳。
“我也想领教一下三清观的绝学。”
方解做了个请的手势:“谁来?”
“我来。”
……
“三清观有很多绝学,有人修剑意,有人修指劲,有人修纯阳无极。”
说我来的,是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道人。和所有的武当山道人一样,他衣着很朴素,有些发旧的道袍上还打了一块补丁。武当山确实是个很奇怪的地方,弟子不算太少,却从让香客进门。比起清乐山一气观,也不知道冷清多少。即便是没有了萧一九的一气观,现在依然有不少人去上香。
这个中年道人如果脱了道袍换上一件普通衣服炕上一把锄头,绝没有人会怀疑他不是个地地道道的农夫。肤色是那种晒出来的黑,肩膀宽厚,袖口挽起来,露出来的手臂上肌肉的线条很粗犷。
“你是?”
方解问。
“我不是真人门下弟子,我是伺候真人几十年的一个粗鄙道人罢了。真人近三十年来的衣服都是我洗的,饭都是我做的,水都是我烧的。武当山三清观的武监名单里没有我,文监名单里还是没有我。”
中年道人抱了抱拳:“我叫暮山。”
“这名字好耳熟。”
方解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地说:“我手下有个小太监,叫木三。”
暮山没觉得好笑,因为他本来就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他每日的生活极简单,挑水做饭,烧水煮茶,入夜之后为真人铺床,天亮之后打扫庭院。张易阳住的院子里所有活儿都是他一个人干,所以整日都很忙。
张易阳在武当山的时候很少出门,也很少说话。所以即便暮山几乎日日见真人,两个人之间经常一天一天不说一句话。
“为什么是你来?”
方解问。
暮山微微垂首,脸上有些歉然:“因为我来最合适。”
“为什么?”
方解再问。
暮山似乎是不想说,犹豫了好一会后还是摇了摇头:“合适就是合适,哪里来的那么多为什么。”
“你不说,我来说。”
方解笑了笑说道:“武当山张真人门下有几个亲传弟子,当年怡王杨胤作乱的时候曾经在长安城出手过,同时出手的还有一个张真人的师弟,不过被萧一九杀了……所以,江湖上很多人便说,张真人的师弟在萧一九面前接不住几招,武当山的绝学比不得清乐山的绝学。今天和我打架,本来应该是有很多人想试试,可转念一想……如果打输了怎么办?所以才是你来,因为你确实很合适。”
“三清观武监没有你的名字,文监也没有你的名字,你就只是个打扫庭院的粗鄙道人。要是你输了,无所谓,不影响武当山的名号。人家提起来,你们武当山的人就可以说,那个叫方解的无非是赢了一个扫地道人,有什么好吹嘘?万一你要是赢了呢,那武当山的名号就响了……方解居然连个武当山的扫地道人都打不过,太丢人了。”
“对不?”
方解问。
叫暮山的扫地道人脸微微一红,显然是被方解猜中了心思。
“还不止这些。”
方解抬起头看向站在窗边的张易阳:“真人倒是好算计,我听故事的代价倒是真有些大了。你让我和你武当山的弟子打一架,万一这个扫地的道人打赢了,明儿一早你武当山随随便便一个扫地道人就能赢了方解的事就会传遍长安城吧?过几日就是武林大会,武当山这威名一传出去,武当山的人做争夺道尊之位也就多了很多支持。”
“退一步讲,就算张真人你宣布武当山不参与道尊之争,也不会让人觉得武当山是技不如人怕了。因为你的扫地道人打赢了方解啊,而方解之前在江湖上,还是有几个传说的,对吧?”
张易阳耸了耸肩膀,意思是我就这么想的。
“你可以不打。”
他说。
方解叹了口气:“好像已经晚了,我若不打,明儿一早还会有人散播消息,说堂堂黑旗武王方解居然不战而逃,连武当山的一个扫地道人挑战都不敢接受。”
张易阳笑了起来。
“到底打不打?”
方解点了点头:“打,自然要打,不只是要打还要打的热闹些。”
……
大半夜的,所有参加武林大会而来的门主观主都被叫醒,来叫他们的骁骑校官员客客气气的告诉他们,武王殿下和武当山三清观张真人要在燕子楼里有件大事要说。大家本来睡的正香甜被吵醒自然不高兴,可是一听说是武王和张真人有请,立刻来了精神。
谁都不是傻子,这大半夜的被叫去肯定不是什么小事。
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大家迅速的换好衣服直奔燕子楼。
只短短一个时辰,各宗门的门主各道观的观主几乎都到齐了。大家自觉的按照原来应该坐的位置坐下,然后等着好戏开锣。燕子楼的主人哪里敢耽搁,把厨子全都招呼起来,煮茶烧菜。
众人落座之后,火把也逐渐都点亮了起来。这个时候大家才注意到,原来武王方解此时就站在演台上。这演台高高大大四四方方,夜色里就好像一座塔。方解站在上面一直没言语,大家竟是都忽略了。
这何尝不是一种修为?
“武当山三清观张真人能来武林大会,孤心里着实感动。不管是按辈分还是按修为,尊真人一声前辈终究是没错的。所以今儿夜里孤打算和真人秉烛夜谈品茶饮酒,算是尽个地主之谊。真人心怀天下,念及天下未平苍生受苦真人也心如刀绞。真人问孤,何以救天下?”
方解肃然道:“孤说,男儿以男儿志,女人以女人志,行当行之事,尽当尽之力,便可救天下。孤便邀请真人门下弟子助孤一臂之力,涤荡天下不平之事,杀尽天下不服之人。真人却说,武当山从不过问世事,要想让武当山弟子出山入世,除非孤和武当山挑出来的道人打一架,孤若赢了,武当山便派弟子助孤杀敌寇铲外贼,所以孤找你们来,做个见证。”
方解这话一说完,坐在三楼包间的张易阳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
这些话,他自然不曾说过。
方解接着这件事,竟是要把他的武当山三清观拉进去。其实又何止三清观,一旦方解赢了,现在事情已经挑的这般明,三清观就没理由不派人协助他。道宗两大道观,清乐山一气观道尊项青牛一直就是方解的帮手,若是三清观也派了人手的话,那道宗其他道观,还有谁能不派人?
张易阳本以为算计了方解,现在才醒悟竟是被方解算计了。
“姜……未必老的更辣。”
他看向扫地道人暮山:“尽你之力就是了。”
暮山点了点头问:“当尽多大力?”
张易阳想了想:“十分。”
第1074章 不争也不选
演台本是说书先生的战场,为了取悦听众他需要在这里尽全力去发挥自己的本事。可此时,演台变成了方解的战场。
扫地道人暮山没有说谎,他在武当山三清观里是一个被人忽略了太久的人。他的世界也不大,只有张真人院子那么大而已。让这个小院子看起来干干净净是他的责任,让粗茶淡饭吃起来也很香甜是他的使命。
可此时,加于他身上的使命却变得沉重了许多。
方解召集来所有江湖豪客,不惜自降身份和暮山一战,还不是为了拉武当山的道人们下山。所以此时暮山的使命就不再是发挥锅碗瓢盆的最大作用,发挥每一种食材的最大作用,而是扛起了三清观。
所以暮山登上演台的时候脚步很缓慢,肩膀微微往前塌着。
如背负重物。
老百姓经常会提到一句话,怎么观察一个人是否练过武艺,要看他的肩膀,常年习武的人肩膀都会向前微微有些倾斜,叫做塌肩。这个姿势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其中有什么道理只有武者自己才懂。
可这是普通武者,不是修行者。
暮山一直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修行者,因为他从来没有认真的去修炼,也没有人指点他什么,他只是在张真人身边生活了三十几年。
这难道不是机缘?
“真人让我出十分力,可你还是王爷,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打。”
木讷,老实。
暮山的话逗笑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越是小宗门的人笑的越厉害。
“你习惯怎么打?”
方解问。
暮山仔细想了想后摇头:“从来没有打过,所以没有习惯。但是我现在有些生气,所以出手可能会有些重。”
“为什么生气?”
方解又问。
暮山扫视了一圈那些笑着的围观者:“他们在讥讽我。”
方解点了点头:“那你可以先让他们不敢讥讽你,然后再和我打。”
暮山沉默了一会儿:“我还是先和你打吧,真人没让我打他们。”
他说完这句话,然后往前迈了一步,沉肩,双掌平平往前一推。这一招看起来动作很慢,便是一个三岁的孩子七十岁的老翁也能躲的开。可这只是看起来,他的双手往前一推的时候,方解的脸色就不由自主的变了变。
一层金锐之力加上土之力混合起来,在方解身前形成极坚固的一道防御。暮山看似平常缓慢的一掌,却掀起来一股狂澜。可这狂澜有些奇怪,出掌平静,也没有掌风,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两个人之间相隔大概三米远,这三米之内也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掌风在方解身前骤然出现,狠狠的撞击在那层防御上。最让方解惊讶的,是那掌风竟然不是重击,而是在盘旋着削!就好像掌风里藏着无数柄细小锋利的刀子,有规律的扫过,一层一层的切割着方解的防御。
方解眼神里红芒一闪有消失,可这一闪之下,方解就看清了那掌风里的文章。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内劲,这种内劲表面上看起来是一股,其实内里藏着无数无数的一条一条的细小内劲,就好像将无数根垂柳的纸条绑在了一起,挥动的时候,柳条不是一下子全都打过来的,第一根柳条抽打过来的时候,后面的柳条还没有完成从后向前的变化。
方解红眸一闪,看到了一个很美的场面。
形容起来,就是暮山的内劲,好像孔雀开屏。
可方解知道那不是什么孔雀开屏,那只是一把……扫帚。
好奇怪的一个人,好奇怪的攻击方式。
更奇怪的是,方解挡住了这内劲之后,内劲竟然好像绕过一块大石头的河流一样,直接冲向方解身后。然后在半空中形成了一把巨大的扫帚,在对面看台上扫了一下。
只一下,对面看台从一层到三层所有人都被扫帚拍中。不管是谁,都没能避开。被扫帚拍中是什么感觉并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谁没事会用扫帚拍人?可是被拍中过的人才能感同身受,那不仅仅是一种密密麻麻的微痛刺痒还会有一种窒息感。
片刻之后,对面一层到三层上所有的人衣服都被撕裂了,然后脸上身上出现一条一条红色的细小痕迹。
之所以说更奇怪,是因为这些人都被扫帚拍中,可他们身边的东西却一点都没有动,包括茶杯茶壶甚至毛巾,都没有动一下。如果这是一种打扫的话,毫无疑问,这是最精确的打扫。
“咦?”
见方解居然没有动,而自己的攻势似乎对方解也没有什么影响,暮山显然诧异了一下。
“你怎么没事?”
相对于对面看台上一大票衣衫褴褛的人,首当其冲的方解却没有任何变化。暮山只一下,就打了对面看台上所有人的脸。他之前说过他有些生气,因为那些人讥讽他了。一个有自尊心的人,都受不了别人讥讽的笑。
可是很快,他的注意力就从那些人身上转移到方解身上。
方解不动,他觉得有些厌恶。
就好像他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他扫院子的时候扫不动的一块石头。扫帚扫过去,石头还在那儿。所以他只能继续扫,一下比一下大力。
……
扫不动
还是扫不动。
到了这一刻,围观的人才知道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道人修为有多高。也正是到了这一刻,人们才知道武王方解的修为有多高。暮山不停的扫,哪里还分什么东西南北,劲道所过之处,之前讥讽笑过他的人大部分都被扫中,顿时变得衣衫褴褛。能挡住暮山这怪异修为的人,并不多。而能挡住的又都是在咬着牙坚持,哪里如方解这样云淡风轻?
既然扫不动,那就换一把铁锹吧。
暮山的双手虚握,就好像手里攥着一把铁锹,朝着方解的脚下猛的一铲。这是习惯,铲东西都奔下面。
猛的铲过来的铁锹,何异于一件兵器?
方解的脚往下躲了一下,演台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
脚力之下,顺着演台往下蔓延,哗啦一声,最底下那一层悬挂着的灯笼全都掉了,那是厨子们做饭的地方,方解往下踩了一脚,厨子们面前的大灶升腾的火苗全都被压了下去,有谁见过火焰往下燃烧?
这一脚之后,暮山皱眉。
他的铁锹被方解踩住了。
他使劲往后抽了几下,纹丝不动。
他这才醒悟过来,方解不是一块他的扫帚扫不动的石块,而是一座铁锹都铲不动的大山。铁锹被方解踩住拔不回来,他很自然的丢弃不再去抢,而是双手在胸前如给谁敲打后背一样的用掌刀来回剁着。
方解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一声,原来天下真的无所不能修行。
暮山在剁菜,确切地说是在剁馅。
两把刀,轮流交替,快速无比。
方解头顶上,一刀一刀的落下,一刀比一刀快。最神异的是,每一刀剁下来的劲道都完全相同,第一刀有多重,后面的刀就有多重,一分都没有改变。坐在包间里品茶的张易阳看到这一幕之后忍不住抽了抽鼻子,似乎在寻找馅料的香味。
真的有香味。
方解也使劲抽了抽鼻子。
“猪肉白菜馅的……”
他低低说了一句,然后摇头:“孤不是猪肉,也不是白菜,更不是砧板。”
他双手猛的往前一伸,虚空里抓住了什么似的往回一拽,嚓的一声,就好像真的从暮山手里把那两柄无形的猜到拽了过来,暮山的手心里竟是出现了血痕。方解一拽之下,那两柄菜刀向后飞了出去。
轰!
方解身后的三层楼被切开两道口子,从一层到三层都被切开了。方解将这两柄菜刀抛出去的时候调整了一下力度,菜刀是从两个包间的隔墙位置切出去的,一瞬间尘土和碎木砰地一声都飞扬起来,燕子楼被切开两条足有半米宽的大口子。
苦的是中间那个部分坐着的人,失去了支撑后摇摇晃晃的眼看着就要倒下来,坚持不了多久了。那上面吓傻了的江湖客开始往下跳,下饺子一样哗啦哗啦的全都逃了下来。
扫帚没了,菜刀没了。
暮山显然愣了一下,然后他喃喃了一句:“果然还是要出十分力才行。”
他开始动起来,围着方解游走。他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就看不清楚人,只剩下一圈灰色的影子,就好像无数个人在围着方解跑,残影连着残影,看不出来哪个才是真身。看台上那些灰头土脸的江湖客此时哪里还有心思去讥讽暮山,全都被台上那两个人的修为吓住了。
“那个不起眼的道人,居然修为这么高,武当山还真是藏龙卧虎之地!”
其中一个人啐着嘴里的尘土说道。
“难道不觉得,武王显然修为更高吗?到现在位置,武王都还没有还手只是在防御。你回头看看那两条大口子,这一刀要是落在你身上你挡得住?可武王轻描淡写的将刀意夺过来,非同寻常啊!”
“就是!”
旁边一个人说道:“早就听说武王的修为惊人,现在总算是见识到了。”
地下议论纷纷,可方解这次真的忍不住想笑了。他的嘴角微微颤抖着,像是忍的很辛苦。之所以想笑,是因为暮山之前说的那句果然还是要出十分力才行,而他此时围着方解跑起来,正是在出十分力……别人看不懂,方解倒是猜到了,暮山在……推磨。
果然是要出十分力才行的啊。
每一个残影其实都是真的,从四面八方朝着方解攻过来的攻势,如长江大河般连绵不绝。非但如此,方解头顶上似乎真的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磨盘,随着暮山的推动而转动着,速度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往下压。他竟是把方解看成了豆子,要把方解磨成粉。
方解沉思了片刻之后,忽然抬脚朝着反方向虚空踹了一下。
暮山在顺时针跑,而方解往逆时针的方向踹。
咔嚓一声!
磨盘骤然而停!
紧跟着磨盘被急停的力度震飞了出去,然后被震的嘴角有血丝溢出来的是暮山。方解用一种最直接的方式让他的磨盘停了下来,磨盘受不了,他也受不了。
“败了啊。”
坐在包间里的张真人挑了挑嘴角:“修为进境如此之快,倒是真让人惊讶。在西南的时候你修为远不如现在,这般的速度,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能触碰到那层壁垒。这个世界还真是不公平,不是谁最坚强坚持就是谁最成功,还是看天赋啊……”
他起身,离开。
“柳三多。”
“师公,您叫我干嘛?”
“以后你就留在黑旗军中吧,你师父及门下这一脉十六个弟子,也都留下。你师父不爱热闹,有什么事你和黑旗军联络。他只管带着这一脉弟子做事,另外,道尊的事武当山不争,也不选,弃权。”
说完这一句,张真人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1075章 一见钟情
好端端一座燕子楼,被暮山的两把菜刀切开两条口子,中间那悬着的一截纵然还没有坍塌,可想修复几乎是没可能了,只能是拆了重建。燕子楼的老板既然能把生意做的这般大,既然能承接这么多江湖客,肯定就不是笨蛋。所以他自然不会因为武王毁了他的银子楼而懊恼,相反,还会高兴。
所以他立刻就做出一个决定,那毁了的半边燕子楼要修,绝不是修到破坏之前的完好无损,而是尽最大能力的保持住现在的模样。这可是武王和武当山一位大高手交手留下的痕迹,将来就是名胜之处。
会有多少人慕名来看?
燕子楼的生意,还不得火爆到天上去。
所以燕子楼的老板坚决的拒绝了骁骑校的人过来给他的赔偿,因为他很清楚这样的东西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名望和财富。
张易阳离开了燕子楼回到同安客栈,扫地道人暮山就沉默无言的跟在他身后走着,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似乎心情有些不愉快。
“因为输了不高兴?”
张易阳问。
暮山抬起头,又低下头:“一路上我都在想,我输了有什么值得不高兴的地方没有,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他是名满天下的武王方解,我只是一个扫地道人,输了也没什么……可就是不高兴。”
张易阳忍不住笑了起来:“输了要是能高兴起来,那是白痴。不过这一战之后,我若是再把你留在我那小院子里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就显得有些过了,大家都知道了武当山有个扫地道人修为不俗,会骂我不知人不善用。这样吧,老三那一脉留在黑旗军里了,武当山就少了一脉弟子,回去之后我许你开门收徒,以后你也算我一个挂名弟子。”
暮山愣了一下,然后嘿嘿笑了起来,一扫之前的闷闷不乐。
“师父让我来打这一场,其实就是故意输掉这一场的吧?”
暮山问。
张易阳撇了撇嘴:“你以为我让别人打就不会输这一场?武当山三清观里,除了我之外还能赢方解的有吗?便是我那几个师兄弟,尽全力或许是个不胜不败的场面。”
暮山吓了一跳:“几位师伯师叔的修为,难道也不能赢了方解?”
“赢不了,也输不了,所以才是不胜不败。”
张易阳道:“他们几个的修为高于方解,但方解已经开出了自己的界,这份天赋,便是我也不得不羡慕。他若开了界,我师兄师弟他们想要赢就难了,因为他们破不开那界。可方解想要赢他们,也难。”
暮山点了点头:“师父,那么为什么咱们不去争一争道尊之位?”
他想不明白:“清乐山一气观里,修为能上的了台面的一共也没几个人。除了萧一九之外就是项青牛,剩下没有一个能扛起大事的。不管是论辈分还是论修为,道尊之位都应该是您的。”
“有意思?”
张易阳摇了摇头:“那个道尊是和世俗之事紧密相连的道尊,得了那道尊称号,想要抽身事外那是做梦。武当山的弟子有一脉入世就够了,我若是想抢那道尊的称号,就得把你们这些人全都推进火坑里。有一个前辈高人曾经告诫我,江湖上至少要有一块干干净净的地方,既然他是告诫我,那么这地方自然是武当山。”
“当年我受不了大隋天佑皇帝杨易三番五次的请求,这才派人进长安。后来因为罗耀的事,我又出山帮了他一阵。罗耀死了之后,我就回到武当山上。那一次之后,便是我都险些陷进世俗事中难以抽身。”
张易阳想到自己曾经动了的欲望之念,心里还有一些后怕。当年他插手俗事,一只脚踩进去之后几乎难以抽身。
“师父,我以后有没有机会赢方解?”
暮山忽然问了一句。
张易阳想了很久,点了点头:“有。”
“什么时候?”
暮山问。
“他死之后。”
张易阳看了暮山一眼:“所以,你得多活几年。”
暮山愣了一下,默然无语。
“你先回武当山。”
张易阳道:“回去之后告诉武当弟子,关闭山门,毁了下山悬空路,没有我的话任何人不准下山。所有人在武当后山密林之中兴建房屋,前面的道观就废了吧。自此之后,武当弟子修行道法,种田养蚕,自成一个世界。”
“那您呢?”
暮山问。
“我?”
张易阳想到之前和方解聊过的那些话,心里有些不畅快。自己修行这么多年,江湖上资格就算不是最老也足够让人仰视,可是在眼界上,自己竟然不及那个少年郎。
“我去东疆杀个人。”
他说。
……
项青牛翘着二郎腿摇着脚,一副地主老财的模样。他躺在躺椅上端着一个紫砂壶,滋溜滋溜的喝茶,那样子格外的山野。方解坐在他不远处,手里握着一根钓竿垂钓,长安城里就有河,怡王府里面的鱼还是那般的多。
“畅春园里有个湖,里面鱼也不少,你为什么偏偏跑到怡王府里来钓鱼?”
项青牛问。
方解一本正经的回答:“废话,我住在那儿,钓自己家里的鱼有意思?”
“呸。”
项青牛呸了一声:“长安城都是你的了,你还不是在钓自己家里的鱼?”
方解悠然道:“这里我已经送给散金候做新家了,以后这里就是散金候府。你说我没事跑来别人家里钓鱼算怎么回事?趁着他还没搬进来,钓就钓了呗。”
“我一直都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喜欢钓鱼。”
项青牛问。
方解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我每天有太多太多事,其中顺心者十之七八,不顺心的虽然少一些,可因为数量太多还是会让人烦躁。我现在已经到了可以随便骂人随便打人的地位,可这不是我随便骂人随便打人的理由。想骂人的时候,想摔东西的时候怎么办?我是对着自己的女人发火,还是对自己的部下发火?”
项青牛似乎是明白了:“所以你对着鱼发火。”
方解笑了笑:“钓鱼,能让人心气静下来。”
项青牛起身,从旁边踅摸了一根木棍,然后有折了一根垂柳纸绑在木棍上,也不挂鱼饵,就蹲在方解身边:“我也试试。”
“你有什么烦的?”
方解问。
“我太帅,帅到没什么朋友,所以烦。”
项青牛变戏法似的从袖口里摸出来一个纸包,里面居然是洗好了的脆枣,这个时节,也不知道他从哪儿买来的。一边吃一边钓鱼,用的还是一根木棍绑垂柳枝……
“你是逗鱼呢?”
方解问。
“哎呀上钩了。”
方解才说完,一条大鱼从水里跃出来一口咬在垂柳枝上,项青牛手疾眼快,一甩将大鱼甩到了岸上,然后屁颠屁颠跑过去,双手把鱼抱起来问方解:“你看,这鱼也挺不识逗的哈?”
方解把鱼竿放在一边,幽怨道:“以后我钓鱼的时候您不跟着我吗,我是来给自己减压的,你在这样我压力很大啊。”
……
“我是没压力的,一气观的事都交给卓先生了。从今儿往后我就跟着你混了,做一个混饭吃的快乐的胖子,人生是多么的美好啊。”
项青牛也不嫌脏,趴在水边上拍打水面玩。
方解道:“卓先生一心清修,这次请他出来倒是又扰了他的修行。等到天下大定之后,真应该还他一些人情。只是他那无欲无求的心态,我又不知道该送他什么。”
“送三十一个女侠吧,一天一个。”
项青牛格外认真地说道。
“你能滚远点吗?”
方解白了他一眼:“后天便是大会召开,到时候我会派陈孝儒带着骁骑校的人维持,我就不参加了。卓先生无论如何也是要做武林盟主的,和蒙元人交战就不带着这些人了,给卓先生一段时间整合,待我东进的时候,再让卓先生带人随军出征。”
“道尊还是你。”
方解说。
项青牛愣了一下:“我都打算过闲云野鹤一般的神仙日子了,你居然还让我做道尊,真没人性!”
正说着,忽然他觉得有些异样,一低头,发现一条足有半米多长的大鱼从水里突然跃出来,一口把他整个拳头都吞了进去。项青牛激动的向后倒退着爬,一甩臂把那条大鱼甩在远处。那大鱼掉在草地上还在绷着身子蹦,一跳老高。
“哈哈哈哈!”
项青牛哈哈大笑:“武王殿下,这钓鱼也挺没意思的哈……”
方解把鱼竿再次一扔:“我再也不喜欢钓鱼了!”
就在这时候,忽然从远处传来一声很清脆悦耳的喊声,就好像摇响了小铜铃铛,叮叮当当的,让人听了连耳朵都觉得很舒服。项青牛和方解同时回头,就看到一个穿着一身紫色劲装的少女轻飘飘跑了过来。这个小丫头看起来十六七岁年纪,身形微微有些丰满,一张小脸儿更是珠圆玉润,杏核大眼,双眼皮,柳叶眉,粉嘟嘟的脸蛋,下颌上还带着一点儿婴儿肥。
项青牛看到这小姑娘,立刻脸就红了,竟是一扭头重新趴在地上,撅起那个大屁股朝着人家。
“谁许你们在这钓鱼的?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小丫头柳眉倒竖:“你们这是偷!”
方解讪讪的笑了笑,他和项青牛确实是翻墙进来的。这院子在韦木搬出去之后,就被黑旗军接管,守院子这事自然不需要调集精兵强将,一般都是安排年纪大了或者身上有伤的士兵,也算养老了。
可是,连方解都不知道,怎么守怡王府的会是这样一个圆润可爱的小姑娘。
“我们……是清乐山一气观的人。”
方解站起来一本正经的解释道:“这位就是我们观主项青牛,我是他的……朋友。他失恋了,特别痛苦,我知道他喜欢钓鱼所以就找到了这儿,对不起,我们是偷偷进来的,有什么损失的话,一气观回来赔偿的。”
他转身往外跑:“这样吧,我们观主留下给你做人质,我回去拿银子认罚!”
一转眼,方解就跑了个没影。
“你……真的是一气观的观主,道尊项青牛?”
小姑娘在项青牛身边蹲下来好奇地问:“我还没见过活的大人物的,你快起来让我看看你什么样,这么大人物了,失恋还至于哭鼻子?”
她以为项青牛趴在地上是在哭,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我叫烟织,我爹是守这院子的什长,回头我跟他说说情,就不罚你们了。别难受了,要不你和我说说?”
项青牛一扭头看到那小姑娘那张俏生生的小脸,立刻脸红的更厉害了,哪里还敢说话,撅着屁股抱着头就是不动。
“唉……”
小姑娘在项青牛身边坐下来,语重心长地说道:“看来你也是个重情的男人,我爹说,男人重情才是好男人,你是个好男人。”
项青牛立刻点头:“嗯嗯嗯……要不,你陪我说说话?”
他的心在狂跳,就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一见钟情,莫过于此吧?
第1076章 夜离长安
方解坐在风雨楼上看风雨。
长安城里突降大雨,从早晨开始下就没停下来。大雨很快就让畅春园里的积水超过了脚面,若非是都是青石板铺成的路只怕早就已经泥泞不堪。举着伞的陈孝儒跑进风雨楼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已经能往下滴水了。
这种雨,伞根本就不管用。
“主公,您这么急把臣找来有什么吩咐?”
陈孝儒站在方解一边问。
方解指了指他,便有侍女立刻递过来几条干燥的毛巾,陈孝儒客气的道了谢,那侍女躬着身子退回去。大雨顺着窗檐往下流,就好像一片珠帘。雨水大的有点吓人,水幕都快成瀑布了。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
方解吩咐侍女去找一身干净衣服给陈孝儒:“骁骑校里要是没什么紧急的事,今天晚上就随便找个屋子住下,冒雨回去还要湿了衣服。”
他亲手给陈孝儒倒了一杯热茶:“前天的时候项青牛在怡王府里遇到一个挺漂亮的小丫头,听说名字叫烟织。具体问那家伙小姑娘家世什么的,他也说不上什么。你回头去问问守怡王府的人是谁,和那小姑娘什么关系。”
“这可是好事。”
陈孝儒笑了笑:“这事不用去问,属下知道。守怡王府的校尉叫刘东厅,手下带着的多是咱们黑旗军中立过功受过伤的老兵,这些兵中只有一个是长安城的人,叫苏库,有个闺女叫苏烟织。”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方解问。
陈孝儒道:“进城之后咱们黑旗军的老兵伤兵都要安置,臣担心有人从中克扣发给这些老兵的银子,所以一直派骁骑校在暗中盯着。那么多老兵伤兵中,唯独苏库带着女儿来过大营,给弟兄们送酒肉。他是长安城的人,家就在西城。”
“嗯。”
方解点了点头,对陈孝儒颇为赞许。陈孝儒要管着的事太多太杂,难得他还能记住这么琐碎的小事。
“人是清白人家,他爹是个什长。”
陈孝儒道:“道尊这下总算是要破了戒。”
方解笑道:“这两天他那一对小眼睛每天都笑得跟桃花似的,开的还很灿烂。回头你安排人去怡王府,给苏库调到黑旗军专门负责给老兵伤兵按月发放银子的衙门去,挂个六品的虚职,最起码那地方干净清闲。”
陈孝儒立刻就明白了方解的意思,苏烟织这两天和道尊一直在一块,两个人游长安吃小吃,玩的不亦乐乎。按照身份来说,苏库家肯定会觉得配不上项青牛,这样有压力。方解给苏库一个六品的虚职挂着,最起码让苏库心里没那么大压力。
“主公,明天就是武林大会召开了,你真的不去?”
陈孝儒问。
“不去。”
方解道:“明天散金候回去,代表一个态度就行了。明天我会带轻骑出城,这也是今儿叫你来的目的。这件事只有散金候,独孤,你三个人知道,趁着明天武林大会的热闹劲儿没人注意。骁骑校这边除了白鸟还跟着我之外,调黑泽和马丽莲两个人过来。你安排适合随军的精锐跟着就是了,明天我带三万轻骑走,分六门出,在春波亭城集结。”
陈孝儒吓了一跳:“主公为什么这么急?明天大雨未见得停,就算停了也不适合赶路啊。”
方解道:“我出城的事暂且要瞒一阵子,城里还不安稳,趁着雨天走知道的人也少一些。另外就是,我想看看我离开之后城里会有什么变化。武林大会之后,散金候会带大军出发,到时候你跟着出城,然后再回来。”
陈孝儒立刻明白了方解的意思:“属下懂了。”
方解看着外面瓢泼一般的大雨说道:“这些日子,我已经让货通天下行的人分批将三万轻骑所需的粮草补给送到春波亭城,没人注意到。和蒙元人的战事不能再拖了,我前阵子下令让宋自悔带兵绕路到蒙哥身后是假的,他的人马会在过了沂水之后直奔山东道,然后出狼乳山峡谷。”
“宋自悔身上带着我给蛮王的亲笔信,咱们和蛮人做了几年的生意,关系还不错,虽然最初咱们狠狠打了蛮人一次,但敌人从来都不是固定不变的。我请蛮王出兵,和宋自悔联手攻打蒙元王庭。现在蒙元后方空虚,人马都在中原,让蛮人去捣捣乱最合适不过。蛮人眼界低,知道蒙元大军不在王庭胆子也就壮了,宋自悔应该明白怎么让蛮王动心。”
陈孝儒心里不由得一震,他总觉得这些日子方解没做什么事,可谁想到暗中竟是做了这么多安排。
“我去灵门关,西北的战事也不能放松。陈定南,陈搬山,崔中振,加起来超过三十万大军在西北,再加上水师的人马,有足够的实力对蒙元人反攻了。蒙元人现在粮草告急,再加上之前散布了蒙哥已死的谣言,西北那边蒙元军中人心必乱,蒙烈只要动了心思就会急着赶回去,他只要回王庭就恰好赶上蛮人……让蒙元人和蛮人去打吧,蛮人这几年发展的太快,早晚都是祸端。”
陈孝儒越听越是钦佩,方解竟是没出长安城就已经将把所有敌人算计了进去。
“宋自悔带兵假意配合蛮人出兵王庭,半路就会找机会脱身。然后再假扮蒙元人洗劫一下蛮人部落,蒙元人和蛮人的仇就算结死了。然后宋自悔带兵撤回山东道,守狼乳山峡谷。”
方解有句话没说,宋自悔不止要去怂恿蛮王进攻王庭,也不止要假扮蒙元人袭击蛮人部落,还不止要守住狼乳山峡谷,最主要的是……宋自悔的人马,还要守住樊固城。宋自悔当然不知道方解为什么让他分兵守住樊固,九先生的话,一直就在方解心里回荡着没有消失。
既然知道了樊固城藏着大秘密,方解就必须先一步把樊固城占住。
……
过了子时之后不久大雨忽然就停了,这对于黑旗军出征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诸葛无垠所部,刘旭日所部,两支轻骑兵加起来差不多三万精兵,再加上辅兵,携带兵器装备的驽马,这队伍的规模已经足够大了。
为了不引起人的主意,队伍是按照换防的时辰出发的,分六门出城。
从丑时开始,队伍就陆陆续续的集结起来,然后在各营将领的带领下顺着既定的路线出城。长安城里的路一点儿都不泥泞,出了城之后的官道是石灰土加上石子夯出来的,也不会很难走。
就这样,武王方解离开了长安城。
队伍之中有几辆马车,是骁骑校的精骑再加上方解的亲兵营护送着出城的。那自然是方解的家眷,因为方解始终对长安城的局势不放心,所以方解不打算把她们留下。方解总觉得长安城这样的千年古都,历经数个朝代,藏在水面下的东西远比浮出来的要多得多。
方解坐在马车里,看着桑飒飒抱着宁儿歉然笑了笑:“宁儿还小,就不得不带着她东奔西走。”
“她会知道这是为了她好。”
宁儿已经会叫人,生的格外乖巧漂亮。尤其是那一双大眼睛,好像会说话一样让人喜爱。
“这次出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倒是宁愿你们住在朱雀山大营里,也不愿意你们住在长安城。”
方解看着宁儿熟睡的小脸有些失神:“朱雀山上好歹都是自己人,但长安城里的人……摸不透。谁都觉得现在是我占了上风,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可正是因为那些人隐忍的太厉害,妥协的太顺利,我才觉得不稳妥。”
桑飒飒伸出手摸了摸方解的脸庞:“你现在有那么多事要考虑,比原来要辛苦的多了。”
“还有两场硬仗,打完了就能踏实一些。”
方解道:“你也睡会吧,到春波亭城得后天午后,还早得很呢。”
“对了。”
桑飒飒忽然笑了起来:“今儿有件大好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什么好事?”
方解问。
“下午的时候,隐玉姐姐来房里哄宁儿,聊着聊着就聊到一件让她担忧的事,她不知道怎么办便悄悄问我……她已经两个月没来那个了,心里有些怕。这种事她又不敢随便去问郎中,我便给她诊了脉。”
“有了?”
方解顿时精神起来,迫不及待地问道。
“嗯!”
桑飒飒笑道:“她倒是和我不一样,我有宁儿之后每日都吃不下什么东西,吐的厉害。她可不是这样,自己居然什么都没有察觉。”
方解忍不住笑起来,格外的欢畅。
“看来,有必要送你们回朱雀山休养。”
方解道。
桑飒飒摇了摇头:“别,还是让隐玉姐姐跟着你吧。你或是不知道,女人怀孕的时候男人不在身边那种感觉有多不舒服,我是熬过来的,不想隐玉姐姐也熬过来。你就是每天抽空去陪陪她,也比让她每天惦念着你的好。”
方解心里一疼,忍不住把桑飒飒揽在怀里:“苦了你。”
“对了。”
桑飒飒忽然说道:“前几日有个黄教的弟子万里迢迢从草原上过来寻我,知道我在长安城就又一路追过来,昨天我见到了他,带给我个消息。你太忙,我本打算说来着,可是带着宁儿总是忘心很大,看来一孕傻三年是真的……来的人是当初黄教的一个护法,对我颇敬重,他本是跟着蒙哥出征的,因为知道我在中原,所以半路逃了来寻我。”
桑飒飒道:“他告诉我,蒙哥这次出征中原,和大轮寺脱不了关系。他说蒙哥是去了一次大轮寺后,突然决定进攻中原的。而且,目标定的不是吞并中原,目标就是你的黑旗军。他还说,现在大轮寺里肯定有个什么奇怪的东西在,不一定是个人。佛宗的那些人总是会提到神,但他不认为世间有人存在,一定是个很奇怪的东西。”
方解眉头皱了皱:“大轮寺里还有什么?大轮明王死了,谁还是神?”
他忽然想到一去不复返的桑乱,心里骤然一紧。
第1077章 你说的太多
三万精骑出长安,后半夜马蹄声倒是惊醒了不少百姓。不过黑旗军守城的士兵向来都是在后半夜轮换的,所以听到军队行进声音的人也不会在意。天一亮就是武林大会召开,就在长安城外演武场里。
这次大会将有不少达官显贵参加,这些人更是想不到,武王已经出长安城了。
马车里,桑飒飒道:“当初我创建黄教的时候,需得到大轮寺的许可才行,所以黄教弟子也尊奉大轮明王,算是佛宗的一个分支,这才能建立起来。每个月,都会挑选弟子到大轮寺外院里听讲佛经,其中不少黄教弟子和佛宗弟子熟识。”
方解问:“来找你的那个人还在吗?”
桑飒飒道:“他已经走了,打算找个安全的地方隐居。”
方解有些遗憾:“要是能问的更清楚些就好了,我也一直觉得大轮寺里还有什么古怪,比如那个大自在……”
桑飒飒道:“他提起大自在了,他说这次随蒙元皇帝蒙哥出征的佛宗弟子数量不少,不过其中修为高的并不多,毕竟当初王庭和佛宗的那场大战中,佛宗的弟子死伤惨重。最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便是有四个大自在跟着蒙元皇帝。”
“四个?!”
方解一怔,然后脑子里忽然亮了一下:“这么说来,大自在根本就不是一个人,甚至可能根本就不是人?”
桑飒飒道:“最让人震惊的不是这四个大自在,他说前一阵子有一个穿白衣的人闯进了大轮寺里,进大轮明王殿的时候,也不知道有多少个大自在出来阻拦,那白衣人一路走一路杀,杀的大自在铺满了大轮明王殿的地面。”
“他也是听佛宗之人说的,那个告诉他的佛宗之人说,其实大自在根本就不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人,而是被大轮寺里那个神创造出来的东西。”
方解的脑海里只闪亮了一下,似乎是抓住了什么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他沉思好一会儿,总是隐隐觉得这种出现很多大自在的事自己可以理解,但就是想不到,自己理解的是哪个方面。
“因为黄教弟子损失更大,所以来找我的那个人在蒙哥身边已经颇受重用。蒙哥还是不太相信佛宗的弟子,和大自在始终保持着距离,相对来说,黄教的弟子倒是更被他看重。他说蒙哥曾经说过,大自在有个很奇怪的体质,大自在每一次出手和人比试,都会脱胎换骨。”
方解想到自己在江南杀的那个大自在,点了点头:“这一点,我倒是想到了。我现在更好奇的是,大轮寺里还有什么。”
“或许……”
桑飒飒道:“只能亲自去看看,才会知道大轮寺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方解点了点头:“待我将战事都结束之后,会走一趟。”
正说着,外面有人叫了他一声。
“主公,有军情急报。”
方解撩开马车的帘子,骁骑校千户马丽莲双手递过来一份军情:“这是从灵门关那边发过来的。”
方解点了点头,接过军情坐了回去。他没有注意到,马丽莲看他时候的那种眼神。
将军情拆开,方解看了看随即眉头微微皱起来。
“怎么了?”
桑飒飒问。
“蒙哥看来是快等不了了,从前几日开始,蒙元大军开始强行渡河,什么法子都用了。浮桥,小舟,根本不计伤亡。我前阵子派人往西北那边散步蒙哥已死的谣言,也派人往灵门关那边散播蒙烈造反赶回王庭的谣言,估摸着是这谣言起了作用。蒙哥要走……”
“不是在疯了一样的进攻,怎么会是要走?”
桑飒飒不解地问道。
方解笑了笑:“这便是兵法上的事了,虚虚实实。正因为他坐不住了要走,所以才会故意表现出一副要拼命进攻的样子。如果不出意外,咱们到不了灵门关蒙哥的大军就开始往回撤。他是故意留下一批人送死的,看起来的猛攻,只是在掩饰他要退走。”
“会不会来不及?”
桑飒飒问。
方解摇了摇头:“他想退走没有那么简单,现在他军中粮草不济,想要退走先要解决粮草的事,所以,他会先把兵马散出去劫掠,把所有能抢的都抢了。要做猛攻的假象,也不是做一天能迷惑住人的,他不但要迷惑我黑旗军,还要迷惑那些被他准备丢下当弃子的蒙元人马,所以咱们赶到灵门关还来得及。”
桑飒飒有些不理解:“蒙元大军强大,我想不到击败他们的竟然只是一个谣言。”
方解笑道:“蒙哥这次本来就错了,他不该分兵。他本以为能神不知鬼不觉从两路杀进中原,然后让我不能相顾。他不知道陈定南所部本来走的就是西边那条路,得到消息之后陈定南就能率军拦截。只能说是赶巧了……若非正是我向北方进兵的时候,若非我不是分兵两路,若非不是知道了月影堂的阴谋,说不得他现在真的成功了。”
“一旦蒙元大军从南北两面猛攻,我确实不好抵挡。就好像当年李远山突然放蒙元狼骑绕到征西大军的背后,大隋朝廷那七十万精锐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土崩瓦解?月影堂想要干的就是当年李远山干过的事,可我却不是杨易。”
桑飒飒笑了笑:“天都在帮你。”
方解摇了摇头:“天从来不会帮任何一个人。”
……
沂水
江面上漂浮的尸体几乎把整个河道都铺满,水流也不能将尸体迅速的冲走。有的尸体被水流冲到了岸边,被河岸的野草芦苇挡住,就漂浮在那儿,显得格外凄凉。江中不时有大鱼从水里探出头,试探着去咬那些尸体,血腥味似乎让鱼都变得残暴起来,还有不少壮着胆子的野兽,一边啃食尸体一边警惕的抬头看向四周。
已经连续四天了,蒙元人不计代价的猛攻收效却微乎其微。
“大汗,是不是该退了?”
王庭将军之一的阔克台蒙多别压低声音问道:“如果再不退的话,黑山军那边难免会有人怀疑。连续猛攻四天,对岸的黑旗军也应该不会想到大汗准备退兵。”
看着江面上漂浮的尸体,蒙哥的脸色很不好看。
“我总觉得,不该退兵。”
阔克台蒙多别急切道:“可是,万一那消息是真的,蒙烈已经先走一步,若是让他先一步回到王庭的话,那就危险了。以我对蒙烈的了解,若是他真做出这样的事,一定会派兵马封住咱们回草原的路。”
“这会不会是黑旗军故意散布的谣言?”
蒙哥喃喃了一句,声音很轻。
“其实……”
多别看了一眼蒙哥的脸色后试探着说道:“其实大家都不是很理解,为什么大汗您会突然决定东征。帝国正是虚弱的时候,虽然中原更乱更虚弱,可这不是最合适进兵的时机,而且,咱们的步子是不是太大了?咱们出了狼乳山峡谷之后,一路高歌猛进,若是将隋国西北几道江山占了之后就稳守,黑旗军未必有余力进攻夺回,毕竟黑旗军还要面对他们自己人之间的勾心斗角。”
“我错了?”
蒙哥又自语了一声,或许他根本就不是在和多别说话。
“大汗,其实下面一直有人在议论纷纷,他们都说大汗您已经被佛宗那些妖邪之人迷住了心窍,佛宗怂恿大汗您东征,只不过是为了消耗帝国的国力,只要咱们的兵力在中原损失惨重,佛宗就能趁势重新崛起。毕竟就算当初在整个草原上屠佛,可牧民之中对佛宗依然抱有希望的不在少数。”
蒙哥的脸色一变,心里有个声音冷笑着讥讽他:“蒙哥,你就是个傻瓜,被人骗来骗去的却不自知。”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佛宗必然会和王庭之中某个人勾结。”
多别担忧道:“佛宗的目的是想让大汗回不去草原,然后扶植某人争夺大汗之位,这样一来,帝国的国力消耗巨大,您又回不去,也就无力再和大雪山大轮寺里的那些人抗争。被扶植起来的人,会不得已重新将佛宗的地位恢复……那样的话,大汗之前的所有努力,岂不都是付之东流?”
他越说,蒙哥的心里越乱。
他想到自己在大轮寺看到的那些画面,然后自己竟然真的不由自主的做出了东征的决定。佛宗之中向来有迷惑人心的本事,那么……到底那天自己是真的看到了那样惨烈绝望的画面,还是只不过陷入了佛宗之人弄出来的幻境?
如果是后者的话,毫无疑问,多别的分析只怕要成真了。
“所以,大汗,真的不能再犹豫了。”
多别道:“现在眼前不止一个蒙烈要担心,还有黑山军盖赦。那流言挡不住,说不得盖赦也已经知道了。如果他知道了,会怎么想?”
“盖赦那个人……”
多别使劲摇了摇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
黑山军大营
盖赦站在大帐外面,负手而立。
“大将军,那传言会不会是真的?”
他亲信将领站在身后压低声音问。
盖赦没有回答,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他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这亲信的话,又好像陷进了什么深思中难以自拔。他的手下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他却一个字都没有回答。
“大将军,咱们已经被冷落压迫了这么多年,万一这传言是真的,对咱们部族来说绝对是最好的机会。只要大将军现在杀了蒙哥,然后带着咱们黑山军杀回去,直入王庭,草原就重新是咱们部族的了!”
他的亲信依然在说着,滔滔不绝。
噗!
盖赦的猛的抽刀反手一劈,将那个亲信的人头劈落。
“说的太多不好。”
他自语了一句,转身走向大帐。
“把他的人头献给大汗,告诉大汗他怂恿我造反,我已经把他杀了。”
盖赦的声音从大帐里面传出来,冰冷无情。
第1078章 为自己做些什么
屋子里有四个大自在
互相看着
“好像事情的变化很快啊……看来有着很高权利地位的人都很难支撑的去信奉什么,很难成为神的忠诚信徒。看起来蒙哥就要打算退兵了,而退兵的原因只是一个大家都知道那是谎言的谎言。”
第二个大自在点了点头:“汉人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得使用阴谋策略的种族,有时候左右战争胜负的并不是什么强大的军队和绝顶的大修行者,一个很聪明的骗子也能做到。这个谎言的最厉害的地方就是虽然大家都知道它是假的,可它直接戳在了某些人的心坎上,无解。”
第三个大自在叹息了一声:“所以咱们现在也面临着一个选择,如果蒙哥不听话该怎么办?难道杀了他?可是杀了他之后,这谎言岂不是就变成真的了?”
第四个大自在皱眉:“果然无解?”
第一个大自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也许这件事从一开始咱们就想的简单了,神让咱们做什么,咱们就做什么,从来没有问过为什么。正因为这样,所以咱们总是会面对很多困难。也正因为这样,死了很多个咱们。”
“咱们会不会死?”
第三个大自在问。
第一个大自在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据我所知,咱们的本体已经死了。所以如果咱们再死了的话,大自在这个人可能就真的要消失不见。神当初创造出咱们,是因为有一个很完美的本体。而你我都不是完美的,所以你我都无法成为本体……想到这些之后,为什么我忽然之间会有些害怕?”
第四个大自在说话依然很简单:“我一直在害怕。”
第二个大自在忽然问了个问题:“神的控制范围,究竟有多大?”
其他三个大自在不由自主的看向他,眼神里都有些惊诧。
“你在想些什么?”
第三个大自在问道。
“咱们都是一个本体分裂出来的,表面上看起来全都一样,不管是外貌还是声音,都一样……不一样的是,咱们的思想。所以咱们四个人根本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大自在,而是四个不一样的大自在。”
第二个大自在想了想说道:“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也不知道以前那么多大自在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要对神绝对顺从?是因为神的不可战胜,还是因为我们觉得服从神是我们的使命?”
第一个大自在张了张嘴,最终无奈的发现一个事实:“也许……都不是,只是一种习惯?”
“是的。”
第二个大自在道:“刚才你在说蒙哥对神灵没有足够忠诚的时候,我就忍不住在问我自己,我对神灵有足够的忠诚吗?以前从来没有问过自己这样的问题,因为总觉得这是根本不需要去想的事。但当你开始有这样思想的时候你才会惊讶的发现,原来习惯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我们习惯了服从,习惯了听神的旨意做事。从来都不去问为什么,为什么是我去做,为什么要去做,为什么不能说不?”
他看了其他几个大自在一眼:“所以刚才,我又想到了第二个问题。本体已经死去,而我们又不能成为本体,这就以为着……神灵可能要选一个别的人来做我们正在做的事,或许叫小自在?或许叫超自在?”
第三个大自在脸色显然变了变:“然后你我就都会被遗忘在历史的缝隙里,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连残渣都没有留下。几年之后,或者十几年之后,人们就再也不会想到我们曾经出现过。”
“这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的生存意义是什么?”
第二个大自在叹息:“这样的问题,你们可能今天才去想,而我一直在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生存的意义,但毫无疑问的是绝大部分时间里这个意义都是为了自己。可我们不是为了自己,我们一直在为了别人。”
第四个大自在看向他:“所以你准备要背叛神灵了?”
第二个大自在看向他:“你呢?准备要逃走向神灵告密?”
第四个大自在摇了摇头:“不,我刚才说了,我一直在害怕。”
他看向其他三个大自在:“如果我们只剩下一个人,肯定会更加强大,那么我们是不是就不需要个害怕了呢?”
这句话说完,其他三个大自在全都站了起来,戒备地看向第四个大自在。
“没必要这样看着我,咱们的思想虽然不同,但修为一样。所以我没能力杀了你们三个,我只是忍不住那样去想了而已。你们难道就敢说自己没有去想?只是你们不敢说出来而已。”
他站起来:“现在,我们必须要做出什么决定了。”
他指了指外面:“是去杀了蒙哥,然后寻找一个替代者继续完成神赋予我们的使命。还是想想,我们怎么活出个自己来?”
……
门外响起脚步声,四个大自在互相看了看。
“盖赦求见四位天尊。”
声音在外面响起,语气充满了敬意,但四个大自在都听得出来,那敬意只是表面上的。谁都知道,盖赦那个家伙心里对谁都没有什么尊敬。草原上的人信奉佛宗,而黑山那边的部落表面上也信奉佛宗,可事实上,他们在对佛宗弟子举起刀子的时候最干脆,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也许是常年在黑山那样艰苦的地方生存的缘故,那个部族的人只信奉自己的实力。
这也是为什么,蒙哥会冒着巨大的风险将黑山军调回来的缘故之一。黑山那个贫瘠的地方,就连苦行的佛宗弟子都不愿意去。在佛经中,将黑山描述成囚禁恶魔的地方。而事实上,盖赦的部族才是那些恶魔。
门帘从外面撩开,盖赦举步走了进来。
“大将军来,是有什么事?”
第一个大自在问。
四个大自在站在四个方位,如果他们要出手的话,第一时间就能封住盖赦的退路。盖赦这样的人自然不会看不出来,但他却没有任何表示。
“我需要帮助。”
他很直接的说了这五个字。
简单的让人诧异,却充满了诚意。
“为什么?”
第二个大自在问。
盖赦走到一个椅子前边坐下来,坐姿很正。即便是坐着的时候,他的腰身脊梁也挺得笔直。不管是谁,只要看到他,第一眼就能确认他是一个军人。
“外面有传言,说北边带兵的阔克台蒙烈造反了,带着人马杀回王庭去抢夺汗位。这传言表面上看起来和我没有关系,但事实上,和我的关系最大。蒙哥如果相信了这个传言,势必要赶回去处理。而他走的并不放心,因为他不信任我黑山军。所以他这几日一直督促我黑山军猛攻,不外乎是为了让我消耗兵力,当然也为了迷惑对岸的汉人军队。”
“如果我是蒙哥的话,我的心也不会宁静。那传言不是一块丢进了平静湖水里的石头,而是一条游进去的蛟龙。石头丢进去只能掀起一时的浪花,很快就会沉寂下去。但蛟龙不会,它会一直在湖中游动。蒙哥要想回去,第一件事可能就是杀我。”
盖赦的眼神扫过四个大自在:“我不想死。”
第四个大自在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蒙哥身边没有什么真正的大修行者,想要杀你不是一件容易事。”
盖赦点了点头:“所以我才会来见四位天尊……如果蒙哥要杀我,势必会用一个谎言来欺骗你们,让你们来杀我。他可能会说,黑山军不受控制,要想尽快打过沂水,就必须杀死我,他才能将三十万黑旗军控制住。”
“当然,他不敢让我的部下知道是他派人杀的我。也许会嫁祸给……对岸的汉人。这样一来,我的部下必然对汉人充满了仇恨。”
“你的意思是?”
第三个大自在问。
“我不想杀蒙哥。”
盖赦缓缓说道:“如果蒙哥死了,蒙元的军队就会大乱,那些王庭将军就会急着赶回去抢夺汗位。之前我的一个部下劝我杀了蒙哥抢夺汗位,这是个笑话。就算我杀了蒙哥,甚至杀光了阔克台蒙家族的所有人,我也不会是蒙元的大汗。那些蒙元贵族会联合起来对付我,到时候如果我失败,我的部族将会遭到毁灭的打击。”
“所以我希望蒙哥活着。”
第一个大自在问:“那么……你要求我们的是什么?”
“你们只需要什么都不做就行了。”
盖赦认真地说道:“我会下令我军队让开,让蒙哥回去。至于蒙元人和蒙元人打成什么样,那不是我该关心的事。”
“然后呢?”
第二个大自在问:“然后你去做什么?”
盖赦站起来:“那是我的事,你们也无需知道。这场战争本来就不该发生,如果我预料没错的话,很快汉人的反扑就会到来。在这个我们都不熟悉的地方,缺少衣服和粮食,我们除了战败好像别无选择。你们还是顾好自己把,蒙哥已经不再是你们的同伴了。”
说完这句话,盖赦准备离开。
“或许……你需要我们做些别的。”
第二个大自在沉默了一会儿后微笑着说道:“黑山幻境太辛苦,而草原上别的地方又会有除了蒙元之外的威胁,比蒙元还要可怕。你又没有想过,为你的部族创造一个新的家园?”
“你想说什么?”
盖赦停住脚步后问道。
“刚才你说,你不想杀了蒙哥,那样草原上就会大乱。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如果蒙哥死了,那就让草原去乱吧。以你手里的精兵你足够立足的,如果再加上佛宗的帮助,你会很快成为草原上新的王者。你刚才说担心其他草原贵族对你报复,那没什么……阔克台蒙家族是佛宗捧起来的,我们也可以把你捧起来。王庭的主人从来都不是固定不变的,你难道就真的没有想过这些?”
第二个大自在道:“佛宗,可以是你的依靠。”
另外三个大自在互相看了看,都不理解第二个大自在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们之前已经说到要离开佛宗了,为什么第二个大自在会诱惑盖赦?
第二个大自在回头看向他们三个:“神会不会听到你我之前的谈话?”
其他三个大自在犹豫了一下,然后摇头。他们都知道,那个神的控制范围,就在狼乳山以西。
“既然他不知道,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努力为自己做些什么?”
他说。
第1079章 十万大山有寒门
十万大山
苦寒之地
几个白色的雪球缓缓的移动着,最终在一座高坡上停了下来。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雪球怎么会往高处滚?
其中一个雪球悄然裂开了一条小小的口子,然后从里面伸出来一个千里眼。
“这些月影堂的余孽为什么会逃到这里?”
雪球不过是白色大氅伪装出来的而已,在这样冰天雪地的地方,这几个人趴伏在高坡上从远处看绝对难以察觉。冰雪皑皑,晃的人眼都有些难受,所以观察一会儿之后举着千里眼的人就要闭上眼休息一下。
在距离他们大概三里之外,几个人聚在一起正在低低地说着什么。
“千户,会不会只是觉得这地方苦寒偏僻躲过来的?”
一个骁骑校压低声音问道,因为在下风口,倒是不担心说话的声音飘出去太远。这样空旷的地方,他们不得不小心行事。谁也不知道十万大山里是不是还藏着什么秘密,又或许真的如这个骁骑校所说,那些月影堂的人只是单纯觉得这里是避难的好地方。九先生被杀之后,骁骑校开始大规模捕杀月影堂的人,在项青牛带着的道宗高手配合下,长安城里的月影堂余孽几乎被清理干净。
有几个人从长安城里逃了出来,也是骁骑校故意放出来的。
带队追踪这些人的,正是骁骑校千户廖生。跟他说话的,是已经提拔为百户的陈震宇。
“不像。”
廖生摇了摇头:“你记住,凡是逃跑的人即便再慌乱也会有他自己的目标。这些人半路上不管怎么绕,一直就没改变往北走的方向,说明他们的目标就是十万大山。”
“可这里这样苦寒偏僻,能有什么?”
陈震宇想了想说道:“就连常年生活在这的北辽人都已经受不了搬走了,这几个人难道比北辽人还耐寒不成?当年北辽人可是曾经往北探查过,走到极限处依然是茫茫不见尽头的雪山。”
廖生道:“追踪之术,最忌讳的就是先入为主。你一旦觉得这些人来这里无所图,形成了这种思想之后,就必然会遗漏什么。所以追踪的时候,绝对不可以武断,要时时刻刻换位到对方身上去想,他来这里能得到的最大好处是什么。”
“能得到的最大好处?”
陈震宇虽然已经能独当一面,可是在廖生面前他永远都是学生。他是廖生一手带出来的,在追踪术上也颇有天赋。
“追踪敌人,不只是一个任务,而是要享受其中的过程。”
廖生笑了笑说道:“敌人无论怎么狡猾,怎么阴险,无论改变多少次线路,无论留下多少假的痕迹,都能被你一一识破,那种成就感才是追踪的最大乐趣。你可以把自己想象成一只猫,在循着味道追逐一只老鼠。”
陈震宇点了点头:“我一直觉得追踪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所以特别喜欢。”
他沉思了一会儿:“月影堂的余孽跑到十万大山来,莫非是有人在这里和他们会合?月影堂的大部分高手都已经被道尊他们清理了,这些人需要强援,所以才会跑到这来?难道,这里才是月影堂的根基之地?”
“不一定,但找人汇合倒是不如解释为投奔谁。”
廖生耐心道:“这些人现在已经丧家之犬,惶惶逃命,需要的是一个能庇护他们的地方。月影堂那个八先生说这几个人是九先生的亲信,所以咱们才会放他们出城。他们知道的秘密,或许比八先生还要多。八先生说,九先生来历神秘,传闻他是从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逃出来的,在那个地方,连九先生都要受人压制。想想看,一个能镇服住整个月影堂的人物,在别的地方居然几乎不得自由,说明那个地方更加的神秘可怕。”
或许是因为冷,或许是因为廖生的话吓住了陈震宇,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如果真是这样,千户,咱们这次带来的人手会不会有些单薄?”
“不。”
廖生道:“咱们只是来追踪的,而不是擒拿。咱们只需找到这个地方就够了,然后求援。估摸着长安城那边正在召开武林大会,一时之间咱们的援手也到不了。咱们只需紧紧的顶盯住,不能错过什么就好。”
陈震宇这才放下一点儿心:“千户,天下到底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高手啊。”
“天下这么大,谁说得清楚?”
廖生感慨道:“现在中原江湖上的大高手,大家都首推武当山张易阳为最,万老爷子死了,罗耀死了,杨建死了,一气观萧一九的修为据说稍稍不如张易阳。可是,谁知道这天下还有没有深藏不露之人?就比如万老爷子,如果他自己不出来,谁知道演武院里那个管藏书楼打扫卫生的老头子,居然就是天下第一的万星辰?”
“难道你忘了……”
廖生提醒道:“前些日子在长安城里找到的那个演武院的厨子,虽然他一直在强调自己不会打架,但这个人的修为之高,只怕已经到了很高很高的境界。这个世界太大了,咱们所看到的听到的,终究不过是很小的一部分。”
“那个厨子倒是奇怪。”
陈震宇笑了笑道:“明明修为很强,偏生一次架都没打过。”
廖生忽然压低声音道:“来人了!”
就在这时候,廖生顺着千里眼看到有一个人影从大山深处掠了出来,速度极快。也就是几个恍惚,就从大山深处到了那几个月影堂余孽身边。他似乎和那几个月影堂的人交谈了几句,然后忽然出手,迅雷不及掩耳的把那几个月影堂的人尽数击倒。这变故太快,连廖生他们都被吓了一跳。
廖生他们已经追踪很久了,知道那几个月影堂的人修为其实都不弱,从十万大山里出来的那个人,居然在举手投足之间就把那几个月影堂的人击倒,其修为可见一斑。廖生本以为那人是下了杀手,可是没想到,那人击倒了月影堂的人之后,找了一个绳索将那几个人绑在一起,然后拉着往大山深处走了进去。
“明白了!”
廖生道:“这个人是怕那几个月影堂的余孽记住进山的路,所以将他们打晕了。”
刚说完,他猛的一低头然后将千里眼塞回大氅里。
几里外,那个拖着月影堂的人往大山里面走的人忽然站住,然后扭头往廖生他们这边看了一眼。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儿,没有察觉什么,眼神里出现了一丝疑惑,却没有再停留,拖着那几个人进了大山。
他一边走,两边的积雪竟是飞腾起来,将他走过的路重新盖住。
“好修为!”
廖生等了一会儿之后才敢继续观察,看到那人掩埋脚印的手法忍不住低低赞叹了一声:“立刻派人回去,这十万大山里必然藏着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
这是一个很深很深的洞穴,入口处极隐秘。洞口能容两个人并肩通过,里面黑洞洞的也知道到底有多深。最神奇的是,这挡住洞口的不是石头而是一块也不知道冻了多少年的冰,那人进来之后将寒冰退回来,洞口便消失不见。
寒冰上覆盖着一层落雪,不仔细看根本就分辨不出来。若是有人仔细检查一下的话会发现,洞口地面也是用很平滑的冰块铺成的,所以冰门滑动开合才会那般的轻易。
进了洞口之后便是一条幽深的隧道,很快,不规则,显然不是认为建造的。不过地面上的冰却绝对是人故意泼水冻成的,极平滑。而那个人走在这样的冰面上,居然没有一丝打滑。
他拖着那几个人一直往里走,根本不需要烛火。好像他对这里已经极为熟悉,闭着眼也不会走错。
走过很长的隧道之后,转过一个弯儿竟是豁然开朗。这是一个冰塑造成的大厅,占地足有三四亩。石壁上只点着几盏油灯,大厅里就被映衬的很明亮。若是才走进来的人,一定会被这突然出现的光刺痛眼睛。
“大师兄,这几个人说是老小的弟子。”
拖着月影堂那几个人的人停住脚步,看向站在大厅里面对着墙壁看书的一个人说话。那人回头看了一眼地上那几个月影堂的人,然后摇了摇头:“老小死了?”
之前那人点了点头:“是,这几个人说,老小居然跑出去重建了月影堂,将黑道上的势力全都整合了起来,准备夺天下。结果遇到了现在风头正劲的一个叫方解的年轻人,两个人一对一交手,老小不敌,被杀了。”
“咎由自取!”
被称作大师兄的男人将书册放回去,语气如这寒冰洞里的温度一样冷:“我早就说过,他心思太重太野,让他进数九寒门里静思,他却偷偷逃了出去。当年师尊让咱们来这里避世,就是因为世上有太多诱惑太多变数,他落到这个下场也怪不得别人。”
“可是……”
之前那人语气有些异样道:“老小毕竟是咱们的师弟,他死了,咱们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老五!”
大师兄微怒道:“老小若不出去,人家会来这里杀他?他死了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师尊说过,报仇报仇,无了无终,一旦陷进去就难以自拔。你去杀了杀老小的人,那个人的亲朋好友也要费尽心思来杀你。如此反复,什么时候是尽头?”
“我警告你,不要误了自己。”
“大师兄,我知道了。”
被称为老五的人叹息了一声:“师父已经有多少年没来过了?”
大师兄怔了一下后说道:“师父的修行就在尘世中,而你我修行不够所以才要避世。不管师父来不来,你我都要谨遵师父的教诲。这几个人你就不该带进来,一会儿还丢出去就是了。”
老五嗯了一声,低头看了那几个人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
第1080章 有些秘密不可见光
陈震宇等的有些不耐烦,已经整整一天一夜过去,那片大山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被擒进去的几个月影堂的弟子再没有露面,而那个出手的人也没有再露面。就好像他们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就在这时候,陈震宇的眼睛忽然黑了一下,紧跟着就失去了视觉。
“啊。”
他下意识的低呼了一声,然后从高坡上滚落下来。在高坡下面的廖生连忙掠过去把他保住,见陈震宇捂着眼睛一脸痛苦之色:“千户……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盯着雪的时间太长了。”
廖生远比陈震宇有经验,他才出去联络骁骑校的人回来,立刻就猜到了缘故。陈震宇是个固执的性子,盯住一件事就不愿意放手。不用问也知道,他肯定是不肯让别人换,而其他人对这种环境又不熟悉。
“别乱动,我现在要带你回去医治。”
他转头吩咐其他人:“轮流盯着,每个人不许超过半个时辰,换人的时候动作要缓慢,每隔半个时辰就调整一个位置,时间太长积雪被压的低了,若是有熟悉这边环境的人仔细观察,只怕会被人察觉。”
“喏。”
他手下人应了一声。
廖生扛起陈震宇,回头看了一眼没有什么异样随即掠了出去。他们已经深入十万大山很远,想要赶回去找到支援点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补给点就定在当初北辽人生活的地方,距离此处最少有近八十里。在这样的路上行走,速度远比在平地上要慢。
就在廖生带着陈震宇才走了不到半个时辰,盯着那个方向的骁骑校准备起身换人的时候,忽然觉得眼前恍惚了一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觉得后背的衣服一紧,紧跟着他的身体就被人提了起来,然后小腹上传来一阵剧痛,下一秒,他被人抛了出去落在很远地方,落地的时候砸起来一片积雪。
“走!”
这个骁骑校忍着剧痛喊了一声,其他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一个身穿白熊皮袄的男人站在高坡上,眼神阴冷的看着他们几个:“昨天他们几个来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什么人窥视,果不其然。你们几个倒是大毅力,竟然在这冰天雪地里忍了一天一夜。”
其他几个骁骑校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有说话却立刻做出了决定,站在最后面那个轻功最好的人立刻转身就走,前面的几个人则抽刀朝着那个穿皮袄的人冲了过去。骁骑校的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或是出身江湖,或是从军中选拔,每个人都极悍勇。
可是在这个人面前,他们就好像孱弱的孩童一样不堪一击。
也不见那人怎么出手,只是随意摆手,那几个骁骑校就接二连三的被震飞了出去,瞬息之间就都失去了反抗之力。不过这人出手显然留了余地,没有直接杀人。此时最先逃离的那个骁骑校还没有出去二百米远,他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心里大惊,自己的同袍已经都被放翻在地。
他咬了咬牙准备拼尽全力撤走,才发现那个穿皮袄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前面等着他了。
“脚力倒是不错。”
穿皮袄的男人随手挥了一下,那个骁骑校的身子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身子重重地砸进一堆积雪中。要知道常年累月不化的积雪并不松软,一头撞进去造成的伤害可想而知。
这个男人就如昨天一样,也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一条绳索,一甩,就卷在这个骁骑校的脚踝上,然后将其拖着往回走。没多久,五六个骁骑校就都被他用绳索困住脚踝,绑成了一串在雪地上往回拖。
他一只手拉着绳子,看起来丝毫也不费力。
最先被放翻的骁骑校挣扎了一会儿却不能挣脱,而那个男人似乎极自信,知道他们都被制住难以逃走,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这个骁骑校趁着机会从怀里摸出来一个信号烟花,然后猛的一扭。
嘭的一声,一团火焰在天空中炸开。
穿皮袄的男人脚步一顿,看了一眼那个骁骑校皱了皱眉:“何苦还要连累你的同伴?你这样做真的很不聪明,非但让你身边人一起受苦,便是来救你们的人也会一同陷进来,当真白痴。”
他说完这句话手腕上微微一抖,那绳索的一头随即如灵蛇一样自己动了起来,然后狠狠的钻进了那骁骑校的小腹中,绳索来回穿插,没多久,就是把那几个骁骑校缝了起来!有的人被穿过大腿,有的人被穿过胸膛,有的人被穿过小腹,血立刻就把积雪染成了红色。
这个男人继续拖拽着骁骑校前行,一边走一边语气平静地说道:“这血印子留下来,估摸着赶来救你们的同伴看了心里都会越发焦急。越是焦急就越容易犯错,他们若是死了,就是你害的。”
他说完这句话就不再言语,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就如同一头白色大熊,拖着才刚刚捕猎到的食物要回到洞穴里似的。
就在他拖着那几个骁骑校回到寒门位置的时候,廖生也从已经掠了回来。他选了一个更隐秘的地方往那边看了看,强忍住要冲过去把手下人救出来的冲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转身离开。
……
长安城
演武院
原来的藏书楼还在,战火没有烧尽长安城里面,所以演武院也没有被破坏,那种悲凉只是因为人去楼空的缘故。楼子里面的藏书还是那么多,只是已经没有人再来取阅。已经多少年,演武院不曾如此的空荡荡过。
藏书楼门前的大树开始落叶,准确的就好像它体内有一个设定好了的时钟一样。又到了季节更替的时候,倒是让院子里看起来更加的萧条。
周半川坐在藏书楼门前的石凳上,看着面前石桌上的棋局。那纵横十九道的棋盘,就刻在石桌面上。总是会有人忽略了这棋盘上的线条,若仔细看就会发现这根本不是凿刻出来的,极圆润,更像是手指画出来的。
棋局里,白子显然已经落了下风。
而执白的,正是周半川。
“我在演武院里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你这个厨子居然出身不凡,更不知道你那拿惯了猜到的手,落子居然如此凶悍。我想知道,你在院子里做了这么多年的厨子,以前是和谁在下棋?”
坐在他对面的,是那个自称从来没有打过架的厨子。
身形那般的壮阔,面貌那般的粗犷,若是走在大街上,别人看他一眼就会武断的认为他多半是个屠夫。其实厨子和屠夫没有太大的不同,用厨子自己的话说,杀猪是杀生,把一棵芫荽从地里拔出来,也是杀生。
“和自己。”
厨子道:“以往我那个不成器的徒弟谈清歌在的时候,我曾试图教他,可他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而且他的观念太直,不会圆转,所以难以提高。和他下了三年,他一丝长进都没有,我索性便还是自己和自己对弈。”
“一个在棋道上把自己逼的这般狠的人,真的不会打架?”
周半川弃子认输。
白子已经无力回天。
厨子的黑子攻势凶猛,不留余地。若他平时只是跟自己对弈,那么周半川的话自然没有说错。连和自己对弈棋路都这样凶残的人,真的不会打架?
“观棋不是观人。”
厨子摇了摇头:“你棋路倒是温和中藏杀气,可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会用杀气的人。演武院里的学生被你一个个调教出来,战场上生死杀伐干脆果决。可你呢?你性子里的优柔寡断,怎么都去不掉。”
周半川点了点头:“就算如此,我还是不信你不会打架。”
厨子笑了笑:“你想和我打一架?”
周半川没回答。
厨子笑道:“若和我打一架,你肯定打不赢我,我也赢不了你。纵然我能看穿你千处破绽,可是一想到出手就会死人,我便不敢出手。这是性子里的事,改不了。也许你是对的,我不是不会打架,只是不敢。”
“为什么不敢?”
周半川追问:“你这一身修为,从没有杀过人?”
厨子反问:“你杀过几个人?”
周半川犹豫了很久:“没几个。”
厨子一颗一颗的将棋子收拾起来,动作很慢,很仔细:“若不是天下大乱,我还好端端的在厨房里做我的菜肴,心情好了,偷你一壶酒喝。心情不好了,再偷你一壶酒喝。那日子过得惬意舒坦,哪里会是现在这样被你盘问的如此不爽。”
周半川眉头一皱:“我就说必然是有人偷我的酒喝!”
厨子嘿嘿笑了笑:“你是演武院的院长,那个时候给你送好酒的人排队能排到城门外面。你自己可知道你有多少酒?你说你觉得有人偷你酒,只是因为你怀疑。”
这话似乎有些深意。
周半川道:“可我终究还是不相信,你这样的人背后会没有故事。”
“有。”
厨子点了点头:“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有的平淡无奇,有的波澜壮阔。我就属于前者。我刚才说了,如果不是天下大乱,你会知道我懂修行?同样,这个世界上谁都有自己的秘密不能说出去……不管是高贵的还是低贱的,谁都有。”
他缓缓道:“你怎么知道一个勤劳憨厚的连鸡都不敢杀的农夫,会不会和隔壁家那个娇俏可人的小媳妇有没有什么说不得的事?他老婆都不会相信他那样懦弱的人敢在光天化日下,野地里与人苟合……这样的秘密能说吗?自然不能,因为说出来,坏的就是两家人。所以你莫要再问什么,知道的多了,你会觉得不舒服。”
“谁都有秘密?”
周半川喃喃的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
“对啊。”
厨子将所有棋子都收好,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尤其是这演武院里,秘密更多。你有你的,我有我的。当年万老爷子在,有他的。有些秘密已经见了光,有些秘密却永远不能见光……晚上吃什么?”
“热汤面。”
“好。”
“放两个荷包蛋。”
“不行。”
厨子认真道:“一碗面放一颗蛋,不能多。”
第1081章 是为自由
三万铁骑下灵门
夜色中,铁骑奔行如雷。
就在长安城里武林大会正热闹的时候,方解带着精骑已经离开了春波亭城直奔灵门关。轻骑行进的速度极快,离开春波亭城后一路疾行,只用了十天就到了秦河,早就接到了将令的杜定北已经带兵搭建好了浮桥,骑兵几乎没有耽搁就直接开了过去。
杜定北奉了方解的军令镇守秦河一线,方解出长安城之前就已经派人让他搭建浮桥了。方解在秦河没有停留多久,交待了杜定北一些事之后随即离开。杜定北送出去三十里才回来,然后下令严守浮桥。这些浮桥已经没有必要拆除,过不来多久长安城的大军就会南下还要从这里经过。
离开秦河之后,一马平川。
从秦河到灵门关,顺着河南岸一路向西。
灵门关建造在争鸣山上,而争鸣山将戍京道和江北道隔开。戍京道的地形和西北的山东道格外的相似,都是南北极长而东西很短。不同的是,山东道一侧是狼乳山,另一侧是平原。而戍京道,一侧是沂水,一侧是争鸣山。
不过争鸣山,就进不了江北道。
而要过争鸣山,唯有灵门关。
此地只险要,可见一斑。
黑旗军的战略,是将蒙元人尽量拦在沂水以西,万一拦不住的话,还有灵门关可守。灵门关距离沂水的距离,其实就是戍京道的宽度。在没来这里之前,不少士兵以为灵门关就挨着沂水,灵门关外就是和蒙元人激战的战场。
到了这之后士兵们才醒悟,原来中间还隔着整整一个戍京道呢。
沂水西边是山江道,宋自悔当初守的就是山江道平安郡平安县城。过了平安县城就是沂水,沂水向东就是戍京道,戍京道再向东就是争鸣山,争鸣山东边就是江北道。
因为蒙元人加紧了攻势,所以灵门关的守军已经有一部分调到了沂水支援。原本带兵守灵门关的晏增已经率军到了沂水东岸布防,现在守着灵门关的是老将刘恩静。
“参见王爷!”
因为守关,刘恩静没有参加方解的称王大典,所以他这次见面行了一个大礼,称呼也变成了王爷。
“老将军快请起。”
方解上前两步将刘恩静搀扶起来:“几个月不见,老将军守关辛苦。”
刘恩静连忙摇头:“战事在沂水,这里只是焦心倒算不上辛苦。臣一心盼着主公过来,因为主公一来,就说明对蒙元人的反攻就要开始了。这仗已经拖了几个月,也该让蒙元人知道知道咱们黑旗军的厉害。主公,臣要请战!守关之责虽重,但没有战事臣这身子骨都要生锈了,刀要见血才锋利,身子骨要靠战场上厮杀来锻炼。”
“哈哈。”
方解大笑:“老将军既然求战心切,那我就允了你。我带兵过灵门关之后,你留下三千精兵守关,随后率军赶来。不出意外的话,等你到沂水东岸反攻正好开始。”
“太好了!”
刘恩静立刻激动起来,这个老将当初没有赶上第一次西征,一直期待着蒙元人真刀真枪的干一场。毕竟当年他那么多老朋友带兵去了西北,本以为可以再建功业,结果一个个兵败身死。
也许,他比别人更多一种感情。
“主公,昨天刚刚从沂水东岸那边传过来消息,蒙元人的攻势一日比一日猛,臣听闻之后一直担心,这怕是蒙哥要逃的迹象。”
方解点了点头:“十之八九便是如此了,所以我才会从长安城急急忙忙的赶来。中原大地,岂是蒙元鞑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
“主公,若是能派遣一良将,带兵绕到蒙元身后,封住其归路,这一战或许能生擒蒙哥!蒙元已经立国一千余年,除了大隋立国之初的时候蒙元皇帝和大隋太祖皇帝交手吃了些亏,对中原的战事,蒙元人一直占着优势。不得不说蒙元人的骑兵确实很强,前朝郑国时候,西北被蒙元人数次攻破,百姓惨遭蹂躏……若是这次能生擒蒙元大汗,也算是一雪前耻!千年来,还没有蒙元的大汗带兵深入中原这么长的距离,蒙哥太过自负了。若是能将其生擒的话,蒙元必然一蹶不振。”
方解笑道:“我已经安排人去了,老将军,这次你争取亲自擒了蒙哥,便可青史留名。”
刘恩静激动道:“为将,若能逢此一战,此生足矣!”
方解一边走一边说道:“老将军,你带兵到了沂水东岸之后,不必等我军令行事。你可带兵往沂水下游去,我会安排水师战船接应。你过了河之后不要去管战事,只管把守住平安郡往南的要道。”
“啊?”
刘恩静一怔:“蒙哥若败,必然逃亡西北,主公何以让臣去守东南?”
方解笑道:“你只管去,说不得有场大功劳等着你。”
……
队伍在灵门关补充了给养之后随即再次开拔,对于轻骑来说,戍京道这东西的宽度实在算不得遥远。方解这次带着的这三万精骑,其中一大部分是当初黑旗军才创建时候的老兵,这些骑兵的战力,非同凡响。
诸葛无垠和刘旭日,都是当初黑旗军才创建时候就能独领一军的将才。
这两个人,也都是当初大隋第一次征西时候的将领,那一场惨败,七十万大军瞬息之间土崩瓦解的耻辱,两个人到现在都没有忘记。其实方解着实是捡了一个大便宜,那场兵败之后,从草原上逃回来后在狼乳山上建造大营聚集起来的队伍,可谓精锐中的精锐。能从那样一场大溃逃中生存下来,这些人的素质可想而知。
郡王杨开当年在狼乳山上积累下来的力量,全都送给了方解。
这支队伍,正是黑旗军的班底。
方解也正是仗着这支队伍,才有了纵横万里的壮举。从草原练兵,杀回西北,再到直下西南,这支队伍千锤百炼。现在西北抵挡蒙烈的陈定南陈搬山所部,其实也是最早的黑旗军班底。倒是崔中振带着的人马,多是朱雀山大营建立之后才训练出来的士兵。
一路无话
方解带着三万人马从灵门关进入了戍京道,又十天,到沂水东岸。
这个地方,叫七里坡。
七里坡对面,就是平安县。
此时在沂水东岸布防的,有晏增所部,许孝恭所部,再加上水师段争所部,不下十万人马。仗着沂水之险,纵然河对岸蒙元大军不下五十万,黑旗军依然不落下风。这场阻击战,立功最大的,当属水师。
“拜见王爷!”
这些将领,都以大礼相见。
“战事如何?”
方解让众人起来之后也没有寒暄什么,直接问战事。
“奇怪。”
段争的回答有些出乎了方解的预料。
“奇怪?哪里奇怪?”
方解问。
段争道:“前些日子,蒙元人日日猛攻不计代价,可是从前日开始,攻势便缓了下来,今日到了现在还没有一次进攻。臣担心是蒙元人要撤走,所以特意派斥候乘船到了对岸暗中探查,却发现蒙元大营里人马数量并没有减少,观察了半日,也没有兵马调动的迹象。”
“不战,也不走?”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这倒是确实有些奇怪了。”
“还有就是。”
段争伸手指了指对岸:“那里,是蒙元黑山军的营地,这支黑山军的战力犹在蒙元狼骑之上,那些士兵个个悍不畏死。不过今天下午的时候,黑山军往西撤走了不下十里,之前猛攻的,一直是黑山军。”
“那边是蒙元狼骑的大营,在黑山军退后十里之后,蒙元狼骑也退后了十里,两座大营依然并列,却不似以前那样连成一片。”
方解沉吟了一会儿,指了指一条大船:“上船,我要过河去看!”
不等众人劝阻,方解已经大步走了出去。
站在大船船头,方解举着千里眼往对岸观察。对岸上能看到狼骑队伍来回巡视,但大营确实已经撤出去最少有十里远。这显然有些异常,如果说蒙元人是要撤走了,没必要只撤走这十里。方解之前推测,蒙元人猛攻就是为了掩饰要后撤,可是现在,蒙元人猛攻之后停了下来,却不走。
“那边!”
段争忽然指了指一个方向,那是黑山军大营和狼骑大营的空当处。在河东岸的时候因为地势的缘故,看不清楚这边的场景,大船快到河西岸的时候才看到,在黑山军大营和蒙元人大营之间,有两支人马遥遥相对。
“怕是蒙元人闹了内讧?”
许孝恭推测道:“主公派人散播西北蒙烈叛乱的消息,莫不是蒙哥真的信了,黑山军那个叫盖赦的也信了,所以盖赦和蒙哥之间出了什么矛盾?”
“太明显……”
方解忽然说了这三个字。
太明显?
段争和许孝恭等人一开始没理解方解什么意思,想了一会儿还是晏增忽然想到:“主公的意思是,蒙元人这是在做假象?”
……
蒙元狼骑大营
最高大的那座帐篷里。
蒙哥看了一眼面前托盘上摆着的三颗人头,忍不住眉头皱了起来。这是三颗面貌一模一样的人头,他们有个一模一样的名字叫大自在。
而此时坐在蒙哥对面的两个人,一个是黑山军大将军盖赦,另一个则是一个活着的大自在。
“这下,大汗您可以放心了吧?”
这个活着的大自在,正是那天那第二个大自在。也是他,最先开始怀疑大轮寺里那个神。
蒙哥点了点头:“你们这样做,到底是什么目的?”
盖赦沉默了一会儿后极肃然地说道:“我不愿意与大汗为敌,但这场仗也不愿意打下去了。大汗应该知道,不管这流言是真的还是假的,咱们这边有,蒙烈那边必然也有。所以,十之八九蒙烈真的已经带兵往回走了。”
“我杀了三个大自在,是想告诉大汗,你想让大自在杀我,不可能成功。倒是我要杀大汗你,易如反掌。我不动手,不是惧怕什么,而是因为我不想因此而让草原大乱。至于以后的事,先打完了面前这一仗再说。”
蒙哥问:“你们是想设局,让黑旗军以为我和你起了冲突,引黑旗军过来?”
大自在点了点头:“正是,只要黑山军和大汗您的狼骑假装打起来,黑旗军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必大举渡河来攻。到时候,黑山军和狼骑突然合围,黑旗军必败。如此一来,大汗就能没有后顾之忧的返回草原。”
蒙哥犹豫了一会儿后问道:“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大自在认真的回答:“走一条或许会绕一些弯子的路,不过……是为自由。”
他指了指盖赦:“他是……”
然后又指了指自己:“我也是。”
第1082章 桑乱八部将
“为自由?”
蒙哥没懂这三个字什么意思,他不是一个愚笨的人,胸中自有雄才大略,但凡这种人要么大成大就,要么败尽家业。其实大隋天佑皇帝杨易也是一模一样的人,如果他们成功了,那么就能称之为千古一帝。失败了……一声叹息。
“为自由。”
大自在点了点头,他指了指那三颗他“自己”的人头:“就这两两个字,我付出的代价已经够大。大汗应该明白,出来四个大自在死了三个,我已经回不去大雪山大轮寺了。这便是求自由路上所要付出的代价,有艰辛有痛苦,可一想到自由的愉悦,这一切也就都没有什么不舍。”
“你杀了他们三个?”
蒙哥问。
这个问题似乎和为自由那个问题没有什么关联,但涉及到了蒙哥要给的答案。
“确切地说,不是我杀了他们,但他们死于我的手里。”
大自在看起来不想解释这件事,但看到蒙哥脸上的表情,他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解释了出来。
“大轮寺里有个神的事,大汗你是知道的。而大轮寺里有很多大自在的事,大汗也是知道的。大自在有老有少,修为有高有低,都是一样的人,这是为何?”
他问。
这其实也是蒙哥一直不理解的一件事,他曾经追求过答案,可惜总是追求不到。答案总是在遮遮掩掩中露出那么一丝一毫,让人想放弃的时候又格外的舍不得。其实这些秘密和蒙哥有什么关系?
没有
表面上看起来确实没有。
大自在缓缓道:“既然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大轮寺里那些说不得的秘密说出来倒也没什么关系了。”
他让人将那三颗人头放在一边,屋子里的人竟是有一种错觉,看起来,就好像依然还是有四个大自在并排坐在那儿的。这场面格外的诡异,若是胆子小些的,只怕早就被吓破了胆子。
“大轮寺里有很多很多秘密,这样控制了整个草原的宗门,自然有很多很多的秘密。”
大自在的表情有些复杂,似乎真的很不愿意说出这些他所知道的秘密。
“比如我自己……”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现在人们都知道,大轮明王靠着换肉身的法子已经活了一千多年,所谓的明王转世不过是骗世人的一个谎言而已。毕竟那是一个很恶心的过程,如果说出来,对大轮明王在世人心中如神的印象破坏极大。而我自己……比起大轮明王转世来说,好像还要恶心些。”
盖赦坐在那,认真的听着。蒙哥亦如是,连呼吸都变得很轻。
“大轮明王转世,是通过夺取他选好之人的肉身来进行的,那些他为自己准备的肉身,就是佛子。大轮寺里不止有一个佛子,为了保证肉身的适应性,必须准备很多个佛子。而我,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准备。”
“在一千多年前,大轮明王就被神控制,所以他所谓的自己转世的法子,其实也是神告诉他的,当然,神告诉他的时候只是一种推测,以为可行,但从没有人尝试过。大轮明王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居然把这样匪夷所思的法子实现了。我……不,应该说是大自在,比起大轮明王来说寿命还要长一些,因为我还活着,而大轮明王已经死了。”
“你们可能不知道,神最先发掘的人不是大轮明王而是桑乱……没错,就是那个开创了修行一道的桑乱。在悟道山现在有桑乱悟道的传说,其实那也是神的点拨。如大轮明王一样,桑乱的厉害之处在于,他也是把一种推测变成了事实。”
“大轮明王不过是桑乱当初的一个手下而已,最早的时候,桑乱身边有八个人是他的亲信,在后来桑乱称霸西方的过程中,这八个人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其实,这八个人都是神挑选出来给桑乱做帮手的,这八个人的体质都很特殊。所以,桑乱传授给这八个人修行之术,这八个人的修行进境都很快。”
“大轮明王自不必说了……”
大自在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蒙哥:“大汗的先祖,也是桑乱当初征战天下的八部将之一,曾经的特质天赋比起其他七个人一点儿也不差。之所以现在黄金家族的人变得普通,那是因为在大汗的先祖成为皇帝之后,被大轮明王算计,将体质毁了。大轮明王知道自己控制不住一个体质不输于他且是帝王的人,所以他用极阴损的办法将大汗先祖的体质毁掉。”
“不仅如此,之后黄金家族的数代皇帝,都被大轮明王用药物控制,将体内的天赋逐渐抹去,直到过了一百多年之后大轮明王确定大汗的家族已经失去了所有天赋,才停止对蒙元大汗的药物控制。”
听完这番话,蒙哥的表情猛的变了。
下意识的,他握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毕露。
……
“其实何止大汗的家族,当初那八部将的大部分人,都被大轮明王算计,根除了体内的优秀天赋。”
大自在叹了口气,似乎很惋惜:“要知道,如果这八个人的优秀天赋一直传下来的话,那么草原上的修行界远远要比中原强大。这八个人的子孙后代,将会成为修行者中最高最强的存在。”
“你呢。”
盖赦忍不住问道:“既然你也是当初那八个人之一,为什么你现在的修为越来越退步?”
“我比较特殊……”
大自在缓缓道:“神创造了桑乱,但是桑乱的思想却控制不住,当桑乱逐渐发现一些异样之后,开始怀疑起来。神发现了桑乱的变化,或许经过了犹豫,又或许根本就没有犹豫,神给大轮明王,也就是桑乱最好的朋友下令,让大轮明王杀掉桑乱。同时神给大轮明王他们许诺,承诺他们这些人将成为神在人间的使者,有无与伦比的地位。”
“这八个人当然有人愿意有人反对,毕竟桑乱是个出色的领导者,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背叛他……其中的两个被神用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杀死,剩下的,不得不参战。但桑乱太强大了,而大轮明王又故意让其他几个人先出手,以至于那八个人中又有三个人被桑乱杀死。”
“最后,还是神用那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击伤了桑乱,所以大轮明王才会取胜。当时之所以神不杀而是让大轮明王动手,是因为神要把大轮明王捧起来,捧为宗教的领袖。那场大战之后,神让大轮明王在大轮寺里做了一个伪神,建立了佛宗。关于佛宗的一切东西,比如佛经,比如典故,都是神编造出来的,让大轮明王传播。”
“然后神选了大汗的先祖做皇帝,他想通过让宗教的权利和皇族的权利结合来达到对世人的控制,毫无疑问,这绝对是最有最棒的一个创意。但神忽略了一件事……”
蒙哥点了点头:“胡乱了神权和皇权,绝对不可能保持永远的和平共处。”
大自在点了点头:“虽然大轮明王用阴险的手段毁了你祖先的体质,也让你们这些后人失去了成为大修行者的机会,但你的祖先,蒙元帝国的历代大汗,都在试图反抗,为了自由的抗争其实从来都没有停止。”
“这些话题有些远了。”
大自在收拾了一下思绪后继续说道:“神的思想很全面,几乎想到了所有的可能。没有任何一个人在他能控制的范围内反抗他,欺骗他。他选择大轮明王成为宗教领袖,选择黄金家族成为国家领袖。靠着这样的统治手段,神让草原上一千年四平八稳的过来了。”
“但神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不,确切地说,是神怀疑一切。为了防止大轮明王出现什么变故,所以他安排了我,做大轮明王的弟子。为了瞒过大轮明王,他选择的我,其实是八个人中已经死去的其中一个。他将这具体质特殊的尸体弄了回来,帮他把尸体运回来的,正是桑乱八部将中后来逃走的唯一一个。”
“也是我到现在为止,最不清楚的一个。”
大自在道:“八部将,死于神手下的两个。死于桑乱之手三个,这五个人的后代,都被大轮明王动了手脚。大轮明王,再加上大汗的先祖,一共七个人。还有一个,就是负责把‘我’的尸体运回去给神的那个。我曾经仔仔细细的寻找过,也没有找到这个人留下的蛛丝马迹,因为他后来逃走了,消失的很彻底。”
“我的尸体被运回去之后,神用一种我不知道的法子让我复活,但我不是真的复活,据说……神从我身体里提取了一些东西,然后用这些东西将我复活。然后改变了我的相貌和身形,让我投入大轮寺,成了大轮明王的弟子。一千多年来,我有过很多名字,大自在是一百多年前才有的。”
“我成功的瞒住了大轮明王,大轮明王从来没有怀疑过,我其实就是他当年的伙伴之一,当然……我也已经没有当年的记忆了。这些,都是神告诉我的。神让我监视大轮明王,如果大轮明王有什么不轨之心,我就立刻将消息报告给神。”
“当然,我的另一个作用就是,必要的时候,和大轮明王同归于尽。”
大自在看向盖赦:“之所以我的修为越来越低,不复最初的强大,是因为我的体质无法活上很久,最多活上二百岁就已经是极限。神为了让我一直存在,就不停的从最接近本体的那个大自在身体里提取东西,然后制造大自在。第一代本体死亡,第二代本体死亡,第三代本体死亡,就这样下来,一千多年后,我的体质其实已经远远不如最初了。”
盖赦点了点头:“懂了。”
他看着大自在说道:“因为你体内的血脉,已经越来越不纯洁。”
大自在嗯了一声:“或许,这也和神不断的制造大自在有关,让我血液里的东西越来越稀薄。”
“所以,你现在要反出佛宗?”
蒙哥在旁边忽然问了一句:“为什么你到现在才反?”
大自在看向蒙哥,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最后一个本体已经死了,而我们都不能成为本体……”
蒙哥一怔,忽然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第1083章 血牙
“只要这个计划成功,汉人被引过来的话……”
大自在看着蒙哥肃然道:“大汗或许不相信我的话,也不相信盖赦将军,但大汗应该相信的是眼前的局势。进兵之初,不只是大汗,便是我也以为这一战不会太艰难。毕竟汉人现在如此的乱着,哪里还有余力抵抗百万狼骑?可机缘巧合,黑旗军的一支人马恰好在西北,挡住了蒙烈,而陛下又被一座小小的平安县城挡住了那么久,以至于黑旗军的大队人马有足够的时间赶来布防……”
他语气很诚恳的继续说道:“这便是天意吧?如果按照大汗制定的计划,本应该早已经攻入京畿道才对,又或者已经直下西南攻破了方解的朱雀山大营。可是,偏偏总是这样那样的情况出现,以至于所有的计划都被破坏。”
“本是咱们占据着绝对的主动,可现在黑旗军反而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
大自在道:“大汗,你不信我,不信盖赦,但终究还是不能错失时机。只要联手做了这场戏,将汉人引过来就够了。汉人过了河失去了水师的支持,在平原上和狼骑作战无异于以卵击石。只要将汉人击败,大汗就能立刻回师王庭,若是再晚一阵子,蒙烈先回去的话局面只怕不好控制了。”
蒙哥沉默了好久,一直没有说话。
盖赦等了他一会儿后说道:“我知道大汗其实早有退意,让我黑山军猛攻,也无非是为了欺骗汉人而已。大汗想用我黑山军猛攻为幌子,掩盖大汗要撤走的真相。那样的话,大汗要抛弃我三十万黑山军,对于草原来说,难道这不是巨大的损失?况且,若真大汗如此做了,我黑山军就没有理由不反了吧?”
蒙哥看向盖赦,一字一句地问道:“我可以答应你们,但你们必须给我一个真相。若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怎么打算,我宁愿和汉人决一死战,也不会答应你们两个。”
盖赦看向大自在,又看了看那三颗大自在的人头。
“我听大自在仔细说了那个大轮寺里的神……”
盖赦对大自在点了点头,然后向蒙哥解释道:“那个神从来没有以真身示人,所以大自在怀疑,那个神或许本就不是真正存在的。如果他真的是神,为什么不敢出现在众人面前,而总是遮遮掩掩?而且,这个神的控制范围,就到狼乳山。”
“控制范围?”
蒙哥不解。
大自在解释道:“神说他有天眼,可以俯视整个天下。但后来他自己说漏了嘴,他的天眼,只能看到狼乳山边界,所以他才始终无法插手中原汉人的事。所以,咱们现在这里,神是看不到听不到的。”
“然后呢?”
蒙哥问。
“根据我在大轮寺里的观察……”
大自在说道:“神有一定的时间是不出现的。”
“你的观察?”
蒙哥冷笑:“你不过是才出现的大自在,又不是已经老死的那个本体,你能观察些什么?如果想要合作,还是坦诚一些的好。毕竟你我都还是觉得草原才是家,如果你愿意远走高飞不也早就走了吗?”
大自在的表情有些尴尬,点了点头道:“大汗说的是,我确实可以远走高飞,只要脱离神的控制范围,他就不可能拿我怎么样。但,谁都不想后半生在寝食难安中度过,谁也不知道神会不会派别人追杀自己。谁也不知道,神会不会再找到如大自在本体那样的人,制造出别的什么人来。”
“所以,找个地方隐居一辈子,那是最坏的打算。最好的打算是……除掉神。大汗现在也已经很清楚了,影响了草原上千年的不是佛宗,更不是大轮明王。控制了黄金家族上千年的不是佛宗,也不是大轮明王。而是那个所谓的神……这一切,都是他弄出来的。要么逃避他,要么除掉他,不然就永远要活在他的阴影中。”
大自在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本子递给蒙哥:“既然大汗已经看破,那我也无需再隐藏什么了。这是大自在本体隐秘留下来的笔记,也许是他故意让我发现的,也许是我运气好发现的……这笔记里,记载了他作为大自在本体这一百多年来经历的事,也记载了他对神的一些看法还有怀疑。”
他将书册翻倒一个位置,指了指:“这里……大自在本体记载了神消失的规律,看起来,每隔三个月神就会消失一次。这个消失,指的不是神不出现,而是任何和神有关的可察觉到的东西,都会消失。神低估了大自在本体的智慧,又或者说,神低估了人的智慧。”
“在大轮寺下面,神的力量所在。”
大自在解释道:“大自在本体这一百多年来,总是能察觉到神的存在,比如一种很细微但特别的声音,比如某些地方偶尔闪现出来的光芒。但是,每隔三个月,这些细微的东西都会彻底消失,消失的时间大概在一个时辰左右。在通向大雪山内部深处的密道里,也感觉不到那种很诡异的力量。”
大自在指了指书册上的时间:“按照时间来推算,今天恰好是神消失的日子。如果咱们来得及的话,能在六个月之后神消失的那天赶回去。大自在的本体推测,在神消失的这一个时辰里,神其实还在,而是在隐秘的进行着某种调整。大自在本体将这现象称之为养伤,神当然不是真的受伤,而是一个类似于受伤之后又恢复的过程。”
大自在道:“如果大自在本体的推测是真的,那么我们在这一个时辰里进入大轮寺的话,找到他,就有可能杀了他。只要除掉了这个所谓的神,草原上才会真的太平下来。大汗你,也才能真的摆脱佛宗的控制,真真正正的成为草原的大汗。这一千多年来的一切,都是神在左右着。大汗恨大轮明王,其实不如恨这个神……”
他看向盖赦:“没错,我和盖赦将军商议过,只要除掉了神,我就会帮他把部族从黑山那边带回草原上。这对于大汗你来说确实有些为难,可我还是想劝大汗一句,草原那么大,给盖赦将军的部族一片能活命的地方也触及不到帝国的根本。相对于现在的局面来说,我倒是觉着如果大汗不尽快赶回去,帝国真的就要消亡了……”
“分裂我的蒙元帝国,居然还说不是触及我帝国根本?”
蒙哥的脸色变了变:“况且,你们未必就能杀了神。”
“可是,如果杀不掉的话,和大汗你有什么关系呢?”
大自在道:“我们这是在赌博,我和盖赦将军才是赌徒,而大汗你不是。你只需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就够了。最多,你只是一个旁观者。大汗你甚至可以这样想,如果盖赦将军和我失败了的话,那么自然也就不会有他的部族回到草原上的事发生。”
蒙哥脸色微微变了变,再次陷入沉默。
他下意识低头看向手里的书册,总觉得这个东西那么沉重。
百年记密
书面上写了这样四个字,让人心中充满了幻想。
……
大船上
方解举着千里眼看向对岸,水手们担心对岸的蒙元骑兵所以不敢再继续靠近,要知道蒙元人的射术都很了不起。因为方解的身份,所以士兵们总是经常忘记方解是个大修行者的事。
“再靠近些。”
方解吩咐了一声。
对岸的狼骑已经注意到了他们这艘船,队伍从远处朝着这边奔行过来。在平地上,狼骑的速度依然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而且这支狼骑是最精锐的王庭狼骑,所以战力也极强大。而现在岸边巡视的这支狼骑,显然更加出色,不管是从装备还是素质上来看,和其他狼骑队伍都有些差别。
“特勤。”
一个狼骑将领催马到了领兵将军身边指着大船说道:“看起来像是个汉人军中的大人物,应该是来查看咱们这边情况的。”
领兵的将军,正是这次随蒙哥来中原的王庭将军之一……阔克台蒙血牙。
血牙是真真正正靠积累军功提拔起来的王庭将军,这个年轻男人在所有王庭将军中的武力值也是最高的。对佛宗一战中,那么多狼骑将领战死,他非但没有死去反而从中脱颖而出,足以证明其强大。
和佛宗一战,最是能检验人的实力。
和中原人的王相比,王庭将军不是世袭罔替。血牙靠的不是祖辈父辈的阴德,靠的是他一刀一刀从尸山血海里拼杀。虽然阔克台蒙家族的特殊体质已经在很多很多年前被大轮明王破坏,但是……有些情况总是会很微妙。
祖血
或许,会有偶然的重现。
血牙从来都不敢告诉别人自己的与众不同,因为他家族的衰落,如果他在过早暴露出来自己的特别,那么他只能死的更快。草原上的矛盾纷争,解决的办法从来都比汉人要直接。在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成功之前,他不敢相信任何人。哪怕是他的父亲母亲,哪怕是他的亲朋好友。
在对佛宗的那场战争中,血牙决定试一试。第一要试一试自己这么多年来苦修的成果,第二要试一试如果自己拼争能不能带来家族的重新崛起。毫无疑问,这两个试一试,他都成功了。
王庭将军,在蒙元有着极尊崇的地位。
血牙举起千里眼往河道上看了看,指了指那边说道:“放一轮箭过去。”
骑兵立刻列成一排,然后将黄杨木的硬弓拉满,随着一声令下,一片狼牙箭朝着方解所在的大船上覆盖了过去。羽箭射出去之后,血牙一直觉着千里眼看着大船上的反应。
果然,大船上的甲士立刻围拢过来,举着盾牌将那个穿黑袍的年轻男人围在中间。
“是个大人物。”
血牙冷笑道:“还是个自信且不怕死的大人物……他身边穿铁甲的都是汉人的将军,羽箭过去,连这些将军都要往他身边跑来保护他……我认得其中一个,那个人叫段争,就是水师的将军。”
“怎么办?”
他手下人问。
血牙道:“我倒是想知道,能位在领兵将军之上的人是谁。这样的人如果被我生擒,对战局的影响只怕也不会很小吧。”
第1084章 天针对神?
“谁在江边巡游?”
蒙哥朝着帐外问道。
门外当值的王庭侍卫进来垂首回答:“今天领兵在江边巡游的是王庭将军阔克台蒙血牙。”
“派个人去告诉他一声,带着人马回来,在江边留下暗哨,发现汉人要过河立刻禀报。”
蒙哥吩咐了一声。
“多谢大汗。”
大自在微微颔首。
蒙哥这样吩咐,算是已经应允了大自在和盖赦的请求。让阔克台蒙血牙带着人马回来,就是为了让汉人错觉沂水这边已经出了乱子。
“去告诉下面人,喊起来,在营中多点些火,但不可引燃了营地。”
盖赦回头吩咐自己的亲兵:“让人马全都集合起来,多举旗帜。”
蒙哥也吩咐了手下人去做戏,然后看向大自在:“若是汉人不过来,你们两个又打算如何?”
盖赦道:“若是汉人不过来,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大军缓缓而退,各军之间交替掩护,徐徐撤走。如果大汗不答应我,我便自己带兵回去。这一仗已经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我初时本打算来看看汉人的花花世界锦绣江山,现在才知道这锦绣美好后面,藏着的都是刀子。”
盖赦看了一眼外面:“我本以为黑山军天下无敌,看到汉人手里的火器,大船上的火炮,我才知道自己眼界多么的低。”
蒙哥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大帐里的气氛有些冷清起来,大自在沉吟了一会儿笑了笑打了个圆场:“血牙将军是所有王庭将军中武艺最强之人,算是大汗手下最锋利的一柄刀子了。大汗先把他找回来商议一下也好,若是汉人被吸引过来,血牙将军完全可以担当大任。”
提到血牙,盖赦也忍不住赞了一声:“血牙,真丈夫。”
蒙哥嘴角往上挑了挑,对别人对自己手下将领的肯定自然心里也有些高兴。再加上大自在他们想出来的法子确实也是不错的退敌之策,又或许他心里还想到了别的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所以这微微的一笑中,竟是藏着那么透彻的释然和得意。
“血牙确实可堪大任。”
蒙哥微微颔首回了一句。
三个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蒙哥看了看大帐外面的天色:“一时之间,汉人只怕也拿不定主意来不来攻打,就算是来攻打,从准备到渡河也还有一段时间。反正这会闲着也是闲着,你说说当初桑乱八部将的事吧。”
蒙哥道:“我对阔克台蒙家族是什么体质,很感兴趣。”
大自在仔细回忆了一下后摇了摇头:“已经是那么久远之前的事了,而且也没有什么纸面上的东西记载下来。虽然可以将我视为一直没死,可我并没有继承来最早时候那个本体的记忆。”
“那倒是真的可惜了。”
蒙哥有些遗憾地说道。
大自在道:“能知道这所有秘密的,只怕只有神一个。当年的人,已经全都不再了。本来可以摆脱生死的大轮明王,真正靠修为之力活了千年的桑乱都死了,还有谁知道那段过往?”
盖赦忍不住问:“桑乱和他的八部将,到底有多强大?”
大自在道:“你只看大轮明王就知道了……其实大轮明王如果不是担心自己被除掉,修为远比现在要强大。他一直在刻意压制着自己的修为境界,他一直在怕,怕神觉得他已经威胁到了神而被除掉。”
他叹了口气:“其实大轮明王也是个可怜人,他这样的人为了不被神杀死,这么多年来一直都不敢轻易去触碰神的秘密。他不敢打探关于神的一切,他才是真真正正的对神畏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直到……直到几十年前,我故意将神的控制力不能越过狼乳山的事告诉了他……”
他说这话的时候,蒙哥恰好翻看着那本大自在本体所写的百年记密也在讲这一段过往。他面前的这个大自在不继承记忆,所以应该也是看这本记密才知道的那个时候的事。而大自在所说的“我”所做的事,其实是那个本体所做的。
蒙哥听着大自在的叙述,翻看着记载,心里的越发不平静。
笔记其实很凌乱,这一段也没有太多的笔墨。
“我现在才算真的明白,大轮明王是个可怜虫。一千多年来,他甚至不敢去问关于神的一切事,在一千多年前神控制了他之后,他就已经失去了反抗的勇气。也许,整个大轮寺里只有大轮明王一个人挚诚的以为,神真的是个神。”
“对于我来说,每天的日子过的也有些无聊。所以,我决定来消遣一下在牧民们眼中就是神的大轮明王,和在大轮明王眼中至高无上的神。”
这是个开头,引出来的故事令人有些唏嘘。
……
“神每隔一段日子就会召见大轮明王给他指示,大轮明王撅着屁股跪伏在神面前时候的样子好丑。那撅着的屁股,就好像随时等待着神的临幸……实则,大轮明王从始至终都不敢抬头看一样,如果他敢,就会发现他面前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神的声音在四周回荡着,可神在哪儿?”
“大轮明王是真的怕它,可我总觉得这个神有些古怪。我开始留心,处处留心,只要神的声音出现,我就想追寻这声音的出处。但我一直都没有找到,也不曾想到会是这样。直到桑乱出现的那一天,他随手一挥就让神的声音消失。我才发现,原来真相就是这样的简单,一直就在那儿。”
“还记得大轮明王做出决定的时候脸上的决绝,而我心里却已经乐开了花。他不知道我就是当年和他一起站在桑乱身后的八部将之一,当然,如果不是神告诉我,我自己也不知道。”
“每天的日子都这么无聊,而大轮明王又觉得可以控制住我,他真的以为我只是他意外发现的一个很有天赋的弟子,甚至对我格外的警惕。我知道他最初是想让我成为佛子,是他换躯壳的一个备选而已。神说没关系,一千多年来我那么多次被制造出来,神都有办法让大轮明王放弃选择我做那个必须用到的佛子。我当然相信神的话,因为他要做到太容易了,他只需对大轮明王说不要用那个人,大轮明王就绝对不敢违背。”
“神对大轮明王甚至无需解释什么,大轮明王也不敢去质疑什么。但是,大轮明王虽然放弃了让我成为必选的那个佛子,却对我很担心。因为神下旨,他觉得我对他的地位构成了威胁。他开始针对我,很阴险,也许就如同一千多年前他针对我的本体那样,所以这次,我决定来玩一玩他。”
“我装作对大轮明王充满了尊敬,有一次和他聊天的时候我故意将话题引到了神身上,然后试探着询问大轮明王,神究竟会允许一个人强大到什么地步。大轮明王自然不知道如何回答,但他心里肯定开始长草了。”
“过了很久之后,我再次和大轮明王说起这个话题,我说了很多,大轮明王一直都不敢答话。他那种明明对神很感兴趣想去了解去而不敢了解的表情,真的太让人觉得好笑了。果然,他开始厉声呵斥我,不许诋毁神。然后我装作很惊讶地问他,难道你不知道,神每隔三个月都会有两个时辰是彻底消失的吗?”
“大轮明王是真的不知道,因为他从来不敢去了解。于是我很自然而然的告诉他,神的一些规律。然后我又告诉他,神其实监视着他所能监视到的一切地方,因为他有一个天眼。只要有人的修为到了一定地步,能威胁到神,神就会毫不犹豫的出手。大轮明王本来就坚信神是人修行到至高处的结果,所以并不如何怀疑。”
“然后,我问大轮明王,你的修为有多高了?是不是压制境界压制的很辛苦?大轮明王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让我心里无比的快意。我知道,一千多年前我本体的那个仇,我就要帮他报了。”
“果然啊,大轮明王记住了时间。三个月之前我对他说了那些话,三个月后的今天他就开始试探了。当他确定神确实不会出现之后,他很高兴。又三个月过去,大轮明王开始实施他的计划了。我只是没有想到,这个变态……居然这么强大。”
“他把自己分裂了。”
“他让另一个自己去了中原,因为我曾经告诉他神的控制力到不了狼乳山东边。”
“神对这一切并没有察觉,也让我更加坚信了神在每隔三个月的消失中是真的变成了死人一样,无知无觉。他不知道大轮明王在这短短的两个时辰里把自己分裂,也不知道大轮明王把那个还没觉醒的人送走。如果他知道,一定会大吃一惊。除了我之外,又有谁会怀疑神不是一个人呢?”
“大轮明王太虚弱了,虚弱到每一次我看到他我都忍不住想出手杀了他。可他却以为能瞒住任何人,依然在我面前表现的不可一世。有几次我都以为自己真的快要忍不住了,但一想到可以把这当做一场大戏来看,我又充满了好奇接下来的戏码会怎么演。”
蒙哥看到这的时候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他忽然也觉得大轮明王是个可怜虫了。一个被神控制了一千多年一直都不敢反抗甚至不敢去了解的可怜虫,为了避免被神除掉居然能硬生生把自己变成两个人……
毫无疑问,这个可怜虫是可怕的。
也许,很多人都低估了大轮明王。
“不过……”
大自在说道:“我一直不理解,这段话是什么意思。”
他走到蒙哥身边,指了指一段很小的字记载下来的事。蒙哥低头看了看,这段话就写在大自在骗大轮明王这个故事的结尾处。
“今天,我忽然感觉到了神在害怕。这是很诡异的一件事,也许是我的错觉。如果他不是一个人,那么他自然没有害怕这种情绪。我试探着问,他没有回答却反问了我一句:你们人类总是喜欢将天视为至高无上的存在,可你们谁有能确定天是什么?”
“我没懂他的意思,他继续自言自语:如果天是有意识的,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众生的灵魂形成了天,可这又解释不同……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什么特别的人出现,会不会是天特意弄来的?为什么特意弄来?针对我?”
大自在和蒙哥互相看了看,谁也不懂这话什么意思。
第1085章 你是杀不死我的
“天针对神?”
蒙哥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一震,但很快就又冷笑了起来。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天,哪里有什么神。他不知道多年以前那个叫方解的少年郎就曾经说过地上一寸便是天这样的话,如果知道,怕是他也理解不了。
“你们要屠神?”
他问。
大自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点了点头:“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少了反抗,只要有压迫存在反抗就从未停止,这和正义邪恶无关……最讽刺的是,这个世界上善良的人恰恰是最不善于反抗的那一类人。而越是心中有恶念在的人反抗便越是直接。”
他指了指自己:“我身在佛宗,但心存恶念。”
蒙哥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听见外面有人快步跑过来:“大汗,血牙将军在江边和一个汉人交手,请大汗速速派兵支援!”
“什么!”
蒙哥猛地站起来:“我不是让他撤回来的吗!”
外面那来报信的狼骑才刚刚进门,恰是听到这句质问,脸色变了变后极艰难的从嘴里吐出几个字:“血牙将军他……撤不回来了。”
“哪个汉将?可是带兵打过来了?”
大自在急切问道。
“不知姓名,没打旗号。但看外貌像极了传闻中的黑旗军首领方解,是个年轻男人,穿一身黑色长袍,乘一艘大船在江边窥视这边,血牙将军将那人被汉将众星捧月一般围拢,猜是个大人物,随即打算将其生擒回来。不曾想那人修为竟是极强,血牙将军被他黏住,撤都撤不回来。河岸那边有兵马调动,像是要来救那汉人的大人物,血牙将军便让我速速回来报信,求大汗发兵。”
“血牙安敢坏我大事!”
蒙哥啪的拍了一下桌子,显然怒极。
“大汗,我去看看。”
盖赦站起来说道:“若真是黑旗军方解到了,血牙将军把他黏在那儿倒未必是件坏事。大汗做这局的初衷不就是将汉人引过来决战吗,如今黑旗军的首领到了,黑旗军担心他出事必然派兵强攻,无论如何,倒是应了咱们的本意。”
“我去帮帮血牙将军,若是能将此人生擒过来,汉人大军必然倾巢而出,到时候就在这沂水西岸将黑旗军击败,然后大汗便能从容返回王庭。”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往外走。
蒙哥将那本百年记密往衣服里随便塞了进去:“我和你一起去,对这方解早就闻其名却未曾谋面,传闻此人是天上地下少有的绝顶人物,我倒是要去看看他到底哪里出彩。传令下去,让多别带三万狼骑随我去江边!”
盖赦也吩咐亲兵,调集两万黑山军往江边那边去。
大自在听到方解的名字心里就有些别扭,隐隐间觉得好像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大自在和方解不是第一次见面,但这个大自在却并不认识方解。
“方解若是来了,他身边那么多中原江湖的高手只怕多有随行……”
大自在担忧道:“若是此人故意现身,只是为了引大汗前去,然后派高手挟持大汗……这不可不防。以我之见,大汗还是留在此处的好。我陪着大汗留下,有盖赦将军去也能应付的来。”
蒙哥摇了摇头:“有些场面,就算明知道可能有诈但还是不能不去。因为他是黑旗军的首领是现在中原扛旗的人,而我是蒙元帝国的大汗。你或许不会懂这种心情,但若是我不去,会后悔。”
大自在看了一眼托盘里那三颗大自在的人头,心想或许这才是应该后悔的事吧。
可无论如何,人已经死了就不能复生。
“好。”
大自在深深吸了口气,跟在蒙哥身后往外走:“不管是因为什么,现在我们三个人已经是绑在一起的了。我和盖赦将军要的是自由,而大汗要的是稳定自己的汗位。既然机会突然到了,那么就一起面对好了。”
蒙哥看向大自在,又摇了摇头:“你?哪里来的资格和我相提并论?”
大自在脸色一变,心里一股火突然之间就燃烧了起来。可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辩驳。
……
在大帐里的时候,蒙哥问大自在他们阔克台蒙家族最早时候那位先祖,是什么样的体质。大自在说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
血牙知道。
或许,他也是阔克台蒙家族中唯一一个知道的人。
在一千多年前,桑乱身边的八部将代表着修行界中最强大的八种体质。这么多年过去之后,除了在大轮寺里那个蜷缩在黑暗中却将自己视为神的东西之外,只怕已经没有人再能说清楚那八个人都具备什么样的变态天赋。
大轮明王死了,罗耀死了,万星辰死了。
随着他们死去,过去的秘密都逐渐消失。
血牙并不知道自己的先祖曾经是桑乱八部将之一,也不知道自己的先祖曾经拥有着出类拔萃的体质。他一直以为这是自己的天赋,是上天对自己的眷顾。前者错了,后者没错,若非眷顾,千年之后又怎么可能这种体质重现在他身上?
血牙没想到的是,对方那个年轻汉人似乎对自己的体质竟然有一定的了解!
“原来是这样。”
方解看着面前这个嘴角上挂着一丝血的年轻蒙元男子,忽然间懂了一些什么。他看着那个人的表现,脑海里骤然出现了万老爷子送他的那本册子里记载的东西。在他脑海里,那本册子一页页的翻过去,停留其中一幅图上。
“你叫什么名字。”
方解问。
血牙抹去嘴角的血丝,深深呼吸之后发现身体果然没有什么问题心里踏实下来不少。
“王庭将军,阔克台蒙血牙。”
他昂着头,大声回答。
“你这体质,好像你自己都不怎么了解。”
方解这一句话,让血牙的心几乎停跳!
“你说什么!”
血牙往后退了一步,退到大船船头上。
在上船之前,他没有料到自己会遇到这样的高手。他知道汉人大营里有个穿道袍的老头儿修为极高,但那个老道人性子也很奇怪,只要不是佛宗的人出手,那个老道人似乎也懒得出手。
就好像在遵守着什么规矩。
所以血牙才会直接跳上大船。
“好变态的恢复力。”
方解看着血牙肩膀上之前被自己以金锐之力削开的那道口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后,不由自主的赞叹了一句。这个叫血牙的蒙元人的体质表面上看出来的这种自我愈合的能力,已经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没有人传授血牙高超的修行方法,他都是靠自己悟出来的。所以在和方解交手的时候,他其实一直处于下风。他的一切经验皆来自实战,而不幸的是,方解的一切经验也同样来自实战。不同的是,方解的以往所面对的那些实战对象,远比血牙面对过的那些对手要强大的多。
不过,仗着这种变态的体质,他竟然能在方解面前保持着自己的骄傲。
血牙心神被方解一句话震的晃动起来,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忽然意识到,对方可能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想诈自己罢了。
“用不着你管!”
血牙猛的一跺脚,那大船的船头都为之往下一陷,腿上爆发出来的力度将血牙送了出去,如一道黑色的流光一般直接朝着方解面门一拳砸了过去。在这拳头就要到了方解面门之前,他的拳头忽然一收,脚步骤然停住,左脚的靴底在甲板上摩抆发出的声音刺的人耳朵都有些不适,紧跟着,他的另一条胳膊屈肘撞向方解的前胸。
第一招是虚招,为的是让方解闪避。
可方解根本就没有闪。
血牙的肘直接撞向方解的胸口,方解突然出拳,右拳后发先至拦在血牙肘臂的路线上,砰地一声,血牙的肘和方解的拳头狠狠地撞在一起。紧跟着咔嚓一声脆响,血牙那条胳膊的骨头就被方解一拳砸断。
不等血牙反应过来,方解如血牙一般无二的动作,身子猛的往前一冲,左脚在地面上搓出去,肘臂狠狠的撞击在血牙的胸膛上。
血牙的身子立刻如炮弹一样飞了出去,直接飞到了大船外面落在河水里。湍急的河流中,那身影起伏了几次后消失不见。
下一秒,方解忽然掠起来,如一只巨大的雄鹰飞向河对岸。后面黑旗军的将领们立刻呼喊,可哪里还来得及。
河道里,血牙从水中一跃而出,落在岸边。还没有站稳的时候方解就到了,血牙只觉得眼前恍惚了一下,方解的身形已经到了他身前。方解的一只脚向前搓着地面往前一伸伸进了血牙的胯下,然后肩膀猛的往前一撞!
膝盖和肩膀上爆发出来的力度,将血牙的身子撞出去至少三十米远。
血牙的身躯就好像一个沙包一样撞在一座高坡上,立刻砸起来漫天的尘土。
方解的双手往前一伸然后猛的一握拳,血牙身边的沙子随即被一种很强大的力量催动起来,方解体内的土之力澎湃而出,那沙堆变成了一个囚牢将血牙的身子紧紧的裹住,如同被巨蟒缠身一样,血牙甚至连挣扎都不能。在沙子移动的沙沙声中,还有骨骼被勒断的脆响不断的传出来。
“像你这样的人,蒙哥为什么不将你送出去,或是请一个大修行者悉心调教?”
方解缓步前行,眼睛一直盯在血牙身上。
随着沙子忽然间收紧,血牙啊地叫了一声,从嘴里吐出来一大口血。沙子缓缓退去,血牙便如一摊软泥一样倒了下来。他全身上下的骨头几乎都被方解勒断,竟是连战力都不能。
方解却没有再出手,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一分钟之后,血牙重新站了起来。
骨骼,尽数复原。
方解的眼睛里有一种光彩一闪即逝,脑海里那本册子上画着的体质图立刻就变得生动起来。
没有人知道万老爷子送给方解那个图册时候是什么目的,更没有人知道那时候万老爷子是一种什么心情。他看到了方解的体质,帮方解将体内的蛊毒清除,做这些的时候,万老爷子心里有一种久违的激动。
“你……杀不死我!”
血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神阴戾。
第1086章 一种又一种
再起站起来的血牙让方解眼神越发的明亮起来。
之所以这样,不只是因为方解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体质特别的对手,还因为他似乎找到了当初万老爷子送他那个图册的原因。其实是方解想的太过复杂了,总觉得这图册是万老爷子要指引自己或者提醒自己什么。
方解一直找不到万老爷子究竟想要提示他的是什么,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对自己充满了怀疑。
这图册,记载的都是世上的奇特体质。
而这些体质,有些已经消失不见。
联想到了桑乱,联想到了大轮明王和大自在,方解忽然间有些懂了。他一直在图册上那个七脉体质寻找和自己的相同处,而当方解得到这图册的时候他的体质和七脉图显然不一样。所以方解曾经陷入苦恼之中,他坚持认为万老爷子这样的人绝不会做没有道理的事,现在,这道理他终于懂了一些。
桑乱的体质也是七脉并存。
那图册上画的,不是方解而是桑乱。偏偏是这样简单的事,方解一直都没有想明白。人总是这样觉得自己很重要,而忽略了一些很基本的事实。这个图册显然在老爷子见到方解之前指不定多久就已经画好了,那个时候或许方解还没有出生,所以画的怎么可能是方解……
方解想到了桑乱,继而想到了大轮明王,大自在他们这些人。
桑乱是修行的开创者,七脉体质无与伦比。而前阵子方解又知道了大自在的体质,恰是图册上记录的一种,然后方解又看到了血牙……这一刻方解脑子里的思绪自然而然的清晰起来。
这图侧记载的,根本就是桑乱和他当初手下那些最初开始修行之人的体质!
方解在以前就知道了大轮明王和阔克台蒙家族的先祖都是桑乱的手下之一,这些事都是桑飒飒告诉他的。以前方解对这样的传说只是带着一种很崇敬的心情去听,却不曾真正理解过。
桑乱八部将
方解脑海里想到了这句话。
“你是一个很特殊的人。”
方解看着重新站起来的血牙说道:“你的先祖曾经有过这样的体质,但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消失,自此之后,你们阔克台蒙家族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体质。所以我才说,你可能根本不了解自己的身体。而且,阔克台蒙家族中想必也没有人知道你拥有了这样的体质,不然的话一定会把你当做最珍贵的宝贝藏起来,倾尽整个黄金家族的力量来培养你。”
血牙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摇晃了一下,不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而是因为心里的震撼。
“你说什么?”
他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方解。
“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方解缓缓道:“阔克台蒙家族的先祖曾经是桑乱的部将之一,这样传言你肯定听闻过。而当初那八部将,甚至都可以称其为修行者的始祖也不为过。这八个人都拥有着很特别的体质,所以才会被桑乱选中。桑乱传授他们修行之道,而仗着体质的特殊这八个人的修为突飞猛进。”
“很可惜,这八个人在后来的大乱中其中几个死去,体质随即消失。而你的先祖虽然没有死并且建立了强大的蒙元帝国,但体质却消失了。我曾经查过,你们阔克台蒙家族一千多年来都没有人再出现过,你是第一个。”
“我……”
血牙的眼神不断的闪烁着,双手都在颤抖。
“一直以为……是我自己特别,原来,在很久很久之前,我的祖先就是这样的特别。”
“我不杀你,你走吧。”
方解摆了摆手:“你的体质还没有完全成熟起来,如果现在杀了你就好像破坏了一块特别珍贵的璞玉……你需要打磨,需要成长。你不要留在蒙元军中了,如果你再上战场杀我汉人,我就杀了你。之所以不杀你,是因为你这样的人成长起来在草原上会引起很大的风浪,会有人想杀你,会有人想保护你,所以会因为你而死很多人,我乐见其成。”
“你不杀我?”
血牙咧开嘴,破开的嘴角也已经缓缓愈合上:“我还很小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的伤口会愈合的很快,等我变得聪明一些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这样的体质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也不行,不然我肯定会死的很快。现在,就连我自己都杀不了我了,我不觉得还有谁能杀了我。”
“井底之蛙,不过如此。”
方解摇了摇头,然后看向远处。
“似乎……又来了一个很特别的人。”
……
这个特别的人,叫盖赦。
当盖赦看到方解的时候,没有一点吃惊。似乎在他的认知中方解就应该是个这样的人,这段日子以来他听了太多的关于方解的事,就连他这样心高气傲的人也不得不承认方解是人杰,而且是不世出的人杰。
“我叫盖赦。”
他朝着方解用汉人的习惯抱拳行礼。
“盖赦将军,久闻大名。”
方解抱拳回礼。
盖赦侧头看了看盔甲衣服都已经烂的不能再烂,可偏偏看起来身上没有什么大伤的血牙。血牙现在的样子确实让他很怀疑,看甲胄的破损,血牙应该是个死人才合道理。
“你还能不能打?”
他问血牙。
血牙点了点头:“能。”
盖赦点了点头,然后再次朝着方解抱了抱拳:“我一直以来都认为,男人解决问题还是要靠自己,男人的魅力也来源于自己的实力,但是今天,我不得不和血牙将军联手,因为我没有把握战胜你。”
“这是一场我始料未及的战争,我不曾想到有一天会和黑旗军的领袖在这样一个场面吓见面,然后交手。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又不得不出手,现在对于我们来说,生擒你,就代表着我们可以安然而退。”
“你当初为什么要来?”
方解看向盖赦:“不要跟我说这些好像很有道理的屁话,如果你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会有现在这样进退两难的局面?你打到了我家里来现在又说什么逼不得已,我能说要是逼的也是你妈逼的吗?”
好粗俗粗鲁粗野的一句话。
盖赦的脸色变幻了一下,他实在没有想到方解这样的人会说出这么粗鄙的话来。
“王爷似乎忘了,这是战争。”
他说。
方解点了点头:“既然你想起来这是一场战争,那你说那么多有用?”
盖赦看向方解身后,发现那个自己绝对打不过的老道人没有出现心里踏实了些。他看向血牙道:“骑兵最少还要一刻钟的时间才能赶来,而方解身后的人需要你来帮我挡着。只要您坚持一刻钟就够了。”
“你不是说你我联手吗?”
血牙有些诧异地问。
盖赦理所当然地说道:“你帮我挡住方解手下人,这便是我所说的联手了。”
说完这句话,他往前跨了一步:“领教方将军绝学。”
刀
这是方解见过的最可怕的刀之一。
方解到现在为止遇到过很多用刀的高手,他离开樊固后遇到的第一个大修行者就是教他一式刀的骆爷,所以对于刀来说,方解有一种很不一样的情感。后来他遇到了沫凝脂,那个倾国倾城的女子,有一柄倾城倾国的刀。
方解见过用刀的高手各不相同,但没有一个人及得上盖赦。
没有
如果说骆爷的一式刀用在一个诡字上,沫凝脂刀用在一个凝字上,那么盖赦的刀就用在了一个霸字上。
这是方解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刀势,这样的人。
似乎这一刀下来就理所应当要取胜,如果不胜才是没有道理的事。似乎这一刀下来就注定了没有人可以抵挡,如果有人挡住才是让人惊讶的事。这是一种很不讲道理但偏偏理所当然的霸道,一刀出,而前路定。
就因为面对的是这样的一刀,所以方解不得不在一开始就用了界。
上次方解用界,还是和月影堂的九先生交手的时候。
血牙的眼睛瞬间睁大,他看着盖赦那么轻易简单那么直截了当的一刀劈出去,却似乎代表着武学上一种他还难以企及的高度。有人追求招数精妙近乎走火入魔,设计出来的招式匪夷所思。有人追求繁琐精益求精,每一招每一式都力求达到完美。
盖赦却不一样,他只是在劈刀。
血牙在这一瞬间忽然懂了……刀就应该这样用才对。
……
距离江边大概五里处一条小船上,带着斗笠披着蓑衣垂钓的一个渔翁忽然抬起头往沂水西岸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咧开嘴微微笑了笑自言自语:“姓方的小子这次算是遇到对手了,那个叫盖赦的用半生都在练一个霸字,恰是你这小子性格里欠缺些的东西。好好感受这一刀,对于你来说倒是颇有益处。”
他一提竿,空空如也。
老道人懊恼的摇了摇头:“唉,几十年了,想钓一条鱼都这般的艰难。”
他伸手在江面上按了一下,没多久江面上浮出来一层大鱼。看着那越来越多被他内劲压死的大鱼,他忽然又觉得有些百无聊赖。
“没意思,还是继续钓吧。”
孤舟蓑笠翁,在围着船的一片死鱼中垂钓,也不知道能不能钓上来一尾鲜活。
江西岸
方解的界被那一刀劈中的地方似乎就要裂开了,这一刀的不讲道理就在于,不管刀前面拦着的是什么,哪怕就是界也必须劈开。这真的是一种很没有道理的事,无法用什么道理来解释。按照道理,这一刀就算是萧一九劈下来的,方解的界也未必这么快就会出现裂痕。按照道理,不管什么样的刀也不可能比界还要坚硬。一把刀就能劈开界,那么界似乎就显得太脆弱不堪了。
可这样没道理的事,必然有一种道理可以解释,只是到了这会儿,方解还没有找到这个合理的解释。
方解看着界上逐渐清晰起来的裂痕眉头微微皱了皱,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忽然间明白过来。他眼神里变得释然,因为释然,眉角上的那种凝重逐渐消失。他抬着头看着那刀,看着那人,心境重新变得平稳下来。
“原来,这也是界。”
他喃喃自语。
第1087章 所谓霸气
方解懂了
盖赦的刀不只是刀,而是一种很特别的界。到现在位置方解见过了几种界,比如罗耀的金刚界,比如七先生的丝之力量的界,比如九先生的黑暗之界。但不可否认的,这几种界和盖赦的界都不一样,包括方解自己的界。
方解之前见过的所有的界,都有一种特质就是控制。所谓的界便是开创出属于施术者自己的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中施术者可以将自己的力量发挥到极致。哪怕就是罗耀的金刚界,也是在界内发挥威力。
可盖赦的界不一样,他是用界在战斗。换句话说,盖赦的界不是将敌人置入界中控制,而是以自己的界为武器战斗。这是方解第一次遇到,一种纯粹的侵略性的界。
一个将刀已经修行到什么样地步的人,才能将自己的刀化成界?
方解无法想象,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个人在刀上的造诣和天赋,只怕犹在沫凝脂之上。沫凝脂的天赋在于对刀的领悟,她可以将刀的所有特性发挥出来。不管是巨大的刀还是细小的刀,沫凝脂都能将其发挥出应有的威力。
盖赦不同。
盖赦不是在领悟刀。
简简单单的,盖赦只是在用刀。他或许从不曾想过刀代表着什么含义,也没有费心思去想过刀势有多少种变化。他只是觉得,刀就该劈下去。在盖赦看来,刀的作用就是杀人,刀就是一种工具。
不必耗费心神去想那么多旁的事,只要握刀杀人就够了。
最简单,莫过于此。
可偏偏是这最简单,成了最强的刀客。
方解抬头看着自己的青界似乎就要被刀界破开了,他仔细想了想自己怎么才能破开这一刀,想了很久他都没有想到。这一刀是弯弯曲曲的攻势,没有守,只有将面前的目标劈开的那种霸气。
将界变成了自己的刀,又或者说将刀变成了自己的界。
霸刀之界。
他想不到办法挡住这一刀,所以他也拔刀。方解的背后一直有一把刀,那柄能将他七脉威力尽情释放出来的朝露刀。盖赦的刀是一种无形的刀,方解的刀有形。以有形之刀挡无形之刀,这个世界上肯定不止方解一个人这样做过,但肯定没有一个人比方解做的更好。
因为方解有七脉之力。
在这一瞬间,方解体内的七脉再次疯长起来,从方解动念到体内七脉如参天大树一般成长起来,不过一息而已。那七条七脉就好像七根巨大的树藤,从细小变得粗壮,然后七条七脉盘旋着纠缠在一起,像七条大蛇互相缠绕一样形成了树干。
七脉绽开,又形成了巨大的树冠。
树冠上,有七种颜色的树叶。
各种气脉之力在树叶上闪烁,七种光彩在树冠上不停的融合,最终形成了一种纯粹的天地元气的淡青色。能修行的人都知道这种淡青色代表着什么含义,那是最纯净的元气才具备的色彩。
这颗青树只是一瞬间就在方解的体内成型,细小的纸条散开融入进方解的每一条血脉之中。这种格外凝实的天地元气将方解的体质进一步改变,他的肌肉线条越发的明显起来。
然后,方解抽出了他的朝露刀。
再然后,他撤去了自己的青界。
青界化作了无数条青色气流,盘旋着融入方解手里的朝露刀中。气流如龙,注入刀中。
当方解把界撤开的那一瞬,盖赦的眼神猛地一亮。说实话,当他看到自己这一刀被方解的界挡住的那一瞬间,他的吃惊绝不下于对方解对他的霸刀之界的吃惊程度。从他霸刀有成,这是第一个能当的下来他一刀的人。
刚刚到了沂水的时候,他曾经想过抽刀,但却没敢。那个穿一身破旧道袍的老道人站在那儿,他的刀就抽不出来。他知道自己即便用尽全力,也不可能是那个老道人的对手。那个老道人已经站在了那个高度,而他距离那个高度还有那么一丝。
这种高度境界上相差的一丝,便是十万八千。
他不敢对老道人出刀,但对方解敢。
他觉得已经对方解足够重视,毕竟方解的名声那么显赫,若非有真本事也不会如此,可即便他以为自己已经真的正视这个对手了,在交手之后他发现还是不够。
西域大草原曾经是修行开始的地方,走出过数不胜数的大修行者。桑乱开创了修行一道,他身边的八部将哪个不是绝顶的人物?可是现在不得不说,草原上上修行者高手的数量,远不及中原。
盖赦很清楚,这和佛宗的霸主地位有着脱离不开的关系。
方解本来表现出来的界已经足够让盖赦吃惊,当方解把界撤开的那一瞬,盖赦更是惊讶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这……不合常理。
然后盖赦就看到了方解的刀。
……
无形的霸刀和方解的朝露刀以一种两个霸王决死一战的方式撞在一起,拼争的又何止是刀?其实拼争的是两个人的界,盖赦的界没有防御之说,是一种纯粹的进攻手段。将界化刀也好,将刀化界也好,这种界都是一种极端。
嘭的一声!
这绝不是两柄刀相撞在一起应该发出的声音,一点儿也不清脆。
甚至没有金属碰击应有的声音。
倒像是两座大海上的冰山相撞在一起。
剧烈的动荡,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以两柄刀相撞之处为中心,一股狂澜卷了起来。
暴戾且无可阻挡。
血牙看到两个人交手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对于他来说,盖赦和方解这个级别的交手无疑是一扇门,让他看到了自己还没有触及到的那个高度,看到了门里面的一丝,所以他哪里还有别的心思,只是看着那两个人拼尽全力的一击。
血牙的眼神里都是贪婪,黑洞一样吸收着自己看到的一切。哪怕他只是窥探到了门里面那么一丁点的东西,对于他以后的修行来说也绝对是巨大的帮助。从不曾有人指点过他修行,而今日方解和盖赦这一战,就是他的先生。
“啊!”
盯着那两刀相碰的血牙忽然发出一声哀嚎,紧跟着双手捂着眼睛蹲了下去。门里面的东西还不是他现在这个境界可以接受的,一瞬间他的双眼就如同瞎了一样,整个世界变得一片漆黑。
有血,从他的两个眼角往下流。
他才蹲下去,霸刀之界和青界相碰之后产生的巨大波澜就将他震飞了出去。血牙的修为已经不算低了,可是在这种威势面前,他就好像大海里的一片飘萍,哪里能挡得住波涛的汹涌?
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飞,然后砰地一声被镶嵌进一座沙坡里,从沙坡的这面砸进去,又从另一侧如炮弹一样钻了出来。也不知道有多少粒沙子刺破了他的肌肤钻进了他的血肉中,这根本就不是他能承受的压力。
落地之后的血牙又滚出去十几米远才停下来,整个人已经失去了力气。他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若非两只手护着脸的话,只怕整张脸都会被那数不清的刀气绞碎。他身上的衣服全都破碎脱落,赤裸着的身上血糊糊一片。
若非是他,也不知道已经死的有多透彻了。
即便是他,此时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从死亡边缘爬回来。
飓风过去,才刚刚从后面冲过来的黑旗军部众竟是不能靠前,人马都被飓风逼退,飞沙漫卷,黄蒙蒙的一片,连眼睛都睁不开。而盖赦身后,最先赶到的狼骑兵竟是有不少人被飓风从马背上掀了下来,落地后又朝着后面滚出去。再后面的战马嘶鸣着来不及躲闪,不知道几人被踩死。
大自在双手往前一推然后画了一个圆,将他自己和身边的蒙哥护在其中。看到那交手之际爆发出来的威势,大自在已然尽了全力。他实在没有想到盖赦和方解的交手,竟然能引动如此强烈的天地变化。
他知道盖赦的修为有多高,因为那三个大自在根本就不是他杀的。
他只是没有想到,方解的修为居然也高到了这个地步。另外的三个大自在,没人能挡得住盖赦的霸刀,便是他在盖赦面前也感觉自己不过是个孱弱小儿罢了。如今,对于方解的认识,不得不重新定义。
撕拉一声
即便在大自在的保护之下,蒙哥的衣袍还是被那凌厉的刀气撕裂。胸前的衣衫被切开无数条口子,露出里面一层淡金色的软甲。若不是他有这宝甲护体的话,只怕身上的伤势已经至少有几十道。
大自在的脸色变幻不停,凝集起来所有修为之力才勉强让他和蒙哥两个人没有被吹落马下。可他们身边的护卫却没有这种实力自保,片刻之后,十几个王庭狼骑兵就被刀气直接绞碎成了肉泥。
血肉纷飞。
战马嘶鸣着倒了下去,再也不能站起来。
绣着金色狼头的战旗被斩断,旗子支离破碎。
……
盖赦向后退了一步,满脸的不可思议。
“我半生至此只修这一刀之意,穷三十三年才将霸刀初成。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才养成这刀上的霸气,今日这霸气却被你一刀挡住……这世界上果然没有什么公平可言,我三十三年苦修,不及你一念?!”
他看着方解,嘴角都在微微颤抖着。
噗!
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一口血从嘴里喷了出来。
方解往前跨了一步,单手握着朝露刀极潇洒的顺到背后:“你三十三年修的霸气,我一念之间修的也是霸气。你三十三年将刀化界,我一念之间将界化刀……你我都是尽了全力,有什么不公平?这霸气难道就是,你行的,别人行不得?”
没人注意到,方解顺在背后的手臂上,血缓缓地往下滴着。
盖赦这一刀,太强。
“罢了……”
盖赦看向方解:“你说的也有道理,你我在这一刻都专注于这一刀,既然同样的专注,那么胜负也就没那么重要。”
“你未负我未胜,当再来。”
方解再次往前跨了一步。
盖赦不由自主的往后又退了一步,沉默了片刻之后摇了摇头:“最起码今日我已经再难用出这样的一刀,所以不能再战。”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掠了出去。
竟是……逃了。
方解的视线转向蒙哥和大自在那边,当蒙哥的眼神和方解对视在一起的时候,蒙哥几乎毫不犹豫的拨马向后急冲,大自在也没有任何迟疑,跟在蒙哥身后向回退了出去,数万狼骑见大汗退了,也纷纷拨转马头往回撤。
方解一人一刀,竟是惊退了蒙元大军!
待人群退尽之后,方解的身子才微微颤抖起来。
这一刀,他接的太吃力。
可他怎么能表现出来?
所谓霸气,便是不可输而已。
……
方解看着远处地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风吹动,他深深吸了口气,尽力让自己在部下面前表现的没有一丝一毫的不适,缓步走过去低头看了看,发现地上的是一本书册,被风翻着书页。
他将书册捡起来看了看,见书册上写着几个字。
百年记密
第1088章 世间只有一个你
看起来势在必行的一战,却消弭于无形。
黑旗军的支援来不及到河岸这边,只一条大船上的士兵就算再精锐也挡不住数万狼骑。也许是方解那一刀让蒙哥感到了无力,也许是那一刀让狼骑胆寒,所以狼骑兵并没有攻过来,这也让跟着方解上了岸的黑旗军将士们松了一口气。
方解将那本百年记密捡起来,塞进袖口里。
他转身对手下众将微微笑了笑,摆了摆手说了句回去。众人心里还都有些平静不下来,跟着方解重新上了大船准备回去。
就在大船离开河岸的时候,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从一座沙坡后面站了起来。这人看着大船上那个黑袍男人的背影,眼神里闪过一丝畏惧。
他叫血牙
他曾经以为自己会成为草原上的传奇。
但是今天,他见证了一个传奇。
方解的话就如重锤一样一下一下的砸在他心上,将他本来的那种自豪感全都砸碎。而让他更为震撼的是,方解居然比他还要了解阔克台蒙家族的过往。一开始方解说的那些话他以为都是骗人的,可是现在他深信不疑。
“我将来一定要击败你!”
看着那远去的大船,血牙攥紧了拳头。
回去的路上方解一直都没有回房休息,就那么站在甲板上,似乎对沂水两岸的风景颇为喜欢。部下将领本来担心他之前那一战会不会受伤,可是见方解谈笑风生大家也就都放下了心。
而方解则在上船之前,就已经将手上血迹悄悄抆去。
回到大营里,方解又布置了一下军务才回到房间休息。进门之后,他的脸色就变得有些发白。
“能强撑住盖赦那一刀,你的修为已经足以跻身一流。”
声音在房间里面传出来,方解却一点儿也不吃惊。他回身将房门关上,走向椅子的时候脚步有些沉重。
“不妨事。”
萧一九坐在椅子上品着茶,是他自己泡的。
“是你强行将界的力量灌注于刀上,那威力太强你第一次使用难以承受的缘故。本来我还担心盖赦的霸气会伤了你的经脉,现在看来倒是应该担心一下那个黑山里走出来的奇才才对。不过话说起来,人家苦修三十三年方成霸气,你一念间就以霸气破霸气,你说气人不气人?”
方解摇头笑了笑:“我之前对盖赦也说了,三十三年成一念,和瞬息一念其实区别不大。”
“呸。”
萧一九白了方解一眼:“你道是我瞧不出来你故意气他?蒙元人多疑心,若非你装的那般强势,盖赦说不准还会再出一刀。那时候纵然他杀不了你,也多半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现在倒是好了,你破了他的霸气,这种走了极端的修行,一旦遇挫,那霸气再想如以往那样不可一世就难了,运气好的话他能走出这道心坎儿,运气不好,只怕他再也使不出那样的一刀来。”
“交手,本来战的就不只是修为。”
方解很随意的回了一句。
“这话倒是正理。”
萧一九伸出手,捏着方解的手腕诊脉:“没伤着,只是身子一时之间承受不住那么大的压力。你这人倒是胆子也真大,盖赦用了三十三年才将刀化界,三十三年锤炼,他的身体也未必能承受得住几刀。你想都不想就敢用,万一毁了自己的根基,得不偿失。”
“有些时候,没有回头路,也不能弱了士气。”
方解回答。
萧一九收手,从袖口里摸了摸找到一颗乌漆墨黑的丹药,倒是药香很浓,他本想递给方解,想了想又收了回去:“罢了,我一气观里的这些好东西多半也快被项青牛那个笨蛋给倒腾光了,送了你也不吃,倒是让你再去送别人换人情,这买卖太亏。”
“真脏。”
方解瞥了一眼那颗丹药:“表面上那一层泥有年头了吧?”
萧一九笑道:“我一气观的丹药,裹了一层泥巴也是上品,你要是拿去给一个出的起价钱的商人,他每天舔这层泥都会觉得香甜无比。”
他看了方解一眼:“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不出手?”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后反问:“我为何要想着你出手?”
萧一九一怔,然后点头:“也对,指望着别人出手不如自己尽力。”
他将丹药重新赛回袖口里:“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你在长安城里办武林大会,我那个不成器的师弟是否留得住道尊的称号?那个家伙虽然道心开悟,可在修行上就是不肯下十分苦功。如果他勤快些坚持一阵子苦修,说不得已经捅破了那一层窗户纸。”
“张易阳不出手,谁能夺的走?”
方解反问了一句。
“张易阳不会出手的。”
萧一九笃定道:“他还要守着武当山过日子,让他出来抢道尊抢武林盟主的名头,就是把武当山置于风口浪尖。那个老狐狸,比谁都精明。”
说完这句,他忽然又问了一句:“捡了个什么宝贝?”
……
极北
十万大山
白茫茫的一片雪地里,放眼望出去,直到视线尽头也看不到别的颜色。太阳光洒在雪地上,晃的人眼睛都有些发疼。一只在天空中盘旋着的雪鹰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朝着下面一个俯冲。
可它却失望的发现,自己也许看错了。
雪地上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东西移动。雪鹰的眼睛足够好,就算是一身白色长毛的雪兔在地上蹦跳一下,它也能敏锐的察觉。所以当它发现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只能怏怏的叫了一声重新拔高。
雪鹰在天空中盘旋了一阵之后,向着南边飞了出去。
就在雪鹰飞走后不久,一片雪地动了一下,然后有个人从雪中抬起头往天空看了看,然后揉了揉旁边那人的头发:“已经飞远了,这长羽畜生倒是眼尖,如此小心还是几乎被它察觉了。”
“啐啐啐。”
陈震宇啐了几口嘴里的雪沫子,抬起头瞄了一眼天上:“千户,咱们骁骑校从来都是在别人后面追着的,现在反倒成了别人追在咱们后面……想想就觉得窝火。”
“活着就好。”
廖生笑了笑:“想不到这雪盲之症倒是四五天就自己好了,你现在能看得见还不知足?十万大山里藏着那么一伙儿修为逆天的家伙,你我能从里面撤出来已经是运气好了。先是咱们留下来的暗哨,然后是北辽人营地里的支援,全灭……这次回去,也不知道怎么跟都统大人交待。”
“那人真是……冷血。”
陈震宇想到之前见到的那个人,心里就一阵发紧。若不是廖生的隐藏手段无双,只怕他们两个也已经死了。北辽人原来生活的地方,有骁骑校三个组支援,结果那人举手投足间就把人都杀了。
这一路逃过来,那人就像自己的影子一样挥之不去。
“要不要继续走?”
陈震宇问。
“等等。”
廖生将批盖在身上的白色大氅重新舒展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道:“那人放了雪鹰追咱们,其实不是想杀了咱们,而是想让咱们带路……这个人和月影堂的关系必然极紧密,看起来这些人似乎也不愿意涉足世事,我怀疑他出十万大山,多半是为了替那个月影堂的九先生报仇。虽然这只是我的推测,但不得不防。若是咱们一不小心将人带回去,那么你我的罪责就大了……”
陈震宇懂了:“千户意思是,那长羽畜生没有发现咱们已经往南继续追出去了,那个人必然也会继续向南。咱们等着他过去,在他身后走?”
“嗯。”
廖生笑了笑:“你倒是越来越聪明。”
正说着,廖生忽然一抬手捂住陈震宇的口鼻,然后屏住了呼吸。陈震宇修为尚浅,察觉不到发生了什么,却连大气都不敢出。他知道廖生千户在这方面无人可及,所以绝不会怀疑廖生的判断。两个人尽力控制着呼吸的节奏,维持在不被自己憋死的那个临界点。
足足过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廖生才缓缓地舒了一口气:“过去了。”
距离他们大概十几里之外,穿了一件白熊皮袄的男人站在高处往四周望了望,却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天空中,那只雪鹰振翅落了下来,就停在他的肩膀上。一人一鹰这般站着,竟有一种格外高大的感觉。
雪鹰低低叫了几声,似乎是在对自己没有发现目标而自责。那人摇了摇头,嘴角咧开不屑的笑了笑:“不妨事,不过两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而已。江湖上能杀老小的人没几个,那些老家伙们才不会动手,咱们也不去找那两个小人物了,到了中原,自然能查到是谁杀了老小……”
他抬手摸了摸雪鹰的翅膀:“你看管了冰天雪地,我带你去看看花花世界。”
……
冰洞
一个看起来三十几岁,如山中樵夫一样的壮硕汉子快步到了冰洞最深处,朝着站在高处灯下看书的那个人抱拳急切道:“大师兄,燕雀出山去了。他脚力比我快,在追不上。”
“不用去追,他去意已绝,就算你追上拦不住他。”
大师兄放下手里的书册,看着那壮硕汉子说道:“湾,你回去继续修行就是了。”
被大师兄叫做湾的汉子张了张嘴,最终也只能使劲摇晃了一下脑袋:“都是老小招惹的出来的,他若不出去便不会死,他不死,燕雀也不会出去为他报仇。”
大师兄轻轻一叹:“师兄弟几个里,偏是你性子最单纯忠厚。当初你想拦住老小,你拦不住。这次你想拦住燕雀,你还是拦不住……为什么?因为他们已经不想再继续留在这里了,燕雀不是想为老小报仇,所谓报仇,不过是他安慰自己的借口而已。”
“这里有什么不好?”
湾挠了挠头发:“为什么都想着出去?”
大师兄道:“若是都如你这样,这世间怕是连纷争都没有。可惜……这世间只有你一个石湾,却有太多太多的老小太多太多的刘燕雀。”
石湾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伤悲,大师兄是在夸他,可是这洞里……真的越来越冷清了。
第1089章 藏器
石湾是个耿直憨厚的汉子,在他眼里,师兄弟之间的感情才是世间最珍贵的东西。予他金银他视如粪土,予他权贵他视如草芥,但予他情义,他会加倍待之。他总说自己脑子笨人愚钝,所以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去想旁的事,每日里和兄弟们凑在一起的时候他多半也只是哈哈傻笑,可他却知道自己离不开这份情感。
一想到老小已经死了,甚至连尸首都不知丢在何处他心里就疼。再想到燕雀也走了,这洞里只剩下他和大师兄,再加上一个一年已经昏迷了十六年的悍卒。
他的心就开始抽搐。
而之前大师兄那话语里的冰冷,让他好像从头上被人浇了一桶冰水似的,就算是这十万大山之寒,也冷不过心里的冰。
“大师兄,外面的世界真的那么好?”
他问
“或许……是的。”
大师兄放下手里的书册,这本他已经看过不下一千遍的书是洞里唯一一本书。可他每日还是捧着这本书细细的读,一个字一个字的品。所以石湾总是不懂,这本书到底藏着什么美好,让大师兄这般沉迷。
他可能真的鲁钝,不曾想过大师兄读书……也许只是因为无事可做。
大师兄在石湾身边坐下来,想了想说道:“若非是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美,师父也不会一去不复返。当年他将咱们带到了这十万大山之后便走了,只告诉咱们不许出去,安心修行。这么多年来,我自认心气在咱们师兄弟之间最是沉稳尚且觉得苦楚,老小和燕雀那个性子,不走才怪。”
石湾叹了口气:“老小是最后一个来的,倒是最先一个走的。”
“咱们已经多少年没见过师父了?”
石湾问。
大师兄沉默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忘了。”
“师父临走的时候说,咱们都是一些不能轻易出世之人,一旦出世,或许就会引起很多麻烦。我曾问他那咱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十万大山,他说机缘没到就不能走。我又问师父什么是机缘,师父说等着自来的便是机缘。”
大师兄回忆起当时的那段对话,嘴角挂着一丝苦笑:“我有时候都不敢相信,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快忘了,偏偏还记得师父当初说过的话,一个字都不差。”
“大师兄你叫叶竹寒。”
石湾连忙提醒大师兄。
大师兄被石湾的憨傻逗的笑了笑,难得的没有任何杂质的笑。这个师弟总是这般的单纯,师兄弟之间的话他总是特别当真。有时候他总觉得石湾这样性子的人才会更多些快乐,因为他思想单纯容易满足。可是后来他才想明白,越是石湾这样的人其实越容易痛苦,因为石湾会把感情看得太重。
一个人,一旦将感情放在第一位,那么自然会比别人更容易难受。
“大师兄,你知道为什么师父让咱们避世吗?他说的麻烦,到底是什么麻烦?”
“不知道。”
大猩猩摇头:“我甚至怀疑师父都不知道,这些年我总是回想师父离开时候说话的表情和眼神,多年来非但没有模糊反而越发的清晰,我也越发的觉得,他之所以带咱们来这里不是出于他的本意,甚至……传授咱们修行,也非他的本意。你我都是这件事里面的人,而师父反倒是这件事外面的人。也许,他也只不过是受人之托罢了。”
在这样孤寂的地方生活了这么多年,难免会比普通人多想很多事。而大师兄又是一个心思太细的人,每天打发时间的事要么是看那本他倒着背也不会背错一个字的书册,要么就是想自己和师弟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后者消耗的时间,远比前者要多。因为大部分时候他捧着书,却根本没有看书。
石湾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石床上躺着的那个十六年容颜没有任何改变的人,他的三师弟悍卒。
他不知道是谁给三师弟取了这样一个不是很容易理解的名字,就好像他一直都不理解三师弟这个人一样。对于这个冰洞来说,他总是能从其他师兄弟身上或多或少的感受到温暖,唯独在悍卒身上,他只能感受到万年不化的寒意。
“师弟是怎么伤的?”
他问。
大师兄叶竹寒摇了摇头:“不知道,当年师父待他来的时候他就昏迷着,我问师父他是谁,师父只说他是你师弟。我问师父为何受伤,师父只说是咎由自取。”
“以后这洞里,就只剩咱们三个了吧?”
石湾心里有些酸楚。
“也许……”
叶竹寒拍了拍石湾的肩膀:“老小和燕雀本就不属于这里,他们两个和咱们三个也有些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叶竹寒想到当年师父的那些话,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知道这些话可能会让石湾心里更不好受。
“其实,从当年燕雀一个人挑了一品山庄之后,我就知道他的心已经野了。至于老小,他的心本来就没在这停留过。”
他将话题转开,没再说什么。
可这句话如果传扬到江湖上,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作为江湖上格外有名的宗门之一,十万大山的一品山庄从来都是以深不可测这种神秘面目来示人的。一品山庄也极少踏足中原,可每一个出山的弟子修为都足够令人惊讶。一品山庄的名气,犹在南燕墨溪苑东楚蓬莱阁之上。
而这样一个庞大且神秘的宗门,竟是被那个叫刘燕雀的人一个人屠了。
“他手上染了血,所以上瘾了。”
叶竹寒站起来,走到石床旁边帮昏迷的悍卒翻了翻身子:“一旦心窍被迷住,别人劝不过来的。”
……
长安城
演武院
藏书楼前面的石亭里,暖着一壶酒,石桌上还摆着一盘老醋花生,一盘豆芽菜,一盘小葱拌豆腐,一盘驴肉。酒壶里冒出来的丝丝热气中散着酒香,只闻闻就知道这酒的年份最少也要超过十年。
“武林大会那般热闹,你是演武院的院长,为什么不去?”
厨子低头闻了闻酒香:“这酒怕是你在藏书楼里翻出来的吧?老爷子到了后来很少再喝酒,但藏着的好酒却不在少数。”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的藏酒?”
周半川问。
厨子摇头:“你身上有世俗味,当年你是名副其实的演武院院长的时候,那些人送你的酒也带着一股子世俗味道。老爷子的酒不一样,只有酒味,没有其他。”
周半川也不恼火,只是叹息:“你到底偷了我多少酒喝?”
厨子笑,然后指了指石桌上的菜肴:“你说请我喝酒,却让我备菜,现在这酒都不是你的,这无本的买卖你倒是做的好。”
“若非这院子里已经找不到别人陪我喝酒,我会请你?”
周半川冷哼。
厨子哈哈大笑:“其实你又怎么瞒得住我,虽然我这大半辈子都没怎么碰过世俗二字,但并不傻。上次你我交谈之后,你心里肯定一直痒痒着。因为我说这院子里藏着好多秘密,我有,老爷子也有。你请我喝酒,是奔着这些秘密来的。”
“守着秘密到死,不觉得可惜?”
周半川问。
厨子笑道:“我且死不了呢……不过,老爷子死了,天下变了,或许这秘密也该到了晒晒太阳的时候。这酒是老爷子的,老爷子本身才是年份最久远的一壶酒啊……那酒里藏着多少味道,没人知道。”
“老爷子活了多久?”
周半川问。
厨子摇头:“问点我知道的。”
周半川想了想,问:“当年我刚刚成为演武院院长的时候,老爷子就找我谈过一次,他说演武院本就是个功利的地方,你只管做好功利上的事就够了。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演武院怎么可能只有功利?老爷子建了演武院之后世间便没了万剑堂,虽然我知道他身边一直有些弟子伺候着,但那些人并没有得到老爷子什么真传,算不得万剑堂的真正弟子。而萧一九,杨奇,罗蔚然和项青牛,他们四个之中,只有两个勉强可算作万剑堂的弟子。我想知道,老爷子就没别的弟子?”
“有啊。”
厨子喝了一口酒,夹了一筷子豆芽菜:“只不过我也不知道,他的弟子有多少。当年我曾经出长安帮老爷子做过一件事,藏了几个大器。想想看,一晃十几年过去,若不是你提起,我都忘了这有这么一件事。”
“大器?”
周半川皱眉:“为何要藏?”
厨子使劲想了想:“当年说的话我已经记不得太多了,老爷子只是说有些人不能随随便便露面,必须要等到该他们露面的时候才行。你也知道老爷子那个性情,他若是不愿意多说什么,谁能问的出来?当年我师父受了老爷子的大恩,他临死前告诉我就算老爷子让我去死我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死尚且可行,帮老爷子做几件事又算的什么?”
“到时候?”
周半川喃喃了一句,问:“什么时候?”
厨子的眉头皱的越来越深,过了好一会儿后才眼神一亮:“倒是想起来一些,老爷子说这世上有个大寇,窃居高位。到了八星伴日的时候,才能出去这大寇。只是我一直不懂,大寇是什么,八星伴日又是什么?”
周半川下意识的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上的太阳,于是被刺了眼有些发疼。
“老爷子或许已经是神了。”
他感慨了一句。
“藏器于山。”
他想着之前厨子说的那几句话,仔细品了品这话里的味道,发现竟是比这不知年份的老酒还难以理解。
“有些人,注定了是别人永远也追不上的。”
他说。
厨子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万星辰,所以他知道这话绝对没错。
“如果他愿意活着,应该还能活很久吧?”
周半川再问。
厨子耸了耸肩膀:“谁知道……不过活的太久的话,会不会挺痛苦?”
周半川一怔,然后忍不住感慨:“三十年有三十年苦,百年有百年苦。这个世界上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剩下一二分,多半还是更不如意。老爷子看破的东西太多,所以苦自然更多。”
第1090章 蒙哥为什么这样做
萧一九看了一眼方解从袖口里逃出来的那本书册,然后伸手要过去接。可递过来一半的时候方解又把手抽了回去,狡猾一笑:“借书,自然要等主人家看完了才能借,哪里有主人家还没看完,客人倒是先要看的道理。”
萧一九一本正经道:“我拳头大,道理就在我这边。”
方解撇了撇嘴角:“你打死我啊,打啊打啊。”
萧一九愣住,然后重重的叹了口气:“拳头大也不如耍无赖……我只是想知道,如蒙哥这样的人随身带着的东西,能是什么。”
方解道:“我看过之后,自然会给你。”
他一边说话一边翻看,才看了几页脸色随即变了:“这是大自在的笔记……他说……他说大轮寺里有一个神……”
方解看向萧一九,眼神里都是惊惧。
萧一九也是愣了一下,忽然间想到那个白衣男子离开前对自己和张易阳说的话。那天在武当山顶的凉亭里,白衣男人说他还要西行。因为他怀疑大雪山上有什么东西,要去求证。自此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白衣男人。萧一九无比确定,那个白衣男人的修为之高是自己连仰望都望不到边际的地方。
这样一个人,竟然没能回来。
“神……”
萧一九眼神里的惊惧一点儿也不必方解少:“或许只有神,才能杀的了他了吧?”
……
夜里的大营中也很安静,虽然大营里驻扎着不下十万雄兵,可正因为其训练有素,所以听不到任何嘈杂之声。不时有巡营士兵走过,那脚步的沙沙声也能惊扰到天空中挂着的一轮残月。
是上弦月,所以天才黑没多久,月亮就已经挂在偏西的位置上,看样子用不了多久这轮残月就要离开人的视线。
风漫无目的的吹着,所以人们才会用风来形容自由。
大营距离江边并不是很远,所以风中还带着些河水的腥味。
这是一个曾经很繁华的小渔村,说来也奇怪,就算是高开泰和王一渠在北方闹的这么厉害,戍京道这边也没有受到太多的骚扰。或许是因为翻过山来戍京道太过麻烦,所以百姓们倒是没被惊扰。
黑旗军来之后,至二个小渔村的百姓都被送走,每户发了足够的银子和粮食,全都送到了灵门关里边,就在秦河边上由黑旗军负责重新建起来一片村落。他们已经习惯了靠水吃水,秦河那边过日子倒是感觉变化不大。
方解所住的,是一个三间青砖房的小院子。
若是安宁时候,从远方高处往这边看,在风景如画的江边这一片青砖红瓦的小村落,别有一番意境。若有大国手肯挥毫泼墨,必然是一副传世佳作。
只是,如今这小村子里,满是肃杀。
方解抬手抬了抬油灯的灯芯,让光明更强大一些。烛光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却晃不开那本书册上的一笔一划。方解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一个字一个字的嵌进脑子里。这本百年记密里面藏着的不只是一个惊天的大秘密,还有一头巨兽。
方解不信这时间有神。
桌子上放着一个四方形手掌大小的东西,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种很纯粹的金属光泽。这个东西不属于这个时代却出现在这个时代,这也是方解不信大轮寺里那个东西是神的根据之一。
九先生能在樊固城里找到那样一个所在,所以方解从开始看大自在笔记的时候就隐约猜到了什么。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他才能真真正正读懂这本笔记里那些看起来玄之又玄的东西。因为他脑子里存在的东西,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从一开始的心惊,到现在的平静方解并没有用多久。就好像当初他第一次看到桌子上那个可以让人穿越虚空的东西一样,初见时震撼的无以复加,但很快就觉得这样不正是合乎道理吗?从前一世的时候方解就不断的听闻不断的看见,关于人类进化的传闻和故事。那些杂志小报上也指着这样的东西来博取眼球,惹人遐想。
文明
从诞生到消失,再到重新出现。
这样的过程很久远很久远,但天地之玄妙总是能留下蛛丝马迹。方解只是没有想到,左右着草原的居然不是一个人。
夜越来越深,方解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困意。这本笔记里记载的东西他理解起来不是很艰难,若是换作别人的话一定坚信大轮寺里藏着一尊真神,而方解却越发的笃信,那里藏着一个该死不死的东西。
当他翻看到最后一页的时候,方解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他下意识的把那个可以让人穿越虚空的东西拿起来看了看,又看了一眼大自在的笔记。
“有时候……世界真的很扯淡。”
他揉了揉眼角,觉得可笑,却笑不出来。
……
蒙元大营
大自在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盖赦,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来什么。看得出来,盖赦的心情很不好。大自在可以理解一个用了三十三年才养出一刀霸气的人遇到挫折是什么心情,如果盖赦不能及时调整过来的话,那三十三年的苦功就算是化为乌有都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这个大自在虽然没有见过太多事,但他却知道心境对于一个修行者有多重要。
“总觉得有些事不对劲。”
盖赦的眉头皱的越来越深,沉默了那么久之后终于开口说话:“那一刀,以他的修为绝对不应该能劈出来才对。方解的境界最高不过通明上境,这个境界的人能开出自己的界我可以理解,毕竟那是天赋。但能如我一样将界全然用于攻势,他应该做不到的才对。”
大自在忍不住叹了口气:“你想不通的,或许只是为什么自己没有赢。”
盖赦看向大自在,心里一震。他知道大自在这一句话就直直的戳在自己的伤处,但却没有一种醍醐灌顶的醒悟感。因为他自己比谁都清楚,自己想不开的是什么。他三十三年霸气,被方解用一种不讲道理的方式破了,换做谁,能心平气和?
“我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不是因为方解能挡得住你那一刀。”
大自在道:“虽然我到的比你稍微晚些,但我却看得出来方解那一刀之中藏着什么。而你也知道,只是你不愿意承认罢了。这个世界上总是会有这样的人出现,就如一千多年前……”
他止住,换了个话题:“我想到的不对劲,是蒙哥。”
盖赦问:“他的不对劲在何处?”
大自在摇头:“你我虽然是开诚布公的和他谈了,可作为蒙元的大汗,你不觉得他答应的太过轻易了些?血牙在江边遇到了方解,既然你已经决定出手,蒙哥为什么非要跟着去?难道他不知道,大修行者之间的交手,伤及无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白天时候蒙哥的所有表现,都不正常。”
“你在担心什么?”
盖赦问。
“担心蒙哥根本就没打算和你我联手,甚至,他没打算这么随随便便的返回王庭。他绝不是那种轻易被什么人能改变自己的人,如果被人改变,也只是因为他正在想着去改变。西北蒙烈不管真的造反没造反,好像根本就没有影响到他的心境。”
“你这样说,才不合道理。”
盖赦道:“他若不回去,王汗之位不保,他为何心境不乱?”
大自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抬起头说道:“我总觉得,从大轮寺里出来之后,蒙哥就有了些变化。现在想想,他竟然那么简单的就答应了神,带兵东征。对于一个不是白痴且心中有万千沟壑的皇帝来说,这么轻易就做出决定将一个帝国都押上赌一把……难道不是有些不对劲?”
“你到底想说什么?”
盖赦问。
大自在仔细回想了一下,脑海里隐隐间似乎抓住了什么。
“那个时候,神派人去王庭请蒙哥入大轮寺。在这之前,阔克台蒙家族和佛宗的战争之所以仓促结束,也是因为神让蒙哥知道了它的存在。蒙哥以为神不可战胜才会变得意志消沉,然而,他进大轮寺看到了那些画面之后却突然转了性子,怎么说都有些不对。他一直说自己这样做是为了天下苍生……你觉得,蒙哥是一个愿意为天下苍生而牺牲自己的人吗?”
盖赦不知道大自在在说些什么,但这个问题他知道答案。
“不是。”
盖赦很笃定的回答:“蒙哥是一个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牺牲自己的人。”
“这才是蒙哥。”
大自在道:“蒙哥领兵多年,为什么入关之后会突然下令分兵?为什么他会以身犯险和你的黑山军在一起?就算是有月影堂的所谓支持,难道蒙哥就这么容易相信别人而把大军分开从而减弱了自己的力量?他不信你,不信我,难道会信月影堂那个九先生?他之所以这样做,必然有其缘由。”
“我突然在想……”
大自在看向盖赦:“蒙哥根本就不是什么遵从了神的旨意所以东征,而是他心里有别的目的所以才入关的。而分兵,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打赢这一战。”
“你什么意思?”
盖赦越发的糊涂起来。
大自在的思绪倒是越来越清晰:“你只看到蒙哥分兵,却根本不知道蒙哥交待了蒙烈什么事。他让蒙烈带兵在西北进攻,难道蒙烈真的会全力以赴的进攻?如果……如果这样做,只是蒙哥为了骗人呢?只是在保存蒙元的实力呢?”
“目的呢?”
盖赦又问。
“我不知道。”
大自在摇了摇头:“我总觉得,和大轮寺里的神不无关系。”
……
蒙哥看着大帐外面,东方。
“反抗,从来都不会停止。大自在说他是为了自由……我何尝不是?”
第1091章 一定去大轮寺
方解一夜没睡
这本大自在的笔迹他看了两遍,没有漏下一个字。
从大自在的字里行间,方解可以推测出大轮寺里那个所谓的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放眼天下,也便只有他才能如此笃信那个东西绝对不是什么神。大自在小心翼翼的写下这个笔迹的时候,起心情是何其复杂?
方解以前就听过一句话,叫做罪恶有源泉。而罪恶的源泉,往往指的便是人心。可大轮寺里那罪恶,居然不是来自人心。
放下笔记,方解看了看窗户外面天色已经微微发白。
“白鸟。”
方解轻轻叫了一声。
一个似乎凭空出现一般的人就那么突兀的站在了方解身边,好像他一直就在那里似的。没有人知道他刚才在哪儿,又是怎么突然间冒出来的。就好像黑旗军中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方解身边时刻跟着这样一个人。
“主公,叫属下有什么吩咐?”
“你去一趟蒙元大营,告诉蒙哥,我要见他。”
白鸟点了点头:“属下这就去。”
他答应的毫无迟疑,就好像那龙潭虎穴一般的蒙元大营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菜市场,随随便便就能走进去,随随便便就能见到卖菜的大婶卖鱼的大叔。要知道蒙元大汗身边现在虽然护卫高手的数量大不如前,可毕竟还有一个大自在。
还有一个可以将刀化界的盖赦。
“就约在今晚三更,就在昨天江边他故意丢下这本笔记的地方。”
方解道。
“故意?”
白鸟愣了一下:“这本东西,是蒙哥故意丢下让您看到的?”
方解点了点头:“正因为如此,我才想要跟他见上一面。也许,我从一开始就弄错了蒙哥带兵东征的目的。见上一见,对以后来说或许有大好处。现在想想,他从进兵之初就将人马分开,实际上已经犯了兵家大忌。以蒙哥的头脑,做这样的决定必然有其缘由。我一直以来都以为那是因为有月影堂的人做他的内应所以他才如此大胆,现在看来……他似乎藏着别的什么心事。”
“可无论如何,他进兵中原是真的。”
方解看着那本笔记缓缓道:“杀我汉人百姓也是真的,所以这债还是要讨。”
白鸟垂首:“属下先去了。”
方解摇了摇头:“不急,有件事我还想问问你。”
白鸟道:“主公有什么事,只管问就是了。”
方解想了想说道:“进长安城之后,我曾让你秘密调查北山为什么没有鸟兽的事,你查了很久也没有查到什么。现在你再仔细想想,是否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忽略了?”
白鸟沉思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属下探查了大半个北山,所到之处一只鸟兽都没有遇到,不过树木倒是郁郁葱葱。属下选了一处草丛最密集处挖下去,翻了足足有三丈方圆也没有找到一只蚂蚁。”
“属下无能,没查到为什么会是这样,但属下每次去北山都会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越是往林子深处走,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便越来越强烈。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咽喉似的,无法呼吸。”
“北山上,除了一处深潭有鱼之外,几乎再没有别的什么活物。”
白鸟在脑子里将那些日子的探查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一遍:“就好像越往北山深处探查,空气就越稀薄。走到后来,属下已经憋闷的不能把持。不过山边林边倒是没有什么异样,属下见过不止一只飞鸟,不止一只野兔。但奇怪就在于,飞鸟不入林,野兔不入丛。”
方解微微皱着眉,这些话在长安城的时候白鸟已经跟他提过一次。只是当时心中还没有现在这般的念头,所以没有想到什么。看过大自在的笔迹之后,方解总觉得那北山里似乎也藏着什么秘密。
“派人回去给陈孝儒送信,让他派个得力的再继续查查北山没有鸟兽的事。”
“喏。”
白鸟应了一声,然后说道:“主公,属下总觉得那北山阴森森,好像不似人间。”
方解笑了笑:“既然在人间,就没有什么可怕的。另外,你派人用最快的速度给宋自悔送信,让他立刻分兵,派一将领分兵往狼乳山,将樊固好好给我守住。在我到樊固之前,任何外人不许进出。另外,再派人往西北送信,请言卿先生和谢扶摇去樊固……”
白鸟虽然很好奇为什么主公会这么重视那个叫樊固的小城,又是为什么对长安城北山那般的在意。但他却绝不会问,因为他知道身为一个下属应该做什么。
“去吧。”
方解揉了揉额头:“和蒙元人的战事,也该了结了。”
……
长安城
演武院
“现在的江湖其实早已经凋零的差不多了……万老爷子一剑破了月影堂之后,因为老爷子不似月影堂那样对江湖宗门压制,所以江湖上高手辈出。老爷子建演武院之后不问江湖事,江湖人多以为他已经故去……所以各宗门更是争相要做那天下第一,倾尽全力的培养有天赋的弟子。”
周半川已经醉了。
两个人已经喝了半天一夜,夜风这般的凉也没有吹去他脸上的醉意。石桌下面歪七扭八的丢着不少空了酒壶,两个年纪加起来或许早就超过一百五十岁的老家伙,竟是这般的发了狂。
“再看看现在!”
周半川趴伏在桌子上,一边打着酒嗝一边感慨:“原来江湖上东南西北皆有名门,南燕有墨溪苑,我没见过,但据说墨溪苑里的女修行者非但美貌绝伦且天赋惊人,也不知道都是从哪儿找来的。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被人一夜灭门。后来想想,多半是罗耀那厮干的坏事。”
“东疆据说有个蓬莱阁,在海外孤岛上,所以当年中原宗门联手杀入东疆的时候,这个蓬莱阁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东疆的宗门二百多年没有恢复元气,这个蓬莱阁倒是一家独大起来。不过……据说被项青牛灭掉了。”
“北边有个一品山庄,据说就在十万大山极苦寒之地,一品山庄里的修行者个个都称得上一品,想想也对,能在那般艰苦的地方坚持下来,倒也都算的是人杰。据说当年一品山庄的人下山,北辽族的大汉也要垂首相迎。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一品山庄就凭空消失了……到现在也没有谁知道那些修行者到底去了哪儿。”
“都是些不入流的宗门而已。”
厨子撇了撇嘴,颇为不屑:“这只不过是中原人自大,故意找了四个宗门来衬托罢了。南燕墨溪苑,东疆蓬莱阁,北辽一品山庄,再加上西域佛宗……这些都是中原人为了衬托什么中原道宗才拼凑起来的。真要是说到这几个宗门鼎盛时候,其他四个加在一起,也打不过一个西域佛宗。”
周半川张了张嘴,无法反驳。
“这话可不是吃里扒外。”
厨子也已经醉的快不行了,抬起头看了周半川一眼:“当年忠亲王杨奇西行的时候,你可知道带着多少九品高手?西行一战,这些江湖客活着回来几个?佛宗可是被动摇了根基?”
“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西行?”
周半川皱眉:“杨奇之前,难道中原高手就没有人想过西行?”
“没有才怪!”
厨子就好像从口袋里拿出来什么稀世珍宝似的对周半川说出一些秘闻,这些事,若非他喝多了才不会胡乱说。而听到他开始说的时候,明明已经醉的快要人事不省的周半川眼神里闪过一丝狡猾的神采。
“跟你说一件了不得的秘密,这件事若是透露出去江湖都要震动,不过现在好些了,因为江湖都凋零的差不多了……放在当年,这个消息谁敢胡乱说?真要是说出去,只怕立刻就引起轩然大波,所以当时才会被知情者压了下来,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什么秘闻这般的吓人?”
周半川问。
厨子端着空杯往嘴里倒,已经根本就分辨不出杯子里有酒没有,倒完了之后还砸吧砸吧嘴,似乎是在品那酒香。桌子上的四个小菜早已经吃了个干干净净,他拿着筷子在盘子里夹着空气往嘴巴里送,吧唧吧唧的嚼的津津有味。
“你可知道月影堂大堂主叫什么?”
“徐羲。”
“没错。”
厨子抹了一把嘴巴上根本不存在的油腻:“徐羲就是死在西边了……当年老爷子一剑击败了他,他着实颓废了好一阵子。其实各宗门围攻月影堂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死,只是已经万念俱灰不想理会。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忽然想到要西行,或许是想去挑战大轮明王来证明自己吧。”
“那般只惜败给老爷子的人物西行,中原人不知道,可在西边却掀起来好一阵涛浪。可惜,那样的人物也不是大轮明王的对手,最终死在大轮寺里。不过,据说徐羲一个人干掉了佛宗近天境以上的大修行者十几人,当时大轮明王座下的四大弟子全都被他一个人杀了。”
周半川惊的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徐羲的修为,远在杨奇之上。大轮明王尚且可以杀了徐羲,为什么会死在杨奇手上?”
厨子摇头一叹:“时机不对啊……那个时候的大轮明王,是一整个。杨奇去的时候显然是有人怂恿他去的,告诉他大轮明王只剩下一半修为了。只是怂恿他去的这个人,谁也不知道是谁。我曾经以为是老爷子,后来想想,多半不是。”
“那还能是谁?”
周半川想了好一会儿,也不到是谁能说动杨奇西行。
“徐羲死在佛宗手里,对于中原武林来说绝对是个打击,如果这消息传出来,必然引起震动。所以当时这件事就被压了下来,根本不敢流传开。”
厨子叹道:“其实又何止一个徐羲,中原的江湖客修为到了一定地步,都想去杀了大轮明王来证明自己才是天下第一。去了多少人无从可查,但没一个活着回来就是了。现在大轮明王死了……可谁知道佛宗里还藏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看了一眼周半川:“我一辈子没有主动和人打过架,如果什么时候我想打架了,一定去大轮寺!”
第1092章 今晚不杀你
又是一个夜晚来临,太阳和月亮更替着为人间带来光明。有时候人们总是会觉得月亮比太阳还要重要些,因为太阳不会在晚上发光。到了这个世界之后方解已经不止一次的听到过这样的话,也不止一次看到过咏赞月亮的诗篇。
在南边纥人部落和南燕大部分地区,人们还都有拜月的习惯。对月亮的敬仰尊崇,远超太阳。
夜行三十里,对空诚拜月。
当初大隋天佑皇帝御驾亲征的时候,也曾说过这样的话。
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实如此,夜晚的沂水都显得比白天时候安静了不少。水拍打河岸的声音都显得那么轻,放佛不敢惊扰了陷入沉睡的大地。
一艘小船从沂水东岸朝着西岸这边箭一样划过来,船上只有一人。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衫,手里擎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将竹竿放进河里一推,那船儿便划开水面贴着河面飞一样的过来。
夜色下,那年轻男人的面容如此冷峻。
到了西岸之后,方解从小船上跳下来,将船拴好。夜色中,一个好像透明一样的人骤然出现,无声无息。这样的夜晚他以这样的方式出现,若是被别人看到只怕已经吓得瘫软在地。可方解却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出现,因为他知道这个人必然会在这等着自己。
“主公。”
白鸟俯身施礼。
“河岸这边的蒙元斥候都已经清理干净了,不过按照蒙元人轮换执勤的时辰来算,最多半个时辰内他们就会察觉那些斥候失踪了。虽然蒙哥已经答应了要来这边和主公您见面,但属下还是想劝主公小心些,蒙元贼子,从来都不会讲什么信义。”
方解轻轻笑了笑:“信义是讲给朋友的,讲给部下的,是讲给普通百姓的,但在大部分时候都不是讲给敌人的。”
他摆了摆手:“你先退下吧,我自己在这里等就是了。”
白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他的身形就好像逐渐淡化了一样,从方解的视线中消失。
骁骑校十三个千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长。其中有几个千户有着非同寻常的手段,而这些手段都是骁骑校里绝对不会对外说出去的秘密。没有人会随随便便把自己的杀手锏告诉所有人,除非这个人天下无敌。
月色很明亮,甚至可以清楚的看到河岸边上草丛里蹦跳的蟋蟀。也许是因为江水将月光反射的缘故,也许是月亮知道今天晚上有两个在人世间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要会面,所以放光格外的卖力。
“明明早就到了,却偏偏要装作后来。”
方解在江边一块石头上坐下来,从腰畔解下来酒囊喝了一口。这酒不是粮食酒,而是果酒,喝起来酸中带着一些甜,还有一些微苦,在这个时代来说,果酒就已经算是最棒的饮品,就连孩童都喜欢。
“也许,是我怕?”
蒙哥从一棵大树后面走出来,往四周看了看:“作为蒙元的大汗,居然在夜里偷偷离开自己的营地,还要避开所有人。就好像一个想要偷吃隔壁家田里红薯的少年,要等到自己家里人和邻居家里人都睡了,才敢下手。”
“那是因为这红薯足够香甜。”
方解头也不抬的回答:“因为那是红薯所以才会诱人,最主要的是……这个准备偷红薯的少年他很饿。要么是他家里已经没有了粮食,要么是他被虐待吃不到东西。当然,也不排除他是个惯偷。”
蒙哥的脸色变了变,月色太明亮,以至于他脸上的不快都藏不住。方解的话里没有留一分客气,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这样的讥讽很难接受。
但是,他却必须接受,因为他确实想吃那块红薯,他确实很饿。
“听闻将军已晋王位,倒是应该大气些才对。”
蒙哥略显尴尬的笑了笑。
“让我对一个贼大气些?”
方解忍不住笑了起来:“别忘了,若大汗你是那个偷红薯的少年,我就是你的邻居,那个种了红薯没招你没惹你的人。你半夜里来我家田里偷红薯,还要让我大气些?就因为我家有你家没有?可笑吗?”
蒙哥哑口无言,不知道怎么继续谈下去。
“不要说这些无用的话。”
方解抬起头看了蒙哥一眼:“现在是你有求于我,所以应该拿出些求人的姿态来才对。不管你带兵东征的目的是什么,你已经东征了。屠戮我百姓,毁坏我良田,这些事都是要写进史书中的,不是因为你存了别的什么目的,这些事就可以被假装遗忘。”
“我知道,你我注定了不能成为朋友。”
蒙哥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但,你我可以合作。”
方解微微昂起下颌:“我有红薯,你有什么?”
……
蒙哥在方解对面坐下来,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中那一轮皎洁的月亮:“虽然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可有这皎月照着,你我之间的谈话倒也算得上光明。人心里总是会有很多事不能在光明下出现,可是在必要的时候,便是羞耻也可以拿出来摆在人前。所以,我不会对你讥讽我有什么愤怒。”
方解撇了撇嘴:“那我倒是该失望了。”
蒙哥笑了笑,也不知道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必须不在意。
“蒙元大不如前。”
他说。
方解点了点头:“我很高兴。”
蒙哥继续说道:“但蒙元若是虚弱到连自己都保护不住,对邻居来说有时候未必是件好事。强邻在侧,固然会心中忧虑睡的不踏实,可换个方向去想,有强邻在侧,岂不是可避免更加强大的敌人出现?”
“不要虚张声势了。”
方解抬起手,一根一根的伸出来,伸出一根手指说一个字:“开诚布公。”
蒙哥愣了一下,接下来的话倒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
方解看着蒙哥的眼睛:“大汗的修为最多不过四品,我想,我说我可以轻易杀你,大汗也不会也不能否认。而你我是实打实的敌人,这样的状况下你尚且要来,说明什么?说明你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你说强邻不再而危机起,这不过是你还想保存自己几分颜面的说辞罢了。作为在草原上称霸了一千多年的蒙元帝国的大汗,你的自尊心还不允许你把身段放到最低,哪怕……你必须乞求什么。”
“我……”
蒙哥顿了一下,然后起身:“我不是在乞求,而是在谋求。若是你觉得我除了乞求你之外已经再无别的出路,那么你错了。身为黄金家族的人,我从来都没有忘记祖训……宁可站着死,不能跪着活。”
“呵呵……你们阔克台蒙家族的人已经跪了一千多年,只不过是到了现在才知道自己跪的是谁罢了。”
方解看着蒙哥的眼睛:“还是说实话吧,为什么找我?”
蒙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桑乱……”
听到这个名字,方解的眼神猛地一亮。但是很快,他心里的惊讶就消失不见。因为他知道,也只有那个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他一直不相信桑乱那样的人会悄无声息的死去,哪怕他就是明知必死,也不会什么都不做。因为他是桑乱,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桑乱。
……
“我曾经很多次进过大轮寺,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最后的两次。之前一次,是我与佛宗决战,看起来佛宗将灭之际,我进入大轮寺,见到了那个飘忽的存在。说实话,那一刻我真的心灰意冷。有那么一个存在,我就算灭了佛宗又如何?”
“最后一次进大轮寺,是我东征之前。其实在那个时候,我缺少的就是一个离开草原的借口。当那个神让我东征的时候,我心里高兴的几乎喊出来。那是因为,在我之前一次进大轮寺和最后一次进大轮寺之间,我见过一个人。确切地说,是那个人来见了我。”
蒙哥深深的吸了口气。
“桑乱,一个我原本以为已经死去一千多年的人。”
方解静静地听着,没有再说话。到了这时候,蒙哥已经知道该如何继续谈下去。所以方解也无需再提醒蒙哥什么,而是到了从蒙哥那里获取更多东西的时候。所以这个时候只需要听,甚至连问题都不需要问。
“那天,桑乱突然来了。”
蒙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后继续说道:“桑乱来的很突然,跟我说的话也很直接。他告诉我他知道大轮寺里有个东西在,所以他要上去看看。他还说他可能会死在大轮寺里,因为他需要知道那个神有什么手段。神很了解他,但他却不了解神。”
方解微微皱眉,觉得桑乱这样的想法有些偏执。
“桑乱说,这个世界总该有自己正确的路,不管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干涉了这路,那么就是邪魔。他说如果他不能铲除这个邪魔,那么唯一可以帮我的,就是你。”
蒙哥看向方解:“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桑乱会如此笃定,但我却知道在我心里,如果真的要选择一个神,那么绝不是大轮寺里那个东西,而是桑乱。相对来说,桑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大轮寺里那个东西,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
“所以,我才会故意把大自在的笔记丢下。我相信,如果你看到这本笔记,会理解的比我多。没错,现在看起来似乎真的和你无关,因为那个所谓神似乎无法控制中原的事,如果你不翻过狼乳山,它和你之间就永远不会有直接的矛盾。但是,就如这次东征,如果我不来,他会想办法除掉我,重新捧起来一个帝国。因为它已经知道你的存在,就必须要想办法除掉你……我不知道为什么桑乱会认为你能杀了那个神,也不知道为什么神会对你如此惧怕……我只知道,这是我的机会。”
“帮我!”
他猛的抬起头看向方解:“只要你帮我除掉那个东西,我愿意付出我能付出的任何代价。”
方解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后长长的吸了口气。
“我很想去干掉你说的那个家伙,但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去做。我也很想拿你说的那些可以付出的任何代价,但我现在什么都拿不了。你我目前还是敌人,当我不得不面对那个所谓神的时候,我会倾尽全力。但我现在首先要面对的,是你部下的狼骑仍在对我百姓杀戮。”
方解站起来,挥了挥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今晚不杀你。”
第1093章 别胡乱发誓
方解起身要走,蒙哥下意识的伸手拦了一下。
他横了一步挡在方解身前,眼神里的失望就算他想掩饰都掩饰不住。可是他拦住方解之后,又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语才能让劝住方解。此时的蒙哥就好像一个四处问医的病人,有人指着某个地方说那里住着一个神医可以救你,这便是他的那根救命稻草,哪里还有什么旁的心情,只想着这神医能药到病除才好。
这个时候,他连怀疑一下那个指路者的话是真是假的心思都没有。
“方解。”
蒙哥犹豫了一下后说道:“看起来,草原上谁主沉浮确实在最近和你无关。但你为什么不能放长远些来看?若是一直由着那个东西做主,早晚它会祸害到中原,除非你死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桑乱说只有你能帮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轮寺里那个东西想要除掉你,可我却知道,这不正佐证了你对它有威胁吗?”
“你不与它为敌,它却视你如心腹大患。”
方解看着蒙哥,微笑着摇了摇头:“等你想清楚,该怎么向我汉人百姓谢罪,再来说这些。别拦着我,莫要逼我今夜就杀了你。你应该很清楚,我不杀你,是因为你活着对我有利而不是不想杀你。不管蒙烈反与不反,不管盖赦和大自在图谋什么,只要你活着就能和他们这些人彼此牵制,你们蒙元越乱越好。我若是杀了你,倒是成全了那些想抢你汗位的人。留着你,是因为你活着就要和他们争,于我有利。”
蒙哥道:“只要你帮我,我必厚报。”
方解忍不住笑了起来:“从不曾听闻,草原狼有了人性。”
蒙哥怔住,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你只管说,你要什么。”
方解微微叹息一声:“到了这会儿才想到自己应该付出些什么才能求来别人的帮助,你觉悟的倒是真慢,不过身为一个帝王低下头向自己的敌人求援,这心情我也能理解……所以我很爽。”
方解绕开蒙哥继续往前走:“我不是一个圣人心怀天下,说一句为了天下苍生就能在一往无前。最起码你草原上的百姓还不是我的百姓,我凭什么为你做什么?我爽的是我的敌人且是一位帝王会地下高贵的头向我求援,我就是这么小人,你可能高估我了。”
蒙哥的脸明显变了颜色,作为帝王的那种不容侵犯的尊严这样被方解肆无忌惮的践踏,对他来说已经到了不能容忍的边缘。但是,这一秒永远不会到来,因为蒙哥这样的人,即便是在愤怒的极点也能够保持理智。
诚如大自在和盖赦交谈的时候所说的那样,蒙哥会是因为一个什么救天下万民这样的理由而牺牲自己的人吗?答案肯定是不是。那么蒙哥会是一个因为自己必须要求助的人践踏了他的尊严就会立刻反目的人马?答案也肯定不是。
在蒙哥这样的人看来,除了自己的命和大汗的宝座之外,其他东西都可以舍弃,包括自己的尊严。当然,前提条件是这样做能为他换来什么极大的利益。
“早晚你会面对它的!”
蒙哥看着方解的背影低低的嘶吼着:“到了那个时候,你还是会需要和我联手。没错,我确实需要你来帮我才能除掉那个东西。但到了你必须除掉那个东西的时候,别忘了你也离不开我的帮助!”
“那就到那个时候再说。”
方解回头看了蒙哥一眼:“你忘了一件事……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不管是我有必要还是没有必要面对大轮寺里那个东西,都是你求我,而不是我求你。”
蒙哥的肩膀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愤怒在他的心里燃烧着。
如果他可以将愤怒释放的话,也许能将面前这一条大江的水烧没。那个可恶的汉人,就那么转身走了。迈步上了江边的那艘小船,用那根长长的竹竿往岸边戳了一下,那小船便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着河东岸抆着水面飞了出去。
“狂妄!”
蒙哥咬着牙从嘴里挤出来两个字,眼神里如果有刀子的话已经将方解碎尸万段。
身为蒙元的大汉,当今世界上最有权力的人之一,他何曾这样低声下气的求一个人?放弃了大汗的尊严放弃了黄金家族的尊严,却没有换来他想要的结果。这才是他不能忍受的,若是低声下气换来了想要的结果,尊严算什么?
蒙哥看着方解和他的小船消失在淡白的月色之中,月色下江面上似乎有一层薄薄的雾气,将那个汉人藏了起来。
“其实大汗早就应该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了吧?”
大自在从暗处走出来,看了蒙哥一眼:“不过最起码我清楚了,大汗对大轮寺里那个人也是和我一般的心情。与其求一个敌人,不如求身边的人。”
他的视线转向江水远处:“他明知道我就在附近,有些话不只是说给大汗你,而是说给我的。”
他揉了揉好看的眉毛:“他是在等呢,等咱们能给他多大的好处,也是在等,他需要对大轮寺更加的了解。他那样的人,在不了解自己的对手之前,是不会贸然出手的。”
……
东疆
凤凰台
炮声已经响了一整天,到了天快黑的时候才安静下来。暴雨砸在荷叶上似的枪声也逐渐消失,从早晨到现在,难得能让人喘息一会儿。洋人的攻势从前阵子忽然猛了起来,而且看队伍的旗号纳兰定东分析,这已经不是之前的那支洋人军队了。
据说之前领兵的洋人是个叫修伦斯的大公,是奥普鲁帝国皇帝莱曼麾下年纪最大的一个将领。莱曼喜欢启用年轻人,因为年轻人有更充沛的精力活力和无法替代的锐意。修伦斯一直能在莱曼面前保持着自己的地位,足以说明这个老人不简单。
其实在大洋另一边的奥普鲁帝国国内,人们对于修伦斯的印象很简单直接。
那是莱曼大帝养着的一条虽然牙齿有些钝了但更懂得如何咬人的老狗。
那些年轻的猎犬只知道一直往前冲,咬人的时候也只知道拼了命的一口一口的咬下去。修伦斯不一样,他知道咬在什么地方才最管用。
不过,从攻打凤凰台的洋人队伍换了来看,似乎莱曼大帝对这个老家伙有些不满意了。从洋人入侵东疆开始,修伦斯就一直派精兵攻打凤凰台。可黑旗军守着的凤凰台就好像钢铁铸造的一样,任凭风吹雨打就是纹丝不动。
不可否认,修伦斯已经在东疆打了不少胜仗。
现在,洋人控制的区域最深处已经从海岸线往西推进了一千三百里。先后击溃了庆阳军,江都军之后,洋人在正面战场上的敌人已经越来越少。但莱曼生气的缘故是因为修伦斯可以带着队伍突飞猛进一千三百里,却拿不下一个边城凤凰台。
凤凰台的战略位置太重,洋人一日拿不下来,凤凰台的黑旗军就好像插在他们背后的一柄刀子,时不时就会拔出来捅他们一下。为了减少损失,洋人的补给队伍要多走至少六七百里的路才能给前线送去弹药和粮食,多走的这段路,多消耗多少?
况且,在洋人眼中那些全都该死的隋人比他们之前灭掉的楚人要凶悍的多。在以往他们攻占的任何地方,奥普鲁帝国的士兵都可以大模大样的走在街上,一个人就能吓住一个村子的人。可是在这片土地上,洋人的将领甚至不敢派小队人马出去执行任务,一旦有洋人落了单,很快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从时间上来算,洋人在东疆消耗的时间已经灭掉了三个东楚。
纳兰定东看着面前潮水一样退下去的洋人军队,然后看向那些依靠着城墙坐下来的疲惫的士兵们。在洋人队伍退下去之后,那些自发来黑旗军中的百姓们涌上城墙,为守城的士兵们递上去食物和水,而工匠们则开始尽快修补城墙。
凤凰台的城墙是用从不远处梨山整块大石建造而成,所以才会如此坚固。若是青砖城墙,只怕早就已经被洋人的炮火轰坍塌了。
“你们有和洋人一样强大的武器。”
站在纳兰定东身边的独臂年轻男人眼神有些飘忽,似乎是有些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发现。
“不得不说,方解走在了所有人的前面。”
他说。
纳兰定东笑了笑:“所以说成功从来都不是随随便便出现的,我家主公能有今时今日之成功,是因为他准备的足够多且看的足够远,比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人看的都要远。说起来当初黑旗军的将领们都有些不理解为什么主公要下那么大的力气来打造火器营,现在才知道原来主公已经看到了大洋的另一侧。”
沐闲君没有否认什么,虽然纳兰定东的话有些过,但他知道这些话不假。
“东疆人,会念着你们黑旗军的好处。”
他说。
纳兰定东笑着摇了摇头:“千万别这么想,东疆早晚也是我家主公的。”
沐闲君的眉头挑了挑,眉宇间带出一股杀气。
“你想杀我不是一次了。”
纳兰定东根本就没有看他,依然看着远处:“可你想了多少次就忍了多少次,因为你很清楚现在东疆离不开我黑旗军。你那个父亲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已经越来越看不清楚眼前的事,看看现在各军来投靠谁就知道了……东疆战场的主导权已经逐渐不在沐府身上,而是我黑旗军。”
“所以,你还是收起想杀我的念头吧。”
沐闲君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待击退洋人之后,沐府和黑旗军之间必有一战,那时候,我必杀你。”
纳兰定东却笑了起来:“别胡乱发誓,老天爷听着你,若是你发了誓却做不到岂不连老天爷都会嘲笑?你现在不回沐府不回你父亲身边,何尝不是因为你对他失望?所以有些时候还是应该正视自己,这样才能看清楚未来。”
沐闲君攥紧了拳头,很久之后,又有些颓然无力的松开。
第1094章 血狐
纳兰定东当初并没有想到,沐闲君最后的选择并不是赶回沐府去见沐广陵。沐自欢回去之后为了自保,说不得会铤而走险。纳兰的连环计本是想让沐家就此反目,最起码要闹的沐广陵不得安宁。
或是因为沐闲君看破了纳兰的计策,所以只是派了一个得力部下赶去沐府报信。
“你不回沐府,就不怕你派回去的人赶不及,让沐自欢先回去了?虽然沐自欢的修为不怎么强,可毕竟是你父亲信任的人,若是他偷袭,你父亲未必有所防备。”
纳兰有些好奇的问。
“他的修为,又岂是沐自欢之流可以伤得了的?就算他毫无防备之心,沐自欢也没那个本事。况且……信任?他这么多年来到底信任过谁?”
沐闲君的语气里有些萧索,而纳兰定东敏锐的捕捉到了他话里一个很不同寻常的字眼……他。沐闲君没有如以往那样提到沐广陵的时候用父亲二字,而是用了一个他。这个他字,很能反映沐闲君此时的心境。
沐府对赤眉军下手的事,毫无疑问对这个一直心高气傲的年轻人打击不小。其实这和这一年多来他的转变不无关系,如果在以前,沐闲君绝对不会认为沐广陵对赤眉军下手有什么错处。身为沐府家主,无论在什么时候沐府的利益都要摆在第一位。现在东疆各军已经有向黑旗军考虑的迹象,如果再不有所行动的话,沐府在东疆的统治地位就会岌岌可危。
可是现在的沐闲君,和以前不一样。
蓬莱岛上那一战之后,他的心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当他目睹了参与了那五千壮士为了保家卫国而拼死到最后一刻的时候,他的心情怎么可能不受影响?他和那五千壮士并肩作战,那些士兵的血洒在蓬莱岛的每一寸土地上,也曾溅在他的身上他的脸上,那血是热的,他怎么能不动容?
蓬莱岛一战,他看到了人性里最让人震撼的一面。
蓬莱岛之战最后的日子里,岛上的守军失去了补给失去了支援,他们饿着肚子和船坚炮利的洋人开战,谁也无法想象最后时刻那些士兵们是怎么坚持的。到现在沐闲君也忘不了那用布条子裹紧了的干瘪小腹,忘不了那握着兵器却不停发抖的双手。
饥饿,绝望。
这些世间最可怕的东西没有击败那些士兵们,洋人的强大实力也没有击败他们。他们用自己的死书写出世间最高傲的尊严。
纳兰定东没有见到那一战的惨烈,但他能想象的出来那五千沐府兵是怎么尽责的。是的,那是军人的责任。也许他们平时在地方上曾经作威作福,也许他们曾经欺压良善,也许他们打过老人欺负过妇女,可是在那个岛上,他们曾经的错都被血洗净。
军人,永远是不能理解的一个群体。
当灾难来临的时候,大部分军人都会铭记自己的使命。
正是这人性中的光辉,让心中本来充满了阴暗的沐闲君明显的有了转变。或许,这转变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他也不曾想过,其实在他开始厌恶沐广陵对赤眉军下手的时候,甚至在往以前他开始厌恶沐广陵对其他队伍下手的时候,他已经和他的父亲渐行渐远,和他那个曾经梦想着成为主人的沐府渐行渐远。
“洋人在晚上还会进攻的。”
或许是沐闲君不想再继续有关他父亲的话题,所以指了指远处洋人大营那边:“你看,洋人大营后面还有队伍再集结,集结的队伍旁边能看到飘起来的炊烟,显然是在等待着开饭。”
沐闲君侧头看了看西坠的夕阳:“离天黑没有多远了,估摸着那些洋人会在天黑之后吃饭。而饭后一个时辰,大概就是洋人进攻的时候了。”
纳兰定东知道沐闲君说得没错,经历过这一年多来的征战,这个养尊处优的沐府少主已经越发的成熟起来。
如果吃饭完就开始进攻,第一是天色还不够黑。第二是饭后人总是会有些倦怠,饭后一个时辰食物已经消化的差不多了,体力却正是最充沛的时候。
“很奇怪,不是吗?”
纳兰定东道:“按照常理,夜袭都是在子时之后。那个时候是人最困倦注意力最不容易集中的时候,可是看起来洋人似乎不打算等到子时之后了。”
沐闲君放下千里眼:“我不知道为什么洋人会这样安排,但我知道如果你在半个时辰之后忽然带兵出去冲一阵,那些正在吃饭的洋人肯定来不及做出防备。”
纳兰定东忍不住笑起来:“怪不得赤眉军的将士们这么服你,原来你不止是脸蛋漂亮。”
沐闲君皱眉,瞥了纳兰定东一眼后却似乎懒得说什么。
……
修伦斯大公对东疆战事指挥上其实没有任何错误,这个老人已经尽最大可能的将洋人的利益获取最大化。他敏锐的察觉到了沐府和其他汉人队伍之间的矛盾,所以他开始利用这些矛盾。洋人军队在东疆的推进速度虽然远不及攻打东楚的时候,可在大部分战争中其实洋人并没有吃亏。
但是很显然,这个强大帝国的舵手莱曼大帝对于修伦斯的表现并不满意。
所以,他让修伦斯带兵继续正面和沐府交战,将丢在后面的凤凰台这颗最拿拔掉的钉子交给了别人。这个别人,是一个才二十五岁的年轻男人,一个看起来高傲的不会让自己的下颌那么微微下垂一点的年轻人。
他叫施魏茵格。
在莱曼大帝的帐下,比他还要年轻的将领也有。但在莱曼大帝帐下,比他年轻或者如他一样年轻的将领,没有一个人比他的军功更重。这个从十六岁就开始从军的有着贵族血统的年轻人,从拿起武器穿上军装的那一刻,就让人体会到了他的与众不同。他似乎就是为了战争出生的,高傲只是他的性格,冷酷无情才是他的手段。
“修伦斯太老了。”
身高足有一米九的施魏茵格身体并不是看起来很洋人的那种强壮,相反,虽然很高,但是由于太瘦以至于他看起来像是个大病初愈的人。他有着洋人特有的白色肌肤,有着一头微微卷曲的短发,金色的眉毛不是很浓郁,深蓝色的眼睛里面总是藏着让人意想不到的暴戾。
作为一个贵族,他身上的气质没有一点乡土气息。他知道怎么展现一个男人高贵的一面,所以即便在他亲手杀人的时候也不愿意自己的白手套沾染一点鲜血。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在他眼里,血从来就不是纯洁的东西,而是肮脏的。又或许,他真的认为自己身体里留着的血和那些卑贱的人不一样。
“陛下总是在我们面前夸赞修伦斯,说他虽然老了但却是一把时时刻刻不忘了打磨自己的刀子。我在年幼的时候曾经敬仰过他这样的老人,因为他们在帝国崛起的路上曾经立下过汗马功劳。不过可惜,岁月是没有人可以阻挡的东西,老了就是老了,不中用就是不中用了。”
施魏茵格摇晃着手里的玻璃杯,看着挂在杯壁上的红酒缓缓的退去。
“修伦斯还在坚持着一种很落后的战术,他以为靠着我们强大的武器上的优势就能将汉人击败,这显然是错的。军人的荣誉感,有时候会比武器上的优势更能催发一个人的斗志。很显然,汉人就是这样。”
他看了一眼外面,笑了笑:“所以,要想击败汉人,就要比他们更有斗志。但更重要的是,要比汉人在战场上表现的更狡猾一些。”
“我让一万人的队伍在外面等着吃饭,你们猜,如果凤凰台城墙上的汉人守将看到这个场面,会想到什么?”
他问。
恭恭敬敬站在他下面的一个部将垂首道:“尊敬的侯爵大人,他们会以为您要派兵夜袭。”
“然后呢?”
施魏茵格问。
这个手下想了想:“会加强防守?”
“不。”
施魏茵格摇了摇头:“你的思绪还是太固定了一些,就好像凤凰台城墙上的那些石头,不会动。我仔细观察过这些日子以来那个汉人守将的指挥风格,他是个很狡猾的人。所以,我们要利用这种狡猾。我是故意让他们看到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一个小时之后汉人的岂不就会从凤凰台里冲出来,因为他们会觉得,在我们吃饭的时候防备会很松懈。”
“那个时候刚刚天黑没多久。”
他笑了笑,嘴角上挂着一丝红酒,就好像血的痕迹。
“维泰格。”
他看着他那个手下吩咐道:“现在距离汉人进攻大概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我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集合你的队伍,在大营西边五里外的那片高坡丛林里设伏,如果汉人来了,这就是我赏给你的一个功劳。若是你运气好能将汉人的守将击毙的话,我不介意在呈递给陛下的军报上着重写下你的名字。”
“你现在是男爵?”
他问。
叫维泰格的洋人将领脸色立刻变得激动起来,他的嘴唇都在微微颤抖着:“是的,侯爵大人,我继承了父亲的爵位。”
“嗯。”
施魏茵格摆了摆手:“去吧,这一战打完之后,也许我就要叫你子爵大人了。”
他看着杯子里的红酒,在灯下反射出一种很诡异的红色:“在战争开始之后,我会亲自带兵支援你,放心吧,我不会抢走属于你的功劳。因为我需要自己的部下对我足够忠诚,所以我不会吝啬于为你们请功。”
“帝国战旗就是一个功劳簿,上面记载着每一个为帝国立下过战功的人。上面自然会有修伦斯这样的人的名字,但我希望,将来你的名字会排在他前面。”
施魏茵格笑了笑:“那样,我也会感觉到荣耀。”
“遵命!”
维泰格使劲行了一个军礼:“绝不会辜负你对我的期望,今夜,我会让汉人知道什么叫做恐惧。”
第1095章 欺骗
维泰格也是个年轻人,他自认为除了出身之外自己比施魏茵格什么都不差。不管是在大隋还是在奥普鲁帝国,皇帝提拔年轻将领其实主要看的还是出身。在几十个军功和一个好出身面前,皇帝的选择往往是后者。
同是青年才俊,贵族出身的年轻人起点远比寒门子弟要高的多。
这涉及到很多很多利益上的事,并不是因为皇帝昏聩。打个比方,一个寒门出身的子弟参军,在战场上百战不死的话再加上有个好运气,或许名字才会被皇帝知晓从而提拔,但过一阵子他的名字在皇帝耳边不能被提起的话那么也就被遗忘了。
而贵族出身的子弟则不同,只要年少有些才名,他们的家族自然会让皇帝早早的记住这个名字。
况且,皇帝也需要给予那些贵族足够的好处。
这本就没有公平可言,百战不死换不来的功名利禄,也许人家一出生就有了。维泰格是奥普鲁帝国一个小贵族家族出身,虽然不会像寒门子弟那样不管怎么拼争或许都不会攀爬起来,但想要再上一步就需要一个契机。
和施魏茵格这样大家族出身的人不同,他可以轻蔑地看着那些寒门子弟在战场上拼死,却不得不在施魏茵格这样的人面前底下头颅。奥普鲁帝国军队的中下层军官大部分都出身他这样的小家族,每个家族都有一些背景但绝对难以上达天听。所以,他们需要依附在那些大家族的身边,时时刻刻等待着那些从大家族手指缝隙里漏下来的机会。
就好像皇帝要拉拢那些大家族一样,大家族也需要时不时的放出一些小功劳来拉拢那些小家族。
这就是奥普鲁帝国利益集团的构成。
维泰格知道施魏茵格不会骗自己,因为他很清楚施魏茵格的性格。那样高傲的人,是不屑于说话不算话的。而且作为一个想将修伦斯的指挥权夺过去的年轻将领,施魏茵格也需要手下人的拥护爱戴。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是施魏茵格施舍出来的东西,那么施魏茵格因此而得到的肯定更多。
只用了半个小时,维泰格就带着他的队伍离开了大营,悄然潜伏在距离大营五里左右的那片高坡密林之中。汉人如果真的要来夜袭的话,此处是必经之地。维泰格从来没有想过这么大的功劳会全都落在自己头上,诚如施魏茵格说的那样,只要给皇帝陛下的奏折上提到了他的名字,那么前程就是一片光明。
这是一个非常适合设伏的地方,道路从高坡之间穿过,埋伏在高坡上的洋人军队拥有着绝对的中远程武器优势,只要汉人从这里经过,维泰格有信心把这里变成一片修罗地狱。这段日子以来和汉人的交战,让维泰格不得不钦佩汉人的斗志,可他却坚信,汉人不可能成为最后的胜者。
武器上的巨大差距,让他们有着绝对的优势。
当然,这种优势在黑旗军面前,被尽可能的拉低了。黑旗军是一支超出了洋人们想象力极限的军队,在遇到黑旗军之前奥普鲁帝国的人从不曾想到过,汉人也会拥有配备先进火器的成编制军队。
不过黑旗军的火器营在兵力上无法和他们形成直接对抗,这是让他们放心一些的地方。黑旗军另一个让他们觉得头疼的,就是那支来去如风的轻骑兵。黑旗军的骑兵有着一套很特别的战术体系,就好像狼群一样,时不时的冲出来撕咬一阵然后掉头就走,搞的他们苦不堪言。
所以维泰格坚信,今夜如果汉人要夜袭,那么派来的必然是那支骑兵,只有那支骑兵才具备那么快的速度,可以一战之后迅速撤走。当然,还会有很多让奥普鲁帝国的人无法理解的修行者参战。
到目前为止,给洋人最大震撼的,就是汉人的修行者。
那些该死的修行者有着远超正常人的能力,在战场上一旦被他们冲过火枪的封锁近身的话,那么对于奥普鲁帝国军队的士兵来说就无疑是一场噩梦。那些修行者可以以一敌十甚至以一敌百。
能对付那些修行者的,就只能是有着特殊装备的火枪队。可这种火枪队的数量,就如同汉人中普通人和修行者的数量对比一样。在这支至少有十几万人马的军队中,能对付修行者的特殊火枪队人数不超过八百人。
这八百人,是莱曼大帝赐给施魏茵格的护卫。
维泰格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那五十名神色倨傲的火枪手,看着他们身上和普通火枪手没有任何区别的服装,维泰格心里就有些感慨。若不是这次任务特殊且重要,施魏茵格也不会拨给他五十名破魔火枪手。
奥普鲁帝国的人,对汉人修行者的称谓是魔。
在他们看来,这些人都是被魔鬼赋予了力量的人。破魔火枪队,是奥普鲁帝国对付修行者的唯一手段。这支神秘的火枪队是莱曼大帝亲手所建,到底有多少人数都极为保密。不过,据说在整个战场上身边有破魔火枪队保护的将军,不超过五个人。当然,这五个人会把破魔火枪队分派在自己的重要手下身边。
所以,在这场战争中,奥普鲁帝国中下层军官的死亡率一直很高。那些汉人的修行者已经学会了如何辨认军官,所以在战场上,中下层军官就是那些修行者的目标。看着这五十个破魔火枪手,维泰格的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
天已经黑了。
他抽了抽鼻子,似乎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
所以他有些兴奋,一想到这一战胜利之后自己的名字会出现在莱曼大帝的眼前,那种激动就让他无法自持。心在狂跳,这种感觉比他十五岁的时候强行把家里的一个侍女拉近花园里,撕碎她的衣服的时候还要紧张刺激。
……
维泰格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在战争开始之前,他坚信施魏茵格对他的说每一句话。因为他知道施魏茵格的野心,知道施魏茵格需要自己这样的人做忠诚的属下。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成为施魏茵格晋升路上的一块垫脚石。
一枚
弃子
当他察觉的时候似乎已经晚了。
汉人确实来夜袭了,来的也确实是那支无往不利的轻骑兵。但是战争从一开始似乎就有些不对劲。
按照汉人军队前进的习惯,维泰格知道最前面过来的这一小队骑兵就是哨探,一旦前面有什么风吹草动,这些斥候会立刻发出示警,后面的大队人马将停下来。所以在看到大概几百人的马队过来的时候,维泰格下令不要开枪。
他让士兵们保持着足够的安静,甚至不需大口呼吸。作为一个合格的将领,维泰格知道战场上决定胜负的往往就是一个小小的细节。如果自己忽略了什么,那么命运可能会跟自己开一个很残酷的玩笑。
还好,今天是上弦月。
月色很清亮,维泰格可以在高坡上看到那几百人的骑兵队伍过去。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着后面的大队人马。只要那些骑兵进入射程,这个地形对于骑兵来说绝对是最好的墓场。
骑兵速度再快,想要冲上高坡也不是那么轻易的。而丧失了速度优势的骑兵,还不如步兵防御力高。步兵还可以伏倒来躲避子弹的洗礼,马背上的骑兵简直就是一个个靶子一样。
事情的发展一开始完全按照维泰格的预料进行着,直到他发现那支骑兵队伍在就要进入伏击圈后突然停了下来,然后之前过去的那几百个骑兵跑了回去,没过多久,汉人的轻骑兵竟然开始调转方向,看样子是要往回撤了。
就在这个时候,维泰格接到了施魏茵格的军令。
“不计代价,拖住汉人的轻骑兵,支援随后就来,已经即将完成对这支轻骑兵的合围。”
当时接到这个军令的时候,维泰格没有任何怀疑。因为这是事前就已经商议好的战术,一旦汉人骑兵进入伏击圈,战斗一打响,施魏茵格会亲自带兵支援完成合围。虽然汉人轻骑兵没有进入伏击圈,可施魏茵格显然还是有把握吃掉这支队伍的。
所以,维泰格没有任何犹豫,下令开枪。
高坡上的火枪手开始朝着马队射击,但因为距离太远所以对汉人的杀伤力很小很小。维泰格想到施魏茵格的军令,再想到自己的前程,咬了咬牙下令冲锋。然后士兵们从两侧高坡上冲了下去,开始对一支骑兵队伍发动进攻。
如果维泰格不是被自己的美好前程的幻想蒙蔽了眼睛,也许就会发现这场战争中的诡异。作为一个领兵多年的大将,施魏茵格为什么会下令不计代价的让士兵们朝着一支轻骑兵进攻?
可惜,维泰格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当他觉悟的时候,还是因为他等待的支援迟迟没有出现。施魏茵格告诉他的那个所谓的即将完成的对汉人骑兵的合围,根本就没有出现。
“怎么会这样!”
他看着面前被汉人骑兵冲杀的支离破碎的队伍,眼神里都是悲伤和绝望。
“将军!”
他派回去求援的士兵急匆匆的跑回来,脸上的汗水和尘土混合在一起,让他看起来格外的狼狈。
“咱们……上当了!”
这个士兵的眼睛里,绝望比维泰格还要浓烈。
“我刚刚跑回大营去求援,发现军队就在咱们身后三里的平地上列阵,我冲过去,质问他们为什么不过来支援,可是根本没有人理我。后来我才知道,这根本就是施魏茵格将军的一个计策,而咱们都是这计策中的牺牲品。施魏茵格将军根本就没打算派兵支援咱们,他已经亲自带着人马去攻打凤凰台了!”
这个士兵嗓音都是沙哑的,就好像被愤怒和悲伤撕破了喉咙:“和我一个相熟的士兵告诉我,施魏茵格将军让咱们在这里打伏击,就是为了牵制住汉人那支最强大的骑兵。然后,施魏茵格将军趁着汉人骑兵出城的机会,向凤凰台发动了进攻。而咱们身后列阵的军队,是为了防止咱们溃逃的……”
“这不可能!”
维泰格咆哮了一声,一把攥住那个士兵的衣领,眼睛都变得通红:“侯爵答应过我的,要亲自带兵来支援!”
“将军……”
那个士兵绝望道:“难道您还没有发现吗,我们……已经被抛弃了。施魏茵格将军的目标根本就不是这支骑兵,而是凤凰台。在咱们出来的时候,他已经亲自带着大队人马从另一侧出营了,比咱们还要快的赶往凤凰台。而咱们在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用咱们的生命拖住汉人的骑兵。”
凤凰台太小。
容不下黑旗军十万大军。
所以凤凰台城外的黑旗军大营,才是这次施魏茵格的主攻目标。
维泰格张了张嘴,感觉嗓子里一股甜腥涌了上来。
噗的一声,他吐了一大口血。
脸色惨白。
第1096章 刺猬
自信的人站在不一样的高度所表现出来的自信也不一样。
比如施魏茵格。
他觉得自己的礼服明天就能换成公爵的了。
自从莱曼大帝开始表露出对修伦斯有些不满的情绪后,也不知道他手下有多少人蠢蠢欲动跃跃欲试。修伦斯现在手里掌管着数十万大军,是东疆整个战场上的最高级别的指挥官。谁都知道如果能替代他的话,将来在奥普鲁帝国的史书上都会留下重重的一笔。
或许是因为东楚皇宫那座面朝大海的寝殿太过于舒适了些,所以莱曼大帝只是在几个月之前到了前线转了一圈随即返回,一直住在这里遥控着大隋东疆战场上那几十万为他开疆拓土的士兵。
其实修伦斯的进攻速度一点儿都不慢,只是因为奥普鲁帝国征服东楚的速度太快了些,所以给他们所有人一种错觉……汉人如东楚人一样的孱弱,打下那个号称中原最强大帝国的整个疆域用不了多久。
包括莱曼自己,都有这样的错觉。
所以,当他的耐心开始逐渐被修伦斯的谨慎消磨掉之后,他决定派一个更加强力更加冷酷更加有锐意的年轻将领去东疆。本来莱曼就喜欢启用年轻人,他总觉得一个男人年纪太大了之后就会有太多的顾虑,然后变得畏首畏尾。所以他一直允许年轻人犯错,但却不允许年老的人犯错。
在他看来,年轻人的优势正是那种一往无前的锐意,所以即便在这一往无前的过程中犯了什么错误,也可以原谅。当然,要看这个错误有多大。
所以,为奥普鲁帝国在战场上征战的年轻将领们,都觉得自己出生在一个最伟大的时代,因为他们有一位最伟大的郡王。
但是今天。
施魏茵格觉得自己不会被莱曼大帝原谅了。
因为他赌输了。
他以为自己舍弃了一个维泰格,拖住汉人那支来去如风的骑兵就能战胜敌人。他以为自己的计策已经奏效汉人已经上当,在汉人前来夜袭他们的时候他却带着精锐军队去夜袭汉人的营地。
一般自信的人都有一个毛病,叫做自大。
施魏茵格忘了,又或许是他根本不知道,当汉人开始在战场上妙计迭出的时候,洋人还在披着兽皮做的衣服挥舞着大棒,以为勇气是取胜的唯一因素呢。这么多年来,汉人之间的战争中有多少种令人赞叹的妙计出现?即便是洋人在武器上开始拥有绝对的优势了,可是在思想上,不得不说他们转的还不够圆。
施魏茵格带着大队人马开始进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才是上当了的那个。
汉人,根本就没有打算去夜袭他的营地,而是在等待着他来夜袭。
整整一夜过去了,他的队伍还没能从汉人的包围中挣扎出来。因为他根本就分辨不出来,四面围攻的汉人哪一边才是真正的杀招。
站在凤凰台的城墙上,感受着清晨风的清凉和初阳带来的淡淡温暖,沐闲君觉得心里开心极了。就连前些日子被他的父亲算计了一次的阴霾都被今天的好心情冲淡了不少,因为他看到了很多洋人死去。
毫无疑问,死的洋人越多越是一件让人觉得神清气爽的事情。
“天亮了。”
纳兰定东伸了个懒腰,看着城外面被彻底卷进去的洋人队伍,他的眼神里那种淡淡的自信和施魏茵格那种狂傲截然不同。有些人在做事之前就会觉得自己已经成功了,而有的人只有在成功之后才会稍稍松一口气。
自信,不代表可以肆无忌惮。
可以肆无忌惮的时候那不是因为你有自信,而是因为你拥有绝对的实力。而当拥有绝对的实力之后,自信才会变成自然而然就存在的东西。
“看来,黑旗军能在大隋西南成功不只是因为运气。”
沐闲君看了纳兰定东一眼:“方解有你这样的手下,又怎么可能不成功?”
“不。”
纳兰定东微笑着摇了摇头:“看破奥普鲁人的计策实在算不上一件多有成就感的事,这样拙劣的计策要是再看不破那只能说明还缺少很多战争经验。而且,在黑旗军中我这样的人根本算不得什么……主公麾下比我强的将领比比皆是,我只不过恰好是因为是个北辽人所以才得到了这次领兵出征的机会。”
沐闲君的脸微微有些发红,因为他昨天确实没有看破奥普鲁人的计策。
可以说,他看破了一半。而最重要的是另一半……这就是算计与被算计。施魏茵格以为自己算计了凤凰台里的黑旗军,却不知道自己的计策在纳兰定东看来就好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幼稚。
任何决定和喜好都会有好的一面和不好的一面,比如莱曼大帝喜好使用年轻将领,他利用了年轻人的锐意,却忘记了年轻人经验上的不足和性格上的激进。其实修伦斯的策略或许才是最合适的,虽然看起来进度会慢一些,可是修伦斯的眼界要比施魏茵格宽阔的多。
修伦斯可以放眼整个东疆战局做布置,而施魏茵格只能看到一小片地方。
修伦斯之前制定的战术是,既然黑旗军是最难办起来的一块石头,那么就留到最后用尽全力的去搬。如果现在就用尽全力去搬这块石头,那么就会有更多的石头趁机砸过来,别忘了沐府,别忘了那么多敢于反抗洋人入侵的汉人军队。
修伦斯本来的打算是,利用沐府和其他军队的矛盾,让汉人自相残杀,然后他借机一点一点的将那些队伍清理掉。年迈的修伦斯敏锐的察觉到了汉人之间的互不信任,所以他才会将黑旗军镇守的凤凰台丢下,先去攻打其他的军队。
他要等到最后,可以用尽全力的时候再去搬这块大石头。
而和他相比,施魏茵格就好像一个莽撞的孩子,一到来就试图证明自己比别人要强。
所以,他才会有今天的失败。
……
维泰格看了一眼自己胸口上的伤口,他鼻子里粗重的呼吸声显得那么混乱。之前一个几百人的骑兵队伍从他面前扫了过去,其中的一柄马刀在他身上留下了这道伤口。血还在止不住的往外流,感受着自己的力气在一点点儿消失的维泰格心里充满了恐惧,这种恐惧有一个名字,叫做……死亡来临。
没错,施魏茵格在大营里放出来一个诱饵等待着汉人上当。而当维泰格看到骑兵过来的时候他无比的兴奋,因为他知道汉人真的上当了。可是,现在他才发现,上当了的是自己。因为这支骑兵,才是诱饵。
现在维泰格已经很清楚的知道了施魏茵格的全盘计划,在这个计划中自己也是被当做诱饵的人。施魏茵格就是要让他带着他的队伍用死来拖住这支骑兵,所谓的那些功劳那些美妙的前程,都只不过是施魏茵格给他画出来的一块大蛋糕罢了。
从汉人的反应来看,维泰格推测施魏茵格也上当了。
所以,他心里竟然有一种变态的快感。
就好像,临死前可以手刃仇人的那种快感一样。
汉人的骑兵已经从集团冲锋变成了清理战场式的打扫,骑兵开始分成几百个人为一队的队伍,如无数个铁耙子一样在战场上来回的经过,搂草一样将他们杀死。到了这会儿,已经没有人再能扭转战局了。
“将军。”
他的亲兵跑过来扶住他叫了一声,这个亲兵脸上的恐惧,就是现在还活着的所有洋人士兵心情的体现。还活着的,未必还能活多久。
“咱们怎么办!”
这个亲兵将所有生的希望都寄托在维泰格身上,在战场上,士兵们往往都会将自己的生死寄托在领兵将军的身上。
“怎么办?”
维泰格张了张嘴,却只能绝望的苦笑:“我们犯了一个错误,最大的错误。”
“是错信了施魏茵格将军!”
亲兵听到维泰格说这句话的时候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施魏茵格,如果不是那个家伙,他们不会陷入这样的绝境。那是一种被亲人出卖才会有的愤怒,比被别人出卖所产生的愤怒要强烈一万倍。
“不。”
维泰格摇了摇头,看着伤口的血还在不停的流着:“我们犯下的最大错误不是错信了施魏茵格,而是根本就不该来参加这场战争……汉人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大,我们这些年来一直在侵略一直在取胜,所以开始变得狂妄自大……我相信,有一天莱曼大帝也会有这样的觉悟,他也会很悲伤的发现……进攻中原是错误的。”
噗!
一支羽箭精准的钻进了维泰格的脖子里,将他后面的话堵了回去。箭簇从他的脖子后面钻了出来,血从箭镞上慢慢的滴落了下去。维泰格下意识的抬起手想去捂住自己的伤口,可是才抬起来一半就又颓然无力的垂了下去。
他的身躯倒了下去,他尽力让自己摔倒的时候面朝东方。
因为他想在自己临死前,再看一眼家的方向。
……
施魏茵格绝望了。
连续一夜的突围都以失败告终,夜晚的黑甚至都变成了敌人的另一支军队,成功的帮助黑旗军完成了对他们的合围。而就在敌人合围的时候,他自己还在心里开心的以为着,自己才来就能完成修伦斯这么久都不能完成的事。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依然还在飘扬着的奥普鲁帝国战旗,又看了看象征着他家族荣耀的郁金香花旗。
眼神开始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恍惚中,好像那旗帜燃烧起来,发出凄厉的哀嚎声。
可是旗子会哀嚎吗?
声音是从施魏茵格的身边发出来的,黑旗军用一夜的佯攻已经耗尽了他们的弹药,而这个时候,在施魏茵格眼里那些野蛮的落后的原始的武器开始发威。哀嚎声就在他身边,他的亲兵被一支重弩撞飞了出去。
那粗大的弩箭将他的亲兵上半身几乎轰没了大半,挂着半边身子继续往前飞,又将一个士兵的小腹钻透。
到处都是羽箭,到处都是那尽情释放仇恨的呐喊声。
“这些该死的汉人,等我回去之后重新整理队伍,会让你们知道奥普鲁帝国的军队有多凶狠强大,会让你们知道郁金香旗子飘扬起来的时候大地上会流淌血河的传说是真的!”
施魏茵格抹去嘴角上的血迹,这才发现自己的心口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支羽箭,那箭羽还在颤抖着。
噗!
噗噗噗噗!
片刻之后,他被射成了一支刺猬。
第1097章 十万大山的来人
东疆战场的一场足以用辉煌两个字来形容的大捷,还要很久之后才能让方解知道,从东疆送捷报过来么,就算是用最快的速度也只要走上近两个月的时间。而这次大捷之后的影响之大,也许连这大捷的创造者纳兰定东自己都没有预料到。
也许这场大捷之所以在后来成为军史上屡屡被人提及且推崇的意义正在于,大捷之后对东疆局面产生的巨大影响。这个影响,被后人赋予了极高的评价。而正因为这一战,纳兰定东的名字也被人在前面加上了两个字。
名将!
这两个字有很多的含义,最肤浅的理解就是很有名的将军。可事实上,真真正正配得上名将这两个字称谓的将军,少之又少。只有在乱世之中,名将这两个字才会一次次的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和耳朵里。而这些名将的战绩也会一次次的震撼着现在的人和以后的人的心。
方解这几天一直在等,等待大队人马的到来。
只要散金候吴一道带着大队人马到了,和蒙元人之间的战争也就要结束了。
虽然这场战争的变化出乎了方解的预料,蒙哥进攻中原的初衷并非方解所想的那样,而是一种逃避一种寻求,但毫无疑问也不能否认的是,蒙元人践踏了中原的江山,那么这就是血海深仇,是仇,就要报。
虽然方解希望蒙哥活着。
但他不希望一个强大的蒙哥活着。
“主公。”
骁骑校千户马丽莲从外面快步进来,双手递上来一份密信:“这是刚刚从京城送过来的,才到。”
方解对马丽莲微微颔首示意,然后将密信接过来拆开。马丽莲转身要出去,却被方解留了下来:“等下,还有些事要交代你去做。”
马丽莲点了点头,站在一边等着。
方解将书信拆开来看了看,眉头忍不住微微皱起。
“长安城出了些乱子。”
方解看完了之后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出了什么事?”
马丽莲好奇的问了一句。
或许是因为她和方解的关系远比骁骑校的其他人要亲近,毕竟当初在演武院的时候他们曾是一个班的学生。而且,在马丽莲心中总是有那么一丝挥之不去的情愫在,所以她对方解的态度,和其他人不同。换做骁骑校的其他千户,绝对不会问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们都知道,如果主公要告诉他们,他们不必问。如果主公不告诉他们,他们不能问。
“冒出来一个人,搅乱了武林大会。”
方解将那份密信递给马丽莲:“这是项青牛的亲笔信,他说武林大会本来进行的很顺利,但是在推选武林盟主的那天突然有个人出现,当场挑战所有人。有不少江湖宗门的门主怒而出手,却都不敌。项青牛出手,竟然也没占了便宜。那人将在场的所有人讥讽了一遍,就那么大摇大摆的走了。”
“散金候呢?”
马丽莲的脸色变了一下:“散金候修为惊人,怎么不出手阻止?还有,武当山张易阳不是也在长安城吗?为什么张易阳不出手?”
“因为那是武林大会的规矩……”
方解微微叹了口气:“这本来就是一个走过场的事,卓先生代表一气观来争夺武林盟主的位子,在场的所有江湖宗门一致通过。这些宗门的门主既然来了,他们就很清楚卓先生是我要捧起来的。所以自然不敢也不会反对,但是……即便是走过场,武林大会还是有他的规矩在。那就是在当天,如果有人觉得自己修为可以挑战盟主的话,那么就可以当场挑战。”
“张易阳是武林前辈,他已经早早宣布不会争夺盟主之位。他来,只是来为道宗助威的。他的兴趣来说,道宗的统一远比什么武林盟主要重要的多。所以他关注的,也只是道宗的事。如果他出手,那么就是破了规矩。而散金候是我的人,代表着的是官方的态度。散金候不可能去做什么武林盟主,所以他也不方便当场出手。”
“卓先生……竟是也败了!”
马丽莲一边看着那封密信一边说话,嗓子里发出的声音透着一股子不可思议。
“嗯。”
方解点了点头:“出乎我的预料了。这个时候会是谁要站出来捣乱?”
马丽莲看着密信道:“道尊说,那个人击败了很多宗门门主之后,又击败了卓先生,然后就那么离开了。道尊出手,两个人交手一招之后,那人借力飞了出去,说什么武林大会不过如此。大会之后,道尊和散金候在城内寻找此人的踪迹,竟是不得。”
“因为他是冲着我来的……”
方解缓缓舒了一口气:“所以他不会在长安城停留。”
马丽莲恰好看到密信上写到,那个神秘人出现之后本来是要直接挑战方解的,可是因为方解并不在场,所以他变得有些狂暴。也正因为如此,暴露出了方解不在长安城的事。这个人相比是不知道用什么法子知道了方解在哪儿,所以立刻离开了长安城。他去参加武林大会,目的就是要找方解。
“刘燕雀。”
方解喃喃了这个名字。
“从哪儿来的?”
……
骁骑校千户黑泽比密信只晚到了三天。
他是骁骑校十三个千户中速度最快的人。
毫无疑问,十三个千户中轻功最好的是廖生,但说到速度,廖生绝对比不过黑泽。这个拥有着一种奇怪天赋的千户,本来就是骁骑校的秘密之一。而且,他手里还有一个能帮他更快到来的东西。
那个能穿越虚空的铁盒子。
这种盒子,方解得到了两个。
其中一个方解一直带着,另一个留给了吴一道以备不时之需。这次因为事情紧急,吴一道在项青牛发了加急密信之后还是觉得不踏实,于是让黑泽带着这个盒子尽快赶到方解军中。若不是黑泽对这个盒子的使用还不是很熟悉期间走了几次错误的路,他会比密信还要快一些到方解军中。
“刘燕雀?”
方解问:“这是他自己留的名字?”
黑泽将那个盒子交给了方解,然后退后了一步垂首回答:“是,这个人的修为很强,也很怪。碍于武林大会的规矩,当时散金候和武当山张真人都不好直接出手,所以就那么放任这个人离开了大会,但他离开之后,散金候就亲自动身去追他,结果却没有寻到。可见这个人非但修为不俗,说不定还会些藏匿自己气息的本事。”
“他说他叫刘燕雀。”
黑泽想到了武林大会那天发生的事,现在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个武林大会诚如方解所说,就是一个过场而已。方解需要这样一个大会来拉拢那些有心像他靠拢的江湖宗门,算是给了那些江湖客一个机会。来了的江湖客,没有几个傻子会觉得这真的是一次公平的武林大会,武林盟主是公平推选出来的。大家都心知肚明,虽然黑旗军没有明显的说出来卓布衣就是方解要捧起来的人,可卓布衣就是方解希望的那个武林盟主。
所以,没有人会傻到去挑战卓布衣。这就是一个过场而已,既然大家都想依附在黑旗军这个庞然大物身边生存,有些事就必须承认必须服从。方解需要那些江湖宗门的帮助,那些江湖宗门何尝不是想得到朝廷的承认?
所以,这次大会应该很顺利完成才对。
就因为那个叫刘燕雀的人,这次大会变得有些凌乱起来。那个穿着一身兽皮做的衣服的男人突然之间出现在大会现场,然后指名要挑战黑旗军之王方解。因为方解不在,他转而挑战参加武林大会的所有江湖宗门的门主。
因为这太过于狂妄,所以不少门主愤而出手。可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人的修为之强居然能连战连胜。就连施展出来画地为牢的卓先生,也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你们这些愚昧的人啊,都要记住我的名字。从今天开始,刘燕雀这三个字会成为中原的传奇……不,会成为整个世界的传奇。我要你们以后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中充满了恐惧。”
他临走的时候高声宣布:“我要去挑战方解,然后杀死他,然后全身而退。我不怕他知道,所以我要大声的告诉这个世界知道,我要杀了他。在他死了之后,刘燕雀这个名字就是武林中最有名的一个名字。”
黑泽微微摇了摇头,让自己的思绪从那天发生的事中抽离回来。
“他有什么特点?”
方解问。
“看起来年纪不是很大,三十几岁的模样。不过大修行者可以延缓衰老,所以看面相推测的年纪未必靠谱。”
黑泽仔细回忆了一下后回答:“看起来身高和属下差不多,还要略微矮一些。头发很散乱,所以看起来应该不是生活在中原。看他身上的皮袄很厚实,应该是从很寒冷的地方来的,所以倒是有些不理解,为什么他没有把衣服换了。”
“这个人很狂傲。”
黑泽道:“看样子,他就是冲着您来的。”
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个亲兵在外面说道:“主公,骁骑校千户廖生和百户陈震宇求见!”
“廖生?”
方解的眼神微微变了变:“他不是在十万大山追踪那些月影堂的余孽吗?怎么突然到了这?”
他看向黑泽,黑泽也是一脸的惊异:“属下不知道,属下离开京城的时候,廖千户并不在骁骑校中,看样子应该是从十万大山直接赶来这边的吧?”
“让他进来。”
方解吩咐了一声,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想到了一些事。一个穿着皮袄的神秘客,而廖生恰好是从十万大山那边赶过来的。
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联系。也许,在那片苦寒之地,真的藏着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这个世界太大了,总是会有一些出乎人预料的是发生。如果这个人和月影堂的有关,难道是为九先生报仇来的?
这个九先生背后,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第1098章 莫非他是上天选定的人
廖生叙述的过程很长也很细,他尽力将自己看到的每一个画面都描述给方解。因为他总有一种感觉,十万大山里的那些人或许有着很重要的作用。方解将廖生的话和黑泽的话汇总在一起,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很清楚了。
这个叫刘燕雀的人却是和月影堂的人有着还不清楚的关系,这一点从月影堂那几个余孽赶去十万大山求见就已经很清楚了。廖生知道那几个人是九先生的亲信,这是八先生供出来的消息,应该不假。所以廖生才会带着骁骑校的人一路跟了那么远,但后来发生的事确实出乎了廖生的预计。
这个刘燕雀,行事很诡异阴狠。
“一个常年生活在暗中的人,或许只是想让全天下都知道他的存在。”
方解想到了九先生,那个开创了黑暗之界的年轻男人。也许这个刘燕雀和九先生有着一样的人生经历,所以才会如此渴望被全世界认可。这样的人,行事上偏激倒是可以解释的通。
方解问:“只有你们两个撤了回来?”
廖生点了点头,眼神有些恍惚。他似乎不是很愿意回想起自己的手下全都惨死的经历,但他知道必须交代清楚。只有将自己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仔仔细细的说出来,主公才能尽可能多的了解那个敌人,然后杀了他,为那些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他杀人的手段很直接,但很残忍。”
廖生回答:“属下带着的人除了陈震宇之外都死了,那个刘燕雀明明可以很轻易的杀死我手下,但他却会用一种很残忍的方式杀死。他好像很享受杀人的过程,很享受血腥的味道。属下能从这个人手下逃走,也极艰难。”
方解皱了皱眉,一个从十万大山那么苦寒的地方走出来的人,长期生活在一个压抑的艰苦的环境中,一旦走出来,他人性中最暴戾残酷的那一面往往是最先展现出来的,若是不能阻止的话,这样的性格会越发的明显起来。
长时间压抑的爆发。
这个人和那个九先生,确实有很多相似之处。但最大的不同在于,九先生是一个很自负的人,自负到能不自己杀人他自己就不动手。他更喜欢靠算计来谋天下,而不是靠杀戮来显威风。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九先生和这个人的志向不在一个层次上。九先生希望得到的是天下,而这个人只是要扬名且不在乎是不是恶名。所以,后者的危害或许比前者更大一些。因为九先生要谋天下,所以他知道有些事不能做。比如这个恶名,他就不敢背负。因为早晚有一天他要站在光明之中,他不想被人背后议论纷纷。
而这个刘燕雀,只想扬名所以根本没有什么顾忌。九先生可以利用的人就会利用,而不是杀。但刘燕雀没有自己想要利用的人,他为了目的可以杀死所有人。
当然,这仅仅是方解在得到黑泽和廖生两个人情报之后的推测,未必会十分准确。能在散金候的手下悄无声息的离开,能和项青牛交手毫发无损,或许他的修为比廖生和黑泽的所见还要强大一些。
修行者,总是会把最强大的手段藏起来。
在必要的时候才会使用。
“属下避开这个人之后,走另一条路想赶去长安城报信,走到半路的时候从其他骁骑校联络处得知,那几个随刘燕雀出来的月影堂余孽被他放了,他让那几个人宣扬出去,他要杀方解。”
“那几个人又不是傻子,假意答应了他之后一脱身就逃了。他们才不敢胡乱跑去宣扬这些,他们还没有傻到这份上。不过他们几个才露面没多久,就被咱们骁骑校在地方上的人注意到了。因为骁骑校下发了他们这些月影堂余孽的图形,所以他们只要在大城出现就肯定躲不开。”
廖生继续说道:“属下得到消息之后赶过去,审讯了那几个月影堂的余孽之后才得知,刘燕雀是要杀您。他们也不是很清楚刘燕雀和月影堂九先生的关系是什么,只是以前跟着九先生的时候偶然听九先生说过,九先生在十万大山某个地方还有几位故友,而这几位故友的修为都强悍的离谱,只要出山就能让整个江湖都为之颠覆。”
“他们几个记住了这句话,所以才想到跑去十万大山寻求庇护,谁知道出来了一个疯子……刘燕雀让他们悬崖他要杀您的事,这无疑是逼着他们自己去死一样。他们几个很快就把知道的全都说了,他们说这个人一路上都在喃喃自语,说什么只要杀了黑旗军方解,那么我就能闻名天下之类的话。”
廖生道:“那几个人吓得够呛,他们本来是要找地方避难的,可是被刘燕雀带出来之后,反而跳进了火坑。属下审讯之后,立刻派人往长安城那边送信,然后想了想,还是自己赶来这边向主公您汇报的好。不过这个人的脚力好快,竟是比骁骑校传递消息的速度还要快,让他先一步到了长安城。”
方解点了点头:“你们做都不错,回头我会让陈孝儒给阵亡的骁骑校家里发放一笔抚恤,人死不能复生,我更不能再寒了他们那些家眷的心。”
他停顿了一下后问黑泽:“这个人如何出手?”
黑泽仔细回忆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属下修为低浅,看不出什么。只是觉得这个人似乎没有什么招式可言,出手随心所欲。”
方解微微一怔,因为他知道随心所欲这四个字在武学上来说有多大的分量。
……
蒙元大营
蒙哥看了一眼站在自己对面不远处的大自在,忽然有一种那是一头獠牙如狼的狐狸……当一只狐狸变得如同狼一样贪婪的时候,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做出来的?所以蒙哥下意识的往后坐了坐,感觉脖子后面有些凉,就好像有个孤魂野鬼在衣领后面吹气。
“陛下。”
“您似乎还是不愿意和我彻底的谈谈心,有些时候,合作最重要的就是坦诚。我已经对陛下说了我的一切,而陛下却还在隐瞒自己的一切。若非那天夜里我听到了陛下和方解的交谈,只怕到现在我还不能理解为什么陛下那么轻易的答应东征。”
“陛下是为了您的汗位,我是为了我的自由。”
大自在微笑着说道:“如果在这样的基础上我们还不能做到坦诚,那么怎么才能击败你我共同的敌人?指望着方解?”
大自在摇了摇头:“我始终觉得方解是不会被您利用的,因为那个人现在已经站在差不多和陛下您一样的高度,从前景上来看,似乎他比您过的还要好一些。毕竟他已经确立在中原的地位,而您的汗位却岌岌可危……”
大自在笑道:“您指望利用这样一个人,似乎有些异想天开。”
“你想知道什么?”
蒙哥悄悄吞了一口吐沫,却不敢表现出来。即便他现在心里真的有些害怕,身为蒙元的大汗他也不能表现出来。
“想知道的很多,只要能帮助我杀死那个神的事我都想知道。只有知道的越多,成功的机会才会越大。”
大自在的面色依然很平静,语气也一如既往的温和:“比如……陛下在那天晚上说,桑乱曾经找过您?这样的事我就很有兴趣,我想知道桑乱到底跟您都说了什么?他又是为什么偏偏认为方解才是可以帮您的人?方解身上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我也不知道。”
蒙哥摇了摇头:“他只是那么突然的出现,然后突然的说了那样的话,我又怎么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些?他是桑乱,普天之下只怕再也没有一人的修为能超过他,他不愿说,难道我还能逼他?我靠什么逼他?靠我是蒙元大汗的权势和地位?”
大自在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他的耐心似乎也快被消磨干净了。
“大汗。”
大自在眼神里闪过一丝寒光:“您应该知道我做出了多大的牺牲,作为大自在叛离佛宗意味着什么您能体会到吗?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所以我也不希望自己的同伴有退路。只有这样才存在精诚合作这四个字,若是您有退路而我没有,那么我早早晚晚都是被牺牲的那一个……错了喔,牺牲都谈不上,因为你们不会念着我的好处,还会觉得我死了才是最好的。”
“你要干什么?”
蒙哥怒斥了一声。
他贴身站着的两个王庭护卫随即抽刀,可是没人敢轻易出手。大帐外面掠过来不少修行者,可看到大自在和蒙哥的距离后也都不敢轻举妄动。平日里大自在是可以自由出入大汗帐篷的人,所以今天这些护卫也没有想到大自在竟然有威胁大汗的意思。
“你看。”
大自在看着蒙哥微笑着说道:“你自认为自己是个大人物,可以左右天下。可是,要杀死你真的不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我可以轻易的走进来,然后杀了你轻易的离去。可我没有……为什么?”
他说:“因为我们现在还是盟友。”
蒙哥的脸色变幻不停,眼神里不断的闪现出不同的意味。他在心里盘算着大自在到底会不会对自己动手,到最后他给自己的答案是这个疯子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大自在要除掉那个所谓的神是为了以后可以安全的过完这辈子,以他的修为当然也可以逃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相对来说,倒是蒙哥有着必须除掉大轮寺里那个东西的理由。
想到这,蒙哥也笑了起来:“是啊,我们本来就是盟友。”
他坐下来,脸色变得真诚起来:“其实那天桑乱确实没有说太多,他只说方解是最有希望杀死那个东西的人。桑乱是什么人?他的话我为什么不信?”
大自在看着蒙哥的脸,试图从表情上看出什么破绽。
“他就没说为什么是方解?”
“没。”
蒙哥摇了摇头:“他只是说,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除掉大轮寺里那个东西,不是他自己,就是方解。如同他这次进大轮寺失败了,那么让我将来帮助方解。”
“可是桑乱在大轮寺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力就死了。”
大自在沉默,然后自语。
“方解凭什么?比桑乱还要强大?”
他问。
蒙哥想了很久,然后试探着回答:“或许……方解是上天选定的人?”
第1099章 十死无生和九死一生
蒙哥想了很久然后对大自在回答的话,其实也还不过是一句敷衍之词。到底那天桑乱见蒙哥都跟他说了些什么,蒙哥是绝对不会轻易泄露的。因为他知道,作为一个已经衰落的帝国的皇帝,要想让自己还能保持一定的重要性,就必须掌握着一些秘密。
大自在甚至怀疑,蒙哥其实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蒙哥或许是真的去见过他,然后告诉他协助方解。这两句话,大自在觉得有一定的真实性。而蒙哥表现出来的玄虚,没准只是故弄玄虚。可偏偏大自在想到了这些,却对这位已经没有剩下多少骄傲的蒙元大汗不能怎么样。
万一,他真的掌握着什么秘密呢?
可大自在真的不相信什么所谓天选之人。
如果天真的要对付大轮寺里的那个东西,已经这么多年了,天何必迟迟不动手?这世间肯定充满了各种巧合,可所有的巧合都和天没有任何关系。也许在别人眼里,大自在这样佛宗出身的人一定心中有着不可动摇的信仰,可恰恰相反的是,大自在没有任何信仰可言。
“我希望大汗应该看清楚现在的局面。”
大自在指了指外面语气逐渐恢复了平和:“大汗之所以躲出来,想必也是因为您知道那个东西在草原上还是有着无与伦比的能力,连桑乱那样的人它都可以杀死,杀死大汗您应该更轻易简单的多。可我能躲一辈子,大汗能躲一辈子吗?”
“我现在还能如此坦诚的和您交谈,是因为你我之间都还有彼此可以利用的价值。但您的价值对我来说并不是没有替代之人,比如盖赦。我现在若是回去告诉大轮寺那个东西,您已经有所察觉且准备和它作对,我想它不会介意除掉您。然后我再告诉它盖赦是一个可以扶植之人,那么盖赦取代您成为草原上的新霸主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别忘了,你杀了其他三个大自在,想要脱离佛宗。”
蒙哥提醒。
“别忘了,那个东西可看不到中原。”
大自在笑着说道:“况且,如果回到大轮寺,即便是大汗您和我一块回去,您猜,那个东西是听我的多些,还是听您的多些?”
蒙哥的脸色稍稍有些变化,因为大自在的话都没有一点虚假。
“我想知道。”
蒙哥问:“你明明可以避开,你知道那个东西不可能看到中原,只要你肯放弃现在的地位,找一个偏僻的所在没准就能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为什么,你非要选择和那个东西对抗?你应该比我更了解那个东西,难道你觉得可以战胜他?”
大自在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大汗说得没错啊……如果我愿意放弃现在的一切找个地方隐姓埋名的话,或许真的能安安稳稳的活到死。可是……我不愿意啊。虽然我不是大自在的本体,可我在佛宗享受着那么高的地位,在牧民心目中依然是神一般的存在,走到哪儿都能接受顶礼膜拜……如果我侥幸可以除掉那个东西,那么我就能成为一个新的大轮明王……不好吗?”
这句话,让蒙哥愣了好久。
是啊
这世间多少不放弃的利欲熏心,只是因为不愿意放弃啊。
就这么简单。
“你说你想成为新的大轮明王,就不怕我以后处心积虑的除掉你?”
“那是以后的事。”
大自在已经恢复到那种云淡风轻的模样:“在除掉那个东西之前,我和大汗应该是最亲密的伙伴才对。在除掉那个东西之后,我和大汗都会立刻想着如何除掉对方才对。这一点不管是我还是大汗您都心知肚明,可那是以后的事不是吗。现在你我之间还应该是最亲密的朋友,盟友,所以请大汗不要忘记。”
“而且,我的选择比您要多。”
他说。
蒙哥的表情有些凝固。
他虽然心机很重,却还做不到大自在这样能如此淡然的面对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大自在说的一点都没错,一旦他们能侥幸除掉大轮寺里那个东西,那么接下来就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水火不容。
“好。”
蒙哥点了点头,然后问:“那么,盖赦呢?”
大自在当然知道蒙哥什么意思。
如果说大轮寺里那个东西是蒙哥心里插着的一把刀子,那么盖赦就是另外一把。虽然比起那个东西来说盖赦这把刀子要小很多,但刀子始终是刀子,不会变成补药。就和大自在刚才对蒙哥的表态一样,盖赦早晚都是要反出蒙元的。
“我可不能保证什么。”
大自在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和大汗是盟友,和盖赦也是呢。如果我因为大汗您而想办法除掉盖赦,那以后谁来帮我对付您?如果我为了盖赦除掉您,那以后谁来帮我对付盖赦?对于大汗来说,我和盖赦都该死。对于我来说,您和盖赦死一个就够了。”
大自在说话倒是越来越坦诚,可是蒙哥的心里却越来越冷。
“大汗,现在您还是想好怎么才能保住自己吧。方解不杀您,是因为您活着对他有好处。而我不杀您也是因为您活着对我有好处。想想吧……现在您和盖赦已经是刻意压制着的水火不容,待日后您和他真的水火不容了,那才是一件最爽的事。我可以随意选择,就好像一个……坐庄的人。”
大自在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喜欢坐庄。”
蒙哥沉默了好久,然后点了点:“我也喜欢。”
……
“帮我除掉盖赦和大自在!”
这是蒙哥见到方解之后说的第一句话,由此可见这位历来心性沉稳的蒙元大汗已经急不可耐到了什么地步。他竟是敢冒险乔装离开大营,找了一艘小船渡河过来跑到黑旗军大营里求见方解。
能做到这般地步,方解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把一位大汗逼成了这样。要知道即便乔装过来也瞒不住大自在的。或许蒙哥离开大营的时候大自在会不知道,但很快大自在就会察觉蒙哥不在了,然后稍稍的用些时间,就能查到蒙哥到了河岸这边。所以说,蒙哥这次的选择是没有退路的。
“为什么?”
方解问:“如果没有一个我必须那么做的理由,我为什么要那么做?我说过,你现在活着,和盖赦,和猛烈之间的矛盾对我来说有好处。我不希望一个尽快重新团结起来的蒙元出现,杀了他们?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蒙哥的眼神里都是悲凉。
一位大汗,放弃了自己的尊严尚且不提,放弃了自己的军队跑到敌人的大营里求援,一旦方解真的拒绝了他的话,他没有任何退路可言,这才是真真正正的背水一战。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方解问。
蒙哥猜到了方解会是这个态度,因为他们毕竟还是货真价实的敌人。两个人之间连那种他和大自在之间虚伪的盟友关系都没有,可事实上,这种实打实的敌对关系反而让蒙哥心里踏实一些。大自在的那种虚伪的盟友关系,让他连睡觉都不敢。
“给我。”
方解伸出手:“谁我一个我必须这样做的理由。”
他的手掌平伸开,掌心里好像能放下很多很多东西。也许,那么富有的蒙元大汗倾尽所有,也未必能放满整个手心。
“你最好想清楚,现在什么能打动我。”
方解说。
蒙哥的脸色变幻不停。
相对来说,大自在就是一只跟在他身边的草原狼,伺机吞了他。而方解是一头站在他对面的猛虎,看起来比狼的威胁还要大。可猛虎就在光明中,而狼在阴暗处。所以,蒙哥现在唯一能做的是处于绝境中的借虎吞狼。
当然,必须要让虎动心才行。
“我现在……还有什么?”
他问
他问的不是方解,而是自己。
方解并没有答话,他把手收回去,往后靠了靠让自己舒服的坐在椅子上,他有时间,他可以安安静静的等待着蒙哥给自己一个答案。大自在说他喜欢坐庄的感觉,可是现在看起来,方解才是庄家。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蒙哥却始终没有开口。
方解看了一眼外面已经逐渐升到最高处的太阳,笑了笑道:“不如先吃饭?毕竟你现在还是蒙元的大汗,应该享受一些合理的礼遇才对。我会安排一桌这大营里能做出来的最丰盛的午饭,如果饭后你还是没有想到打动我的理由,我还会客客气气的,给予你最高礼节的派兵把你护送回去。”
蒙哥的心猛的一紧。
“我知道……敌人之间不会存在什么没有利益可得的付出。”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可以打动你,因为我刚才问过自己,见过桑乱这样的事能不能让你觉得我还可以利用,问过自己之后我确定,你和大自在不一样。大自在对桑乱和我说过什么格外的感兴趣,而你感兴趣的程度没有那么高。”
“所以,你来提吧,看看我还有什么可以满足你的。”
他说。
方解品了一口茶:“这种有些居高临下的谈话位置让我很舒服,这么说可能显得小人了一些,不过小人就小人吧,谁叫你求过来?你应该听说了,东疆那边洋人正在大举进攻,他们有强大的舰队和武器,我一心想将外敌驱逐出去,奈何现在黑旗军的兵力有所不足……你手下好歹还有二十万骁勇善战的狼骑兵,为什么不考虑考虑这个?”
“可我如果把狼骑兵给了你,我还剩下什么!就因为你放出去的流言,在西北猛烈部下的那几十万狼骑,我已经失去了控制!”
蒙哥终于忍不住咆哮出来,方解却丝毫也不介意。
“别忘了你我是敌人,瓦解敌人我做错了?”
方解摆了摆手:“别跟我提这些,我想要的就是你的军队。把狼骑给我,到东疆去和洋人开战。我帮你除掉大自在和盖赦,我甚至可以买二送一……如果我现在就发紧急军令去西北,让人想办法除掉蒙烈也不算太晚。因为狼乳山峡谷我已经控制住了,蒙烈想回去没有那么轻易。战场上也有生意可做,但要想盈利最好把准备做足。”
他看着蒙哥道:“现在,我准备的很足。不管是你还是蒙烈,想回去草原上抢汗位都没那么简单。”
蒙哥的双手颓然无力的垂了下来。
“如果我答应了你,下场还不是一样?”
他喃喃道:“大自在会杀我,你也是会杀我。我终究会失去一切……有什么区别?”
“有。”
方解站起来,缓缓道:“做生意总得讲点诚信,你给我二十万狼骑,我帮你杀掉大自在和盖赦,那支黑山军你自己想办法去收拾,收拾不了你就自己想办法逃到西北去。蒙烈死掉之后,你还有机会重掌西北那几十万狼骑。到时候我可以让人放开狼乳山峡谷,不过那就是下一单生意了……”
“和大自在做交易,你十死无生。”
方解笑道:“和我做生意,你九死一生。稍稍好一些,不是吗?”
第1100章 荒诞离奇的推测
蒙哥忽然觉得自己就好像一个被恶霸盯上了的小姑娘,为了保住自己而不得不投靠另一个恶霸。当一位帝王心中升初中这样的想法,可见其悲凉。他自己有时候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落到这步田地。
曾经
蒙元大汗阔克台蒙哥,大隋皇帝杨易。这两位帝王被百姓盛赞为两国立国以来都难得一见的明君,雄才大略。可是两个人的境遇,竟是如此的凄凉。杨易力求改变,以至于大隋分崩离析。蒙哥渴望摆脱佛宗,以至于蒙元元气大伤。
杨易已死,一了百了。
而他还活着,越发卑微。
“若我当初不对佛宗开战……”
他忍不住喃喃了一句,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若你不对佛宗开战,你现在还是高高在上的蒙元大汗吗?”
方解问。
蒙哥下意识的抬头看了方解一眼,却不知道答案是什么。如果他没有对佛宗开战,会是现在这个模样吗?他想了很久,却发现根本不存在这样的可能性。即便不是他,而是换做蒙元立国一千余年来的任何一位大汗,当得知大轮明王已死的时候只怕也忍不住穷举国之力对佛宗开战。
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杨易呢?
其实杨易也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太过自信了些,他觉得以自己的能力可以掌控全局,真的把自己当成了神。似乎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每一次涉及到了如此高地步的改变,都会引发腥风血雨。有多少次历史的变革,是在血海汪洋中扬帆远航。没错,有的船开到了彼岸看到了花开,而有的船则沉没在血海中不复存在。
毫无疑问的是,如果杨易成功了,那么他真的就是千古一帝。如果蒙哥成功了,他也同样如此,会被历史铭记。
但是似乎,成功的路从来都不是那么好走的。
“我说过……”
方解递过去一杯热茶:“我不希望你死,所以我不会杀你。如果你的自尊让你无法接受,那么你可以想象一下这是你我彼此之间互有需求,不是你求我也不是我求你,而是为了达到目的彼此互相帮忙罢了。”
“何必如此自欺欺人?”
蒙哥摇了摇头:“既然我已经决心如此做,那么我就早已经做好了付出大部分所有的准备,就好像当初我对佛宗开战的时候,何尝不知道会让帝国的实力大损?可我到现在也不后悔,佛宗就是帝国身体上长着的一颗毒瘤,如果不除掉,看起来完好无损的身体其实早已经病入膏肓。如果成功除掉,那么剜掉毒瘤留下的伤疤肯定会疼会流血,可只要挺过来,就会变得越发健壮。”
方解点头:“我能理解你。”
他忽然觉得蒙哥和杨易真的有太多太多相似的地方,蒙哥和杨易,一样的睿智一样的有远见,所以他们才会更加清楚的看到自己国家里藏着的隐患。蒙哥身后有佛宗左右,杨易身后有杨坚沉睡。
这同样都是刺在他们心口的刀子。
“说说吧。”
方解往后靠了靠,似乎因为感受了太多蒙哥心中的寒冷,所以他觉得有些发寒:“既然你想让我帮你除掉大自在和盖赦,就必须让我更多的了解这两个人。既然你还想让我帮你除掉大轮寺里那个东西,我也必须更多的了解它。”
“大自在早就死了。”
蒙哥将大自在的生存方式对方解说了一遍:“大自在的第一代本体是当年桑乱八部将之一,可是现在的大自在骨血里只怕已经没多少当年那人的东西了。所以大自在,一代不如一代。现在的这个大自在算是所有制造出来的大自在中很成功的一个,他告诉我他之所以想反出佛宗的原因之一就是……他不想成为下一个本体。”
这话让方解心里微微一震。
蒙哥叹了口气:“所以他才会怂恿其他几个大自在反出佛宗,但他却不敢对其他大自在说出来。他曾经见过这一代的大自在本体,那种虚弱那种悲凉让他感觉到了恐惧。”
“而且,现在这个大自在的修为已经又一步提高了。”
“又提高?”
方解没懂:“如何提高?”
蒙哥脸色变了变,似乎想起来就恶心的样子,能看到他干呕了一下。
“他把之前被盖赦杀掉的那三个大自在的尸体从地里挖了出来,然后吃了。”
蒙哥别过头,似乎不想让方解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即便他是皇帝,即便他是当今世上最有权力的几个人之一,他还是无法忍受如此恶心的事。而且,他是亲眼看到大自在那样做的。
“因为他知道他的修为不如你,也不如盖赦。而他又想做庄家……”
方解却似乎没有感觉到太大的诧异,因为佛宗之人吃人这种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知道了。
想到长安城里他曾经面对的那个叫方恨水的年轻人,再想到大自在吃尸体这种事也就没有什么惊诧可言。当初智慧天尊如果不是已经虚弱到了极点,或许就是他吃掉方恨水而不是方恨水吃掉他。
“人死之后,体内的修为之力尚存,修为到了一定地步之后修为之力就会存于四肢百骸,存于血肉之中。死了之后,这些内劲不会立刻消失。另外的几个大自在和活着的这个大自在同宗同源,所以大自在才会想到这样的法子来汲取修为之力。虽然恶心之极,但毫无疑问确实很有效。”
方解想到了散金候吴一道的吞天功,那是桑乱开创的功法。
大轮明王曾经是桑乱的八部将之一,大轮明王的修为是桑乱指点的,但桑乱当时或许还没有创出吞天功,又或许是他没有传授给大轮明王,所以大轮明王不会吞天功却想到了这样恶心的法子来汲取内劲。
佛宗那置于真善背后的东西,令人害怕。
“盖赦呢?”
方解问:“难道他的先祖,也是桑乱八部将之一?”
“不。”
蒙哥摇了摇头,想到那天桑乱对他说的话,他知道自己这些没有必要隐瞒,之所以他不告诉大自在,是因为大自在也是这秘密其中之一。
……
蒙哥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一下那天和桑乱见面的场景,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一下那天交谈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
“桑乱说,当初选择那八个人其实也是机缘巧合,现在想想,多半都是大轮寺里那个东西让他们相聚在一起的,换句话说,这八个人其实本就是那个东西早早挑出来的,就是留给桑乱的助手。那个东西一定是很早之前就发现了这八个人体质非凡,能利用。”
蒙哥道:“但桑乱说,并非只有这八个人或是这八个人的后人才具备这样的体质。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指不定那个在田里干活儿的农夫就体质惊人,只不过没有人发掘没有人引领,所以这样的人多半会碌碌无为就那么了却一生。这个世上肯定还有与这八个人体质相同的人,因为改变人体质的本就不是从先辈遗传来的血脉,而是环境。”
方解微微皱眉,新湖忽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这个世界是一样的,为什么人的体质会不一样?为什么有的人可以修行,而有的人则永远不能修行?
蒙哥的这一番话,让方解在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很多。
如果,大轮寺里那个东西真的是上一个文明毁灭的时候极巧合的遗留下来的东西,那么方解按照其科技水平推测上一个文明的毁灭只怕离不开核战两个字。方解前世的人们就一直在担心发生的事,在这个世界曾经真实发生过。
大轮寺里那个东西,就那么存活了下来。
核战之后,人类灭绝。
但核战对这个世界环境的影响并没有消失,相信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出现的生物,都会很特殊。比如异常的庞大,比如异常的强大。方解想到这里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自己前世。
为什么在几亿年前没有人类出现的时候,世界上有那么多庞大的生物存在,而随着人类出现之后,体格庞大的生物越来越稀少到最后灭绝?前世方解读书的时候,书本给了他答案。因为陨石也好,因为环境的改变也好,这些推测似乎都很合理。
可事实是这样吗?
方解忍不住的想到,如果自己的前世所在的那个世界,也曾如这个世界意义曾经经历过一次文明的灭绝,核战之后,是不是影响了环境从而造就出来那么多庞然大物?这个世界在经历过核战之后,是不是改变了以后生物的血脉?
方解忽然愣住,因为这个世界和前世的世界不同。
这个世界人类的发展似乎和前世不一样,前世是先有了那些恐怖的生物,人类是在很久之后才出现的。但这个世界没有很多关于古代巨兽的传闻,似乎人类的发展历程和前世也不一样。
方解进而想到,会不会是这个世界上一个文明毁灭的时候,并不是所有人都死了。有很小的一批人侥幸活了下来,在核战之后却无法恢复之前高度发达的文明,只能躲在辐射相对低些的地方生存,所以如原始人那样开始重新发展,渐渐的人口多了起来,但是随着最早的那一小批人全都死去,一代一代之后,曾经经历过灭世大战的往事已经被遗忘,再也难以发掘。
这想法是多么的荒诞离奇。
可是,正因为如此才能解释为什么有的人体质不同,不是吗?因为侥幸活下来的那一小批人,其中还是有人受到了辐射的影响被改变了体质。有的改变,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逐渐消失,而有的改变却一直延续了下来。
本来方解心中就一直有这样的推测,直到方解知道大轮寺藏着那样一个东西的时候才越发的肯定。如果真的如方解推测的这样,那么这个世界的发展历程远比他的前世要短。既然要比前世短很多很多,那么遗留一些上一个文明的东西也就能理解了。
比如
樊固城里地下藏着的那个地宫。
比如,大轮寺里的那个东西。
第1101章 离不开的敌人
蒙哥还在叙述着他所知道的事,而方解的思绪早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他想到的事,如果让蒙哥知道的话一定难以理解。若非方解,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只怕都难以理解。当然,理解只是一个时间上的事而已。
蒙哥将自己最后一次去大轮寺的时候,被那个东西指引着到了山体中看到了那灭世一幕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方解。或许是因为桑乱告诉他方解是最有些除掉那个东西的人,或许是因为他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依靠方解是逼不得已的选择。
所以,他的叙述很详尽。
方解听到这些话之后,将思绪逐渐收了回来。因为蒙哥看到的那所谓灭世的一幕,正是印证了他的推测。在那场浩劫之中一定有人活了下来,也许用了几千年的时间来重新繁衍生息。当初那灭世的往事,也就逐渐的变成了不为人知的秘密。
大轮寺里的那个东西,一定是看着这一切发生的。然后借助于残留的它依然可以控制的东西,也就是它自己所说的所谓天眼观察着人类的发展。当它发现人的体质被辐射影响之后发生了变异,于是有了一个很离奇的想法。
一个没有灵魂不是人的东西,有了想法。
“不可否认,我看到的那些场景确实很吓人很震撼。这个世界上居然曾经存在过如此恐怖的东西,只是炙白的光芒闪耀起来,人就好像被烧成了灰烬的纸一样消失不见。所有的东西都在融化,哪怕是钢铁。”
蒙哥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脑海里回忆起那些画面的时候依然让他有些窒息。
以他的见识,很难理解这个东西。
“那为什么,大轮寺里那个东西要针对我?”
方解问。
“与其说是针对你,不如说是针对你的火器。当那个东西知道你开始打造火器营的时候,似乎感觉到了害怕吧,它是亲身经历过那场灭世之战的,所以知道那有多恐怖。它害怕武器的发展再次达到那样的威力,从而连它都无法再次逃避。”
蒙哥试探着回答。
不得不说,蒙哥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以他的理解力,能推测到这一步已经殊为不易了。
方解点了点头,这样的答案似乎也能解释的通了。
又或许,这个超智能的东西真的感觉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
方解忍不住想到,这个世界上到底是否存在神明?如果没有,那么自己的死而复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自己会在前世死亡之后来到这个世界,而且是这样一个曾经有一段自己熟悉的发展历程的世界?
这绝对不是什么科学能解释通的事。
“杀了我又有什么用处。”
方解笑了笑,似乎为大轮寺里那个东西的自欺欺人感到可笑:“就算它试图改变人的发展方向,造就出来修行者这样一个群体,从而导致人们过多的依靠修行者而非工具的发展,可他能控制的又不是整个世界。就算我不发展火器,大洋彼岸的洋人也早就在发展火器了……就算草原和中原一直如此发展,洋人打过来是早早晚晚的事。”
这真的是一种没有办法阻止的发展过程,谁也无法阻止。
“对了……”
蒙哥忽然想到一件事:“天眼是怎么回事?它说他有天眼,可以看到草原上发生的一切。”
“一种……很神奇的工具,能够飞到很高很高的天空上俯视人间,然后将看到的东西改变成图像传送到接收的地方。”
方解不知道自己的解释蒙哥能不能理解,但如果解释的太详尽蒙哥一定不能理解。
“它说过,它能用的天眼不多了,所以才会控制不了狼乳山以东的地方。”
以方解前世所学的知识,也不能解释这样的事。毕竟他当初只是一个勉强上了二本大学且荒废了好几年的普通人,哪里会有心思去研究卫星?那个时候的方解过的那般的自由,每天除了和一群朋友玩着游戏就是忙着暗恋姑娘。
卫星这样的小事,哪里比得上和妹子约会重要。
所以方解在前世就格外尊敬那些科技人才,因为他们经历了和大部分人不一样的青春,所以才会成为时代发展中最重要的那一批人。都说人命是平等的,但方解在前世就有自己和那些人真的没办法比的觉悟。
“曾经在天空上或许有很多很多的所谓天眼,这些东西都是不同的国家送到高空上去的,而一旦各国开战,这些天眼就是敌国必须先一步干掉的东西,因为天眼可以察觉到敌国的行动。”
方解尽力用最通俗的话来给蒙哥解释了一下。
“明白了。”
蒙哥点了点头:“所以,那个东西能用到的只是还残存的天眼。”
方解舒了口气,总算不用继续解释下去了。
“可是,为什么那个它可以和高空之上的天眼有联系?明明距离那么远,为什么它可以控制?”
蒙哥晃了晃脑袋:“我想不通。”
方解愣了一下:“还是说说你到底愿不愿意把河对岸那二十万狼骑借给我的事吧……虽然东疆的战事距离草原还有很远,但如果不能将洋人击败,毫无疑问中原沦陷之后就是草原,在草原那种一望无际毫无险要可言的地方,洋人的武器优势会比在中原显现的更大。奥普鲁帝国的皇帝叫莱曼,是一个野心大到想占领所有陆地的家伙。”
方解看了蒙哥一眼:“你的野心和他比起来,真的算不得什么。”
这话,让蒙哥心里有些不舒服。
因为……他也是一位皇帝。
……
“我已经看过那本百年记密了。”
方解道:“大自在本体的笔记中记着,那个东西每隔三个月就会彻底消失差不多两个时辰,我大概能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是。”
他想了想说道:“如果你答应我的要求,把在沂水西边那二十万狼骑借给我,我帮你除掉大自在帮你除掉盖赦,甚至帮你除掉蒙烈帮你重回草原再帮你除掉大轮寺里那个东西,这些都没准实现。不过,大自在的笔迹里虽然很清楚的记下了每隔三个月那个东西消失的事,但他并没有记是哪天……”
“你想让我想办法查清楚?”
蒙哥问。
大自在本体的笔迹记载了很多东西,而且都很详尽。作为最有利于除掉那个东西的了解之一,每隔三个月消失两个时辰这样的事大自在本体自然会记的更加清楚。他记住了自己第一次发现这个现象的那天,然后之后的每三个月都会记下来一次。按照道理,这是很容易推测出来下一次那个东西消失是哪天,可是……大自在本体没有记下他第一次发现这现象的那天是哪天。
而之前蒙哥觉得自己推测出来再过多久那个东西消失完全是错的,他先入为主的以为,他看到笔记的那天就是那个东西消失的日子,所以往后推测出去得出的答案根本就不对。
反应过来之后,蒙哥随即变得有些颓然。
蒙元的记历方式和中原不同,甚至蒙元的月份和中原都不同。中原人使用正月二月三月这样的月份名称,而蒙元使用的是冬月草月花月这样的名称,且和中原人的月份不对应。现在想想那个东西弄出来这样的记历方式,没准就和隐藏自己有关。
蒙元人的记历,一直很混乱。
作为一个必须严格遵守时间规制的东西,那个所谓的神却造出来一个极模糊的记历方式,让蒙元人对时间没有任何具体精确的概念。虽然看起来这不是一件大事,可这和它有意识的让人变得愚昧不无关系。
“所以?”
蒙哥忽然反应了过来方解的弦外之音:“你是想告诉我,大自在暂时还不能死?”
“是。”
方解点了点头:“他必须先一步回到大轮寺里去且不能死,然后想办法查清楚那个东西消失的具体日子,这很重要。你应该知道,连桑乱那样的真正宗师都死在了大轮寺里,凭我的修为想要除掉那个东西根本不可能。至于我手里的火器,在那个东西眼里或许和一个炮仗没有多大区别。”
“大轮寺地势太险要,莫说将火器运上去,便是大队人马都难以开进。你曾经不止一次攻打过大轮寺,应该知道那里的地势连队伍都无法展开。想要进大轮寺就要走悬梯,修行者可以上去,火器上不去。”
听方解说完,蒙哥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可是大自在不死,难保他不会杀我。”
“我可以让他杀不了你。”
“你能怎么办?”
蒙哥的眼神里再次出现希望,他一眨不眨的看着方解等待着答案:“我要借你的二十万狼骑,但如果你不随行的话我如何指挥那二十万狼骑?所以在除掉盖赦之后,西北的战局我就要交给手下人来继续,而我则要带兵奔赴东疆,大汗你,要与我同行。”
听到这句话,蒙哥立刻站了起来。
“不行!”
他微怒道:“如果我不能立刻回到王庭,我怎么知道再回来是什么时候?再回来谁已经是大汗了?”
“我说过……”
方解耸了耸肩膀:“你我之间的交易是建立在彼此相信的基础上,你不信我所以在害怕这些,你若信我,必然知道从东疆回来之后,我才能权心全意的去对付大轮寺里那个东西。而我们恰好需要这个时间,让大自在去打探些什么。”
“大自在未必会答应!”
蒙哥越来越生气,因为他发现自己似乎被方解刷了。
“他会的。”
方解笑了笑:“因为他和你一样,都知道在什么时刻该做出什么样正确的选择。想想吧,你亲自带兵东征之后,整个世界的百姓都会赞美你,因为你抛开了民族和国家的偏见,带兵帮助中原人抵抗奥普鲁帝国的入侵。而大自在呢,只需要忍辱负重一阵子,就有可能成为佛宗至高无上的存在。”
方解道:“你们都存在着实现美好希望的可能,前提是……离不开我。”
“不可能!”
蒙哥咆哮道:“大自在就是一条疯狗,他是不会听你的。”
“会。”
方解笑了笑:“因为我恰好有一个手里有狗链子还能让狗很听话的人帮忙。”
“谁!”
蒙哥问。
“我。”
门帘撩开,穿着一身很旧很旧却浆洗的很干净道袍的老头儿缓步走了进来,在说我这个字的时候,他是如此的自信。
第1102章 有关系吗
看到这个身穿旧道袍老头儿的时候,蒙哥忽然有一种自己很愚蠢的感觉。他竟是忘了这个老头的存在,可见此时他的心境有多混乱。这个老头儿对蒙哥来说一点儿也不陌生,两个人甚至在某个时间段还曾是盟友。
因为有他的存在,蒙哥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可以一举将佛宗从这个世界上铲除。
一气观
萧一九
当初蒙元王庭和佛宗之间的战争在最激烈的时候,若是没有萧一九在的话蒙哥说不得已经死了。那个时候蒙元王庭在军力上显然是占据着绝对优势的,不管怎么说,黄金家族对军队的掌控还有着难以撼动的力量。虽然支持佛宗的牧民人数很庞大,可那些百姓同样对黄金家族的人心存敬畏。在战场上那些为了保护佛宗而挺身而出的牧民和狼骑面对面的时候,多半是在乞求。
甚至奢望奇迹发生,他们更多的力量都用在许愿上,希望那些狼骑兵可以临阵倒戈,成为保护佛宗的一份子。
一个是他们的信仰,一个是他们的王权。
当这两种东西冲突的时候,他们好像能尽的最大力量也就是许愿了。
“道长。”
见到萧一九进来,蒙哥连忙起身施礼。无论蒙元人和汉人之间有多大的仇恨,无论他和方解之间的关系有多微妙,但毫无疑问的是,萧一九对于蒙哥来说就是一个恩人。蒙哥这样的自然不是什么为了报恩可以去死的人,但最起码他还能保持对萧一九的尊敬。
“大汗客气了。”
萧一九大大咧咧的摆了摆手算是还礼,然后在方解身边坐下来:“我可以押着大自在回大雪山大轮寺,我们师兄弟四个,其中有三个去过草原上,出手对付我们的都是佛宗的人而不是那个所谓的神,由此可见它虽然有极其强大霸道的手段,但并不是可以随意使用的,也就只有在面对桑乱这样的人的时候,它才会逼不得已使用。”
“也就是说……”
萧一九看了蒙哥一眼:“也无需对这个所谓的神太过于害怕,如果那个东西的强大力量可以肆无忌惮的使用,那么这么多年来西行的中原江湖客何须佛宗拼死那么多大高手才压下去?那个东西的力量肯定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说不定用一次少一次,所以只要逼着大自在回到大轮寺里,接下来的事大自在自己就会想办法做好。”
蒙哥点了点头:“既然道长也这般说,那我还能说什么?只是……我还是不敢确信,如果我真的带着二十万狼骑万里迢迢的跑去东疆为了帮助汉人而战,我还能安全的回到草原?”
方解道:“最起码在那个东西被干掉之前,我是不会杀你的。而且我没有霸占草原的欲望,如果你可以做个本本分分的邻居,说不定还能友好相处下去。”
“我只能信你,没有别的路是吧……”
蒙哥起身:“我知道的差不多已经都告诉你了,今天我肯定没办法回大营里去,大自在肯定已经发现了我来了这里,如果我回去必然死路一条。而且,他既然知道我来了就肯定有所防备,如果你们要动手还请快一些。”
“我早就想揍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了。”
萧一九看了方解一眼:“若不是他派人给我送信,让我不要杀了大自在留着还有用处,他哪里能活这么久。四个大自在都在的时候我尚且不放在眼里,现在就算剩下的一个远比之前要强又能如何?”
“你早就有所安排?”
蒙哥诧异地看向方解。
“没有什么具体安排,只是有些推测不能确定,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决定。”
方解回答。
“到底有什么事是你没有想到的?”
蒙哥忍不住问道。
方解笑了笑:“我又不是神仙,哪里能做到面面俱到。我之所以想的多是因为我怕失败,我当然有很多很多事没有预料到,比如今天你来找我,我就不曾想到。我只是习惯了将自己想到的所有可能都做出一些准备,如果恰好用上也就不枉费了那脑子。如果没有用到,我又不损失什么。”
蒙哥忽然有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他忽然觉得比起面前这个年轻男人,自己都还欠缺很多东西。
他忽然想到了他的父亲临死前告诫他的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随随便便成功。”
“希望我们将来能相处共存。”
蒙哥对方解抱了抱拳,然后转身往外走。方解吩咐骁骑校的人给蒙哥安排住处,然后让蒙哥尽快写几封亲笔信交给白鸟,让白鸟潜入蒙元大营交给蒙哥信得过的手下。只要方解一动手,那些蒙元部将必须配合。
等方解吩咐完了之后,萧一九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所以才会临时决定除掉大自在?”
“果然是人老了就奸诈起来……”
方解嘿嘿笑了笑:“是突然出了些意外。”
……
所谓的意外,当然是那个叫刘燕雀的神秘人。那个从十万大山里走出来的家伙,到底有没有带着别的目的来谁也不知道。若他只是单纯的想要扬名天下倒也罢了,这样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但天下大局影响不大。如果他背后还藏着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方解不敢不重视。
一个已经死了的月影堂九先生,还能牵扯出来这样一个高手。这个高手之后,还会不会有别的高手?
十万大山里,到底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东西?
“我知道你是担心那个叫刘燕雀的家伙。”
萧一九笑了笑说道:“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以你现在的地位和修为,为什么做任何事都是这般的谨慎?诚然,这个世界太大所以会有很多真正的高手隐居不出,江湖也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小。但你现在的进境,已经不是随随便便来个人就能把你怎么样的。你之前说过,杀那个九先生对你来说还没有尽全力,所以即便那个人和什么九先生有瓜葛,我还真不信修为就比九先生强上十万八千里。”
“这是性格里的东西,不好改。”
方解道:“有些人得意在事情做成之前,才有个想法就开始得意,想的都是自己若成功了边怎么怎么样。然后还没做之前就迫不及待的告诉所有人,自己即将要做成什么。有些人即便是做成了之后也不愿意多说什么,即便是高兴也不会四处炫耀。”
“你这是在夸自己?”
萧一九白了他一眼:“大自在我可以帮你弄回大轮寺里,但刚才我说的那些话未必能没有变数。大轮寺里那个东西以前不适用它自己的力量,是因为佛宗有足够的力量将所有外力挡住。现在的大轮寺里,哪里还有什么真正的大修行者。所以我这次去,有可能会死。连桑乱那样的人都已经死了,我有什么理由挡得住那样的力量?”
方解听到这句话,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没错,我也不敢保证,那个东西不会对你出手。”
“妈的。”
萧一九骂了一句:“你就不会骗我说保证不会有事?”
方解苦笑:“有意思?”
萧一九笑了笑:“无所谓了,我活到这个岁数,回头去想想这一辈子到底有什么成就,其实莫过于骗了大隋皇帝骗到了一个近乎于国师的地位。除了和杨胤造反,之后不管做什么其实都和自己的需求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这次不一样,我是真的很想知道到底左右了草原上千年的家伙是个什么东西。想必桑乱也是带着这样的想法去的大轮寺,连死都不怕。”
“若是你亲眼看看,死也没什么。”
萧一九忽然正色道:“我可以去草原,也可以死。但你必须答应我,不管我活着还是死了,以后道宗必须统一起来,而一气观必须是道宗之首。这也是当年我愿意陪着杨胤冒险的缘故,现在我依然有这样的愿望……如果你不答应,信不信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方解道:“不信。”
萧一九一怔,啐了一口:“他娘的,你就不能配合我一下?”
“放心吧。”
方解看着萧一九郑重地说道:“我有预感,你死不了的。”
“为什么?”
“一般坏人都活的久一些。”
“你……信不信我打你噢?”
“这个信……”
方解讪讪笑了笑:“放心吧,道宗的统一是必然的,中原需要一个宗门来维持江湖的平衡,抵御外来强敌的侵扰。就比如现在东疆那边的乱事,如果江湖中人能有一个统一的调度指挥,不是现在这样混乱的各自为战,对于东疆的战事来说无疑更好。将来我需要一个能镇得住江湖的宗门帮我,就算我不看你的面子也要看项青牛的面子不是?”
“我现在怀疑……你和他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萧一九白了方解一眼。
方解啐了一口:“呸!我都有俩孩子了!”
萧一九怔了一下:“有关系吗?”
……
长安城
穿着一身崭新道袍的胖子项青牛和看起来珠圆玉润的小姑娘烟织并肩走在小巷子里,这个胖子显然很不自然。他几次侧头看向那漂亮的小姑娘,藏在道袍袖口里的手几次伸出来想去握住烟织的手,却都不敢。
烟织的脸微微有些发红,过了好一会儿后忽然一跺脚,一把拉了项青牛的手:“怎么这么胆小……我现在怀疑你根本就不是失恋了,因为你可能根本就没有恋过……”
项青牛讪讪的笑了笑,心里却高兴的不得了。
他忽然打了两个喷嚏,烟织抿着嘴笑:“一想二骂三念叨,有人在骂你噢。”
项青牛想了想:“骂我的,要么是那个老牛鼻子,要么是那个姓方的……”
第1103章 你不过河我怎么信
看清楚
是作为一个决策者最值得高兴的事。
只有看清楚,才能更少的犯错。到了方解这个级别,已经越发容不得他犯错了。在以前他初起步的时候,犯错的代价也许只是从头再来。到了现在,如果他犯的错足够大,跟着他死的人流的血能成一片海。
所以方解必须先确定轻重缓急。
蒙元人这边的事一旦了结,那么接下来绝不是去大雪山大轮寺找那个所谓神的晦气,因为那个神就算存在的再不合理,和方解暂时也没有什么关系,哪怕……那个所谓的神已经开始着手布置除掉方解了。
方解这可不是什么以德报怨,对人可以,对那样一个冷冰冰的东西方解才没有这么烂好心。之所以暂时不去大雪山大轮寺,是因为现在最紧急的是东疆那边的战事。从最近从东疆发过来的情报看,沐广陵已经越发的昏聩。
而这昏聩的原因,和他的独子沐闲君战死关系甚大。可以说,蓬莱岛上那一战对沐广陵心境的影响极大,独子的死亡让他的精神都变得有些错乱起来。就如之前所说,一个决策者如果看不清楚,那么距离灭亡其实已经不再遥远。
可无论如何,现在沐府还是东疆最强大的力量。如果沐府崩塌,对洋人的战局势必转入更加被动。只靠着纳兰定东那十万黑旗军和聚集在他身边的散乱势力,想要将洋人击败打出去难如登天。
方解怕的不是沐府崩塌,怕的是沐府崩塌之前自己没有赶到东疆。
这是一个很难掌握的度,而现在把握这个度的是纳兰定东。他一面要继续分化沐府,一面还要抵抗洋人团结其他势力,这是一个平衡。一旦这个平衡在不恰当的时间打破的话,纳兰定东也极有可能被风暴卷进去。
所以
对蒙元的战事不能再拖了。
因为和蒙哥之间的协议,方解已经不需要等待从长安城出发的大队人马到来,现在蒙哥在他的大营里,用杀盖赦来换取二十万狼骑绝对不是一件赔本的买卖。要知道这二十万狼骑到来东疆会对战局有多大的影响,洋人最惧怕的莫过于来去如风的骑兵。
这个时代的火器,还远没有达到连骑兵都能进行具备压倒性优势的战争。洋人的排枪阵列对于步兵来说具备极强大的杀伤力,但对于轻骑兵来说就要大打折扣。只要能合理的使用战术,以轻骑兵破洋人的排枪阵列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方解在写信
一封写给盖赦的信。
……
风平浪静
难得的好天气,沂水上面没有层层叠叠的波纹,水面平静的看起来就好像一大块镜子一样。宽阔的河道本能无风起浪,可是今天似乎就连河水都预感到了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所以只想安安静静的做一个看客。
沂水西岸
从昨夜里开始,蒙元的狼骑忽然做出举动,二十万狼骑兵在王庭将军的带领下突然离开了大营,在沂水岸边列阵。这种举动让盖赦心里莫名的紧张起来,虽然黑山军在兵力上占据着绝对优势,可狼骑摆出一副背水一战的架势难免还是让人心里变得焦躁不安。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大自在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个佛宗的僧人一直在监视着蒙哥,可是昨夜里大自在并没有来找他,蒙哥在得知狼骑兵突然离开了大营之后立刻派人去寻大自在,却没有找到。
这更加的不合道理。
大自在去哪儿了?
就在他分派将领的时候,一封信送到了他手上。
方解的亲笔信。
将信奉拆开,信纸上只有寥寥十几言。
“将军现在举步维艰,或是尽力一战或是速速退回,可将军犹豫不决。我心忧东疆之战事不敢拖延日久,所以只好筹谋与将军尽快一战。今日午时之前,若将军不带兵退回草原,我将在沂水之畔与将军决战。我亦想知道,将军还能否用出那一刀?”
看着这封信,盖赦的眉头皱成了两道山梁。
“不对。”
盖赦想到那二十万狼骑忽然去了沂水岸边,再看看方解所说的在江边一战,盖赦有一种自己掉进了某个陷阱里的感觉。大自在的失踪或许真的和方解有关,但以大自在的修为怎么会这样悄无声息的失踪?
蒙元狼骑摆出来的架势,显然是在准备着和黑山军厮杀。如果蒙元人和汉人联合起来,黑山军就算战力强大也未必能赢。更何况,汉人手里有令人畏惧的火器。
“会不会……”
作为黑山军中公认的第二人,盖赦之下地位最高的军师北怀礼脸色很肃穆。这个人来历很神秘,据说黑山军的决策十之七八出自此人而非盖赦。盖赦对这个人极为信任,传闻黑山军的兵符甚至都交给了这个人拿着。
“蒙哥已经和方解达成了某种协议?”
北怀礼习惯戴着面纱,从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分辨不出具体的年纪。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眼睛很清澈明亮,没有一丝浑浊,所以年纪应该不是很大。据说北怀礼不是本族之人,从他眼睛的颜色来判断甚至有可能是个汉人,因为他的眼睛是黑色的,而盖赦的部族都是蓝色的眼睛。
“还有……”
北怀礼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方解态度上突然转变,固然有他担心东疆洋人战事的缘故,但我怀疑,是他的援兵已经到了。咱们的斥候过不了河,不知道汉人那边发生了什么,如果方解的援兵真的到了,再加上与蒙哥有了什么协议,那么现在咱们面对的就是两个联手的强大敌人。”
“你的意思是退兵?”
盖赦问。
北怀礼点了点头:“现在情况不明,但显然对咱们不利。当初我本就不同意东征,将军愿来,我也阻止不了。若是当初将军听我之言,在佛宗与蒙元王庭的战事最后突然攻打王庭,现在将军已经坐在王庭号令四方了。之前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现在虽然凶险但未必不是另一个好时机,将军此时带兵退走还不晚,只要回到草原上,空虚的蒙元王庭靠什么挡住将军的几十万雄兵?”
“退缩?”
盖赦喃喃了一句,然后缓缓摇头:“我从不曾退缩。”
北怀礼的眼神里明显有些焦急:“将军何必执于与一人只胜负成败?唯有坐王庭统草原才是真正的成功。方解为人狡猾,他这信未必没有扰乱将军心境的作用。将军当初不听我的,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听我一次。”
“军中诸事,我多半交给了你来决断。”
盖赦缓缓道:“当初不听你的,是因为我知道蒙哥身边那几十万王庭狼骑战力其实不如何弱于我黑山军,就算突袭,战场上打胜了又岂是那般容易坐稳王庭的?蒙元贵族不灭,终究会有很大的阻力在。那些蒙元人,不会服从我……我之所以选择跟着蒙哥东征,其实是想借着与汉人的战争,让黄金家族的势力大损。那些王庭将军死的多一些,我再回草原阻力也就小很多。”
“我知道。”
北怀礼道:“所以当初我才没有坚持阻止将军来,但之后发生的事完全没有在预计之中,蒙哥突然分兵,也不和汉人激战,我们期待见到的事一件都没有发生。大自在那人更加靠不住……既然已经背离了原来的方向,往回走未尝不是最好的选择。”
他站起来,深深一礼:“请将军听我之言,回草原。”
盖赦沉默了很久之后,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好……你虽然不是我族人,但你却一直全心全意为我谋划,回去之后,我会多听你的一些建议。”
北怀礼的眼睛里明显露出几分喜色:“将军若是回去,现在就要派人尽快赶回黑山,下令部族倾力回归,举族之力攻入王庭。”
“好。”
既然已经下了决定,盖赦也就没有任何犹豫:“这些事你来安排就是了。”
他的视线貌似不经意的在方解的亲笔信上扫了一眼,但眼神里的意味却如此复杂。这封信上其他的话他都不怎么在意,唯独最后一句就好像有魔力一样吸引着他的主意。
“我亦想知道,将军还能否用出那一刀?”
北怀礼没有错过这个细节,所以眼神里立刻生出担忧:“将军不可!”
他一把将那封信抓起来撕成碎片:“方解就是故意想让将军上当的,将军当以大局为重。”
盖赦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我知道了……”
……
沂水西岸
一艘大船缓缓靠岸。
方解从大船上下来的时候,故意走慢了半步和蒙哥并肩而行。这个举动无非是想安慰一下远处那些虎视眈眈的蒙元将领,现在要用他们去东疆和洋人真刀真枪的厮杀,所以方解不介意照顾一下他们的情绪。
让敌人和敌人在战场上去拼死一战,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心情愉悦的?
“主公,黑山军果然已经撤走了。”
骁骑校千户廖生上前抱拳禀报,从一早他就在监视着黑山军的动向。
“走的很仓促,很多辎重都没有带上就撤走了。”
廖生道。
方解点了点头问蒙哥:“退走了,当如何?”
蒙哥脸色很沉,停顿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盖赦表面上看起来像是个粗鲁野蛮之人,但心思很细。更何况他军中还有一个叫北怀礼的汉人,所以就算要撤走也不可能这样仓促狼狈,盖赦是故意做出来的假象,希望咱们去追。”
“不出意外的话,他肯定布置了埋伏。”
蒙哥道:“但如果不追,他就真的逃了。”
方解做了个请的手势:“既如此,大汗可以去追。”
蒙哥的脸色变了变:“方解,别忘了,我答应你带二十万狼骑东疆,就是因为你答应我要杀掉盖赦,现在你不追杀他,我为什么要遵守诺言?”
方解哈哈笑了起来:“只不过开一句玩笑话而已,盖赦是不会走远的,必然等着我们去追,他撤走都是做出来的假象而已。要让他放心大胆的去走,我们也要做个假象才行。”
“什么假象?”
蒙哥问。
“过河。”
方解指了指远处,只见江面上从北边出现了一支庞大的舰队,但看起来不是战船,而是货船。
“请大汗下令狼骑过河,只要狼骑兵到了东岸,盖赦就会放心一些,然后我用大船将我的轻骑兵运到北边一百里再靠岸,抄近路截杀盖赦,必出乎其预料。”
蒙哥愣了一下:“你之前未曾说过要过河。”
“凡事,总不能提前说的太清楚,大汗信不过我,我又何尝信得过大汗?只有大汗的狼骑过了河,你我之间的协议才算生效。杀盖赦的事,也就无需大汗你操心了。只待我回来,便合兵开往东疆。”
蒙哥沉默了好一会儿:“我要去和我部下将领商议。”
方解笑了笑:“请。”
第1104章 焉能不报
争吵声让蒙哥的心里更加的乱了起来,部下们的反应不出意料的强烈。绝大部分人觉得方解不能信任,但却找不到一个更好的法子。有人提议现在就返回草原去,大不了还过如以前一样的日子。可是蒙哥却知道,现在回去只怕也过不上以前的日子了。
就这么回去,只怕连王庭都保不住。
蒙哥一直有个担心没有对手下人讲过,因为这个推测太过于重要绝不能胡乱说出去。其实最后一次进大轮寺后,蒙哥就有了这个猜测。大轮寺里那个东西让他带兵东征,其实何尝不是在他试探他。
如果他当时拒绝的话,蒙哥相信自己现在已经死了。
这本就是一个无解的局面,他不走,那个东西肯定会除掉他。一个不再听话的傀儡,留着还有什么用处?如果他走了,那个东西就是要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扶植起来一个新人接替黄金家族的地位。这就是一个无解局,谁也解不开。唯一的办法就是除掉那个东西,这样黄金家族才能延续在草原上的统治权。
但要杀掉那个东西,似乎真的必须依靠方解。
桑乱的话,对蒙哥影响很大。
“大汗,我不认为方解可信。咱们的人凭什么跑去万里之外帮助汉人打仗?而且面对的还是传说中有更强大火器的洋人!”
阔克台蒙多别有些急切的劝道:“大汗,咱们这些日子已经见识到了火器的威力,黑旗军中的火器已经那么厉害,洋人的火器自然更加厉害些。而且黑旗军的火器营毕竟规模有限,而洋人上百万军队都是火器装备,就算咱们的狼骑来去如风,可也挡不住那暴雨一样密集的火器射击啊。”
“而且,方解归根结底是咱们蒙元的仇人,相信一个仇人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好几个人跟着点头,他们都不认为方解可信。
“无妨。”
蒙哥摇了摇头说道:“你们难道就没有想过,过河对咱们来说没有什么坏处?咱们现在只是过河,并不是去东疆。”
他扫视了众人一眼,压低声音道:“方解为了确定我会带着二十万狼骑帮他去东疆和洋人开战,所以才会想到这样一个法子,让我的狼骑先到河东岸去。因为咱们自己没有船,到了河东岸就不好回去了。可是这想法难道不是太简单幼稚了些?过了河,难道咱们就不能反悔?”
蒙哥笑了笑:“咱们忌惮黑旗军的是什么?”
多别回答:“水师,火器。”
蒙哥点了点头:“没错,咱们最忌惮的莫过于黑旗军的水师,有水师挡着咱们就不能攻过去。可是现在方解为了稳住我蒙元大军,竟然想出来让咱们过河这个法子,这对咱们来说其实不正是有益之事?咱们攻了那么久都没有攻到沂水东边,现在是方解主动调派大船接咱们过去。”
蒙哥笑道:“只要过了河,有二十万大军在,难道还要看方解的脸色?只要过了河,黑旗军的水师就失去了作用,在平原上,黑旗军的火器营也难以发挥出最大威力,咱们的轻骑只要冲起来,那点火器营的兵力根本不足为惧。”
多别忽然明白了过来:“大汗的意思是,咱们只过河却不去东疆。方解不是说只要咱们过了河,他就亲自带着黑旗军的轻骑抄近路截杀盖赦吗?只要他带着轻骑离开了,河东岸还有什么能挡得住咱们的二十万狼骑?到了东岸之后,咱们可以立刻发动攻势,汉人猝不及防,必然大败!”
“正是。”
蒙哥道:“只是过河而已,只要到了河对岸,还由的他黑旗军做主?”
几个王庭将军听蒙哥这样说,逐渐也都冷静下来。他们仔细想了想,确实如蒙哥所说。无非就是过河,之前那般惨烈的攻打都过不去,现在方解却主动派船来接,这结果不是出人意料?
到了对岸之后,要么冷眼看着方解去和黑山军拼死一战,要么就地进攻,也必然能大获全胜。
“方解急着去解东疆之危,他需要咱们的二十万狼骑。黑旗军现在铺开的太大,兵力不济。”
蒙哥道:“倒正是咱们的好机会,阔尔泰……你现在立刻悄悄离开去追盖赦,告诉他,这一切都是我的计策。等到我带着大军渡河之后,让盖赦立刻带兵杀回来。到时候我和他两面夹击,方解必败。只要这一战胜了,得了方解的水师和火器,再回到草原上也好继续去攻打长安城也好,主动毕竟都在咱们手里。若是能攻破长安城,便是放弃了草原又何妨?”
蒙哥道:“只要这一战胜了,我就立刻派人回王庭,让所有部族向中原迁徙。”
几个手下人都被他说的兴奋起来,也不再反对。
这几个人都是他的心腹,蒙哥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将大轮寺里那个东西的事捡着能说的说了一些。众人都极惊诧,知道大轮明王竟然也只是个傀儡这毫无疑问令人震惊。有那样一个东西在,回到草原上黄金家族也未必能再现辉煌。与其如此,不如索性一举夺了中原,反正那个东西无法控制草原之外的地方,对于蒙元来说未必不是一条正确的路。
“既然你们都同意,那么我就去和方解说愿意渡河。”
蒙哥道:“到时候看我号令行事,只要我中军号角声吹起来,各营立刻进攻!”
“遵命!”
所有人俯身应了一声。
……
“怎么?大汗部下的那些王庭将军已经答应了?”
方解问。
蒙哥叹了口气道:“谈何容易,虽然我是蒙元大汗,可这些人都是帝国勋贵,皆是黄金家族血脉,我虽然是大汗,可也不能独断专行。所以这件事我劝了许久,他们也只是勉强同意先到东岸。但出兵东疆之事,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方解道:“大汗只需记得,结局会是你我双赢就够了。至于那些人不肯去东疆,其实就如大汗你一样,还有自由吗?我若是愿意,现在就能挨着个的杀了他们。大汗现在身边的护卫,只怕没有一人能挡得住我吧。本来你身边还有一个盖赦一个大自在,现在大自在没了,盖赦撤走,大汗……你还有选择?”
蒙哥的脸色猛的变了变,装作颇为震怒。可心里却有些安心下来,若他直接告诉方解他手下人已经同意过河,方解难免会怀疑。他说很难,方解反倒是没有疑心。方解如此的威胁他,还不是因为方解已经确定现在他占着绝对主动。
蒙哥忍不住在心里冷笑,这个世界,哪里有什么永恒的敌人永恒的朋友。就在不久之前,方解还在跟他说什么蒙元东征屠戮汉人百姓之仇不共戴天,可是一转眼,为了东疆的战事就和他在谈什么合作。
所以在利益面前,一切的民族仇恨都是扯淡。
蒙哥之所以心里冷笑,不只是因为方解的这种将民族大义挂在嘴边的虚伪嘴脸,更因为他坚信盖赦只要收到自己的口信就会杀回来。因为他太了解盖赦是什么样的人了,方解这样的人早晚都是敌人,还不如趁着有机会杀了他下手的好。
“可是,船队要想让二十万狼骑全部渡河,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若你等着我带兵过河完毕再去追盖赦,还能追的上?”
蒙哥故意问了一句。
“无妨。”
方解极自信的摆了摆手,“我早已经下令货通天下在长江上的所有货船全都过来,又征调了能征调来的所有大船,大汗你去下令,骑兵沿着河岸排开准备登船就是了,我所调集来的大船足够一次性将所有狼骑兵运过去。准备的时间必然不会太短,可只要一起登船,渡河不会太慢。如果顺利的话,天黑之前大军就能全部登船。”
“再说……”
方解笑了笑道:“据我计算,大汗手里也最多还有十六七万人马而已,绝不足二十万。”
蒙哥皱眉:“为什么要同时登船?”
方解道:“大汗莫非忘了,你我之间虽然有协议但还是敌人。不把你的狼骑一次全运过去,万一你的部下突然反悔,我怎么办?你不信我,我不信你,所以还是有所约束的好。只要你的狼骑兵全都过河,我立刻就去杀了盖赦。”
“另外。”
方解指了指后面:“有个人你可能想见一见。”
蒙哥顺着方解的手指往后看,才看了一眼就脸色大变。
之间刚才他们乘坐来的那条大船船头上有两个人,以一种很奇怪的姿势停在那里。其中一个站着的,身穿一件旧道袍,自然是一气观观主萧一九。而他身边的那个人,则是像狗一样趴伏在地上,脖子上真的有一条狗链子。
那人,竟是绝代风华的大自在。
只看到这一幕,蒙哥的心就被震撼住了。看起来竟是昨天夜里萧一九就出了手,将大自在擒住了。大自在那般高傲之人,此时竟是被人用铁链子拴住脖子,像牵狗一样的牵着。所以蒙哥立刻做出一个决定,必须等萧一九离开再动手。
“就此告辞!”
就在这时候,方解朝着萧一九抱拳:“愿道长一路顺风。”
萧一九点了点头,牵着铁链子从大船上一跃而下,朝着方解点了点头然后就那么牵着大自在走了。
……
从清早到傍晚,四五百艘货运大船在江边一字排开,将近二十万狼骑全都接了上去。这样的大船一艘可再兵千余人,为了保证货船可以一次性将人马运过去,人和战马是分开装船的。
似乎是为了让蒙哥放心,方解又乘船和蒙哥他们一同返回东岸。
“大汗,可曾见过如此规模的船队?”
站在大船甲板上,方解似乎有些得意。
“不曾。”
蒙哥道:“草原上万马奔腾的场面多见,但千帆同起的场面却见不到。汉人确实很有能力,就是造出这么多大船就要花费巨资吧?”
“肯定,所以毁了会心疼。不过也值了。”
方解莫名其妙的回了一句。
“你……什么意思?”
方解忽然笑了笑:“我的意思是,这笔生意不亏。这四五百艘大船确实造价不菲,要是都毁了就太可惜了。但若是换你十六七万狼骑,毁了也就毁了吧。”
方解似乎笑得很畅然:“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吗,不管你来中原什么目的,但你一路上烧杀抢掠是不争的事实,这是国仇,我怎么能因为私利而舍了国仇?我也说过,我要为被你们杀了的汉人百姓报仇。”
蒙哥的脸色巨变,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方解已经一掠而起。
远处,一艘大船开始缓缓的下沉,大船上的狼骑兵惊慌失措的喊着。而那些船夫,也都纷纷跳进河里,这些船夫都是好水性,今天的沂水又是出了奇的平静,所以他们游到对岸并不难。
蒙哥的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眼睛却红的好像灌满了血!
“方解!你这无耻小人!”
他嘶吼着,可被他骂的人已经踩着一根竹竿向对岸划了出去。
“我以四百船换你二十万命,蒙哥,你不该相信你的敌人。”
声音已经在远处,有些飘渺。
大船上的船夫敢跳船游走,可是完全不会水的狼骑兵却不敢。他们只能惊慌失措的喊着,骂着,试图操作大船,可船底已经被凿穿,他们根本就控制不住。这是一个极恢弘的场面,江面上,一艘一艘的大船接二连三的缓缓沉入江底。
到了岸上,方解看到船夫都已经回来,立刻下令发讯号。
烟花在天空炸开,上游截流处骤然放水!
为什么今天沂水这般的平静?
因为方解让它平静!
为什么现在的沂水这般凶残?
因为它也是方解的士兵!
国仇,焉能不报?
第1105章 血不够 刀未饱
涛涛大江
流尸千里
沂水这样的大河中收下过多少人命无法统计,即便是水性娴熟的江边渔翁也没准有不小心落难的时候。可大部分人在今天之后都坚信,自古以来死在沂水中的人加起来,也没有今天一天死的多。
方解立于竹竿之上,回首对蒙元大汗说:“我以四百船,换你二十万命。此事国仇,焉能不报?”
直到这一刻,蒙元才忽然觉得自己有多傻有多白痴。就在大江沉船之前,蒙哥还在心里冷笑,尽情的嘲讽着方解的虚伪。可是这一刻,他心里除了悲愤什么都没有了。他甚至不敢对方解生出恨,那江水里翻腾的睁着的士兵们就好像化作了刀子,一刀一刀戳在他的心口上,刀刀见血。
有护卫抱着蒙哥从已经开始倾斜的大船上跃了下去,踩着一块碎船板立足,江水滔滔,上游冲下来的浪潮打翻了那些狼骑兵最后一丝求胜的希望。这些在马背上生活了几十年的汉子,在江水面前孱弱如泥土做的一样,被江水化开。
浪潮汹涌的声音也压不住响彻天际的哀嚎声,如此凄厉。
蒙哥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一丝血色,也许在他看到第一艘沉船的时候就已经被带走了大半条命,又或许是他的灵魂已经被吓的飞走,如今剩下的只是一具躯壳。他就好像寒冬时节掉进冰河里才被人捞起来的人,脸色白的下人嘴唇却是一种令人心悸的青紫色。
人生几十年,从没有一刻如今天这样绝望。
若非护卫拼死,他也掉入大江中随波而去了。
王庭护卫们拼尽全力将他从水中救出来,拖到了岸边上,浑身湿透了蒙哥就好像一具尸体一样被人拖着上来,没有一点动作,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空,仿似那上面有什么东西正在摄取他的魂魄。
作为王庭将军中修为最高的阔克台蒙血牙,在江中奋力的救下了几个士兵,然后不得不上岸喘息。在大自然的这种威势之中,即便他修为惊人也难以抗衡。那浪潮的力量远超过任何一个他所见过的修行者,没有人可以用出如此威力的招式。
“大汗……”
跌坐在一边的血牙看着躺在不远处的蒙哥叫了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江水卷着大量的尸体往下游冲去,这些尸体也不知道最终会飘向何方。汉人有一种很可怕的传闻,死在水里的人连灵魂都会被禁锢在水中不得超生。所以血牙心里一阵阵的恐惧,这些死去的士兵们,他们将成为永远被禁锢在水中的鬼魂,不能返回家乡。
这一刻,血牙忽然想问问蒙哥,咱们……为什么要东征?
江边,阔克台蒙多别费力的爬上来,灌了几口水之后他才被得救。近二十万狼骑兵,下过河的人一个都没有。蒙元人始终认为,下河洗澡是对神灵的不尊敬,这也就造成了今天这些士兵们在水中除了胡乱挣扎之外什么都不会做的局面。
“方解!”
多别爬上岸之后忍不住喘息着怒骂:“我就说,这样的人不能相信!他根本就不是人,他是……他是一个恶魔!”
他挣扎着站起来,看向河东岸:“有本事和我们真刀真枪的打上一场,靠着这样阴毒险恶的手段取胜算什么好汉!你们这些汉人指挥用诡计,从不敢像个男人那样真真正正的厮杀一场!”
“方解!”
多别嘶吼着:“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噗!
一支破甲锥从远处飞过来,骤然出现在多别身前。等多别看到的时候已经晚了,这一箭来的太快,直到身前的时候他才看到。再想反应的时候已经晚了,破甲锥精准的钻进了他的心口,从前胸扎进去后箭镞又从后背钻了出来。
所有在岸边喘息的人都被这一箭吓住,没人注意到这一箭是从哪儿来的。多别下意识的低下头去看自己身体上“长”出来的羽箭,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着。他抬起手想把羽箭从自己身体里拔出去,手才触碰的箭杆力量就开始迅速到了流失。
扑通一声,多别的身体向后倒了下去。
他的骂声戛然而止,嗓子里是一种急促的吸气的声音,每一次吸气都好像是破了洞的风箱的声音一样。这种短促的呼吸声没持续多久,他的嘴巴张开着就那么僵硬住。
人们的眼神里都是恐惧,开始下意识的寻找羽箭来的方向。
江心
东岸那边有不少蜈蚣快船放下来,黑旗军的水师士兵们划着船往这边冲了过来。那些战船划开了水面,就好像一只一只的巨兽在水面上快速爬过一样。
最前面的一艘蜈蚣快船上,那个身穿黑色长衫的年轻男人手持一张硬弓,脚边放着一个箭壶。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喜悦也没有愤怒。他只是从箭壶里抽出一支羽箭,射出去,杀死一个蒙元人。然后再抽出一支羽箭,再杀死一个蒙元人。
面无表情,杀人杀的那么专注。
在他身后的那些快船上,身穿黑色甲胄的黑旗军弓箭手也在坐着同样的事,他们开弓,放箭,将目光所及之处的蒙元人送进地狱。不管是在水里挣扎的还是在岸边大口喘息的,都是他们猎杀的目标。
看起来,就好像一群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一样。
羽箭一支一支的飞过来,将一个一个的蒙元人射翻。
……
一个蒙元狼骑兵看到不远处有一艘船飘着,求胜的欲望让他本能的往那边冲,虽然他不会游泳,但他爆发出来的欲望让他还是一点点的接近那艘船。水浪已经打疼了他的眼睛,他看不清楚船上站着什么人。
终于,他一只手扶住了船舷。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全身紧绷着的肌肉都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落水者,手触摸到一个能救命的东西之后是绝不可能再松开的。所以肌肉都放松下来只是他自己的错觉,放松下来一些的是他的紧绷的精神而不是肌肉。
“救我!”
他嗓子里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
“求求你救我!”
他喊着,拼尽最大的力气。
回答他的是一柄雪亮的刀子。
刀锋从他的头顶劈下去,巨大的力度下刀锋轻而易举的卸掉了这个蒙元士兵半边脑壳,红色的血液和白色的脑浆一瞬间洒进河水里,将附近的水染红了一小片。但很快,那红色就被水流冲散。
尸体朝着下游飘了出去,不知归处。
黑旗军的士兵们划着快船在江面上来回划过,将一个又一个蒙元人杀死在绝望之中。如果不了解蒙元人曾经做过什么,那么或许谁也无法理解此时黑旗军士兵们脸上的冷酷无情。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只是在不停的射出羽箭挥舞刀锋。
噗!
站在蒙哥身边的一个护卫被一箭射穿了眼窝,羽箭就那么插在脑袋上还在颤抖着。哀嚎着的士兵不敢将羽箭拔出来,两只手捂着脸痛苦的奔跑起来。他向前跑出去七步,然后重重地摔倒在地。
倒下去的时候,羽箭被他砸断,但力度作用下羽箭又深深的戳进去一截,脑壳后面的头皮鼓起来一小块,但最终那羽箭还是没有钻出来。
蒙哥还是躺在地上,抬着头看着他,没有了灵魂的蒙元大汗比那些死去的人还要像是一具尸体,倒在他身边七步之外的那个士兵,看起来都要比他有生气,因为那个士兵才刚刚惨烈的死去,而他却好像一具已经风干了千年的古尸。
“大汗!”
血牙跑过来,将蒙哥抱起来想要往远处跑,忽然眼前一黑,胸口上被一股大力撞到,他的身躯不由自主的朝着后面飞了出去,然后重重地摔落在地上。不等他有所反应,那个曾经如此轻易战胜过他的黑袍男人一脚踏在他胸口,脚往下一沉。
澎湃的内劲灌入了血牙的身体,就好像一座大山压在了他身上一样,血牙只坚持了片刻就失去了意识,昏迷了过去。
方解摆了摆手,随即有几个骁骑校过来,用特制的牛筋绳子将血牙捆绑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方解并没有直接杀了这个人,虽然血牙的体质特殊可以快速的复原,但如果直接崩碎了脑壳的话他也没有办法复生。
在血牙被击飞的时候,蒙哥也重重的掉在地上。
可他却没有任何反应,依然直勾勾地看着天空。
一直以来的自信在这一刻彻底崩碎,这种打击比他得知大轮明王并不是大轮寺里真正的主宰的时候还要大的多。
他的视线被一片黑影挡住,看不到了蓝蓝的天空。
方解低着头的身影,出现在蒙哥的眼睛里。
“如果我求你杀了我,你会不会下手?”
蒙哥问。
那声音如此的陌生难听,就好像是另一个人的声音似的。
“不。”
方解摇了摇头,认真的回答:“因为你是我的敌人,如果让敌人活着比让敌人死去对我更有利,我为什么要杀了你?你活着对我来说还有用处,我对你的惩罚也就还没有结束。你今天看到的尸体只怕也没有你们一路杀死的汉人多,所以这仇还没有报完。”
方解看着蒙哥的眼睛:“我会派人把你送到西北去,然后派人以你的名义联络蒙烈军中的王庭将军。这样一来就会有不少人回到你身边,为了维护你大汗的地位二战。我多么希望看到你们蒙元人继续自相残杀?我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休想!”
蒙哥从嘴里挤出来两个字,然后伸手去摸依然挂在他腰畔的弯刀。
“你已经没有自己决定生死的权利了。”
他的双手被两个骁骑校按住,然后很快就绑了起来。
“你可以抓住我,又怎么能控制我的精神?”
蒙哥狞笑着,寻找着最后一丝自尊。
“我能。”
方解的回答如重锤,击碎了蒙哥最后的那一点儿尊严。
“屠我百姓,破我山河,若不十倍报之,我怎么对得起百姓尊我一声王?我山河破碎几分,我边让草原上破碎几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你都不该带兵来中原,从你来的时候开始,我和我麾下将士们手里的刀子,就在等着饮血。”
他低着头看着蒙哥,俯视。
“血还不够,刀未饱饮。”
第1106章 值得冒险
也许在下游睡缓的地方,那淤积起来的是尸体会吓坏不少人。
其实方解的布置并不是没有破绽,只是看起来的合理让蒙元人没有去深思,比如登船的时候蒙元狼骑兵和战马是分开上船的,作为一个贪心的人方解才不会舍得让那十几万匹战马一同沉入江中。
面无表情的蒙哥坐在椅子上,双手还被绑着。
巡视过之后回到大营里的方解撩开帘子走进来,扫了蒙哥一眼。这座大帐在不久之前还是蒙哥的,这座大营在不久之前还是蒙元的。隔壁帐篷里传出来的哀嚎声很清楚的传进来,蒙哥却好像什么都听不到。
“旁边的帐篷里,在拷问你的亲卫。”
方解在蒙哥对面坐下来后说了一句,蒙哥抬起头双眼涣散无神的和方解对视了一眼后又垂下头,如同一个迟暮之年的老人一样,身上竟是散发这一种死气沉沉。
“我不认为你会那么心甘情愿的跟我去东疆杀敌,我也不认为你下令士兵上船到了河对岸之后还会老老实实的。我记得在演武院上课的时候,有一堂课是院长周半川亲自讲授,当时说到如何让自己的敌人上当,周院长只用了四个字……有利可图。”
方解缓缓道:“这四个字是金玉良言,只有让敌人觉得有利可图才会顺着自己的思路去走。”
蒙哥沉默了好一会儿,再次抬起头看向方解:“我听闻汉人之间有个传言,一个人身上背着的人命太多会遭到天谴折寿,你杀了这么多人,只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真幼稚啊。”
方解感慨道:“一位雄心壮志的帝王现在将报仇的希望寄托在天谴上,真是够悲凉的。如果说以前我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那么现在的我在某些时候真的会觉得天空中有神明看着世间发生的一切。但它是无情的,所以不会在意谁杀的人多。更何况折寿这种事对我来说真的没什么可怕的……又不是没折过。”
他指了指外面:“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的亲卫是扛不住骁骑校拷问的。我知道你肯定做了安排,你这近二十万狼骑到了河对岸之后要是不干点什么那才是怪事。但你怕我,因为我的修为足够在万军之中杀了你,所以你的安排必然会有一个是针对我的,想要推测出来并不难,现在还能威胁到我的人,无非是一个盖赦罢了。”
“所以隔壁帐篷里的拷问只是一个求证过程,即便没有答案我也会根据推测做出准备。你现在如果寄希望于盖赦突然杀回来为你那些狼骑兵报仇,可以放弃了。”
方解道:“我已经让部下轻骑兵换上了你们蒙元人的衣服,虽然不够,但只要前面几排人穿着,再打上你们的狼骑,骗过急匆匆赶回来的黑山军还是没什么问题。如果黑山军回来了,那么我就会再打一个胜仗。如果黑山军不回来,我这布置也没有损失什么。”
“你得意起来真像是个小人。”
蒙哥讥讽了一句。
“你可真……傻逼啊。”
方解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世界上有谁得意起来不像个小人的?得意当然要像个小人那样才爽啊。如果得意的时候还要刻意压制着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那可真是太无趣了。”
蒙哥怔了一下,他发现面前这个年轻男人真的很不一样。
“是啊……你可以尽情得意,因为你赢了。”
蒙哥低低的叹了一声。
“这才对。”
方解道:“赢了不得已,那赢了就没意思了。”
“现在你就可以安心的去东疆和洋人开战了,恭喜你。”
蒙哥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恭喜。
“我可不认为你有这样的气度。”
方解往后靠了靠:“我是急着去东疆不假,但我必须是没有后顾之忧的离开。这边打完之后,我还要安排西北的战局,蒙烈杀的汉人比你还要多,我若是放他回去踏踏实实的去抢汗位,你难道不觉得委屈?”
蒙哥愣了一下:“我觉得委屈?”
方解懒得去解释这样的冷笑话,所以转移了话题:“放心,你可能会活到我帮你除掉大轮寺里那个东西的那天。”
“可我失去了汗位。”
蒙哥怅然的摇了摇头:“所以看到那天,又有什么意义?”
“有啊。”
方解站起来,准备离开:“你活到那天的意义就在于,见证我成为这个天下最强大的那个人。”
蒙哥的心猛地一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好好活着吧,我还需要你好好活着。接下来我会安排高手保护着你一路赶到西北去分化蒙烈的部下,然后再保护着你带着部下和蒙烈开战,蒙元人自相残杀对于汉人来说绝对是一处喜剧,还是大投入的。”
方解往门外走:“好好适应你的新身份吧,从今天开始争霸天下这四个字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
北怀礼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盖赦,眼神里甚至带着乞求。已经带兵开始往回走了,蒙哥派来的一个亲兵带来的口信再次让盖赦变得犹豫起来。所以北怀礼格外的担心,担心盖赦会做决定再杀回去。
对于黑山军来说,那绝对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方解不可信,蒙哥也不可信!”
北怀礼看到了盖赦眼睛里的犹豫不决,所以急切地说道:“将军你应该知道,这封信都有可能是方解和蒙哥商议着写出来的。我们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如果这真的只是个诱饵,那么杀回去的时候面对的就是以逸待劳的蒙元和汉人的联军。”
“你的意思是,这是个陷阱?”
盖赦问。
问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神扫过那个来送信的蒙元亲兵。这种眼神里面带着的杀气太浓,那亲兵立刻就感受到了一种能蚀骨的寒意。他很清楚盖赦是个什么样的人,而自己对于盖赦来说有实在没有什么分量可言。盖赦这样的人碾死一个他这样的人,就好像碾死一个蚂蚁一样,对大局没有任何影响。
“不!”
这个亲兵连忙解释道:“大汗从来没有想过要和您成为敌人,之前和汉人联手都是假装出来的,并不是为了骗您而是为了骗方解。只有大汗做的逼真一些,才能瞒得住那些狡猾的汉人。现在汉人已经上当了,准备用大船将大汗部下二十万大军都运到沂水东边去,只要大汗的军队下了船,就能在东岸对汉人发动突袭。”
盖赦没有从这个亲兵的眼睛里看到欺骗,只有恐惧。
“也许……”
盖赦看向北怀礼:“这对咱们来说未必不是个机会……如果蒙哥真的在沂水东岸和汉人开战了,那么咱们杀回去就有可能成为最大的赢家。到时候汉人和蒙元人已经杀到两败俱伤,咱们就将汉人和蒙元人一起收拾了。”
“不!”
北怀礼的嗓音都变得沙哑起来:“将军,这绝对是个陷阱。就算不是蒙哥设计出来的陷阱,也是方解设计出来的陷阱。我比您了解方解!我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个人根本就不会真的和蒙元人合作的!”
“哦?”
盖赦微微愣了一下:“你为什么这么自信?”
北怀礼的脸色显然变了一下,讪讪道:“因为……因为我是个汉人,因为我也当初也是从长安城离开的,所以我比您要更了解这个方解的人。当年他在长安城里就是个心狠手辣的,现在有了这样的地位,怎么可能会做出冒险的事?”
这样的回答,显然没有什么破绽。
可盖赦却似乎抓住了北怀礼话语里的那种急于辩解的语气:“不对,北怀礼……你肯定在之前就认识方解。我是如此的信任你,比信任我族的部将还要信任你。你是一个汉人却在我的部族享受着贵族的礼遇,你不应该队对我有所隐瞒。”
“我……”
北怀礼张了张嘴,最终重重的叹了口气:“没错!我是认识方解的,不只是认识,还曾经和他做过一段时间的朋友。当年在长安城里,我和他是对手,那个时候我曾经以为他不过是我成功的垫脚石而已,可是却没有想到自己会仓皇出逃,而他却成就了那样的高度。”
“你到底是谁?”
盖赦问。
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北怀礼的眼睛,等待着北怀礼给出的答案。
“我不叫北怀礼,这只不过是我在逃亡的时候随便取的一个假名字。我的真名叫裴初行……大隋黄门侍郎裴衍的儿子。曾经我和方解同是演武院的学生,而且当时我的名气远比他要大。我出身于大隋名副其实的贵族,我的父亲是大隋皇帝杨易身边最受重用的朝臣……可是,后来我的父亲和他的盟友相继被大隋皇帝剿杀,方解就是刽子手之一!”
裴初行一把将脸上的面纱拽掉:“我和他是有仇的!正因为如此,难道我不该更希望将军你杀回去为我报仇?可我现在却在苦劝将军你不要回去,我根本就没有私心!你看看我的脸!”
他的脸上,有两道狰狞的伤痕。要知道裴初行曾是长安城里最有名的玉面公子之一,他的出身,他的面貌,曾经也吸引着无数少女的芳心。可是现在,这两道伤疤如此的触目惊心。只是为了活下来,他毁掉了自己的脸。
“将军!”
裴初行深深拜了下去:“我之所以不希望将军回去,是因为我坚信那肯定是个陷阱。我将所有的前程都压在将军身上了,如果将军成为草原上的大汗,我会成为您帐下最忠诚的臣子也会重新成为一个贵族,我裴家的血脉会在草原上繁衍!”
“你说的……有道理。”
盖赦点了点头:“没错,你这样劝我确实没有私心。站在你的角度来看,你更希望我回去杀了方解才对。我不该怀疑你的忠诚……可是,我现在却决定要回去了。我不管你是北怀礼还是裴初行,你以后还是我帐下最受重用的人。但是现在,我必须回去。”
盖赦的眼前恍惚了一下,似乎又看到了方解的那封亲笔信。
“我也很想知道,将军还能否用出那样一刀?”
他站起来,深深的吸了口气:“这样,北怀礼,我将大军分成两队。我亲自带着十万精骑杀回去,你带着剩下的十五万人马作为后队。若是我真的进了陷阱,你还能带兵把我拉出来。狼骑不过十六七万人,汉人的军队不过十几万。所以,就算我中计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我相信你的领兵能力。”
裴初行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去劝。
“不必劝我了。”
盖赦摆了摆手道:“若能一战除掉蒙哥和方解两个强敌,冒险也值得。”
第1107章 看不清楚的局面
北怀礼站在那里,身后是一片空旷,身前则是调整方向准备出征的黑山军二十几万铁骑。盖赦没有想到,连北怀礼自己都没有想到,最后他会拒绝了盖赦。盖赦打算让他领兵十五万作为支援,盖赦自带十万人马杀回去。
可是,北怀礼却摇了头。
他虽然已经习惯了北怀礼这个名字,却还没有忘记裴初行这个真名。当盖赦问他为什么的时候,他的回答是……人生大起大落之事不可经历太多,当初那巨变还没有摧毁我的心志,若是今日再败,我想,日后我再也没什么雄心壮志。与其如此,还不如避开。
所以,他选择了离开。
盖赦没有劝他留下,因为盖赦很清楚当一个人已经萌生去意且对自己已经失望之后,劝是劝不住的,即便勉强留下,最后两个人之间也再没了之前的那种信任和默契。
如裴初行最后对盖赦说的那番话一样,无法辩驳。
裴初行说:“今日我说不去,将军说去。若是将军大胜而回,必然看轻了我,以后再用我的时候也会时时想起今日我苦劝之事,又心存不屑之意。若是将军大败而回,若见我如何面对?只怕到时候,将军第一个就要杀我。”
也正是因为这番话,盖赦没有再说什么。
看着那些脸上带着期待激动之色的黑山军士兵们重新出发,裴初行忽然想说一声一路走好。他无比的坚信这一次方解绝不会毫无准备,当初在演武院的时候周院长曾经说过,只有当地人有利可图的时候才会如苍蝇一样扑上来。
他站在那,一直站了很久。
直到所有的黑山军士兵都消失在他视线之中。
“出来!”
裴初行忽然转身,扭头看向一块大石后面。天色已经晚了,落日的云晖是一种血的残红色。
“你的声音很熟悉。”
从大石头后面出来的人让裴初行的脸色骤变,然后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做出防御姿势。这个人的突然出现,让他有一种掉进了冰窟里的错觉。
“裴初行?”
方解问。
“你……竟然记得我的声音?”
裴初行忍不住再往后退了一步:“这么多年过去,你不可能还记得我的声音!”
“为什么不可能?”
方解站住,看着那个面容上有两道狰狞伤疤的男人。曾经,这个男人是长安城里无数少女梦中的如意郎君。曾经,他被人称为那一期演武院学员之首的最强有力的竞争者。曾经,他的家族站在长安城的几乎最高的那个层面。
都是曾经。
方解摇了摇头,他也没有想到会在黑山军遇到这样一位故人。
“我只不过是想来看看,盖赦会不会真的回去。看你装束不似盖赦的族人,所以我便好奇留下看看你要做什么。我没有认出你,但你的声音我还没有忘记。因为你曾经是我的目标,每一个曾是我目标的人几乎所有的特征我都记得。因为在某个时段会特别注意,所以印象也就极深。”
“你要杀我?”
裴初行感觉自己的嗓音微微有些发抖。
曾经,他虽然将方解视为对手,但绝对不会对方解害怕。那个时候的方解不过是一条有些粗野的闯进了锦鲤池子里的泥鳅,虽然惹人注意,可却并不具备让裴初行恐惧的实力。但现在不一样了,方解的出现几乎让裴初行窒息。
“你若与我为敌,我会杀你。”
方解很认真地说道:“但你现在已经不在黑山军中,所以你我便不是敌人。我不杀你,只是想出来和你聊上几句。”
“你我之间无话可说!”
裴初行咬着牙齿回答。
“或许是的。”
方解靠着大石头,眼神里有些苍凉:“我一直没觉得你是我的敌人,现在也一样。你父亲死的时候我不在长安,所以来不及救援。”
“闭嘴!”
裴初行忽然暴怒起来:“你会救他?!你巴不得他死吧!”
“不。”
方解摇头:“不管你父亲做了些什么,当初他对我没有起过坏心,所以我为什么想要他死?当初我南下,给你父亲送了一副水晶打造的眼镜,你父亲便记着我些许好处,不时透给我一些消息。之后我曾派人进京给你父亲送了银子,又买来不少消息……无论如何,我们也算不上敌人。”
裴初行怔住,这些事,他都不知道。
“如果当时我在长安城的话,真的会救他。”
方解笑了笑:“不管你信还是不信……你走吧,当初那一届演武院学生没活着几个了,怡王杨胤造反,那一届学员牵扯其中的十之四五,后来杨易开始杀人之后,涉及其中的又有十之二三。再剩下的,也多半死在乱战之中。”
“我不需要你可怜!”
裴初行怒吼了一声。
“可怜之人才需要可怜,你不可怜,我何必要可怜你?”
说完这句之后,方解似乎失去了谈性:“当年演武院里最受人关注的莫过于裴初行和虞啸,后者死于我手,我不想再添一条人命。”
“虞啸死了?”
裴初行脸色变得极难看,方解提到虞啸这个名字,他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当年在演武院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的对手不过二三人,排在第一的就是左武卫大将军虞满楼之子虞啸,排在第二个的就是江南谢扶摇。
后来虞满楼牵扯进了怡王杨胤造反的事里,被满门抄斩。他当时甚至连兔死狐悲的感觉都没有,有的只是高兴。一个家族倒下去,对他们虞家来说可不一定是坏事。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对他来说更加值得庆贺。
可是现在,这个名字竟是让他心里有一种悲凉。
“蒙哥败了?”
裴初行忽然问了一句。
“是。”
方解点了点头:“就在昨日,全军覆没。”
裴初行嗯了一声:“我听闻你要代表去东疆?”
“是。”
方解再次点了点头:“外敌乱我边疆,不能不去。”
听到这句话,裴初行的心再次震动了一下。方解的语气中,似乎整个天下都已经是他的了。也正因为这句话,裴初行才真真正正的觉悟,原来他和方解两个人,已经不在一个世界了。
“你可有去处?”
方解问。
裴初行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我从长安逃离,不敢有一丝松懈,战战兢兢,惶惶如丧家之犬。我不甚至不敢在中原停留,一路跑去草原避难。机缘巧合,我进入黑山军中,盖赦待我以诚,我曾想助他成就霸业,也算让我裴家的荣耀在另一个国家里延续。但是现在,这一切都已经是梦幻泡影。天下之大,我似乎只剩下找一个山野林中隐居的退路。”
“去长安城吧。”
方解转身离开:“我要重建演武院,需要一些教习。”
裴初行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无声的叹息。
……
沂水西岸,一片空寂。
什么都没有。
倒是河东岸,火光滔天。
盖赦站在一座高坡上,举着千里眼看向东岸,眉头紧锁。
看起来,蒙元人和汉人真的在厮杀,从火光来看,汉人的整个大营都被卷了进去。如果此时他率军杀过去的话,毫无疑问拼到了如此境地的双方都拦不住他。不过可惜,盖赦即便有心过去,可却无能为力。
因为他没船。
从千里眼,盖赦看到了骑兵在大营里来回冲杀。
看起来,蒙元人已经占尽了优势。
“将军,咱们……怎么办?”
他手下一个亲信将领也是皱紧了眉头,这个时候杀过去无疑最有利,可是没有船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蒙元人一点点的将胜利攥紧,等到天亮之后,黑山军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已经取胜的蒙元人又岂会再让他们过河?
对岸江边,大船上的汉人士兵似乎正在倾尽全力的放箭,试图为岸上的汉人挽回颓势,可是那些水师士兵们也不敢贸然下船,水师士兵装备精良但防御力很低,且大部分是弓箭手,一旦到了岸上,狼骑兵冲过来就是一场屠杀。
“再看看。”
盖赦回了一句,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对岸。
“将军你看!”
他的亲信将领指着远处叫了一声。
一艘大船看起来起了火,能看到大船上的水师士兵们疯了一样的往水里跳。一条大船起火,靠近这艘船的其他大船纷纷避让,唯恐被火势蔓延吞噬进去。看起来那船是被蒙元人用火箭点着的,可见岸上蒙元人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汉人的大船往下游撤走了!”
有人指着远处大喊。
盖赦的眼神一亮。
“在败势面前,忠诚没有任何分量。那些汉人的水师士兵一定是看到大势已去,所以才会离开。方解这一败,只怕难以回天了。不过,以方解的修为要想击杀蒙哥并不难,毕竟蒙哥身边没有什么真正的高手护卫了。”
盖赦想了想说道:“方解为什么没有这样做?”
“将军,抓到一个汉人的伤兵!”
几个黑山军士兵架着一个汉人过来,看起来那汉人士兵已经奄奄一息,眼帘都垂着,似乎随时都会死去。盖赦从马背上跳下来,伸手捏着那汉人士兵的脉门,过了一会儿后松开了手。这个汉人士兵体内没有一丝一毫的内劲,显然是受了重伤,看他身体上没有外伤,应该是被高手的内劲震伤了气海丹田。
盖赦认得这汉人身上的衣服,那是黑旗军骁骑校的装束。
“方解在哪儿?”
盖赦问。
“在……”
那个骁骑校士兵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对岸看了一眼,然后喃喃道:“主公在大营里,和那个从十万大山来的人死战……那个人,是月影堂的人。”
说完这句话,那骁骑校随即昏迷了过去。
盖赦眉头皱的越来越紧,这个骁骑校已经几乎失去了神智,所以看起来不似说谎。方解没杀蒙哥的缘故,难道是因为月影堂来了高手?盖赦知道月影堂的人,他也见过那个九先生,知道九先生修为很强。不过,据说九先生死于方解之手了。今日又有月影堂的人来,莫非是为九先生报仇而来?
若真如此,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方解不干脆直接杀了蒙哥了。
因为方解……抽不出来身!
“派人悄悄过去,我要知道方解是不是真的被大修行者缠上了,那样级别的厮杀,瞒不住人的。”
第1108章 陷阱还是巧合?
面前隔着一条大江,盖赦的二十几万战力惊人的黑山军就过不去。
河对岸的火光中能看到狼骑兵纵横驰骋,能看到汉人的步兵已经逐渐溃散。而大江上,汉人的水师战船开始缓缓撤离,在这样战局已经无法改变的时候,水师为了自保而离开也是情理之中。
盖赦的眉头却锁的很深,他心里满是疑惑。
方解为什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让大船将狼骑兵都接到河对岸去,这对黑旗军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一旦正面接触,平原野战,即便黑旗军训练有素,面对将近二十万狼骑兵的冲击也难以取胜。方解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没有考虑到这样的情况出现?
盖赦坚信,方解可不是一纸协议就会觉得万事无忧的人。
正因为这怀疑,所以盖赦总觉得自己看到的是假象。哪怕看起来对面的厮杀再真实,他还是觉得那是假的。若是换作别人或许已经下令打造浮桥准备过河了,因为河对岸的双方都没有余力来阻止黑山军过河。而在中原征战的这段时间,尤其是在准备强渡沂水的诸多战役中,黑山军已经学会汉人打造浮桥的方法。
虽然现在仓促期间等到浮桥造好也要天亮了,可这种机会对于黑山军来说无疑是极大的诱惑。
一战,可以灭掉蒙哥和方解。
但
盖赦是一个出色的将领,领兵多年大大小小数百战的经验告诉他,这样的诱惑看起来美味至极,但往往都是陷阱。如果因为贪食而贸然过去,对面的美食就会在一瞬间变成狰狞恐怖的野兽。
“将军?”
他身边的亲信试探着叫了他一声:“要不要下令准备渡河?如果现在开始准备浮桥的话,天亮之前就能铺完。”
盖赦摇了摇头:“如果咱们现在过去,渡河过半的时候十成十会被人伏击。之前我决定回来,是因为这确实是一次机会。但现在看来,这突然到来的机会也许是敌人联手做出来的假象。”
“那咱们怎么办?”
他的亲信问。
盖赦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昏迷倒在地上的那个骁骑校,眉头皱的更深了些。他已经派手下修为不俗的人过河去打探,如果真的有大修行者交手必然瞒不住人。若是坐实了方解真的是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大修行者缠住无法分身的话,那么蒙哥趁机率军进攻倒是有几分可能。
在这件事没有确定之前,盖赦决定就在这里观望。
时间缓缓流过,月亮慢慢的从天空的这边转移到了那边。对岸的厮杀声已经渐渐平息下来,当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河对岸已经看不到多少人在。不过,透过千里眼能看到那一地的尸体。
有失去了主人的战马就站在那里,等待着主人苏醒过来再次并肩作战。
盖赦一夜没睡,他不时走上高坡观察对面的局势。
当阳光变得明亮起来的时候,盖赦的脸色还是有些急切。从目前看到的场面上来分析,毫无疑问是汉人败了。看衣着,地上的死尸大部分都是汉人的。虽然也有蒙元狼骑士兵的尸体,数量上比汉人要少的多。
对岸已经没有多少人不代表厮杀已经结束,应该是蒙元人在追击溃退的黑旗军。河对岸就是大隋的戍京道,戍京道没有什么险要之地,一马平川。从沂水往东,一直到和江北道的交界处才是连绵不尽的大山。
汉人如果败了的话,至少几百里的平原上他们只能被蒙元人一路追杀。当年大隋太祖皇帝杨坚在西北和蒙元人第一战的时候,靠着枪阵让轻骑兵吃尽了苦头。在草原上来去如风习惯了冲杀了狼骑兵,第一次面对结阵的汉人步兵确实显得太多自大。他们按照习惯,以为一个冲锋就能将敌人杀光,可是冲过去的时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美味的蛋糕,而是一片泥潭。
陷入枪阵之后,轻骑兵难以移动,坐在马背上的士兵简直就是枪兵的靶子,一戳一个准。
正因为那自大,第一战,蒙元人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也许会有人不相信,当初那一战大隋战兵在兵力上远不如狼骑兵,而且是以步兵对战骑兵,结果那一战,狼骑兵战死士兵的数量是大隋战兵战死士兵数量的一倍以上。
但这并不是绝对,那一战汉人步兵之所以在战果上显得如此辉煌,第一是因为狼骑兵的自大狂妄,第二是因为狼骑兵对大隋战兵的不了解。
有这样的大胜,当然,也不要忘记天佑皇帝第一次西征的时候,那葬送在草原上的近七十万精锐。一旦枪兵和盾牌手结阵,轻骑兵确实没有什么办法。可是一旦步兵形成败势转身开始逃的时候,那么轻骑兵除了尽情的屠杀之外还能做什么呢?
草原上,那将后背暴露在狼骑兵面前的近七十万精锐步兵,就是这样被狼骑兵在后面追杀屠尽的。
看起来,黑旗军的败似乎和隋军在草原上的败如出一辙。
“有斥候回来了!”
一个亲卫过来对盖赦垂首道:“将军,派过河的斥候回来了几个,带回来很重要的消息!”
……
“将军。”
才从对岸赶回来的斥候百夫长显得有些疲惫,一夜没睡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发黄,再加上奔波,所以脸色很不好。但即便如此,他脸上那种兴奋却无法掩饰。所以在这疲倦的黄中,又有一种兴奋的红。
“昨夜里确实是蒙元人赢了。”
这个斥候嗓子有些发干沙哑,或许是一直没有喝水的缘故:“属下在一片林子里找到了几户避难的汉人百姓,本来是住在江边为汉人撑船的,结果昨天夜里蒙元人突然杀了过来,黑旗军猝不及防连大营都被攻破。这些百姓逃到林子里藏起来,侥幸躲过了昨夜里那一场屠杀。”
这个斥候百夫长整理了一下措辞后继续说道:“据那几个汉人百姓说,好像是方解主动派大船将狼骑兵接过来的,为了让狼骑兵没有威胁,昨日渡河的时候,狼骑兵和战马还是分开运送的。狼骑兵刚到河对岸的时候,也是按照黑旗军的划分出来的营地驻扎,战马是由黑旗军的人负责看管。”
盖赦听到这话,忍不住问了一句:“后来为什么打起来?”
百夫长道:“那几个汉人百姓也不知详情,只是天黑之后,黑旗军大营里忽然出了事,他们住的很远都看到大营里的异象,其中一个恰好去大营里送鱼才回来,他看到有一大团青色的雾气在远处突然出现,方圆足有几十米,紧跟着那雾气四周便地震一样摇晃起来,连土地都裂开了口子。”
“一开始那汉人百姓好奇,还凑过去看了几眼,他说看到不少帐篷都被飓风卷起来,然后看到那风吹过的地方,人立刻就被绞碎成了肉泥。他吓得不敢停留就跑了,他说那种可怕的场面一辈子都忘不了。”
百夫长咽了口吐沫继续说道:“属下推测着,那应该是大修行者之间的战斗。然后有人看到那青色的雾气开始往大营外面移动,似乎是不想让大营遭受破坏似的,快速的移动到了大营外面,然后朝着东边去了。”
“这异象之后不久,蒙元人那边就动了。据说是蒙元人趁乱冲击了黑旗军的营地,将战马抢了回来,然后开始冲击黑旗军的大营。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黑旗军指挥一片混乱,各营之间几乎没有配合协调,以至于狼骑兵突进的速度极快,只一个时辰就杀穿了汉人的大营。”
盖赦听完之后,紧紧皱着的眉头倒是稍稍松下来几分。
“那青色的雾气,料来应该是方解的青界了。”
盖赦记得很清楚,方解的界是什么样子。那日两人一战,虽然时间很短,但给彼此带来的震撼都是无以复加的。方解以界化刀和他的以刀化界硬碰硬的对了一招,结果盖赦竟然没能一刀毙敌,所以盖赦惊惧之下退走。
盖赦喃喃了一句之后问:“可曾打探到黑旗军大营里哪个穿破旧道袍的老道人的消息?”
“有!”
斥候百夫长使劲点了点头:“这个是好多人都看到的,当时在江边那几个汉人百姓亲眼所见。方解派大船接蒙元人过河的时候,那个穿破旧道袍的老道人出现过,之所以那几个汉人百姓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当时那个老道人很奇怪……他们说,那个老道人手里牵着一条铁索,而铁索的另一头居然绕在一个人的脖子里。就好像牵着一条狗一样,而被牵着的那个人,穿一身白色的僧袍,眉目俊美。”
“大自在!”
盖赦的脸色猛地一变。
百夫长没有察觉到盖赦脸色的变化,继续说道:“那老道人牵着穿白色僧袍的人在江边和方解还有蒙元大汗蒙哥交谈了几句之后就走了,往西。”
蒙哥的心里简直就是翻江倒海一样!
现在几乎可以确定了,大自在之所以失踪是因为被那个叫萧一九的老道人擒住了。至于他们去了何处,盖赦推测十之八九是奔着大雪山去了。而就在萧一九走了之后,突然来了一个修为极强的人和方解交手,以至于方解为了避免损失不得不离开大营。想必那个时候,蒙哥是亲眼所见的。所以蒙哥立刻做出决定,下令狼骑兵将战马抢回来然后对黑旗军发动了突袭。
这一切,应该都是巧合的。
如果不是因为萧一九走了,方解身边没有大修行者做帮手,那个神秘来客不可能敢对方解出手,毕竟萧一九的修为之强现在放眼天下也没有几人能出其右。
方解和那个神秘的大修行者激战离开,让蒙哥看到了希望。对于蒙哥那样的人来说,自然不会放弃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狼骑兵骤然发威,黑旗军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击败也就变得轻而易举。
盖赦深深的吸了口气,脸色逐渐变得平静下来。
“这是巧合?”
盖赦自语了一声,心里虽然已经推测到了这些可还是有些疑惑。
“准备浮桥,不过没有我的号令之前不准轻举妄动。”
盖赦转身吩咐道:“我要亲自过河去看看情况,如果没有埋伏的话,我会发讯号过来,你们立刻渡河!”
“遵命!”
黑山军所有将领抱拳应了一声,每一个人的脸色都很凝重肃穆。
第1109章 只擒不杀难于杀
风是从东边往西吹的。
盖赦站在河边抽了抽鼻子,空气中似乎弥漫了一点血腥气,但并不是很重。他微微摇了摇头,心里的疑惑始终都在。不过正因为这风向的缘故,血腥味淡一些倒是在情理之中。
他随手把站在身边的亲兵腰畔弯刀抽了出来,往河里一掷,那刀就如闪电一般贴着水面往前急冲出去,看着就好像一条大鱼的脊背一样。盖赦纵身一跃,轻飘飘落在那弯刀上,反手一掌击打在水面上,反震之力推着他向前而去。
沂水河道宽阔,但他这一掌竟是极为浑厚,反震之力绵远悠长,推着他一路往河东岸过去。
可才到河道中间,盖赦的脸色忽然一变。
他转头往上游那边看了看,隐隐约约中似乎有一团青色的雾气一闪即逝。盖赦的眉头微微皱起,看了看对岸那遍地死尸,又看了看上游那边。稍稍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他竟是脚下在水面上点了一下,那弯刀便转了一个方向往上游冲了出去。
空气中的元气似乎在剧烈的波动着,到了盖赦这个级别的修行者对天地元气的变化感应极为敏锐。在他感觉里的剧烈变化,一般的修行者怕是感觉不到的。那震动的地方距离此地极远,而元气向那边缓缓流动,显然是有人在大规模的调动天地元气,四周的天地元气向那边流动补充所致。
黑山军的将士们看着将军往上游逆流而上,都有些不知所措。
“原地休整,再派斥候过河探查。我不回,不可渡河。”
盖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手下人这才稍稍踏实了一些。
盖赦站在弯刀上负手而立,那弯刀被他内劲激荡着往前破浪而行。刀身本重不可能在水面上漂浮,但修行者便是有这样的能力,变不可能为可能。远远地看起来,盖赦就好像站在水面上自动朝着上游滑行似的。
远处天地元气的变化似乎有了改变,显然是变动了方位,移动的速度颇快。盖赦心里有些急,这种天地元气的变化显然是只有大修行者才能弄出来的。从天地元气流动的范围如此之大就能推测出这一点,而之前看到的那似乎是一闪即逝的青色雾气,让盖赦不得不认为那是方解的青界。
就这样,盖赦踩着弯刀一路逆行出去足有六七里远,随即感觉到天地元气的变化来自于东岸西北方向。盖赦随即掠上河岸,那弯刀失去了内劲的推力随即沉了下去。
上了岸之后,盖赦回头看了一眼。
大江两岸断断续续生有芦苇,虽不茂密,但却遮挡住了视线。回头看时,已经看不到了他部下军队。不过盖赦心里并没有什么担忧,他部下黑山军训练有素,且只遵守他一个人的号令,只要黑山军不渡河,便进不了别人的陷阱。而在江边开阔地,盖赦料想也没人敢对二十几万黑山军发动进攻。
他对自己的军队,向来极有自信。
感受着天地元气的变化,盖赦再次调整了方向。
他脚下发力,速度快得惊人。即便是此时遇到人只怕也看不到他,他的速度,除非是有人从远处一直盯着他看才能隐约见到。若是之前没有发现的话,怕是他从普通人身边掠过,普通人也只是感觉到有一阵没来由的风吹过罢了。
又向东北行了差不多十里,天地元气的变化随即越发的强烈起来。
盖赦掠上一棵参天大树,站在树梢上往东北方向了望。这一看之下,心里顿时一震。
只见视线可及之处,一个足有几十米方圆的青色雾气就停留在那里。因为离着还比较远,所以看不清楚雾气中有什么。但盖赦可以确定,那就是方解的青界。他知道大袖修行者开界所需要消耗的天地元气有多大,若非激战,方解不可能开这么长时间的界。
不过也由此可见,方解的内劲很深厚。换做一般的大修行者即便能开界,但也支撑不起如此的消耗。
那青色雾气外围,似乎有一种很诡异的力量存在。就好像有什么巨大无比但无形的东西,正在一下一下的狠狠地拍打着青界。而这种拍打不是普通的抬起落下那样,而是一种盖赦说不清楚却能感应清楚的力量。
很诡异。
似乎那力量是一个圆,没有缝隙,连绵不尽。
盖赦心里一震,他知道这种力量的强大。若非方解开出了界,只怕早已经被折磨死了。这种力量是周而复始的,没有结束没有开端,一旦运行起来,除非施术者中断,很难被其他人以外力破坏。
换句话说,方解此时就如同在面对着数不清的人,每人给他一拳,一拳过后下一拳连接的毫无罅隙。因为没有罅隙,所以方解连还手的余力都没有,只能靠着青界支撑着防御。
本来想立刻过去看看的盖赦改变了主意,他打算继续观察一阵。因为他能感觉的到,现在攻击方解的那个人虽然看不到,但其修为极强,若是他贸然过去的话难免被牵连其中,而这种力量的诡异和强大,连盖赦都没有自信可以击败。
就在盖赦才想到观望一阵的时候,似乎那个不知道藏身何处的神秘人也发现了他。一股很雄浑的内劲突然出现,朝着这边如一条怒龙一般冲了过来。盖赦脸色一变,从大树上一跃而起,他才离开,那内劲便轰然砸在大树上,直接将那棵合抱粗的大树几断,大树向后倒下去,巨大的树冠砸起来一片烟尘。
“不知是哪位前辈高人,还请住手。我不是你的敌人,现在和你交手的那个人也是我的敌人。所以,你我或许可以联手,这样杀死方解就能更快一些。”
“哦?”
远处传来一个声音,似乎充满了疑惑:“我如何信你?”
听声音,倒是分辨不出年纪。
盖赦道:“这倒是简单。”
他答完这句话之后,忽然双手和握,如同握住了一柄长刀一样,他将双臂高高举起,然后朝着方解所在狠狠的劈落。
这一刀
是在表明态度!
……
“霸刀盖赦,果然名不虚传。”
声音再次传来的时候,盖赦就知道自己还是上当了。
那一刀,被一种很强大的力量挡了下来,根本就没有劈到方解身前,而在这同时,方解也撤去了他的青界,朝着这边掠了过来。紧跟着,盖赦就感知到自己身后的退路被人挡住了,而挡住自己的人,正是那种强大力量的来源。
所以,盖赦的心猛地一紧。
这个神秘人的修为,显然在他之上。之前那人还在他正面和方解假意交手,但是那人出手拦住自己劈向方解的那一刀之后,瞬息之间便到了他身后。这人就好像能打开虚空之门似的,一步进去一步出来,便换了位置。
盖赦知道,当修为达到一定的高度之后,能有大修行者达到这样的短距离瞬息移动的程度。不过这种距离一般不会太远,传闻中修行一道的开创者桑乱,曾经能做到在三五里之内的瞬息移动。
不过,那也只是传闻。
这个人展现出来的速度还没有达到那种瞬息移动的高度,不过速度已经快得惊人。盖赦自问,还做不到这样。所以相对来说,此时腹背受敌的他,威胁更大的来自于身后那个神秘之人。
“你是何人?”
他问。
问过之后他心里忽然闪念,答案在问出口之后随即而来,何须那人回答?
“知道了……中原道宗萧一九,也果然名不虚传。”
他说。
身后那人哈哈笑了起来:“只不过是方解做了一个好局而已,你以为我真的已经向西而行,所以才会过来找方解的麻烦。若是你知道我还在,又怎么可能有胆子带兵回来?方解只不过是画了一个美味可口的佳肴,就把你们这些贪心重的家伙都引了来。”
盖赦皱眉:“我们这些?”
他想了想后点了点头:“是了……蒙哥想必已经败了,河岸上遍地死尸也是方解做出来的局,我因为看到了这美味所以来了,蒙哥那般贪心比我还重的人怎么可能放过?这局做的其实并不如何高明,只是抓住了人心。”
方解在距离盖赦百米左右停住,听盖赦说完这句话后回道:“将军本已经走了,若不能将这美味画的诱人些,将军怎么肯回来?”
盖赦深深吸了口气:“你们两个联手,看来今日我是必死之局。”
方解却摇了摇头:“不。”
他指向盖赦身后:“萧真人不会出手,他还要西行做事,不能耗费太多的内劲。而且他身边还牵着一条叫大自在的狗,如果他出手的话,狗跑了可怎么办?今日这一战还是你我二人之间的事,萧真人在只是为了防止你走掉。”
盖赦回头看了一眼,随即看到大约百米之外,那穿了一身道袍的萧一九站在那儿,身边地上趴伏着一条狗一样的人,那身上本是雪白一尘不染的僧衣,早已经变得脏污不看。而那本来白莲花一样出淤泥而不染的大自在,脖子里绑了一条铁链,何其狼狈。
而最让盖赦心里发怒的,不是中了方解的局,而是蹲在那看着他的大自在,竟是一脸的幸灾乐祸。那表情很明显就是,哎呀你也掉进来了啊,快来陪我。而且,大自在被萧一九擒住显然有一种做狗的觉悟,就那么蹲在那,很适应自己的新身份。
这种态度,令盖赦恶心。
“能告诉我,蒙哥那十几万大军如何被你所灭吗?”
在这个时候,盖赦忽然问了这样一句话。
方解点了点头,然后将经过简略说了一下。盖赦听完之后脸色逐渐平静下来,他看着方解抱了抱拳:“全都被你算计了进去,这份心智令人敬佩。战场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正邪,手段也没有什么光明黑暗。能赢就好,你做到了。”
这话,自然不是真的的恭维。
方解却不恼火,缓缓说道:“你不是没有机会,为了骗你来我耗费了大量的内劲支撑情青界,所以萧真人不出手的情况下,你未必不能杀我。我做这局非但困住了你,也困住了我自己,你我相处之地一般无二,所以还算公平。况且……骗你的,未必都是假的,不久之后真的会有一个大修行者来找我,我先要和你打再要和他打,比你面对的还要艰难些。”
盖赦不解:“既然如此,你何不索性请萧一九出手杀我?”
方解摇头:“我本是要杀你,但现在改变主意了。就好像我本是要杀大自在一样,留着你们还有大用。所以今日,我只擒不杀。况且这是我自己的事,当然是我自己来做。”
盖赦皱眉:“你想擒我?哈哈哈哈……方解,你倒不是一般的自大!”
方解嘴角微微向上挑了挑:“试过不就知道?”
第1110章 不光明磊落的决战
此时的大自在,心里其实真的有几分兴奋。
他如今被萧一九用铁链子绑住,非但连阶下囚的身份都没有,简直如一条狗一样的地位让他心里无比的愤怒,可他却绝不会因此而自尽。他不知道自己的心理扭曲,坚定的认为这是一种求生的本能。
所以,当他看到盖赦也中了人家的算计的时候,心里有几分兴奋。这是一种我自己死不如大家一起死的想法,在大自在心里滋生,并不奇怪。
作为最先被方解拿下的人之一,虽然他不是方解亲手所擒,但他对方解的恨要远远的超过对萧一九的恨。这一切都是方解的算计,包括他,包括那个可怜的蒙哥,包括现在这个可怜的盖赦。
当大自在听到方解说萧一九不会出手,而是他自己面对盖赦的时候,大自在的心里更加兴奋起来。他知道盖赦的修为有多高,当初那三个大自在都被盖赦干掉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所以他不认为方解能赢,更何况方解居然大言不惭的要将盖赦生擒。
生擒比起击杀来,要难的多。
本来是对盖赦的幸灾乐祸,现在是期盼着方解被盖赦所杀。
所以,他比另外三个人都迫切的想要看到这场交手的开始。
打吧打吧,两败俱伤才好呢……不不不!要两败俱死才好呢。大自在在心里呐喊着,等待着,迫切的想知道结局。他已经暂时忘记了屈辱,只想看到方解和盖赦是谁死在谁手里。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心思,萧一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佛宗大轮寺里是一种什么样的环境,才会造出你们这样扭曲的人。也许是长达千年的压抑,也许是野望的滋生……但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杀你只是因为留着你有用。但如果你让我觉得恶心,我何必留着你?”
大自在表情明显僵硬了一下,随即展现出一张谄媚的笑脸:“怎么会呢,我又不是个笨蛋,我打不过您,所以放心吧,我会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恶心的。”
看到他此时的表情,没有人会怀疑下一秒大自在会蹲在萧一九身边舔舔那双打了补丁的靴子。当然,如果大自在真的做出这样的举动,那么萧一九会立刻一掌拍碎了他的脑壳,然后将靴子脱了扔掉。
萧一九不再说话,而是将视线重现放回到远处那两个人身上。大自在也是一样,蹲在那眼睛一眨不眨的等待着这场大战的开始。
“虽然觉得你自大到可笑,可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生擒我,而不是啥了我?”
盖赦问。
方解道:“不杀你和不杀大自在的理由一样,但却不能说。我留着你们还有大用,这大用到了那一天你们自然会知道。当然这绝不是什么美好的事,所以还是不告诉你们的好。”
“方解,你真的以为你什么事都能做到?”
盖赦认真道:“说实话,我极钦佩你的天赋。我穷三十三年方能以刀化界,而你只是看我运刀便悟出了其中的道理,所以能以界化刀。你这样的人放眼天下也没有另一个可以相比了,若非是敌人,我倒是真想和你做个朋友。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不认为渐悟所积累的力量,比不上你这顿悟!”
方解将手里的朝露刀插在地上:“我知道你是在借着说话的时间来找机会退走,你从心里今天就不想打这一战。因为你的霸刀之威,全在一个霸字上。但你现在的觉得自己被人算计了,又有萧真人那样的大修行者在背后看着你,所以这一个霸字就施展不出来。没有那天下舍我其谁的霸气,你的刀也就不可怕。”
“你自己深知这一点,所以才迟迟没有动手。你那一刀的威力全在意境上,面对敌人的时候你的霸气就好像一座大山压在敌人的意志上,所以那一刀才会如此的势不可挡。但是现在你觉得萧真人是压在你意志上的一座大山,你有顾虑,就不可能一往无前。这一战,还没有打,你已经输了大半。”
盖赦沉默了很久,然后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
“但!”
他猛的抬起头:“既然已经到了绝境,我自当全力一击!”
“等下!”
方解忽然摆了摆手,已经双手虚握的盖赦被方解这一声喊硬生生顿住。
“你应该知道……”
方解笑着说道:“我这样的人,既然要算计就要算计到最好最全面。我把你引来自然是为了擒你,可你身后还有二十几万黑山军骑兵,我怎么会忘记这一点?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你被我引来之后,我就没有别的法子对付你那二十几万部下?”
这一句话,让盖赦的心境更乱!
“不可能的!”
盖赦使劲摇了摇头:“我已经下令大军稳守不动,你就算已经击败了蒙哥,但你手下兵力不足,你不敢让你的士兵贸然进攻。就算你有水师又能怎么样?我的士兵不会渡河,只要不渡河,你的水师就发挥不出威力!只要水师的力量没有发挥出来,以你那十万步兵,难道能打赢我的二十几万骑兵?你只不过是想乱我心境而已!”
“你当然可以这么想,不过……我还真的有法子让你的部下渡河。而只要你的部下开始渡河,半渡之际向来是进攻的最好时机。”
方解微笑着回答。
“你……在骗我!”
盖赦觉得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着,所以他强行稳住。到了这个时候,他的心境已经乱的极彻底。
“真的没有骗你啊。”
方解道:“我麾下有骁骑校,骁骑校中有十三个千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专长。其中有一人修为一般,算不得什么真正的高手。不过他有一个绰号,叫做千手千面,最是擅长易容之术。若是没有意外的话,此时他所装扮的你已经回到了你的军队里,然后下令渡河……而我的水师,就在下游等待着,只要你的队伍开始渡河,水师就将出动截杀。而我在昨日夜里,就把我所有的轻骑兵都布置在河西岸,距离你的人马所在不超过三十里。”
“你回来的太急,必然不会派斥候大范围的在西岸探查,而是将注意力都放在东岸。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的斥候差不多都被派到东岸了吧?所以,当你的人马开始渡河的时候,我的水师会在大江上发威,而我的步兵会在东岸以逸待劳,我的轻骑兵,会在西岸绕到你队伍的身后突然袭击……如此一来,谁说十万兵,打不过你二十万兵?”
方解的笑容里,透着一种很强的自信:“要算计你不难,难在于把你的人马都算计进去,这也是我为什么到了沂水之后一直没有带兵和你和蒙哥开战的缘故,我就是在寻找着这样的机会。我借沂水之威灭蒙哥二十万狼骑,然后再借这一战的影响,灭你二十几万黑山军……盖赦,你其实心里已经承认我说的不是虚假之言了,所以你的心境真的已经很乱很乱。”
方解的话就好像威力强大的攻势,比真正出手还要让盖赦难以抵挡:“现在如果你赶回去应该还来得及,杀死我派去的那个假的盖赦之后,还能带着你的队伍尽快撤离。可是,逃走……这和你穷三十三年之功修行的霸道相悖啊。你若一心想着逃走,又怎么可能用出那样霸气的一刀?”
他的话如刀,一刀一刀戳在盖赦的心里:“没错啊,我就是在乱你的心境。你那一刀,只有在你充满自信的时候才能用的出来。但你现在已经没有自信了,你在担心自己的退路,还要担心你那二十几万部下的退路,时时刻刻想着退路,哪里来的一往无前?盖赦,若你愿意投降,我能保证你不死。还能保证你部下士兵多存活下来一些……总不会像蒙哥部下那些狼骑兵似的,全都杀死。”
“噢……对了。”
方解笑着说道:“蒙哥部下的狼骑兵自然有不少人被俘,这些俘虏在昨夜里被强迫着换上我黑旗军的号衣,而我的士兵则换上狼骑兵的皮甲,所以你看到的昨夜里那一场好杀倒不全是假的,只不过不是蒙元人杀我汉人,而是汉人在杀蒙元人。”
“我还知道,你这样的人必然谨慎小心,若是不真的杀一场,你闻不到血腥味是不会过河的。”
这般细节上的事,方解竟然都没有遗漏!
方解看着脸色变幻不停的盖赦,笑容越发自信:“你现在在想什么?你用不出那样一刀,就不能胜我,不能胜我你就不能赶回去,不能赶回去你的部下就会全军覆没……这还真是一个无解的局面,要不要我给你时间再想想如何决断?”
“我不急……”
方解笑道:“你才急。”
……
其实在出手之前,盖赦就知道自己败了。
没错,方解的话比方解的刀还要可怕。在两个人出手之前,盖赦的心境就彻底被方解话语直接搅乱。三十三年才养出来的霸气,在这一刻变得荡然无存。霸刀里少了一个霸字只剩下刀,还会那么可怕吗?
答案自然是不。
不在可怕的霸刀,又怎么赢得了方解?
其实方解之前和盖赦说了那么多的话,最大的目的自然是乱盖赦的心境。其次,是为了恢复内劲。为了骗盖赦,方解必须实打实的支撑起自己的青界,虽然他体内七脉循环可造内劲,但这种消耗还是太大了,他需要时间恢复。再其次,方解要为他的部下争取时间,他没有骗盖赦,就在盖赦逆流而上后不久,骁骑校十三千户之一的千手千面就装扮成了盖赦去了黑山军中。
这就是一切。
方解的所有算计。
盖赦知道自己会败,但他不知道自己居然会是这样败的。
所以,他再一次被骗了。
方解在他面前,用话语扰乱了他的心境,可即便如此,用不出那样霸气一刀的盖赦还是盖赦,他的修为境界就在那里,方解想要将其生擒谈何容易?但是生擒确实是生擒……只不过出手的不是方解,而是萧一九。
方解用话语乱了盖赦的心境,然后撑开了他的青界。
盖赦随即收拾心神准备迎战,方解出手,盖赦也出手。
然后萧一九从后面出手,一击将盖赦击倒。
到了这一刻盖赦才明白,从一开始方解就没打算他亲自动手来生擒自己。方解只是在不断的做着假象,而他则被方解牵引着往方解指定的方向走。方解说,萧一九不会出手,他竟是真的信了……
被擒住之后盖赦才忍不住苦笑,方解既然已经把萧一九找来两个人形成了这样的胜势,又何必和自己拼尽全力的一战?怪只怪,方解做出来的假象都太逼真了……他以为会出现的一切,都没有出现。
但结局是一样的,他被生擒了。
“你真不是个光明磊落的。”
萧一九看着方解笑着说道。
方解耸了耸肩膀:“说的真对啊……光明磊落,留给亲朋好友就是了,对敌人,用个屁的光明磊落!”
萧一九微微一怔,然后点了点头:“无法反驳。”
第1111章 给你一场众目睽睽的决战
方解面前坐着四个人。
四个绝不愿意以这种身份这种方式坐在方解面前的人,因为他们哪怕是坐着也不会得到一分尊重,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做阶下囚。他们四个中有三个修为都不弱,更有一个能开出界的大高手。但有萧一九的七十二金针封穴,再加上道宗大周天对气海丹田的封印,这三个修行者想要重新施展修为除非施术者萧一九亲自为他们解开。
这四个人……盖赦,蒙哥,阔克台蒙血牙,大自在。
他们四个人不知道为什么会坐在这里,也不知道方解为什么不杀他们。到现在为止,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方解说过,他们活着比死了更有用。所以这种阶下囚的感觉更加不爽,有一种很透彻的屈辱感。
当然,这四个人之间的关系也极微妙。
方解坐在他们四个对面,一样的椅子但身份却完全不一样。
“你们接下来会被送到长安城安家。”
方解语气很平和地说道:“长安城骁骑校的密牢很大,每个人都可以住一个单间,虽然控制了你们的修为,但你们在囚牢里还是自由的,最起码吃饭喝水拉屎撒尿不用别人帮忙。单间的卫生环境怎么样,取决于你们自己够不够勤快,因为这需要你们自己打扫,然后每天有人带走。”
“当然。”
方解指了指大自在:“你除外。”
大自在立刻谄媚的笑了笑,一脸我愿意的表情。
方解根本就懒得看他,这个大自在和他最早认识的那个大自在绝不是同一个人,哪怕这个大自在和那个大自在有着一模一样的外貌,但在性格上却完全没有可比性。最早的那个大自在,最起码身上始终都有着冷傲。
他将视线停留在盖赦身上:“你的黑山军已经败了,不过我麾下人马击杀的黑山军士兵不过四五万人,死于沂水之中的估计有五六万人,有六七万降兵,余下大约十来万人逃了……所以我有些遗憾。第一,我兵力不足,难以全歼。第二,你的黑山军确实训练有素,即便在那样的情况下依然能奋起反击,殊为不易。”
盖赦冷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大汗的狼骑兵倒是几乎死光了。”
方解看向蒙哥:“你部下人马大概十六七万人,我借沂水之威除之八九成,余下生擒者皆在沂水东岸斩杀。”
蒙哥别过头,不看方解。
“你们也都知道,我之所以不杀你们并不是因为我心慈手软,若非留着你们有大用处,我倒是宁愿中原大地上多一些外族强敌的坟包。至于有什么大用处,你们有的人已经知道,有的人还不知道……”
方解指了指蒙哥:“我本打算将你送到西北,去分化你在西北的军队。但昨日才收到消息,不需你去,你在西北的部下已经杀了个血流成河。我派人在西北散步你已经死了的消息,不出预料,蒙烈随即带兵返回草原,半路上因为和其他王庭将军不和,担心其他王庭将军阻拦他抢夺汗位,他设宴的时候将其中两个毒死,另一个人担心遇害没去,得到消息之后立刻带着本部人马攻打蒙烈,其他两个王庭将军的部下听闻主子死了,也随着进攻,蒙烈寡不敌众,已经败退,不敢往西北撤,一路往正北走了。”
“你的那些忠诚部下,正在追杀他。”
方解笑了笑道:“若是这个时候我把你送到西北去,非但起不到分裂人心的作用,反而会让那些失去了主子的人重新有了依靠。你去了,他们会重新聚集在你身边,对我来说,不如不去。”
“所以我打算把你送到长安城去养着,本来事情到了这一步你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不过我担心日后草原上还会有什么波澜,不如留着你以备不时之需。另外,我也想让你活着看到蒙元被我所灭的那一天,虽然这样做显得有些小人了,不过我很爽,也就不顾虑你的感情了。”
“至于你。”
方解看向大自在:“你的命运我做不了主,你是萧真人的俘虏,他如何处置你是他的事。”
大自在连忙点头,眼神里竟是能流露出一种感激之情。这样的人,实在让人找不出合适的语言来评价。
“你。”
方解看了看血牙:“你和他……”
他指了指盖赦:“你们两个人对我来说用处最大,但离用得着你们的时候还有一阵子。”
方解往后靠了靠:“好了,你们的未来生活我已经决定了,接下来是你们的自由提问时间,如果有什么不解之处可以问我,机会只有一次,因为我今天心情比较爽,也愿意回答一些。”
除了大自在之外,其他几个人面面相觑。
沉默
没有人愿意说什么。
“既然如此,那我就要走了。”
方解道:“有一件事我没有骗你们,真的有个修为不俗的人来找我麻烦,所以我这也是我为什么不亲自和盖赦动手的缘故。既然你们没有什么想问我,那我就要走了……再见之时,或许会很久。”
“等一下!”
蒙哥忽然抬起头问:“我能不能现在就死?”
方解摇了摇头:“不能。”
“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把你送到长安城去吗?”
方解的语气变得肃然,他看着蒙哥认真说道:“你们蒙元人总是会说要饮马长江跃马长安,总是说要将长安城夷为平地,再建一片草场……我给你进长安城的机会,不过是以囚徒的身份进去。到了长安城之后我还会让人带你去大隋的皇陵,当然不是给姓杨的那些人磕头……皇陵旁边我让人修建了一座万人陵,安葬的都是当初战死在草原上的人,有的是找到了尸骨,有的是葬的衣服,你得去给他们磕个头。”
“凭什么!”
蒙哥站起来怒道:“当初那一战,率先挑起战端的是你们汉人而非我蒙元人!当初要开战的是你们汉人的皇帝不是我这个蒙元大汗!他们死,不是我害死的也是你们汉人自己!凭什么,凭什么让我跪拜!”
“我管罪魁祸首是不是你?”
方解冷笑:“我管是谁发动的战争?那些人死在草原上,我就要你去磕头。如果你觉得心里不舒服,那么忍着吧。因为你是我的敌人,因为你手上染了太多汉人的血,所以你就必须去跪拜!”
“我不!”
蒙哥怒吼:“杀了我,我也不会去!”
“你做得了主?”
方解懒得再说什么,起身离开。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因为强大之后就可以有不讲道理的资格。”
方解的声音越来越远:“现在我有,你们没有。”
……
“这个叫刘燕雀的人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暴露自己的行踪。”
廖生拿着一份才刚刚收到的骁骑校急报递给方解:“这个人离开长安之后,一路都极为高调。每过一处有宗门之地,他便去挑战,然后将门主杀死,杀人之后还要告诉所有人,他的目标是杀掉您。”
廖生看了方解一眼,然后继续说道:“从离开长安城之后,他一路击败了九十六个人,都是在当地颇有名声的修行者。不过这些人多半是徒有虚名之辈,所以倒是无法从他和这些人的交手中精确推测他的修为。现在,几乎整个中原武林都知道有个神秘来客,明目张胆的要挑战您了。”
方解点了点头:“心智不错,修为也不错……我倒是越发有兴趣,到底十万大山里藏着什么。现在可以知道的是,月影堂的那个九先生最早时候曾经在十万大山里生活过,当初是自己偷跑出来的。这个刘燕雀认识九先生,打的是为九先生报仇的旗号。”
马丽莲道:“主公就要开拔向东,没必要因为这样一个疯子等着。”
“你也说了,他是个疯子。”
方解笑了笑说道:“东疆那边的战事确实令人心急,大军自然不能多耽搁。但你也说了,他是个疯子。如果他找不到我交手的话,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论修为,散金候,张真人,萧真人或许都能胜他,但这个人似乎有什么法子能隐匿行踪,便是散金候当初在长安城的时候不是也没找到他吗。”
“如果他找不到我,或许就会祸乱地方,今日杀一个人,明日杀一个人,留着他终究不是好事。”
“这个人现在如此明目张胆的让上所有人都知道他要挑战您,为了那个九先生报仇,似乎看起来很愚蠢,为什么主公说他心智不错?他明明有着能藏身匿迹的本事,这样岂不是时时刻刻将自己暴露出来?”
马丽莲问道。
方解笑道:“这哪里是愚蠢了,是他很聪明。他虽然有着可以藏匿的本事,但他知道我身边的高手未必不能找到他。若是引来张真人或是萧真人这样的前辈高人出手,他知道自己没有什么胜算。所以他便这么高调的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来找我的,这样一来,他就时时刻刻处于明处,时时刻刻被人关注,这样一来,散金候他们反而不好下手。”
马丽莲点了点头,若有所悟。
“既然是奔着我来的,那我就自己面对就是了。”
方解语气一转:“我已经下令,散金候带着大军从长安城出发直接开赴东疆,明日在此处的诸将也将整理队伍开拔。在西北的陈定南,陈搬山所部,会尽快赶来汇合。崔中振所部回防长安城……我已经下令从他们三个人的队伍里,抽出五万人,交给宋自悔,西边的局面就让宋自悔去收拾吧。”
“我自己留下来,等着这个刘燕雀来。”
方解笑了笑:“非但要等,还要大张旗鼓的迎接……传我的号令,骁骑校从今日起给江湖放消息,就说我会亲自在沂水之侧等着刘燕雀来,凡是收到消息的江湖中人,都可以来这里观战。”
马丽莲脸色一变:“主公,这样是不是太凶险了?”
“刘燕雀想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想要一场众目睽睽之下的交手,这简单至极。”
方解摆了摆手道:“从今天开始,你们骁骑校的任务都转移到军情上去,配合大军出征。这个刘燕雀的事你们不必再操心了,我自己料理。”
众人还想再说什么,方解只是摆了摆手:“东疆战事为重,放心,我会追上大队人马的。”
第1112章 只好作恶
距离章州城四十三里有一个小村子叫吴家屯,这个村子之所以取这样一个名字不是因为村子里姓吴的人比较多,而是因为村子里最有地位的那家人姓吴。章州是戍京道的道治所在,也算是北方重镇之一。
距离章州如此之近的吴家屯,曾经出过一位正四品郡守……府里的管家。
即便如此,在吴家屯百姓眼里,那村子里最大的宅院人家就是大富大贵。几年前那位管家大人从云阳郡回来之后就没有再离开,后来人们才知道原来云阳郡被叛军攻破,郡守大人老早就跑路了,这位管家趁乱卷了郡守家里不少金银财宝,所以不敢再在云阳郡待下去,直接跑回了家。
每天早晨,这位管家大人都会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长衫,永远是黑鞋白袜的走在村子里的小路上,就好像巡视自家私产一样围着村子走上那么一圈。
不过虽然如此,但这位管家大人在村子里的口碑人缘极好。不管此人在外面做了些什么,但对村子里的乡亲们极豪爽。那家若是婚丧嫁娶的缺了银子,找他去借,基本上都能借来一些。
所以,他也就成了村子里的里正。
当然,自从中原战乱之后上面县衙,郡府的官员是不会过问这样一个小村子的。这里靠近沂水却没有遭受什么破坏,村子里的人活的倒也踏实安乐。
这位管家大人……不,是吴家屯的里正,叫做吴守。
昨天一早的时候从南边来了一批行商,这个年头这个环境下还敢走行商的,多半是家里日子过不下去。要知道虽然章州附近还算太平,可走在山野小路上难免还是会被强人劫掠。且虽然乱世,但世人心中士农工商的地位还是没有变化。行商,算是社会地位最低级的人,他们的后代连从军的资格都没有。
这批行商身上都带着兵器,来吴家屯讨水喝,本来村子里的人都不愿意接待,不过吴守却很热情的招待了他们。后来村子里的人问为什么,吴守笑着说大家住在村子里,几乎没有谁离开过三十里以外,就好像蹲在井里的蛤蟆一样孤陋寡闻,时间发生了什么大事都不知道。
而这些行商的消息极灵通也广泛,他们总是会听到看到不少事。再说,这些人带着私盐。吴守是见过世面的,几乎不用仔细的去看不用试探着去问,也知道这些人带着的是什么。
但凡敢贩卖私盐的,哪一个不是悍勇之人?
得罪这些人,到了晚上就没准被他们一把火把村子点了。
据那些人说,前阵子黑旗军王爷方解在南边三百多里的地方打了一场大胜仗,一口气灭了西边蒙元帝国的狼骑二十几万,然后趁势追击,又一口气灭了最是骁勇凶悍的黑山军二十几万。连续两场大胜灭贼寇五十万之巨!
要知道,方解身边只有十万人马。
这可是自古以来,汉人和草原人交战的最大胜绩。吴守毕竟是在官面上混过的,他知道蒙元人有多强大。真要是提到上一次对蒙元人的大胜,还得追溯到二百多年前大隋太祖皇帝那会儿。
别忘了,天佑皇帝下令西征,七十万精锐葬送在狼乳山以西还没过去几年呢。
时过境迁,人们现在偶尔聊天的时候还会提到的那场惨败一转眼,就被方解带着黑旗军用这样一场大胜把屈辱都抹去了。以后人们再提起来,可不止会叹息当年的那一场大败,还会提起今日在沂水河畔的这一场大胜。
“吴爷,遛弯呢啊。”
一个路过的百姓笑着对吴守打招呼。
“嗯,没事溜达溜达,腿脚越发的不灵便,整日在屋子里憋着倒是没好处,不如多走几步。郎中不是说过吗,每天走上一万步,最少多活十年。我现在日子过的踏实安稳,自然想偷生多活上那么十年二十年的。”
“您是舍不得家里的万贯家财啊。”
路过的汉子开着玩笑,然后问:“对了吴爷,听闻昨日里来的那些行商说了好些个事儿,武王真的在南边大胜了?”
“嗯!”
吴守使劲点了点头:“大胜!”
“另外……”
他压低声音道:“我还听那些人提及,武王似乎是接受了一个叫什么刘燕雀的江湖客的挑战,说是要在沂水之畔和他一绝生死。真不知道这个刘燕雀是从哪儿来的混账东西,居然敢向武王挑战……武王也就是仁义,居然也接受了。”
“这个刘燕雀,到底是个啥来头?”
汉子问。
吴守道:“听闻是从北边极苦寒之地来的,多半是个没见识的东西。那些人说,这个刘燕雀身材中等,穿一件皮袄……”
吴守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忽然睁大了。
村口那边走过来一个人,身材中等,穿了一件皮袄……
……
“知道我是谁吗?”
穿皮袄的男人看着吴守问,不等吴守回答,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大声说道:“我叫刘燕雀,是准备和黑旗军领袖方解决战的大人物,你听说过没有?”
如果换作别人这样问,吴守一定会骂一声傻逼。
但是问这句话的人,看起来真的很刘燕雀。
传闻中,刘燕雀总是穿着一件皮袄,似乎他永远都觉得那么冷。他是个看起来三四十岁的汉子,身材不是很高大,看起来也不是很魁梧,也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最出彩的莫过于脸上左耳边有一颗痦子,挺大个。
而这个人,和传闻中的那个刘燕雀一模一样。
“我……不知道。”
吴守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装傻。虽然他不认为这样一个人具备向武王挑战的资格,但据说这个家伙在长安城里出尽了风头,将不少宗门的门主大败。也就是说,最起码人家是个实打实的修行者。即便是最低级的修行者,吴守也不愿意得罪。此时的他已经不是郡守府里的管事,就算是个才入门的修行者也能轻而易举的杀了他。
“不要怕。”
刘燕雀看起来倒是没有传闻中那么凶神恶煞,他拍了拍吴守的肩膀认真地说道:“你不懂修行,我不杀你。”
“谢……谢谢。”
吴守惊慌失措的点着头,看起来是被吓坏了。
“不过看起来你是这村子里地位不低的人,想必家里倒也宽裕。所以我希望你现在回去,让家里人给我准备一桌酒菜。虽然这时节已经没有什么鲜菜,但这里临着沂水,想必河鲜还是极容易得的,可以?”
“可以!”
吴守连忙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
“有酒?”
刘燕雀问。
吴守连忙应承:“有酒!”
“那好,你先去准备饭菜,一会儿我自己回去你家里。”
吴守多一刻也不敢停留,快步离开。他甚至不敢回头看,唯恐那个传闻中穷凶极恶的家伙再找什么麻烦。正因为吴守见过世面,所以他知道大恶之人未必就生的一副大恶的面相。就比如当年他伺候的那位郡守大人,表面上看起来斯斯文文,太平盛世的时候也一副道貌岸然,可天下一乱,这家伙立刻开始搜刮民脂民膏。
多少百姓被那家伙逼死,不然当初民乱也不会第一个就冲击郡守府。虽然那个郡守早早收到消息逃了,可吴守却知道那家伙连三十里都没逃出去,就被那些红了眼的百姓围堵住,用石头砸成了肉泥。
这也是吴守为什么当初没有跟着那个郡守一起逃走的缘故。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吴守的家里人张罗了一桌子饭菜,又等了一会儿不见那个刘燕雀来,吴守唯恐得罪了那人给家里人引来大祸,所以虽然害怕,还是决定出门去寻寻。若是寻不到,自然最好。
他出了门就发现有些不对劲,只是心情复杂之际倒也没有去细想哪里不对劲。一直走到他遇到刘燕雀的村口,他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觉得不对劲了。
村子里,很冷清。
一瞬间,一个念头从他的脑海里冒了出来。一瞬间,他全身的肌肉都绷了起来。一瞬间,他感觉心脏几乎从嗓子里跳出来。一瞬间,他身上的衣服就被冷汗打湿。
吴守在一瞬间,僵硬在那里,连脚步都不能再移动。
村子里一个人都没有遇到。
似乎……只有一个可能。
而这个可能,把吴守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不必吓成这样,这村子里的人不是死绝了,只是死了一小部分而已。”
声音在吴守背后出现,那个穿着皮袄的刘燕雀出现,肩膀上立着一只很神俊的猛禽,吴守回头的时候就好像个机械似的,那么僵硬。他知道这种猛禽叫什么,但却从没有亲眼见过。山海志画册上有,这种东西叫做海东青。
“我走到哪儿,都会有一些中原的江湖客追过来,自以为可以击败我……所以只要我在某地停留,总是先要清理一些这些苍蝇才行,不然吃饭会不踏实。杀了人,按照山里的规矩是要埋葬的,我自己不愿意动手,所以便请了一些村民帮忙去掩埋尸体。有人不愿意,他们就变成了被掩埋的尸体之一。”
刘燕雀云淡风轻地说道:“一般来说,一户人家杀一个,剩下人也就愿意帮我去挖坑埋尸体了。所以有些时候我懒得不杀人而是问愿不愿意,一般来说都是先杀一个,剩下的自然都愿意了。”
“为……为什么?”
吴守嗓音沙哑着问,他似乎感觉自己嗓子里有一股腥甜。
“很简单。”
刘燕雀的心情似乎不错,所以很耐心的给吴守解释:“你知道一个人要想出名,有两个方法。第一,是做一个善人。可是做善人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出名的,一般来说到老了人们才说哎呀,这个人做了一辈子善事,真是个大好人。第二种方法要快得多,那就是做恶人……一般来说,只要杀的人足够多,很快他的名字就能传遍天下。”
刘燕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是一个很迫切想让名扬天下的人,所以……只好作恶。”
第1113章 万众瞩目
“主公。”
廖生快步走进方解的房间,低低叫了一声。大队人马已经开拔,此时留在方解身边的也不过是一些骁骑校和方解的亲兵,除此之外全部人马已经朝着东边进发,然后在秦河附近跟散金候吴一道带着的大队人马汇合后,再开赴东疆。
除了在沂水这边的黑旗军队伍之外,在灵门关的许孝恭所部,在秦河的杜定北所部,都要开拔。
在西北的陈定南,陈搬山,陆封侯所部,也要即刻开拔返回。在西北沂水东岸的崔中振所部,则要返回长安城戍守。
在西北的水师再加上一部分货通天下行的货船,将载着陈定南,陈搬山,陆封侯所部走水路,直下长江,然后再顺流东去。估摸着,这支队伍反倒是最快到达东疆的,毕竟走长江水路要近的多也快的多。
为了防止在长江水域上遭遇奥普鲁帝国的水师,方解特意将两支水师同时调往东疆。虽然段争所部水师和郑秋所部水师加起来,配备了火炮的战船数量也不是特别多,但两军合并之后,战力还是不容小觑的。
方解正在看着各地送上来的军报,听到廖生叫自己随即头也不抬的问了问:“什么事?”
廖生的脸色显然有些不好看,他犹豫了一下后如实说道:“又发现那个刘燕雀的踪迹了,他故意在章州西南几百里的一个小村子现身,杀了不少追踪他的江湖客,然后还屠杀了至少二百多个无辜百姓……”
方解猛的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缕杀气。
“刚才得到消息,刘燕雀又出现在咱们北边二百多里的一个叫周庄的镇子里,依然是显身之后杀了一些修行者,依然是杀了二百多个无辜百姓……之后就失踪了,骁骑校的人也没能找到。”
“不用去找了。”
方解脸色阴沉的说了一句:“现在就放出消息去,就说我施舍给他一个机会。他那样的人,本来没有资格与我一战,这机会是我赏赐的,让他赶紧来领了。”
“主公,这样做会不会激怒他?”
方解缓缓摇了摇头:“这样的人,十之八九心里极为阴暗且有些自卑,所以才会那般的想要表现自己,自卑,所以自尊心也变得比别人更强。我说施舍,他必然暴怒,然后会迫不及待的赶来杀我。若是由着他这般慢悠悠的走过来,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百姓遭殃。”
廖生连忙点了点头:“属下这就把所有人手都散出去。”
方解嗯了一声。
廖生转身要往外走,方解想了想又吩咐道:“若是骁骑校的人与刘燕雀正面相遇,立刻撤走就是了,不要有所冲突。”
廖生知道方解是担心骁骑校的人被杀,点头应了一声。
“连廖生都找不到他……这个人藏身的本事倒是很强。”
方解像是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但却有人回答:“主公,或许此人藏匿的本事并不如何神秘,记得主公以前提到过龟息之法,若是想躲过修行者的追寻,这龟息法只需改良一下倒是也好用。”
跟方解说话的,正是骁骑校十三千户之一的白鸟。
这个人是骁骑校十三个千户中,颇为神秘的一个。在骁骑校中,虽然大家都知道有十三个千户,但是却又被人将这十三个千户区别开来。一部分千户被称之为明千户,因为他们做的都是明面上的事,没有什么特别的天赋,靠的是自身的修为或是某种特长。他们活跃在别人的视线之中,处理骁骑校的很多公事。比如廖生,比如马丽莲。
另外一部分,被人称之为暗千户。这些人即便是在骁骑校里也极神秘,知道他们身份样貌的人并不多,知道他们特殊天赋的更是少之又少。比如之前一直护在方解女眷身边的黑泽,比如跟在方解身边的白鸟。
当方解知道这个世界曾经存在过一个极为先进的文明,后来因为那场灭世之战而被摧毁。但是战后,辐射影响了环境。
所以方解也就想明白了,比如黑泽和白鸟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拥有特别的技能。他们的祖辈,应该就是受到环境影响的人,然后体质被改变。但这种改变和修行者的体质改变又不一样,修行者是纯粹的体质被扩展可以使用天地元气。而白鸟他们这样的人,是身体发生了一些变化。
这样的人,比修行者还要稀少无数倍。
十三千户中,体质最为特殊的便是黑泽和白鸟。
这两个人,如果能将自己的特殊体质全面开发出来,其威力之大,只怕不逊于大修行者。不过,他们这样的人想要再进一步,比修行者进境还要艰难的多。比如卓布衣,他能够窥探控制人的思想,达到一定地步就能施展画地为牢那样变态的手段。但,想要更加完美,需要的不是如修行那样刻苦就行了,而是需要运气。
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这样的人体质会变得更强。
“若是将主公以前提过的那种龟息之术改一改,应该就能完全隐匿气息且不必假死。”
白鸟想了想说道:“主公,此人来自十万大山极苦寒之地,在那样的地方,最开始他去的时候自然也不适应。在那样寒冷的地方,人就会变得倦怠缓慢,血液流动的速度也必然要慢的多。如果能够适应那种寒冷,就能在血液流动缓慢的情况下让身体恢复灵便,当然,这种迟缓带来的必然是气息微弱……所以,如果不出预料的话,刘燕雀正是因为从那样寒冷的地方生活了很久,所以才悟到了一种隐匿气息的法子。”
方解懂了。
白鸟的修为虽然不是很强,但有一颗很冷静灵活的头脑。
当然,还有他变态的天赋。
“你跟在我身边时间也不短了。”
方解想了想后问道:“你这样的人,其实我早就应该放出去独当一面。可因为需要你,所以硬是把你留了下来,倒是耽搁了你的前程……这样吧,和刘燕雀一战之后,你不必随军去东疆……你去樊固城。”
方解压低声音交待了几句:“这件事很重要,所以我需要你仔仔细细地去查。”
白鸟没有犹豫,点了点头:“属下谨记!”
方解心里始终装着一个樊固城,以前是以为那里有他生活三年留下的点点滴滴,有那么多曾经善良的乡亲,还有最早和方解一同经历生死的同袍。现在,又多了一个九先生所说的地宫,而方解,总是隐隐间觉得,那地宫里藏着的东西对自己很有帮助。
……
已经到了深秋,沂水两岸的野草开始从绿色变成黄色。西岸和东岸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景色,一边让人看了心焦,一面让人看了心里觉得舒服。西岸那边被蒙元人破坏的极为严重,基本上粮田都被毁了。而东岸这边,已经到了秋粮入库的时节,一眼望去,那中沉甸甸的收获感觉令人幸福。
田野里,百姓们忙着收获。
但是人更多的地方,是一片空地。
这是在镇子往北大约十五里的一片空地,这里是一片低洼之处,前年的时候水才消退。二十几年前沂水作乱,淹没了不少粮田,随着时间推移,大部分地方都已经恢复了生产,但这低洼处却就此荒废。
即便是水退了,也要再过几年才能耕种。
这段日子以来,从四面八方赶来这里的人越来越多,到了十五这天,这片地方至少聚集了数万百姓,其中还包括很多修行者。因为前阵子方解让人放出去消息,要在这里和那个来历神秘的刘燕雀决战,所以引来大批的百姓和修行者前来。
百姓们想看到的,是那个传闻中穷凶极恶的刘燕雀,会怎么样被方解杀死。而修行者关注的则会更多,他们第一想知道击败了那么多门主的刘燕雀到底修为如何,第二想知道,方解的修为如何。
之所以对刘燕雀的好奇排在前面,是因为方解的修为已经被传播了很久。江湖上的人几乎都知道,这位武王殿下非但在战场上成功,在修行上更成功。
四周都是高坡,低洼处有大概方圆十几里左右。本来有百姓想要下到低洼处去等着,却都被骁骑校和方解的亲兵劝住。这样一场决战,必然影响甚大,到时候一不小心,就会祸及围观的百姓。
“喂,你猜谁会赢?”
一个看起来二十岁上下的年轻汉子压低声音问自己的同伴,立刻换来同伴的鄙视:“那还用说?武王怎么可能输!”
“那可不一定啊……”
之前说话的年轻人一副老成模样地说道:“武王军功,天下无人可及,便是放眼历史过往那么多年,也没有一个人能相比的。但是这修为……不好说啊。我当然是希望武王殿下赢的,可是你难道没听说?那个刘燕雀一路从长安城杀过来,可是杀了不少人,都是修为很强的宗门门主……”
“你闭嘴!”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一个十六七岁年纪的少女呵斥了一声:“你再敢胡乱说一句,我就和你拼了!”
这年轻汉子被看起来娇弱的少女吓了一跳,然后才发现身边满是愤怒的目光。他这才醒悟,自己之前的话得罪了多少人。他脸一红,连忙道歉,然后抛开身边的同伴,哪里还敢停留,钻进人群跑了。
那少女余怒未消,柳眉倒竖。
“快看,那个穿皮袍的人来了!”
众人随即朝着低洼处看去,因为离着太远,虽然站在高处视线比较好,可被黑旗军士兵拦在距离足有三四里之外的地方,只是隐隐约约看到。
刘燕雀似乎很享受这种目光所集的环境,哪怕那些百姓们看他的时候用的都是愤怒的眼神。当然,他也看不清那眼神。他只是很享受,这种被人瞩目的感觉。
可就在他觉得享受着万众瞩目的时候,忽然听到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我武惟扬!”
也不知道是谁喊出来这句口号,一瞬间响彻天际。
刘燕雀回头去看,于是看到了那个身穿黑色长袍的年轻男人,缓步朝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
这个男人,享受的才是真真正正的万众瞩目。
第1114章 变态的血
山呼海啸
怎么样的一种欢迎?
刘燕雀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心也在变。
一种想撕碎一切的想法越发的浓烈起来,浓烈到几乎下一秒就要爆发。但他却静静的看着那个和自己距离很近却放佛置身两个世界的年轻男人,眼睛一眨也不眨,似乎想把这个男人的一切都看在眼里。
“我知道你会对我说什么。”
刘燕雀朝着方解笑了笑,却和他的心情如此的不匹配。他现在还能笑的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吃惊。
“你多半会以正义者的身份来质问我为什么杀那么多人,然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高呼我要为民除害对不对?你身份绝高,放眼整个中原已经没人能和你比肩。所以你无论做什么都是一呼百应……你永远都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刘燕雀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起来,似乎是一头活在他心里的野兽正在逐渐复苏。
“来啊来啊,快来杀死我啊。”
他粗重的呼吸声那么清晰,就连周围数万人的欢呼声也无法将其掩盖。似乎那头猛兽已经彻底接替了他人的一面,他开始变成了另外一种东西。方解站在他的面前,让他变得兴奋起来。
很兴奋。
他的眼睛开始逐渐发直,嗓子里发出的声音显得那么贪婪。他舔了舔嘴唇,似乎是因为太过兴奋嘴唇都变得发干起来。
“来啊,快来杀我!你这个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接受万民顶礼膜拜的大人物,站在所有人头顶的大人物,快来啊。我已经迫不及待了啊……快来杀我,让我在你的兵器上闻到我自己血液的味道,那一定很芬芳。”
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白,手都在微微颤抖着。
“原来你真是个疯子。”
方解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这种冷漠的态度让刘燕雀变得更加激动起来,他俯身大喊:“你这个家伙,不要摆出那么一副高贵的模样!你不用瞧不起我,我不死你就会死!你动不动手?你不动手我就先来了!”
他从腰畔抽出一柄短刀,眼睛已经变得发红:“方解,别让我失望啊,你这样的大人物杀起来才最爽,只要你死了,我的名字就会传播于天下,哪怕是老弱妇孺也会听到我的名字而瑟瑟发抖。”
方解就那么冷了的看着他,眼神里的杀气却变得浓烈起来。
“我来了我来了。”
刘燕雀的表情格外的狰狞,上半身压低朝着方解跑了过去。没错,不是跃起也不是靠修为提速急冲,而是那么压低着上半身野兽一样朝着方解奔跑过来。
他的短刀,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种诡异的光彩。
方解将金锐之力和土之力融合在一起,瞬息之间在身前布置了一层防御。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接下来刘燕雀做出的事会是如此的诡异。这种变化,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就连方解也不曾见过这样的进攻方式,所以在一瞬间竟是有些愣住。
红着眼睛,面容狰狞的刘燕雀嘴巴张的很大,一边奔跑一边咆哮,一边咆哮一边从嘴里有口水止不住的往外流,滴滴答答的,顺着下颌往下掉,因为奔跑,这些口水又都掉落在他的皮袄上。
“我很兴奋!我很兴奋啊。”
他跑着说话,然后举起了短刀。
他举刀的时候,方解随即做出了防御。可是,刘燕雀的短刀却刺向了一个方解绝没有想到的地方。
刘燕雀刺向了刘燕雀。
他的短刀,狠狠的戳进自己的左臂上。
短刀猛的戳进去,然后迅速拔了出来。血顺着刀锋被带离了身体,在半空中静静的飞过。那一串血珠,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在了半空之中。
下一秒,血珠骤然放大!
方解的瞳孔猛的收缩,毫不迟疑的开了自己的界。
瞬息之间,从刘燕雀胳膊上的血液被他刀子带出来,然后洒在半空中,那些血珠在半空中停留了那么一瞬之后,忽然分化开来,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四个变成八个,只是一个恍惚之间,刘燕雀身边就被一层密密麻麻的血珠包裹起来。
然后刘燕雀的双臂猛地一震,那密密麻麻的血珠随即崩散开,就好像雨幕一样,遍布在天地之间。方圆几十米之内,似乎都被这极细小但充满了腥味的血珠占据,就那么漂浮在半空之中。
放眼看过去,全都是红色的小点。
如此密集。
……
“你害怕吗?你怕了吗?”
刘燕雀狰狞的笑着,嘴巴张开的极大,他就好像狼或者狗那样的喘息着,一串一串的口水从嘴角不断的往下滴落下去。他的两条胳膊像是断了那样的垂着,上半身向前俯身,脖子却往前伸着,这个姿势看起来格外的怪异。
“我知道你会害怕的,没有人见到这么多血会不害怕的……我让你来杀我你不来,我就自己来。怎么样怎么样,看到这么多的血你兴奋了没有?血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味的东西,自己的血液又是血液中最美味的那种啊。”
刘燕雀哈哈笑着,状若疯癫。
“怕不怕?快说你怕不怕!”
他忽然收起笑容,暴怒一样的朝着方解嘶吼着。表情转化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方解的眉头皱了起来,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的双眼开始从黑白分明变得蒙上一层红色。视线透过这一层红色,可以清晰的看到刘燕雀体内流动的内劲。因为看到,所以方解不由自主的吃了一惊。
狂暴
刘燕雀体内的内劲完全不受控制一样的狂暴的游走着,就好像无数条被激怒了的蛇一样在他所有的气脉中不断的游动。或许正是因为这狂暴的内劲,让他瞬间变得如此的不正常。这样的内劲,换做一般人只怕早就已经经脉寸断而死了。
可是,刘燕雀却好像变得越发强大起来。
“你杀不杀我?杀不杀我?我在问你杀不杀我,你听到没有!我在问你杀不杀我……你不敢杀我?你怕了吗?哈哈哈哈,你怕了……那么我来杀你好不好?你放心,我杀人很快很快,快到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就死了。”
刘燕雀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就好像一头鼻孔里往外喷着热气的牛。
“你不杀我,我真的要杀你了啊!”
刘燕雀狂吼了一声,声嘶力竭。
“杀啊!”
他猛的往前一冲,随着他的动作,那些悬浮在空中的细小血珠也跟着他动了起来,他在往前跑,那些血珠就跟在他身体四周同时往前移动。
和盖赦交手之后,方解又悟到了界的另一种变化,这让他的修为在境界上有了一定的提升,而对界的运用也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在盖赦的霸刀逼迫下,方解也终于将界的另一种威力发挥了出来。
那就是攻。
以前方解使用青界,绝大部分是守,能发挥出来的最大威力,也不过是困。但是和盖赦一战之后,方解悟到了如何让界变得充满侵略性。在看到刘燕雀冲过来的时候,方解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手抬起来往前指了指。
一缕青色的气流从界上分离出去,然后化作了一条游龙朝着刘燕雀冲了过去,此时的场面看起来既壮阔又诡异,青色的龙穿过了红色的雨幕,攻向刘燕雀。那青龙就好像在布雨似的,看起来格外的让人震撼。
但是,这血珠不是青龙布的雨。
“来了来了,你终于出手了。你知道我有多兴奋吗?我现在就想杀了你,然后蹲在你的尸体上高速所有人我比你强。”
刘燕雀嘴角裂开着,好像下一秒就能撕开直接咧到耳朵旁边似的。雪白的牙齿上挂着粘稠的口水,每一次开口说话,牙齿上下移动的时候那粘稠的口水都会被拉出来一条一条的丝。这绝不是一个人能有的表现,但凡有人看清楚都会这样认为。
“杀!”
刘燕雀时而大笑时而咆哮,脸上的表情转化速度快的让人无法适应。他的眼睛睁的很大,让人忍不住担心下一秒他的眼珠子就会从眼眶里面掉出来。因为激动和兴奋,他呼吸的时候鼻翼都在很剧烈的起伏着。
呼吸的频率,短而急促。
随着他一声咆哮,身边的血珠忽然变了运行的轨迹,好像有了生命一样朝着方解以青气所化的龙冲了过去,和青龙相比血珠显得很小很小,但数量上却给人一种脱皮发麻的感觉。那些血珠就好像一个个嗜血的小虫子,扑到青龙身上后便黏在了上面,然后迅速的往青龙里面钻。
很快,那条青龙就变得寸步难行,来回挣扎着,想从血珠的包围中挣脱出来。
方解的脸色微微变了变,手握拳,那青龙随即噗的一下子化作一团青气,然后迅速的回流重归青界之中。而那些血珠好像闻到了香味的蚂蚁,疯了一样的追了过来。
方解双手伸出,握拳,然后忽然张开。
青界上,立刻冒出来一层发丝般细的尖刺。
这是方解和七先生在洛水河畔之战之后的领悟,每一次方解和能开出界的人交手,都会仔仔细细观察对手的界是如何使用的,然后加以揣摩,看看能不能将敌人界的手段用在自己的界上。而让方解高兴的是,他的界好像对这些变化并不排斥。
这让方解想到了和九先生一战的时候,九先生说的那些话。
青界,是万界之源。
一瞬间,青界好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刺猬。每一根刺都精准的拦住一颗血珠,将血珠刺穿!
远远地看起来,这一幕格外的震撼人心!
青色的巨大的刺球上,如同覆盖着一层红色的雾气。那是那些涌过来的血珠,皆被青界的尖刺拦住之后的场面。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啊!”
刘燕雀一边说话一边抹着嘴角的口水:“千万不要太容易被我杀死,我现在很兴奋,你不要让我失望,不要让我失望!”
第1115章 狂暴的血液
青界
冒出来无数的尖刺,将每一颗血珠都钉住。
所以这个场面看起来格外的诡异,也令人震撼。站在远处的百姓们看不真切,却能感觉到那种强大的威压。这些百姓虽然或多或少都经历了战乱,但其实没有几个人见过真正的修行者之间的战斗。
对于他们来说,修行者就是神仙一般的人。
而方解和刘燕雀这个级别的修行者之间的战斗,更不是轻易可以看到的。所以百姓们虽然看不懂看不清,可他们还是看的那么专注那么入神,唯恐走了一眼,就会错失什么罪精彩的画面。
事实上,远处看到的画面远不及那中被改变的天地元气带给他们的压力大。大修行者施展出来的攻势,尤其是到了界这个层次,需要耗费的天地元气极大。而天地元气的变化,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威压。
“为什么……我的腿发软?”
有个年轻人压低声音和同伴说了一句,似乎是觉得有些丢人,说完之后脸就有些发红。可他说话的时候才注意到,比自己瘦弱的同伴脸色白的下人,整个身子都在瑟瑟发抖。年轻人刚要说些什么,下面战局忽然一变。
随着下面战局的变化,年轻人的同伴终于承受不住这种压力,哇的一声喷出来一大口血。年轻人吓得变了脸色,哪里还敢再停留,抱起来同伴想往外面挤,可是人山人海中,哪里能挤得出去。
就在这时候,远处有个锦衣之人从众人头顶上掠了过来,眉头微微皱着看了那两个人一眼,俯身一手抓住一个将其提了起来,然后就在人群头顶上纵掠了出去。这两个人被这锦衣之人抓着往外掠的时候,连大气都不敢出。到了人群外面之后,他们两个才看清把他们带出来的,竟是一个看起来颇为标准的女子。
但,这两个人却不敢有一点的不敬。因为这个女子身上穿着的,正是骁骑校特有的锦衣。而且看他锦衣袖口衣领上绣着的流云金线就能知道,这个女子还是骁骑校中地位很高的人。一般的骁骑校穿深蓝色锦衣披大红色披风。组率的锦衣上,绣的是白色流云。团率的锦衣上,绣的是红色流云。百户的锦衣上,绣的是紫色流云。只有地位很高的千户锦衣上,才会绣上金色流云。
“谢谢……”
年轻人低着头道谢,不敢去看那女千户的脸。
“年纪轻轻,身子竟然这么差!”
女千户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不要再过去,若是王爷和那人激战到了要紧时候,你这身子骨只怕会连站都站不住!”
说完这句,女千户转身掠走。
“好美……”
那个吐了血的年轻人看着女千户的背影赞叹了一句,眼神都有些发直。身子骨还算结实的那个年轻人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早就说让你不要和那个张寡妇来往,这才短短八年,几乎就把你的身子快掏空了!在这样下去,我怕你会死在她那两条大腿下面!”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身子骨极差的年轻人摇了摇头:“以我的家世去哪里寻个婆娘?若非是张寡妇,我怕是一辈子也尝不到女人的滋味了。”
“懒得说你!”
年轻人瞪了他一眼,但还是搀扶着他往远处。
不止是这个身子骨很差的年轻人受不了,围观的百姓中,年纪大的,身子弱的,几乎都快承受不住了。那种似乎从天空落下来的威压,让人的腿越来越不稳定。其实这是因为方解和刘燕雀占多的时候,消耗了大量的天地元气。附近的天地元气被消耗光了,远处的天地元气往这边流动过来补充。
这种纯粹的能量的东西流动的时候,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住。
“你只会站在那里挨打吗?”
刘燕雀咧着嘴嘶吼着,嘴角竟是真的开始撕裂。看起来,这张脸变得格外的狰狞恐怖。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一种心境下,才会让一个人变的如此疯癫。他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一个人,甚至也不能称之为疯子。
疯子还有冷静的时候,而他却好像一条疯狗。
张大了嘴巴,嘴里的唾液顺着裂开的嘴角往下流,唾液和血丝混合在一起,格外的恶心。
刘燕雀说话的语速极快,呼吸声短促粗重。
“我会杀了你我会让所有人知道谁才是天下最强的,我会让所有人记住我的名字记住刘燕雀这三个字,我会把你踩在脚下让那些朝着你欢呼的家伙看看谁才是世间的王者。你这样养尊处优的人有什么?我在那样艰苦的地方生活了那么多年才得来的修为比你没有经历过苦难的修为要强大,要强大……”
他说话的速度太快,快到连断句都没有。
“你觉得自己会名扬天下?”
方解终于开口说话。
他看着那个疯狗冷笑:“是的,你的名字会被很多人知道,但是每每被人提及的时候你的名字前面都会被人加上疯狗两个字。疯狗刘燕雀……我真不知道你需要这样的名气干嘛?证明你的爹妈生出来一个怪物?”
“你他妈的才是怪物!”
这句怒骂,反倒是刘燕雀最正常的一句话。
“我杀了你之后管他多少人骂我,我只需要所有人都怕我。”
他猛的把短刀刺进自己的大腿里,然后伸手从伤口里抓出来一把血。
是的。
他就那么撑开刀子割出来的伤口,然后从血肉里面抓住来一把血。
……
刘燕雀从自己大腿的伤口里抓出来一把血,然后往前一洒,那血竟是在半空里没有散开,而是极诡异的凝集在一起之后汇成一个血团,随着刘燕雀粗重的呼吸声,那血团也如心脏跳动一样在那里收缩着,一下一下。
“你知道血的味道吗?”
刘燕雀的面容已经完全扭曲,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似的。他咧着嘴,弯着腰压低上半身看着方解,两只手就那么垂在身体两侧,似乎断了一样来回摇晃着。
“你杀过人但你肯定不知道血液真真正正的味道!”
刘燕雀朝着方解的青界一步一步的往前走,步伐并不快,他一边走一边语速极快地说道:“我来告诉你吧我来告诉你,血的味道其实是这世间最美味的味道,任何一种东西都不能和血相提并论。我喜欢自己血也喜欢别人的血,你知不知道其实每个人的血味道都不一样?快,不要再抵抗了让我尝尝你的血液的味道,你会觉得很舒服。”
他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就好像一具丧尸。
方解的左手举起来,朝前一指。
一股青色气流从界上分离出去,半路上行化成了一柄长刀,力劈而下。这刀在落下的瞬间变了颜色,从青色变成了真正金属的颜色。
噗的一声,这一刀真真切切的砍在刘燕雀的肩膀上。面对方解的一刀他居然只是歪头避开了一些,让过了自己的脑袋让那刀砍在自己肩膀上。在刀切开他的皮袄之后,刀锋才把他肩膀上的肌肉切开一小条口子,血就好像喷泉一样往外激涌出来。
看起来,那血就是往外翻腾着的浪花,又好像已经被烧开了一样沸腾着。翻腾着的血液将方解的刀硬生生的挡住,然后一点点的往上抬。没多久,方解的青气之刀就被血液翻滚着托上去。
“我知道你们绝大部分资质平庸的人都不喜欢流血,在你们看来流血是失败的象征但在我这里不是……我喜欢血,流血流的越多对我来说我得到的力量就越强大。我的血流出来的越多,对你来说就越像是一场噩梦。”
他依然在往前走着。
托住了青气之刀的血液猛的一喷,将青气之刀逼开,然后那股血就好像有了生命一样,竟然裂开了一条口子,看起来和刘燕雀那裂开的嘴巴形状几乎一模一样,而且,都在疯癫的笑着。
越来越多的血在刘燕雀身边汇集起来,然后变成了一个人形。这个血人看起来和刘燕雀的身材一模一样,就连走路的姿势也一模一样。同样的弯着腰往前走,同样的垂着两条胳膊来回晃动,同样的步伐跌撞。
可是,他就是倒不了。
“去吧,去让那个穿的干干净净的家伙知道什么才是血的威力,让他看看这时间最纯粹最纯洁的东西到底拥有着多大的力量。”
他说着话,与他并肩而行的那个血人就好像听懂了似的,一步拖着一步的走到了方解的青界外面,然后张开那张血糊糊的嘴巴,一口咬在青界上!
这一口咬中之后,方解甚至错觉自己的身体上也被咬了一口似的。他身体里的血液好像是得到了某种召唤一样,竟是也开始变得狂躁起来。方解的心猛的一紧,立刻让自己的心神安定下来,然后催动内劲之力抚平血脉。
“快来,听到我的召唤了吗?”
刘燕雀跟在那血人后面走到青界旁边,然后也张开嘴一口咬了下去。随着他这一口咬下去,距离几百米外的离着最近的几个骁骑校忽然惊呼起来,然后身子随即爆开。血从每一个毛孔里喷出来,场面极为的血腥恐怖。
那血雾在天空中汇集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好像是魔鬼面容一样的图案。也许是看到的人产生了错觉,也许那真的就是魔鬼的面容。
那些血雾迅速的飘过来,然后在方解的青界外面凝集成了一个两三个血人,这些血人的样子看起来和刘燕雀完全相同。他们缓慢的移动过来,然后抱着青界开始啃。就好像在啃食什么美味似的,一口接着一口。
而此时,方解却还不能反击!
因为此时,方解体内的血液也在躁动!
就好像,随时都要离开他的身体似的,如此的狂乱。
第1116章 非典型战斗
四周的人群在往后退,越退越远。
嘴里往外淌着粘液一样口水的刘燕雀回头看,发现人们已经越来越远的时候显然愤怒了。他猛的掠出去然后伸手抓向一个维持秩序的骁骑校,而那些血人还如丧尸一样围在方解的青界外面不停的啃着。
“我要你们的血,你们为什么不给?”
刘燕雀的眼神里都是怒意,语气里都是理所当然。
就似乎,他要别人的血要杀别人,别人拒绝逃走就是错了,而他才是对的那一方。这个骁骑校显然吓了一跳,但在这个时候他也知道转身就逃肯定死的更快,所以毫不犹豫的抽刀,然后对着刘燕雀一刀劈了下去。
刘燕雀的速度并不是很快,所以给了这个骁骑校抽刀劈刀的时间。
其实这个骁骑校心知肚明,以他自己的修为这一刀也不过是临死前维持尊严而已。他很清楚自己绝不是刘燕雀的对手,也许这一刀劈出去对于刘燕雀来说毫无意义,但对他来说,这是生命最后时刻的反击。
管他呢,反正不能毫无反抗的去死。
这毫无意义的一刀,却凝聚了这个骁骑校所有的修为之力,和无法忽略掉的那么残存在绝望中的一丝期盼。他深知自己远不是刘燕雀的对手,深知自己这一刀根本不可能逼退敌人,但是,他怎么可能在劈刀的时候没有盼望着奇迹发生?
藏着心底角落里的那份期盼,其实何其的浓烈。
嘭的一声。
刀被刘燕雀的护体劲气挡在外面,甚至连护体劲气都没有散乱一丝一毫。骁骑校看到了刘燕雀脸上那浓浓的轻蔑,看到了他嘴角上撇出来的不屑。
但
刘燕雀却向一侧激飞了出去,如一颗出了膛的炮弹一样横飞出去,足足飞出去能有几十米然后落在地上,又滚出去十几米远。他身子翻滚的时候,激荡起来一片尘土。
这个骁骑校立刻就傻了,呆呆的看着自己手里的刀子,眼睛里都是不可思议。
然后,他看到了方解。
远处,那些血人还在啃着方解的青界,但方解已经从界里面出来。这个骁骑校张大了嘴巴,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方解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温和的说了一句:“干得不错,以后还应该这样,哪怕明知道不敌也不要转身就跑,因为你跑的话会死的更快。”
然后方解转身,朝着刘燕雀那边走了过去。
“你肯出来了?”
刘燕雀从地上爬起来,脸上的表情越发的扭曲:“我还以为堂堂黑旗军的领袖,中原的救世主,只会躲在那个壳子里呢。不过,你就不怕出来之后死的更快?没有了那层壳,你还有什么?”
方解却连话都懒得和这种人说,直接一拳砸了过去。这次方解没有用修为之力远距离的攻击,而是靠着无与伦比的体质以肉拳攻击。他脚下一点的时候,那种爆炸出来的力度和速度完全超越了人眼睛的能捕捉的速度。
刘燕雀看到方解一拳砸过来,连忙侧身闪开,然后张嘴咬向方解的后背。方解的身子刚刚过去,后背上空着。如果这一口被刘燕雀咬住的话,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其实方解现在已经推测到了一些刘燕雀的手段,表面上看起来以血为攻的手段很诡异,但方解确定更诡异的肯定是其他的东西。
跟血有关。
可一定不只是很刘燕雀自己的血有关。
这种靠咬人来进行的战斗方式,方解是第一次遇到。而此时方解心里已经差不多有了一个答案,所以自然不会让刘燕雀得逞。但是,他却没有任何躲闪,反而动作稍稍慢了一些。刘燕雀哪里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一口咬在方解的肩膀上。
嘣的一声。
刘燕雀断了两颗门牙。
方解的肩膀上,衣服破开几个小洞,可肩膀上连个压印都没有?
就在刘燕雀诧异的那一瞬间,方解的肩膀猛的往上一抬。人在下蹲之后猛地站起来用肩膀抗一下这个力度,很大。即便是普通人也能爆发出极强的力度,更何况是方解?这一下,直接将刘燕雀撞飞了出去。
刘燕雀的身子被笔直的撞上的高空,方解的脚下一点,身子拔高向上冲了起来,半空中身子向后一翻,头朝下的时候膝盖弓起来重重的撞在刘燕雀的后背上,这一下,就连远处围观的百姓都有一种听到了骨骼碎裂声音的错觉。
太重!
刘燕雀说什么也没有想到,方解的肩膀居然好像石头一样那么硬。更没有想到,方解就是故意给他机会咬。而他最没有想到的是,方解居然不是一个典型的大修行者!
何为典型的大修行者?
靠着绝强的修为,甚至可以在百里之外杀人,这样的手段才是大修行者应有的风范。有着雄浑的内劲,高超的功法,战斗都是在远距离完成的。可是方解,居然近身而战!这绝不是一个大修行者应该用的战斗方式,在刘燕雀看来,近身战是属于那种泼皮无赖江湖混混才应该有的战斗方式。
但是,被方解近身,那绝对是一件极可怕的事。
……
这一下重重的撞击之后,刘燕雀的身子以一种令人心脏停跳的角度向后弯曲,人都可以弯腰,但绝对不是往后弯腰。若非他这样的修为,护体劲气极为强大坚固的话,这一下方解能把他直接撞一个对折。
即便如此,刘燕雀还是有些无法承受。
内府里,一种撕裂般的痛楚让他瞬间就觉得眼前一黑。然后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在半空中强行转身然后连着拍了三掌,这三掌的目的,自然是想把方解逼开。这种战斗方式,让他有些害怕。
没错,他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属于近身战的类型。
但他的近身战,仅限于特定的时候。因为他杀敌取胜的手段,和血液有着极密切到了联系。刚才他看到方解一拳打空然后跟自己抆身而过的时候,完全是下意识的以口语咬了下去。因为他必须让方解见血,只有方解流了血,他才有绝对的把握取胜。
只是,谁的肉身会比石头还坚硬?
这破绽,是方解故意给他的。因为方解已经看破了他的攻击方式,那些看起来狰狞恐怖的血人,其实更多的是一种震慑人心的方式而已。那些血人对青界,根本就没有什么破坏力。他们虽然围着青界啃,但攻击的方向却是人的意志和血液。
那些血人身上,和刘燕雀一样都不有一种能引发敌人的血液暴走的能力。他们围绕在方解身边自然不是真的想靠啃来破开方解的青界,啃,只是在吸引方解的注意力而已。他们的手段,其实就是靠围着方解,用某种特殊的能力让方解的血液在他体内暴走。
只要方解哪怕有一丝血液流出来,对于刘燕雀来说就胜了一大半。
当看清楚那些血人的本质之后,方解自然想到了应对之策。
刘燕雀其实不知道的是,他和方解最大的不同,不是体质上的甚至不是天分上的,而是成长的经历。没错,他确实在十万大山那个苦寒之地生活了好多年,在那样艰苦困难的环境下修行,从而让他有了一身诡异变态的修为和更加变态的性格。
但是
他的这种成长,还是没有离开典型的修行者成长方式。
那就是日复一日的修行,感受着自己的强大一点点积累起来。在十万大山那些年,他不能说不努力。甚至,比起大师兄叶竹寒比起那个老实憨厚的石湾来说,他要努力的多。
而方解不一样,方解不是在修炼中成长的,而是在不断的战斗中修炼的。
刘燕雀面对的是艰苦的环境,而方解面对的是无数的敌人。而这些敌人,往往都比方解要强大。刘燕雀论修为境界肯定不比方解低,他的手段又是这样的出人意料。可他比方解差的,就是战斗经验。
三掌拍了空。
因为方解已经不在下面了。
刘燕雀强忍着剧痛从半空落下来堪堪站稳,然后就觉得一阵风从背后过来,他毫不犹豫的挥手一洒,几滴血在他身后迅速的行程了一层薄薄的血液薄膜。那劲风砸在薄膜上,竟是不能立刻冲破。那血液薄膜好像有着不可能被拉伸到极限的弹性,就那么把方解的一拳劲风拦了下来。
但是
拦不住方解。
方解从拳风后面到了,比拳风只慢了那么半息。
方解横移避开那血液薄膜,然后右脚往前跨了一大步,这一大步就到了刘燕雀身子一侧,在即将相撞的时候,方解的右臂向上抬起,手臂弯曲,拳头在后面,肘在前。
砰地一声!
刘燕雀的脸被方解的肘臂直接撞的有些畸形,虽然他的脸之前就很扭曲,但更多的是表情的扭曲,这一下之后,是他脸上的东西都变得扭曲了。被撞飞出去的刘燕雀双手狂乱的舞动着,无数的血珠飞出来将他身体四周护的严严实实。
这一刻,他是真的有些怕了。
方解的这种近身战,让他无法承受。他必须把方解逼开,然后靠着诡异的血液修行方式,重新确立优势。
想的真的很美,但被一个擅长近身格斗的人已经近身的情况下,怎么可能那么轻而易举的把优势扳回来?
下一秒,如果将方解的动作放慢几十倍的话,人们才会看清楚他做了些什么。就在刘燕雀洒出那些血珠的同时,方解已经朝着飞出去的刘燕雀追过去,他的身体在那样急速的情况下,精准的躲避着那些飘起来的血珠。
如果可以画出方解前进轨迹的话,那么一定是曲曲折折的。
可即便如此,方解的速度依然比刘燕雀要快的多。就在刘燕雀以为自己已经靠着血珠之阵将方解拦在外面的时候,才惊恐的发现方解就在自己面前。在血珠之阵没有布置的时候,方解就已经进来了。
血珠静静的漂浮在两个人外面。
方解朝着刘燕雀笑了笑,然后一拳砸在刘燕雀的小腹上。这一拳中夹杂着很多奇怪的劲道,足够沉重也足够可怕。
撕裂
崩碎
对于修行者来说,小腹无疑是很重要的地方。因为小腹里有丹田气海,一个修行者要想战斗,就不能离开丹田气海。所以,修行者一般都不愿意近身而战,靠着内劲能在远距离结果敌人,没必要近身冒险。一旦一不小心被人击中了丹田,那么瞬间也就失去了战斗力。
刘燕雀是个典型的修行者,一直在按照修行者的方式进行战斗。
可惜,他遇到一个非典型的。
第1117章 你没资格多活一天
小腹对于一个修行者来说,有些时候比心脏还要重要。对于超强的修行者来说,哪怕心脏受了一定的伤也能靠着修为之力继续活着。比如罗耀那样的人,没有心脏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不能承受的事。
可丹田气海,是修行者的本名根源。
刘燕雀的气海被方解这一拳直接震的坍塌下来,他又再奇诡的功法,也离不开气海的支撑。在这一拳轰在他小腹上的一瞬间,其实刘燕雀已经做出了反应。包围在他们身体四周的血珠开始急速往回冲,密集的子弹一样冲向方解。
可是,在方解一拳砸中之后,那些血珠骤然失去了力度,纷纷坠落。
方解和刘燕雀身体四周,下起了一场血雨。虽然很短暂,但竟有一种很悚然的美感。
这就是方解和刘燕雀的区别,如果是方解被人近身,第一反应一定是一拳砸出去一脚踢出去。而刘燕雀被方解近身,第一反应是召回自己的修为之力自保。
气海的崩碎,让刘燕雀本来因为兴奋而变得发白的脸色更加的发白。这张脸上本来应为兴奋而扭曲的表情,更加扭曲。本来因为兴奋而要从眼眶里鼓出来的眼球,更加鼓出。
他缓缓的跪了下来,双手捂着小腹。
跪下,并不是他所愿。
但此时,他已经无法站立,他甚至连蹲下都不能。
远处,随着他气海崩碎,围着青界还在乱啃的那些很像是人但根本没有意识的血人全都散落在地,变成了血水洒在地上。方解伸手,青界化作气流从远处飞过来,汇入方解的掌心,消失不见。
“先给你一个满足。”
方解看着刘燕雀,低着头,俯视。
“你今日和我一战,哪怕败了,全天下也会有很多人知道你的名字,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无论如何,这个目的你已经达到了。其次,我之所以不立刻杀了你,是因为我想知道十万大山里还藏着什么。”
刘燕雀艰难的抬起头,看着方解。
他的嘴角已经裂开了,血肉是一种很惨烈的颜色。
他很痛苦,只有修行者才知道气海被毁的痛苦。不只是身体上难以承受的剧痛,还有心理上被彻底摧毁的绝望。气海毁了,那么人也就废了,即便机缘巧合下能侥幸活下来,也再也不可能成为修行者。
甚至连普通人都远远不如。
“我……”
刘燕雀咳了几口血,然后狰狞笑着回答:“凭什么要告诉你?就因为你想知道我就要给你答案?没错……你确实打败了我,但却没有让我必须回答的能力。我虽然败了,但我还有一些东西没有失去,那就是说还是不说的权利。”
方解点了点头,没有反驳。
此时的刘燕雀,眼睛里的那种浑浊和兽性已经渐渐散去,他体内那种暴动的血液失去了动力之后重新变得平缓,所以这种诡异的功法也就无法继续运行。渐渐的,他变成了一个正常人的模样。
“那么先说点别的。”
方解道:“虽然我已经大致推测出你的功法,不过还是很好奇。你要想杀我,是不是必须让我流血?然后你用某种手段将我血液改变,然后我就会死去?”
刘燕雀听到这句话,眼神里显然有些惊诧。他似乎是没有想到方解居然猜到了这些,这惊诧甚至盖过了他脸上因为疼痛而导致的扭曲。但是很快,那种只有我才能做到这样的骄傲感竟是有一些回到了他的眼神里。
“告诉你也无妨……”
刘燕雀喘息了一会儿,任由自己的血从嘴角往外淌:“你说得没错,不过当我的修为远比你要强的时候,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做。你修为不弱,但凭修为和境界我没有自信可以胜你,所以便需要这功法。”
他昂着下颌道:“其实也不是你必须流血我才能杀死你,只要我的血液沾染在你身上也一样。不过,你的修为很强,所以还是你流血比较好一些……只要我的血液粘在你身上,最好是粘在你的伤口上,那么我的血就会立刻融进你的身体里,然后的你血液就会被我控制,你……就会变成一个废人。”
方解点了点头,这和他之前的推测差不多。
这是一种很诡异也很强大的功法,但局限性也一样的大。如果刘燕雀的血不能粘在敌人身上,那么就无法发挥威力。当然,如果敌人的修为足够强大,哪怕是血液粘在身上也没准不能渗透进去。所以,刘燕雀最需要的是敌人哪怕受一点点伤,只要有伤口,他的血液从伤口渗透进去,那么他就绝对赢了。
哪怕,面对的是比他还要强大的修行者,只要血液进去了,他也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控制敌人的身躯。
“月影堂的那个九先生,和你什么关系?”
方解问。
对于这样的问题,刘燕雀似乎没有什么抗拒:“师弟。”
“所以你打算为他报仇?”
方解再问。
刘燕雀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的样子格外的奇怪:“你难道会信这个借口?虽然他是我的师弟,但他死不死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不过是需要这样一个理由罢了,你杀了他,我心里其实没有一点伤心。抛开我们师兄弟关系的单薄不说,他那样的人……死了其实也是很正常的事,就如我自己一样。”
前面的话没有出乎方解的预料,但是最后这句话,倒是让方解微微一愣。
“就和你自己一样?”
“不是吗?”
刘燕雀反问。
……
“十万大山那样的地方,怎么可能养出来正常的人啊……所以我一直很钦佩大师兄和石湾,在那样的环境下,居然没有疯掉。老小疯了,我疯了,还有一个疯了之后变成了活死人的……”
刘燕雀苦笑了一声:“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那个来历不明的师父?”
“不。”
方解摇了摇头:“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并不是每一个人在绝境中都会变得疯狂,尤其是,你们的生存环境并不是绝境,只是太过艰苦了一些。你刚才提到了你大师兄,他之所以没有疯掉在你眼里其实才是疯掉了吧?”
刘燕雀一怔,过了好一会儿之后点了点头:“你说的倒是有道理,我知道自己疯了,觉得大师兄是正常的,其实内心深处何尝不觉得他才是疯了的那个?只有疯了才是正常的啊……正常的,反而是疯了。”
方解嗯了一声:“你们都是月影堂的人?”
刘燕雀停顿了一会儿,冷冷笑了笑:“虽然我知道你是想知道我背后是什么人什么势力,而为了让你难受我应该不告诉你才对啊。但是,月影堂是什么东西?老小玩的那些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游戏,我还真看不进眼里。他只不过是恰好捡到了一个玩具,而又以为这个玩具是一件绝世神兵罢了。”
“方解。”
他看向方解的眼睛:“我觉得你真的不如我。”
“理由呢?”
方解平静地问道。
“因为你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修行者。”
刘燕雀的双手捂着小腹,却依然剧烈地颤抖着。谁也无法体会他此时的疼痛,方解虽然没有下杀手,但这种痛苦真的很难承受。为了得到答案,方解出拳的时候掌握着力度,以至于刘燕雀的气海并不是完全毁掉了,还能支撑着他活着。
“你这些近身战斗的东西,都特娘的是地皮无赖泼皮混混打架的时候才会用的啊……其实你不就是个小人物吗?从底层发迹,靠着逆天的运气才混到了现在这样一个看起来极高大光鲜的地位。”
刘燕雀啐了一口血:“如果我和你有一样的际遇,难道我会做的比你差?只是人与人之间的遭遇决定了人与人的不同,如果当初我不是被那个老不死的东西带到了十万大山,我在江湖上行一定已经是一方宗师了。我会成为万众敬仰之人,开宗立派……也可能如你一样,带兵打仗,成就霸业。”
方解没有打断他的话,这种幻想,还是让刘燕雀继续下去吧。
“你凭什么成功?凭你自己的实力?”
刘燕雀冷笑:“我自幼便知道自己天赋惊人,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被那个人找到,然后带去了十万大山,他告诉我,将来我会有大成就,但必须要在十万大山里等到时机对了的时候再出去。时机到来之后,我会做一件让所有人都铭记的大事。但是那个老不死的偏偏不肯告诉我是什么事,还要我们几个老老实实的留在那个苦寒之地……”
“我现在想想,其实老小比谁都勇敢啊。”
刘燕雀叹道:“当年他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敢逃走。而我们,却迟迟不敢离开那个地方。直到我这次出来,还是用了一个给老小报仇这样虚伪的借口来安慰自己的惧怕之心。那个老不死的修为真的很强,他告诉我们如果离开十万大山就会杀了我们……以至于我们明明知道他已经离开了,却这么多年不敢离开。”
“但你这次出山,如此的宣扬,就不怕那个人找到你?”
“他死了。”
刘燕雀回答。
方解皱眉:“你怎么知道?”
刘燕雀的眼神里难掩得意:“我之所以那么大张旗鼓的在江湖上现身,其一自然是想逼你和我一战。其二,也是想试试他到底会不会来找我,我一路从十万大山里走过来,杀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大的声势,那个老不死的都没有出现,除了死了还能是什么?”
“他是谁?”
方解问。
“我猜,他是一个厨子……”
刘燕雀有些恍惚:“因为我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都是他在说什么东西该怎么去做,该加多少油,加多少粗,家多少盐,若非是一个厨子,怎么可能满脑子都是这些东西?”
听到这句话,方解的心里猛地一震!
他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厨子这两个字,其实已经是答案了。长安城里找到的那个厨子,和刘燕雀他们这些人肯定有着极复杂的关系。当年正是那个宣称自己从不会打架的厨子,把刘燕雀,九先生他们这样体质特殊的人找到,然后带去了十万大山藏了起来。那个厨子,明明连打架都不敢,却吓唬刘燕雀他们说只要他们离开,就会杀了他们……
“我知道那个厨子,还知道他从来不会杀人。”
“你知道他?他在哪儿!”
刘燕雀立刻变得激动起来:“你为什么说他不会杀人?他长的那般凶神恶煞似的,为什么就不会杀人?”
“我说的不会杀人,不是说他不会杀人的手段,而是因为,他那样的人心里就没有过杀人的念头。”
“所以……”
方解道:“他才会用杀人来吓唬你,因为在他看来,那必定是一件极可怕的事。”
“我居然……真的被吓住了。”
刘燕雀的眼神很复杂,无法读懂的一种东西。
“他在哪儿?我能不能临死之前去见他?”
刘燕雀问。
“不能。”
方解摇了摇头:“因为你杀了很多人,很多无辜的人。如果你想出名而和江湖中人交手,即便杀了很多人,那么这仇恨也仅仅是在江湖中。但你不该杀那么多普通人,你杀了,就没有资格再活下去,哪怕多一天。”
“你这个废物!”
刘燕雀忽然激动起来:“你居然还有这种仁慈?!那些普通人就是蝼蚁,我杀了就杀了!如果他们强,他们也可以杀我!”
“是的。”
方解点了点头:“我比你强,所以我可以杀你。”
“我要咬死你!”
刘燕雀挣扎着,膝盖跪在地上还在往前挪,真的想要把方解咬死。他张大着嘴巴,牙齿上的血丝那么清晰。
方解突然往前迈了一步,然后两只手抓住刘燕雀的脑袋,一只手抓住脑壳,一只手抓住下颌,往两边一掰,刘燕雀的嘴就被张的更大。方解低下头一张嘴,一股金火从他的嘴里喷出来,直接灌进了刘燕雀嘴里。那火流如此的蒙烈,直接烧进了刘燕雀的身体里面。
剧烈的火焰从刘燕雀的身体里往外烧,很快,每一个毛孔里都有火焰冒出来。
第1118章 秘密交换秘密
当地上只剩下一层黑灰色的痕迹,围观的百姓才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说实话他们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知道方解胜了。他们不曾看到过有人能从嘴里喷出来金色的火焰,而方解则让他们每一个人张大了嘴巴。
方解故意为之。
周围有数万百姓看着,他本可以有无数种法子杀死刘燕雀,但最后他选择了这一种……那是因为,他要让在场看到这一战的每一个人都深深的记住这一刻,然后宣扬出去。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百姓们都有一种盲从。当他们看到方解从嘴里喷出金色的火焰烧死了那个十恶不赦的刘燕雀的时候,他们心里会怎么想?
答案简单之极。
从今天开始,慢慢的,也许方解将成为人们心目中的神。
方解以前说过,他在长安城里学到了很多东西。
记得他初到长安城的时候,遇到了才进京观礼的一气观鹤唳道长。当时方解只不过是千百个参加演武院入试考核的生员之一,而鹤唳道长是江湖中地位很高的红袍神官。那个时候,方解看鹤唳道长,就如同看神仙。
就好像今天的百姓,看方解一样。
方解至今仍很清楚的记得,鹤唳道长在进城之前于百姓面前讲道,忽然有一头耕牛发了疯,鹤唳道长一指将地面震开了一个大坑,那耕牛跌入坑中摔断了腿,非但没有伤到百姓,耕牛也没有死。
那一刻,百姓们齐齐的拜服在地。
今天,方解也用了这样的手段。只不过,鹤唳道长骗的人没有他多,当然,他们同样骗的都是人心。
“你立刻出发快马追上散金候的大队人马,告诉我要吃一阵子追上他。”
方解没有多看一眼地上的焦黑痕迹,招了招手叫过来廖生吩咐道:“我要先回一趟长安城,你们所有人不必随行直接去军中报到。告诉散金候,大队人马按照计划行军,不得延误东进的日程。”
“喏。”
廖生垂首答应了一声,没有问方解为什么要回长安城。他是一个合格的属下,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方解也没有多说什么,交待了几句之后随即打了个呼哨。也不知道之前在什么地方的白狮子浑沌从远处掠了过来,如一道白色闪电一样骤然出现。这巨大的百姓雄狮出现之后,百姓们立刻爆发出一阵惊呼。
他们早就听闻过,方解的坐骑不是普通之物,而是一头兽王。只是这传说就算再夸大,也不如亲眼所见带来的震撼更重。这些百姓都不曾见过如此雄壮的狮子,那身躯之大足够吓住每一个人了。
方解翻身上了白狮子的后背,朝着百姓们振臂一呼:“你们许我五年时间,我给你一个清平天下!”
这一声喊之后,方解催动白狮子往前冲了出去。
四周的高坡上,缓缓的跪下来一片一片的百姓。
……
长安城其实历来就没有什么风景可言,虽然城中有矮山有河流有湖泊,但因为长安城太过于肃穆,以至于这些风景都显得太过严肃了些。这城里方方正正,被人规划的整整齐齐,怎么看都是那么规矩,可正因为这规矩,少了很多鲜活的东西。
走在长安城东西南北的任意一条大街上,满眼看到的场景似乎都差不了多少。除了见到的人不一样,店面的招牌不一样,也没有什么新奇感可言。长安城的建筑都是按照标准建造的,基本上除了后来经过长安府衙门核准之后改扩建的地方,都是千篇一律。
青砖红瓦的建筑,青石板的路面。
永远看起来那么干净整洁,哪怕就是在被高开泰王一渠围城的那几年里,长安城里也没有什么脏乱的景象出现。这里的百姓似乎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每天都如长安城的布局一样,千篇一律。
说起来,这几年来最让长安城百姓轰动的莫过于三件事。
其一,是铁甲军控制了长安城,虽然消息压制了很久但百姓之中还是悄然流传起来,小皇帝杨承干被铁甲军那个大将军逼死了,然后就是杨家子嗣都被那个铁甲军抓了起来,这件事让百姓们以为杨家要被灭门。当然,他们也没有以为错。
其二,关闭了几年之后长安城所有的城门终于再次打开,这次迎接来的是一位长安城百姓们熟悉的人,他叫做方解。带着黑旗军入城,成为了这座当世第一雄城的新主人。而这位新主人告诉他们,从今天开始长安城不会再有灾难。
其三,方解召开了武林大会,从各地来了很多很多的江湖客,以至于本来有些死板的长安城都变得充满了活力,而接下来的日子,这些武林人士为长安城百姓带来一场有一场精彩的比试,长安城外演武院校场上,整日人满为患。
前阵子武林大会上冒出来一个叫刘燕雀的人,搅乱了百姓的盛宴。
但是,没过多久,刘燕雀被方解所杀的消息就传回了长安城。骁骑校,长安府以及各相关的衙门,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宣扬了出去。这个消息只比方解到长安城晚了三天,而这三天中,长安城的百姓并不知道方解已经回来了。
演武院
藏书楼
方解坐在那张老院长万星辰曾经每天都坐着的椅子上,回头看着那满屋子的书有些失神。他回来之后没有第一时间来这里,而是先回了一趟畅春园和自己的女人孩子相聚,在家里很轻松惬意的陪了她们两天之后,方解到了演武院。
也许,是因为方解现在不能确定,这个神秘的厨子是敌是友。
方解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壶酒,老酒。酒壶旁边放着一碟花生米,厨子的招牌手艺,老醋花生。除此之外还有一碟熟牛肉,酱香扑鼻。还有一盘用糖喂过的白菜心,放了一些特殊的调料,香气很特别。
这是很简单的菜肴,简单到了即便在老百姓的餐桌上也是什么稀罕东西。
厨子就坐在方解对面,方解看着书架,他看着方解。当然,他只是一眼一眼的偷看,如果不是他的年纪真的不小了,看起来倒好像他是晚辈方解是前辈一样。他规规矩矩的坐在那儿,双手放在膝盖上,就如同一个在学堂里认真听讲的小孩子。
“也许是我错了。”
方解看着书架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其实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当做没有找到你,我以为你只是一个习惯了散漫自在生活的厨子,不是一个江湖中人。所以我不愿意来打扰你的生活,也不曾问过你什么事……若我问过,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厨子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如同做错了事不敢抬头看家里长辈脸色的顽童。
“你要是问了,我肯定会说啊……你不问,我以为你不感兴趣。当初你找月影堂的人所以找到我,我和月影堂的关系也告诉了你,只是,刘燕雀这个人真的和月影堂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况且……若你不提起来,我已经忘了这个刘燕雀是谁。”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连竟是有些微微发红。
“当初确实是我把他们带到了十万大山藏起来,但那个时候刘燕雀还是个孩子,我也不知道他会修行出什么本事,我只是留下了指点他们修行的书册,而那书册也根本不是我写的……我只是,受人之托。”
厨子偷看了方解一眼,立刻把头又低了下去:“我到现在也不记得他们几个的名字,好像当初我也没有问过吧?真的想不起来了,所以这个刘燕雀大闹武林大会,我即便听到这个名字也不知道他是谁。况且,我对武林大会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坐在远处的,是演武院院长周半川。
到了现在,周半川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终于明白了那天喝多了之后厨子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也许没说谎。”
周半川插了一句嘴,然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月影堂的九先生,这个刘燕雀,还有一个什么大师兄,还有个叫石湾的。”
方解问:“你记得什么就告诉我什么,如果你都不记得了,我不介意陪你走一趟十万大山。你是江湖前辈,而且修为很强,我也许打不过你,所以才会坐在这么耐心的等着你想起来什么告诉我。如果我能确定自己打得过你,你信不信现在你已经掉了三十二颗牙齿?”
“为什么是三十二?”
厨子提起他问。
“你数过自己有多少颗牙吗?”
方解反问。
厨子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惊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有三十二颗牙?我刚刚用舌头挨着个的数了一遍,居然一颗不多一颗不少!”
方解重重的叹了口气,这气氛想严肃起来都不行啊。
厨子却不理会方解那无奈的表情,就好像发现脸色吗新大陆一样:“你快告诉我,这是什么手段?你难道刚才故意以修为之力探查了我嘴里牙齿的数量?话说你可真够无聊的,不过这么好玩的事以后我可能也会赶出来啊,哈哈哈哈。”
他看到方解看向他,连忙收住笑声。
“每个成年人,都有这么多牙齿,你不知道?”
方解问。
厨子显然惊讶了,然后使劲摇了摇头:“我从记事开始,便整日在演武院里,也不曾有过先生教授什么东西,谁会无聊到告诉我,每个人都有三十二颗牙齿?我又怎么会无聊的去问问别人,你牙齿是不是和我一样多?”
“那我这样,是不是算告诉了你一件秘密?”
方解问。
“嗯。”
厨子点了点头:“肯定算。”
方解道:“那好吧,现在你用一件秘密来还给我。”
“什么……”
厨子小心翼翼的问了道。
方解将酒壶拿起来,给厨子倒满,然后又给周半川面前的酒杯倒满:“告诉我,当初是谁让你把这几个人藏在十万大山的,又是为什么要把这几个人藏在十万大山,又是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他们几个?”
方解看着厨子的眼睛认真地问道:“这件事,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第1119章 凑齐之后要做什么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明明站在一个直达目标的路口,却因为忽略而错过,然后转身走了另一条路,绕了一个半圆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走了弯路。方解此时就有这种感觉,如果当初进长安城的时候在意一下那个厨子,也就不至于发生这么多事。
厨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方解愤怒在于那个因为自己的失误而导致那么多无辜之人死去。如果当初哪怕再用心一点,也不至于让那个刘燕雀造下那么大的杀孽。这种愤怒,其实是一种自责。
对于厨子,方解其实没有多大的不满和怒意。毕竟厨子没有义务主动坦白这些,况且,看起来这个厨子只怕早就已经把这件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这事其实是万老爷子交待我做的。”
厨子小心翼翼的看了方解一眼,似乎是畏惧于方解眼神里的怒意。他以为方解是在生他的气,这个一辈子都没有主动和人打过一架的大修行者,或许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修为到底如何。
当年万老爷子收留了他的师父,一个在月影堂破败之后无家可归的人。当初他的师父就是这样的人,只躲在宗门后面一心一意的修行。从不过问江湖中的事,更不知道月影堂到底做过什么。所以后来被人追杀的时候,那个老实憨厚的大修行者明明可以击杀很多人,却只会逃走。
这何尝不是一种大善?
万老爷子找到厨子的师父,让厨子的师父在演武院里做了厨子。然后厨子的师父收了厨子为徒,在带了他那么多年的时间中,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在教他如何做菜……实事求是的说,到了厨子成年之后已经看不上他师父的厨艺,经常鄙视之。
厨子的师父把厨子教成了一个厨子。
“为什么?”
方解问。
这是方解最想知道的事,万老爷子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想想……容我想想。”
厨子使劲皱了皱眉,似乎想把答案从自己脑袋里挤出来似的。这个人一辈子与世无争,唯一出过的一次远门就是十万大山之行。而且当初那些孩子不是他找来的,都是老爷子交给他让他送到十万大山藏起来。
“对了。”
厨子眼神忽然一亮:“我记得当初老爷子曾经给我看过一个图册,都是画的特殊的体质。当时我就觉得好玩,所以多看了几眼。老爷子说,这些找到的人都是这图册上最特殊的人,要把他们藏起来,留到机会成熟的时候才有大用。”
“图册?”
方解一怔,从袖口里把随身带着的那本图册拿出来递给厨子:“可是这本?”
厨子接过来翻开看了看随即点头:“就是就是,我记得很清楚,老爷子的画风真有些了不得,你看这男人的小鸡鸡都画的这般真切,当初就是因为看到这个,我才多看了几眼的……”
坐在稍远一点位置上的周半川讪讪的笑了笑,真替自己这个新朋友脸红。
“看到这个我就想起来一些了。”
厨子使劲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当时老爷子找到我,让我看了这本图册。他说这图册上最前面的九页,画着的是图意义特别重大。他说这就张图,画的是一千多年前桑乱开创出修行一道的时候,最先开始修行的九个人。其中一个自然是桑乱自己的体质,另外八个,则是当初桑乱的八部将。”
听到这句话,方解的心里骤然一紧!
“老爷子当时说……”
似乎回忆起来那么遥远的事对于厨子来说实在有些困难,所以他的叙述也是断断续续的。让他这样一个能记住任何一道菜肴里应该放几粒葱花甚至几粒花椒的人记住别的事,真的有些为难他。所以他看起来很努力的在回忆,也许是因为觉得自己确实做错了什么,所以在弥补。
所以方解知道,厨子绝不是一个恶人。
“又想起来一些!”
厨子终于抓住了一丝重点:“当时老爷子说,一千多年前桑乱他们九个人,是世间最先开始修行的人,他们的体质之特殊,绝对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不然,当初也不会是他们就个人。或者说,如果这八个人不是很重要的话,当初也桑乱也不会选择这八个人。老爷子说,这九种体质的人如果能凑齐,就能解决一个巨大的问题……”
厨子使劲晃了晃脑袋:“可是……这个问题是什么来着?”
他看向方解,一脸的无辜。
方解重重的叹了口气:“现在要解决的这个什么重要的问题已经不重要了……如果这个问题只能是当初和桑乱以及八部将体质相同的人才能解决的话,那么现在已经无解了。因为……我已经杀了其中两个。”
……
“对不起……我真的是记不起来当初老爷子都说过些什么了。那个时候我一门心思想在厨艺上超过我师父,因为我师父经常说我笨,做菜上永远也不可能超越他。我不服气,所以没心思干别的什么事……万老爷子找我的时候,我其实哪里有心思管那么多,只不过因为恩义在不能拒绝,只好领了这差事去办。”
厨子道:“可是,我一心想赶紧干完赶紧回来。带着那几个人去了十万大山之后随便丢在那儿我就赶紧回来了。至于老爷子到底交待了些什么,我忘了。不过我好像为了防止那几个人逃走,还给他们按照年纪排了师兄弟的顺序,故意装作很凶的样子告诉他们,谁走就杀了谁。”
“那个时候你师父还没死?”
周半川发现自己竟是想不起来,那个老厨子是什么时候死的。
厨子的脸色一阵黯然,眼神里有一种无法掩饰的伤感:“我没回来之前他就死了,我到长安的时候他才死了四天……那个老家伙,明明已经不如我也就是不肯承认,我当时就想着让他彻彻底底的服气才行,却忘了……他已经那般的老,我何必要跟他争这个?就当是哄孩子一样哄哄他又能怎么样?”
“可惜……”
厨子叹息道:“当时不懂这些。”
“当时你也不是什么年少轻狂了吧?”
周半川插嘴道。
厨子白了他一眼:“你什么都不懂……虽然当时我的年纪也已经不小了,甚至可以说老,但是我师父在的时候我自然就是个孩子,他处处看不上我但处处维护我,到他死之前我甚至还没有自己洗过袜子内裤……”
“嗯,你比较特殊。”
周半川点了点头,不在继续说什么。
“也就是说,你把这几个孩子丢在那儿之后就跑回来了,并没有指点他们修行?”
方解问。
“没有。”
厨子摇了摇头:“当时万老爷子给了几本书,是针对那几个孩子的体质,老爷子想出来的修行之法。我把书丢给他们之后就离开了,根本就没有问过,甚至那几本书里写的是什么我都没有看过。”
“如果当时老爷子给你的是几本菜谱呢?”
方解问。
厨子肯定道:“那我自然是要看的!”
方解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对于厨子这样的人来说倒是自然而然的事。如果换作别人知道那是万星辰所写的修行功法,只怕立刻会打破头来抢,甚至有可能一起一场武林纷争。有多少人会为了争夺这样的功法而去拼命?可是在厨子看来,那样的东西居然价值还不如一本菜谱。
“一共几个孩子?”
方解问。
“好像也不都是孩子,其中最大的那个当时好像也有十四五岁了吧,依稀记得已经束发……我之所以记得这个,是因为那个孩子当时身上带着一个粉红色的香包,说是他娘留给他的东西,那味道很特别。”
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身上带一个粉红色的香包确实让人记忆深刻。
“一共是六个人。”
厨子道:“我按照年纪,把他们的师兄弟顺序排好了。当时最小的那个,好像才不过三四岁而已,尚且不懂事。还有一个病秧子,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昏迷不醒。当时那个年纪最大的问我他为什么总是昏迷不醒,我说他不听话被我打的,所以那几个孩子都比较怕我……”
厨子这样的人真是奇葩,重要的事记不住,这些琐碎的小事倒是记得很清楚。
“六个?”
方解皱了皱眉。
“最小的那个应该就是月影堂的九先生了,说起来这世间难道真的有因果轮回?你这个月影堂的人把他带去了十万大山,到最后他又回到了月影堂。”
方解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感慨。
“我记不清了,那个孩子当时最粘我,也不怕我,总是让我抱着。当时我想一个三四岁的孩子肯定吓唬是不管用的,因为他还不懂事。所以让我抱着就抱着吧,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他对我没有什么恐惧之心,所以他是最先逃离十万大山的那个。”
厨子居然很认真的推理出来这些。
方解想想,厨子的话也确实有道理。当时的九先生不过是个那么小的孩子,能记住什么?那些大孩子知道害怕,他连害怕都不知道。所以到了后来,别的人不敢走出十万大山,倒是他第一个走了出来。
然后,九先生有了樊固城的那段奇遇。
方解这才想到,那个九先生那么小就离开了十万大山,居然懂得找两个大人依靠,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普通孩子。当初死在去樊固城半路上的那对夫妻自然不是九先生的亲生父母,他只不过是离开十万大山后恰好需要一对父母来照顾自己罢了。而因为他是修行者,所以后来那对夫妻死于疾病,而他却没什么事。
“我不知道现在十万大山还剩下几个。”
厨子道:“也许这个刘燕雀并不是第二个走出来的,所以……即便你没有杀他们其中两个,这九种体质也不一定能凑齐。当时只有六个,剩下的两个一直没有找到。”
方解摇头:“不是一直没有找到,而是不好带走。”
因为方解已经知道……另外的那两个,一个是当初大自在的本体,一个是阔克台蒙家族的先人。想到这方解忽然眼神亮了一下:“我杀了两个,不过抓了两个,其中一个正是当年八部将的后人。”
厨子一愣:“可是……我根本就忘了,当初老爷子说凑齐之后会发生什么啊?”
方解想了很久,喃喃自语:“难道是召唤神龙?”
厨子这下更愣了……连周半川也愣了。
第1120章 那些往事中藏着的玄机
和厨子的谈话让方解想到了很多,可是这些事似乎和他都没有什么太直接的关系。如果他愿意置之不理,不管自己发现了什么秘密似乎都可以抽身事外。但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当发现一个秘密之后不管这秘密和自己有没有关系,都不可能轻易放弃好奇。
方解在演武院里静坐了很久,想把脑海里的那些事那些人顺清楚。然后方解发现自己脑海里有两条线已经差不多变得清晰,似乎没有什么关联但隐隐之间又有些什么东西若有若无的粘着。
第一条线,就是大轮寺里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这个世界上也许没人比方解更清楚,虽然他没有看到没有听到,但他已经能确定。上一个文明留下来的一个产物而已,只不过已经有了些人的意识而已。
第二条线,就是关于当初桑乱和他八部将的。当初桑乱开创修行一道,现在已知就是大轮寺里那个东西想改变人类发展方向而刻意引导的结果。所以说这条线和第一条线是紧密联系的,但这两条线和方解都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关系在于……方解和桑乱的体质相同。
方解再一次把万星辰送给他的那本图册拿出来,翻开看了看。其实这本图册他早已经熟记于心,第几页画的是什么体质他可以轻而易举的说出来。但也正是到了现在,方解才知道自己有些地方没有去仔细看。
当初万星辰给他这本图册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他这些?
方解想了想,也许是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万星辰觉得他可能一时之间难以接受所以什么都没有说。万星辰可能是想等到再过几年方解的体质成熟起来之后,经历的事情也多了之后再把这个秘密说出来。
但是,万星辰最后却没有说。如果这个秘密至关重要,那么万星辰觉得自己已经大限将至的时候,应该是先去找方解将秘密说出来而不是先下将那把通古书院的那些老家伙们几乎屠戮了一遍。
想到这里的时候,方解低着头仔细的看着图册上那些体质图上每一条经脉每一处气穴。以前他仔细看过,但因为和自己无关也就没有刻意去记住。上次与人教授的时候他忽然发现敌人的体质与图册上记载的相同,当时以为只是巧合。
恰巧遇到了一个图册上体质相同的人而已。
当然,图册上不止那九个体质。
这个时候方解忽然明白过来,万星辰让他看的不是这些体质各有什么特点,而是这九个体质之间有什么不可分割的联系,又或是这九个体质的人聚齐之后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变化?
方解又想到,既然桑乱在很多年前就离开了草原开始在中原游历,那么他又怎么可能真的和万星辰没有一丝瓜葛?
必然是有的,但是到底有多深就无法得知了。
方解现在可以确定,桑乱和万星辰肯定是见过面的。而且,万星辰让厨子把这几个体质特殊的孩子带去十万大山,说不定就是因为桑乱。万星辰从来没有去过西域草原,就算知道桑乱,如果没有人告诉他的话,他又怎么可能那么清楚的知道八部将的体质?又怎么会知道大轮寺里有个那样的东西?如果他不知道,那么他为什么要把这些体质特殊的人藏起来?
也许,这就是桑乱亲口告诉他的。
方解的思绪逐渐清晰起来,想到这里的时候,一个推测已经在他脑海里逐渐成型。
在很久之前,桑乱必然是见过万星辰的,然后告诉他大很多事。根据周半川和厨子的回忆,万星辰很久很久都没有离开过长安城,一直就在演武院的藏书楼里。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那几个孩子是谁找到的?
桑乱!
方解深深的吸了口气,发现终于要理顺一些东西了。
当初这些体质特殊的孩子,一定都是桑乱找到的。方解记起来,他第一次见到桑乱的时候,桑乱曾经说过他一直都在天下游历,一直都在走走看看。当时方解并没有在意,现在回想起来方解才醒悟,桑乱绝对不是毫无目的的游历,而是在寻找这些和他八部将体质相同的人,找到之后……
交给了万星辰!
然后万星辰又交给了厨子,让厨子把他们送去十万大山雪藏。这一切,应该都是出于桑乱的授意。
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方解想不到了。
也许连桑乱自己都不是很清楚,也许他只是觉得把这些人雪藏起来以后会有大用。就如同方解一样,他留下了盖赦留下了阔克台蒙血牙,也只是隐隐间心里总是有个声音在告诉他,留下他们,将来会有大用处。
想到这里的时候,方解猜测,万星辰不但和桑乱见过,而且必然关系密切。不然桑乱不会信任万星辰,将什么事都告诉了他。
方解的眉头微微皱着,开始回忆自己见到万星辰和桑乱两个人的前前后后。
越是去回忆,有一件事就越发的清晰起来。
……
因为武林大会善后的事还没有完结,所以项青牛没有随军去东疆。正在方解冥思苦想的时候,项青牛推门从外面走进来。手里一如既往的拎着食物,一如既往的一边走一边往嘴巴里塞。
“就不能控制下?”
方解问。
项青牛摇了摇头,一屁股在方解对面的椅子里坐下来:“就要离开长安城了,这城里这么多好吃的东西若是不赶紧多吃一些,谁知道还要几年才能吃到?”
“我听说你这些日子带着人家姑娘出去玩,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每日不停的换着花样的去吃,长安城里的小吃已经被你们吃了个遍。你自己胖无所谓,难道你就不怕把人家姑娘也吃成一个胖子?”
项青牛白了方解一眼:“这叫兴趣相同。”
“到哪一步了?”
方解问。
项青牛愣了一下:“到什么哪一步?”
“你和那个漂亮的烟织姑娘,到哪一步了?”
方解又问了一遍。
“流氓!”
项青牛义正词严的骂了一句:“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这天下最正人君子的莫过于我了,不然我为什么是德高望重的道尊?哪里有你想的那般龌龊,我们两个走路的时候都不会肩并肩走,保持着最起码的礼貌和尊敬。”
他看着方解认真地说道:“这种境界,你是不会懂的。”
方解摇了摇头:“我懂,这种境界叫做傻逼。”
项青牛张了张嘴,想骂又忍住:“你不要那么龌龊好不好,我是真的很喜欢那姑娘啊。”
“是你龌龊好不好?”
方解笑道:“我问你到了哪一步,是问你有没有去见过人家父亲,有没有找媒人提亲,如果没有而你们又两情相悦的话,我愿意去做这个媒人帮你提亲。是你自己想歪了的,怎么就是我龌龊了?”
项青牛一愣,讪讪的笑了笑:“对不起啊,你不是流氓惯了吗……”
“又看这个东西呢?”
项青牛发现方解桌子上摆着的那本图册,指了指说道:“这个东西你已经看了这么多年,一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有时间就拿出来看看难道能看出什么花儿来?我觉得我师父当年只不过是看你这小伙子长得还算顺眼,一高兴就随便送了个礼物而已。”
“一高兴就随便你一嘴狗屎。”
方解瞪了项青牛一眼:“我问你,当初在演武院后山上你们学艺的时候,有没有见过桑乱?”
项青牛摇了摇头:“肯定没有啊,如果见过我不可能不记得。莫说是我,便是上山时间最早的大师兄也未必见过,如果见过的话那个老牛鼻子断然不会没印象,难道老牛鼻子没告诉你,他在武当山三清观里和张易阳一块见了桑乱?”
“告诉我了。”
方解点了点头:“我想也是,这般秘密的事,万星辰应该不会当着你们的面和桑乱相见才对。”
“你是说我师父和桑乱见过?”
项青牛一怔,下意识之间连嘴里的东西都忘了嚼,含含混混地说道:“你是怎么突然之间就想到了这个的?”
方解将厨子跟他说的事情都跟项青牛说了一遍,项青牛听的目瞪口呆:“你的意思是,除了我们师兄弟四个之外,我师父在外面还有几个弟子,而且个个都是牛逼哄哄的变态?也就是说你已经干掉了我两个师兄弟,我岂不是要跟你不共戴天?”
他使劲摇了摇头脑袋:“真特娘的有乐子啊……”
“我现在有个怀疑,所以正好有件事想问你。”
方解想了想之后问道:“你师父……有没有跟你提过,当初他的师父是谁?”
项青牛一瞬间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我师父的修为是桑乱传授的?不能吧……桑乱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师父又为什么要隐瞒?毕竟有桑乱这样一个人当做开派祖师,也是很有面子的啊。”
方解叹了口气:“你他娘的关注点能不能准确点?”
“你这样说倒是有可能。”
项青牛收拾了一下心情后分析道:“既然桑乱在中原生活了那么多年,收个弟子也是情理之中。当年我师父突然在江湖中崛起,以一剑破万法的名号威震中原……”
“等等。”
方解忽然抓住了什么:“你师父当年被人称为一剑破万法,这个名号是他自己最早说出来的还是别人想到的?大轮明王号称万法通,你师父号称一剑破万法……这两者之间有没有什么关系?”
项青牛也愣住,然后脸色变了变:“你的意思是,我师父是桑乱教出来的,就是为了对付大轮明王?”
“不一定是为了对付……”
方解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声音很轻地说道:“也许,桑乱是觉得中原需要一个能抵抗大轮明王的人,所以才传授了你师父修为。这个一剑破万法的名号,就是在告诉大轮明王,你在中原有个对手,让大轮明王不敢轻易过来。”
“但是不对啊。”
项青牛问:“我师父成名于二百多年前,而大轮明王成名千年,就算是桑乱想有个对抗,为什么不早点弄出来一个对抗?”
第1121章 看那边有个女侠
项青牛问:“我师父成名于二百多年前,而大轮明王成名千年,就算是桑乱想有个对抗,为什么不早点弄出来一个对抗?”
这自然也是方解不解的。
刚才的思路,到了这算是有了一个分叉。
项青牛皱着眉头想问题,这种场面可是难得一见的。这个胖子宁愿把时间放在吃饭喝水睡大觉上面,也不愿意放在思考问题上。当初他自己也曾经说过,如果他哪怕在修行上再认真三分,修为说不得已经到了一个很高的地步。
“现在按照之前说的继续推理。”
项青牛道:“当初桑乱离开了草原,然后在中原游历了很久之后认识了我师父,然后传授给我师父修为。目的就按照刚才的思路想,就是为了大轮明王。也就是说,二百多年前肯定发生了什么变故,以至于大轮明王准备进入中原。桑乱为了中原能有一个人物和大轮明王想抗衡,扶植起来我师父。”
方解点了点头,等着项青牛继续说。
项青牛眨巴了几下眼睛,做了个请的手势:“你继续啊,难道你指望着我继续往下想?”
方解忍不住笑了笑:“桑乱告诉你师父,把当初和他八部将体质相同的孩子藏起来,等着有一天会派上大用场。这个大用场……”
方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十之八九和我有关。”
“为什么和你有关而不是和我有关?”
项青牛不服气的问。
方解指了指那图册:“你的体质是和桑乱一样的吗?”
项青牛张了张嘴:“好吧,这是你吹牛逼的本钱。”
方解继续说道:“桑乱也许认为,凑齐了这八个和他部将体质相同的人之后,再加上我就能做一件大事。这个大事十之八九和大轮寺里那个鬼东西有关,也就是说,我是救世主?”
方解叹了口气,有些无聊地说道:“可我现在就是救世主了啊,一点儿都不好玩。”
“你能闭嘴吗?”
项青牛白了方解一眼:“你现在已经是中原这片天下最牛逼的那个人了,还犯的着这么吹嘘自己吗?要是我现在就应该装低调了,有实力低调才是真正的牛逼啊。”
方解不理会项青牛毫无杀伤力的调侃:“继续说刚才的事,你师父没有离开过长安城,那几个人是厨子送去十万大山的。既然你师父知道这么大一个秘密,为什么临死之前不告诉任何人,甚至连我都没有告诉?”
“为什么?”
项青牛问。
方解用一种就知道指望不上你的眼神看了项青牛一眼后说道:“也许,桑乱和你师父之间有个什么约定,比如,由桑乱来告诉我或者暗示我这件事,而你师父去帮桑乱把通古书院铲平。”
“为什么?”
项青牛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我在想……”
方解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通古书院是桑乱一手创建的东西,因为他那些年一直在寻找人发展的正确方向,所以才会弄出来一个通古书院干涉人的发展。其实这就好像大轮寺里那个东西弄出来修行者,来干涉人的发展是一样的。所以桑乱在后来觉得通古书院是他一个错误的创造,所以请你师父把通古书院里那些老变态都杀了。”
项青牛想了想:“倒是有些道理,不过他们两个之间到底什么关系,始终是无法确定的。”
“所以,现在我打算去一趟十万大山。”
方解道:“虽然那些藏在十万大山里的人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是什么,可我必须把他们几个带出来,我问厨子当时带去十万大山几个孩子,厨子说一共六个人……我总觉得这个家伙这话有些问题,这一共六个人是不是说一共有六个孩子?”
项青牛一脸不可思议地问:“既然你怀疑,为什么不问清楚?”
方解叹了口气:“你以为那个厨子说得清楚?”
“可是你连这些人聚集在一起之后会发生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你们这九个人需要做些什么才能达到目的,你去十万大山有什么用?就算把人凑齐了,你却毫无目的可言。”
“我杀了其中两个,一个是月影堂的九先生,一个是那个刘燕雀。但是我手里还有两个人,虽然盖赦不是当初那八部将之一,不过留着也未必没用处。算起来,如果把人都接出来的话,我手里也有六个人了。道尊啊,你发挥一下你的想象力,凑齐了人之后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凑齐之后……会不会得到一个大礼包?”
项青牛认真地说道:“买八送一,你就是送的那个。”
……
对于过往,永远也不可能有特别清楚的认知。我们知道的过去所发生的一切,也许都只是片面。没有人可以知道历史上任何一件事的细节,可是决定一段过往最重要的因素,往往只是一个细节。
方解虽然是一个思维很缜密的人,但他面对的事如此庞杂,要想不忽略每一个细节显然不可能。所以,他忘记了身边还有一本百年记密。如果他想起来的话,一定会想起来当初大自在本体故意想大轮明王泄露关于那个所谓神的事,那之后大轮明王有了什么样的变化。
如果记起来这个,方解也许会推测出二百多年前发生了什么。
那个时候,其实正是大轮明王对所谓的神产生了怀疑的时候。其实大轮明王想分裂出来一个自己用以延续生命,又怎么可能是一念之间的事。阔克台蒙家族历代的大汗经受着什么样的苦楚,大轮明王也一样。
看起来,蒙哥家族是大轮明王的傀儡。可大轮明王,何尝不是那个所谓神的傀儡?
方解计算了一下日程,大军开赴东疆,几十万人马要走上很久很久。毕竟大隋的疆域太辽阔了,从东东西走上一躺的话普通人是没有那个勇气的。方解算过,他和项青牛赶去十万大山见那几个人的话,轻装简行,去一趟再回来,然后再赶往东疆和大队人马汇合也不会耽搁多久。
绝对之后,方解便和家人辞行。虽然这事关桑飒飒的先祖,但桑飒飒还要带着宁儿,所以肯定不能随行。完颜云殊对地形最是熟悉,但她不懂修为,此行谁也不能预料凶险如何,所以带上她说不定会有什么危险。
这次出行,只有六个人。
方解,项青牛,沐小腰,沉倾扇还有那个一直对方解若即若离的沫凝脂。当然,还有那个脱离不了关系的厨子。
他们选择在晚上出城,毕竟方解不想被人知道他不在军中也不在长安城的事。
“属下这段日子一直在查。”
陈孝儒压低声音向方解汇报:“城北的大山没有野兽的事,属下亲自去了几趟,让黑泽他们去了几趟,不过每天都没断了人寻找线索。北山除了寒潭那边有鱼之外,确实见不到有活物出现。越是往山深处走,越是这样。山脚下倒是有不少野兽,但没有任何一种愿意往山里走。”
方解看了一眼在不远处和烟织姑娘你侬我侬的项青牛,知道那俩正甜蜜着离出发还有一会儿。
“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他问。
“有。”
陈孝儒道:“就在昨天主公您在演武院里的时候,下面人来回报说在北山里发现了一处地方,极诡异。那是一个山体缝隙,缝隙外面寸草不生,连树木都没有一棵,因为在北山深处所以如此明显的地方,也不好找。下面的人说,那地方不靠近都觉得浑身的不舒服,就好像要被什么莫名的力量把体内的血液都榨干似的……他们到了裂缝近处,一个五品修为的骁骑校组率居然挡不住那种诡异的力量,以至于口鼻出血。”
方解皱眉:“那组率现在怎么样了?”
“不好。”
陈孝儒摇了摇头:“回来之后就昏迷了,然后就开始脱发,只一夜之间便掉光了头发,皮肤上开始出现灰黑色的斑点,眼睛里充血,已经看不清楚东西。人还有气息,但极微弱。也不知道那里面藏了什么东西竟是这般的厉害,去北山回来的人现在都传说,那地方藏着什么了不得的妖怪……”
方解摇了摇头:“哪里有什么妖怪,既然如此凶险告诉下面人不要再去了,我自十万大山回来之后若是有空暇时间,亲自去看看就是了。”
“主公,那地方还是不去的好。”
陈孝儒连忙劝道。
“我知道。”
方解想了想之后吩咐道:“骁骑校负责长安城治安,比其他衙门的职权都要大,我不在长安城这段日子,你要好生看护着。还是如原来一样的打算,现在城里的人都以为你已经随军出征,你在暗处也好做事。”
“主公放心。”
陈孝儒垂首道:“城里的事,属下必尽心尽力。”
方解嗯了一声:“你们回去吧,请一气观的那几位老道长搬去畅春园居住。你去演武院后山,请罗蔚然夫妻也去畅春园里居住。就告诉罗蔚然我不在长安城,他自然知道我的用意。”
方解吩咐完之后朝着项青牛那边看了看,见项青牛还在拉着烟织姑娘轻声细语的说着什么。这两个人算是一见钟情,而且感情极好。出发之前方解特意找过烟织姑娘的父亲,跟他提了这门亲事。烟织姑娘的父亲自然不会反对,方解见人家并没有什么不满之后,又在城中选了一个宅子,算是送给烟织父亲的礼物。
“看,那边有个女侠。”
方解喊了一声。
远处,项青牛不为所动。眼睛依然只看着烟织姑娘,连回头都没有。
方解点了点头:“嗯……这就是真爱。”
第1122章 我们都是善人
“和人家姑娘都说什么了?”
方解骑着白狮子还要放慢速度,才不至于把其他人都落下。虽然其他人的坐骑都是一等一的好马,可是论速度和耐力都无法和白狮子相提并论。尤其是项青牛坐下这一匹马,显然比其他战马更加辛苦些。虽然这是一匹价值百金的博踏乌,可项青牛不止百斤……
“这是我的私事,麻烦你不要那么八婆好不好?”
项青牛道:“知道什么叫隐私吗?”
方解笑道:“我只不过很好奇,你临走的时候往人家姑娘手里塞的那个大包裹里都是什么东西,我本以为那是你自己收拾出来的行礼,还在诧异身边没了伺候你的小道童,你居然也会自己整理衣物了。”
“那个……”
项青牛脸微微一红:“那里面都是吃的,是长安城里有名的九十九家最有名气的小吃的招牌货。”
“我的天!”
方解被项青牛吓了一跳:“你在临走前居然一口气跑了九十九铺子?”
项青牛认真道:“烟织告诉我,我离开之后她就不会再出门了,要在家里安安静静的等着我,她不出门可怎么吃到那些好吃的东西?饿着可怎么办?所以出发之前我就跑了一圈,不过跑了三十四家之后大部分店铺就已经都关门了。”
“然后呢?”
方解问。
项青牛理所当然道:“然后当然是我自己进去拿啊,不过我留下银子了。”
方解叹了口气:“明儿长安府报案的人就得排队。”
“我操!”
项青牛道:“我认识你这么个大人物,长安城都是你的,难道你还不能帮我摆平这么小的事?别拿那种眼神看我啊,你要是想说什么公事公办让人抓了我去长安府坐牢,我就死给你看。”
方解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就没有想过烟织姑娘自己背着那么一个大包裹回去,会不会累?”
项青牛一怔:“还真是忘了,你们先走我先回去一趟,把她送回家之后再回来追你们就是了。对了,你这白狮子脚程快,先借给我好不好?”
“五百两银子就借。”
方解伸手。
项青牛眼睛瞬间瞪圆:“你真他娘的是个奸商!”
可他却没有犹豫,从袖口里摸索着掏出来一沓银票,还没容他数出来,方解笑着摇头道:“我已经吩咐陈孝儒把烟织姑娘送回去了,不过你这样贪财的人居然肯掏五百两银子还真是出人意料啊,可见在贪财和好色面前,你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后者。”
项青牛明显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把银子收回来:“吓我一跳,你知道拿我五百辆银子跟割我五百斤肉是一样一样的。”
“这次去十万大山,你想好用什么借口把那几个变态骗出来了吗?”
项青牛不想在银子的话题上继续下去,一边往袖口里塞一边说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些家伙可都是能开出界的变态。你的青界属于原界,一对一来说你的青界在同一境界上基本上都能压制。但是一对好几个的话,就算你的青界是原界,只怕也不好取胜。”
“可是我带着你是干嘛的呢?”
方解问项青牛。
“你不会是想让我当打手吧?”
项青牛往后缩了缩脖子:“我答应烟织了,以后少打架。”
方解认真地说道:“五百两银子。”
项青牛毫不犹豫地点头:“不就是打架吗,男人就要有个男人的气魄,若是什么事都听女人的,那还叫什么爷们儿?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像我这样风一样飘逸的男子,又怎么会被女人羁绊?我就是这么大气,为了朋友别说打架了,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的。”
方解挑了挑大拇指:“真爷们儿。”
项青牛摆出一副打架可以要钱是万万不可以的表情:“还枉你我是知己,我这么优良的品质你居然都不知道。”
方解转身问厨子:“这位前辈,如果给你两个选择,是花五百两银子还是打一架,你怎么选择?”
厨子想都没想就回答:“花银子。”
项青牛鄙视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低俗!没义气!”
厨子也从袖口里抹出几张银票,数了数之后递给方解:“这是六百两……”
方解一怔:“干嘛?”
厨子极认真地说道:“我不打架……剩下那一百两你给这个胖子,遇到非打不可的时候,让他替我打。”
项青牛一把将银票都拿过来:“费那么大的劲干嘛,以后有什么事你直接跟我说就是了。我这个人身上好的品质不多,连我自己都崇拜自己的就是义薄云天。”
……
众人一路疾行,也无心留恋路上的风景。出了长安城之后一路往西北走,走的是官路极为平坦,所以到天亮的时候已经出去差不多百里远。找了个地方洗漱吃了早饭,然后继续上路。
重新上路之后,方解将速度拉的慢了些和沫凝脂并驾而行。
“这个给你。”
方解从后背上将朝露刀摘下来递给沫凝脂。
沫凝脂微微一怔:“给我做什么?我自己有。”
方解道:“我从南边带回来一个人,叫做盖赦。这个人在刀上的修为之强,当世只怕也找不出几个人能超过他。虽然他的修为算不得超一流,不过对刀的理解才是他最厉害的地方,若是再过些年,他必能以刀入天之上境。”
方解道:“当时我与他一战,用的是这柄刀。这刀上还残存着盖赦那霸刀的刀意,你拿去看看,说不得对你有帮助。”
沫凝脂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刀接了过来。
朝露刀分量很重,入手极沉,且刀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息,沫凝脂拿起来之后便感觉到了刀的非凡。
“这刀能将修为之力发挥到极致。”
方解解释了一下。
沫凝脂将朝露刀从包裹着的棉布中拿出来,那刀上的特殊气息立刻让她爱不释手。虽然刀客到了一定境界之后,手里有刀与无刀的区别已经不大,但一柄好刀对于刀客来说还是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谢谢……”
沫凝脂将朝露刀重新裹好,挂在战马一侧。
“没什么。”
方解笑了笑道:“我只是觉着,我欠你的。”
沫凝脂脸色微微变了下,将朝露刀摘下来又丢给方解。方解一把接住,诧异地看着沫凝脂不知道这女人又发了什么疯。沫凝脂却不再理会他,催马向前追上沐小腰她们,留下一个高傲的背影给方解。
方解摇了摇头,叹息道:“女人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能理解的。”
刚凑过来的项青牛听到之后使劲点头:“虽然你说了很多没道理的话,但是这句话无疑是最有道理的。”
厨子听到他自语之后很鄙视的白了他一眼:“女人不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懂的,觉得女人难懂无非三种人。第一是情感白痴,第二是处男,第三是情感白痴的处男。”
他看了看方解:“你是第一种。”
然后看向项青牛,张了张嘴,没说话。
见他忍住,项青牛显然松了一口气。他之前用一种你敢说出来我就和你拼命的眼神看着厨子,幸好厨子理解了他的眼神……不过,厨子的眼神倒是变得有些凄凉起来,项青牛不理解为什么他会这样,于是问了一句:“你又是怎么了?”
厨子叹道:“我觉得我也是个傻子,我就不该说刚才的话。”
“为什么?”
方解问。
厨子道:“因为我觉得我刚才那六百两银子白花了……”
他看着方解道:“难道你还看不出来?这个丫头显然对你是有意思的啊。不然他为什么要跟着你?你刚才说觉得对她有所亏欠,所以送她一件礼物想弥补,这对于喜欢你的女人来说无疑是一种侮辱!”
方解愣住:“她……喜欢我?”
项青牛同情的看着方解:“难道不知道?”
“可她说一定会杀了我。”
方解摇了摇头:“而且当初她替我挡了三年的追杀,且是在她不自愿的情况下。”
项青牛微怒道:“你这个情感白痴!如果她真的要杀你,会是这样?你也说过,当初是沉倾扇把她抓来当你的替身,她连沉倾扇都不恨了岂会恨你?我觉得不理解女人的男人,情感白痴比处男还可恶!”
“是的!”
厨子特别严肃的点了点头。
方解心里很不平静,他和沫凝脂之间的关系一直处在一个特别尴尬的地方,这个女人时而冷酷时而又显得很温柔,他一直将这个归结于女人的喜怒无常。当初沉倾扇便是这样,沐小腰也是这样,吴隐玉还是这样。
一如既往温婉如水的,只有桑飒飒。
“想听听我对女人的看法吗?”
厨子一本正经地说道:“虽然我一直隐世不出,但我活的终究比你年纪要大一些,见过的听过的故事也比你要多得多。有多少本是般配的男女,就因为其中一个不明白另一个的心意而错失一段美好的姻缘。我在演武院里这么多年,见过多少痴男怨女?我觉得,我可以给你最中肯的建议。”
“当然,我的建议未必对你有用。可身为一个过来人,我真心不愿意看到你们这样的年轻人错失什么。我这个人就是心善,就是容不得别人难受。犹记得当年演武院里,也是有这样一对男女,女的总是用一副仇视的眼神看那个男人,其实不过是想让那个男人更加深刻的记住自己。而那个男人很喜欢那个女子,就因为她总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让男人一次次退缩。当时也是我看不过去,所以指点了一二。”
“好。”
方解点了点头:“谢谢前辈解惑。”
厨子伸出手:“八百两,不议价。”
第1123章 王八蛋你爷爷来了
狼乳山在西北有一个九十度的折弯,从南北走向转为东西走向,如此壮阔的山峰陡然二转,让人看了不得不赞叹大自然造物之神奇。东西走向的这一段狼乳山,又被人称之为天隔山,因为在当地人看来,天隔山南北根本就是两个世界。
翻过天隔山之后,就是一条狭长的草原。东西有上千里,南北不过二百里。这一片草原,就是当初北辽族最早生活的地方。那个时候的北辽族还是纯粹的草原民族,依山而居,牧马草原。
当蒙元帝国崛起之后,只用了短短十几年便完成了对草原的控制,然后强大的狼骑兵征战到了此处。初时,悍勇的北辽部族并没有屈服,而是一次次将入侵的狼骑兵打出去。第一次东征到了此处的一个狼骑万人队,被北辽人整整齐齐的砍翻。
当时如日中天的黄金家族自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立刻调派十万狼骑东征。当时指挥的王庭将军其实还是没有将北辽人放在眼里,大军从王庭出发走了差不多有四个月的时间才到此处,本以为可以一战而平,结果第一战又败了。
悍勇的北辽人在那个时候还不懂得什么叫退让,有敌人来侵犯,自然要反抗到底。那是一段血腥惨烈的历史,整整半年的时候狼骑兵一次次的发动对北辽人的进攻,自始至终北辽人也没有在正面战场上吃过亏,虽然他们面对着至少三倍于己的敌人。
后来,之所以北辽人战败。
是因为暴怒的蒙元大汗亲自提兵三十万从王庭来,北辽的勇士们接连战死,到这场战争结束的时候,北辽部族中能提刀上马的汉子已经剩下不足三千人。北辽大汗这个时候才痛苦的发现,如果不屈服,那么最终部族还是难逃灭亡的下场。
所以,他决定向蒙元称臣。
其实这真的不是一片丰美的草场,也只够养活北辽部族几十万人口罢了。可蒙元要的也本就不是这片草场,而是屈服。
只要是草原上的部族,北辽人是最后一个被征服的。之所以当时蒙元大汗没有把北辽灭族,是因为他看中北辽部族两样最让人动心的宝贝。一个是北辽族美女,几乎美的不像人间女子。另一个则是北辽部族饲养的战马,虽然当时还不是寒骑,但因为气候的寒冷,当时的北辽族战马已经足够令人心动。
为了以后能长久的获取这两样宝贝,蒙元大汗决定接受北辽族的臣服。并且规定,每年要向蒙元提供两千匹好马,五十个美女。以当时北辽部族的规模,每年敬献两千匹好马已经是极限,基本上已经别指望再扩展军队了。而五十个美女,对于北辽部族来说更加难以接受,谁愿意自家的女儿送去别族为奴?
但是,当时北辽大汗同意了。
并且决定,第一批送往蒙元王庭的美女,从大汗部族中选出来,而且其中还包括她的两个女儿。
也许是因为终于完成了对草原的大一统,所以蒙元大汗格外的高兴,带着战利品离开了北辽部族,然后在距离北辽部族六百里的地方留下了一支三个万人队的狼骑兵长期驻守。从这一天开始,几乎每年狼骑兵都会到北辽部族肆虐一回。
蒙元人记住了北辽人的悍勇,是绝不会允许北辽人的骑兵恢复元气的。所以,每年他们都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征调北辽族的男人出来,却没有一个人回去。为了自保,北辽部族开始不断的向北迁徙,最终进入了十万大山深处。
不曾想因祸得福,北辽族逐渐恢复了生机之后,也培育出了举世闻名的寒骑。
完颜云殊曾经和方解说过这段往事,所以到了这里之后方解自然而然的想了起来。这片草原确实比不得西边丰美的草场,这里的牧草一年也不过才长过脚踝处,所以根本不可能大规模的牧马。
“穿过这片草原就是了。”
到了这里,厨子似乎也回忆起来不少:“我记得当年我来的时候还是一个风华正茂……的老头,带着几个孩子从这里穿过的时候,还曾经一怒之下杀了一队欺压百姓的蒙元狼骑。当时我没有出手,那几个孩子也还没有什么修为,不过杀人这种事似乎对他们来说是天生就会的东西。除了那个石湾的老实孩子之外,其他人都是出了手的。”
“人心里都藏着一头妖兽。”
厨子叹息道:“那场杀戮是他们隔绝于人世之前的最后一次见过那么多人,我没有想到他们真的会在那样苦寒的地方生活下来。其实把他们送到这里之后我就忘了这件事,毕竟回去之后正巧我师父故去,然后我就整日只想着怎么让自己舒服的做菜。”
“也许正是这一场杀戮,让他们其中有人的心里发生了什么变化吧。”
厨子确实有些内疚:“现在想想,把他们丢在这里就不闻不问,确实过分了。”
“万老爷子就没问过你?”
方解问。
厨子想了想,摇头:“老爷子自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提及这件事。就好像,比我忘的还要彻底。”
项青牛哼了一声道:“我师父才不会这么健忘。”
厨子道:“也许他是故意遗忘的。”
“为什么?”
项青牛问。
“谁知道呢?”
厨子摊了摊手,表示自己只是胡言乱语。
方解听到这句话之后却眉头皱了皱,喃喃自语了一句:“故意遗忘?”
……
从长安城到十万大山的过程除了漫长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没有紧张刺激,没有意外发生,什么都没有。
方解第一次看到十万大山的时候,也被这里所震撼。这还只是看到的最外面的山峦,已经让人觉得这个地方绝对无法生存。当初的北辽人,却硬是为了生存而不得不进入更深远的地方。
可见人的韧性,真的不可估量。
“一点儿都没变啊。”
厨子感慨道:“我记得曾经再往里走有一个叫一品山庄的宗门,隐居于此。据说宗门里出了不少天才,曾经有过几个一片山庄的弟子南下进入中原,每一个几乎都在江湖上争出一片天地。”
“你不是醉心厨艺,什么都不闻不问的吗?”
项青牛道。
厨子笑了笑:“我就算再不问世事,可还是个厨子。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消息最灵通的是哪两种人吗?”
不等项青牛回答,厨子继续说道:“酒楼里跑堂的小二,他们每日里见过的客人加起来,一年的数量说出来都很吓人。而酒桌上则是人们交换信息的好地方,所以小二能知道很多稀奇古怪的事。不过,我要说的这第一种不是酒楼里的小二,而是厨子。每一个酒楼里都有很多跑堂的小二,而他们的消息都最终会汇总到厨子那里。因为小二们都需要巴结讨好厨子,因为厨子能给他们好处。”
“还有就是青楼的女子,那些来青楼消遣的多半是江湖客,而且还多是天南地北行走的那种浪客,这些人,为了显示自己的博闻,总是会将知道的事一股脑倒给青楼女子。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如果花了银子不一会儿就从女人房间里出来了,那岂不是显得很无能?所以聊天,也是逛青楼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当然,我要说的第二种人也不是青楼女子,而是龟公……”
厨子道:“那些青楼女子得来的消息,又都会汇总到龟公那里。因为她们需要讨好龟公,县官不如现管,这些青楼女子要想住的好一些吃的好一些穿的好一些,接客的价钱高一些,还需要龟公在青楼主人面前美言。”
项青牛讥讽道:“所以,厨子和龟公是一路人?”
“啐。”
厨子忍不住啐了一口:“你这后生真不会聊天。”
“我是后生?”
项青牛忍不住微怒道:“大家都是实诚人,所以有什么话都掏心掏肺的算清楚。你师父当年投奔了我师父,这没错吧?当时论辈分,你师父是不是最起码比我师父低一辈?如果是,那么你就比我师父最起码低两辈,那么你还应该叫我一声师叔。我师父收留了你师父,虽然没有师徒名分,但你师父肯定也要管我师父尊称一声师父,对不对师侄?”
厨子张了张嘴,无可辩驳。
项青牛笑道:“你这后生,就是不乖巧!”
方解忍不住笑起来,厨子在这方面和项青牛真的毫无对抗能力。
项青牛凑到方解身前压低声音问:“这个厨子是真的不会打架对吧?”
方解点了点头:“真的不会。”
项青牛嗯了一声表示这就放心了,然后转头对厨子说道:“师侄啊,以后见了我要守规矩知道吗?不能没大没小的。”
厨子:“你知道吗,这是我人生以来第一次特别想打一架。”
项青牛连忙摇头:“这样是不对的!”
“有人。”
这个时候,在一侧的沐小腰忽然说了一句:“从十万大山里面出来,速度极快。气息很怪,似乎……很生硬,就好像一个初入修行门道的人似的,奔跑起来气息的运用一点儿也不流畅。不过,这个人的修为偏偏又高的离谱。”
“应该就是咱们要找的人了。”
方解说道。
就在这时候,忽然从远处飞过来一个巨大的阴影。从远处来的时候不过一个小黑点,但很快就到了众人头顶上,竟是一块直径差不多能有两米左右的山石,带着呼啸的风声急速飞来。
项青牛从马背上跃起来,双手托着那块巨石往一旁掠出去,稳稳的落在地上之后转身朝着山里面扯着嗓子喊:“哪个王八蛋这么不懂事?不知道讲文明懂礼貌?就这么欢迎你家爷爷的?!”
他一个人举着一块大石站在那,竟是有一种极霸道的气势。可这句话说完之后众人却都笑了,那气势也就荡然无存。
“王八蛋来迎接他爷爷……你?”
厨子问了一句。
项青牛脸一红,把石头随手抛在一边:“我是你师叔!来的是小王八蛋,你就是……”
厨子挽起袖口往前走,被方解一把拉住:“别计较……别计较……”
他们正说话间,从远处有个人跳了过来。没错,不是正常修行者奔行时候的那种疾掠,而是跳。那人起跳一次就能跳出去至少百米,然后再起跳落下,再起跳。每一次起跳都还要往后甩甩胳膊,每一次落地都把雪地踩下去两个深坑。所以看起来,显得有些滑稽。
但,一跳百米,又怎么可能只是滑稽?
第1124章 都是我杀的
“又来了人!又来了人!”
那个从远处一跳一跳过来的是个看起来很雄壮的汉子,不过面相极忠厚老实,肤色有些发黑,所以和这满世界的雪白对比格外的鲜明。他跳过来的姿势显得有些滑稽笨拙,可是这般的距离尤其是一般的修行者可以做到的?
“你们这些外来的人,来一次就会有不好的事发生。第一次的时候一品山庄有人来,说外面的世界有多美有多繁华,老小就离开了,然后死了。上一次来了几个莫名其妙的人,燕雀就离开了!”
“也死了。”
项青牛回答。
那黑脸汉子显然愣了一下,然后变得暴怒起来:“就是你们这些外人!你们赶紧走,如果再不走我就要……师父?”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语气也陡然一转。
因为他看到了厨子。
厨子尴尬的笑了笑,倒是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没有想到的是,那黑脸汉子打不过来,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嘭嘭嘭的极实在的磕了三个响头。他每一下都那么认真肃穆,绝没有一点偷奸耍滑的东西在里面。叩首的时候自然不会用什么修为之力,而十万大山的积雪其实很硬。
三下,黑脸汉子的额头便红了一片。
“快起来。”
厨子连忙过去,伸手把黑脸汉子扶起来。此时他脸上的尴尬歉然之色更浓,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面前这个憨厚汉子是谁。当初他带着那几个人来的时候,他们的年纪都不大。最大的那个也不过十五六岁上下,具体厨子已经记不清楚了。
“师父,徒儿不孝,竟然敢对师父动粗,请师父责罚!”
黑脸汉子那一脸的挚诚,令人心里发酸。项青牛狠狠地瞪了厨子一眼,过去帮黑脸汉子把身上沾着的雪沫子拍打掉:“这样的师父你敬他做什么?当初把你们领来便不闻不问,他有什么脸责罚你?”
“不许说我师父坏话!”
黑脸汉子往后退了一步,怒视着项青牛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是大师兄告诉我的话。虽然师父这么多年来没有照顾过我们,但他留下了功法指点我们修行,若非是师父,我们怎么可能有现在这般的修为?大师兄还说,受人恩惠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授业恩师的再造之恩?”
“一个死心眼的好人。”
项青牛低低的自语了一声,然后指着厨子说道:“我说师侄啊,你就看看你做的孽!”
厨子张了张嘴,竟是不知道如何辩解。
黑脸汉子听到项青牛这句话吓了一跳,伸出手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后大惊失色,又向后退了一步跪倒下来,朝着项青牛开始磕头:“师公在上,徒孙石湾大逆不道,刚才竟然敢顶撞了师公,请师公责罚!”
项青牛也被吓了一跳,连忙过去再次把石湾搀扶起来。他想解释,可是面对如此诚实憨厚的汉子,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来解释。如果说这只是一句玩笑话,那么显然是对人家的不尊敬。
这样的人,项青牛实在不知道怎么来面对。
“本门倒是没有那么多规矩,以后不用这么大礼相见了,千万不要……”
他再次为石湾把身上的残雪拍打掉:“其实我们对你们几个心里都充满了愧疚,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对你们有什么照顾,放任你们在这自生自灭。想起来,我就替我这个不争气的师侄觉得愧疚。”
“可不能这么说。”
石湾认真道:“大师兄说,师父当年离开必然是有其原因的,我问大师兄什么原因,大师兄说,师父把咱们带到这儿来,定是因为这里气候苦寒,为的就是锻炼咱们的意志。留下功法之后师父就离开,是因为师父想让我们在逆境中自行向上。”
“是这样的吧?师父?”
石湾看向厨子问道。
厨子嘴巴张开着,可是连点头都不敢。看着石湾那脸上的忠厚和尊敬,厨子发现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在继续犯罪。
“是!”
方解走过去,替厨子回答:“当时的情况有些特殊,你师父把你们带到这里之后,你们师父的师父便过世了,所以他就一直没能得空回来。不过正如你说的,当初把你们带到这儿,就是想锻炼你们的意志。”
“我就说!”
石湾笑了起来:“师父不来肯定不是不要我们,而是有什么不能来的理由。”
他笑了一会儿后察觉有些不对,因为之前说到了他师父的师父死了,自己这么笑肯定不和规矩,所以这个憨厚汉子立刻变得惶恐起来:“师父恕罪,我不该笑的。”
项青牛这会儿恨不得把厨子按住暴揍一顿,这么好的徒弟上哪儿去找?见到了石湾,项青牛早就把之前的月影堂九先生和那个大闹中原武林的刘燕雀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安慰了石湾好一会儿,才让这个汉子变得平静下来。
“师父,这位是?”
石湾看向方解问道。
“这位……”
项青牛替厨子解释道:“这位是我的师侄,和你师父同辈。那边那位女子是他的夫人,那边那位女子是他的夫人,那边那位也是他的夫人。”
他最后指了指沫凝脂,后者别过头不理会,也不否认。
石湾大惊失色,看方解的眼神立刻就变了。非但有尊敬,那种眼神简直就是看神仙一样……
“师叔好,师叔母好,师叔母好,师叔母好……”
石湾也不知道自己叫的对不对,反正红着脸乱叫了一气,然后转头看向厨子,特别严肃地问:“师父,这是咱们师门搬家了?”
……
“石湾憨厚耿直,有些什么事你不要跟他说,他本来就已经在怀疑这世间有没有真挚的情感,我好不容易才让他相信你这个师父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若是你毁了他最后这一点美好,你才是罪人。”
大师兄坐在那里,脸色平静的看着厨子说话。
他真的很平静,平静到眼神里都没有任何感情。没有喜悦也没有恨意,就好像看着一个不相干的人。
“我……”
厨子依然不知道如何解释,因为他无法解释。
“我这些年这年最痛苦的,不是因为没有希望,而是因为自己辛苦的去尝试让他们相信你是个好人,最终却只有石湾信了,那还是因为他本性纯良。曾经想过,如果再见你时,我会如何?”
大师兄道:“我叫叶竹寒,你可还记得?”
厨子愣了一下,然后摇头。
“当年进十万大山之前,恰好遇到草原上蒙元人欺压牧民,师父说修行者自然要行侠仗义,做天下百姓不敢反抗之反抗,行天下百姓不敢挣扎之挣扎。师父说,杀恶人,便是行大善事。所以那日,我们几个除了石湾之外都出了手,便是才三四岁的老小,也蹒跚过去踩了一个死尸一脚。”
叶竹寒道:“那时候,我相信师弟们和我心中是一模一样的,都觉得修行理当如此,管天下不平事。所以那个时候杀人虽然害怕,但理直气壮。我也相信,那个时候他们几个也如我一样,都觉得自己的人生将要改变。”
他看了一眼厨子:“但却没有想到,这改变如此的让人心寒。”
他问:“燕雀是否死了?”
厨子点头:“死了。”
叶竹寒起身,单手从寒冰冻住的石壁上掰下来一块坚冰,手起如刀,将一块坚冰切成一个规整的长方形,然后以手指做笔,在坚冰上写下师弟刘燕雀之灵位几个字,走到远处放在一块平台上,那里还摆着一个灵位。
“想必是作恶而死。”
叶竹寒重新在厨子面前坐下来缓缓道:“他那个性子已经入了魔,在此地憋闷了这许多年,心性越发的暴戾。当初他跑出去灭了一品山庄,我没有阻止,也阻止不了,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早晚是要走的,早晚是要被人所杀。”
“不过……就算他是十恶不赦之人,但他始终还是我师弟。你可以不是我师父,但他终究是我师弟。所以人死,总是要有个牌位。”
说完这句话,默然无语。
厨子沉默了好久,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我当年虽然是受人之托将你们几个带到了这里,从始至终也没想过做你们的师父,但这件事,确实是我错了。我在外面还有一个弟子,虽然他日日都在我身边,可我对他何尝不是如对你们一样?我不曾教过他什么,所以他才会我行我素,他也死了……你的师弟死了,我那个弟子死了,皆是我的过错。”
他抬起右手抓住左手,然后猛的一拽,竟是硬生生把左臂从肩膀上拽了下来!这变故太突然,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便是坐在他对面的叶竹寒也被惊得脸上变色,却哪里能够阻止。
血从伤口里喷出来,立刻就将一地的坚冰染的猩红一片。
“欠的,能还的不多。”
厨子拎着断臂放在那两个灵位面前,然后摆手阻止冲过来的方解和项青牛。
“算是……上个祭品吧。”
他说话不多,血如泉涌,却如此的平静,想必……早有打算。
……
“其实,和石湾也没什么区别。”
方解看了一眼叶竹寒,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儒生一眼的男子坐在那儿,脸色却还没有恢复平静。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厨子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本来他对厨子满是恨意,这一刻,那些恨都被那一地的血和灵位前面的断臂震碎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断臂吗?”
方解问。
叶竹寒沉默了好久,然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知道他心怀愧疚,所以想要补偿些什么。但我知道他断臂绝不仅仅于此,应该是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他不善言辞,所以我来替他说。”
方解道:“他断臂,确实是因为愧疚,但更多的是想劝阻……你们师兄弟几个,已经死了两个。这两个人的死说起来和他没有关系,却又脱不开关系。他知道你们这些年心中苦楚,所以出去之后一旦发泄便难以控制。这断臂就是为了让你们警醒,不能再步你那两个师弟的后尘。”
叶竹寒点了点头。
“我其实都不知道,自己哪一天会爆发出来心中戾气,便如燕雀那样出去,杀很多人来发泄。一旦那样,我想……我不再是我。”
“但愿他那一条胳膊,能除你心中戾气。”
方解看着叶竹寒道:“若不能,你可以找我试试。”
“你?”
叶竹寒一怔,然后问:“为何找你?”
方解淡淡回答:“你那两个师弟,都是我杀的。”
第1125章 刺穿一切的光
是什么能让两个不共戴天之人化解仇恨?又是什么能让两个至亲好友反目成仇?
毫无疑问正是人心。
而语言,则是做到这一切的工具。
直接有效。
所以当方解说出你师父那一条胳膊若是不能化解了你心中戾气便找我试试,因为你的两个师弟都是我杀的之后,叶竹寒的脸色显然变了。人的眼睛是最先反应出情绪变化的地方,只不过有些细微的变化别人难以察觉。但是叶竹寒眼神里的变化,比他脸色的变化还要让人心里生出一种寒意来。
方解转身往外走:“我在外面等你。”
叶竹寒站起来,拳头已经攥紧。
第一个感受到了叶竹寒情绪变化的是沐小腰,她立刻发现了不对劲所以叫了沉倾扇和沫凝脂,却看到方解对她们三个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动。然后便是看起来憨傻的石湾,他立刻跑到叶竹寒面前,一脸的关切。
看得出来,他对叶竹寒是发自内心的关心。
“怎么了大师兄?”
他问。
叶竹寒看了石湾一眼,沉默了片刻之后对他极认真地说道:“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出来。”
石湾还要追问,叶竹寒却已经一掠之间便到了冰洞外面。
“要打的话,便酣畅淋漓的打一场。你心中有恨意,若是不发泄出来早晚都是祸根。你知道你那两个师弟的做法是错的,但你心中同样有那样一头凶兽,若是你尽全力之后杀了我,也算是为你那两个师弟报了仇。”
方解站在石洞外面的空旷处,负手而立:“你知道你们师兄弟几个当初为什么被带到这里来吗?是因为你们体质特殊,因为你们是都能开出自己界的人。你的小师弟有黑暗之界,怕是连你都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黑暗。刘燕雀有血界,便是你只怕也不知道那是怎么样的一种血腥。”
方解缓缓道:“我虽然不知道你的界是什么,但既然他们两个都那般的阴暗,料来你也不会光明多少。你之所以还没有发疯,想来是因为你心性远比他们两个要坚定的多,但这么多年来刻意的压制,料来那份阴暗只会更加的浓烈。”
叶竹寒的拳头已经攥的极紧,手背上青筋毕露。
“他们两个做了什么恶事?”
他问。
“别问。”
方解摇了摇头:“你心地本善,若是你知道了他们两个因何而死,说不定这份恨意淡了也就不想再对我出手。若不出手,你又觉得对不起你那两个师弟。长此以往,你心中的凶兽便会越发的可怕。”
叶竹寒没有再说什么,因为他知道方解说得没错。
“既然是他们的师兄,总得试着做点什么。”
方解道:“我就是这样,大部分时候帮亲不帮理。不管他们做错了什么,他们始终是你师弟。若是至亲之人死了却还要找出什么大道理来安慰自己说,报仇是不对的,那样也是一件很扯淡的事。”
也不知道为什么,方解竟是一直在劝叶竹寒杀了自己。
这时候冰洞里的其他人也都赶了出来,都站在冰洞口看着他们两个。沉倾扇对沫凝脂微微颔首,两个人随即朝两边掠了出去,分别守住一个方向。而沐小腰和项青牛则站在石洞口没有动,貌似没有什么举动,实则将石湾夹在了中间。
“不出手?”
方解见叶竹寒还是没有举动,忍不住叹息道:“你这人最是难过,心中有善意有恶意,善念恶念来回冲突挣扎却谁也赢不了谁。你猜到他们两个为什么会死,所以你有道义上的羁绊而不能随便出手。但你又觉得他们是至亲之人,若是不出手对不起你自己的良心。”
叶竹寒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他们再错,也是我的师弟。”
然后他伸出手,遥遥指向方解:“不过有一件事你说错了,我知道老小的界是黑暗之界,我也知道燕雀的界是血界。我还知道,自己的界和他们的不同。你说他们的界都是阴暗的,却忽略了一件事……比如刀,刀是凶器,但可以以刀行善。所以阴暗之界,未必不能做善事。只是他们没有那样选择而已,和阴暗光明无关。”
方解微微皱眉,似乎叶竹寒的话倒是没什么错处。
“我的界……是为光明。”
叶竹寒说。
然后他缓缓抬起指向方解的那只手,于是手心里便有了光明。
当他手心里开始出现光明之后,似乎整个世界都变得光明起来。这种光明,却没有让人感觉到温暖,这是光明的另一面,虽然也带着温度,却充满了暴戾。
……
这里是十万大山,十万大山里最多的是什么?
自然是千年不化的积雪。
所以看起来,十万大山都是白色的。
当叶竹寒手心里的光明出现的时候,四周的白雪都成了他的武器。因为这雪地,让光明变得强大了无数倍。有人说光明是黑暗的宿敌,任何一点光明都能让黑暗为之颤栗,哪怕只是那么一瞬长短。
同样,任何一点黑暗,都会让光明失色,哪怕只是那么一粒大小。
雪地反射着光明,所以光明不是温和的,而是刺眼的。无与伦比的刺眼……当初廖生带着陈震宇等人来到十万大山的时候,就无法适应白天阳光照射下雪地反射出来的光明。尤其是陈震宇,曾经有过一段失去光明的经历。
所以,这也佐证了叶竹寒之前说的话。
阴暗的东西不一定都是不好的,当阴暗的力量是为了行善而发挥出来的时候,那么这阴暗也会让人心温暖。如果光明的力量是为了行恶而发挥出来的时候,那么这光明也会让人心寒冷。
光,明明是可以让人看得更清楚的东西。黑夜中如果有一点光,哪怕只是米粒大小的一点,也会让迷失在黑暗中的人找到方向。但当光强盛炙白到一定地步之后,却会让人的眼睛失去光明沉沦黑暗。
矛盾吗?
不,当然不。
无尽的白,炽盛的白。
这种白能让人瞬间变得惊慌起来,因为当白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和绝对的黑没有什么分别了。周围的雪都成了叶竹寒的武器,这武器是如此的强大犀利。毫无疑问,在这样的环境下,叶竹寒这样的能力已经让他立于不败之地。
这就是他的主场。
也许他的光明界在别的地方难以发挥出这样的威力,可是在十万大山这就是最强大的手段。和他的光明界比起来,九先生的黑暗之界简直没有办法相提并论。那种级别的黑暗,在这种级别的光明面前不堪一击。当然,如果离开了十万大山,叶竹寒的光明界或许会大打折扣。
如此说来,方解好像很不理智。
他选择了一个错误的敌人在错误的地方交手。
青色的雾气缓缓的升起来,围绕在方解四周。这些青气并不是来源于天地元气,而是来源于方解的身体。青色的雾气从方解的每一个毛孔里往外冒,看起来很缓慢但在一瞬间便形成了界。
将光明暂时隔离于外的原界。
与此同时,方解闭上眼然后又睁开。睁开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红色,那种似乎能穿透一切的红色。在这双血色眸子中,似乎没有看不穿的东西。那样炽盛的光明足以让普通人在一息之间失明,可是方解却还能看清楚远处的叶竹寒。
而此时,其他人已经看不清楚面前的东西了。哪怕是厨子这样修为高绝之人,眼睛也变得很难受。
“都闭上眼,这一战你们不能插手。”
方解的声音响起,依然平和。
青界中的方解缓缓抬起双手,随即有三缕青气从界上分了出去,分别拦在沉倾扇,沐小腰和沫凝脂身前,然后迅速形成了一个淡青色的小界,把她们三个护在其中。而项青牛的身前则出现了那两条黑白鱼,慢慢的围绕着项青牛游动。一个巨大的圆盘出现在项青牛身前,黑白两色,将白光挡在外面。
石湾已经无法承受,痛苦的闭上眼蹲在地上。厨子伸出手抵在他的后背上,石湾的脸色立刻变得好看了一些。
幸好,这白光不是针对他们的。
所以他们还能在方解的帮助或者各自的修为下抵挡,但是他们却都很清楚,连他们都如此的难受,更何况方解?
如剑
看起来完全不可分割的光明中,其实藏着数不清的剑,这些剑当然不是剑气,那只是光明的一种力量。人们都知道,有时候看到的阳光是一缕一缕的。叶竹寒的光明也是如此,每一缕都是一柄剑。
光明的力量,不就是刺穿一切吗?
方解的青界上,立刻就冒起来一层白烟。就好像炙热的光被某种东西聚合起来集中于一点,就会产生强大的威力。当这些聚集起来的点都作用在青界上的时候,就好像有无数条激光打在上面一样。
方解发现,自己的金火对叶竹寒的界没有作用。
因为这是光。
连内劲都可以焚烧的金火,对光却无能为力。
方解双手往外一推,土之力和金锐之力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绝对强度的防御。即便他有青界,即便他有血眸,可是这光明还是太刺眼了。土之力和金锐之力混合出来的防御,能抵挡一部分光明。
可是,这一层防御没坚持两三分钟就宣布被攻破。那种强度的光明,很快就把这曾防御刺穿,千疮百孔,然后消失。然后方解用出了冰之力,在这个地方,冰之力恰好也能发挥出最强大的力量。
可是,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冰壁……也被光刺穿了。
第1126章 你也成了瞎子
有些对手是自己选择的,有些对手则是对手选择了你。当对手和你同时选择了彼此,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双方都绝对对方有足够的资格称为对手。要么,就是双方都觉得对方比较软。
叶竹寒不知道自己是被方解选中了,还是冥冥注定就会有这样一场交手。
但是他知道,他好像越发的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了。
渴望
原来他自己竟是如此渴望能有这样的一战,当他将修为之力发挥到这一步的时候,他才发觉自己内心中竟然真的藏着一头凶兽。而这头凶兽,正在被方解一点一点的逼出来。他惊恐的发现,原来自己为两个师弟报仇都不过是借口而已。
他只是
渴望一战
方解的各种力量不断的被白光刺穿,在十万大山这个地方,叶竹寒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光明本就炽盛,再加上雪地的反射之后威力增强了也不知道多少倍。从没有如今天这样,叶竹寒感觉自己如此强大过。
可正是这种强大感,让他心中的那份暴戾越发的浓烈起来。
他觉得自己可以摧毁一切。
而方解要做的,就是不让他摧毁一切。
青色的雾气始终都存在于白光之中,不管白光多么的暴烈,哪怕看起来下一秒青气就会被蒸发干净。但下一秒来了,下一个一秒又来了。不管白光占着多大的优势,青气始终围绕在方解身边。
“我不懂方解为什么要打这一场。”
项青牛看向厨子,然后醒悟这个人也应该给不了自己答案。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断了一条胳膊之后的厨子,好像变了一个人。
“因为他想让叶竹寒把心里压制的那头凶兽放出来。”
厨子道:“那中情绪是无法根除的,人心里都有。如果憋闷的时间越久的话那凶兽就越强大,到最后如果不能控制的话便会被它控制了心。人面兽心怕就是这样吧……一旦被兽心控制了自己的身体,那么叶竹寒就是下一个刘燕雀。”
项青牛道:“可是,这样打一架就能除掉那凶兽?”
“不能吧。”
厨子摇头:“我心里没有这种东西,所以我也不知道。你心里有,其实你应该比我清楚的才对。”
项青牛一怔,然后想起自己每次与人对敌之后的轻松忍不住叹了口气:“人都有野蛮暴戾的一面,你说你没有……也许只是你的那一面已经被这么多年的锅碗瓢盆化解掉了。现在想想倒是你这样的人最是舒服,不会有什么恩怨。也许方解是对的,让叶竹寒把自己最阴暗的一面爆发出来之后,就会慢慢的回归平静。”
“可是……”
项青牛有些担忧道:“在这个地方,叶竹寒的修为功法简直没有什么能挡得住他的。方解应该到了晚上再和他打才对……”
“错了。”
站在一边的石湾突然说道:“虽然我不懂师父和师叔公你们在说的是什么,但是如果那位小师叔在晚上和我大师兄交手的话,只怕更艰难。”
“为什么?”
项青牛问了一句,然后自己忽然明白过来。
十万大山这个地方,如果晚上骤然爆发出光明的话,那种刺眼只怕更加难以承受。已经习惯了弱光的眼睛突然面对炽盛的白光,立刻就会失明。对于一个大修行者来说当然可以靠感知力战斗,可那样无疑会将修为大打折扣。
“你知道怎么破你大师兄的功法吗?”
项青牛问。
石湾张了张嘴,面露为难之色:“大师兄曾经说过,若有一日他发了疯,便让我按照他教的法子制住他。可是如果我说了你现在定然会告诉那个小师叔,我不能说的。可是我又不想看到那个小师叔死在大师兄手里,真的很为难。”
“你不要为难他了。”
厨子摇头:“石湾是真君子的性情,你若问下去,他肯定会说出来。但你想过没有,他告诉你之后,日后还怎么面对叶竹寒?”
项青牛点了点头:“倒是我想的太少了,只想着如何让方解尽快结束这场交手。本就不想杀了对方,万一这样打下去打出来真火,一失手杀了人可怎么办?”
“他行的。”
厨子一直盯着方解的青界,眼神里的光彩越发的明亮起来:“你知道他的界是什么吗?那是原界,是所有界的基础,又可以说能包容所有的界。只不过他现在还不能将原界的最大威力发挥出来而已,所以这一场交手也有他故意要面对不一样开界者以增强原界实力的想法。他肯定有自己的打算,他应该不是个胡作非为的人。”
“以和开界的强者交手,来锤炼自己的界?”
项青牛道:“也就只有他这样的人,才会如此疯癫。”
“他心中的阴暗比谁都大。”
厨子忽然说道:“但是,或许他已经能控制那种阴暗了。”
……
方解的血眸一直看着叶竹寒,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的世界和普通人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他能很清楚的看到叶竹寒体内内劲的流动,能看到叶竹寒是如何催发那种光明功法的。他一直没有反击而是承受着叶竹寒越发疯狂的攻势,并不是因为他没有还手之力,而是他想发现叶竹寒的弱点在哪儿。
在场的所有人,或许都没有方解想的多。
他是要用叶竹寒的,虽然他不知道当初万星辰为什么让厨子把这几个人藏起来,但他肯定这几个人将来对自己必然有帮助。不管是桑乱还是万星辰做事,都必然有其目的。可十万大山里的这几个人,不好控制。
如果不能保证轻易将其击败,以后方解也不敢轻易让他们为自己做事。
现在挡在方解身前的是一层金色的火焰之墙,虽然金火无法将光明焚烧,但光明同样无法将火焰蒸发刺穿。因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金火和光明有着一样的特质。而正是因为如此,叶竹寒越发的暴戾起来。
“我能破世间一切阴暗。”
叶竹寒喃喃自语道:“光无影,火却有影,所以光才是最纯粹的东西,而火不是。你以不纯粹的东西想挡住我纯粹的东西,挡不住。”
说完这句话,他便将手里一直举着的那个圆盘掷向方解。这个圆盘是最凝实的光,而所有攻势都是从这个圆盘里折射之后攻向方解的。所以方解的注意力也多半都在那个圆盘上,这个圆盘,就是叶竹寒功法的动力。
此时,他却将圆盘掷向方解。
所以方解知道,叶竹寒要尽全力了。
那圆盘出手之后在半空之中迅速的变大,却没有笔直的飞向方解,而是飞到了方解的头顶。片刻之间,就变成了和方解的原界一样大小。然后发生的事,让所有人都惊的睁大了眼睛。
无数的光竟是从雪地上被抽离出来,也从天空中抽离出来。这是一种绝对没有办法解释的现象,可修行者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逆天。接下来看到的这一幕,只怕会让所有人在很长很长的时间内都无法忘记。
被抽离的光的雪地,变得黯然。
谁都见过阳光照射在雪地上的景象,那是一种夺目刺眼的感觉。可是这种夺目刺眼,竟是被那圆盘硬生生的拽走。所有被雪发射的光,都被汇集在圆盘之上。所以在一瞬间雪地就变得灰暗起来,就好像阴了天的那种感觉。
雪地上没了光,天空中的光也迅速变弱。
圆盘将附近至少几百米的光都聚集在一起,然后从圆盘上突然罩了下去。一道足有数十米直径的巨大光柱从圆盘上射了下来,直直的落在方解的青界上。一瞬间,方解的青界上便冒出来一层白色的烟气。这种凝实的光,竟是连青气都能融掉。
“果然有些门道。”
方解的脑海里回想着万星辰送他的那本图册,想到了图册上那个用红笔点出来的位置。没错,那图册上记着每一种体质的弱点在哪儿,但方解知道如果自己没有这一战的话,无法轻易做到。
他要求证。
不过从这一点也能够看出,这本图册就是万星辰为他准备的。又或者,这本图册根本就是桑乱所画而非万星辰。万星辰没有见过八部将的体质,桑乱才是最了解那八个人的人。他们曾经生死与共,而那个人的修行还是桑乱开导的。
这本图册上,唯独没有标注出来弱点在哪儿的一幅图,就是方解的体质图。
光柱的凝实程度让人震撼,青界上的白烟越来越浓,看起来,正上方的青界也在一点点的变得薄弱起来,虽然还不至于立刻就被攻破,可照这样打下去的话,方解的青界早晚都会被破开。
有时候方解自己觉得有些可笑有些不可思议,他自从开出界之后,已经不止一次被人破开了。对于一个开界者来说,这是很难以接受的事。但他不一样,他每一次被别人破开界,要么是自愿要么是被迫,但都从中学到了更多的东西。
“你在孤注一掷,你的弱点我已经知道了。”
方解看着叶竹寒,不理会头顶上的光柱:“你之所以孤注一掷,是因为你心里的阴暗已经到了极致。只有无法控制自己的人才会孤注一掷,你在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其实已经败了。”
“光明来源于什么?”
方解问。
此时已经陷入暴虐状态的叶竹寒自然不会回答他,所以答案是方解自己给出的:“自然来源于世界,但是什么最直接的感受到光?是眼睛……你的弱点就在你的眼睛上,你在运行功法的时候,你自己是看不到的。”
方解的声音穿破了一切,进入了叶竹寒的耳朵里。
一瞬间,他脸色的暴戾之气便减弱了几分。
“你的眼睛看不到,你所有的攻势都是根据光的反应来做出判断的。”
方解忽然将自己的青界分出去一部分,那一股青气如游龙一样扑向叶竹寒,叶竹寒立刻做出反应,手心里各有一道光柱出现迎向青龙。看起来,叶竹寒一点儿也不像是看不到的人。
而方解在这同时,走出了自己的界。他出来的同时,那天空的圆盘便有所反应,将光柱转移朝着方解攻去,这一刻,方解的身上骤然出现一层光华,也是一样的刺眼夺目。那光柱到了半路之后就好像迷失了方向,停在了半空之中。
身上泛着一层白光的方解就那么缓步走到叶竹寒面前,然后伸出手指在叶竹寒的额头上点了一下。
“你的感应并不是光,而是影。”
方解缓缓道:“凡是没有光明的地方,你都能感应到。所以我的一举一动,你都清楚。但只要我也变成了光,你便成了瞎子。”
第1127章 第六个人是谁
所有观战的人,都不会想到这场交手会是以这样一个方式结束。看起来方解赢的很突兀也很轻松,而之前叶竹寒的那一切强势都在方解走出青界之后化为乌有。可只有方解自己知道,胜叶竹寒绝不是一件轻易的事。
如果不是万老爷子的图册上已经点出这些体质的弱点所在,方解也不会赢的这么轻松。不过,图册上指出的弱点只是在眼睛上标注了一个红点。所以方解知道的都是他推测出来的,换作别人未必想的到。
“他……好厉害!”
性子耿直的石湾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脸上的表情都是不可思议:“大师兄只告诉过我一个人他的弱点所在,为什么那个小师叔也会知道?而且为什么他也会发光?”
在石湾看来,这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
他的话才说完,厨子的身体外面也泛起来一层白光:“以你的修为也能做到这一点,甚至七八品的修行者都能做到这一点。所以你大师兄把这件事告诉你,是对你的绝对信任。不过从今天开始,这个秘密不许任何人泄露出去,如果被别人知道,你大师兄以后就没办法跟人交手了。”
其实这确实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利用修为之力在身体外面泛起一层白色光芒,这确实不需要太深厚的修为。所以江湖上也有很多骗子,利用修行者的一些常人所不能的力量来坑蒙拐骗。普通人若是看到一个人身上发了光会怎么想?多半会把他当成神仙一般的存在。
石湾使劲点了点头:“师父你放心,我不会说的。”
厨子却摇了摇头:“你这人太老实,所以反而最让人担心。”
石湾脸上露出愧色,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关系。”
项青牛拍了拍石湾的肩膀道:“我就喜欢你这样性子的人,以后你多跟着我,我教你怎么面对江湖凶险。我保证你跟着不超过三个月,就能玩转整个江湖。”
厨子没有说什么,因为他知道项青牛这话倒是不假。
叶竹寒从那种状态里出来之后,虽然败了,但整个人看起来平静了不少。或许方解真的是对的,一场让叶竹寒尽了全力的交手,对于发泄长期积压在心里的愤恨和怨气来说,真的很有效果。
“谢谢。”
叶竹寒朝着方解俯身一拜。
方解笑了笑道:“其实还是你自己本质纯善,这个世界上被环境改变的人占去了绝大部分,剩下的不会被环境改变的人,要么是疯子傻子要么就是心志超乎寻常的坚定。你的两个师弟疯了,那是因为他们的心志经不住磨练。而你不同,你将来的成就会很高很高。”
方解道:“我认识一个人,对我来说亦师亦友,他的性情和你有许多相似之处,若是你和他多相处,对你来说更有好处。说实话你这个便宜师父不是个好师父,他也未必懂得教授你们什么。论人情世故他比你们可能还要白纸,论功法理论他一个字也说不上来,论实战交手他更是一个渣渣……”
“什么叫渣渣?”
叶竹寒好奇的问。
方解道:“就是很烂……回头我介绍那个朋友给你认识,他叫卓布衣。卓先生的修为气度人品都是一品,和他相处久了,对你修行来说大有裨益。”
“若如此,倒是真的很好。”
叶竹寒道:“当年师父离开的时候只留下了几本功法,让我们自己修行。很多事我们其实都不懂,那些字不会说话不会观察更不会指点什么,只是冷冰冰的躺在书本上,需要我们自己揣摩。若是有人能指点一二,对我们来说确实大有好处。”
“跟我回中原吧。”
方解很诚恳地说道:“我现在也不需要你们帮我做什么,这次来也是因为你我之间也颇有渊源,带你们回去之后,你们若是喜欢留在长安城里,就留下。若是不喜那里的嘈杂,就跟着卓先生回清乐山一气观,那里清雅幽静,最适合修行。”
“回去?”
叶竹寒微微愣了一下,眼神里忽然闪过一丝恐惧。
“可是我们……已经离开人群太久了。”
“怕不会交际?”
方解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路上要走很久,你看到那边那个胖子了吗,你和他相处一个月,就能成万事通。当然,别问他关于女人的事,这是他的短处。”
叶竹寒看向项青牛,想了想短处这两个字忍不住有些同情:“唉,若是他瘦一些就好了。”
方解一怔,然后才明白叶竹寒的意思:“你……能不想的这么歪吗?”
……
“石湾的界是什么?”
方解问叶竹寒
冰洞里,大家都在帮忙收拾东西。其实叶竹寒他们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衣服都是他们自己做的,当年厨子走的时候除了功法之外什么都没留下。衣服怎么做他们都不知道,还是当年刘燕雀跑去十万大山的一品山庄偷偷看了看人家的衣服什么样子,偷了一些布匹和衣服回来,这才比着样子做了几件。不过只有叶竹寒一个人喜欢这种宽袍大袖的儒衫,石湾他们还是喜欢穿皮袄。
“石湾的界更特别。”
叶竹寒一边叠自己的衣服一边说道:“我们几个,我的界是光,刘燕雀的界是血,老小的界是黑暗,悍卒的界……”
叶竹寒看了一眼躺在冰床上的那个年轻男人:“不知道。”
“石湾的界,是骨。”
“骨?”
方解重复了一遍,脑海里随即出现了一个画面。石湾站在那里,四周的荒漠突然翻动起来,从地下冒出来一层白森森的骨头,将人困住。这个画面让方解觉得有些冷,再看看石湾那憨厚的面相,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界。
“光明,黑暗,血,骨……”
方解喃喃了一遍,心里忽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但这种感觉来的很快走的也很快,一瞬间就又抓不住踪迹。八部将的体质都很特殊,开出的界也这般的特殊。除了这四个人之外,方解所知道的八部将的特殊还有大自在和阔克台蒙血牙。
大自在好像还没有他自己的界,方解最初遇到的大自在可以控制地势,但那是修行功法上的高绝,而不是界。不过,方解想到的是大自在的可以无限分裂,一个本体,可以被大轮寺里那个东西无限的分裂出来个体,如果大自在的界出来的话,和这个必然有所关联。
阔克台蒙血牙的迅速恢复,不管受了多重的伤,只要脑袋没有遭受粉碎性的破坏,他就能逐渐恢复过来。
现在已知六个。
方解在心里盘算着。
叶竹寒的是光明,九先生的是黑暗。除了这两个人之外,其他几个人的界都和身体有关。血,骨,分裂,恢复。
除此之外,方解还了解一个八部将之一。
也是不能不提的八部将之一。
大轮明王。
大轮明王开出的是金刚界,这个界的最基本的东西就是他的肉身金刚不坏。从而衍生出金刚不坏之界,大轮明王的界,也是方解所知道的最为坚固的界。可是转念去想的,似乎这个金刚不坏之界,也是和身体有关。
刘燕雀是血,石湾是骨骼,那么大轮明王的界其实可以理解为皮肤。到了这一刻,方解脑子里刚才一闪即逝的那些东西,又突然回来了。他抓住了一个线头,然后顺着线头一点点的发现整个脉络。
光明和黑暗可以理解成人性格里的两种东西,也可以理解成善恶。这是人思想里存在的,而非肉体。但是血骨皮肤都和肉体有关……大自在的分裂,别人也许会觉得这就和身体无关了,但方解的前世也有着一定的科学水平,所以他比这个时代的人都懂得更多。也就在这一瞬间,他就想到了细胞这连个字。
然后是阔克台蒙血牙的恢复。
这也和肉身脱离不了关系。
想到这一层之后,方解再想去推测别的就变得有些艰难。这个世界上能开出界的绝对不止他们这九种体质,当初桑乱为什么会选择这八个人?又或者说当初大轮寺里那个东西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九个人?
据方解所知,其他的界就有七先生的丝,盖赦的刀。
组成大自然的元素很多,每一种元素发挥到了极致都能开出界。但好像只有这九个人的界,是和人本身息息相关的。
一定是有什么必须的关联。
方解深深的吸了口气,转身看向躺在冰床上那个昏迷了多年的男人。
“很奇怪不是吗?”
叶竹寒看着悍卒轻声说道:“从一开始我认识他,他就在沉睡,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醒来过,不用吃喝。但是,他的身体一直在成长,初见时候他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可现在已经这般的高大了,若是他能站起来,相比比我还是要高一些的。”
方解点了点:“确实很奇怪。”
想了很多,方解又不得不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不管这八部将的体质和自己的体质聚齐之后会有什么变化,已经都不可能发生了。因为这八个人,已经有两个死在他的手里。所以,方解有一种即便发现了秘密也失去了意义的颓然感。
“对了。”
方解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师父说,你们当初有六个人的。”
“不是啊。”
叶竹寒道:“我们只有五个人,我,十万,悍卒,刘燕雀,老小……虽然我一直管刘燕雀叫老五,但那是因为当初为了哄着老小的缘故。老小虽然最年幼但争强好胜,他不喜欢做最末尾的人,所以燕雀当时让着他,便说你去做四师兄好了,我来做老五。”
“不过,我们私底下还是管他叫老小。”
方解看向厨子,问:“第六个人在哪儿?”
厨子伤口虽然已经处理过,但显然还很疼,他的眉头一直锁着,承受着伤口处的侵扰。听到方解这么问他显然也愣住:“对啊,第六个人是谁?”
第1128章 亲征
厨子少了一条胳膊,所以薅头发的速度挺慢的……
可是即便他薅头发,也想不起来自己怎么会记得当时是六个人,而他印象中当时确实是六个人。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过草原的时候遇到蒙元狼骑欺压百姓,我让他们几个去杀人,当时我说,杀人可以但不要被杀,反正我是不会动手的。但咱们六个人来就要六个人走,不能少了一个。而且当初老爷子也跟我说过的,一共六个人!”
厨子懊恼道:“难道我会记错?”
项青牛给了他一个难道你不会记错的眼神:“你记不错才不合常理。”
“师父……”
石湾摆着手头算了算,有些不确定地问:“你的意思是一共六个人?”
“嗯!”
厨子点头。
“那么……算你吗?”
石湾又问。
厨子一下子愣住,左右看了看:“算……算我吗?”
说到了这会儿方解也明白过来,忍不住想笑:“当初老爷子跟你说的,是不是算你一共六个人?总不能凭空没了一个,倒是你这记性真让人有些难受。”
“难道真的算上我?”
方解道:“不管算不算你,还是先回长安城再说吧。”
他俯身将依然昏迷的悍卒抱起来,放在白狮子浑沌的后背上绑好。谁也不知道这个名字奇怪的人为什么会一直昏迷着,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一个人陷入沉睡?方解他们都给悍卒诊过脉,这个人的身体没有遭受一点重创,身体很好。可是,给人的感觉就是少了那么一些生气。
一行人上路,离开了这个苦寒的地方。
“当初北辽人的部族中,有一个汉人在那里做先生,后来死了……这个人你们知道吗?”
方解问叶竹寒。
叶竹寒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但想来多半是当初一品山庄的人。据我所知,十万大山里除了我们之外便只有那个宗门了。不过后来刘燕雀跑去挑战一品山庄的人,结果杀的兴起,一口气把一品山庄灭门。这件事他没有告诉我们,我们也装作不知道。”
方解嗯了一声。
那本就不是什么关乎大事的一个人,死了也就死了。
“说起来你不要笑话,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太久,突然之间要离开了心里还真是有些害怕。我现在都不敢想,每天看到很多很多人会是一种什么心情。我能不能和他们交流,能不能和很多人成为朋友。”
“不难。”
方解笑着安慰:“当你和我并肩而行的时候,其实你已经走出来了。”
叶竹寒细细的品味了一下这句话,发现确实如此。自己一直期待的事正在发生,心中的兴奋其实远比恐惧要浓的多。这个世界上可以挨得住苦寒寂寞的人不多,真正能沉下心抛开世间一切的,其实是无情。
只要还有情,就做不到。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们?”
叶竹寒问方解:“我知道这样说可能有些不礼貌,但我还是好奇。你不是一个会为了不相干的事而费心费力的人,师父说你是中原的王者,既然如此,你必然有很多很多的大事要做。为了我们你跑来这十万大山,不能没有目的。”
“我也不知道。”
方解诚恳的回答:“也许将来你我会并肩去做一件大事,一件即便做了天下绝大部分百姓也不会知道,但肯定对整个世界都影响巨大的事。这件事不会让你青史留名,却危机重重九死一生。我之所以找到你们,只是因为有个前辈留下的提示。我甚至不敢确定,这提示到底有没有用处。”
“是什么?”
叶竹寒的好奇心被方解勾了起来。
方解没有隐瞒,尽量用叶竹寒能听懂的话把西域大草原大轮寺里的事说了一遍,包括那个不为人知的东西。叶竹寒很仔细认真的听着,不懂的地方就会问。两个人就这样肩并肩前行,倒好像是一对多年的老友。
早晨的时候离开了冰洞,到中午休息的时候叶竹寒才总算弄清楚了来龙去脉。
“可是,如果按照你所说的,需要凑齐九个人才行……老小和燕雀都死在你手里了,也就是说无论如何这九个人也不可能凑齐,怎么办?”
叶竹寒问。
“不知道。”
方解道:“我现在也没心思去想这些,将你们接回长安城之后,我就要远赴东疆。在东疆有上百万从大海另一侧过来的敌人正在屠戮汉人百姓,正在掠夺我们的土地。草原上的事不急,东疆的事才是最急迫的。”
“带我去吧。”
叶竹寒回头看了一眼石湾:“我虽然对国家没有什么观念,但也知道这片大地不能被外人占据。我去了哪怕只是多杀一个敌人,也算是尽了一份力。”
“不管他是不是我的师父,我始终没有忘记当初他对我们说的那些话……修行者,就是要行侠仗义,就是为百姓所不能为,行百姓所不能行。他说过,如果你将强大的修为用在欺负普通人上,那么你也不过是一个小丑。我想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人……不是被人惧怕,不是老小和燕雀那样。”
方解点了点头:“你会的。”
……
“厨子,疼吗?”
项青牛一边为厨子换药一边问。
“疼。”
厨子看着自己的断臂呲牙咧嘴:“这也是为什么我不肯打架的原因,想想打架就疼,不管是我打伤了别人还是别人打伤了我,我都受不了。别人伤了,我就想肯定会很疼的吧,心里就抽抽……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如土的时候会是个不全之躯。”
他看了项青牛一眼:“你这是什么破药,怎么这么疼。”
项青牛白了他一眼:“这他娘的是一气观最好的伤药了,放在世面上这一小瓶也最少能卖到五十金以上,还不是谁都买得到。我这么整瓶整瓶的往上洒要是换作别人早就嘬牙花子了。我这么义薄云天,你居然说我的伤药破?”
“你就不能照顾一下我的情绪?”
厨子幽怨地说道。
项青牛叹了口气:“行了行了,当我没说……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不后悔扯掉自己一条胳膊。”
“不。”
厨子摇了摇头:“疼是疼,但不后悔。”
“为什么?”
“因为我欠他们的。”
厨子从项青牛腰畔把酒葫芦拽下来,用牙齿咬着塞子拔出来,然后狠狠灌了一大口:“我以前不记得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愧疚可言。看见他们之后,我若是不赎些罪过只怕后半生都过不踏实。你可能会说留着胳膊以后多对他们好些不就是了?那不是赎罪,那只是认错。”
项青牛没有辩驳。
“说点别的吧……如果你也是当初万老爷子选中的人,难道说你也开出了界?这么说来的话我认识的变态还真他娘的太多了,我一直觉得自己已经很妖孽了,结果认识方解之后才发现他才是真妖孽。认识他之后,又认识了很多妖孽……”
厨子道:“界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开出来有什么可吹嘘的?”
项青牛低头:“你不会聊天!”
“你失望个屁。”
厨子道:“这个世界上能开出来界的人虽然很少,但绝不是一个两个。可是道心开悟的人,就你一个啊。当初万老爷子曾经说过,道宗的功法虽然没有什么奇诡可言,但是这世上最堂堂正正的功法。而道宗将来的成就,多半在你身上。”
项青牛道:“我知道啊,我从没觉得自己不如你们,只是觉得你们有而我没有,有些不开心。”
厨子:“……”
“回去之后,你要跟着方解去东疆?”
厨子问。
“嗯。”
项青牛道:“其实我和方解之间最早哪儿有那么深的交情可言,当初我也不过是在押宝罢了。萧一九拍拍屁股走了,二师兄玩的是潇洒,三师兄更别提,一气观交到我手里,我要是不拼一把估计着距离逐渐泯然于江湖也不远了。那个时候,我扛着整个一气观站在方解身边,其实何尝不是押他最后有大成大就?”
“现在呢?”
厨子问。
“现在?”
项青牛笑了笑,看着前面方解的背影:“其实这男人要是一辈子没有一个交情过命的人,也挺失败的。方解是有一群交情过命的人,所以他是一方豪杰。我不贪心,有一个就够了,所以我是个江湖客。”
江湖客……
厨子深深吸了口气。
……
东楚
皇宫
东楚皇帝的寝宫是建造在山崖之上,靠近大海的那一侧是折叠的隔扇,将隔扇折叠推开,就能看到大海。从寝室里走出来便是一个巨大的平台,站在这里似乎能俯视整个东海。站在这里,有一种天下我有的豪迈壮阔。
所以,莱曼很喜欢住在这里。
“陛下……东疆的战事,似乎有些进展不利。施魏茵格对不起陛下您的信任,把近十万人马葬送在凤凰台。现在凤凰台里的汉人军队地位已经超过了沐府,越来越多的胆敢抵抗陛下天威的汉人开始往那里聚集。如果再不把凤凰台打下来,对于整个战役来说绝不是一个好消息。”
恭恭敬敬站在莱曼身后的,是奥普鲁帝国的公爵之一柯克博。这个人是莱曼麾下的二老之一,另一个就是修伦斯大公。不过,柯克博却早已经离开了战场,而是负责为莱曼出谋划策。
莱曼始终认为,在战场上还是年轻人更拼一些。但是在决策上,还是老人有着更多的智慧。
“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莱曼问。
“陛下,咱们拿下东楚太过顺利,所以士兵们的斗志都很旺盛,以为可以如拿下东楚一样顺利的拿下大隋。但是已经这么久了,没有攻破大隋东疆,对于士气来说这真的不是一件好事。若是不能鼓舞士气的话,我怕战事会陷入泥潭。”
“如何鼓舞士气?”
莱曼又问。
柯克博小心翼翼的看了莱曼一眼,然后试探着说道:“陛下亲征?”
莱曼沉默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那就亲征!”
第1129章 那条咬人的狗
“我留恋此处美景,留恋此处恬淡,留恋此处也有万丈豪情。”
莱曼站在寝宫外面的巨大平台上,俯视着远处的沧海。他披着一件袍子,也没有束带,露出很强壮的体魄。在他身边两侧,几个只穿了一层轻纱的身材妙曼的女子站在那里,用仰慕服从的眼神看着他。
她们的手里端着托盘,有美酒有美食。
轻纱下的身体若隐若现,初晨的阳光穿透了纱裙将这些女子的身材完美的勾勒出来。尤其是裙间那若隐若现,更是令人心潮澎湃。虽然有些海风,带却吹不走她们的体香。处于这样的环境中,也许只要是个男人就会沉沦。
“但此处终究不是最高处。”
莱曼轻轻叹了口气,揽住身边一个年轻女子的腰肢,那女子立刻从鼻子里挤出来一声销魂的轻哼,惹来其他女子嫉妒的眼神。
“许是此间的生活太安逸了些。”
莱曼缓缓道:“多年征战,总是会有些疲乏。这里的一切都那么舒服,所以便稍显沉沦了些。竟是短暂忘记了还有那么多事未完,初到此处的时候我想着的还是西边远处那座叫长安的大城,这个地方的人们都说那才是当世第一雄城,于是我便想征服踏于脚下。温柔乡里浸泡的时间久了,确实连雄心壮志都能软化。”
他怀里的女子没有感觉到他语气里的变化,依然用脸颊蹭着他的脖子。
“柯克博,如果我将这些女人都赐给你,你会高兴吗?”
莱曼问。
论资历比修伦斯还要老一些的柯克博立刻摇了摇头:“臣已经很老了,算起来,至少有二十年没有碰过女人。而且因为臣老了,所以更不能让心思都在女人身上,不然陛下留我也就无用。”
“倒是实话。”
“我要走了。”
莱曼托起那女子的下颌,在她唇瓣上深深吻了一下:“我想把你们赐给我最信任的臣子,他却不肯要。可我又不能把你们带到军中,留下你们,你们若是挨不住寂寞,就会去找其他男人偷欢……这还真是一件为难的事。”
他怀中女子娇媚道:“陛下,我们只在这里等着您就是了。”
“我的江山不许别人染指,我的女人自然也一样。”
莱曼伸手在那女子纱裙腿间摸了一下,触手有些温润:“所以,我似乎只有一个选择。”
他一把将那女子按下去,让那女子扶着平台的矮墙趴下,就在她身后有些粗野的插了进去,那甜腻的呻吟随即响起。就当着其他女子和他手下重臣的面,莱曼如一头野兽一样尽情的征服着。
柯克博转过身,端了一杯红酒站在门口。
他悄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不让别人看到哪怕他已经老迈却依然能撑起来的地方。就在不远处,其他几个纱裙女子缓缓褪去身上的衣衫,然后将莱曼披着的袍子脱掉,几个人围着莱曼,用他们粉红色的小舌在莱曼周身游走。
柯克博强压着自己心里的澎湃,尽量将注意力都放在舌尖来品味那酒液的味道。当他发现这并没有什么用处的时候,他决定考虑其他事。
当他的想法逐渐从眼前改为看不到的东疆战场,他的心情终于逐渐平息下来。他闭上眼,脑海里便是大隋东疆的地图。他确实已经很老了,但他知道资格老从来都不是在莱曼面前保持低位的理由。
让莱曼觉得有用,这才是。
人越老,付出的努力便越多。年轻人可以轻易记住的东西,他往往要付出几倍的努力。比如这大隋东疆的地图,他全都记下来足足用了两个月。闭上眼,脑海里那副地图上每一个县城甚至每一个能标注在地图上的村镇都很清晰。
最清晰的,莫过于那个叫凤凰台的地方。
其实凤凰台距离东楚皇城并不是很远了,那是大隋东疆的边城,本就挨着东楚。而东楚的疆域真的算不得很大,真要比起来,也就是比大隋京畿道大一些有限。比起顺承道来说,还要小上那么一些。
所以,奥普鲁帝国的军队那么迅速的覆灭东楚,除了强大的军力之外,另一个因素就是东楚真算不上什么大国。修伦斯正在带兵攻打的大隋东疆,从南到北有足足五道江山,比起东楚大的太多了。
其实修伦斯已经干得不错,按照地域大小来说,修伦斯已经又打下来一个东楚那么大的地方。但是,大隋的军力远比东楚要强大,一个沐府就已经让修伦斯有些力不从心。再加上现在凤凰台里的黑旗军,修伦斯暂时被压制也情有可原。
柯克博在想,如果换做是自己的话,未必比修伦斯做的更好。他比谁都清楚一件事,如果不去催促,给修伦斯足够的自由和权利,等到修伦斯将东疆汉人的军队逐渐分化,胜利也就随之而来。
柯克博更知道,如果是出于为这个帝国考虑,那么他不应该劝说莱曼现在亲征。现在莱曼亲征,就以为着修伦斯彻底失去了信任。对于在东疆苦战的士兵们来说,这其实也不公平。可是,谁叫柯克博不愿意看到修伦斯成为帝国最大的功臣呢?
如果修伦斯最后成功了,那么毫无疑问,为帝国扩展如此庞大的一片疆域,他的名字将会排在所有朝臣的前面。柯克博不允许,自己的家族被修伦斯家族踩在下面。
任何一个国家,都没有纯粹的国家利益。
柯克博想了很多很多,然后才突然发现,平台那边已经结束了风雨。
“真是醉人啊。”
莱曼重新披上袍子,看着面前一排趴着翘起屁股的美女。
“我喜欢漂亮的风景,所以在此处流连。但是我不想这风景被别人占了去,又不想带走。我离开之后,前面自然还有更好的风景等着我。所以……”
他的手在一个女人的臀部上抚摸着:“来人,把她们都拖出去杀了。”
他的手收回,没有一丝留恋。
“柯克博,你确实老了。”
他转身看向柯克博:“如果换做是一个年轻人,哪怕是他故意去想别的事来让自己分神,也做不到。”
“臣必须做到。”
柯克博谦卑地说道:“因为臣知道陛下需要的,可不是我的做不到。”
……
莱曼坐在巨大的辇车上,看着站在大街两侧被迫站在那里欢送他的东楚百姓。那些人是黄色的皮肤黑色的头发,和奥普鲁帝国的人有着巨大的差异。但是,莱曼已经真的把这些人当成他的百姓了。当然,是低等百姓。
“大军出征需要大批的粮草辎重,我们已经不能再从帝国本土来调运物资了,海路太长,消耗太大。”
莱曼说道:“东楚人都很富有,几乎从每一个家庭里都能找到金银。我需要这些金银当做军费,来犒赏我的士兵们。我还需要他们的粮食,让我的士兵们吃饱。出征之前,我给你们十天时间准备足够的物资。”
他指了指那些百姓:“我不管你们是用温柔的劝说,还是强硬的掠夺。我不希望队伍出征的时候,马车上空空如也。”
“您放心吧陛下。”
站在辇车宝座下面的柯克博垂首道:“楚国的百姓历来都有这样的生活能力,他们就好像弹簧一样,压迫的重了,他们就弯腰。压迫的轻了,他们就抬头。但是,很难压断他们的脊梁。让他们一无所有,他们会默默的继续生活。这是臣见过的最孱弱最没有反抗之心的民族,哪怕拿走他们最后一个铜钱,他们也只会哭泣。”
莱曼笑了笑:“柯克博,人们都说年纪越大心就越狠,是这样吗?”
“应该不是吧。”
柯克博谄媚的笑着回答:“人越老其实越善良,所以臣下令去征收金银物资的时候,告诉士兵们尽量不要杀人。”
莱曼哈哈大笑:“这样就好,我不希望我才得到的地方出现什么不安宁的因素。你说得没错,楚国人没有反抗的勇气,但也不能让他们绝望。如果让他们绝望,勇气就会随之而来。”
“臣知道。”
柯克博道:“陛下,是不是要从帝国本土再调集一些援兵过来?臣听闻大隋的西边还有一个比大隋还要大的帝国,叫做蒙元。那里有着全天下最丰美的草场,以现在的兵力,控制大隋勉强可以,继续西征就有些艰难了。”
“不用从帝国本土调集军队了。”
莱曼摆了摆手:“让人在修伦斯的公国,征调所有年满十四岁以上的男人参军,自己带着武器来。那个地方的人向来缺少臣服之心,男人死的多一些不是坏事。另外……莫克思。”
他看向站在另一侧的年轻将领:“从今天开始,你去接管原来楚国的军队,给他们一些武器。然后从楚国征调最少三十万男人参军,发给他们楚国国库里的兵器,就是那些落后的刀剑和弓弩。亲征的时候,我希望你带着这至少四十万的楚国军队走在最前面,楚国人不是也十分痛恨隋人吗?那我就给他们一个复仇的机会,让他们去战场上和隋人拼死。”
“陛下放心,臣会让那些楚国人知道怎么做合格的奴隶。”
叫莫克思的年轻将军俯身:“帝国的军队,会踩着楚国人和隋人的尸体向前。”
“另外……”
莱曼忽然想到一个人:“隋国东疆牟平城里有一个叫杨顺会的人,曾经是隋国一个很勇猛善战的将军,他手下有差不多十万很精锐的军队,柯克博,你派人去见杨顺会,告诉他,他已经没有资格继续抽身事外了。如果在对隋军进攻的战场上我看不到他的军队,我留着他也就没有任何意义。”
“是,我的陛下。”
柯克博道:“那条拿了足够多金币的贪婪的狗,也该放出去咬人了。”
莫克思笑着说道:“还是咬他曾经的主人,这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第1130章 你最合适
“对不起。”
年轻的奥普鲁帝国侯爵莫克思站在一座很大的宅院门口,学着楚国人的方式彬彬有礼的说话。穿着帝国紧身军装的他,样子看起来有些奇怪可笑。这是一座很大的宅院,住着的曾经是楚国吏部尚书。
这位权倾朝野的老大人,也是第一批对洋人弯腰的朝臣。
当然,这为他换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宁静,那些奥普鲁帝国的士兵再凶悍,也没有人来他们家里闹事。所以在这段时间,吏部尚书大人一直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虽然他背弃了自己的国家民族,但他没有背弃自己的家人。
“我知道这样冒昧的来访确实有些失礼,不过因为有些紧急的事不得不登门拜访。”
莫克思站在门口,对一个穿着青衣皂靴的小厮这样说话,显得更加让人觉得可笑。而那个手足无措的小厮,则让莫克思觉得手足无措。
“我们家大人还没有起床……您要是有什么事,能不能稍后再来?”
小厮如是说。
莫克思有些失望:“那么麻烦你进去告诉他一声,我想跟他借一点东西。”
“好。”
小厮连忙点头:“您稍后。”
说完,他转身往里面跑。
莫克思随即挥了挥手:“进去之后不要杀人,这个人是服从于陛下的,当然,如果有人反抗还是应该给予一定的惩罚。如果发现有美貌的女子,那么这惩罚就让我亲自来实施好了。”
随着他的手势,至少两百名荷枪实弹的奥普鲁帝国军队士兵冲了进去。
巨大的辇车在大街的一侧停着,靠坐在椅子上的莱曼看了一眼涌入了那个吏部尚书家里的士兵。
“莫克思应该等等,见到主人家之后再做事。”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这真是太失礼了,身为一个贵族,如果忘记了礼貌真的很不应该。来人,去告诉莫克思,让他进去之后记得跟那位吏部尚书大人道个歉。”
他似乎心情不错,所以嘴角上的笑意很清晰。
“柯克博,我问你……”
莱曼问:“我们征服了一个民族之后,需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个民族在最短的时间内安心做奴隶?你不要告诉我说,平等对待这样的话。我带着高贵的奥普鲁帝国人民征服世界,自然不会让那些俘虏成为和帝国人民一样身份的人。”
“那么……”
柯克博回答:“就只能靠杀戮了。”
柯克博已经开始喜欢穿楚国人宽袍大袖的衣服,因为比起奥普鲁帝国的服饰,这种衣服穿在身上更加的舒服随意。他从袖口里逃出来一本书册,双手捧着递给莱曼:“这是臣在前几日开始读的一本书,记录的是在隋国西边那个叫蒙元的帝国征服草原的经历。从这本书上,似乎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你先说说吧。”
莱曼将书接过来之后说道。
“这个蒙元帝国,开始建国之后就不断的扩张领土,到现在已经是一个疆域比隋国还要庞大的国家。在这漫长的征服史中,蒙元人让被打败的人服从就只用过一个法子,那就是杀戮。”
“蒙元历十三年,帝国的骑兵攻破了铁车国,铁车国反抗极甚,大汗随即下令,尽屠铁车国都城百姓,总计十三万六千七百二十八人。帝国的士兵有不少人的弯刀都被砍出来缺口,血将黄沙染成了灰色。”
“蒙元历二十二年,帝国的军队在特勤的带领下攻灭了富勒族,这个曾经在草原西南统治了三百年的部族,在帝国狼骑面前的反抗毫无意义。特勤抓住了部族的可汗和他的所有子嗣,然后下令将他们拴在战马后面一直拖到死。此战之后,富勒族的人口从至少一百三十万锐减为只有十几万,尸体几乎铺满了那片草场。”
柯克博一字不差的将书里的话背出来。
“屠城,灭族。”
柯克博道:“蒙元的征服史,从来就没有离开这四个字。以至于后来蒙元的军队到达的地方,再也没有人敢反抗。这本书里说,蒙元立国到现在已经有一千多年,这其中屠杀的人至少有上千万。”
“也就是说……”
莱曼点了点头道:“这样的方式,能让一个帝国延续上千年而不衰?”
“看起来……是这样。”
柯克博回答。
“所以修伦斯在隋国东疆的策略错了吗?”
莱曼又问。
柯克博回答:“看起来,是这样。”
“你可以比我先行一步。”
莱曼摆了摆手:“去吧,我知道你和修伦斯之间一直不和睦,所以你在我面前说了很多修伦斯的坏话我都没有当回事,就如他在我面前说你一样。我不会把这样的话当真,当然,也不会听不出来其中有用的东西。等莫克思将楚国人的军队整合出来之后,我带着十万军队跟在他身后。”
莱曼道:“如果你能打下凤凰台,我就如你所愿,让修伦斯回家去养老,让他的家族摘掉一颗星。”
现在的奥普鲁帝国中,家族徽章下面缀了五颗星的只有六七个。修伦斯的家族就在其中,排名只在柯克博家族的前面一位。如果摘掉一颗星的话,那么修伦斯家族就算彻底退出超级家族的队列。
“谢谢陛下!”
柯克博使劲点头致谢,但心里却很痛苦。痛苦的想骂人,当然,他不敢骂。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想一直留在莱曼身边出谋划策,而不是亲自带兵去战场上。只有修伦斯那样的傻子才愿意一直留在战场上为家族谋取利益,柯克博坚持认为那是很白痴的一种行为。
军功的确很诱人,但距离死亡也很近。
现在柯克博才知道,莱曼大帝为什么会如此强大。
因为他……不会受任何一个人的话语左右。
所以,柯克博有些失望和后悔。
自己刚才说修伦斯的坏话,说的太多了。
就在这个时候,哀嚎声从对面那个大宅子里传出来,有年轻的丫鬟从门里往外冲,又被奥普鲁帝国的士兵拽了回去。吵闹的声音很响亮,连辇车这边都听的很清楚。
“这样不好。”
莱曼摇了摇头:“被人知道我的部下如此粗鲁,影响不好。去告诉莫克思,如果十分钟之内那个院子里还有这样的声音,我就把他侯爵的礼服收回来然后赐给一条狗。”
……
东疆
凤凰台
纳兰定东看了一眼坐在窗口安静看书的独臂男子,觉得这个人在性格上的变化越来越大。所以纳兰定东有些犹豫,要不要把刚刚得到消息告诉他。因为这件事和他关系很密切,毕竟事情的主角是他的父亲。
“沐府有消息?”
沐闲君放下手里的书册,看向纳兰定东问了一句。
“你总是能从别人的情绪中猜到什么?”
纳兰定东在沐闲君对面坐下来,动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倒是越发的像是朋友了。
“沐自欢死了?”
沐闲君又问。
语气很轻,没有一丝波澜。
“嗯。”
纳兰定东将喝进嘴里的一片茶叶啐掉:“你父亲把消息封锁的很严密,所以直到现在才打探出来。沐自欢回去之后果然孤注一掷想刺杀你父亲,但失败了。你父亲一怒之下,下令屠掉了沐自欢那一脉……全都杀了,一个没剩。当然,也包括那个已经过继给你父亲,正在高高兴兴的准备着将来继承家主位子的长子。”
“所以你很高兴?”
沐闲君看着纳兰定东问。
纳兰定东耸了耸肩膀:“这件事对我来说当然有好处,我从没有否认过黑旗军将来要取代沐府。但是不是现在,而是在将洋人击败之后。虽然主公派我来的目的是协助沐府将洋人赶出去,可现在的沐府已经没什么协助的必要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所以我不得不重新制定计划,让所有人辅助我黑旗军来将洋人赶出去。”
“方解一定会很高兴有你这样的部下。”
“你父亲一定很不高兴有你这样的儿子。”
纳兰定东针锋相对的讽刺。
沐闲君的脸色猛地一变,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你总是在尝试着激怒我,这样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
纳兰定东认真地说道:“我不断的激怒你,然后你不断的将自己生气的底线放低,再过些日子之后你就很难再被我激怒了。我得到的是,你也越来越不会因为沐府的事而动怒,直到我将沐府灭掉。因为你的修为还是挺可怕的,逐渐软化你,最大的好处就是将来你没准就不会杀我了。”
“沐府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
沐闲君摇了摇头:“所以你不用这么费尽心思,自从我的赤眉军在十里峡中伏的那一天,沐府就和我没有关系了。”
“那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纳兰定东问:“沐府现在内乱的如此厉害,如果我不趁乱将真阳城的粮食抢过来,手下越来越多的队伍粮食问题也就不好解决。”
“和我有什么关系?”
“帮我守住凤凰台。”
纳兰定东忽然认真地说道:“我带兵离开之后,需要一个人帮我收着这座城。不出意外的话洋人很快就会有动作,如果凤凰台丢了对战局影响巨大。”
沐闲君的脸色巨变:“你信我?”
“不信。”
纳兰定东站起来,笑了笑:“但,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第1131章 重新认识你
沐闲君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
那就是把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东西交给一个不信任的人,是否合适?因为这本身就不是一件需要去考虑的事,答案已经在每个人的脑子里根深蒂固的存在。不信任,又怎么可能会交托?
可是纳兰定东的话,改变了沐闲君对这件事的看法。
“你可知道,这样有什么后果?”
沐闲君问。
纳兰定东点了点头,很自然的回答:“为将者,最好的打算和最不好的打算都要打算好。将凤凰台交给你,最不好的预计就是你会下令赤眉军封锁城池,将凤凰台外面我大营里的军队挡住,不再有所来往。最好的打算是,我带着人马归来之际,你再把凤凰台交给我。”
他看着沐闲君,发现对方的眼神里有些疑惑所以继续说道:“凤凰台之重要,是在于东疆战局。对于我黑旗军来说,凤凰台本身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如果有人能稳守凤凰台不至于被洋人攻破,那么对东疆战局就不会有什么影响,对我黑旗军来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相反,你若是占了凤凰台,我倒是可以自由自在的领兵离开,想去哪儿打就去哪儿打,对于黑旗军来说这反而更好。”
他笑了笑道:“换个方式说,哪怕坐在我面前的不是你沐闲君,而是沐广陵。我也会这样选择,不是因为什么信任,只是因为你合适。当然,我要去做的是抢你父亲的粮食,你父亲自然不会帮我看家。”
沐闲君似乎对最后这句话有些抵触,却最终没有反驳什么。
“我一直想知道,当初你从蓬莱岛生还之后,为什么没有直接回沐府,而是隐姓埋名的拉起来一支队伍?”
纳兰定东问。
“没什么。”
沐闲君别过头,不去看纳兰定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也没有必要把这个选择的初衷告诉所有人。”
纳兰定东点了点头:“好吧,那我以后就不再问了。总是有些秘密需要憋在自己心里,也只能在无人的时候拿出来和自己分享。”
沐闲君似乎对这句话很敏感,他扭头看向纳兰定东道:“如果你只是来交待凤凰台的事,那么我已经知道了。你带兵走之后我不会好好的守着这座城,自然不是为了你黑旗军,而是为了东疆百姓。不管我之前做过什么,对百姓的看法如何,现在我只想好好的守住这片土地,不让和我有着一样肤色穿一样的衣服说着同一种语言的人受到欺负。”
“如果你没有别的事,可以离开了。”
他说。
纳兰定东没有生气,站起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我父亲曾是北辽族的勇士,在一次和蒙元人的交战中战死了。但是,为了保证族人不会遭受到蒙元人的报复,和他一同赴死的那些人最终也没有得到承认。甚至,北辽族可汗宣布他们是叛军,和北辽族没有一点关系。”
“我曾经想过如何为父亲正名。”
纳兰定东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笑了笑:“所以我小时候一直在不停的和人打架,告诉他们我的父亲是个大英雄。那个时候差不多总是鼻青脸肿,因为太多的孩子只认为叛徒是该死的,而不去问真相。后来我才发现,每一个和我打过架的孩子,在回家之后都还会挨一顿揍,他们的父母会郑重的告诉他们,我的父亲真的是一个大英雄。”
他看着沐闲君的背影:“所以,有时候你所认为的不认同和反感,只是因为你是个小孩子而你面对的都是小孩子。真正成熟起来的人,会明辨事理。在我看来,你之所以当初选择隐姓埋名的拉队伍和洋人作战,理由不过三个。”
“第一,你觉得自己必须为那些兄弟们报仇。”
“第二,你觉得自己的名声以前在百姓们当中太臭了,如果你告诉他们你是沐闲君,你怕你赤眉军中的那些兄弟们会排斥你。你觉得他们不喜欢沐闲君这个代号,而是尊敬那个蒙着脸的大首领。”
“第三,你觉得你以前一直过的很不对,你人生追求的方向错了。现在你想改正,却不敢用自己的真实身份去改正。你想证明你自己,向所有人证明你自己,也包括你的父亲……我想,你肯定想过,有朝一日你带着赤眉军击败洋人之后,你会穿着甲胄回到家里,向他说你做到了。”
沐闲君猛的回头:“够了!”
他的眼睛有些发红:“我的事和你无关,不管我是出于什么目的组建了赤眉军,都和你无关。不要以为你救过赤眉军就可以随随便便说些什么,我的事不允许任何人指指点点!”
纳兰定东耸了耸肩膀:“好……不过,你忽略了一件事。”
沐闲君几乎是下意识的问出来:“什么?”
纳兰定东道:“你一直惧怕于你赤眉军的兄弟们知道你是沐府小公爷的身份,你害怕失去他们的信任和尊敬。但是现在,赤眉军的每一个人都已经知道你是沐广陵的儿子,他们可曾离开你?”
纳兰定东走出房门:“当你自己不再是小孩子的时候,你身边的人也就都不是小孩子了。”
沐闲君的脸色变了。
他看着纳兰定东,对方却已经走出了房门。
微风从门外吹进来,似乎是在帮他整理着自己的情绪。有些时候,有些话总是能触动人心最柔软的那个地方。
……
沐闲君站在一面很大的铜镜面前,看着镜子里那个自己。有些时候他总是觉得自己很刺眼,又或者说是很不顺眼。尤其是在他失去了一条胳膊之后,他便再也不想看到自己的样子。他喜欢把自己罩进宽大的衣服里,藏起来那光秃秃的一个肩膀。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审视过自己了。
沐闲君忽然发现,自己的样子原来看起来已经不再那么讨厌了。当目光停留在那条断臂上的时候,他才醒悟,自己竟然已经能如此平静的面对。曾经,他每次看到这条断臂都会愤怒,都会恨不得摧毁眼前看到的一切。
他会拿别人出气,打骂府里的下人。
可现在,他甚至已经不觉得那里有多丑陋。
“大首领。”
他的亲兵从外面进来,打算告诉他黑旗军已经有大规模的兵马调动,却发现大首领站在铜镜前面,脸上竟然有笑容。那笑容是如此的自然,完全不是为了笑而笑。而这个亲兵最诧异之处在于,大首领今天居然没有蒙住脸,也没有穿那件特别宽大的长袍。
“什么事?”
沐闲君回头问。
亲兵张大了嘴巴,却忘记了自己之前要说什么。
“啊?”
他愣了一下,连忙垂首:“纳兰将军已经在调集人马了,也已经将城墙上的防守交给了咱们。下面的几个首领让我过来问问,大首领是不是要召集所有人商议一下轮防的事?”
“好。”
沐闲君点了点头:“帮我穿甲。”
亲兵再次怔住,要知道沐闲君以前是绝对不会穿甲胄的,因为就算修为再高的人,也无法独臂为自己穿上铠甲。而沐闲君似乎很介意别人看到他的断臂,甚至不允许有人进入他的住处。
“愣什么?”
沐闲君微笑道:“以后你们谁当值,谁帮我穿甲。”
“喏!”
亲兵兴奋的应了一声,发现今天的大首领格外的不同。
“另外,去背一壶酒,我要为纳兰将军送行。”
“喏。”
“傻笑什么?”
“只是觉得大首领穿甲,真的很精神啊。”
“哈哈!”
沐闲君笑的如此畅然。
亲兵悉心的为他将甲胄穿好,然后往后退了几步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个不一样的大首领。他以前对大首领只有敬畏,但是今天才发现大首领原来也这样的平易近人。以前,即便是在一个战场上并肩厮杀的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和大首领之间有着距离。可是今天明明有着距离,他却发现和大首领之间更加亲密。
“大首领,你真的是沐府的小公爷吗?”
他问了一句,然后才发现自己的问题有些白痴。当醒悟过来之后,他的脸色变了,很紧张。他怕大首领翻脸,他惧怕于大首领有时候会不经意间出现的冷冰冰的眼神。
“是。”
没有想到的是,沐闲君居然笑着点头。
“曾经骄傲的以为是,曾经以为可以不是。但是现在我才发现,这种身份是骨血里的东西,想否认都不可能。我叫沐闲君,是沐广陵的儿子。应该跟你们道个歉,我应该早早告诉你们这些的。”
他微笑着回答。
亲兵骤然松了口气,他发现这个时候的大首领,格外的高大。
……
凤凰台的城墙上站着一个独臂将军,他曾经有一个特别显赫的身份。但是毫无疑问,曾经的显赫和现在的荣耀比起来,是那么的渺小。他站在城墙上眺望远方,眼神里已经那么纯洁没有一丝杂质。
他看到远去的黑旗军队伍如长龙一样行进,看着那飘扬的黑旗军火红色战旗在风中飘摆。
“我还会恨他吗?”
沐闲君心里冒出来那个名字,那个他曾经恨之入骨的名字。他以前一直认为自己绝不会和那个人出现在同一个地方,甚至每每想到和那个人同处在一片天空之下都会觉得难以忍受。但是今天,他发现自己还是很想狠狠的揍那个家伙一顿,但是……和仇恨无关。
“你是一个很难理解的人。”
他有些感慨的自语:“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调派人马不远万里来东疆和洋人交战。我一直也不认为你是一个思想上多无私的人,但是既然你能让纳兰定东这样的人对你崇拜的五体投地,想必你确实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沐闲君喃喃道:“如果你再来东疆,我倒是想重新认识一下你。”
第1132章 万星辰的境界
长安城
这座大城的夜晚和白天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白天的车水马龙只是肃穆上的点缀,而夜晚的安静也只是肃穆的陪衬。这里永远有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出来的风格,就好像一笔一划写出来的一个正字。
方解进长安城的时候依然是晚上,就好像昨天夜里才出去,今天夜里就回来。
这里的人不知道方解曾经回来过,当然也就不知道他又回来过。就连奉命打开城门的士兵们,都不知道今夜进城的是谁。白狮子浑沌一如既往的在马车里酣睡,似乎很享受这种慢节奏。
士兵们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车队,不知道是什么重要的人物进城,竟然能让长安城半夜开门。
方解回到畅春园的时候,园子里的人已经知道他要回来,下人们都在大门里面等着,见到方解进门,连忙上前施礼。方解摆了摆手说下次不要这样劳师动众,都回去歇着,这些才进畅春园的下人们却不敢懈怠,一直跟在方解后面进了书房才各自回去。
他的女人们,都在书房门口等他。
“夜风凉,快进屋子里。”
方解用最温柔的笑容面对她们,就好像能暖化冰雪的旭风。
“知道你今儿回来,她们怎么睡的着?”
桑飒飒过来,帮方解把外衣脱了:“宁儿已经睡下,反正我们几个也还精神着,索性就在你这书房里等着,玩了一会儿牌。不过都被云殊一个人给赢了去,她倒是好手气,次次都是做地主,次次都是赢。”
这游戏,还是方解教她们的。
“还不是你们让着我。”
完颜云殊站在方解身后,按着他的肩膀揉捏着。
吴隐玉的肚子已经很明显,所以看起来有些辛苦。这屋子里有个躺椅是专门为她准备的,是桑飒飒派人搬过来的。当初桑飒飒就是经常躺坐在这张躺椅上,在院子里晒太阳。
“累不累?”
方解问吴隐玉。
“当是我问你的才对。”
吴隐玉的脸微微一红,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却一脸幸福。
“下次不要等着我了,我回来的晚,这样熬着不好。”
“你怕是停留不了几日就要离开去东疆了,这次战事要紧,不能耽搁,而且也不知道要打上多久,我们若是今夜不等着你,就少见你一会儿,谁又知道下次见你是什么时候?”
吴隐玉道:“另外,等你还有一件要紧事呢。”
“什么事?”
方解问。
“你的眼睛可以看破修行者的体质对吧?”
吴隐玉攥紧了小拳头,一脸期待的问。
“对啊。”
方解点了点头:“怎么了?”
吴隐玉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快来看看,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方解的嘴角忍不住微微抽了抽:“你们这样……真的好吗?我这个眼睛是在和强大的敌人交手的时候才会用的,每一次使用都会消耗很多的内劲……喂喂喂,不要动手好不好,我看还不行?”
方解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睛逐渐变成了红色。
“我看不出来。”
方解盯了好一会儿之后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还真不能当……”
他把b超两个字硬生生咽下去:“还真不能当成万能的,只能看到模糊的一个样子,真的看不出来男孩还是女孩,不过你要是能让他翻个身,我倒是没准能看到。”
“还是我来吧。”
沐小腰将方解拉开,然后将手掌放在吴隐玉的肚皮上,闭上眼。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她回头看了方解一眼,特别笃定地说道:“男孩!”
方解诧异:“你怎么如此肯定?”
沐小腰先是有些得瑟的昂起下颌,然后用眼角瞟了方解的某个部位一眼:“虽然感知的不是很真切,但有其父之风,不错不错。”
方解开始没懂,后来还是懂了沐小腰的眼神。
“求你,矜持一点好不好?”
“你什么时候跟我们矜持过?”
沐小腰使劲瞪了一眼:“不过有件事倒是应该办了,这次去东疆,只怕快了也要两年才能回来,到时候孩子已经过了周岁,难道还能没有名字?你现在最主要的,是要给孩子想一个好名字。”
“方器。”
方解几乎没有犹豫的回答出来:“其实早就想好了,要是女孩儿就叫方怡。要是男孩儿,就叫方器。”
他刚要解释器就是重器的器,结果沐小腰比他快了半拍:“器大活好的器?”
方解:“……”
众人:“……”
“这次去东疆,据说那个叫什么莱曼的洋人皇帝有些特殊的本事,当初灭东楚的时候,不少东楚修行者曾经试图刺杀他,但是都没有成功。他身边有那支神秘的火器营固然是一个原因,只怕他本身还有什么蹊跷之处。虽然东楚没有什么真正的大修行者,但是因为东楚人富有,所以硬生生靠着天才地宝养出来不少修行者。”
罗蔚然坐在方解对面认真地说道:“你派人找我,让我搬进畅春园住之后,我就开始考虑这件事。我这阵子一直在演武院的藏书楼里翻看前人留下的东西,试图从中找出些蛛丝马迹。要知道藏书楼里有不少好东西,其中就有我师父早年间游历江湖的时候搜集来的。”
方解点了点头:“我从不敢小看前人的智慧,那么多江湖大家,或许有人曾经真的钻研过这方面的事,也情有可原。所以,你有发现?”
“没有。”
罗蔚然摇了摇头:“这段日子日日翻书,什么都没有查到。和你所说的陨石有关的只言片语都没有,你也知道咱们中原江湖,修行之人与东楚那边的修行者截然不同。东楚的修行者因为地小人稀,所以修行者的数量并不多,好不容易有一个可以修行的人,自然要好好栽培,所以贵重的草药丹药一股脑的灌进去,初期时候自然进境神速,但是到了后期,基本上便再难寸进。”
“而咱们中原的修行者,讲究的是循序渐进,不借助丹药之力,靠的是自己积累。没有丹药辅助,也没有人用过你所说的陨石。”
方解点了点头:“倒是出乎预料,也许有人用过,但以为是歪门邪道,所以不愿意外传也说不定。”
“这个倒是没准。”
罗蔚然道:“不过,既然你说的那种石头有奇效,那么弱点自然在石头上。只是,那些石头做出了子弹,自火器之中射出其速甚快,再加上颇为密集,一般的修行者确实难以躲闪。”
“难不成,那个莱曼也是个修行者?”
他问。
方解摇了摇头:“应该不是,莱曼是个想做天下至尊的那个人,如果他真的懂得修行,那么不会藏私。因为他需要更多的修行者来帮他打天下,如果他懂修行,那么那个国家必然也不缺乏修行者。”
“所以,你虽然就要东行,却还不知道如何对付他?”
罗蔚然摇头:“这可不像是你行事的风格。”
“隐隐倒是有些打算。”
方解道:“既然他靠的是陨石之力,那么也许能也靠这个东西反制,我已经派人去寻找,现在有些眉目了。”
“找到了?”
罗蔚然顿时来了精神:“若是找到这般神奇的东西,我倒是想见识见识。”
“北山就有。”
方解将骁骑校在北山的发现说了一遍,听完之后罗蔚然的眉头随即皱了起来:“这样的东西,莫说未必有用,便是有用,如何取之?人才靠近,便落得如此下场,没有个万全的法子,我看还是不要去动它的好。”
方解道:“所以我打算明儿一早先去北山看看,若是能以界将那神秘之力挡住,我便进去看看,若是靠近之后稍有不适,我便撤回来。骁骑校说北山伸出有一个巨大的深坑,就好像什么东西硬生生砸进山体里似的,我料想多半是很多年前有什么东西自天外飞来,落入山中崩碎解体,碎片飞的到处都是,因为那碎片上带着那般让人不解的力量,所以走兽飞禽借不敢靠近。”
“可是长安城距离北山不过几十里,距离那地方想必也不会超过百里,为什么长安城百姓没有任何感觉?”
罗蔚然道:“师父在长安多年,理应知道的才对,可也没听他提起过。”
“这个我也不知道。”
方解想了想说道:“或是那东西能影响的距离便只有那么远,不能触及长安。又或许万老爷子曾经察觉,但因为那东西太过神秘玄奥,而且伤人,所以便不曾所过,怕是担心说出来,有人好奇去探秘。”
罗蔚然道:“若你去,明日我随你同行。”
方解摇了摇头:“未知之物,不明险恶,你现在有所牵挂,还是不去的好。”
罗蔚然想争,最终也只能摇了摇头:“那好,我不去就是了……”
他将身边来时带着的包裹递给方解:“虽然没有找到关于陨石的记载,但在藏书楼里收拾师尊遗物的时候,发现了这些东西。你仔细看看,说不定对你有些帮助。”
方解将包裹接过来,打开看了看,发现包裹里是很多小小的木牌,有手掌大小,上面都刻着字。
“这是什么?”
他问。
罗蔚然道:“师尊所刻之字,料来他刻下这些字的时候,都是心境有所感悟的时候,所以木牌上有些东西会伤到你,你想好看还是不看,若是看,当提起十二分之精神。”
方解嗯了一声,拿起其中一块木牌。
这些木牌上刻的字都不多。
罗蔚然道:“木牌顺序我已经给你排好,我排列的时候不敢正眼去看。从木牌上的字可以推测,是师父每破境一次,便刻下一块木牌。这是最早的一块,但对你我来说,还是有些承受不住。”
方解肃然,视线停留在那个木牌所刻之字上。
木牌上只有两个字。
天上
方解只看了短短几秒,立刻眼前一黑竟是现在昏厥!他立刻凝神,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那木牌上移开。
“师父曾经说过,当初他之所以只定九品,不定九品之上,只是想让江湖少些纷争,若是境界定的太多太细,难免就会引起更多的争强好胜。大家都是九品,便少了许多厮杀。但是,这境界其实早早就有人分出来过。”
“谁?”
方解问。
罗蔚然道:“师父没说,但料来……除了那个桑乱,也没有旁人有这般的实力了。”
方解点了点头,眼神里的惊惧很浓。
“后来人们所知,九品之上是为通明,通明之上是为近天,近天之上是为天上……这最早的一块的牌子,就是天上。而天上是我们以为最高的境界了……”
罗蔚然看了那些木牌一眼:“但是,这第一块牌子就是天上,后面还有至少十几块……”
方解心神一凛,说不出的震撼。
第1133章 探
方解的视线离开那块木牌的时候,耗费了极大的心神。明知道那是一个深坑,却因为深坑里无法抵抗诱惑而纵身一跃。在跌进深渊的那一瞬间,他才惊醒过来,手攀着悬崖峭壁的边缘重新爬回来。
“这是老爷子多少年前感悟境界所写?”
方解问。
他的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由此可见他刚才经历了怎么样的一场凶险。
“不知道。”
罗蔚然摇了摇头:“师尊的有多高,我们从来就没有知道过。师尊在什么时候破了天之上境,更加的不知了。不过据我推测,在师尊二百多年前一剑击败月影堂大堂主徐羲的时候,应该便已经是天之上境界了。”
方解忍住自己的好奇,没有去看后面的木牌。只这一个天之上的木牌,就差一点毁了他的心神。
“你现在的境界,应该在通明境上,一只脚差不多已经迈进了近天境。相比于师尊留在这块木牌上的意境来说,你的境界还是太低了些。通明境分上中下三层,你现在当在通明上境。便是踏入了近天境,只怕也无法揣摩透彻了这木牌上的东西。”
罗蔚然道:“所以我才会劝你,想仔细之后再看。”
方解将木牌收起来,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这个东西,看来我暂时还没有机会仔细观摩。还是先收起来,留待以后吧。”
“当初师尊为了一个承诺,自己放弃了一半的修为。”
罗蔚然道:“你想,杨坚得了我师尊一半修为,但两个人体质不同,杨坚不过是普通之躯,就算被那修为之力锤炼改造,能吸收的内劲也不会太多。我师尊不完整的半数修为,都能把杨坚送进天之上境界。”
“若是师父全盛之期,这江湖上只怕真的没有什么人是他的对手。”
对于这样的话,方解自然不会否认。现在看来,他对万星辰的境界推测还是太低了。刚才罗蔚然说这境界之分,其实便是桑乱说的。那么天之上境界之后的那十几块木牌,自然也分别对应一个境界。如此说来,万星辰的修行是桑乱传授的,倒似乎更贴实了些。
“这个东西你收着吧。”
罗蔚然道:“以后你境界提升的时候,观此物当有收获。若是遇到强敌,这木牌说不定还有什么保命的功效。你去东疆,我是无法同去的……所以我想再你走之前,先请你帮忙做一件事。”
“什么?”
方解问。
罗蔚然道:“你离开长安城的这段日子,一直到你从东疆回来,我都不会离开畅春园,我会好好保护你的家眷。等你回来之后,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长公主最近过的很不开心,我想是因为这长安城里有太多她不喜欢的回忆。可是,我却没有办法带她离开。你回来之后,能不能给她一块封地,然后送她离开长安城。然后将她的母亲一块送走,这样我也就有借口跟着……”
“用心良苦。”
方解微微叹了口气:“若是应了你,我难免会落下骂名。不过,若是和你们一家团聚相比,我这骂名也就算不得什么了。回头你自己选一个好地方,我走之前就派人去修建宅院,等我回来之后你们立刻就走,也能有个住所。”
“谢谢。”
罗蔚然站起来,深深一礼。
“受不起。”
方解连忙起身避开,不受他的大礼:“无论如何,你都是我长辈。这样的大礼,我不敢受。而且,你我也是互相帮忙。我离开的时候你还要帮我保护我的家眷,说来说去,还是我欠你的多些。”
罗蔚然笑道:“我前半生一直在钻营,有些人说我是为了成为权臣。可事实上,我钻营的目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我不能让别人取代我大内侍卫处指挥使的地位,只要我还在这个位子上,我就能每日见到她们两个。若是我连这位子都丢了,我还能有什么机会?”
方解这才恍然,之前项青牛曾经说过,罗蔚然的心思都在当官上,习惯了为皇帝做事,习惯了违背自己的良心,所以修为境界进展缓慢。可是现在方解才算明白,毁了罗蔚然修行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想做权臣,只是为了一直能见。
“我一声所求,不过如此。”
罗蔚然道:“但我的烦恼依然让我几乎不能承受,可想而知,你的烦恼又会有多少。你现在还年轻,趁着这些年牵挂不多,掣肘不多,把想做的该做的事都做了,将来你也没有机会这般的胡作非为了。”
方解自然知道他所指的胡作非为是什么。
现在他不是皇帝,做事不需要顾略那么多。他没有必要也没有心思去按照那些世家大户之人的想法做事,所以对那些人的态度,方解向来主动。该杀的时候杀,该用的时候用,绝不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罗蔚然的意思是,等方解从东疆回来的时候,只怕天下也差不多太平了,那个时候,方解再想如现在这样随心所欲的做事,只怕困难重重。
“还需要我送你什么?”
方解问:“也许等我回来之后的那场分别,你我再难相见了。”
“我也实在点。”
罗蔚然道:“不推辞不清高……直接给银子吧。”
方解哈哈大笑:“回头我让人从户部国库里专门移出来一笔银子,然后再请吴一道从货通天下行挪一笔银子。”
方解从袖口里拿出一沓银票递给罗蔚然:“你那两个女人,一个曾经是皇后一个是公主,都是锦衣玉食的习惯了,若银子少了也不好过。户部的银子,算是朝廷明面上发给公主的,不会太少也不会多的离谱。货通天下行的银子数目可以大一些,但毕竟走的也是公账,太多了人们说我私心重。”
“这是我个人送的。”
方解笑了笑道:“这里面有大概十几万两银子的银票,是这些年我那个工坊和其他生意赚的,我一直用不着,全都送你了。里面还有十张地契,是东二十三条大街上的十家铺子,我前阵子买下来的,已经都帮你租了出去,这十间铺子每年的租金不算多,但也算是一笔收入,每年都会有人给你送去。”
“你早有准备?”
罗蔚然问。
方解点了点头:“我知道,长安城留不住你。”
罗蔚然长长的舒了口气,站起来,再次深深一礼。
方解再次避开:“自今日各不相欠。”
罗蔚然脸色忽然黯了一下,随即苦笑。
方解却舒展了一下双臂,展颜笑道:“可以舒舒服服踏踏实实做朋友了。”
罗蔚然心里一震,眼圈竟是有些发红。
……
“主公。”
陈孝儒忍不住劝道:“那地方太过诡异,还是不去的好。虽然百般医治,但属下那个百户还是没能救回来。主公现在若是身处不可知之凶险,万一出了什么事,属下等白死难赎其罪。”
站在北山脚下的方解摆了摆手:“若没有个准备,我也不会来。”
身边皆是亲信的时候,方解还是不习惯自称为孤。
他回头看向跟着来的四个人,笑了笑道:“他们四个,若是在江湖上联手的话,只怕任何一个宗门都挡不住。”
跟在他后边的,是从十万大山随行而来的大师兄叶竹寒,石湾,还有项青牛和厨子。
再加上方解,这个人的实力堪称逆天。
“你们的都留下。”
方解吩咐陈孝儒道:“你去准备一下,若今日我将那个东西探查出究竟,明日就要离京。你准备些礼物,再准备一笔银子,我要去那个百户家中探望其亲人。你再安排从明日起他的家人搬到畅春园里居住,我会安排下人伺候。”
“主公隆恩!”
陈孝儒道:“属下代他叩谢!”
说完,他就要叩拜。
方解拉了他胳膊一下:“他是为我做事而死,我只是做我当做之事。你们就在此地等候,谁也不要跟进来,违令者,斩。”
说完这句话,方解率先走进了山林。因为都知道山中有个神秘的所在,异常凶险。所以哪怕他们这一行无人修为逆天,也都是小心翼翼神情肃穆。便是最不正经的项青牛,半路上也没有心思开玩笑。
几个人再说山林中穿行,速度极快。
“快到了。”
厨子忽然说了一句:“我感觉到了一种死亡的力量。”
这话,让他们几个人心情越发的凝重起来。
又行了小半个时辰,几个人都已经明显感觉到了那中不适。方解随即撑开青界将几个人都罩了进去,这才没有了那种让人心情都变得衙役的感觉。情节是最纯粹的天地元气,是为原界,所以方解推测自己的界可以将那种不可知的危害隔绝,现在看来,这推测是对的。
快到那地方的时候,青界上面的元气流动变得混乱起来,最外面那一层青色气流,竟是缓缓的变黑,然后又被青界自动的洗涤,再然后又变黑,就这样往复,就好像那种莫名的力量在试图攻破青界似的。
“就是那条石缝?”
石湾指向远处那山体上巨大的裂缝问道。
处于方解的界中,众人没有什么不适所以也都轻松下来不少。
“嗯。”
方解点了点头:“地图上画的就是这里。”
石湾道:“那我先去探探。”
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猛的往下一蹲,双手按在大地上。片刻之后,青界外面的地面开始出现裂痕,紧跟着一根一根巨大的鱼骨似的东西从地下钻出来,破开泥土,笔直向前。土浪在骨头两侧翻开,那场面格外的诡异且震撼。
方解看得仔细,字石湾掌心里有两根骨头深入地下,那外面的骨头,便是由他掌控。
这样变态的界,若是不亲眼所见只怕没人可以相信。
“不好。”
在外面的骨龙就快接近那石缝的时候,石湾忽然惊呼了一声,然后立刻扯手。咔嚓一声,外面的骨龙竟似被他舍弃不要。紧跟着,众人看到外面那骨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黑色,就好像瞬间出现了数不清的细小虫子在覆盖在上面似的,很快那骨龙就被啃的千疮百孔。
“好强的腐蚀之力。”
石湾惊魂未定:“若是我收手慢些,只怕我现在也这样了。”
之前那个骁骑校百户,远没有他们走的近,尚且不治身亡,如今他们五个人,已经距离那石缝不足三十米了。
“我来。”
叶竹寒往前踏了一步说道。
“不行。”
方解摇了摇头:“你那白光照射之下,只怕会让那东西的力量加速散去,万一被你的白光将力量灼尽,咱们取了也就没有用处。”
项青牛在旁边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小腹有些气恼道:“不要指望我,这两个小家伙根本不肯出来!”
厨子道:“我倒是可以试试,不过……也不敢保证能靠近。”
众人都看向他,都想知道这位修为精深的隐士到底藏着多令人震撼的本事。
第1134章 排排队
厨子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叶竹寒前面道:“我这一招用出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你们最好先退后几步。虽然方解这原界的力量很强,我还是担心会伤及你们……往后退,嗯,再往后退几步,你们先做好准备,万一有什么不对劲立刻防御就是了。”
众人见他郑重,都将注意力提到了十分。所有人都将修为之力凝集起来,随时可以出手。而为大家提供庇护所的方解,自然更加不敢懈怠,将修为之力提升到了极致。
众人眼睛直直地看着厨子,等待着石破天惊的一招。
就这么等了足足五分钟,还不见厨子有什么动静。
“怎么了?”
方解问。
厨子回头讪讪笑了笑:“等我先背下口诀……”
众人憋足了的那口气,瞬间就泄了。就好像动员了数万人一夜之间修起来的一座大堤,所有人都在凝神静气的等着洪峰撞来的那一刻,就在这时候大堤自己坍塌了,所有人只怕都会是一个念头。
想骂街。
“想起来想起来了。”
厨子不好意思的对大家笑了笑,然后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如临大敌一样缓缓地将手推出去,嘴里还念念有词。众人又将心神都屏住,将修为之力提起来准备迎接那一招石破天惊。
又等了五分钟左右,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次不等别人质问,厨子自己回头一脸歉意地说道:“这个,稍稍再等我一会儿,我学这一招的时候,口诀是双手发招的,现在我只剩下一只手了所以……别急别急,再等我一会儿。”
如果刚才还可以用大堤坍塌来形容的话,那么现在众人的心情用这个来形容显然不够了。现在他们的心情,就好像遇到了一个对自己一见钟情的绝世美女,拉着自己上了床,然后就在你怒张的时候,她歉然的说哎呀我忘了,人家来事儿了……
这就不是想骂街的事了,会憋出内伤。
项青牛往前一伸手道:“我的鱼儿都出来,去把他的老鸡给我咬掉!”
幸好那太极鱼儿对外面的环境变化太敏感不肯出来,不然真要是冲出去咬厨子一口,方解他们都知道,自己将永远无法直视那两条鱼了。
“等下会怎么样?”
厨子有些不开心:“我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来改变内劲的走向,你们都知道内劲已经习惯从气海中出来之后顺着两臂气脉释放出去,可现在我只有一条胳膊了,所有的内劲都只能走一条路当然要堵,难不成还不许我把道路拓宽一下?”
这话一出口,众人同时吃了一惊。
随随便便改变自己的气脉,这岂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这些人中,除了体质特殊的方解之外,只怕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正因为如此,所有人都收拾起了对厨子的轻视,便是项青牛也不再言语了。
“好了。”
又过了几分钟之后,厨子长长的吸了口气道:“还是得警告你们,我这一招……”
项青牛终于崩溃:“我的亲爷爷,求你了,快点行吗?”
石湾一拍脑门痛苦的呻吟了一声:“辈分好乱……”
……
厨子深吸一口气,然后单臂往前一伸。
众人都以为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却发现外面根本没有什么改变。就在他们就要再一次崩溃的时候,项青牛小腹里探出来两个小小的鱼头,就好像在试探着感应什么似的,然后从里面游了出来,围绕在项青牛身边。
项青牛一怔,然后骤然一惊。
紧跟着,外面的天地元气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越来越多的天地元气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拉了过来,就好像海底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洞口似的,海水全都往这边倒灌。天地元气在外面形成了一个狂暴的漩涡,龙卷风一样出现在那石缝外面。
紧跟着,项青牛身边的两条太极鱼受到了惊吓一样,猛的钻回项青牛体内。
然后,众人都感觉到了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压力。足足过了一分钟,他们竟是不能呼吸!
方解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然后双手不得不撑开,往原界中注入更多的内劲以维持原界的未定。
如果说,在厨子出手之前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那石缝中不可知的东西带来的死亡气息,那么现在,他们所有人都如同坠入了阴曹地府一样。这才是真正的死亡气息,浓烈到让人连呼吸都觉得鼻子里在流淌着血液。
这里就是地府。
到处都是死亡才能带出来的气息。
方圆几百米内,本就干硬的土地开始变得发黑。之前石湾用自己的骨界施展出去的那条骨龙,还没有被石缝里的死亡气息所侵蚀透彻,可是这一刻,它在顷刻之间坍塌下去,直接变成了粉末。
除了厨子之外,所有人的心变得格外的紧。
这里,已经不是人间。
没有人可以真正理解,活人进入死亡之界的感觉。所以即便是现在让他们几个说,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如果非要比对,那么只能说一个从来没有离开过家离开过父母的孩子,突然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可怕的地方,那种恐惧,不足现在方解他们所感觉到的恐惧的万分之一。
“他……真的不会打架?”
项青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喉咙有些发不出声音。
这样恐怖的气息,真的是一个从不曾主动打过架的人能施展出来的?真的是一个看起来和和气气到有些傻的人能拥有的?这气息和厨子的气质,完全不对路。
“无需去打,如果有人走这片死亡之界,也会被这界的力量直接绞碎。这根本就不需要将界的力量改变形状来达到进攻的目的,只需开界之后往人群里面跑,就能屠杀一大片一大片的人。厨子要是到了战场上……这他娘的才是大杀器啊。”
项青牛看了一眼方解,用的是那种你要是不带上他去东疆你就是一个傻逼的眼神。方解此时哪里还有心思理会项青牛,他的注意力全都在厨子施展出来的界上面。厨子身在方解的原界之中,却能在原界外面开自己的界。
原本弥漫在石缝外面的死亡气息,竟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被厨子的气息所吞噬。
“厉害!”
石湾艰难的咽了口吐沫,然后忽然想到:“现在倒是把那些腐蚀性极强的气息弄没了,可是外面的气息比起之前来还要恐怖无数倍,咱们怎么出去?”
厨子自豪的笑了笑:“虽然这也是我第一次用出来,但我好歹那还是我的界,在我的界里我要是都不能保证你们的生死,那还是我的界?”
“别听他的!”
项青牛急切道:“我坚决不信他能熟练掌握自己的界!”
厨子白了他一眼:“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缺乏信任感?你应该知道界的施术者在自己的界里就是主宰的事吧?”
项青牛点头:“正因为知道我才害怕!”
厨子无言以对。
“好吧,现在我自己先走出去试试,如果你们看到我没事之后就出来。”
厨子回头看方解:“麻烦你开下门。”
方解却摇了摇头:“你知道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让所有不信任你的人都不得不信任你吗?”
厨子晃了晃脑袋说不知道。
方解说我知道,然后他就撤开了原界。
然后就是一片惊呼,其中夹杂着项青牛一句:“方解我操你大爷。”
……
事实证明
厨子在有些是后续还是靠谱的,走在厨子身边的人们,此时有一种很神奇的感觉,这种感觉也就只有方解可以形容出来。那就是你走在海洋馆的隧道里,看到玻璃墙后面凶猛的鲨鱼就在眼前游动,却不会伤害到你。
外面的死亡气息浓烈的几乎成了雾,将原本的死亡气息吞噬。
“这石缝太细小,只容大家一字前行。”
越来越靠谱的厨子在成功施展出自己的界之后信心大增,好像连智商都跟着提升了不少似的,所以让项青牛更加嫉妒……
“而且这石缝说不定很长,也不知道要走上多久,所以……”
他的话没说完,项青牛自作聪明地说道:“所以大家都要保持好距离,让你走在中间,不能掉队对不对?”
厨子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了项青牛一眼,不理他,继续说道:“所以……这里能感觉到的那神秘东西的力量,是很微弱的。咱们越往里面走,可能那种力量就越强大。我也无法预知到了那东西跟前之后,我的界还能不能完全有用。”
项青牛脸一红,扭头不看他。
他一边走一边用手指头抠旁边的石头缝隙,就好像有多大仇似的。
厨子当然很享受这种智商上压制的快意,所以思路更加清晰起来:“我在最前面方解在我后面,你们都跟在方解身后。这样一来,如果那东西的力量太强,我的界不能抵挡的话方解的原界还能扛上一阵,然后咱们还有时间掉头就跑。”
听他这样说,石湾道:“我走在第三个,我的骨界虽然对这死亡气息没有什么用处,不过还能稍稍抵挡一会儿,最起码能争取一点点时间。”
叶竹寒道:“你还是走在我后面吧,我的光明之界比你的骨界有用一点,如果连我的光明之界都失效的时候,你再用骨界为大家争取最后的那一点点时间。”
石湾想了想也对,所以站在了叶竹寒身后。
看到他们这样热烈的反应,项青牛猛的抬起头,不甘人后的拍了拍胸脯:“我……还是走在最后吧。”
第1135章 太大不好弄
随着越往山体深处行进,那种在玻璃墙外面看鲨鱼露出獠牙的感觉就越是强烈。虽然有厨子的死亡之界将众人护在里面,但心却始终都没有放松下来。项青牛在这个时候开始用自己习惯的方式为自己减压。
“喂!前面的兄弟姐妹们,你们还好吗?!”
他在后面喊。
双手还合拢在嘴巴前边。
没人理他。
“喂!你们后边的兄弟挺好的。”
他接着喊。
走在第二的方解回头喊了一句:“走在最后的胖子,让我看到你的双手!”
胖子随即挥舞起手臂:“你们看到了吗?”
方解说:“没看到!”
胖子着急:“怎么会呢,你倒是回头看一眼啊。不能这么玩人啊,我怎么知道你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看不到?你要是看不到我,难不成我已经没了?”
方解喊:“山路寂寞,唱个十八摸吧!”
胖子义正词严:“不要这么龌龊好不好!要不你先起个头?”
石湾在后面拉了叶竹寒的衣角:“大师兄,我是不是在十万大山里的时间太久了,所以已经有些病了?为什么我觉着自己和外面的人不一样?难道真的是因为困居在大山里的时间长了,我已经变得不正常?”
叶竹寒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石湾……你只是恰好一出山就遇到了一群不正常的人……”
石湾还是不能肯定:“你的意思是,我是正常的?”
叶竹寒叹了口气,然后朝着前边喊:“我觉得你把我们带出来就应该负责,如果有一天石湾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你们就都是罪魁祸首。好歹你们也都是大人物了,走在第二的是中原霸主级别的人物,走在最后面的是道宗的道尊……能正常点吗?”
胖子在后面喊:“风太大,听不清,你再说一遍!”
叶竹寒真的又说了一遍,胖子随即得意的点了点头:“真好玩……”
石湾再次拉了拉叶竹寒的衣角:“大师兄,我怎么感觉你吃亏了?”
叶竹寒闭嘴,决定到达目的地之前什么都不说了。
“你们看,天上有一只猪在飞!”
项青牛在后面大呼小叫:“你们看,还有一只羊,还有一头猪,还有一只鸡……”
石湾第三次拉了拉叶竹寒的衣角:“他怎么了?”
叶竹寒压低声音道:“我不认识他!”
“快了!”
走在最前面的厨子忽然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回头看向众人,大家见他脸色比较严肃,都下意识的跟着停下来,以为就要找到那个神秘的东西了。厨子等了一会儿后有些着急,朝着后边喊:“飞来牛了没有?就快来了吧?我喜欢吃牛肉。”
叶竹寒:“……”
石湾认真地问:“牛肉好吃吗?”
方解忍不住笑,忽然发现这一趟如此压抑的探险,竟是被胖子弄的这般不着调。这个胖子就是这样的本事,总是能把一件特别严肃的事变的不伦不类。
“你们难道不信我?”
项青牛有些无奈的指了指头顶:“难道我说的是假的?”
众人虽然明知道他说的是假的,可还是忍不住顺着他的手指往上面看。只见烈风上面显然比下面要打的多,而且裂开的痕迹很不寻常。有些地方的石头颜色和正常的石头颜色不一样,而且没有什么棱角,就好像被火烧化了的东西似的,是一种很奇怪的圆润。那些石头千奇百怪,确实什么样子的都有,要是非说其中一块石头像是牛羊,倒也不能否认。
“这石缝果然不是天然的。”
叶竹寒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真的好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了一下,把这片山体都给砸裂了。只是碎裂的石头有很多还没来得及掉落下来,就被极高的温度重新改变了形状。”
方解点了点头:“不远了。”
就在这时候,厨子第二次说出那两个字:“快了。”
只是这次,他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前面的裂缝似乎越来越宽,之前只能一个人同行的缝隙逐渐开阔起来,又走了几分钟之后甚至可以两个人并肩而行也不会触碰到石壁了。而石壁开始变得越发光滑起来,没有正常石壁那样刀刻斧凿的纹路。
又走了一会儿,石壁上开始出现悉悉索索的声音,众人抬起头往上面看,随即一个个都惊的有些头皮发麻。石壁上竟然出现了很多爬虫,个头都是大的吓人。在这样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地方,居然还有这种东西能活下来。
“我的天啊道祖老爷爷……”
项青牛虽然很厌恶那些虫子,可依然嘴硬:“看起来鲜美多汁啊。”
或许是因为厨子这死亡之界的缘故,那些虫子虽然看起来很恐怖,但没有对他们发动进攻。
“为什么外面看不到活物?这里倒是可以看到?”
项青牛不解的问。
方解想了想回答道:“或许是因为它们已经习惯了这里的气息,出去反而会不适应。在这样的环境下它们能够生存,出去之后到了正常的环境中,它们没准活不下去了。”
项青牛手扶着石壁喘息,头顶上那密密麻麻的大爬虫让他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就在这时候他忽然觉得手背上有些痒,就是那种被风轻轻扫过手背的痒,他下意识的往手的位置看了一眼,随即看到黑暗的石缝里出现了一张人脸。
在对着他笑。
……
项青牛的脸几乎都吓绿了,下意识的抬起胳膊一拳砸了出去,因为距离太近,这一拳不偏不倚的砸在那张笑脸上。可是触手的感觉,却绝对不是砸在一个人的脸上,那东西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之后,被项青牛一拳砸碎,紧跟着就有无数张脸出现在项青牛面前,从石缝里往外钻。
这个时候项青牛才看出来,那是一群有着人脸纹路的大蜘蛛,每一个都有脸盆那么大。从石缝里挤出来的数量越来越多,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只。
“这些东西对死亡之界居然不害怕!”
方解一甩手,一团金火随即扑了过去落在其中一个人脸蜘蛛上,很快,一只蜘蛛着了火,很多蜘蛛都着了火。这些东西虽然不惧怕厨子的死亡之界,但对火还是有着天生的畏惧,在一片尖锐的声音中,那些蜘蛛开始四散。
燃烧过后,一阵恶臭。
项青牛心有余悸,拉了走在前面的石湾一把:“咱俩换换位置,后面已经安全了,我怕你遇到什么危险……”
石湾实诚,摇了摇头说“你放心吧,我的骨界对付这些虫子就跟拿绣花针扎蚂蚁似的,特别好玩。”
项青牛愣了愣说你的爱好还真是很奇特啊。
这些爬虫可能是常年累月的经受石缝里这不可知的死亡之气的熏陶,对厨子的界并没有什么抵触,甚至可以在厨子的界中自由行动。而厨子的界和别人的界又有着根本上的不同,竟是拿这些东西没什么办法。
方解的原界,罗耀的金刚界,石湾的骨界,这些界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施术者如果不打开界,外面的人或者其他东西很难进来,除非想进来的人修为远强于施术者。但是厨子的界靠的是死亡气息,所以是开放式的。他靠的就是这开放式的死亡气息来达到进攻的目的,所以项青牛才会说把厨子带去战场上才是真正的大杀器。
幸好这些爬虫看起来可怕,但只是个头大样子怪,这一行五人的修为一个个都变态的很,还不至于被一群虫子弄的手足无措。一路上杀了不少爬虫,又往前走了不下四五百米的距离,前面已经不能再称之为石缝,而是一条峡谷。
在这最宽的一段峡谷中间的位置上,两边的石壁上都有一条深深的沟,看起来就好像是什么东西硬挤进来留下的痕迹。而硬挤起来的那个东西,就在他们眼前不远处。
到了这个时候,就连厨子的死亡之界都很吃力。
“这就是……你说的那种陨石?”
厨子惊讶地问。
方解点了点头:“应该就是了。”
他看了看四周的环境:“这个东西应该是在很久很久之前从天外飞来,然后坠入大山。大山里的活物感受到了它的死亡气息,所以才会离开。不过那些常年生活在地下活着石缝里的爬虫,有些侥幸活了下来,然后开始逐渐适应这个东西。”
“太大了。”
项青牛伸出双手比划了一下:“看起来最起码有三丈长短,这么大的一个东西就算有大用处,怎么运走?这山体外面的缝隙太小了,就算可以托举起来也根本出不去。不过哪怕是芝麻粒那么大小的一块,应该威力也不小了。”
他看着方解说道:“要不咱们弄下来一块带回去,然后养虫子,然后你就能带着一支爬虫大军去征战四方了,保证所向无敌。”
方解看着他问:“然后再开展全民灭虫行动?”
项青牛一本正经地说:“反正你会放火,怕什么。”
方解叹了口气:“你能闭上你那碗口那么大的嘴吗?”
项青牛张了张嘴:“别胡说八道好吗,我这是樱桃小口。”
方解懒得理,凝集了修为之力,然后遥遥朝着那块巨大的陨石劈了一下。这一下,便有盖赦的霸刀风范。如此强力的一刀,劈过去之后只听到当的一声,那陨石居然没有一丁点的损坏。
“这个东西的具体能力咱们还不知道,是不是不要贸然弄碎?我怕它表面上这一层已经经过也不知道多少年的释放依然有如此威力,万一劈碎了,里面的力量会不会要比现在咱们感受到底强大的多?”
叶竹寒推测。
方解点了点头:“有可能。”
“这东西有什么能力?”
项青牛自语了一句,然后想到半路上遇到的那些明显比正常个头大出不少的爬虫:“这东西的能力,难道不就是让一些东西变得更大?”
自语之后,项青牛忽然把道袍聊起来开始解裤子:“厨子前辈,我尿急,要不你把死亡气息收起来留一个小地方没有,让我把这东西伸出去撒泡尿?”
厨子回头看了一眼道:“如果你不怕你那东西变成一根风干的大便一样,我就给你把那一小块地方的死亡气息收了。”
项青牛仔细想了想:“一根?这个字用的真妙。”
厨子也仔细想了想,吐了。
第1136章 开山
面前这个巨大的石头散发出来的气息,若是换做普通人来感受的话说不定已经早就死去。这个距离,石头上的力量可以把活生生的一个人迅速变成一具干尸。要知道那个骁骑校百户,在身体外面离着石缝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就中了招,以他自身的修为竟是抵抗不住这东西的侵蚀。
“就好像是岁月的力量。”
厨子虽然没有什么打架的经验,但他毕竟比其他人多至少几十年的阅历。
“这个东西上给人的侵害,就好像突然把人的生命力耗尽,比如一个人可以活六十岁,但在这块石头旁边,这六十年的岁月就会被在很短的时间内消耗掉。石湾之前的骨龙就是如此,很快就腐朽成了尘土似的。”
厨子道:“所以,还是不要太靠近的好。我总有一种感觉,咱们距离它还有几十米,尚且能感受到这样强大的力量,若是直接去触碰的话,只怕伤害更大。虽然你们修为都不俗,可在这种力量面前好像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他问:“有谁可以阻挡岁月的力量?”
方解很想要这个东西,因为这个东西在当下来说真的是一个大杀器。项青牛说把厨子丢进敌人的军队里就是一个大杀器,可是如果把这块石头丢进敌人的军队里,那就是毁灭性的武器。
普通人,根本挡不住这种东西的侵蚀。
而且,最主要的是这种东西的死亡气息,修行者可以敏锐的察觉到从而产生一种自然而然的抵抗,但普通人对这种死亡气息并不能立刻察觉。最多是感觉到有些不适,却不会想到是什么在如此迅速的改变着自己的身体。
这块石头应该是从天外飞来的,当初笔直的坠入了这座大山之中,也许当年山体就有这样的缝隙,也许是被这个东西坠落砸出来的缝隙,不管怎么说,山体最终还是阻隔了这个东西大部分的力量。
而且从现在来推测,这个东西的直接影响范围不超过五十里。
但是,鸟兽对于这种气息的感知要比人敏锐的多,出于对危险的预知,鸟兽都愿意在北山中生存。况且,就算是猛虎在那些恶心的爬虫面前也会显得有些孱弱。
如果没有大山阻隔,不知道会不会伤害到长安城里的人。
“我再想想。”
方解盯着那块石头说道:“这个东西最大的危害并不是对于敌人的,而是对于长安城的。也许再过一些年,那些爬虫就能开始适应外面的生活,对于人来说未必不是一场灾难。而且,这东西既然能用在打击敌人上,若是就这么放弃显然有些不甘心啊。”
项青牛拉了他一把说:“你不是长说人毁于贪得无厌吗?”
方解说:“这不是贪,是占有。”
项青牛点了点头表示懂了,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有什么区别?”
方解认真的回答:“贪是一个字,占有是两个字,而且后者说出来显然比前者好听一些。”
项青牛用你你他妈的在逗我的眼神瞟了方解一眼,然后蹲在那儿看着那块大石头愣神:“你说这地方也真他娘的奇怪了,人不能火,鸟兽鱼不能活,偏偏是些虫子能活而且还都长那么大个头,难道它们就没有自己是虫子的觉悟?长那么大,一点儿都不顾及猪的感受!”
他这无聊的自言自语,方解听了之后却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走到厨子身边低低地说了几句什么,厨子随即点了点头。然后招呼大伙往回退,众人都不明白怎么回事,刚才方解还再说这样退走有些不甘心,怎么突然之间又决定退出去了?
方解似乎也不想解释什么,只是催促大家又排好队退出了石缝。
回去的时候自然又和那些虫子搏斗了一场,到了石缝外面的时候天色已经抆黑了。方解却没有决定会长安城,退到稍稍安全的地方,找来陈孝儒吩咐了几句。陈孝儒立刻派人回长安城,也不知道方解到底吩咐了他什么。
就这样熬了半夜,到了月亮都偏过正中的时候,项青牛看到赶来的人之后,似乎有些明白方解想到什么办法了。
方解叫过来叶竹寒,指了指赶过来的人笑着说道:“本来就打算介绍你们认识的,现在提前先认识一下。他就是我半路上跟你提过的那个人,我们都称他为卓先生。”
来的人,正是卓布衣。
卓布衣和他们打了招呼,问方解:“这么急着让我来北山,发生了什么事?”
方解道:“遇到了困难,也就先生你能解决了。”
“什么事?”
“太晚了。”
方解抬起头看了看月色说道:“等到明天一早咱们就进山,我一会儿先跟你把具体的情况说一下。”
“进山?”
卓布衣不解道:“现在不就是在山里吗?”
项青牛在旁边插了一句:“卓先生,我来和你解释一下吧。你看……你走进王寡妇的院子,这叫进了她家。但是你只是在院子里,并没有进屋对吧。现在你虽然在山里,但就好比王寡妇家的院子。明天早上,咱们要一起进王寡妇的屋子!”
也许他自己并不知道,他的解释就好像被踩了一脚的狗屎一样稀烂。
恰好走过他们身边的石湾听到项青牛的话,脸色变了变,立刻跑开,找到不远处的叶竹寒压低声音道:“他们果然不是好人,说今夜要去什么寡妇的屋子里!”
……
太阳还没升起来的时候,众人都已经起来。因为不知道有没有危害,所以连山泉水都没敢碰。项青牛伸了个懒腰看着要升起来的朝阳,忽然有些伤感地说道:“这么漂亮的风景,要是和烟织一起看就好了。”
方解笑了笑道:“你是个文艺流氓。”
“何解?”
项青牛问。
方解道:“噢,忘了你不知道这个梗……就是你对一个女孩说想跟她睡觉和想跟她一同起床看日出的区别。前者是流氓,后者是文艺流氓。”
项青牛点了点头:“又学了一招。”
众人稍稍收拾了一下东西,然后第二次进石缝。因为昨夜里方解和卓先生解释过了石缝里的东西,还有那些看起来格外恶心的虫子。所以走在石缝里的时候,卓先生倒是没有什么惊讶。
只是,当看到了那块巨大陨石的时候,卓先生还是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惊容。
“好强的力量!”
他只是稍稍将感知力放出去一些,立刻就脸上变色。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迫切想得到这个东西了吧。”
方解道:“东疆战事正酣,且洋人手里有对付修行者的手段,这种手段多半和这样的石头有关。洋人的火器营配备了能穿破修行者防御内劲的子弹,估摸着就是用和这种石头类似的陨石做成,不过,应该没有这块陨石这般大的侵蚀之力,不然洋人也无法将其制造成子弹。”
“还有就是,那个叫莱曼的洋人皇帝,可以无视那些修行者的刺杀,显然此人身上必然也藏着什么秘密。我总有一种感觉,将来要杀莱曼,这石头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卓布衣听方解说完之后点了头:“我也只是能尝试一下,不敢保证真的能成功。且从这里到外面最少有一里半的路程,即便成功了,你们也要开山而行,这可不是一个小工程……就算是你们几个轮流来,内劲的消耗之巨也难以想象。”
“还有就是,这东西一旦离开了大山,对长安城百姓的影响怎么办?”
方解道:“我想到了一个法子,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彻底管用。将这陨石运出山体之外只是第一步,若是不能成,只怕还要将它弄回来。这里太过狭窄,我想到的法子不能施展出来。所以才需要弄到外面去。”
卓布衣道:“既然你已经有了打算,那我就试试。不过,还是当以百姓性命为重,这东西一旦到了人群之中,其危害可想而知。”
方解点了点头,然后将陈孝儒昨天返回长安城带回来的一些巨大绳索展开。这些大绳索足够结实,大船靠岸的用的就是这样的绳索。
卓布衣等方解准备好之后,随即盘膝在地上坐了下来,然后闭上眼。
片刻之后,所有人的心神都不由自主的震动了一下。即便是厨子那般修为的人,也一时之间有些恍惚。只是这恍惚极快的过去,甚至连一息时间都没有。众人才诧异的时候,就听见远处传来一片悉悉索索的声音。
项青牛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吓得跳到方解身后。
从山体之中,涌出来也不知道多少只爬虫,密密麻麻的看着让人心里发紧。其实以他们的修为要想杀死这样的爬虫并不难,可这样的东西多了,看着就是那么瘆人。
那些虫子爬过来之后围拢在那陨石四周,就好像朝拜一样对着那石头趴伏下来。方解一抖手,地面上盘着的粗大的绳索随即飞了出去,然后分别缠绕在很多虫子的身上。另一头则围着陨石盘绕,十几分钟之后,那陨石上已经盘绕了很多绳索。
就在这时候,卓布衣的眼睛猛的张开。
他抬起手往石缝那边指了一下,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咆哮:“走!”
这一声喊过之后,那些巨大的爬虫居然整整齐齐的站了起来,然后合力朝着一个方向拉动那些绳索,随着爬虫移动,绳索也绷越紧。没多久,那绳索便绷的笔直。陨石显然极重,如此多的巨大爬虫僵持了好一会儿,才将陨石从土坑里拉出来。
见这样可行,方解转身看向那条石缝。
“开山!”
他声音低沉的说了两个字,随即扬起手准备将修为之力轰出去。
在他之前,项青牛嘿嘿笑着往前踹了一脚。
“力气活儿,我先来!”
这一脚出去,几十米外的传出,石缝立刻就被踩坍塌下来一大片,石缝被拓宽了不少。可是到外面至少还有一里半的距离,就这么开山出去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第1137章 毁灭级的凶险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首先,方解必须确定卓先生能不能驱使那些爬虫,如果不能,当然也就没有必要耗费巨大的修为之力来开山而出。所以众人等到卓先生真的让那些爬虫听话的动起来之后,才开始对着那条石缝发威。
项青牛从来都不是一个只会嘴炮的人。
所以在开始动手之后,他是第一个。
大周天的功法运行开来,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开山。那陨石块头不小,想开出来一条能让它出去的路极艰难。不过在场的这些人全都是修为境界足够高的人,轮流上前,倒也没有停下来。
那些爬虫一开始受了惊吓,卓先生极力控制之下最终还是稳定了局面。
“现在我都不得不佩服我自己。”
项青牛和石湾换了一下位置,持续一个时辰的开山让他显得有些疲惫。他回头看了一眼缓缓跟在他们后面的爬虫大军,忍不住感慨道:“要是不到这儿来,谁能知道这世上居然还有这么丑的东西?”
“比你都丑。”
他看着方解说。
方解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前阵子我和烟织姑娘的父亲聊了聊,送了他一座宅子。他向我打听道尊的人品,我说过阵子仔细了解之后再告诉他。他说自己就那么一个女儿,可不能因为对方身份高就随随便便的把女儿嫁出去。他让我帮他多留心,要是发现某人有什么品行不端之处……”
项青牛大步往前走了几步做四处探查状:“咦?刚才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这周围一定藏着什么了不得的大修行者,刚才我只是恍惚了一下,就发现自己的嘴巴不听使唤了。我刚才说了些什么?真可恶,我刚才一定是被盗嘴了。”
方解白了他一眼,和石湾交换位置。
石湾虽然境界不低,但实战经验少得可怜。就连对付这石缝,似乎都还没有找到窍门。相对于方解和项青牛来说,他差的真的不是很少。方解是那种从小经历追杀然后不断面对一次次数了就是死的战斗的变态,而项青牛是那种混迹江湖上可敢跟天之上叫板,下可与泼皮无赖抱摔的奇葩。
“不知道方解想了什么法子,这东西固然是宝,但同样是巨大的祸端。万一有个什么闪失的话,对于长安城来说也许就是灭顶之灾。”
叶竹寒走在卓布衣身边,似乎是想了解一下这个方解向自己推荐的人。方解说过,卓先生的修为未必比他高,但绝对可以在另外一方面教授他很多知识。也许是因为常年生活在十万大山中的缘故,没有见过太多的人和事,所以叶竹寒心里没有那种理所当然的你修为不如我你就比我低等的想法。
他问。
卓布衣答:“方解的想法从来都是天马行空,你很难猜到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还记得当年他不过是个不能修行的小家伙的时候,我竟是不能随意窥探他的内心。他的心志之坚定,几乎不会被任何人影响。”
“任何人?”
叶竹寒沉默了一会儿,问:“至亲呢?”
卓布衣看了叶竹寒一眼,然后摇了摇头:“即便是至亲,想改变方解的决定只怕也有些难。”
叶竹寒点了点头:“这便是成大事者的一个必备因素吗?”
他叹了口气:“不过这些事和我离着太远了,就连我自己都还在诧异,为什么会选择跟着方解去东疆,而不是像他说的那样的,找您,和您在一气观里静修。他说,您必然能给我指点。”
卓布衣耗费着极大的心神之力控制着那些爬虫,所以说话比平时要慢上半拍。若非他现在的实力远比初见方解的时候要强大,只怕也不能分神。那个时候的卓布衣,根本就无法控制如此数量的东西,由此可见,一气观这几年安安静静的生活对他来说影响巨大。
“安静不在于环境。”
卓布衣很精确地控制着走路的速度,不会显得快了也不会显得慢了,始终跟上方解他们开山的速度,而且保证不会停下来哪怕一秒钟,所以那些爬虫虽然行动同样的缓慢,但也没有一只停下来哪怕一秒钟。
这时候叶竹寒才注意到,那些爬虫和卓布衣都是同步的。
他起脚,那些爬虫也在起脚,当然,不一定是那只脚……
他落脚,那些爬虫落脚。
所以看似简单,只是卓布衣控制着爬虫在走,但实际上卓布衣耗费着多大的精神,无法得知。
“刚才和你说话之前,我身后有那么多爬虫,我身前正在开山。”
卓布衣笑了笑:“我忽然想到一会儿午饭吃什么……一念至此的那一息,便是安静。”
叶竹寒愣了一下,若有所思。
……
用嘴说开山两个字,连一秒钟都用不了。
可真要做起来,哪怕开山的是一群修为变态的大高手,想要打通这一里半路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从清晨到天黑,几个人轮流出手也只不过前行了不足三百米,看起来,要想出山似乎还需要几天的时间。
如果这么想,那么肯定是一个不懂修行的人。
即便是方解这样可以自行产生内劲的人,也不可能几天连续出手不需要恢复。所以方解的预计,是差不多需要十天才能从这里打出去。而比他们还要辛苦的,则是卓布衣。一天前行不到三百米还不能停下来,这需要耗费多大的心神?
而叶竹寒则一直在观察着卓布衣,他发现这个男人是真的安静。
他说话不说话,都处于安静之中。他身处如此嘈杂的环境中,是安静的。他控制着那么多爬虫,是安静的。他的话语是安静的,眼神是安静的,气质还是安静的。
而叶竹寒,虽然在十万大山和方解一战之后将心里的暴戾宣泄出去不少,可他最缺少的依然是安静。
“等出去之后,我需要你尽最大的努力帮我。”
就在叶竹寒有些出神的时候,方解忽然到了他面前说了一句。
“啊?”
叶竹寒愣了一下,然后问:“怎么帮?”
方解很认真的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他尽力让自己的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晰,保证叶竹寒不会不理解。可正因为他说的太清楚,叶竹寒的脸色当时就变了。不要说叶竹寒,就是在一边听着的卓先生脸色也变了。
“不行的!”
卓先生急急的阻止道:“这法子凶险异常,即便是你们两个打起十二分的小心也难保不会出一点差池。而这样的法子,一旦有一点不妥就是大灾祸!方解我知道这陨石对你的重要性,可为了它还不值得冒这般的风险!”
听方解说完,即便是卓布衣的心境都有些乱,后面的爬虫大军都显得有些骚乱起来。
“我无妨。”
方解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看向叶竹寒:“但他也许有些麻烦,他在十万大山里这么多年积压在心底的戾气太重,我怕到了关键时候他控制不住自己。所以我本打算先让他和你回一气观静修几年,可现在战局紧急,实在等不了那么久。”
方解道:“这忙你不是一定要帮,我可以再想别的法子。”
“我会冒什么样的风险?”
叶竹寒问。
方解想了想后回答:“你性子里有两个极端,一直做主的本是你纯善的一面,可一旦心里那头藏着的妖兽被你的戾气激发出来,也许以后就会变成另一个你……就好像刘燕雀那样,只是也许,我也不敢确定。”
刘燕雀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后点了点头:“那就试试。”
“为什么?”
卓布衣道:“这法子实在太凶险,万一出什么意外……”
“卓先生。”
叶竹寒打断了卓布衣的话:“其实我自己也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压制着自己心里想杀人杀很多很多人来发泄的欲望,很辛苦。我不如石湾,他才是真的性子纯善。我怕有一天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变成一个行尸走肉。刚才听方解说完之后我就在想,这法子固然凶险,但如果成功,对我控制自己的心念来说倒是极有好处。”
卓布衣想劝,却也知道叶竹寒说得没错。
“放心吧。”
叶竹寒深深吸了口气道:“若我真的发了疯,你知道什么法子可以杀了我。我不想成为刘燕雀,不想成为老小,所以这样的方法总是要尝试的。若真的能将心魔去除,那是一种解脱。若是不能去除反而走火入魔,你便杀了我,那何尝不也是一种解脱?”
……
十天
整整十天
和方解预计的时间一致,几个大修行者才将通向外面的路打通,那些拉着陨石的爬虫因为没有离开陨石的辐射范围,所以倒也没有出现什么异常。这些东西被卓布衣牢牢控制着,依然保持着很稳定的阵型。
当众人出现在山体外面的那一刻,即便他们都是心性沉稳之人也忍不住发出一阵欢呼。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史无前例的壮举!
四五个一流修行者,开凿出一条一里半长的通道。
如果传扬出去的话,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宁愿冒着风险也要来此处看看。
“准备好了吗?”
方解问叶竹寒。
叶竹寒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点头:“开始吧。”
方解嗯了一声,然后忽然开界。在撑开的原界逐渐成型之后,他从界中抽身出来,然后将自己七脉之力中的土之力,金锐之力,火之力一股脑的融进青界中,夹杂着金锐之力的土之力将地面上一层沙石泥土吸起来,形成一个近乎于密封的圆形。
方解双手虚拖,将那浑圆一体的实质化原界托起来,然后缓缓的推到陨石上面,双手往下一压之后,那原界便将陨石封住。
做完之后,他看向叶竹寒。
叶竹寒朝着方解点头,徐徐升上了半空,他在空中闭着眼睛,然后将所有可以运用的力量全都运用了出来,他的手里出现了一个无比明亮的光盘。那真的就是一个太阳,所有人都不敢去直视。
“去吧!”
叶竹寒忽然发出一声咆哮,如野兽一样!
这包含了他全部暴戾之气的光盘,被他掷了出去,然后飞向方解的原界。方解在这一瞬间将原界打开,光盘飞进去之后又迅速的封闭原界!
瞬息之间!
原界剧烈的扭曲起来!
就好像有一头巨大狰狞的凶兽,要突破那原界冲出来似的。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都紧张的看着这一幕。
“疯了……真的疯了!”
项青牛看着那狂暴的场面忍不住脸上变色,想到了一个同样执念入骨如疯如癫的人,那个叫项青争的家伙,就是这样将大轮明王困死在自己的界中……虽然项青牛没有见到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但他看到过那遗迹。
而所有人都知道,两个界这样融在一起,万一发生什么变故,那么灾难对于他们这些围观者来说甚至都是毁灭级的。
第1138章 最重的牵挂
如果当年方解没有见到杨奇和大轮明王那一场旷世大战,或许今天也就想不到这个法子。那两种界激烈碰撞之后留下的遗迹,就和那场大战的每一个细节一样都深深的刻进了方解的脑子里。
所以他才会想到这个办法。
而这法子之凶险之处在于,当年杨奇是和大轮明王以命相搏,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所以都把人心里最暴戾最凶悍的那一面展现了出来,而这次方解和叶竹寒是联手,而不是对手。
更不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所以如果一旦谁留手而另一方的力量过于强大,那么这个平衡就被打破。一旦打破,后果不堪设想。如果一方将自己任性里最暴戾的一面逼发到了极致,而另一方却在担心伤了对方的话,受伤的肯定是自己。
要知道那是两个界的碰撞,一旦伤了就不会轻。
还不止这样,如果出现什么不妥,两个界发生了崩塌甚至爆炸,那么无异于两个超级强者自爆的威力。
正因为如此,卓布衣才会极力反对。
当两个界出现剧烈扭曲的时候,那些巨大的爬虫感受到了这种它们无法抵抗的毁灭气息,开始变得无比慌乱。即便是卓布衣尽全力压制,还是有大批的爬虫开始四散奔逃。可是,失去了陨石死亡气息的庇佑,适应不了外面空气的爬虫跑不出去多远就开始变得行动迟缓,最终扑倒在地上。
为了防止有个别的爬虫侥幸活下来,项青牛等人不得不放弃继续关注方解和叶竹寒,而去扑杀那些虫子。几个大修行者杀起这些虫子来,砍瓜切菜一样的轻易。可是如果这些虫子有一只适应了外面的气候而闯入百姓之中,那就是一场灾难。
到最后,被卓布衣压制住的虫子不过百十只。
足足半个时辰过去,剧烈扭曲的原界膨胀到了足有二十米方圆,形状也变得怪异。如果当年杨奇用自己的界封住大轮明王然后自爆,再加上大轮明王疯狂求生的反扑以至于如一头想要冲出桎梏的猛虎,那么这一次比起那次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被困在方解原界里的光明之界,变得暴戾无比。
最终原界冷却下来之后,形状却定恢复定格成了一个极标准的圆形。那是因为叶竹寒的光之圆盘,最终选择了自爆。不能说这是因为界有了自主的意识形态,而是一种骄傲一种不屈。
即便自爆,也不愿意被束缚。
这一刻,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止了。
那毁灭性的气息,连他们这些大修行者都无法适应。如果原界被爆开的话,毫无疑问,将会有很大一片区域被夷为平地。就算是项青牛他们,能否全身而退也是个未知数。
幸好
随时好像都要被撑破的原界挡住了光明之界最后的挣扎,最终将这个形态定格成型。一个完美的容器产生,将那块巨大的陨石包容了起来。
“卓先生。”
近乎虚脱的方解朝着卓布衣喊了一声,身子摇摇欲坠。卓布衣领会他的意思,随即放开了对那些爬虫的压制。项青牛急速掠过来扶住方解,架着他朝着远处掠了出去。而石湾则跳过来,将已经昏迷过去的叶竹寒抱起来也跟着撤离。
两个界虽然看起来差不多平息下来,可大家担心的是那块陨石。谁也不敢确定,两个界的剧烈碰撞会不会对陨石造成什么影响。如果那力量神秘的陨石因为界的碰撞而受到了什么影响,也许会有什么危害。
众人撤离出去很远,石湾,厨子两个人打开界将他们护住。叶竹寒已经昏迷不醒,而方解也暂时无法打开界了。
这一下对于方解也好对于叶竹寒也好,损失都是巨大的。
以前打开界,收起界,那界的力量没有消失,还在本体之中。可是这次,凝固在那里的那个巨大的圆,就是方解和叶竹寒失去的东西。那部分力量就已经永远的失去了,再想弥补回来绝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换句话说,方解和叶竹寒是冒着境界下跌甚至于再也打不开自己的界的风险,联手完成了这个壮举。
是的,这是壮举。
无与伦比的壮举。
相对来,之前几个大修行者开山的事,都显得没有那么震撼了。
可这也正是叶竹寒愿意这也做的原因之一,叶竹寒知道自己心里,界里,力量里都藏着那种自己也许某一天将无法控制的暴戾力量。方解让他尽全力将这力量施展出来的目的,也是为了将这部分力量彻底剥离出叶竹寒的体内。
这部分力量失去之后,就是永久的失去了。
当然,失去的力量可以靠以后慢慢的修炼恢复补充,可这部分力量没了就是没了。用比较通俗的比喻就是,这部分力量就是壁虎的尾巴。壁虎断尾,那截断尾肯定不会重新接回来,但会重新生长出来。
对于叶竹寒来说,他失去这部分力量,比方解更像壁虎断尾。
壁虎断尾是为了保命,而虽然不是为了保命,却是为了让自己变得干净纯粹。
这部分暴戾力量的失去,对于叶竹寒来说不是坏事。
……
“成了吗?”
方解有些虚弱的说话,声音都显得有些轻。
卓布衣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些残存的巨大爬虫,虽然他放开了对爬虫的控制,但始终将其圈定在陨石附近几百米的范围内,一旦他们试图离开,卓布衣就会用精神之力让它们退回去。
“还得再观察一会儿,虽然那些虫子开始变得萎靡不振,但还不能确定你和叶竹寒的两界合一彻底封住了陨石的力量。如果过一会儿虫子都死绝了的话,才能确保没事。”
方解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件事急不得。用这样的法子封住陨石,方解在做之前也不能确定真的有效。可如果这样做无效的话,那么之前的所有努力也就白费了。不光是他和叶竹寒耗费了这样大的修为之力,还包括之前他们众人开山所消耗的修为。
在确保这个东西被完全封住之前,方解不敢将它运下山。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个东西哪怕是一丁点的力量泄露出来,都是致命的。
就这样又等了几分钟,一些虫子开始发出绝望的哀嚎,声音不是很大,但格外的凄厉。一般来说虫子发出的声音都很轻微尖锐,但这些变异的虫子竟然能发出吼声,而且格外的吓人。这场面若是被普通百姓见到的话,说不定会被吓得半死。
“虫子的生命力远比一般的野兽还要强。”
方解深深的呼吸,让自己如火烧起来一样的内府稍稍好受些。
“对啊。”
项青牛在旁边说道:“一只野狼,你揪掉它一条腿可能它会侥幸活下来,你要是揪掉它两条腿,十成十是死掉了。但一只蚂蚁,你揪掉它两条腿,未必会死噢……咦?好像不对,野狼只有四条腿,揪掉两条还有两条。蚂蚁有六条腿,揪掉两条还有四条……放在公平的角度来说,揪掉蚂蚁两条腿其实等于没有揪掉野狼的腿,所以蚂蚁还是活着的也有道理哈……这是为什么呢?”
众人哪里有心思搭理他的疯言疯语,都看着那边的爬虫有什么反应。
之前那些跑出去的虫子,也不是立刻就死掉的。
又等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一些虫子失去了生机,就算是没死的,也都趴伏在地上连动都不动。
“我试试。”
厨子将自己的死亡之界打开,然后去感知那陨石的力量。他的力量和陨石的力量有些相似之处,所以感知比别人要灵敏的多。
“似乎真的没了。”
厨子回头看了方解一眼,然后忽然跳了起来:“还真的没了!”
这一刻,他单纯的好像一个孩子。
“总算……没有白白浪费力气。”
方解长长的松了口气,然后软软的跌坐在地上,竟是连站起来都不能。项青牛将他一把拉起来,然后往自己后背上一背:“我这是第几次背你了?我怎么总觉得每次你这样,都是道爷我把你弄回去的?”
方解笑了笑道:“这是知恩图报。”
“你对我有个屁的恩?”
项青牛哼了一声。
“好吧,那换一个说法……我和你岳父比较熟。”
项青牛点了点头:“这个说法还是很令人信服的,我就喜欢和你这样以理服人的人做朋友。”
确定那陨石的死亡气息已经被彻底封住之后,方解也就没有了什么担心,他下令陈孝儒调集人马,将陨石运下山。这其实又是一个极浩大的攻城,要想把这么大一块石头……不,现在陨石已经比原来大了至少两倍,因为它外面还有一个巨大的壳。要想把它运下去,虽然不至于如之前那样开山,却必须伐树。
方解回到长安城之后的第七天,陨石才被运到了长安城外。这期间,大量的军队被调集到了北山,砍伐树木,铺平道路。
这七天之中方解也没有闲着,而是让人召集工匠,开始打造巨大的马车,必须保证马车足够结实才能扛得住这么沉重的东西,而要想把这个东西运到东疆,好像还需要更多更多的准备。
“要离开了。”
方解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家人,他的女人他的孩子。
宁儿伸出手让他抱抱,方解将孩子接过来使劲亲了一口:“这次离开,或许要几年才能回来,真的想带着你们一同去,但这次要面对的是不一样的凶险,我没有十全的把握你们不会受到一点伤害。”
“我们知道。”
吴隐玉点点头:“去吧,我们不是你的负累。”
“从不是。”
方解认真地说道:“你们是我的牵挂。”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最重最重的牵挂。”
第1139章 我放进你手里你的命运
方解离开长安城之前,没有让留守长安的人进畅春园见他,而是他悄悄进了太极宫,就在东暖阁见了几个必须见的人。
作为如今朝廷里资格最老的朝臣,大学士牛慧伦是其中之一。
作为黑旗军中文官之首,独孤文秀是其中之一。
作为戍守长安城的武将之首,崔中振是其中之一。
在方解离开之后,这三个人在长安城里就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虽然牛慧伦已经很老,但依然矍铄睿智。这位老人对方解就是喜欢,所以还愿意站出来操持一些朝政。所以,他坐在三个人的最前面,最靠近方解的位置。
曾经的东暖阁里的椅子形同虚设,天佑皇帝杨易习惯了在土炕上处理朝事召见朝臣。而朝臣们即便是赐座,也只是坐个胡凳而已。那两张椅子,偶尔才会被皇帝陛下的屁股临幸一次。
杨易只是习惯,而不是喜欢。
方解不习惯,也不喜欢。
他让自己坐的很舒服,东暖阁里非但加了一张很宽大的座椅,椅子上还包了棉,所以坐着很舒服。这把椅子就占去了东暖阁里很大的地方,所以屋子里稍显有些局促。曾经有人提议将这土炕拆了,方解没有同意,理由是坐的累了我还需要躺着。
方解手边放着一盘水果,这个季节北方已经没有什么时鲜,除了那几颗看起来很漂亮的大石榴之外,其它的东西都是从南方运过来的,现在为皇宫供应水果,茶叶这些东西的,自然是货通天下行。
方解随手捏了一颗江南特产的枣果放进嘴里,轻轻一咬,一股甜美的果汁随即涌出来,沁人心脾。这东西的外形很像枣子,不过却和葡萄差不多,比葡萄要甜很多,且没有硬核。里面都是很细小的籽,嚼起来很有感觉,而且一点也不苦涩。
北方人习惯把这个东西叫做枣果,江南人把这个叫做巨莲子。
“孤离开之后,朝廷里的事你们三个便商议着办。若非大事,也不必报往东疆。此去东疆万里迢迢,若等孤来决断早就已经耽搁了。孤入长安之后,有不少外族番邦的使节到来,都是想趁着早建立关系,以免过后再来被咱们轻视……这些人,不要怠慢了,他们要的是个尊重,那就给他们尊重……但,若触及国律侵犯百姓,孤也不介意在菜市口砍几颗不一样的脑袋瓜子。”
“喏。”
三人垂首应了。
“你们两个虽然跟着我的日子久,但不要骄躁。这朝廷里的事怎么处理才合适,多向大学士讨教。”
“喏。”
独孤文秀和崔中振再次应了一声。
“军务上的事,崔中振就都担着吧。民治上的事,独孤多办一些。你们一个通军务不通政务,一个通政务不通军务,还是分开掌管的好,也不至于乱了。以短控长,诸事之大忌。自己熟悉的就多担待些,自己不熟悉的就不要乱插手。凡事有其秩序才行,没了秩序,便只能乱。”
方解喝了一口茶,除去嘴里的甜腻的味道:“朝事纷杂,所以最累的还是独孤。你有什么不懂的不确定的,都可以找大学士商议。”
独孤文秀连忙道:“臣记下了。”
他转头对大学士牛慧伦颔首道:“以后,还请大学士照顾。”
牛慧伦客气了几句,抬眼看了看发现崔中振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所以他心里有些担忧,又去看方解,却发现方解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似的,似乎心情不错。之前方解的话,显然是将崔中振排除在朝政之外了。之前方解说有什么事三个人商议着办,后来又说各司其职……想必崔中振的心里应该不会舒服。
牛慧伦本来想打个圆场,却没有机会说话。
“陈孝儒。”
方解朝外面叫了一声,陈孝儒随即快步进来:“主公有什么吩咐?”
方解道:“长安城里的事已经差不多已经稳妥,所以骁骑校从今日开始重心往东疆的战事移过去,骁骑校的人手,至少保证六成要随军东行。城里剩下三四个千户做事也就够了,至于留下谁你自己去挑选,你收拾一下东西一会儿跟我离京。”
“喏。”
陈孝儒应了一声,随即告退。
“还有一件事。”
方解道:“本来今日还要请周院长来一同议事的,不过昨他还有别的要紧事去做,孤让他回头再和你们商议。虽然孤不在长安城,但演武院还是要重建起来。周院长对演武院的事最熟悉不过,这事他来操持,你们从背后多支持。”
“除了演武院之外,还要建书院。当初大隋最有名的书院莫过于江南通古,不过通古书院背后有些不干净的事,最终还是亡了。从军者,演武院便是其心中圣地。读书人也要有个心中圣地,筹建书院的事,就交给大学士您了。”
方解朝牛慧伦抱了抱拳,牛慧伦连忙起身:“臣虽然老迈,但面子还是有一些的,请来一些有真才实学的文士,他们应该还不会立刻回绝。若是臣带头捐出一些书籍,再从书库里借用一些还是足够的。不过,若是想让天下学子都将书院视为圣地……臣以为,最起码应该划给书院一块不比演武院小的地方才对……”
方解忍不住笑起来:“书院在城中要建,在城外也要建。演武院在城南不是有个演武场吗,那孤就在北山上建一片山水木楼。”
“总之,气势上不能输给演武院就是了。”
牛慧伦做了一个总结。
方解点头:“就这些事吧,有什么紧急的事用骁骑校的法子传递消息,比走驿路要快。”
方解起身,双手往下压了压阻止他们三个人起来:“你们议着你们的,孤自己离开就是了。我进城不让人知道,出城自然也不让人知道。外面的下人不知道我在这里,你们若是送出来反而不好。”
临走的时候方解好像都没有看崔中振一眼,但后者眼神里却有一种无法说清的神采。站在最前面的牛慧伦没有看到,独孤文秀也没有看到。
……
“记住自己的职责。”
春波亭城
方解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陈孝儒:“悄悄回去,就算是我在东暖阁里见的那三个人也不要让他们知道你在长安城里。骁骑校的人我带出来的,你再带回去一半,这些人分批回去,不要让人注意。你带回去的这些人也要保证隐秘,就连原本留守骁骑校的人也不要告诉。”
方解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马丽莲:“她留下,但不会始终听你调遣。如果有一天长安城里出了什么乱子,凭你手里的力量不能收拾局面的时候,去牛慧伦大学士的府里找她,我会让她一直在府里等你。当然,我喜欢在我回来之前,你们两个都没有必要见面。”
“臣谨记!”
陈孝儒使劲点了点头。
“挑一个你觉得最可信的留守千户,告诉他你就在长安城里。你需要一个人在明面上做事,选谁是你的权利。选对了,证明我选你管着骁骑校没错。你选错了,证明我也选错了人。”
陈孝儒道:“主公放心,臣以命守长安。”
方解拍了拍陈孝儒的肩膀:“这一点,我从不怀疑。”
他看了一眼外面整装待发的队伍,舒了一口气道:“长安城里从来都不会真的平静,我就算杀再多人也吓不住剩下那些人,他们已经在长安城里经营了那么久,比谁都清楚该怎么让长安城变变天。他们也比谁都清楚,用什么样的手段最有效。”
方解道:“和这些人斗,光靠你能以命守长安可不够。你的命很值钱,没必要时时刻刻想着和你看得见看不见的对手同归于尽。我要是只看重你有与对手同归于尽的勇气,那么还不如多养一些死士,比你好使。”
陈孝儒讪讪的笑了笑,挠了挠头发:“臣就是有些惶恐,只怕自己做的不够好。”
“做的好不好是我说了算的,连你自己都没有那个权力判断。”
方解摆了摆手:“滚回去吧,把家给我看好了。”
陈孝儒答应了一声,往前伸了伸脸:“这差事压力这么大,主公……要不给臣涨了俸禄?”
不等方解说话,陈孝儒转身就跑。
方解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笑了笑,自语了一句你若看好了这加院,给你一个太平富家翁又算的了什么?
陈孝儒注定听不到这句话,如果听到只怕才真的放心。
……
马丽莲看了陈孝儒一眼,忍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忍住:“大人,我总是有件事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经常在主公面前提及俸禄的事?难不成,你希望主公以为你是一个贪财的人?”
陈孝儒高深莫测的笑了笑,显得有些得意:“如果主公真的以为我只是个贪财的,而不贪其他东西……那才是真的好啊,我也就后半生无忧了。”
马丽莲使劲想了想,没懂。
“我和你不一样。”
陈孝儒笑着对马丽莲说道:“你可以没道理的得到主公的信任,我行吗?”
马丽莲又使劲的想了想,还是没懂。
“走吧。”
陈孝儒指了指另一条路:“主公说希望在他回来之前你我连见面的必要都没有,我也希望。不过倒是难为你了,大学士府就那么大,你要在里面整整几年不能出门,那感觉一定不会很好。”
“如果将来我有一座大宅子……”
陈孝儒叹道:“我也想知道,安安静静的生活在里面的不好滋味什么感觉……”
……
“木三。”
方解看了一眼那个恭恭敬敬站在自己面前的太监,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小太监了。身上穿着的不是太监的服饰,也许木三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哪怕就是前朝大郑的时候那群权倾朝野的太监,也没人有资格穿上正品官员的朝服。
“奴才在。”
木三问:“主公有吩咐?”
方解摇了摇头:“只想问你一句,想过自己会封侯吗?”
木三愣了一下,脸色顿时变得激动起来。
“去吧。”
方解摆了摆手:“命运在你自己手里,但却是我放进去的。”
第1140章 不屈
巨大的陨石需要特殊的法子运送到东疆,为此方解调派了一支万人的骑兵队伍护送。这个东西在东疆战场上会起到什么作用犹未可知,但毫无疑问的是,只要成功运送过去,方解就不会把它的力量浪费掉。
燕狂奉命带着队伍护送陨石,方解则带着其他人轻装简行追赶大队人马。散金候吴一道带着黑旗军主力早几个月之前就已经出发,算计着路程,先锋军差不多已经和纳兰定东汇合了。
这次随方解东行的,非但有从十万大山里出来的叶竹寒和石湾。还有项青牛召集的一大批江湖客,其中各地道宗的人占了近四成,剩下的也都是参加了长安城武林大会的江湖宗门。
其中大部分,是因为骨子里的血气,黑旗军要东征灭寇,这些骨子里依然带着骄傲的江湖客愿意去战场上出力,多杀几个祸害汉人百姓的敌寇。当然,其中自然也有一部分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在方解面前展现自己,博一个好前程。
可不管出发点是什么,他们都英雄。
跟在方解身边的江湖客大概有六七千人的规模,乘坐的是水师留下来接应方解的大船。为了彰显黑旗军的军力,武王的威仪,改造过的大龙舟开始了第一次东疆远行。这艘大龙舟不是当年太宗皇帝南征陈国时候所建造的那艘,而是在真宗年间建造的。相比于太宗的那艘龙舟,这一艘要大上不少。
朱雀山水寨船厂用了足足三年的时间,才把这艘大龙舟改建成了现在这个水上凶兽。它现在已经不仅仅是大,比起初建造的时候要更加坚固且充满了侵略性。作为黑旗军水师中最大的一艘战船,大龙舟经过改造之后,可以安装足够多的火炮,这些火炮都是按照奥普鲁帝国的火炮重新铸造升级的。
不得不说,安德鲁虽然是个所学知识有限的人,但他实在是个头脑灵活好用的人。他研究了方解缴获的奥普鲁帝国的火炮,然后从中找出不足加以改良。可以说,现在这艘打量着是安德鲁所改造出来的最强大的战争机器。
火炮在远攻上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为了保证在百米范围内也可以打击敌人,经过改良的弩车也在战船上安装了不少,这些弩车可以射出绑有坚韧绳索的重弩,特制的重弩上有倒钩,一旦挂在敌人的战船上就很难取下来。
两艘船靠近的时候,大龙舟完全可以靠这个对敌船进行侵入。经过训练的水师士兵,可以攀着射出去的绳索攻上敌人的战船。即便不能攻入,靠着大龙舟在大这个字上的绝对优势,也能在挂住绳索后让敌船被带的彻底失去战斗力。
为了保证大龙舟可以适应海战,龙舟上的四层船楼被拆除。这样一来,船体的稳定性更高,更能适应大海上的风浪。
为了打造这样一艘庞然大物,方解不惜重金,在船体外侧贴上了一层铁板。在保证了船体坚固的同时,船身重量加大的难题就研究了很久才解决。
至少两千多工匠和造船师傅,耗时三年才让这个怪物露出凶相。
大龙舟的前面开路的,是十二艘能装载二三百人的黄龙快船,每一艘黄龙快船上,都能带两艘蜈蚣快船。在大龙舟后面跟着的,则是十八艘五牙大船,然后是上百艘艘黄龙。这个规模,在长江水路上向东行进的时候,也不知道震撼了多少人心。
当初方解下令,在西北的两支水师合力将陈定南陈搬山所部十余万人马运往东疆。水师将军段争在分派完之后,回朱雀山大营将这支全新的水师舰队从水寨里调了出来。这些战船都是这些年朱雀山水寨打造出来的,都还没有经历过战事。
当时在西北的军队,包括陈定南,陈搬山所部的十几万人马。还有陆封侯带着的高开泰所部降兵大概十万人,崔中振率领的步兵大概十万人。崔中振的那支人马,方解已经调回长安城驻守。
这次东征,方解下令陆封侯带着人马和杜定北,金世雄,许孝恭在秦河灵门关一线的人马汇合,并入散金候吴一道从长安城里带出来的黑旗军精锐,组成了一支规模超过五十万人的庞大军队。这还不包括陈定南陈搬山的十几万人。
再加上方解带着的后续队伍,这次黑旗军出征的总兵力超过七十万,要是再加上最早奔赴东疆的纳兰定东所部人马,黑旗军有超过八十万人投入了东疆战场,占去了黑旗军总兵力的大部分。
现在的黑旗军,拥有的军队数量其实已经超过百万。但是,在刚刚打下来没几年的云南道,西南根基之地,都要留下足够的兵力戍守。在江南诸道,要留下足够的兵力震慑。在西北诸道,还有宋自悔的人马在和蒙元溃兵交战。
毫无疑问的是,方解为了东疆战事,孤注一掷了。
……
项青牛掐着腰站在船头上,昂着头挺着胸,如此怕水的他居然能以这样一种豪迈的姿势站在那,显然大龙舟的稳定性足够好。战船的巨大注定了大龙舟的局限性,为了让这艘船从朱雀山水寨里进去出来,仅仅是把玄武湖和洛水相连的河道拓宽加深就是一个大工程。
幸好,朱雀山水寨的位置已经足够好。
玄武湖是方解下令人工开阔出来的大湖,借用的是北边黄牛河的河水,然后拓宽河道和洛水相连。从玄武湖出来向东,就能沿着河道进入洛水,然后从洛水向北过信阳城之后就是着名的三江口。
从三江口转入长江,一路畅通无阻。
“方解,这次去东疆你想过没有,万一打输了……你怎么办?”
项青牛忽然问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方解坐在一边看着天空发呆,听到项青牛的问题后笑了笑:“打输了,只要不死再打过就是了。中原现在这片天下,也没有人比我更应该站出来。如果我输了,也不会没有人站出来。”
“有些时候我们总是会忽略很多东西,如果我只是想着,如果我来了,输了,那么就会失去很多东西所以就不来,那么其他人也许更不会来。大家都想着事不关己,等到事关己的时候再想反抗,只怕就晚了。一开始的时候我也这样想着,一旦自己带兵离开根基之地,会不会被人趁虚而入从而失去我本有的东西?”
他看了项青牛一眼:“肯定有人会这样想,但他们却不一定那样做。刚才我所说忽略掉的东西,正是我以为自己有别人没有的东西……说的堂皇些,就是民族情感。说的通俗些,就是不许外人打上门来。”
“不可否认,这个世界上从不缺杨顺会那样愿意为敌人做狗的败类。更不缺的是……愿意站出来为了保护自己的乡亲父老而赴死的男儿!”
他指向那些士兵们:“他们,他们,还有那么多随军而来的江湖客,他们……和东疆的人有关系吗?”
方解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如果说没有,就没有,因为如果不是有这战事,他们可能永远都不会去东疆。如果说有,那就有。因为我们都是汉人,都是这片大地的主人。”
项青牛懂了。
他以前没有想过这么多,只是单纯的觉得,谁他娘的打上我家门来,打回去就是了。至于什么民族情感,他从不曾考虑过。或许这几十万远赴东疆参战的大好男儿大部分都如他一样,都如此单纯。
谁也不能欺负了自己人。
“我可能会失去一切。”
方解道:“但我应该不会后悔。”
项青牛被方解的这些话说的有些血气上涌,忍不住仰天吼了一声。
“说起来,我很讨厌那些东疆人,就拿那个蓬莱宗的人来说,没有一点江湖客应有的样子。就拿沐府的人来说,表面上看起来只有自己一家的荣辱才重要……可是到了需要他们拼死一战的时候,都没有退缩。我也不曾想到过,我会为了自己讨厌的人而去拼命……”
项青牛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爷原来从不曾失去过大义!”
他就好像一个忽然得了失心疯的人,大声的呼喊大声的笑。谁也不知道,他想起了自己曾经踏破了的那个叫做蓬莱宗的山门。在那里,他曾经肆无忌惮的把自己讨厌的人打的落花流水。
也正是在那个地方,他讨厌的蓬莱宗残存的弟子,和五千沐府兵一起,和远比他们强大的敌人血战了一个月,最终全部战死。
谁也不会想到,项青牛现在心里的火有多旺,那是复仇的怒火。在那个他曾经到过的地方,他讨厌的人在那里和洋人血战,被洋人杀死。现在,他要为他讨厌的那些人去报仇了……矛盾吗?
不!
不矛盾!
这样的故事,曾经在这片大地上不止一次的发生着。比如东疆,两个邻居不和,当其中一家的男主人战死在沙场上之后,另一家的男主人毅然决然的拿起了自己的锄头,加入了抗击洋人的队伍。
这个时候,他想的是为自己讨厌的那个邻居报仇。也许用不了多久之后,两个看见彼此都会眼红着要拼命的两个人的坟,也会成为近邻。
也许没有人在意过战场后面的那些人,青楼的女子拿出自己的积蓄购买皮革送去军营,只为了那些士兵们身上多一层保护。那些老人和妇女坐在自己家里没日没夜的纳着鞋底,只为了士兵们进军的时候脚底不会磨出来血泡。
东疆
已经成为所有人心里装着的地方。
坐在更远处,晕船很难受的石湾有些不解的看向大吼的项青牛,问坐在身边同样萎靡的叶竹寒:“大师兄,那个胖子在吼什么?”
叶竹寒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虚弱却语气极重的回答:“在吼着不屈。”
第1141章 你们应该信我
田里零零散散的还能见到几根没有倒下去的庄稼秸秆,那也许是几个月前将最后几颗粮食种进地里的不屈的难民最后的挣扎,可在西北这个地方,人定胜天这四个字总会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没有水,土地干硬,气候严寒。
这几颗粮食种子顽强的生根发芽,顽强的长大……却最终没有结出一粒粮。无法想象,种下这些种子的百姓是带着怎么样的一种绝望心情离开的,在失去了中原各地的支持之后,西北大地终于无情的把骨子里的荒凉展现了出来。
大隋繁盛时期,朝廷每年都要从其他各道调拨粮食运往西北养民。因为只有那个地方有百姓生活,才算是真正的大隋领土。而这个地方存在的意义,却是从二百多年前大隋才立国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战场。
从大隋的第一个皇帝到大隋的最后一个皇帝,都很清楚。西北那块地方根本就不适合居住,之所以一直用补贴的方式供养着,只是因为那里是最适合做战场的地方。有蒙元这样一个强邻,谁也不敢保证战争不会爆发。
每一个大隋皇帝也都清楚,在战争爆发的初期隋人一定是被动的。
西北这片大地,就是为了保护中原繁华的缓冲区。
所以现在还在西北的队伍,不管是敌人的还是自己人的,都过的很辛苦。在这样一片走上几百里都不见得找到一粒粮食的地方,再没有后勤补给,可想而知士兵们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
一个士兵坐在地上,艰难的扒下来自己的靴子,将里面的碎石子倒出来。脚底已经磨出来不少血泡,可或许是因为已经疼的麻木,他紧紧抿着的嘴角倒是看不出什么痛苦,有的只是生理上的需求……饥渴。
已经整整一天半没有找到水源了,肚子饿还能坚持一会儿,但没有水对人和人来说,都是一件抗不过去的事。
他看了看靴底,心疼着这双出兵的时候才领的新靴子。当然,几个月过去,走了也不知道多少路的他们,靴子早已经面目全非。到现在为之脚上还是靴子而不是自己编的草鞋的士兵,已经寥寥无几。
“快走吧,将军说了,今天天黑之前要干到崖山。”
另一个经过的士兵拉了他一把,两个人快步跟上大队人马。
“我就是有些想不明白,咱们进入西北之后的这几个月,一直在行军在行军在行军,一场仗都还没有打过。每一天都走的这么急,就好像每一天都要奔赴一场决战……可是到了现在,一个敌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有不少人都在说,将军其实就是在避开敌人……”
“嘘。”
另一个士兵压低声音道:“你小声点,无论如何,他是主公点名领兵的将军,如果没有什么真本事,料来主公也不会委以重任。你应该知道,现在陈定南将军,陈搬山将军,崔中振将军,陆封侯将军……除了咱们这支人马之外,所有的队伍都开拔回去了,据说是要奔赴东疆和洋人开战。也就是说,现在在西北只有咱们肩膀上扛着御国门三个字。”
“算了。”
之前的士兵不停的用舌头舔着上颚,却很少有津液出来。
“我记得以前主公曾经说过,将领兵而不信兵,则败。兵随将而不信将,则死。既然咱们现在跟着他,就看看到底要带着咱们去哪儿吧。说实话,与其这样每天往前跑,真不如找到蒙元鞑子真刀真枪的干一场。”
“给。”
另一个士兵递给他一个干瘪的核桃,那是还没有长起来就萎缩成了这样一小团的果实。
“含在嘴里,能多出来点吐沫。”
他说。
之前的士兵用谢意的眼神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将那个东西塞进嘴里。可是到了现在,不管什么东西只要塞进嘴里,他都想大口咽下去。而嘴里不管有什么东西,胃都会开始抽搐。
“再快些!”
一个传令兵骑着马从众人身边经过,大声喊着:“将军有令,天黑之前必须赶到崖山,有谁耽误了大军行程的,一律按抗命军法处置。所有人都打起些精神来,将军说了,在坚持一阵子就一定让你们看到喜悦!”
士兵们加快了速度,有人悄悄的把裤带再次紧了紧。
队伍最前面,宋自悔迎着风蹲在地上,将地图在干裂的土地上展开。风卷着沙子扑打在他脸上,也有不少钻进了他的嘴巴里。他的嘴唇,就和这大地一样干裂。他甚至不敢将嘴里的沙子啐掉,因为那样会啐出去不少唾液。
“我知道你们这些日子一直在质疑我。”
宋自悔的脸上爆了皮,哪里还有一点白净书生的样子。他说话的时候,嗓音就好像从堵住了的喉咙缝隙里挤出来的一样,很轻,且沙哑到让人不适。
“你们都在说,我带着你们一路跑其实根本就不是在寻找战机,而是在避开蒙元人的大队人马。这些话我都知道,我也从来没有跟你们解释过。那是因为我解释了你们也不会理解,所以我只能靠着将军的全力压着你们,让你们只管跟着我往前跑就是了。”
他的手指重重的点在地图上:“如果你们相信我,就再坚持这一天。到了崖山之后,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他手下的将领们互相看了看,然后抱拳:“尊将军号令!”
……
崖山是距离狼乳山已经不足三百里的一座大山,这座大山是东西走向,南北大概四五十里宽,东西能有三四百里。如果在地图上看的话,这山的位置很有意思。就在狼乳山南北走向转为东西走向的这个拐点,正中延伸线上。
这里距离狼乳山峡谷很近,所以距离樊固城也就不远了。
一群衣衫褴褛的士兵们在落日的余晖中赶到了崖山东南角的这片林子里,这支看起来有几万人的队伍如果全都放下兵器的话,和一群难民没有什么两样。他们身上的衣服早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色彩,只有灰黑土黄这些和大地相近的颜色。
“让士兵们全都进林子里,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
宋自悔喘息着,额头上却没有汗水。
“金舵。”
他指了指地图上一个位置,然后转身指向相对应的地方:“你带你的三个折冲营,先不要休息,赶去这里。如果稍后看到蒙元鞑子的旗号不要理会,尽数放过来就是。鞑子最近这段时间被难民偷袭的次数多了,所以将辎重都放在队伍中间,你看到辎重营上来之后,就发讯号。然后等着红色的烟花打上天,你带着你的队伍袭击鞑子人马的后队。记住,不要打出旗号。”
“喏。”
别将金舵虽然不知道宋自悔的军令是出于什么目的,但还是坚定的点了点头。
“雷先厚,你带着你的三个折冲营在这里设伏。”
宋自悔继续吩咐道:“看到中军有绿色的烟花打起来,你就带兵往鞑子队伍里放箭,不要心疼羽箭,带多少就放出去多少。看到鞑子的人马往辎重营那边回援,你就带着人马冲击敌人的前队。”
别将雷先厚也领命。
“褚飞云。”
宋自悔道:“我给你六个折冲营的兵力作主攻,看到我挥舞大旗,你就带着队伍猛攻敌人的中军辎重营,不管敌人的抵抗有多狠,你就只管带着兵往前冲,只要你能坚持半个时辰,援兵必到。”
“将军放心!”
褚飞云抱了抱拳:“卑职就等着今日这一战呢,已经等了好几个月了。说句实话,如果在不真刀真枪的和鞑子打这一仗的话,下面士兵的情绪还真是不好压着。”
“我知道你们都在想什么。”
宋自悔抱了抱拳:“我不过一界书生,蒙主公信任领兵与蒙元鞑子交战。这几个月来,我没有带着你们和鞑子打一战,原因今天之后我会告诉你们。但是今天,这一战如果不打好了的话,哪个人的环节出了岔子,休怪我不讲情面。如果你们按照我的军令尽了全力,这一战却输了,我自己了断!”
“去吧。”
他大声道:“今日一战之后,若咱们都活着,你们要是看得起我,咱们就结拜为兄弟!”
……
阔克台蒙烈的心情很沉重。
前些日子的犹豫不决,最终让他错失了最好的撤离时机。当那些流言开始传播起来的时候,他并没有在意。到了后来他才知道流言的可怕……他无意造反,无意抢夺蒙元大汗的位子,但是当蒙哥已死的谣言在西北蒙元军营里如瘟疫一样传播,他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命运了。
他不信蒙哥已经死了,但他不信不代表其他人都不信。这次跟着他的几个王庭将军,在听闻这消息之后就显然都变得不对劲起来。凡是王庭将军,都有阔克台蒙家族的血统。也就是说,如果大汗蒙哥真的死了,那他们这些王庭将军都有机会去争夺汗位。
所以,到了最后,猛烈一件身不由己了。
他部下的将领们,几乎是逼着他回王庭的。而最可怕的事也是吗蒙烈最担心的事最终还是没有避开,终于还是有人按捺不住,向他动武了。他不知道传到戍京道那边的时候,流言已经变成了是他诱杀了其他王庭将军,因为这本就不是真相。
真相是,其他几个王庭将军打算联手除掉他,因为他才是汗位最有力的争夺者。如果大家一同回到王庭,他比其他王庭将军更有希望成为大汗。所以,那几个人打算先把他杀死……但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蒙烈一直在防范着他们。
最终,是两败俱伤。
“就要看到狼乳山了。”
蒙烈看向西方。
“或许……从一开始,东征就是个错误的决定。如果大汗您真的已经死去,那么请您的灵魂来给我一个提示。”
他喃喃自语:“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带着人马逃回家乡了,都是如此的狼狈。汉人的天下一点儿都不美好,就好像泥潭。”
第1142章 是我对不起你们
蒙烈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若没有那一身还勉强能看出来身份的衣服在,远远地看过去那落寞的模样就和一个逃难的普通百姓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这身衣服都已经脏的不像样,堂堂一个王庭将军落魄到这个地步到底还是有些凄凉。
派出去的斥候回来之前,他只能就坐在这里等着。
崖山有水源,可作为多年的猎人蒙烈深深知道一个道理。越是看起来安全的地方,没准都是假象。这一路几千里逃过来半路没有遇到一支正规的汉人军队阻击,蒙烈心里始终都不踏实。
他不是白痴,所以早就猜到了那个关于蒙哥已死的谣言是怎么流传出来的。既然汉人能想出这样一个流言破敌的战术,就不可能没有后续的招数使出来。他之所以一直避开其他的王庭将军,并不是因为他惧怕那几个人,而是因为始终都在担心,一旦蒙元人自己打自己正打的火热的时候,汉人突然杀出来,那无疑就是灭顶之灾。
蒙烈其实一直在等,等着汉人的军队出现。
可是从最初有流言出现到现在,已经差不多有一年了。就算是从他和其他王庭将军闹翻开始,到现在也已经有近半年的时间了。汉人的军队始终没有出现,每一次大批的流民冲出来冒着死亡的危险抢他们的粮草的时候,蒙烈都会提心吊胆的以为那是汉人大队人马杀来了。
可每次都不是。
为了避免预料之中的危机到来,他还刻意放慢了队伍回撤的速度,让其他王庭将军的人马在自己前面走,他始终和对方保持着差不多百里的距离。或是因为快到狼乳山所以士兵们的情绪有些兴奋,这几日行军的速度有些压不住,以至于和前面蒙元人队伍的距离拉近到了六七十里。
“特勤,您好像有心事?”
他的亲卫试探着问了一句,然后递上来最后的半袋子水。蒙烈下意识的接过来要喝,恰好看到了那亲卫用舌头舔着干裂的嘴唇,蒙烈犹豫了一下后把水囊又递给亲卫:“喝了它,不然我按照军律处置你。”
亲卫张了张嘴,最终选择喝了小小的一口。
“我只是在想,要不要派人去提醒前面的人,汉人的举动有些怪异,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出现汉人的军队这显然不正常。按照道理,乱起来之后汉人的军队就应该趁势进攻才对。可是已经快到狼乳山了……我现在担心的是危险藏在让人最松懈的时候。”
“最松懈的时候?”
亲卫没懂。
“现在距离回到草原上,只差那么一步了。前面三百多里就是狼乳山峡谷,穿过去就是咱们熟悉的草原咱们熟悉的家乡。这个时候,士兵们的心情是最激动兴奋的,对危险的警惕也是最松懈的……如果汉人之中有一个头脑异常冷静的人,他就会等到这一刻再发动致命一击。”
亲卫想了想说道:“也许是您太多虑了,我听闻汉人的东疆正在遭受外族的入侵,也许他们之所以没来追击,是因为人马都在东疆抽调不过来。”
“要是这样,那就好了……”
亲卫劝道:“特勤,还是不要去理会那些人了。前面那些人未必会领您的情,也未必会觉得您是好意。您派人去提醒他们崖山或许有危险,人家没准以为是您是怕他们抢了水源呢……又或许,他们还会担心你控制了水源不让他们喝。”
“也许是吧……”
到了这一刻蒙烈才醒悟,他和其他几个王庭将军之间似乎已经没有任何信任可言了。就算他真的派人去提醒什么,那些人真的不会在意。
“属下倒是担心……”
亲卫担忧地说道:“那些人先一步到了崖山,然后把水源祸害了,到时候咱们到了连水都没得喝。”
“毕竟都是蒙元人,他们还不至于如此吧?”
蒙烈自语了一句,可语气里哪里有一点说这话的自信。
“属下看来,要么咱们就等着他们先过去,咱们再回去。要么咱们根本就别去理会什么崖山的水源,直接冲过去。如果咱们先一步过狼乳山峡谷,对特勤您回去之后的事……大有好处。只需留下一支人马封住峡谷,那些人想回去都没有那么容易。”
“还是算了吧。”
蒙烈摇了摇头:“我已经见过太多的同族勇士战死他乡了,蒙元到现在位置已经元气大伤,多死一个人对于咱们部族来说都是灾难。我知道你们都盼着我回去争夺大汗的宝座,但我心里真的有些厌倦。而且,我总有一种感觉……大汗并没有死。”
“可是,有人说,那个黑旗军的方解已经在南边击败了大汗。”
“流言,没有几分可信。”
正说着,远处忽然有几骑人马飞一般过来,为首的那斥候从马背上跃下来,快跑了几步单膝跪倒在蒙烈身前:“特勤,前面崖山打起来了!走在咱们前面的那些人中了汉人的埋伏,死伤惨重!”
蒙烈猛地站起来,脸色大变。
“我就知道不会这么轻易回去的!”
他来回踱步,眼神里的神情格外的复杂。
“来人,吹角出发!”
蒙烈道:“咱们驰援!”
“可是特勤,那些人曾经想过要杀你的!”
亲卫劝道:“何必为了他们去冒险?”
“我刚才说了……毕竟都是蒙元人,毕竟都是狼神的后代,毕竟……他们都是我阔克台蒙家族的叔伯兄弟。”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铁盔,翻身上马:“总不能见死不救!”
……
崖山
中了埋伏的蒙元人,其实谁都没有想到这次来的真的是汉人的正规军队。当第一波汉人冲出来的时候,看着他们身上那破破烂烂的衣服,还有那不过几千人的规模,所有蒙元人几乎都没有在意。
从沂水西返开始,他们遇到了太多的汉人的流民,这些人为了一口食物已经变成了野兽,面对武装到了牙齿的狼骑都敢发动自杀式的进攻。可他们再不要命,战斗力也实在不敢让人恭维。
虽然落魄狼狈但训练有素的狼骑兵,在以往对付这些流民的时候几乎不费吹灰之力。那些看起来嗷嗷叫着往前冲势不可挡的流民,只需一个反冲锋就能击溃。几千流民,对于这支狼骑兵的数量来说,也完全不构成威胁。
可是,当那些汉人步兵呐喊着从树林里杀出来之后,情况似乎变得越来越不对劲了。
大约有七八千人的汉人从密林中杀出来,然后朝着正在行进中的狼骑兵发动了进攻。因为树林距离官道很近,狼骑兵的羽箭阻拦比以往能发挥出来的威力大打折扣。而最让人震撼的是,这七八千汉人手里拿着的居然不是木棒,而是明晃晃的横刀。
眼看着狼骑组成的反冲锋骑兵阵列就要成型的时候,从树林里喷出来几十颗炮弹,落入了狼骑队伍里,巨大的火团炸开的那一刻,狼骑兵们才反应过来,那些穿着破破烂烂衣服的流民根本就不是流民,而是汉人的精兵。
火炮的突然袭击,大乱了狼骑的反冲锋阵型。
然后那七八千汉人就好像狼群一样冲了进来,直奔中军的辎重营。他们带着一种看起来很奇怪的包裹,上面有长长的绳子绑着,快冲到近前的时候那些汉人就把那包裹抡圆了甩过来,虽然那东西爆炸的成功率很低,十个之中能炸响的未必有四五个,可却着实把狼骑的战马都吓坏了。
战马最怕这剧烈且突兀的爆炸声,很快队伍的建制就被大乱。
而那些看起来面黄肌瘦的汉人士兵,居然能硬生生的扛住饥饿,开始点燃辎重营的马车。
中军的王庭将军立刻下令,首尾的队伍往中军收缩,试图靠着两头的骑兵将速度冲击起来,然后把汉人击溃。可是,先头队伍才掉头准备杀回来救援,从山坡上放下来一片羽箭,密集的好像暴雨一样。
不知道有多少汉人从山上往下冲,狼骑最前面的队伍只好边战边退。
而后队,也看到了山坡上有大量的汉人士兵出现。
尤其是后队,因为距离和中军拉开的过长,以至于还不知道中军发生了什么。他们见出现的汉人没有打着旗帜,也以为不过是流寇难民而已,初时并不在意。
等到中军告急的消息过来,后队的狼骑兵才急了。
“半个时辰!”
悍将褚飞云喃喃了四个字,抹去嘴角上的血迹。
宋自悔告诉他,最少坚持半个时辰!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宋自悔这样安排,但他知道这一战的胜负成败都在自己身上。宋将军说,只要他能坚持半个时辰,援兵必到!
他带着六个折冲营的兵力突袭敌人中军的辎重营已经得手,现在,他们正在固守这一段官道。这六个折冲营的战士们,要硬扛住从四面八方冲过来试图围歼他们的狼骑兵。
“将军!”
山坡上,一个将领看到褚飞云所部为被团团围住,眼睛都红了:“快下令出兵吧,再不出兵的话,褚飞云的人就救不出来了!”
“再等等!”
宋自悔咬着裂开的嘴唇,咬到血丝往外渗。
“再等等!”
他阻止其他人的劝告。
“我知道你们心疼下面的兄弟们,我是他们的将军,我比你们还要心疼!但是现在狼骑兵还没有全部集中在那边,首尾的敌人也没有被彻底牵制住,我就必须再等等!只有等到中军的狼骑兵都集中起来,他们的兵力都挤在一起,骑兵的速度才会被真正的遏制住!没错,现在的确会死很多兄弟,但我这样等着,是为了之后更多的兄弟不必战死!”
他的眼睛已经逐渐发红,声音好像撕裂了一样。
“都是娘生的,都是血肉之躯,都是我宋自悔的兄弟……我怎么可能不心疼?他们再多坚持一会儿,是为了更多的兄弟能活下来。”
他缓缓的跪下来,朝着褚飞云所部激战的地方深深一拜。
“为了打赢这一仗,是我对不起你们!”
他眼睛里,有浑浊的泪水露出来。
而站在他身边的那些将领,在片刻之后也都跪了下来。
第1143章 必将写进史书的一战
越来越多的狼骑兵逐渐恢复过来勇气,因为他们发现进攻的汉人竟然没有后援!只有那七八千人的队伍出现,攻进了辎重营之后连撤出去都艰难。这个时候,狼骑兵们怎么可能放弃如此好的机会?
中军指挥的王庭将军也已经暴怒,这么点人马就敢对他的队伍发动这样悍不畏死的进攻,而且居然把他吓住了。如果不把这些汉人士兵杀光的话,他难以平复心头的怒意。
面对着已经围拢过来的狼骑兵,据守敌人辎重营的黑旗军士兵们知道已经到了拼死一战的时候了。褚飞云现在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宋自悔说让他们至少坚持半个时辰。没有半个时辰,敌人的队伍不可能全都调集过来。
而要想一战灭敌,就不能让敌人速度奇快的骑兵分散开。
宋自悔没有骗他们,从一开始宋自悔就说的很清楚,请他们坚持最少半个时辰。而且为了保证敌人会被吸引过来,给他的兵力也不会太多,只有六个折冲营。
现在唯一的一点利好之处就是,借助着辎重营那些马车,士兵们可以尽可能的避免被敌人的羽箭射杀。
“弟兄们!”
褚飞云用最大的力气呼喊,尽力让更多的人听到自己的声音:“今日这一战!这些祸害了咱们家园这些年的蒙元鞑子的末日!而要想成功,关键都在咱们身上!宋将军说,让咱们坚持最少半个时辰!那咱们就不能让宋将军也不能让敌人看扁了!就算是死,也要死的像一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儿!”
他一刀劈开一支射过来的羽箭,反手抄起来一根长矛掷出去,将最前面的一个狼骑兵从马背上戳翻下来。
“如果有一天,咱们的子孙后代问起来,是谁给了他们安静快乐的生活,还活着的人可以拍拍胸脯大声说,是他娘的老子我!也要替战死的兄弟们告诉其他人,没有死去的人,就没有你们的好日子!”
他转身闪过一柄从马背上劈下来的弯刀,刀子往后一捅戳进战马的肚子里,黏糊糊的内脏和腥臭的血液呼啦一下子一大团从马肚子里喷出来,那战马哀嚎了一声倒地。马背上的狼骑兵被远远的摔了出去,还没有站起来就被另一个黑旗军士兵一刀削掉了脑袋。
“咱们是当兵的!”
褚飞云一刀斩断了一匹战马的前蹄,那马摔倒之前马背上的狼骑兵一跃而下,还没等落地就被褚飞云一刀戳进小腹里,直接将他的身子顶着向后摔了出去。褚飞云打不过去,一脚踩在那狼骑兵的脑壳上,噗的一声,脑壳和皮盔同时瘪了,血从挤出来眼珠子的眼眶里往外淌。
“这些年来,有多少人背地里骂过咱们当兵的,什么难听的话都骂的出来……可到了战场上,靠的还是咱们保护他们!”
褚飞云嘶吼道:“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只要咱们这些当兵的站在他们身前,就应该是一座大山!”
他一刀卸掉一个狼骑兵的半边肩膀,再一脚把敌人残缺不全的尸体踹飞出去:“今天,咱们就是这座山!”
山坡上
宋自悔看到狼骑兵中军的大队人马已经从四面八方围拢,对褚飞云的队伍形成了合围,他猛的回头高呼:“放号炮!全军出击!”
他将腰畔的长刀抽出来,第一个往前冲:“告诉火器营的人,在老子的人马从山坡上冲下去之前,把所有的炮弹都给老子打光!”
一个文人,喊出这句给老子把炮弹打光的时候,如此的凶悍!
……
也许这次战败的蒙元人都没有想到,当初发生在祖辈身上的事会在他们身上重演。二百多年前大隋才立国的时候,蒙元的大汗亲征和大隋的太祖皇帝杨坚,也是在这片大地上有过一次影响了后世的大战。
正因为这一场大战,蒙元才会有了后来二百多年没有入侵中原的事发生。
那一战中,精锐的汉人步兵居然在兵力不占优的情况下重创了蒙元人的狼骑兵,并且在战死人数上远比蒙元人要少。从这一战开始,蒙元人才重视起来汉人的阵列作战。也正是从这一战开始,杨家皇族才决定养着西北这片大地,用作战场。
今天,这样的事又发生了。
兵力明显少于蒙元人的黑旗军,看起来如落魄难民一样的黑旗军,就这么硬生生的将狼骑兵砸的支离破碎。火器营在打光了所有的炮弹之后,一届书生宋自悔冲在最前面杀进了混乱不堪的狼骑队伍里。
“将军!”
他的亲卫一把拉住他:“冲锋陷阵之事还是交给我们吧!你不懂武艺,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办!”
“你闪开!”
宋自悔一把将亲卫推开:“褚飞云带着兄弟们流血拼命,我虽然不懂武学,力气也单薄,但也有一腔热血!今日我若和兄弟们一同战死,九泉之下也能和他们把酒言欢。若我今日缩在后面,没脸为死去的兄弟们新坟填土!”
噗的一声,就在这一瞬间,一个不知道从什么方位闯过来的狼骑兵一刀砍在宋自悔的后背上,若非宋自悔身上的甲胄颇为厚重,这一刀就能将他的脊椎骨剔出来。即便如此,弯刀上的力度还是震得的他向前扑倒。
宋自悔挣扎着站起来,吼了一声扑过去,两条胳膊死死的保住那狼骑兵的腰,将其扑倒。莫说他不会杀人的手段,他连架几乎都没有打过。当初在平安郡的时候他虽然多有领兵,可从没有如今天这样冲锋陷阵过。
他只是发了狠的抱着那狼骑兵摔倒,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幸好那狼骑兵倒地的时候震落了手里的弯刀,不然他还真是凶多吉少。那些亲卫见了吓了一跳,冲过去将宋自悔拉起来,然后将那个狼骑兵乱刀分尸。
宋自悔跌跌撞撞的去找自己的横刀,捡起来还要往前冲。
他的亲卫上去把他保住,他却死也不肯后退。众亲卫没有办法,将其护在中间往前冲。这也许是自古以来都少见的一个场面,每每大战,冲在最前面杀入敌阵的都是军中最骁勇的将领。可是今日,冲在最前面的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正因为如此,黑旗军的士兵们一个个都发了疯,嘶吼着往前冲。这支从离开了沂水之后连续奔波了几个月不曾休息过,甚至已经断水断粮的黑旗军队伍,在这一刻将身体里所有的潜力都爆发了出来。
“快去救褚飞云!”
宋自悔嘴里吐血,到最后若不是他亲卫搀扶着他已经难以走动。人群之中往前冲,就算有亲卫保护,他身上还是又挨了两下。最重的莫过于刚才一个狼骑将领,手里的狼牙棒砸在他胸口上,这一下几乎砸裂了他的护心镜。
此时的宋自悔,看起来脸色白的那么吓人。
“杀!”
谁说书生无气概?
士兵们被感染,悍不畏死的往前猛攻。本就阵型散乱的狼骑兵被冲击的支离破碎,前队和后队的失联,又促使中军遇袭的狼骑兵人心惶惶。中军带兵的王庭将军为了稳住队伍,亲自带兵冲击打算斩杀汉人的主将,可是当他冲到近前的时候居然被看到的吓了一跳。
那个随时都有可能摔倒的文弱汉人,被人搀扶着往前进攻。即便他的腿都没有力气站直,依然在不停的迈步不停的迈步。
不肯停下来。
“杀了他!必须杀了他!”
王庭将军就好像看到了一个魔鬼一样,吓得脸上变色。他内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必须杀了这个汉人将领。于是他带着亲兵往前猛冲,可是人群密集,战马的速度优势根本就发挥不出来。
眼看着快要挤到那汉人将领身前的时候,一阵暴雨砸落在荷叶上似的声音传过来,浑身上下爆出来十几团血雾的王庭将军从马背上摔了下去。大约七八百名火器营的士兵被自己同袍的热血所感染,举着火铳冲了上来。
一阵集射之后,王庭将军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
宋自悔部下的人马数量并不多,当初方解给他的军令也不是寻找蒙元人决战。方解告诉他,西北的仗你自己看着打,只一样不许输了。如果方解在的话,也不会想到宋自悔居然会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来出战。
所有的血液已经沸腾,所有的杀气都在蔓延。
也许只有宋自悔自己知道心里憋着的那股火焰有多旺盛,平安郡里,蒙元人的烧杀抢掠他都记在心里。那些弯刀下的冤魂,都在他脑海里住着。他从领兵的那一刻起就在等着今天这一战,只为了这个叫做中原的家。
只为了那些死去的父老乡亲。
“砍旗!”
摇摇欲坠的宋自悔嘶哑着嗓子喊,他手里的横刀颤抖着指向王庭将军的大旗。
他的亲兵营嗷嗷喊着冲了上去,砍瓜切菜一样将挡在前面的狼骑兵放翻。那些狼骑兵已经被这些红了眼的汉人吓怕了,哪里还有一点儿延续了一千多年的狼骑骄傲?绣着狼头的大旗被砍翻,欢呼声随即响起。
对于狼骑兵来说,这欢呼声犹如击垮他们心志的最后一击。
败了
彻彻底底的败了。
这支进入西北之后就变得迷茫的狼骑兵,最终输在了斗志上。在别人的家园,他们找不到自己曾经的勇气。数量明显占优且全部都是骑兵的情况下,狼骑兵以一种耻辱的方式战败。这一战也会在史书上留下浓烈的一笔,就如当年大隋太祖皇帝杨坚在西北那一战一样。甚至比那一战还要分量重,那一战的时候杨坚是在开疆拓土,而这一战,是为了复仇。
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扔掉了手里的弯刀,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求饶。
这就是一场瘟疫,在蒙元军队中势如破竹的蔓延。
第1144章 天赐我一场大胜
方解的船队在长江上顺流直下的时候,西北樊固不远的崖山下正在厮杀。如果方解此时知道这消息的话,一定会感慨良多。崖山距离樊固已经没有多远,山下那条官道是内地通往樊固的唯一一条路。
当年他走出樊固城的时候,走的也是那条路。
从崖山往樊固方向走,走到离樊固三十里的地方有一座亭子,叫放鹰亭。据说当年太祖皇帝在那儿得了一只名贵的海东青,却放了。
那个亭子给方解的记忆,自然不是走出樊固城之前对李孝宗问的那句:“将军可知道城外三十里有个亭子?”
更不是李孝宗在他出门的时候自言自语的那句少年郎,好大志气。
而是当年樊固城的八百边军,数千百姓的尸首,就葬在那里。后来那亭子被方解改了名字,放鹰亭改为放鹤亭。故人驾鹤西去,再无谋面之日。
方解现在也不知道,崖山之战会成为蒙元真正走向衰亡的一个开端。也不会知道,那个叫宋自悔的文弱书生,以一种什么样的决绝狠戾让号称狼神子孙的草原人惧怕了多少年。
“想起什么了?”
沐小腰递给方解一杯热茶,茶叶却不是今年新的。江南的新茶烹制之后已经开始送销四方,但方解怎么可能因为喝一杯新茶而停船靠岸?东疆那边的战事,方解忧心忡忡。他信任纳兰定东的能力,担心的是那个不稳定的沐广陵。
“想到了樊固城。”
方解笑了笑,有些发苦。
“想到了邱小树他们。”
沐小腰对这个名字很陌生,她本就没有和方解在樊固边军中的朋友有什么来往。她只知道方解经常会在苏屠狗的铺子里请客,和那些粗糙的汉子们喝的酩酊大醉。但不管方解醉的多厉害,都会给她带回来一壶梨花酿,给大犬带回来一包熟肉。
“当初李远山为了掩埋他要起兵造反的事,杀吴陪胜。而吴陪胜为了让李远山以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要杀我……后来我才知道,一直被大家看不起,骂他胆小鬼骂他墙头草的邱小树,宁死都不愿意在诬陷我的供词上画押。”
方解看着杯子里的热茶,眼角有些湿润。
“谁说酒肉间,不见真兄弟?”
沐小腰不熟悉邱小树,也不熟悉那个经常标榜自己有多义气却第一个出卖了方解的李敢当。但她能感觉到方解心里的痛,那种就算再过几十年再过几百年也散不去的痛。哪怕是方解已经死去,这种痛也会跟着他去另一个世界。
“不要想这些了。”
沐小腰安慰道:“现在你只需想着,如何将东疆的仗大好,只要击败了洋人,保住中原平安,日子终究会越来越好。你看……江南之地处处还是春景,咱们离开长安城的时候已经入了冬北风里面都带着刀。等到天下太平,你定能让这南北景色更美。”
方解揉了揉眼角:“想大犬了……”
沐小腰的心口里一疼。
那个被她大狗大狗叫了那么多年的汉子,似乎已经渐渐在她的记忆中淡去,可是每一次回想起来,心里真的会疼。也许那些年的相处,已经让她们之间变的好像家人一样。
“快要进洞庭道了。”
沐小腰只好继续把话题引开,她知道方解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许方解此时真的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自信,也许他心里已经做着战败身死的打算,所以他才会越来越多的回想起以前的日子以前的人。
“进了洞庭道之后,没准就能和纳兰派来接应的人联络上。”
她说。
“嗯。”
方解点了点头,心思却好像还没有收回来:“如果这次东疆的仗打完了,你愿意陪着我再回一次樊固城吗?这些年来颠沛流离,纵然之后有志得意满,可终究还是亏了他们。回去烧一些纸钱,以后也许也不能想去随时都去。”
“愿意!”
沐小腰使劲点了点头。
“我还记得,距离樊固不太远,大概二三百里有一座崖山。咱们曾经去过那里,我和你在山上居住等消息,大犬去樊固城里打探看看能不能安家。这么多年过去,山上那个当初随便搭起来的木头棚子早已经坍塌了吧?”
“去看看。”
方解在笑,但有的时候人的笑里藏着的含义真的特别多,何止开心?当悲伤的人开始笑的时候,也许是他更加悲伤。
……
崖山
宋自悔看了一眼头顶上如瓢泼下来的暴雨,忍不住笑了起来。
西北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下过雨了,杀了那么多蒙元鞑子,雨下来了。
他被两个亲兵放在担架上抬着往山上走,到了半路的时候大雨便从云层里洒落。云来的极快,厮杀开始的时候太阳还在天空上作威作福,到了蒙元人开始投降的时候,雨水已经湿透了干硬的大地。
“杀鞑子,下大雨!”
宋自悔如陷入了疯癫一样大笑,笑着咳血。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水好像小了。宋自悔往四周看了看才发现,原来自己在一个破旧不堪的木头棚子里,也不知道有多少年头了,棚子已经坍塌了大部分,也只不过能勉强让雨水看起来小一些而已。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醒悟自己刚才肯定神智恍惚了一阵。
“将军,蒙元鞑子降了!”
褚浑身是伤的褚飞云从雨幕里冲过来,脸上的血水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但是他身上的还有血迹,那是他自己的血还在往外淌着。
“卑职真没有想到,咱们以不足蒙元三成的兵力进攻居然大获全胜!当时卑职已经抱定了必死之心,怎么也想不到那些看起来凶悍的鞑子兵居然怂了!将军,我算是服了你!”
他也在狂笑,笑的面容都有些扭曲。
宋自悔看着这个络腮胡子的部下,心里的愧疚之意还是散不去。他挣扎着站起来,然后深深一拜:“今日这一胜全在将军和那六个折冲营的兄弟身上,我替全军将士谢谢你们。若你们没有坚持住,今日咱们这支队伍只怕就全军覆没了。”
“将军。”
褚飞云连忙上前扶住宋自悔:“将军何必谢我?将军又何来歉疚?难道将军是军人理应杀敌,我们就不应杀敌?但凡是个爷们儿穿上了这身号衣,就早就做好了和外敌死战到底的准备。难道将军觉得自己在那千军万马之中才最合适?恕卑职说句不好听的……您有运筹帷幄的能力,但你有万军杀敌的本事吗?”
这话说完,宋自悔竟是笑了。
“这雨来的好,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有蒙元鞑子的人们没有到来,这一场大雨算是老天爷替咱们阻挡了鞑子的援兵。咱们兵力有限,这一战已经快让士兵们都到了极限,若是再来一战的话……”
宋自悔的话还没有说完,外面有个士兵冒着大雨急匆匆的跑过来。
“将军!”
他在外面抱拳道:“斥候回报消息,二十几里外发现了蒙元人的狼骑兵,大雨迷住了视线不知道来了多少人,但显然是大队人马。现在山下的战场还没有打扫干净,投降的敌军士兵也没有安置,将军,怎么办!”
这一句话,几乎让宋自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敌人此时在哪儿?”
他问。
那报信的士兵道:“斥候回来的时候说,狼骑距离崖山不足二十五里。他赶回来报信,只怕现在已经到了十五里外。幸好雨大,狼骑大队人马不能疾驰,不然就会分散了队伍号令不明。”
“号令不明?”
宋自悔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眼神猛地一亮:“蒙元人也以战旗和号角声为令,但现在雨大天黑,水雾这么重,狼骑兵各军之间只能靠着号角声联络!而且敌人要是赶来救援的,队伍就会铺开而不是顺着官道成长龙阵型走……土地干裂的厉害,吃水很快,现在地面上如此泥泞,对于骑兵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况且……敌人不知道咱们已经打完了。”
“将军有什么办法?”
褚飞云问道。
“有!”
“扶我下山!”
宋自悔让褚飞云搀着自己,急切地往山下走:“今日这一战,说不得还能赢的更大些!哈哈……天赐我一场大雨!”
……
水汽太重了,云层又厚,天好像和黑了差不多,放眼看出去也看不了多远。蒙烈骑着战马往前走,脸色越发凝重。这样的天气绝对不适合厮杀,百米之外的东西几乎都一点都看不见。
“报!”
前面忽然有个士兵急匆匆的回来:“特勤,前面有汉人的队伍突然杀出来,喊声很大,隐隐约约能看到全是步兵!”
“敌人就是要趁着这样的天气偷袭我!”
蒙烈沉吟了一会儿后大声道:“下令进攻,崖山的战事肯定吃紧,那些人不过是疑兵而已。他欺我不敢冒雨进攻,我偏要破了他这诡计!若真是埋伏,他何必虚张声势?必然是崖山那边还在厮杀,这些人马就是来故弄玄虚想挡住咱们的!”
“杀!”
至少两个万人队的狼骑兵接到命令之后开始了冲锋,很快远处就传来喊杀之声。
“不对劲……”
蒙烈侧耳听了听,似乎听到的全都是蒙元话。
就在这时候,左翼也有喊杀声传来,蒙烈连忙下令防御。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马杀来,他便下令五千狼骑出击。不多时,又传来一阵喊杀声。
大雨中,似乎处处都有敌人。
“特勤!”
最开始来报信的那个士兵又跑了回来,一脸的惊恐:“前面拦路的……都是咱们的人,被人绑了手脚站在那儿,咱们的骑兵冲进去才发现上了当,误杀了不少自己人!”
“报。”
“左翼来犯的敌人,皆是咱们的人,只是被人绑了手,全都站在那儿。”
蒙烈的心猛的一紧!
这次……似乎遇到对手了。
第1145章 雨雾中出现的大隋边军
大雨滂沱中
前面的溃兵不停的疯狂的奔跑着,以一种让人有些不能理解的奇怪姿势。大地被雨水砸的泥泞,不少人摔倒却很难再站起来。他们在泥地里翻滚以肩膀顶着地面,挣扎着试图和死神竞速。
对于他们来说,现在的死神叫做蒙元狼骑。
而他们,也拥有这个名字。
如狼一样呐喊着的狼骑兵催动着战马从后面追上来,不停的将羽箭送出去。前面狼狈奔跑中的那些人简直就是他们的猎物,笨拙在泥地里奔行不敢停下来。狼骑兵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汉人居然敢阻拦他们,雨水遮挡住了他们的视线,知道羽箭的屠杀已经结束变为弯刀屠杀的时候他们才发现,死在他们箭下刀下的原来根本就不是汉人。
摇摇欲坠的宋自悔在崖山上那一声癫狂长啸,吼了一嗓子天赐我一场大雨的时候,其实蒙元人的悲惨就已经注定了。
大雨瓢泼,视线模糊。
阔克台蒙烈麾下的狼骑兵绝没有想到自己追杀的竟然也是蒙元人,而那些被黑旗军俘虏的狼骑兵哪里还有理智?他们只看到了箭雨穿破了大雨飞来,射翻了一个又一个同伴,他们只好选择逃走。
其中有心思灵动者,大喊着阻止同伴们逃离,却根本没人理会。
也许这便是人性,在死亡的威胁面前,能保持理智的人少之又少。而在很少很少的时候,保持理智的人才能扭转局面,但是今天,显然不在此列。
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追杀自己人的狼骑兵才骤然停住。
他们跳下战马,解救被绑了双手的同伴。虽然在几个月之前他们还在互相残杀,但是在这一刻同族的那种亲切立刻就又从杀戮中悄然回来。他们手忙脚乱的搀扶着倒地者,脸上带着愧疚之色。
“不要下马!”
这句话不是那些解救同伴的狼骑兵之中有人说的,而是在很远之外的阔克台蒙烈。
当得知自己派出去的人马在追杀的是其他王庭将军的士兵,蒙烈立刻就反应过来……这次只怕是遇到了一个极狡猾且狠戾的对手,竟然想出这样的法子来让蒙元人自相残杀。一秒钟之后他便喊出了这四个字,然后立刻派人去知会前面的骑兵不要下马。
可惜,已经晚了。
下了马的狼骑兵,战斗力失去了六成。
一个狼骑兵双手搀扶着倒在地上的那个狼骑兵站起来,然后去帮他解开绑着双臂的绳索。就在这时候,雨幕之中又有人冲了过来,一样的还是他们的人。那些人朝着这边狂奔,却一言不发。
“不要放箭!还是自己人!”
他回头朝着后面的同伴呼喊。
噗的一声,他的脑袋被一柄雪亮的横刀削掉。
狼骑兵会使用横刀?
狼骑兵不是被绑着双臂?
为什么这次出现的人,手里会拎着汉人的武器?为什么这次出现的人,胳膊上都绑着红色的布条?
因为
他们是来杀蒙元人的。
穿戴着蒙元狼骑皮甲的黑旗军士兵们,在雨幕中混入了狼骑队伍里,除了他们自己之外,不管是之前被俘的狼骑兵还是阔克台蒙烈麾下的狼骑兵,都没有人特别去注意他们身上绑着的红色布条。
那是撕开的烈红色战旗,为了胜利,撕掉战旗又有什么呢?
这些混进了狼骑兵队伍里的汉人,借着大雨使人无法看清彼此的机会,一个接着一个的把蒙元人捅死砍翻。他们就好像一群融入进了化装舞会的刺客,肆无忌惮的杀死着参加舞会的每一个来客。
阔克台蒙烈派来的传令兵赶到的时候,也没有察觉什么不妥。因为大雨里能看到的都是蒙元人,一个汉人的影子都没有。雨声,雷声,战马的嘶鸣声,还有伤者的哀嚎声交织在一起,让人无法分辨出来死之前的嚎叫声是否预示着什么不祥。
传令兵左右看着,试图从人群中分辨出来敌我。
一个狼骑兵抆着他的身子过去,对他笑了笑。
传令兵忽然愣了一下,然后猛的反应过来,刚才看到的那个同伴绝对不是同伴,因为那个人手里拎着的武器是汉人的。就在他反应过来的这一顺,那个汉人已经把刀子送进了他的小腹里,然后用力的转了几下。
他缓缓的扑倒在地上,小腹里流出来的血很快就把地上的泥水染红了一片。
远处
阔克台蒙烈的脸色变幻不停,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他大声下令:“吹角,让所有的队伍收拢回来,不要追击!”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军令是错误的。
但这并不怪他,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想把自己派出去的人马都收回来,然后结阵防御。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派出去的队伍回来的不多,但是跟回来的死神却不少。
……
雨水太大,打的人眼睛都生疼。
阔克台蒙烈站在一棵大树下面,两个亲兵举着一块皮子为他遮挡雨水。能看出去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水汽浓烈到大雾一样。远处传来一阵混乱,蒙烈派人去看,得知是自己最早派出去的那两个万人队听到号角声之后回来了。
也许,我不该来救他们。
这是蒙烈此时心里想到的是,如果自己没有带兵前来的话,此时的自己和他部下的人马,正在那个破落村子附近避雨,天气虽然恼人,但最起码人马都饮了水也算是个好消息。如果不急的话,等天气放晴了再出发都可以。
也许此时的他,正坐在破败屋子里点燃一堆火,没有什么野味可射猎的,就算是在火上煮一些粥热乎乎的喝下去,想来也是很舒服的一件事。
蒙烈使劲晃了晃脑袋,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这个时候居然会想到这些。
“人马都撤回来了!”
他手下亲信冒着雨回来禀报:“因为大雨无法清点人数,但是各千夫长报上来说,看手下士兵的数量没有什么减少,看来特勤推测的有道理,崖山那边的战事吃紧,这些俘虏……”
说到这里的时候,蒙烈突然抬起头!
“传我的军令,刚刚撤回来的人马立刻远离中军!”
崖山战事没有结束?
没有结束哪里来的俘虏?!
蒙烈终于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他立刻站起来从亲兵遮挡下冲出来,一瞬间把弯刀抽出来:“吹角,中军所有人立刻上马!”
噗!
一支不知道从什么方位射过来的羽箭穿破了雨幕,正中那个举起号角的传令兵咽喉。从羽箭的力度来看,射箭的人必然是个修行者。羽箭从传令兵的脖子里直接穿透了过去,然后又穿透了后面一个狼骑兵的下颌,箭就卡在他的颌骨那里。
刚刚撤回来的那些狼骑兵中,忽然有一大批人开始杀人,这些人回来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因为道路泥泞大家都在注意脚下,所以百夫长千夫长们全都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破绽……那些开始杀人的狼骑兵,回来的时候都是走路回来的!
因为他们不会骑马!
突然爆发出来的厮杀,让狼骑兵措手不及。
其中有人吹起了号角,扰乱了蒙烈的军令。号角声此起彼伏,根本就无法分辨所下达的军令是什么!狼骑兵的指挥体系立刻就乱了,而蒙哥的双眼在一瞬间就充满了血丝!
“派人去传令,大队人马立刻后撤!”
号角已经失去了作用,只能靠亲兵们分头出去传令。
“杀鞑子报国仇!”
这声音就在蒙烈不远处响起来,然后就是如海啸一般的喊杀声。那些汉人迅速的冲进了狼骑队伍里,不断的杀人。而到了这一刻,蒙烈麾下的士兵们还不知道如何区分敌我!
蒙烈大怒,带着剩下的亲兵迎过去准备将汉人分割开。才杀进战团,就听见后队乱了。
雨幕中,到处都是汉人的喊杀声。也不知道到底来了多少人马,可是听起来就好像狼骑兵已经陷入重围了一样。这中错觉,几乎在一瞬间让所有的狼骑兵感到了绝望。蒙烈是清醒的,他很快就猜到汉人的队伍数量绝对不会太多,不然不会用这样虚张声势的办法!
可是,他清醒,不代表他部下的士兵们清醒。
混战。
混乱无比的战争。
……
蒙烈往四周看了看,一片灰蒙蒙的根本就分辨不出方向,此时他身边还紧跟着的亲卫已经不超过三百人,陷入混乱之后他已经无法在稳住自己的队伍了。那些狡猾的汉人居然想到了这样卑劣的办法,以至于很多狼骑兵临死之前都还在惊诧于为什么自己的同伴会突然对自己下了杀手。
“吹角,收拢队伍!”
蒙烈大喊。
“特勤!”
他的亲信拽住他战马的缰绳,声嘶力竭的喊着:“不能再吹角了,一吹角就会暴露咱们的位置,特勤您身边只剩下我们这些人了,队伍早就乱了,您的军令根本就送不出去。敌人一旦听到号角声,立刻就会蜂拥而来。”
“可我的队伍!”
蒙烈的话只喊到一半儿就不得不停住,因为他知道他的队伍已经完了。
他咬了咬嘴唇,最终只是狠狠地骂了一句。
“依稀还能知道那边是西边。”
他的亲信指着一个方向道:“特勤,虽然现在只有这几百个人,但只要辨明了方向,敌人根本就追不上咱们。队伍垮了就垮了,只要特勤回到草原上回到部族,再拉起来一支人马不难!”
“请特勤撤离!”
他的亲兵纷纷劝说。
“走!”
蒙烈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放弃自己的军队先一步逃走。只要逃离,就还有机会。但他很清楚,就算自己回到草原上,他的部族只怕在二十年之内都难以恢复实力。而对于整个蒙元帝国来说,没有五十年甚至一百年,都难以恢复实力。
“前面那是什么?”
他的亲兵忽然勒住战马,戒备的抽出了弯刀。
远处
大雨中,似乎隐隐约约看到了前面有一支队伍拦在那里,看穿着竟然是大隋的精锐边军!这一下蒙烈几乎吓得半死,连忙调转战马往另一个方向逃走。那些士兵身上的甲胄格外的鲜明,和黑旗军的装束不同!
蒙烈策马狂奔,不知不觉竟是和自己的亲兵跑散了。战马踏空,也不知道绊到了什么,他从马背上狠狠的摔了下来。
还没等他站起来,就感觉到一柄冰冷的横刀压在了他的咽喉上。
“咦,是个穿铁甲的,应该是个当官的!”
几个黑旗军士兵一顿拳打脚踢,然后从死尸身上撕下来衣服将他绑了。知道这个时候,蒙烈还不时回头去看,他怎么也忘不了之前看到的那些大隋边军士兵,为什么连他们的眼神都看得那么清晰?
这不可能!
大雨之中,怎么可能看到眼神?
这一刻,蒙烈的心无比的寒冷。
第1146章 看看他的心是什么颜色
崖山
也不知道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更不知道这个名字已经被叫了多少年。方解当初在樊固城的时候来过几次崖山,第一次的时候是和沐小腰在这里居住了大概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那个时候,大犬去樊固城打探消息,因为樊固十分特殊,会和蒙元牧民有所来往,万一有佛宗的人在里面混杂就危险了。
不过大犬却认为,这个地方虽然看起来危险,但其实反而不容易被人注意。方解觉得反正什么地方都是躲着逃着,哪儿都一样。
但是为了稳妥,大犬还是现在樊固城里打探了差不多有一个月的时间,确定城中不可能有佛宗的人之后才进来。
第二次来崖山,是方解做斥候队副的时候,带着十几个兄弟来崖山狩猎。狼乳山距离樊固城太近,再加上有可能遇到蒙元的斥候,所以选择二三百里外的崖山最安全不过。不会被军中执法队的人知道,还要费心费力的打点。
边军斥候,虽然危险但清闲的时候也不少。
樊固城边军一共有三十几个斥候,分两批轮流当值。当然这不符合朝廷的规矩,可在地方上谁也不会管束的那么严。李孝宗当初对樊固城的边军还算不错,这样违纪的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本就没有什么大事,所以斥候分成两批,每批当值半个月,就有半个月的时间放松。只要没有剿匪的事,基本上李孝宗也懒得约束他们。
第三次来崖山,倒是因为剿匪。
樊固这个地方,虽然民风淳朴但后面还要加上彪悍两个字。西北向来不缺少流寇,城里犯了案子的人跑出去,往山里一扎想抓都不好抓。还有从草原过来的马贼,更加凶残。
当初方解和邱小树李敢当他们,曾经在崖山伏击过一波马贼,斩首三十余。
那是冬天,血流出来很快就会被冻住。马靴踩在冰碴子上面,发出的声音很特别。也正是因为那一战,李敢当被提拔为校尉,方解被提拔为斥候队副。虽然在那一战中,方解只是藏在雪窝子里朝着马贼放冷箭,也还不敢杀人。
今天的崖山之战,虽然没有了方解的身影,但毫无疑问的事,这场对后世影响巨大的战争,注定会有他的名字出现。
“黑旗军?”
坐在泥地里的蒙烈问了一句。
在看到那个虽然不瘦弱但极虚弱的汉人将领点了点头后,蒙烈反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倒也罢了……我料想在西北除了你们黑旗军之外,也没有人再这么拼。方解麾下的黑旗军,都是疯子。”
宋自悔没有否认,虽然他加入黑旗军的时间并不是很长,比起手下那些将领来说或许都要短,但他和其他黑旗军将领一样,都不认为蒙烈这句话是贬义词。疯子,有时候在形容人的时候,是带着敬畏的语气的。
“我也是。”
宋自悔点了点头,看着蒙烈问:“其实你也是疯子,在这样的天气下,本不适合出兵,但你还是带着人马来了。”
蒙烈沉默了一会儿后问:“你为何而战?”
不等宋自悔回答,蒙烈继续说道:“你为的必然不只是自己的前程,你还为了你的族人,军人的荣誉,国家的尊严……所以,你应该理解我为什么来了。那些毕竟都是我的族人,哪怕我们不久之前曾刀兵相向。”
宋自悔理解,他自然理解。
如果他和蒙烈换一个位置的话,只怕他做出的选择也一模一样。不管之前和同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当面对外敌的时候,这些不愉快都可以暂时忘记。
“我不是不该带兵来救他们……”
蒙烈抬起头,任由雨水冲刷着自己的脸:“我是不该带入关,入关当初我能劝阻住大汗的话,就不会有今天这全军覆没的事。我想问你一件事……大汗在南边是不是已经败了?他可还活着?”
“具体我也不知道。”
宋自悔摇了摇头:“但我可以肯定告诉你,蒙哥确实败了。因为主公下令在灵门关一线的黑旗军几乎全部撤离,意味着什么你自己也应该猜到。至于你们的大汗到底死没死,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无所谓了。”
蒙烈心灰意冷的笑了笑:“今日这一战之后,我蒙元再无可战之兵,就算大汗活着又能怎么样?蒙元的实力要想恢复过来,没有五十年甚至一百年都不行。我只是到现在也不明白,当初大汗为什么要东征。”
“我能死吗?”
他忽然问了一句。
宋自悔想了想,点头:“如果我将你生擒送回长安城里,我的军功比杀了你或许还要大些。但就因为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我答应你。”
宋自悔指的是那句:你应该理解我为什么要来了,那毕竟都是我的族人。
“谢谢。”
蒙烈挣扎着站起来,然后跪倒,朝着西边草原的方向叩首:“愿狼神保佑草原从今天开始有一百年的太平,那样的话我的族人就能重新恢复生机。愿狼神保佑蒙元不灭,若蒙元国灭,草原不可能有那一百年的平静。”
“你的愿望,也许狼神都无法答应。”
宋自悔叹息了一声:“今日一败之后,蒙元国力大损,无可战之兵,那些受了蒙元千年压迫的草原部族,焉有不反之理?从今日开始,草原将一片混乱,各部挣扎厮杀不断,就如我中原几年前一样,天昏地暗。”
……
这个世界有很长的历史,历史中从来不缺少一战成名的将军。比如蛰伏多年,凭灭南陈一战而名扬天下的李啸。比如中规中矩十几年,凭灭商国一战而威震四海的罗耀。
今日,凭崖山一战,宋自悔的名字注定了会在西北大地乃至于整个草原上被人传扬。
但是,他名气的响亮却不仅仅是这一战胜了。
而是因为杀人太多。
这个看起来斯文谦逊的书生,在崖山一战之后下令屠尽所有蒙元战俘,然后以蒙元人的马和马车将所有的人头用石灰保存,一路送到了草原上。就在曾经满都拉图的那片草场上,堆起来几十座高高的人头山。
从此之后,草原人闻宋自悔的名字,不敢起东侵的念头。便是占据了一大片草场的蛮人,在知道这件事之后,立刻派了使者求见宋自悔,表示愿意臣服黑旗军。宋自悔却不肯见那使者,让他直接去了长安城。
……
东疆
时隔几年之后,方解再次踏上了这片大地。
“纳兰将军派属下来迎接主公。”
纳兰定东麾下的一员郎将在洞庭道差不多最东边的地方迎接到了方解,这个叫魏奎的中年将领曾经也是大隋的战兵出身,当初不过是个校尉,因为累积军功现在已经升为正四品的鹰扬郎将。
“战事如何?”
方解第一句话问的就是这个。
魏奎将东疆的战事说了一遍,尤其着重的说了关于沐闲君的事。当方解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竟然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属下来的时候,纳兰将军带着人马出征去抢沐府的粮草了,留下沐闲君守着凤凰台。沐广陵下令封锁了各条要道,不再给咱们提供粮草补给。因为洋人的炮舰封锁了江河,所以货通天下行的船队也难以将补给送过去,纳兰将军也是不得已才决定去抢粮仓的。”
魏奎唯恐方解会责备纳兰定东在这个时候和沐府闹翻,话语中都是为纳兰开解之词。他没有想到方解却根本不在意这个,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抢便抢了,居然问都没有多问一句。
“沐闲君守凤凰台。”
方解笑了笑:“纳兰倒是有胆魄,不过他看的很清楚。这件事我不在其中不明其详,但既然纳兰这样做必然有其道理。”
“对了。”
魏奎道:“属下来的时候,听闻在牟平城的杨顺会所部已经有所动静,差不多十万人马离开了牟平,看起来正是往凤凰台的方向移动。”
“杨顺会……”
方解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中透着一股阴寒。
“骁骑校的人曾经策划过几次刺杀杨顺会的事,但因为手里能用的人手有限,杨顺会又时刻防备着被人刺杀,再加上他本人修为不俗,所以一直没有得手。”
魏奎道:“这个人显然也知道自己做的事天怒人怨,所以府里重兵把守,而且花重金收买了不少江洋大寇做保镖,黑暗上那些只认银子不认人的败类,被他收买了不少。听说他还请求奥普鲁帝国的皇帝,派了一支屠神火枪手给他。”
“这个人对东疆的危害,尤甚于洋人。”
魏奎道:“因为他做了一个最不好的样子出来,并且已经破罐子破摔,时时刻刻都表现出一种我就是投降了但我就是过得很好的姿态来,以至于很多好吃懒做的败类也去投靠他。”
“散金候的大军到哪儿了?”
方解忽然问了一句。
站在一侧的廖生连忙回答:“昨日得到的消息是,散金候率领的大队人马现在已经进了山海关,就在长兴道固海郡一带,距离咱们还有差不多两千余里的路程。郑秋将军的水师护送着陈定南陈搬山两位将军的队伍,已经到了宁海,因为洋人的舰队封锁了河道,估摸着已经开战了。”
方解嗯了一声,算计了一下时间:“先去宁海,我看看洋人的水师有多厉害。然后我亲自去拜访一下杨顺会,看看他的心到底是个什么颜色。”
第1147章 站在怪兽额头上的人
方解知道为什么到现在为止郑秋都在避战,也知道为什么到现在为止水师的士兵连一支羽箭一粒子弹都没打出去。因为郑秋的避战,是他心里的畏战在作祟。
方解还知道郑秋以前从不是一个畏战之人,只要是在大江上,郑秋就没有怕过谁。
这次郑秋依然不是怕,而是担心。
郑秋有些畏惧地看了方解一眼,想解释,却没有找到词汇。他率领两支水师运送陈定南和陈搬山的人马,却在宁海这不得不停了下来,本来领先着方解他们差不多一千里水路,竟是就这么一直等到方解到来。
“怕损了战船?”
“怕打输了丢人?丧士气?”
“怕坠了黑旗军的威风?”
方解一连问了四个问题。
郑秋张了张嘴,重重点头。
“属下连续多日都在观察奥普鲁帝国的战船,确实比咱们的战船合理,他们的炮舰之间的配合也比咱们水师战船的配合顺畅的多。咱们的战船配备了火炮的数量不足三分之一,硬碰硬的话难免吃亏。”
方解理解他,郑秋也就打开了话匣子:“属下这段日子一直在观察,洋人水师的战船配合是实战演练出来的,而咱们的战船配合,完全还停留在预想这个层次。在玄武湖水寨的时候倒是没少实射,但打的都是固定靶,实战中,以咱们水师士兵的操控能力,三炮能有一炮命中就算不错了。”
“可是,敌人不会给我们三炮才打中一炮的机会。”
郑秋道:“属下不是畏战,属下只是害怕这样白白的损失了战船,对不起主公如此大力的筹建。在没有一个万全的准备之前,属下不敢贸然进攻。洋人水师的战船火炮配置数量远比咱们要多,而且他们也比咱们更知道什么时机开炮最合适。”
方解点了点头:“你需要多久,才能想出来一个万全之策?”
郑秋摇了摇头:“属下不知道,但这一仗就算主公下令打,属下不敢保证能赢。”
方解没有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转头问安德鲁:“你怎么看?”
安德鲁这次是跟着郑秋的船队来的,到了宁海之后他也很憋屈。明明灭了他的祖国的敌人就在前面不远处断了大江的水路,可是就是不能痛痛快快的打过去,这种感觉,实在不好受。
“臣觉得……郑将军说得没错。”
安德鲁深深的吸了口气,用流利的汉语说道:“臣也一直在观察奥普鲁帝国的战船,在到了宁海之前,臣脑海里想象过无数次敌人战船的模样,也以为已经把能做到的都做到了,可是看到敌人的战船之后臣才明白,这样闭门造车终究还是差了些。”
安德鲁道:“如果面对的是原来罗斯公国的舰队,咱们的水师可以碾压对方。罗斯公国的舰队没有多少战船,而且远没有咱们的战船庞大,火炮的威力不如咱们的火炮威力大……可是,奥普鲁帝国的战船,真的更加合理。”
他看着方解说道:“一面是才刚刚筹建起来的水师,一面是已经在大洋上征服过无数国家的舰队,这一战如果贸然开打,臣也觉着胜算不在咱们这边。”
“那就是不打?”
方解问。
安德鲁连忙摇头:“现在看起来,奥普鲁帝国舰队的战船数量远不如咱们多,但领兵的人肯定是个经验丰富的将领,他在水面上布置的船阵已经将手里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虽然数量少,但如果只是拦截咱们,他们不会吃亏。”
“臣派人试探过。”
郑秋在旁边说道:“奥普鲁帝国的船配火炮射程和咱们的差不多远,但是敌人是守而咱们是攻,战船直面敌人的时候光靠着船头的主炮显然威力不够,且航行的时候发炮的话,命中率之低也可想而知。要想和敌人对射,就要在进入射程之后调转船头,以船舷的火炮对敌人开火,而敌人火炮的射程和咱们火炮的射程差不多,在咱们战船掉头列阵的时候,敌人的炮火最少可以打出来两轮……”
他看着方解认真地说道:“每船每炮两发,对咱们的战船来说已经是致命的打击。”
“所以说。”
安德鲁道:“奥普鲁帝国的人海军将领肯定是个经验丰富的人,他只是把防御阵型摆出来,咱们就无计可施,不……是以发挥战船威力的前提下无计可施。”
“但是!”
他眼神迫切的看着方解:“如果,主公可以命令那些修行者进攻的话,就能为咱们的水师争取时间,只要修行者靠近那些大船,破坏其中一部分,咱们的战船就能在减弱的阻力中完成转身。”
“敌人有多少条船?”
方解问。
“不下三百六十。”
郑秋回答:“都是海船,敌人都是远洋过来的,小船根本不能走,所以拦截在江面上的都是大船。”
三百六十艘大船。
方解心里有些发皱,这个数量的海船已经完全能把长江水路封的死死的。
“陈定南,陈搬山!”
方解下令道:“你们两个立刻率军登陆,赶去凤凰台和纳兰定东汇合。散金候的人马已经在山海关出关,你们汇合了纳兰定东之后就能和散金候遥相呼应,一南一北,不管是对洋人还是对沐府,都是震慑。”
“喏!”
陈定南和陈搬山两个人同时抱拳:“臣领命!”
“去吧。”
方解吩咐道:“你们两个不如纳兰熟悉地形和战局,所以不要觉得自己资历老领兵早就可以左右战术,听纳兰的。”
“喏!”
两个人再次答应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开去调动人马。
……
“不管水师这边怎么样,大队人马必须赶往凤凰台和纳兰汇合。这一场仗打的足够久了,如果再耗下去,到时候奥普鲁帝国的援兵就会从大洋彼岸一批一批的过来,而我们的百姓,逐渐适应了战争之后也不再会如一开始那样义愤填膺。”
方解声音很轻但语气很重地说道:“这和什么民族无关,比如安德鲁家乡的罗斯公国,一开始被奥普鲁帝国侵略的时候,反抗必然是极为强烈的。但是几年过去,罗斯公国的人已经开始习惯他们的新身份……修伦斯公国的百姓。”
“我最不想看到的。”
方解缓缓道:“是我们的百姓和敌人面对面的在大街上走过,谁也不看谁一眼,就好像彼此之间已经融合……”
郑秋脸上带着愧色:“是臣想的不够多。”
“不。”
方解摇了摇头:“身为水师将军,你做的是本分事。”
他转头吩咐道:“让你的水师让开一条路,我要乘大龙舟过去,看看洋人的水师究竟什么样,也让洋人看看,咱们的水师什么样。”
郑秋连忙下令,让水师的船队往两侧移动,为方解的船队让开一条通道。
奥普鲁帝国的海军将领名字叫苏西斯,是个标准的奥普鲁帝国贵族出身的年轻人。到明天,他才满二十八周岁。这个年纪轻轻就已经得到了莱曼大帝赏识的年轻人,被奥普鲁帝国的贵族们预言,不出意外的话等到他四十岁的时候就能成为海军统帅。
而对于一个长期保持对外侵略扩张的帝国来说,海军统帅的地位有多高显而易见。
没错,他年轻。
但是在莱曼帐下,比他年轻也受到重用的将领比比皆是。所以苏西斯不觉得自己的年龄是什么优势,他一直认为自己的能力才是莱曼大帝看重的。
“尊敬的公爵大人。”
他手下的海军将军德莫伦斯为苏西斯倒满了一杯红酒,看着远处江面上就要掉下去的红日地说道:“大人只是这样摆开阵势,就让那些汉人无从下手。您说得没错,论海战来说,汉人的经验简直就是零,甚至还不如孱弱的楚国海军。”
“也不要太小看了汉人。”
苏西斯有着高挺的鼻子,宽阔的额头,深陷进去的眼窝里,那双碧蓝色的眼睛也极有神。看起来,他在奥普鲁帝国中绝对当得起美男子三个字。这是一个刻意表现的不傲慢,却傲慢到了骨子里的年轻人。
他继承了他父亲的公爵爵位,已经成为天堂鸟家族的主人。
奥普鲁帝国的大家族,都有自己的族花,而苏西斯家族的族花,是原本不会死奥普鲁帝国特产的天堂鸟,这种花,是很多很多年前,他的祖先与同伴征服了一个极落后的部族之后,用那个部族特产的一种花卉来做了族花。
是的,苏西斯家族的历史并不是很长。
是的,这种花对苏西斯家族的象征就是侵略征服。
是的,苏西斯的祖辈就是靠着征服了那个土着地区获得了巨大的财富,才逐渐发迹起来的,虽然不属于奥普鲁帝国真正的大家族,但是天堂鸟家族在大洋彼岸也有着巨大的影响力。
“这支汉人的水军不一样,你没发现吗德莫伦斯,他们非但安装了火炮,而且火炮的位置很合理。”
苏西斯道:“我不得不怀疑,有不属于这个地方的人在帮助他们。”
“十之八九是修伦斯那个老家伙地盘的人。”
德莫伦斯道:“修伦斯获得了封地之后,还没来得及治理,就被调派到了这儿……那个地方的人,粗鲁而野蛮。”
“公爵大人!”
外面有人喊:“请您快出来看看!对面……对面来了一头……怪兽!”
苏西斯微微一愣,随即站起来走出房间登上了甲板,然后他看到了士兵呼喊的时候,用了怪兽这个词语来形容的那艘战船。
没错!
这就是一头怪兽!
“汉人……总是会这样胡乱的造出来一些东西!”
苏西斯发现自己在愤怒,或许是因为嫉妒和恐惧?
那艘巨大的战船看起来真的很狰狞,庞大的身躯上散发着一股可以碾碎一切的霸道力量。它就好像从遥远的天际而来的万兽之王,俯视着苏西斯。
当然,俯视苏西斯的是站在那怪兽额头上的黑衣年轻男人。
第1148章 不止如此
苏西斯看到那个穿黑色衣服的年轻汉人的时候,忽然心里有一种畏惧感不可抑制的冒了出来。明明隔着很远,两船之间的距离足够火枪的子弹偏离出去不知道飞向那儿,但那个的眼神却好像笔直的落在他的脸上,就好像在他心里压上了一座山。
苏西斯熟悉这种感觉。
所以他才畏惧。
这种感觉,就好像每次去见莱曼大帝的时候,莱曼的眼神停留在他身上的感觉一模一样。那个人和莱曼一样,给了苏西斯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可是苏西斯很恼火,他不认为一个孱弱民族的人可以带给自己这种压力。
所以,他想抗争。
他的手下意识的去摸腰畔挂着的短铳,可是却最终没敢将短铳抽出来。且不说这个距离子弹根本没有那么强的力度,就算有,也会偏移。这个时代的火器就算再发达,能在几十米内射杀敌人就已经不错了。
江面上有一层淡淡的雾气,所以对面那头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怪兽并不是十分清晰,偏偏是这种朦胧,越发的让人心里觉得害怕。人其实就是这样,面对大到一定地步的东西自然而然的就会生出惧意。
大龙舟
比苏西斯乘坐的战船最少要长三倍。
虽然奥普鲁帝国的打造海船的经验远比隋人要强,但将木制战船的规模建造到极致来说,他们远不及隋人。龙舟的长度已经超过了奥普鲁帝国的人想象的极致,他们从来没有想到过船可以造的这般大。
苏西斯恐惧,所以立刻下令所有的火枪手立刻聚集过来。这种火枪手当然不是普通的士兵,而是莱曼大帝派给他的屠神火枪手。屠神火枪手配备的火器,在整个奥普鲁帝国都是机密中的机密。即便是苏西斯这样级别的将领,也不了解他们为什么可以击杀那些看起来格外强大的汉人修行者。
苏西斯理解为什么莱曼不公布这个秘密,那是因为莱曼需要足够多神秘而强大的手段来维持他帝王的威仪。是要让所有人对他从心里无法生出反抗之心,是要让人相信他才是真正的得到了天神眷顾的人。
在苏西斯身边的,至少有八十名屠神火枪手。而莱曼派给他的,至少有五百人。
这些火枪手从衣着上无法和普通士兵做出什么分别,只有他们腰畔挂着的那金色的子弹袋子才能显示出身份。
“汉人!”
在这种无形无声的压力下,苏西斯最终还是忍不住先说了话,他把双手拢在嘴巴前面朝着那艘巨大战舰上的人呼喊:“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我是这支海军舰队的指挥官苏西斯,如果你是来投降的,我可以代表奥普鲁帝国皇帝陛下接受。”
“我去你妈妈的。”
站在方解身后的项青牛被这句蹩脚的但是被他听明白了的汉语激怒,他猛的从方解身后掠出去,宽大的袍袖展开之际,人如一只肥硕的大鹰飞出了大船,轻飘飘的落在江面上,脚踩着江水朝着敌船冲了过去。
方解没想到项青牛突然发动,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开枪!”
吓坏了的苏西斯立刻下令!
早就已经准备就绪的屠神火枪手开始射击,等到项青牛快接近大船的时候,排枪密集的枪声在船头上炸响,被拉到后面去的苏西斯什么都看不到,他迫切的想知道那个好像会飞一样的汉人到底死了没有。
答案是肯定的。
没有。
项青牛在江面上双手往前一推,大周天的雄浑内劲随即喷薄而出,如怒龙一样卷向大船上的屠神火枪手。就在这个时候,接替了位置的第二排火枪手已经上前,朝着项青牛打出了第二轮子弹。
就在这一刻,站在大龙舟船头的方解眼神猛地一变。
他纵身一跃从大船上掠了下去,黑色的身影如电一样在水面上闪过。
项青牛大周天内劲重重的卷在船头上,最前面来不及撤离的至少五十个屠神火枪手被他这一击震的向后倒飞,大部分人在倒地之前就已经毙命。项青牛本想掠上大船将那个洋人将领直接杀了,可才要提气的时候觉得有些不妥。
身子有些发重,竟是在水面上无法借力。
就在这时候方解到了,拉了一把项青牛继续向前急冲。
在剩下的屠神火枪手还没有聚集起来之前,方解一拳砸在那大船的船头上,巨大的力度之下,竟然将船头砸飞了一大块!
江水开始往大船里灌进去,方解却好像无心恋战,拉着项青牛疾掠而回。
……
“真他娘的邪门!”
项青牛疼的裂开了嘴,骂骂咧咧的样子倒是让人有些心疼。两个军医正在有些紧张的为他把伤口切开,试图将陷入他骨头里的那个东西剜出来。
“确实邪门。”
方解看了项青牛一眼,摆了摆手示意军医让开,他接过来剪刀,亲手为项青牛处理伤口:“以你的护体内劲来说,一般的子弹根本不可能破的开。若是用道心护体,就是炮弹都不一定能把你怎么样。但是这些火枪手用的东西确实有些诡异,竟然能轻而易举的穿破了你的大周天内劲,然后又打在你身上。”
项青牛怒骂道:“真他娘的不讲道理!”
方解忍不住笑了笑:“对于洋人来说,你这一身修为也是真他娘的不讲道理……”
啪嗒一声,一颗小小的圆形的东西被方解用剪刀夹出来放在一边的铁盘里。按照子弹的冲击力来说,一般的铅弹打在人身上之后卡在骨骼里,肯定是要变形的。但是这个东西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形状,圆润的好像一颗珍珠。
晶莹剔透。
“我要是你,当时就先不管我,先跳上船抢过来一些子弹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项青牛不满的看了方解一眼。
方解张开手心,手心里有一块红斑。项青牛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红斑,而是破开了一个小洞,血肉露了出来。
“虽然我没有上船,但我一拳砸在船头的时候那些士兵们全都跌倒了,有一个正准备装填子弹的洋人士兵跌倒的时候,手里的袋子没有抓住掉了下来,我伸手接住了其中一颗……然后就这样了。”
方解收回手:“这些子弹有着极强的穿透力,可以丝毫也不在意修为之力,它本身就好像就具备能融穿一切的能力……哪怕是天地元气。这颗子弹在半空飞行的时候,再狂暴的气流,对它都没有影响。”
“不受气的影响?”
项青牛问完了这一句之后,忽然疼的一皱眉。
“怎么了?”
方解问。
“你刚才用什么烫了我一下?”
项青牛反问。
方解低头看了看,发现项青牛的伤口已经逐渐变黑,就连之前卡着子弹的骨头上,都已经有黑斑出现。方解随手从铁盘里拿起一柄锋利的刀子,手腕一旋将那块肉整个剜了下来,然后用刀子在项青牛的骨头上刮了几下。
“我……操!”
项青牛疼的骂了一声,额头瞬间就布满了汗珠。
方解一只手按住他,一只手握着刀子极稳定的继续刮骨,一分钟之后,确定没有黑斑再出现,他才算松了一口气。然后从项青牛宽大的袍袖里摸出来一个小布包,打开之后里面是三个小小的白玉瓶。
“哪个?”
方解问。
“最大的那个……哎呦,你少倒点,那个东西就这一瓶了,很值钱的你懂不懂!”
“对自己都这么抠门,你真是个奇才。”
方解将一整瓶伤药都倒在项青牛的伤口,然后用干净的白布裹好:“应该和咱们在长安城北山上弄出来的那块大石头有差不多的能力,只不过要弱上不少,一旦接触了人的身体就会腐蚀,不管是肉还是骨头,你现在还是别急着心疼你的伤药,还是担心一下自己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不是吧……”
项青牛看不到自己肩膀上的伤势,但他能感觉到一种虚弱感。这也是为什么,在江面上的时候他忽然变得无法保持稳定的缘故。显然,这种子弹对修行者的伤害,远不止表面上看起来的红伤那么简单。
“有点意思。”
方解端着那个铁盘走了几步坐在椅子上,仔细看着这个小拇指指甲大小的子弹。看起来这个东西就好上等的玉石雕刻出来的一样,但比雕刻的更加圆润,浑然天成。从没有变形来看,这个东西的硬度很强。但既然可以加工成子弹,就说明比起长安城北山上那个东西还查了一些。
被山上那块石头,方解悟到的霸刀之力都崩不开。
“现在最应该注意的,就是这个东西对修行之力的无视。”
方解道:“能灼伤我的手,便是穿上铁甲也未必管用。说起来这个东西的杀伤力,最主要的还是腐蚀力,而它不会受内劲影响又保证了命中率……越是修为高深的人,对自己的修为之力越是自负,谁也不会想到你也挡不住一颗子弹,你从船头上跳下去的时候我没来得及阻止也没有阻止,也是因为我没认为你连子弹都挡不住。”
“这也是为什么,修行者会大批死在这种子弹手里的缘故。修行者自负,觉得自己的护体劲气比铁甲要坚固的多,所以才会肆无忌惮的往前冲。一旦冲过去进入了敌人的射程,基本上就不可能再避开。”
项青牛道:“大部分修为高深的人,应该会和我一样,根本就不去闪避,因为都会觉得自己用不着去避开,完全可以无视子弹。可谁能想到,是子弹完全无视咱们的修为之力?”
“可这还不够……”
方解忽然说了一句。
“什么不够?”
项青牛问。
“光靠这些子弹,确实可以击杀修行者。但那些操控火器的人本身很弱,修行者完全有能力刺杀敌将,而且不引起那些火枪手的注意。即便是敌将身边时时刻刻哪怕睡觉的时候身边都有护卫,也不是没有机会刺杀对方。可是从东疆开战到现在,死于刺杀的洋人将领级别都不高,真正的高级指挥官一个都没有死……东楚的修行者也曾经无数次刺杀莱曼,莱曼也毫发无损,光有这些子弹,还不够!”
方解看向外面,语气越发沉重:“敌人手里,必然还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东西,而那个东西……才是他们保命的手段。”
第1149章 杀人不难探秘才难
项青牛的伤势在第二天没有什么恶化,这也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方解揭开项青牛肩膀上的纱布看了看,没有腐烂,说明子弹的影响力比起长安城北山的那块陨石要弱小很多很多。
当然,从一个水师将领身边配备的屠神火枪手数量来看,这些子弹不是方解没来之前预计的那样少。对战局能起到影响作用的将领绝对不在少数,能有资格让莱曼配备屠神火枪手的最起码不会少于一百人。
即便就按照一百人来计算,屠神火枪手的数量和之前打探来的情报也肯定有出入。并不是骁骑校在打探的时候不用心,而是这种特别火枪手的装束基本上和普通士兵相同,想要区分也极难,总不能为了求证屠神火枪手的数量而对所有洋人的高级军官进行刺杀,如果是那样的话,修行者的损失要惨重的多。
而且,一般来说洋人将领不会将全部屠神火枪手都带在身边。
“水师相对来说,比步战的时候应付起来还要轻松些。”
方解见项青牛的伤势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心情也轻松下来不少:“屠神火枪手如果是在步战的时候,无法分辨出他们存在什么方位,所以不能贸然让可以修行的人去进攻。但水军就不一样了,屠神火枪手必然都在那个洋人将领身边。现在江面上有至少三百六十艘敌舰,总不能每一艘上面都有屠神火枪手。”
“而且……”
方解笑了笑道:“莱曼既然给这些火枪手取了一个屠神的名字,就说明洋人对修行者还是充满了恐惧。”
没有腐蚀,只是红伤对于项青牛这样的修行者来说基本上没有什么影响。他正用没有受伤的手捏着一条鸡腿在啃,听方解说完之后忍不住开心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今儿晚上道爷我就再去洋人水师舰队里转一圈,就捡着旗舰身后的战船下手,一晚上要是不弄沉他几十艘船,道爷我这一身修为也算白修炼出来了。”
“嗯。”
方解点了点头,回头看向坐在稍远地方的那些宗门门主:“今天晚上后半夜,大家都出去走一趟,尽量绕开旗舰。能破坏多少就破坏多少,这次和洋人开战,水师算是重中之重。在破坏之余,不要忘了给我留下一些完好无损的战船,拿过来,那就是咱们的利器。”
“尊王爷将令!”
众宗门的门主站起来抱拳应了一声。
这次随方解来的江湖客,各宗门和散侠加起来能有几千人,这几千人中有实力踩着水面到敌人舰队里捣乱的,不下五百人。这五百人一同去闹事的话,洋人也够喝一壶的。
“还是要小心,咱们的命比洋人的命金贵的多。”
方解嘱咐道:“一旦发现了什么不妥,不要意气用事,立刻往回撤。我让郑秋和段争时刻观察着,只要敌人的舰队乱起来,他们立刻就会进攻。”
“是!”
方解站起来,回头看了一眼项青牛:“你今夜就不要去了……”
“为什么?”
项青牛不满的问。
“跟我提前离开,咱们先去一趟牟平。”
“啊?”
项青牛一怔,然后问道:“仗还没开打你就离开?万一有什么闪失怎么办?”
“不会。”
方解摇头:“这次请各位门主带人去夜袭,洋人的屠神火枪手兵力不足根本防不住。而对于如何指挥水师作战,我远不如郑秋和段争,与其胡乱指挥,还不如索性让他们两个放开手脚的打。我留在这里,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咱们几个人先离开,直接去见杨顺会……然后去凤凰台,和纳兰汇合。”
“就没有见过你这样当首领的……”
项青牛嘟囔了一句:“人家首领都是坐镇,而你是时不时就自己溜达着走了……”
方解哈哈大笑,起身朝着那些宗门门主抱了抱拳:“今夜一战,诸位的功劳原来孤麾下将士们之上,能否一战而胜,也全都在诸位身上担待着。所以请诸位务必不要轻慢,东疆这边已经有太多太多的江湖义士死于洋人之手,我不希望更多的人战死,我只希望你们能多多的杀洋人。”
“王爷放心!”
为首的门主抱拳回礼道:“虽然我们历来都瞧不起东疆的修行者,而且和东疆休整之间的恩怨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开的。毕竟当初东疆的修行者首先挑事,然后当初的先辈们又杀回去……可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同宗同源。我们可以欺负东疆的修行者,别人却不能欺负。”
“说的好!”
方解道:“非但别人不能欺负,欺负了就要付出血的代价!”
……
水师的战事,方解是真的不担心。
今夜里那些各宗门的修行者,就会让洋人知道什么叫恐惧。只要洋人的水师阵型乱了,对于郑秋和段争来说,打赢就没有之前那么艰难了。毕竟黑旗军水师的战船数量,比对方最起码多几倍。
在入夜之前,方解一行人就离开了舰队。
这次方解连骁骑校都没带,身边带着一众高手大约十几人在天黑之前出发。方解留下了厨子协助那些宗门门主进攻,带上他的几个女人,项青牛,再加上石湾,叶竹寒,还有从西北一同跟回来的谢扶摇和言卿。
这些人加起来的力量有多大?
方解没有带着白狮子浑沌来,而是把它留在了长安城畅春园里。为了保证自己的家眷安全,方解非但请了罗蔚然和一气观的几位老道人也住了进去,留下了白狮子的目的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毕竟白狮子的速度,没有任何一个修行者可以跟得上。
东疆的景色比北方要漂亮些,也许是因为长安城的影响力太大,以至于方解觉得整个北方诸道的景色都一个模样,太过严肃了些。而东疆和江南一样,美在各处细节。走到一处,恰好看到一丛野草野花,而这一丛花草,又恰好把一大片地方点缀起来,便是风景。
之所以选择开战之前才离开,方解是不想引起士兵们的主意。
走出去大概几十里之后,沐小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江面上已经一片火红。
众人停下战马回身看了一会儿,随即再次出发。
“我听闻杨顺会的修为很强?”
项青牛问方解。
“再强,也不一定能赢得了你。”
方解回答。
项青牛点了点头表示这就放心了,然后对石湾道:“等见了那个叛徒之后你先上,你不行了我再上……”
憨厚的石湾点了点头:“没问题!”
沐小腰笑道:“你也就知道欺负人家老实,为什么不是你先上,然后别人再上?”
项青牛认真的解释道:“方解不是说了吗,杨顺会再强也未必能赢了我,不是肯定,是未必。所以我先上未必能赢得了他。石湾先上呢,就会消耗杨顺会一些实力,然后我再上,就肯定能赢了……聪明不?”
这个理论,也就项青牛才能想的如此自然而然。
“方解,这次东疆的战事结束之后,你还要去哪儿?”
叶竹寒忽然问:“是去西域吗?”
方解微微皱了皱眉:“你觉得呢?”
叶竹寒道:“我和师父聊过,虽然他有些糊涂,话说得很模糊,但我大致上还是明白了当初他为什么带我们几个去十万大山。我在想,不管这件事是谁授意做的,我师父也好,老院长万星辰也好,还是那个神秘的桑乱也好,目的无非是为了你们知道的大雪山大轮寺里那个东西。”
“所以我才会猜测,东疆的战事结束之后,你回去西域大雪山。”
“是。”
方解没有否定:“但你们不一定要去,虽然当初万老爷子如此安排了,但这个安排已经失去了意义。桑乱的本意可能是想凑齐了当初他八部将的体质,这样就能有什么办法对付大轮寺里那个怪物。可现在,刘燕雀和你们的小师弟都被我杀了,八种体质根本不可能凑齐。”
叶竹寒沉默了一会儿:“可我还是想去。”
“为什么?”
方解问。
叶竹寒伸出手,手指尖冒出来一团柔和的白光,照亮了他自己的脸,他看着这白光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们几个一直生活的很糊涂,比真糊涂的师父还要糊涂。我们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如果说大轮寺里那个怪物是我们的宿命,那么……我倒是真的想去看看,是什么东西能改变了我们的人生。”
方解没有阻止,也没有劝说。
“你有过这种感觉吗?”
叶竹寒问,然后笑了笑:“你肯定是有的……师父说,大轮寺里那个怪物其实控制不到中原,只能祸乱西域草原。所以你根本就没有必要去,我们几个也没有必要去。但你却一定会去……因为你始终觉得,那个东西和你不可能没有关系,对不对?”
方解点了的头,还是没有说话。
“就是这样啊……”
叶竹寒道:“如果我不去在意,那个怪我其实和我们都没有关系。我们没必要非去草原不可,只要不去草原,那个怪物也影响不了我们。可是我们做出的选择都一样,人的好奇心,真奇怪。”
石湾摇了摇头:“我不好奇……但是大师兄你要去,我就去。”
世间最温暖的话,莫过于此。
所以叶竹寒脸上的笑意更浓,如和煦春风:“嗯,一起去。”
“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再说。”
方解想到了樊固城,想到了樊固城下面那个地宫。虽然八部将不能凑齐了,但那个地宫里说不定有什么东西可以利用。月影堂的九先生不能理解的东西,方解未必不能理解。他没有那么高的学识那么强的能力,以现有的发展水平制造出什么大杀器。但他会用就行,只要地宫里有。
“杀杨顺会?”
叶竹寒道:“杀一个叛徒,就算有些修为,凭咱们这些人出手的话,不难吧?”
“不难。”
方解点了点头:“杀杨顺会只是一步小棋,我更想知道的是,莱曼的秘密。”
第1150章 迷茫
雨水从屋檐上淅淅沥沥的往下淌,这珠帘的美比任何一件手工做成的珠帘都要完美。这房子已经有些老旧,所以曾经鲜亮的红瓦看起来已经成灰黑色。从建筑来看这房子的主人应该是个小富之家,但肯定不是官宦。
水滴连成了线的时候,天色也彻底黑了下来。
在屋檐下面,台阶两侧,铺着的青石板上已经有小小的浅浅的水坑,可见这房子已经建造了有些年头。
从开着的窗子里有一阵阵的白烟往外冒,在雨夜屋子里微弱的灯光下,那白烟显得尤为浓重。
越发觉得自己苍老的杨顺会坐在屋子里的土炕上,一口一口的嘬着烟斗。然后刻意抬起头,将烟气喷出窗外。
这是一个已经破败的小村子,至于村子里的百姓现在跑去了哪儿,鬼才知道。洋人过境比蝗虫在田里扫荡还要狠,那些将汉人视为低等民族的洋人才不会吝惜人命。在他们眼里,汉人和牛羊猪的地位没有什么区别。
不,区别在于,洋人士兵不会强奸一头猪,但绝不会放过一个漂亮女孩。
杨顺会使劲伸了个懒腰舒展双臂,却发现自己的脊梁无论如何也挺不直了。他把这归结于岁月的无情,没有往别的地方去深思。窗外的雨已经绵延了一天,阻止了大军的行程对他来说反而不是什么值得懊恼的事,相反,他倒是有些轻松。
洋人逼着他出兵,对于他来说,出兵也好,不出兵也好,骂名都已经背负起来,就算是用开水洗澡烫掉一层皮,也去不掉。
他抽着烟,思绪就跟喷出来的烟气一样飘渺。
当初他为了避开杨坚,逃到了东疆。和他交情甚密的沐广陵把牟平城给了他,到底是出于好意还是恶意已经不重要,因为正是到了牟平城,让他杨顺会变成了一个汉人百姓已经骂烂了八辈祖宗的叛徒。
所以杨顺会甚至恨沐广陵。
若是沐广陵当初不肯收留自己,自己应该在哪儿呢?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自己肯定不会被洋人当刀子使。真金白银拿到心虚,其实杨顺会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会变成现在这样。只是有些时候他也会迷茫,自己要那么多金银财宝干嘛?
他从土炕上往外伸了伸头,看了一眼睡在外面屋子里长桌子上的儿子。
总算有些心安理得的理由。
他从不肯让自己的儿子接触自己做的事,以前为大隋朝廷征战的时候,他不想让儿子带刀披甲,因为他只有这一个儿子,什么光宗耀祖什么封侯拜将,他都不需要,他只需他儿子好好地活着。
和洋人的交易,他也不许自己的儿子参与其中,他甚至不告诉他的儿子,自己到底收了多少好处。
但是这次,他必须带着儿子出征。
他不敢把儿子留在牟平城,哪怕就是给儿子留下一万精兵,不……哪怕是给儿子留下一半人马,他都不敢。只要他离开,那个地方就会烧起来火,愤怒的仇视的火。受尽了洋人欺压的牟平城老百姓不敢对他怎么样,可他带兵离开之后,谁也不敢保证那些百姓会变成什么样的野兽。
他猜测的也没错,他离开之后,那座他住过的大宅子都已经被付之一炬。
他儿子杨才平睡的很深,因为没有经历过行军之苦,所以他累的够呛,躺下之后没多久就传出来鼾声。对于杨才平,杨顺会已经溺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逃离了长安。
因为他听闻,凡是有杨家血脉的人,基本上都死绝了。
虽然他和皇族之间的关系,已经很淡薄。
“父亲,你怎么还不睡?”
恍惚的时候,杨顺会竟是没有注意到儿子已经起来,端着一盏油灯进了里屋,然后在炕沿上坐下来:“已经夜深了,明儿一早还要赶路吧?”
“不赶路。”
杨顺会对儿子温善的笑了笑:“这样的天气就算后半夜雨停了,明天也没办法上路,道路泥泞,人走尚且艰难,就更别说辎重营那些大车,要是陷进泥里,可不好往外推。跟着为父出征,倒是难为了你。你极少受这样的苦,除了这次就是上次离开长安城的时候了。”
“父亲,为什么把府里的东西全都装箱带着?咱们不会牟平了?”
虽然已经快三十岁,但被溺爱着以至于看问题还依然简单的杨才平问。他不知道也没去想,牟平城对于他们父子来说已经成为过去了。
“不一定,不过应该很久都不会回去。”
“哦……父亲,咱们这次是去打谁?洋人?”
“这次谁也不打,只是例行的换防。你忘了吗,咱们从长安城到牟平城,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动过了。咱们是来戍边的,自然不能总在一个地方停留。按照大隋的惯例,边军每隔几年就要换防。”
他说了谎,他也知道儿子不会怀疑自己。
“我还以为是打洋人呢。”
杨才平打了个哈欠:“我在牟平城的时候出门去玩儿,百姓们好像都不喜欢洋人,也好像不喜欢我。我到哪儿,那儿的人也就都散了。我问何奎,何奎说是百姓怕我。我不喜欢百姓怕我,我又不是什么猛兽。”
“去睡吧。”
杨顺会在儿子的额头上揉了揉:“明儿要是雨不停,咱们就在这屋子里烤肉吃。”
……
何奎将里屋的房门轻轻关上,唯恐吵醒了再次陷入沉睡的杨才平。作为杨顺会的亲信之一,他无比清楚杨顺会的逆鳞在哪儿。
“大将军,有事吩咐?”
他走过来,贴着炕沿儿站着,毕恭毕敬。
“打算交给你个任务,比什么都重要的任务……何奎,你跟着我也年头不少了吧?以前让你领着北字营,后来调你回来做亲兵营的别将,再后来让你去保护慧基,算算看至少有十几年了吧?”
“二十年了呢。”
何奎恭敬的回答:“卑职到少爷身边已经十七年了,算上以前的,二十年还要稍稍多一些。”
“慧基和你最要好。”
杨顺会低低地说了一句。
慧基,是杨才平的字。
“那是少爷看得起卑职,愿意和卑职做朋友。说起来,这些年陪着少爷,卑职也学了不少东西。”
“假话。”
杨顺会摇了摇头:“慧基单纯甚至有些憨傻,他能教你什么?不过你对他的这份关护,这些年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也正是因为你走心,慧基对你也信任,所以我才会在今夜把你找来。”
他略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明儿一早,你就带着人去辎重营,那里有我特意让人区分出来的十辆马车,装的是一大半我这些年的积蓄。我会从亲兵营调拨一千人给你,明天晚上,你护着慧基和那十辆马车离开大队人马,去高宁等我。”
“高宁?”
何奎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铺在土炕上的地图。灯火有些昏暗,地图上那个标注出来的红点却格外的醒目。
“嗯,高宁。”
杨顺会指着那个红点的位置:“我不能离开队伍,到处都是洋人的眼线,如果我和你们一起走,只怕立刻就会被洋人知道。所以我还要继续带着队伍奔凤凰台,到了那之后,我会找机会离开。你们直接去高宁,到了高宁之后就直接出海,离高宁大概四百里有一座叫真山的小岛,在那里等我。”
“大将军!”
何奎的脸色变得有些发白:“您要弃了队伍?”
“弃了!”
杨顺会重重的点了点头:“这一仗,没法打。就算是现在士兵们还没反我,到了凤凰台,我确定没几个人会拿起兵器进攻凤凰台里的黑旗军。如果打了这一仗,我是罪人。不打这一仗,我还是罪人。但不打,最起码我良心上还有些过得去。你们到了真山岛之后等我,然后咱们直接去渤海国。”
他指了指地图上一个地方。
“渤海国曾经也是大隋的附属国,但大隋兵乱之后就断了联系。渤海国曾经有大隋派驻的军队,领兵的人叫高梦祥,当初我对他有恩,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渤海国虽然苦寒,但那里安宁。我已经没有心思再征战天下,更没用心思去想什么九五之尊。我只想着给慧基一个好日子,不能让我杨家断了后。”
“好!”
何奎咬了咬嘴唇:“不管大将军您怎么决定,卑职都誓死追随。”
“嗯!”
杨顺会点了点头:“我还是信得过你的。这仗到了现在其实已经没有咱们参与其中的必要了,我拿了洋人的好处,汉人已经不能容我。我不对汉人用兵,洋人不能容我。咱们在渤海国好好的过后半生,不缺财富,舒舒服服。”
“大将军深谋远虑。”
何奎看了一眼外面:“可是,怎么跟少爷解释?”
“就说我奉了朝廷的命令,调赴渤海国任职,他性子单纯,不会怀疑。”
“嗯。”
何奎叹道:“大将军为了少爷,也辛苦了。”
“可是……一旦洋人怀疑,会不会追杀?”
何奎忽然问了一句:“一旦咱们没了队伍,江湖客会不会追杀?”
杨顺会眼神一变,看向何奎的时候,却没有发现这个老部下眼神里的复杂意味,有担忧,有害怕,有迷茫。还有些别的什么,却被何奎小心翼翼的藏了起来。也许每个人都有心事,这些心事都不能拿出来晒晒太阳。
更何况,今儿这雨……真大啊。
第1151章 去一个相依为命的地方
杨才平正如他的名字一样,非但才气平平,被杨顺会约束管教呵护的甚至有些呆傻。已经陪在杨才平身边十几年的何奎比谁都清楚杨才平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甚至觉得,自己比杨顺会还要了解杨才平,比杨才平自己还要了解自己。
窗外的雨依然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距离要出发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何奎坐在外屋的门槛儿上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如雾气一样的雨水发呆。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天的情绪特别的烦躁。
这些年在杨顺会手下当差的各种往事,一股脑的都冒了出来。曾经他也是一个心有壮志的年轻人,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在军武中扬名,就算不能做到如杨顺会那样的一卫大将军,最不济也能放出去在地方上做到一任郡丞,从四品的官儿也能光宗耀祖了。
他知道自己有能力,所以不出意外的获得了杨顺会的重视。他只是没有想到,这重视换来的不是似锦的前程,而是成了杨顺会家里的一个管家。
从成为杨顺会的儿子贴身护卫那一天,他就知道自己的前程其实已经完了。
能说没有怨言吗?
肯定有。
如果不是杨顺会把他按在杨才平身边,凭借他的修为他的本事,在地方上做郡丞已经是他最不小的那个志向,他觉得自己做到正四品郎将不是什么难事。所以他回头看了一眼靠坐在那个破长椅上的杨才平,眼神里有些怨。
“少爷,一会儿咱们该出发了。”
他说。
杨才平嗯了一声,丝毫也没有怀疑杨顺会编织出来的谎言。事实上,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就活在杨顺会的各种谎言中。也许你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但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这样一种人。杨顺会用谎言编织出来一个美好的世界,没有任何的阴寒和悲伤,他就把杨才平禁锢在这样一个世界里,不允许外面的任何噪杂影响到杨才平。
如果说,现在的杨才平还像个孩子一样单纯,一点儿也不过分。
“父亲不跟咱们一起走?”
杨才平对何奎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甚至,他觉得何奎比父亲还要亲近些。
“大将军还有军务上的事要处理,所以让咱们先走。少爷不是一直想为大将军做些什么吗,不是一直想让大将军觉得您有能力吗?这次好了,大将军终于肯让您去做一件事。大将军说,您就是大军的先锋官,带着我们这些人为大军探路。我们这些人,全都要听您的调遣。”
“太好了!”
杨才平激动的欢呼了一声,然后又捂住了嘴巴小心翼翼的往里屋看了一眼。杨顺会快天亮的时候才睡下,杨才平担心自己刚才这一声喊会惊醒了父亲。
“何奎,这可是我的第一次领兵,你要帮我。”
杨才平走过去,拉着何奎的胳膊语气很诚恳地说道。
何奎忽然对自己保护了十几年的这个已经不再是小孩子的小孩子有些厌恶,他明明已经成年了,却还活在美好的没有一丝杂质的世界里。有时候何奎甚至忍不住去想,应该让这个人感受到一些世界中真正的阴暗和冰冷。
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身上穿着的应该是将军战甲吧?
何奎再次想到了这一点,看杨才平的眼神就越发的不善。
“少爷您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尽我所能的。”
但他还是习惯性的笑着说话,声音很轻柔。有些时候何奎忍不住去想,自己是不是快要变成一个女人了。再这样下去,他会比碎嘴子的老婆子还要老婆子。说起来,自己不欠杨顺会什么,倒是杨顺会欠他不少东西。
“好吧。”
杨才平深深吸了口气:“我这次一定要做好,不能辜负了父亲的信任。如果这次干的好了,说不定父亲以后还会让我领兵呢。我讨厌那些洋人,如果我可以领兵,我就去打那些洋人。”
何奎冷笑,心说洋人就是你的老子放进来的。
“何奎,如果半路上遇到什么危险,你会保护我的吧?”
杨才平或许是感觉到了什么,所以问了一句。
“会的!”
何奎笑了笑:“就好像这些年我一直在做的那样,保护你。”
他心里却又另一二个声音在咒骂……保护你?如果不是因为保护你我也不会没了自己的前程!如果不是因为陪着你这白痴,我早就已经传说鹰扬郎将的战甲了!我何家的第一个将军迟迟没有出现,还不都是因为你?你这个丧门星!你这个蠢货!
可他依然在笑着,那么和善。
……
队伍冒着雨离开了大队人马,雨水让道路变得很难走,不过因为大隋的官道建造的时候施工要求很严格,所以即便不好走也没出现特别泥泞的现象。马车轮子碾过的地方,也只是一条浅浅的痕迹。
一千名精锐的大隋战兵护送着车队向前,向右偏离了大队人马走向了另一个世界。
何奎穿着蓑衣,带着斗笠,坐在马车前面亲自赶车。那个白痴的杨才平以为让他亲自赶车是对他的信任,可是何奎心里去在骂娘,不……是把杨才平八辈祖宗都骂了一遍。这样的鬼天气,谁不想在马车里面避雨?
“何奎,我是不是该准备一件甲胄?”
马车里传来杨才平的声音,依然透着兴奋。
何奎没理会,懒得理会。
他依然在想着自己的事。
就因为这个聒噪的杨才平,自己失去了太多太多。听着杨才平的话,他甚至有一种冲进马车里把杨才平拉出来,在雨中暴揍一顿的冲动。何奎其实并没有仔细去想,是什么让他的心态发生了这样的变化。
是杨顺会的话。
杨顺会告诉他,不想再领兵了,不想再去战场上拼争了。
这就无异于告诉何奎,你的前程止步于此。何奎曾经想过,等到杨才平年纪再大一些,杨顺会也就会把自己调回大营里任职了,凭借自己这么多年的忠心耿耿,难不成还换不来一身将军甲?
可是杨顺会居然他妈的不想再领兵了!
“何奎,先锋官是几品军职?”
马车里的杨才平还在兴奋的问着,虽然何奎并没有回答他,但他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他还沉浸在这种终于可以发挥自己本事的幸福中,难以自拔。
何奎还是没有说话。
但他却忽然勒住了驽马。
“不要出来!”
他说。
然后从马车上跳下来,手里已经握住了他用了很多年的兵器,一对环首刀。他的环首刀并不沉重宽大,类似于江湖上女子喜欢用的柳叶刀。不过比柳叶刀要长上一些,分量少也重一些。
“朋友!如果你们眼睛还管用的话,应该能看出来这支队伍至少有几千人,而且都是精锐。如果你们是想谋财,只怕拦错了人。当然,如果你真的缺银子,我个人倒是愿意帮衬一些。”
他说。
雨雾中
前面官道上站着一个人,身材很魁梧。在他身边躺着至少三四十个呻吟着的士兵,战马散在不远处没有逃走。那是队伍在前面探路的斥候,看起来一个都没有跑的了。拦路的汉子只有一个人,但何奎坚信在别的地方肯定藏着帮手。一个人,就算是修行者也不愿意对一支正规军队下手。
对方没有说话,何奎的心更紧了些。
“朋友,这样的天气出来做事,显然你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虽然你没有机会得手,而且如果出手的话十之八九就是死,但我也是江湖出身,看不得江湖朋友落难……这里有二百两银子,不是银票,是实打实的银锭子。”
何奎从腰畔挂着的包裹里取出钱袋,直接甩了过去。
“若是不够,我还可以再凑一些。”
他说。
之所以这样做,他是不想节外生枝,谁也不知道这个拦路的人后面还藏着多少人,也不知道这个拦路的修为如何。当然,甩出去的钱袋上力度也不小,何奎还想试探一下拦路的人那个人修为深浅。
啪嗒一声
钱袋子被一根突然出现,以一种何奎根本看不清楚的方式出现的东西刺穿,就停在那个壮汉深浅不远处。何奎仔细看了看之后身子随即一僵,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对面那个大汉的身前坚硬的官道路面上,冒出来一根白骨。
就好像象牙一样凭空出现,将钱袋子挂在了那儿。
“我不要钱。”
那个拦路的壮硕汉子终于开口说话:“马车里应该就是杨顺会的独子杨才平吧?只要你把这个人交出来,我保证你们所有人都不用死。如果你不交出来的话,我保证你第一个死。”
他说。
何奎的脸色变了变,回头看向马车。
“何奎,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怕!”
杨才平的声音钻进他耳朵里,让他心里的厌恶更加的浓烈起来。杨才平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怕这个字这么轻易的从一个成年男人嘴里说出来,确实令人不满。何奎知道自己的心已经在动摇了,看得出来对面那个人修为很强,远比自己要强,那种突然冒出来的白骨应该是一种他根本无法理解的修为方式,何奎知道自己在这种修为面前,只怕连一招都挡不住。
挡,就是死。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又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听着马车里杨才平喋喋不休的话语,然后终于爆发出来:“你个小王八蛋给我闭嘴!这个世界根本就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美好,全都是阴暗和冰冷!凭什么所有人都要保护你?凭什么我们不能为自己而活?你这样一个白痴,凭什么让我们送死!”
他用尽力气的吼着:“不许哭!你的眼泪只会让我恶心!”
马车里的哭声戛然而止。
何奎骂完了,然后转过身看向那个壮硕汉子。
“杨才平你记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你已经影响了太多人,你应该成熟起来了。不能指望着别人永远保护你,你要有自己的思想和判断……这是我最后一次保护你了,最后一次……”
他对那个壮硕汉子大声道:“来吧!从我的尸体上走过去!”
壮硕汉子显然愣了一下:“你不是讨厌他吗?”
“是!”
何奎点头:“但他已经是我的朋友了。”
壮硕汉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往一边让了让:“你们两个离开,这一千人的队伍……必须留下。”
何奎傻了,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滚吧。”
壮硕汉子指了指自己身后:“永远不要回来,找一个能让你们两个相依为命活下去的地方。”
第1152章 聊聊天
“为什么放我们走?”
何奎没敢动,他摆了摆手阻止从马车上下来的杨才平过来:“我不是一个三岁的孩子,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掉下来的馅饼,陷阱倒是有。所以如果你是想羞辱我们,请你收起这份心思,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我可以选择一个有尊严的死法。”
拦在前面的壮硕汉子只是摇了摇头:“再不走,我就后悔了。”
何奎仔细看了看那人的表情不似作伪,回头一把将杨才平推上马车,然后他拉了驽马的缰绳就要往前走,却被那壮汉伸手拦住。
“你后悔的倒是快!”
何奎再次把双刀抽出来。
“不。”
壮硕汉子很认真地说道:“我的意思是你们两个可以离开,且不要再回来。但是你们带着的所有东西包括其他人,都不能离开。马车里的钱财,是杨顺会这些年搜刮的民脂民膏和从洋人那里得来的好处。而那一千人的队伍曾经是大隋的战兵,他们生存的目的不是和杨顺会一同成为千古罪人。”
“你们,没有资格享受这些东西。”
他说。
何奎没有任何犹豫,从马车里一把将杨才平拽了出来,大步往前走:“我包裹里有几十两银子,是我这些年攒下来的月钱,你要是觉得我不该带走,我也留下。”
“你要杀我父亲?!”
就在这个时候,杨才平一把挣脱开何奎的手掌,眼睛红红的看着那个壮硕汉子:“回答我!你要杀我父亲?”
“快走!”
何奎拉了他一把。
“何奎,不要让我恨你!”
杨才平嗓子沙哑着说道:“虽然我无才无能,但我最起码还知道什么是孝道,若是知道有人要杀自己的父亲,对我却只顾着自己逃命,也许别人做得出来,但我做不出来。何奎,谢谢你这些年照顾我,但我今天不能走。如果我父亲注定了要死,那么我应该死在他前面。”
“白痴!”
何奎骂了一句,转身自己走了出去。
十几步之后,他转身又回来一掌切在杨才平的后颈上,杨才平闷哼了一声后软软地倒了下去。何奎一把将他托住,然后扛在肩膀上午往远处走去。那个壮硕汉子一直没有再说话,只是目送他们两个离开。
“恨我就恨我吧,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如果醒过来之后你寻死觅活的我再甩了你就是,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不管了!”
何奎嘟嘟娘娘的走了,没有回头。
他们两个离开之后不久,一个穿黑色长衫的年轻男人从路边缓步走了出来,扫了一眼那些惊愕的士兵,对那个壮硕汉子点了点头道:“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来拦着他们吗?”
壮硕汉子正是石湾,他看了方解一眼之后有些愧疚的低下头:“对不起……我实在不忍心杀他们两个,如果之前那个叫何奎的抛弃了杨才平,我肯定会出手,但是他没有那样做,所以我没有找到杀他的理由。”
方解笑了笑:“我让你拦着他们,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杀他们。若是换作别人……他们两个已经死了。”
石湾愣了一下,随即感激地看了方解一眼。
“你们曾经都是大隋的士兵。”
方解转头看向那些骑兵,杨顺会的队伍里骑兵的数量并不多,最精锐的莫过于这一千人,也正是因为如此杨顺会才会派他们护送杨才平。这一千人,无异于是他的亲兵。可是在刚才那一刻,这些骑兵没有一个人出手,似乎也是一种态度。
甚至没有人抽刀。
“但你们现在都是被人唾弃的叛徒。”
方解缓缓道:“杨顺会已经被钉在了耻辱上永世不得翻身,就算他死也是背着骂名而死。就算再过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后世之人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语气里都会带着不屑和嘲笑。他已经不可能翻身了,但你们不一样……如果你们觉得跟着杨顺会活的不错,刚才的话当做没有听见就是了,你们可以离开。如果你们觉得自己的良心上行哪怕还有一丁点的过不去,我现在给你们另一条路。”
方解指了指北边,凤凰台的方向:“去凤凰台,用自己的热血来洗刷自己的耻辱。如果你们相信在战场上可以让自己重新清白,那就去和洋人真刀真枪的干一场。如果你们觉得反正已经被人骂的体无完肤怎么都无所谓,那么你们就走吧,丢下你们的兵器脱下你们的甲胄,一辈子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骑兵们站在那儿,面面相觑。
他们之中有的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里握着刀柄。
丢下兵器?
罪人?
这些词语就如同闪电一样一次一次的劈在他们的内心之中。
说实话,这些士兵们的心思都一样。在牟平城的时候,老百姓远远地看见他们这些还穿着隋军号衣的人,就会啐一口浓痰,然后扭头就走。他们上街,甚至没有人愿意卖给他们东西。
没错,杨顺会确实对他们不错,从不曾拖欠过军饷。他们穿的好吃的好住的也好,按理说应该对杨顺会感恩戴德才对。
可是,每个人心里都放佛被一根绳子绑住了心头肉,那些嘲讽的话语每一次听到,那些鄙视的眼神每一次看到,都好像有一只手拽住了那根生死使劲的往外抻,揪着心头肉,那么疼那么疼。
“我是方解。”方解大声道:“黑旗军的首领。”
一片哗然!
所有骑兵都被这个名字吓到,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满满的不可思议。
“如果你们觉得自己还有救,那么就帮我一个忙。”
……
杨顺会其实一直都没有睡着,何奎在外面和杨才平的对话他都听的一清二楚。他装作熟睡没有醒来,只是不想看到儿子离开自己时候的背影。也不知道怎么了,他一想到儿子这次分别,心里就有些疼。
也许这就是怕。
他端起茶壶,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凉茶。茶早就已经凉透了,这个季节即便是东疆到了晚上也已经不再温暖。凉茶从嗓子里进去之后顺着喉咙进入了胃里,他可以清清楚楚的感觉到凉茶经过的这一路。
他往外看了看,什么都看不到。
土炕上,地图还铺开着。
那个叫高宁的地方,被他用红笔点了,即便在昏暗的灯火下依然那么清晰,就好像一滴血似的触目惊心。
想到了血,杨顺会使劲甩了甩头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他计划的很周密,这次离开先去海岛上避一阵子,然后去渤海国。他在渤海国有旧识,他相信那个自己亲手提拔起来的人,不会不收留他。
他只想安安静静的过一个普通富家翁的日子。
有些艰难的将视线从地图上收回来,他觉得自己真的是有些老了。坐的时间久一些,腰背都会很酸楚。说起来他虽然一生领兵几十年,但其实身上没有受过伤。他经历了大隋从极盛到衰败的过程,却一直靠着敏锐的洞察力避开所有危险。
不过
今天例外
外面马蹄子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杨顺会的脸色随即变了变。他叫过来外面当值的亲兵,让他去看看队伍里出了什么事,还没来得及吩咐完,有一个穿铁甲的将领急匆匆的跑起来,气喘吁吁:“大将军,您之前派出去的那一千骑兵又回来了!”
杨顺会的脸色猛地一变,犹豫了几秒钟之后忽然一扭身,一拳隔空将房子的墙壁轰开一个洞,尘土飞扬中他已经冲了出去,人在几十米之外。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害怕。
但他很清楚一件事,这么多年来正是因为这种害怕时不时的出现,自己才能避开一次又一次的灾难。
但是显然,今天这种害怕来的太晚了。
“我想问你一件事。”
夜雨中,一个看起来神采很修长的年轻男人站在他面前不远处。就好像一个幽灵一样突然出现,从虚空中横渡过来,毫无征兆。杨顺会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从腰畔抽出来一个短铳抬手就打了一枪。
这枪声也是一个信号。
他身边有莱曼大帝派给他的一队屠神火枪手。
“连一个修行者的自尊都没了……在面对敌人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掏出洋人的火器,指望着的是洋人可以击杀修行者的子弹,而不是你自己的修为。这些年来你的转变看来还真是很彻底,不过……你要失望了。”
“这种子弹可以击穿任何修为之力,不受影响。”
子弹在方解面前掉落,那里挡着一柄横刀。很普通的大隋制式横刀,是方解之前从一个骑兵腰畔抽出来的。在了解了一个东西的可怕之处之后,而这个东西的数量有没有多到令人无力,那么其实已经不再可怕。
“可是,它不是万能的。”
方解随手将横刀丢掉:“在等着你的屠神火枪手?应该不会来了吧,我刚才借了你的一千骑兵,回大营第一件事就是冲击屠神火枪手的驻地,把他们全都宰了。那些火枪手不会怀疑自己的盟友,而且我也需要那些士兵纳一份投名状。”
杨顺会的脸色很难看:“你把慧基怎么了?”
他问。
方解叹了口气:“第二反应才是问你的儿子怎么样了,看来你还是爱自己多一些。你应该有这样的觉悟,不知道什么时候杀你的人就会出现不是吗?难道仅仅是因为我是方解,所以你就更紧张?”
杨顺会的心很乱,方解的话让他的心更乱。
“你觉得我不可能出现在你面前,但我来了。”
方解走到不远处的矮墙边,跳了一下坐上去:“我还不想杀你,你应该知道自己还有利用的价值。”
杨顺会转身,想朝另一个方向逃。
他发现自己逃不了了。
另外三个人,堵住了他所有的退路。
清脆的铜锣声在军营里响了起来,在夜里显得尤为刺耳。很快,各营的将领就被铜锣声吸引了过来。然后他们看到一个穿道袍的胖子,手里拎着一个铜锣使劲的敲打着:“大家快来看啊,你们的主将杨顺会就要死了!”
不少人围拢过来,手里都握紧了刀柄。
杨顺会自然有很多亲信,尤其是他的亲兵们在这一刻全都集结了起来,不管面对的是什么,他们的职责就是保护主将。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胖子项青牛敲打了几下铜锣后喊道:“杨顺会只是要死了,还没死。在他死之前,我代表你们问他几个问题吧。不要拿弓箭瞄准我,没用的噢……我是清乐山一气观道尊项青牛,你们的羽箭再多也杀不了我。所有穿铁甲的都给道爷凑过来,今儿咱们一块和杨顺会大将军聊聊天。”
第1153章 死得其所
这是一个很奇诡的场面,以至于让杨顺会心里充满了失望。
他手下有至少十万人马,这些人马还都是从长安城里带出来的,这些部将都是跟了他不止一年的人,其中甚至还有跟了他十几年的老部下。杨顺会曾经坚信,如果自己带着这些人征战遇到危险的话,这些人都能为了保护自己而去拼死。
他曾经很笃定的认为,这些手下都与自己生死同心。
杨顺会已经不是很清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自信的,他的手下虽然围拢过来但没有一个人出手维护甚至没有一个人出言呵斥,他竟然一点儿都不觉得惊讶,甚至没有愤怒。
也许,这种不自信是到了牟平城之后有的。也许,是从他收了洋人第一笔好处之后有的。
他环顾四周,发现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上都是漠然。就连跟了他时间最久的那几个老部下,也没有人表现出愿意为他一战的意思。而那些士兵们,那冷眼旁观的神情让杨顺会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
他笑了。
冷笑。
也不知道是在嘲笑那些手下,还是在嘲笑自己。
这些年来他不是没有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不是不知道下面人都是怎么议论自己的。自从那次洋人当街打人,老百姓蜂拥到他的将军府门前希望他能出头的时候,他下令士兵驱散百姓的那一刻,他就觉得士兵们看自己的眼神变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这个时候决定抽身而退的原因。他知道自己对这支队伍已经没有办法做到令人信服四个字,主将不被士兵们认可,在战场上这是多可怕的一件事?他知道自己打不赢这一仗,所以才想到逃避。一个迷恋金钱的人自然迷恋地位,若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又怎么可能愿意放弃自己的权势?
坐在对面矮墙上的那个年轻人杨顺会是认识的,在长安城的时候他和这个年轻人有过交集。他只是没有想到,多年之后当初那个才崭露头角的小人物,如今已经是中原这片天下最强大的那个人。
“我知道你是来杀我的,但你休想在杀我之前羞辱我。”
他看着方解说。
“原来你还有尊严。”
方解微微摇了摇头,似乎是对这句话有些不屑。
“我以为你的尊严早就已经被洋人买走了,没想到现在还剩下一丝。既然你还知道什么叫自尊,那么你就应该知道怎么死才是最有尊严的。不希望我羞辱你,首先是你不羞辱自己。”
方解说。
杨顺会愣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再次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局势。他能看出来围住他的这几个人,修为之强只怕都在自己之上,单打独斗的话尚且没有胜算,现在被人困住,想要脱身已经是不可能的事。
“尊严?”
他继续冷笑:“我曾经坚定地以身为一个杨家人而感到自豪骄傲,但是当我离开长安城的时候是以一种怎么样的狼狈?如果我当初没有离开的话,只怕我早就已经变成了一具枯骨。我为什么要为了那样一个朝廷而拼死?为什么要为了那样一个家族而效力?”
“人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
杨顺会忽然提高嗓音道:“可这个天下早就已经变了,杨家人还有什么能维持自己的尊严?在乱世之中我想着能好好活着有错吗?没错,洋人是给了我一些好处,为了养兵为了手下十万将士,我收下那些好处有错吗?”
他环顾那些手下:“你们这些白眼狼,吃着我的穿着我的用着我的,却还在背后骂着我,恨不得杀了我,你们难道才是对的?方解!”
他看向方解怒吼:“你不要跟我谈什么尊严什么忠诚!难道你对杨家人有忠诚可言?!我不知道你这样狭隘的思想是怎么来的,既然你不敬杨家人现在为何替杨家人出头?大隋都已经完蛋了,你为什么要替大隋出头?你的眼界太低了,你只局限在一国一族的关系中走不出来,你太狭隘!”
他大声道:“统治者是谁和大部分老百姓有关系吗?杨家人对我好我就是杨家的忠臣,杨家人对我不好我为什么还要愚忠?洋人对我好,我为什么就不能帮洋人做事?我只看到谁重视我,然后我为之报效有什么错?”
看着这个癫狂发问的人,方解竟然有一种连话都不想说的感觉。
“如果你能把眼界放高一些,你就不会看不起我了!”
杨顺会道:“你想想,不管是谁做统治者,只要对百姓好难道不就是个好的统治者?同族之人做皇帝未必是正确的,外族之人做皇帝未必是错误的。你对外族有成见,这是因为你没有看清楚这个世界!”
方解从腰畔将酒囊摘下来喝了一口,然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是来听你说一些话的,但不是这样的话。”
……
杨顺会张开双臂,语气变得激昂起来:“方解,你和这些人不一样,他们一辈子都只能是个追随者,因为他们自己无法成为开创者。你不一样,你已经开创出了自己的事业。所以你应该比他们看得更透彻。”
他大声道:“所谓的民族有意义吗?只有最狭隘的人才会去执着于什么民族。奥普鲁帝国的人只不过是外貌和我们不同而已,但是那些人适应新的东西远比咱们要快。现在大部分洋人的将领都能说汉语,他们尚且不认为这是一件下贱的事,为什么你们就要认为和洋人相处就是一件下贱的事?”
“洋人已经适应了新的环境新的生活,为什么咱们就不能?”
他一边说话一边观察方解的反应,还有四周那些部下的反应。见方解没有阻止他,他以为自己的话有了作用。
“你想想,洋人的进入会带给我们什么,绝对不仅仅是坏处!”
杨顺会道:“洋人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他们的社会发展才是正确的。只要不把洋人的到来看做是一场侵略,那么接受起来就没有那么难了。你可以这样想……洋人不时来侵略的,而是融合。在这场融合之中,洋人学习我们的长处,我们学习洋人的长处,最终就能成为一体。到时候,百姓已经适应了新的生活新的身份,会在反抗吗?!”
“不会!”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充满了震撼:“到时候,百姓活的幸福就会忘记统治者不是汉人。”
他喘息着,为自己这番辩解而满意。
说实话,他最初也确实不能接受洋人,但是随着看到洋人的强大,随着他越发的享受优越的生活,他开始变得不再抵触。他是真的这样想,不管是谁做皇帝,只要自己还能保证地位就没关系。
他认为,自己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不只是洋人的错。如果汉人不反抗的话,那么自己也就没有必要抛弃现在的权势地位。他即便不再领兵,也会成为一道总督那样的人,在洋人的朝廷里有着很重要地位。毕竟洋人要想控制这片大地,少不了汉人支持。
“你这些话,对你的手下说过吗?”
方解问。
杨顺会摇头:“我不需要跟他们解释,他们早晚会看清这些。”
方解笑了。
怒极而笑。
“我不想跟你解释什么了,也不想跟你辩论什么了,因为你我之间已经没有什么话好说。我本想着若是你心里还有残存的那么一丝丝良心,我也能从你这里得到一些帮助,比如洋人的军队配置,比如莱曼为什么会不怕修行者……但是现在我放弃这些念头了,因为我发现和你说话真是一件很恶心的事。”
方解道:“现在你可以反抗了。”
“你们这些人,难道真的要看着我被杀?!”
杨顺会看向那些老部下,大声嘶吼了一句。可是那些人依然没有任何举动,只是攥紧了拳头眼神里释放着自己的怒火。
“如果你不喜欢这样,我可以改过来。”
杨顺会发现了什么不妥,立刻转换了语气:“毕竟我是汉人,我骨子里流着的是汉人的血。对于洋人来说我更多的只是在利用他们,但我对于自己的族人来说,我心中都是挚诚的感情。我可以带着这十万兄弟转变,我可以带着他们去和洋人开战。你到了现在这个地位应该很清楚,有些时候利益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没错。”
方解点头:“利益才是最重要的东西,但不是你的利益。”
“你不是想更多的了解洋人的事吗?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修行者不能杀死莱曼吗?”
杨顺会急切道:“这些我都可以给你答案。我可以跟你保证,整个中原的汉人也没有一个人比我更了解莱曼,更了解洋人。你想想,杀我你得不到什么,但如果我愿意带兵帮你,你得到的就是巨大的实惠。”
方解招了招手,示意之前那个带着一千骑兵护送杨才平的将领过来,然后低低地说了几句什么,那将领显然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离开。杨顺会一直紧张的看着他,不知道方解要安排什么。
“我对你已经没有兴趣了。”
方解道:“我来之前曾经说过,我要亲手剜出来你的心看看是什么颜色。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你的血会脏了我的手。既然你那么喜欢洋人的东西,那么信服洋人的武器,我就给你一个死得其所的机会。”
这句话说完之后,杨顺会忽然发现不少士兵手持火器围拢过来。他不知道,这些火器都是那些屠神火枪手的。
至少一百多条火铳瞄准了他,拿着枪的人都是他的士兵。
“用洋人的东西来了结你,对你来说似乎不算什么难以接受的吧。”
他举一只手,那些手持洋人火枪的士兵们随即往前挤压,将杨顺会可以活动的区域压制的越来越小。
“感受一下你自己所说的伟大吧。”
方解将抬起来的手往下一压,那些骑兵随即开始将火铳端起来,瞄准了杨顺会。
第1154章 你要跪着
杨顺会的眼睛瞪的很圆。
他想到了自己的部下已经不再和自己是一条心,却没有想到他们会对自己举起武器。也真是一件足够讽刺的事,曾经自认为爱兵如子的将领被他的士兵围住,用洋人的火器瞄准着他的身躯。
“你们敢下手吗!”
他怒问。
眼睛里都是血丝。
“他们不是不敢,只是还有些不舍罢了。”
站在不远处的方解看着狰狞的杨顺会说道:“他们都是军人,也是你一手调教出来的军人,所以你应该知道他们没有什么不敢去做的事,只有能不能,愿不愿。到现在为止他们心里还念着旧情,而你却把他们带进万劫不复的深渊。如果我今日不来,你就会带着他们去进攻凤凰台,到时候,他们这些人将永远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这番话之后,士兵们开始变得躁动起来。
杨顺会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方解,我早就知道你是个手段很高明的人,现在才知道终究还是看低了你。你想杀我,想夺我的兵权,却不自己动手而是让我的士兵们对我动手,只要他们杀了我,他们就没有办法不跟着你了对不对?高明!”
他挑了挑大拇指。
“你敢和我决一死战吗!”
他大喊。
歇斯底里。
“为什么你现在愿意死战了?”
方解忍不住问:“之前你想着的是决一死战吗?当你发现你已经无路可走的时候,才开始想要一种体面的死法?在你和洋人交易的时候,你就已经注定了不会体面的死去。”
杨顺会暴怒的吼了一声,双拳攥的那么紧:“方解!你就是个卑鄙小人,你用这样的手段杀我,一点儿都不光明磊落!你不是自诩有民族气节吗,那好,你就和我这个叛徒打一场,最好你手刃了我!”
“我来!”
站在后面性子最憨厚老实的石湾都看不过去了,他大步走到方解前面指着杨顺会怒道:“我一直觉得你儿子废物,现在才知道他比你强一百倍一千倍!他尚且知道什么是情义,而你已经彻底丧失了人性。在面对危险的时候他想到的是和你同死,你能做到吗?”
杨顺会被石湾的话震的身子摇晃了几下,脑海里不由自主的出现了儿子杨才平的样貌。他不知道杨才平被石湾放走了,听石湾的话他确定杨才平已经死去。到了这个时候,那种悲伤绝望和愤怒,占据了他的心。
“你杀了我儿子!”
他狂吼,双拳猛的同时击出。
他和石湾之间相隔足有三十米,这个距离即便是大袖子出手,对方也有一定的时间反应,更何况的石湾的修为丝毫也不弱于他。只是石湾几乎没有与人交手的经验,所以和身经百战的杨顺会差距只在此处。
“我来。”
方解单手一拳,震开杨顺会的内劲后对石湾说道:“这个人终究还是我来杀的好,虽然大隋已经没了,但我出手和你出手的意义不一样。”
他缓步走向杨顺会。
“来吧!”
杨顺会双脚在地上猛的点了一下,身子在蹬起来的尘烟中暴飞了出去。在急速向前的途中,杨顺会双拳再次击出。他出手的方式和其他修行者有些区别,一般来说很少有人会双拳齐出,那样看起来怎么都有些别扭奇怪。
可这怪异的姿势后面,藏着的是杨顺会每一击都拼尽了全力的释放。
“曾经你是我面前的一座大山。”
方解举手投足之间将杨顺会的攻势化解,眼神里有些淡淡的悲伤:“那个时候在长安城,看到你这样的大将军心里总是充满了敬畏。无论如何,大隋的骄傲是你们这样的人靠自己的本事打出来的。没有你们这样的优秀将领,大隋的威严也不过是一句空话而已。那个时候,我真心的敬畏你们。”
“我曾想过,若还要从军,将来便做到和你们一样,成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脊梁……我没有想到的是,你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摆了摆手,驱赶蚊虫似的将杨顺会的内劲拂开:“你这样的人最大的可恶之处就在于,弯了自己的脊梁之后,还想让更多的人也如你一样。”
杨顺会哪里还有心思去理会方解话里的意思,他就好像一头发了疯的公牛,只顾着将面前的敌人撞死。他一拳一拳的攻出去,磅礴的内劲好像浪潮一样一浪一浪的席卷至方解身前。而方解化解他这连绵不尽的攻势,似乎也一点儿都不吃力。
“你已经不行了。”
方解的话就好像刀子一样戳在杨顺会的心口:“你也许从来没有想过,当你自己都在心里看不起自己的那一刻,你的修为也不可能再有进境。因为连你自己都厌恶自己,这厌恶就藏在你心里最深处。”
“去死吧!”
杨顺会高高跃起,在半空中双手握在一起狠狠的往下一砸。
这凝集了他全部修为的一击,石破天惊。
……
方解单手向上一举,托住了杨顺会这看起来重如山岳般的一击。
“愤怒?”
方解冷笑着,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手掌虚张然后猛的一握。
噗的一声,半空中的杨顺会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使劲攥了一下似的,身子都变得扭曲,他忍不住喷出来一口血,也不知道是被这一下捏的重了,还是之前的怒火攻上了心头。喷出一口血之后他的脸色变得极差,惨白的放佛在一瞬间被人剥去了所有的生机。
方解的手虚空里一甩,杨顺会的身子就好像炮弹一样飞出去,狠狠的撞击在那座破旧房屋的墙壁上,直接砸出来一个窟窿,他整个人穿破了墙壁之后钻进屋子里,然后没多久又从房子的另一侧墙壁里撞了出来。
碎裂的砖石纷飞。
方解没有给杨顺会任何喘息的机会,这么多年来与人交手让方解深深的记住一件事。不管自己面对的敌人是强大还是弱小,开始出手之后就不能留下余地。一旦给对方哪怕一丝一毫的喘息之机,那么死的就有可能是自己。
这样一种经验背后,藏着的是怎样的艰辛人生?
还没容得杨顺会睁着渣站起来,方解快不过去,一个侧踢直接踢在杨顺会的脸上,这一下看起来极重,但方解收了内劲,只是单纯的靠着肌肉的力量将杨顺会震飞了出去。可即便如此,以方解的肉身之强大这一击换做普通人早就被踢碎了脑壳。
杨顺会的护体内劲,居然挡不住方解实打实的肉身攻击。当修为到了杨顺会这个层次,护体的内劲已经坚固到了堪比岩石的地步。就算是寻常的强弓硬弩,也对他没有一点儿伤害。普通的武器,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即便是床弩,只怕也破不开他的护体内劲。
但是这一脚,几乎要了杨顺会的命。
他的左脸被方解的脚踢中之后,身子以一种令人震撼的方式迅速的倒下去,脑壳狠狠的撞进了地里之后没有停下来,而是变成了铁犁一样,在地面上犁出来一条挺深的沟。这一下暴击,让那些围观的士兵们全都被震撼了。
脑袋撞进了地里然后朝着一边滑出去,地面上留下的深沟是他脑壳犁出来的。
“我不想说什么代表所有被洋人欺压羞辱过的汉人来杀你。”
方解走过去拎着杨顺会破破烂烂的衣服把他提起来,单臂举过头顶然后猛的往地上一砸。
嘭!
杨顺会的身子直接镶嵌进了大地之中,激荡起来的尘烟碎土往四周激飞。
“我没有资格代替任何人来杀你,他们对你的仇恨也不应该由我来解决。我杀你,只是代表着我自己。”
方解抓着杨顺会的脚踝将其再次提起来,头朝下的杨顺会此时的姿势狼狈的令人心里发紧。这样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大人物,这样一个在地方上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此时就好像一条蛆虫,只让人恶心。
方解把杨顺会掷出去,然后走到一个士兵身前,伸手将那个士兵手里拎着的小布袋子拿过来。这个布袋子显然是用很特殊的材料制成,触手有一种很沉重厚实的感觉。方解拎着这个小布袋子走到杨顺会身前,然后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往外倒。
那里面装着的,是屠神火枪手的子弹。
一颗一颗的子弹落在杨顺会身上,就好像晶莹剔透的雨滴落在人身上一样。但是,这种子弹有着雨水无法相比的腐蚀力。才一接触杨顺会的身躯,杨顺会立刻鬼哭狼嚎一般的喊起来,似乎在承受着无法体会到的痛苦。
那些子弹,如烧红了的铁球掉在积雪上似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杨顺会的身体里钻。单颗子弹的威力也许无法杀死这个级别的修行者,可至少几十颗子弹落在他身上,那种被腐蚀的疼可想而知。
很快,就有子弹钻进了他的肉里。
“是不是觉得很难受?”
方解面无表情的说着:“如果任由你在东疆继续作恶,那么就会有更多的修行者被这样的子弹杀死。他们之中或许有很多人和你一样,有自己的妻儿。他们为了保护妻儿而战,斗你为了自己而屈服。即便是这样的死法,对他们来说都不公平。他们这样战死,荣耀!你这样死去,丑陋。”
“我本想切开你的胸膛看看你的心是什么颜色。”
方解摇了摇头,声音很轻但语气极重地说道:“现在不用看了,因为我确定它是黑色的。”
子弹融进了杨顺会的身体里,腐蚀着他的内脏。杨顺会的嘴里不断的有黑色的血溢出来,居然还冒着热气,可想而知他此时体内的痛楚有多诡异可怕。杨顺会不是没有见到过修行者被这样的自大射杀,因为这几年来想杀他的修行者都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莱曼派给他的屠神火枪手,在他的府里就不止一次的击杀修行者。
“这场战争胜利之后,我会在牟平城修建两座塑像。一座站着的,象征着汉人的不屈和坚强。一座跪着的,面向站着的人……是你。”
方解不再去看他,就好像多看一眼都会影响自己的心情似的。
“你永远都不会翻身,因为不管是现在的人还是后世的人,都不会忘记你曾经做过的一切,你加之于百姓身上的疼,现在都回来找你了。”
第1155章 我不用你们
廖生从杨顺会之前住着的屋子里出来,对方解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杨顺会显然是个做事谨慎的,他肯定和洋人有通信往来,但一封都找不到。如果不是没有随身带着,就是都已经销毁了。”
坐在小院子里的方解抬头看了看,天空中已经没有雨丝继续垂下来。
“不用找了。”
他摇了摇头:“杨顺会这样的人,是不会得到莱曼真正信任的,所以也不会从杨顺会这里找到什么能破界莱曼不怕修行者的秘密。这秘密对于莱曼来说至关重要,莫说杨顺会,便是奥普鲁帝国的那些勋贵只怕也没什么人知道这秘密。”
“这些兵怎么办?”
项青牛看着那些远处还没有散去的士兵,他们显然格外的迷茫。当初杨顺会带着他们离开长安城的时候,告诉他们要去东疆戍边,现在杨顺会死了,这两卫战兵在东疆也成了人人唾弃的队伍,他们的未来似乎一片灰暗。
其实之前他们举着火枪最终也没有对杨顺会开枪就能说明一些,他们的内心深处都充满了矛盾。杨顺会确实对他们不错,从不曾克扣过他们的饷银。可是,却让他们背负上了难以承受的骂名。
牟平城里生活的那一段时间,对于他们每个人来说都是记忆中永远难以抹除的污点。
方解起身,缓步走到那些聚集在一起的将领们面前。这两卫还顶着大隋战兵头衔的将军们看到方解走过来,立刻站直了身子停止交谈,将视线都停留在方解身上。他们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迎接怎么样的一种命运,而他们却有些无力的发现自己无法选择。
“你们可以回家。”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说道:“对于你们来说,东疆永远都不是能开心起来的回忆。东疆的百姓,因为杨顺会对你们也没有什么善意。所以我不苛求你们会拿起兵器和我一起抵抗洋人,倒是更希望你们早点回去和家人团聚。现在中原已经太平下来,你们若想脱了戎装回家耕田种地,地方官府也会安排。”
“我们……”
一个将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后面该说些什么。
“我确实想过带着你们回到战场上,让你们重新把军人的尊严拿回来。”
方解的眼神在那些将领们的脸上扫过:“不过……说句一点也不矫情的话,我信不过你们……战场上最重要的莫过于信任两个字,为将者要信任自己的部下,士兵要信任自己的主将。若是彼此之间没有了信任,那么无论面对多孱弱的敌人都有可能战败,更何况这次面对的是武器比我们先进的洋人。”
“这话你们可能不爱听,我也知道不顺耳。”
方解昂起下颌,语气越发的沉重起来:“但我必须为我部下几十万将士们负责,也必须为东疆数以千万计的百姓负责。如果我用了你们,而你们却最终令我失望了,那么到时候损失的也许还要加上我的那些士兵们。我背负不起这么大的责任,所以纵然我心疼可惜你们这十万精锐的战力,却还是不敢用你们。”
“说的再简单些。”
方解直言道:“就因为你们是杨顺会的兵,我不敢用。”
他说完这番话的时候,那些将领们的脸色已经变得极为难看起来。其中不少人攥紧了拳头,看着方解的眼神里都是怒意。他们没有想到方解会说出这样直白伤人的话,所以想反驳想辩解,但所有人又都因为方解那句因为你们是杨顺会的兵而觉得心里充满了耻辱。
“就这样吧。”
方解摆了摆手:“我只是来杀杨顺会的,我知道你们其中也曾有人为虎作伥,但我没有时间继续追查,因为我要赶回自己的队伍中。我的水师正在和洋人的水师激战,我的部下正在凤凰台苦苦坚守,这个时候他们更加重要。当然,我也知道你们其中大部分人和杨顺会不一样,你们之中大部分人没有和洋人勾结,所以未来的路你们自己去选择吧。”
方解指了指外面:“认为杨顺会没错的人,今日之后若是还在这东疆战场上遭遇,咱们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若是认为杨顺会错了的人,摆脱不要给我添乱,回家去吧。”
“王爷这话说的太伤人!”
一个杨顺会手下的将领迈步出来:“王爷说信不过我们,我们真的生气。可是转念一想,这又怪的王爷吗?”
他忽然转身,抽刀立劈将身后站着的一个将领劈翻在地:“军中有败类我们比王爷你清楚,但你不能因为军中有败类就以为我们全是败类!弟兄们,杀了那些败类,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随着他这一声喊,不少人开始出手。
将领之中显然有那么几个人是他们共同的敌人,虽然之前他们没有约好,可一发动起来,全都围攻那几个人。因为众寡悬殊,那几个将领虽然抵抗但很快就被杀死。紧跟着其他的将领开始招呼自己的手下士兵,去抓捕死去那些人的亲信。
方解站在一侧,没有离开。
只是静静的看着那噪乱的场面。
“你真奸诈。”
项青牛凑到方解身边,悄悄挑了挑大拇指:“当世第一奸诈。”
……
“王爷。”
最先动手杀人的将领大步过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后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卑职高存茂,愿意追随王爷战场杀敌!我知道王爷说信不过我们是真的,换做是卑职的话,只怕也不敢用我们这些人,毕竟在牟平城这些年,连老百姓都在背后戳我们的脊梁骨,我们哪里还站得直?”
“但是今日,我们不想成为王爷说的那种人。我们从不怕死,我们怕的是和杨顺会一起背负骂名!都是中原的大好男儿,我们只是运气差跟错了人,但不能骂我们根骨里就是叛徒败类!我们不是!”
高存茂大声道:“请王爷给我们一次机会,让冬季的百姓们看看,我们这些人也有决死之心,也可保家卫国!”
方解故意迟疑了一下,然后深深的吸了口气:“我不能断了任何人报效民族之心,也不能阻止任何人想证明自己的行动。这样吧……你们选择了站出来,那么我也给你们足够的信任。高存茂,现在你就是这支队伍的最高指挥官,暂行大将军职权,这些将领这些兵你领着,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我不会插手。”
方解提高声音道:“但我有一句话要忠告你们,不能蛮干。你们每一个人的命都比洋人的命值钱,杀死洋人保住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我不需要你们去战场上赴死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你们要用一场一场的胜利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手指东方:“这仗,你们自己去打!”
“王爷还是不信任我们?!”
高存茂等人急切道:“王爷应该给我们一次机会,让我们证明自己!”
方解笑了笑道:“我说了,证明自己不需要跟着我,需要的是杀洋人。你们不但要证明给别人看,也要证明给自己看。从今天开始,你们这支队伍就是我黑旗军的盟友,战场,我可以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你们,你们也可以把后背放心大胆的交给我。”
他大声道:“我这次亲自带着黑旗军所有队伍不远万里从长安城而来,不将洋人赶出东疆,我是不会回去的。我希望你们和我一样有此决心,指天指地,无愧于心!”
高存茂等人被方解说的热血沸腾,纷纷抱拳。
“王爷放心!我们会用自己的血来洗刷自己的耻辱!”
“王爷,咱们战场上并肩作战!”
群情激昂。
方解抱了抱拳:“就此别过吧,只愿他日再相聚之时,诸位兄弟们都在!”
“愿他日再相聚,兄弟们都在!”
众人抱拳!
……
“你对这十万人的队伍,居然真的不动心?”
项青牛骑着马翘了翘屁股,虽然马鞍子上面包了一层棉布,可对于他来说骑行这么远的距离,终究还是一种折磨。骑马看似威风八面,其实真不是一件令人舒服的事,时间长一些,两条大腿的内侧就会磨破了皮。
“动。”
方解的回答很直接简单:“但我知道这支队伍不能带在身边,我和他们说的那些话不是假话,我确实信不过他们。战场上,他们需要支援的时候我不会犹豫。可这和带在身边是两码事,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导致满盘皆输。他们跟着我也不会觉得信服,还不如让他们自己去打。”
“反正我要这些兵的目的,就是增强实力和洋人交战,现在他们也正是去做这件事了,带不带在身边都一样。”
项青牛摇了摇头:“军武上的事我不懂,只是觉得你每天想这么多事,还要想的这么细致缜密,累不累?”
“不累。”
方解摇头笑了笑:“你可能不理解,当你做的事和你的兴趣或者说目标一致的时候,其实并不辛苦。我也喜欢这种将所有事都算计到,等到事情发生的时候都按照你的推测去进展的感觉。”
“自恋!”
项青牛白了他一眼,不过倒是真心的佩服方解。方解的脑袋里所想的事,比他要多几十倍几百倍。
“现在杨顺会也杀了,咱们是去和散金候汇合还是直接去凤凰台?”
“凤凰台。”
方解道:“东疆战局的最重要之处便是凤凰台,那里是楔进了洋人队伍后面的一根钉子,足够长足够粗。只要凤凰台在,在东楚的洋人和在东疆的洋人想要联络,就比走凤凰台要慢上至少一倍的时间。有凤凰台,洋人控制的区域就不能连成一片。所以,洋人接下来的进攻重点也会放在凤凰台,说不定我会在那儿和莱曼相见。”
“我挺期待的。”
这五个字是项青牛说的。
“如果真是能和莱曼直面,杀了他,这一战就会比预料的早结束很多很多。”
方解舒了口气,想到之前杨顺会临死之前说的那些话,那种嘴脸,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发凉。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叛徒内奸,这是人性格里的东西无法改变。如果东疆之战再不快点结束的话,这样的人还会越来越多。
第1156章 让沐广陵接驾
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是一个黄昏,方解正坐在一艘小船上顺流东下。
不得不感慨于骁骑校这一整套完整的且极有实效的联络方式,所以在方解身在大军之外的时候也能随时取得联系。陈孝儒在当初大内侍卫处秘密联络方法的基础上加以改进,再加上方解基于前世一些东西的指点,骁骑校办事的效率之高令人震撼。
“咱们的水师胜了。”
廖生将密报递给方解:“段争和郑秋两位将军联手指挥,水师大胜。不过最主要的缘故还是那些江湖客的出手,彻底扰乱了洋人水师的指挥。洋人水师中的屠神火枪手数量确实不太多,而且都在那个将领身边。”
“损失如何?”
方解问。
廖生详细回报了一遍后说道:“损失不是很大。另外……从长安城运过来的陨石,估摸着最少还要两个月才能到东疆。燕狂将军不得不选择最平坦的大陆走,货通天下行的船只能在长江岸边等着,消息传过来的时候还没登船呢。”
方解点了点头:“这个不用急,也急不来。”
他想了想吩咐道:“你去联络一下在牟平城的骁骑校,吩咐他们开始暗杀城里的洋人,身份越高的越早下手,杀人之后就把尸体在高储蓄悬挂,让牟平城的百姓都能看到。牟平城现在是洋人势力最稳固的地方,必须撬动了它。”
“喏。”
廖生应了一声后说道:“纳兰将军的队伍袭击了沐府的粮仓,回撤的时候沐府的人马追了上来,两边却都没有立刻交手的意思。不过这样一来,粮食就被拖住在半路上。沐府的人应该是在等援兵,而纳兰将军一旦撤走就会被沐府兵从后面追着咬,局面不是很好。”
方解吩咐道:“急调陈定南的骑兵去驰援,现在陈定南和陈搬山的队伍距离纳兰最近,骑兵用最快的速度赶过去最多只用六七天。让陈搬山带着大队人马继续往凤凰台走,路上遇到洋人的队伍就地解决。他们这一路上不会碰到洋人的主力,所过之处的据点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拔了。然后骁骑校要把这些消息最大化的散播出去……我需要让东疆的百姓们一次一次的不间断的听到这些好消息。”
廖生想了想,随即明白了方解的意思。
现在东疆不缺抵抗洋人的兵力,但缺振奋人心的士气。方解一直在担心的就是百姓们逐渐适应被洋人统治的生活,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战争将会变得越发艰难起来。如果连百姓都把这场仗战争视为毫不关己的事,那么战争的进展将会变得越发缓慢。
只要不断有取胜的消息散播出去,百姓们就会觉得距离胜利越来越近。
“还有。”
方解想了想后继续说道:“派人去告诉散金候,接管山海关。不管山海关里的守军是愿意抗争的也好,还是不愿意抗争的也好,山海关都是大军回去时候最重要的通道,不能放在外人手里。”
“散金候的队伍,按照制订好的计划进军,给沐府施加压力……让陆封侯带着人马兵围镇海……逼着追击纳兰的沐府兵不得不回撤。镇海是沐府控制下最重要的城镇之一,只要镇海丢了,沐府的控制就会被截断……陆封侯不必拼尽全力的去攻打,只要围住镇海就够了。”
“喏!”
廖生将方解的话记在纸上,然后又在心里默默的背了两遍。
“这个时候我不愿意和沐府交手,毕竟在现在这样的战局下自己人打自己人,对洋人来说才是最有利的消息。但是,我也不能让沐府兵拖住了我的腿脚……让散金候在陆封侯围了镇海之后派个有分量的人去沐府直接见沐广陵,如果沐广陵敢对使者下手,让使者告诉沐广陵只要他死了,镇海城里的三万沐府兵就是陪葬。”
“喏。”
廖生用炭笔记着,写字的速度很快。
“以我的名义通告整个东疆,黑旗军欢迎所有愿意上战场和洋人交战的人来投奔。只要是想杀洋人的,我不问出身,不问之前的有没有什么罪过,只要是战场上肯拼命,过去的事既往不咎。另外,通告东疆的江湖客,只要能手里提着十颗洋人脑袋来的,也不计较他们之前犯过什么过错。”
“主公,这是不是太宽松了些?”
廖生有些担心地说道:“那些黑道上的江湖客,手里都不干净。”
“他们以后也不会干净。”
方解道:“我这样宽松,不是以后对他们宽松。现在如果还对他们那般的严酷,只要被咱们抓住就处死的话,他们之中会有不少人被这样的严酷逼到洋人那边去做走狗。杨顺会身边的那些人就是如此,杀不尽他们,他们就是祸害。与其这样,不如让他们去杀洋人,拿十颗人头换自己的命。”
“如果不去争取这些人,他们潜藏在暗处还是会祸害百姓。”
廖生懂了,点了点头:“属下这就去做。”
“去吧。”
方解摆了摆手:“再派人去告诉纳兰,我在凤凰台等他回来。”
廖生答应,然后从小船上一跃而起,落在另一艘小船上,那撑船的人将船儿掉头,往远处去了。
……
距离凤凰台越来越近,方解竟然心里有一些紧张。说起来,带兵征战天下这么多年,无论面对多强大的敌人,方解都很少会有紧张的情绪。他总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有冷静才能找到敌人的弱点。
这次不一样。
虽然以往方解每一次决战都是赌上所有,但那个时候的所有和现在的所有相差太多了。现在方解赌上的,是黑旗军近乎七成的兵力和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地位。
小船在秀安城靠岸,方解一行人离开了水路开始往凤凰台进发。从秀安登陆之后,一直往东南方向走,这条路其实就是当初赤眉军走的那条。从这里往东再走一百多里就是十里峡,赤眉军被沐府兵埋伏的那个地方。穿过十里峡之后再走几百里,就是凤凰台。
路过秀安的时候,方解看到了一件怪事。
秀安城门外面悬挂着一具尸体,看起来已经有些日子了,尸体长期的风吹日晒已经严重的变形,几乎分辨不出原来的模样。
他问一个路人,那是谁。路人回答,那是秀安县的县令,沐广陵的人。据说此人带着县城的衙役抓了几个赤眉军的家眷处死,想威慑那些绿林上的人不要和沐府作对。结果当天晚上他就被人杀了,挂在城头。虽然还不知道是谁下的手,可城里居然没有一个人觉得这件事做错了。
听到这句话,方解就知道东疆已经变了天。沐府曾经在东疆有着无与伦比的控制力,便是大隋朝廷都无法插手东疆的事。沐广陵就是东疆的土皇帝,几乎所有的地方官吏甚至边军将领,都出自沐广陵的任命。
现在,百姓们已经开始厌恶沐府了。
其实这归结于,纳兰定东打的舆论战。从一开始纳兰定东就没有选择对沐府退让,而是很强硬的摆出和沐府对立的势头,然后不停的派人在百姓们中宣传沐府的可恶之处,自从赤眉军那件事之后,沐府的名声算是烂透了。
“纳兰做了很多。”
方解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当初我派他带兵来东疆,只是因为他和北辽族的关系,再加上他确实有领兵之才,所以才会冒险将十万人马给了他。现在看来,倒是我自己低估了他……不但稳守凤凰台,还将东疆百姓原本对沐府根深蒂固的信任和敬畏,已经扒皮一样扒下来不止一层。”
到现在为止,他亲自选派的将领都比他预期中更好的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陈定南本来不是方解专门指定平定云南道的人,最初方解任命的将领是陈搬山,因为相对来说,陈搬山更加的稳定。谁想到后来陈搬山出了事,陈定南接手,结果迅速的把云南道南燕的余孽清除,并且威震纥人,云南道能这么快稳定下来,陈定南功不可没。
宋自悔,字定西。
方解还不知道的是,他在西边做的事,分量已经大到影响狼乳山两侧东西方势力的对比,甚至已经改变了整个草原的布局。也许再用不了多久,宋自悔的那些成功所产生的影响就会变得更大。
纳兰定东
这个人给方解带来的惊喜很多很多。
非但有勇而且多谋,东疆现在的局势对黑旗军这样有利,全得益于纳兰定东的策略。
“廖生。”
方解将廖生叫过来吩咐:“派人传我的命令,纳兰定东升为正三品大将军,封一等侯……他部下所有将领,全部升一级,俸禄加倍。所有在东疆做事的骁骑校,升一级,俸禄加倍。”
廖生连忙点头,然后记下来。
“让散金候以朝廷的名义给沐广陵写一封信,告诉沐广陵从即日起黑旗军各军要征用地方粮仓的粮食,沐广陵不是在意自己的地位吗,那我就让他继续在意。他现在坚持的还是大隋的国公之位,那就什么事都拿到官面上来说。如果沐广陵不乐意,那就是不尊朝廷号令,我亲自和他去谈。”
“喏。”
这几日方解不断的下令,虽然人不在军营,但指令却更加密集。
“算了……”
方解忽然摆了摆手:“我先不去凤凰台了,纳兰最少还要二十天才能回到凤凰台,我先去沐府。”
“沐府?”
廖生一怔:“就这样去?”
“不,给他足够的面子。”
方解道:“东西都在水师大船上带着,派人传令水师在陆丰城靠岸,我要带我的亲兵营去沐府。”
“喏。”
廖生犹豫了一会儿后问道:“要不要先发个公文?”
“嗯。”
方解点了点头:“不但发公文,派人先行知会沿途州县郡府,就说我代表朝廷要面见沐国公,把这件事宣扬出去。派去的人要清清楚楚的告诉沐广陵,让他在家里等着迎接朝廷圣使。”
廖生从方解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玩味,他忽然心里有些激动……这次,对沐府来说真不是一件好事啊。
第1157章 你看看行不行
沐府所在地方,在东疆的地位无异于中原的长安城。
自从大隋朝廷无法再控制地方之后,沐府的地位变得越发的高了起来。当初沐广陵本意是要率领养精蓄锐几十年的沐府兵向西,进入山海关后和那些中原豪门去争一争天子之位。沐广陵觉得自己和那些人最大的区别在于,他在东疆一直在做的就是天子之事。
没想到的是,奥普鲁帝国的人从大海另一侧而来,船坚炮利,号称天下第一的东楚水师只一战就全军覆没。东疆赤裸裸的暴露在洋人的火枪火炮面前,在这个时候沐广陵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第一次选择。
他放弃了准备多年的西进,而是带着沐府兵抵抗洋人的入侵。
在那个时候,东疆的百姓们真的把沐广陵看做了皇帝一般的人物。沐广陵就是东疆的救星,就是百姓最坚实的靠山。
转变
来自于蓬莱岛那一战。
五千沐府兵在蓬莱岛上血战月余,无一人生还。他以为自己的独子沐闲君也死在了那场注定了会写在史书上的战役,所以变得性格暴戾孤僻。为了延续沐家的香火,他打算将同族沐自欢的长子要过来,结果这又滋生了沐自欢的野心。
以至于,沐自欢竟然敢铤而走险刺杀他。
结局当然是注定的,沐自欢怎么可能杀的了名震天下的沐广陵?
守城的别将站在城墙上回头往城里看了一眼,大街上都是一队队巡逻的甲士。他心里有些迷茫,不知道国公爷到底是在担心什么。先是前阵子将这座大城的名字改为沐府城,然后下令宵禁。
现在即便是大白天,城里大街上最多的也不是百姓而是带甲持刀的士兵。
国公爷似乎变了,变得更加让人不能理解。前阵子沐自欢刺杀他的时候,他先是一掌拍碎了沐自欢的脑袋,然后下令屠尽沐自欢一族。更是亲手将沐自欢的长子剜心,然后把那颗心让厨子烹制了下酒。
曾经,国公爷给他们的印象都是温厚慈善的,不仅仅是对他们这些将士,对那些来投奔的江湖客也一样。要知道整个中原,也就只有沐府门客三千。可是现在,国公爷最恨的就是那些江湖客。
非但将府中养着的门客全都驱逐,更是严令沐府城中不许任何江湖人士出入。
这样前后巨大的反差,让所有人心里都一阵阵的发紧。
守城的别将长长的叹了口气,其实心里也明白一些。这些日子黑旗军那个叫纳兰定东的人越发的咄咄逼人,非但明目张胆的抢夺沐府的粮草,甚至已经逐渐取代了沐府在东疆的地位,成为抗击洋人的中心。
可这怪谁呢?
这个别将不知道。
按照道理,他应该和沐广陵一样,对黑旗军的人恨之入骨才对。但他真的很迷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去恨谁。
城门依然准时打开,可城里的人很少出去,外面的人也很少进来,所以城门显得很冷清,和以前车水马龙的场面相比,如同不是同一个世界。曾经的沐府城是东疆最繁华的地方,每天进出城门的人都要排起长队。
外面响起了铜锣声。
别将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了,那是有大人物到来的时候前队开路的铜锣声。前几天的时候他就接到了沐府里传来的指令,说是黑旗军首领已经被封王的方解要来沐府城。这无疑让本就紧张的士兵们更加紧张,谁都知道,方解和沐府的恩怨。谁都知道,现在的国公爷有多恨方解。
在前面开路的是四百五十骑骁骑校精骑,穿着深蓝色的锦衣,披着大红色的披风。后面则是一列车队,也不知道那位早已经名动天下的王爷坐在哪辆马车里。再后面则是至少数千人的骑兵队伍,从城墙上看过去就是一条黑色的长龙。
守城的别将看得出来,这支纯粹的骑兵队伍有多强悍。
城墙上的守军全都紧张起来,有人下意识的握紧了硬弓手却在颤抖。城门大开,站在城门外的是沐府的许多大人物,但没有一点意外的是,沐广陵没有出现。
沐府似乎表现出了很大的诚意。
黄土垫道,净水泼街。
大街两侧的树木上,全都缠上了喜庆的红布。
除了沐广陵之外,几乎沐府里面能排上号的大人物们都来了,一个个面容肃穆的站在门口,没有人笑。
别将深深的吸了口气,对那个紧张的居然端起硬弓瞄向外面的士兵呵斥了几句,然后顺着墙垛坐下来,闭上眼休息。
大人物们的世界,和我无关。
他喃喃了一句。
却没有醒悟,身为沐府的将领有这样的想法,其实已经很奇怪了。
……
方解是大隋立国二百多年来唯一的一位外姓王,所以身上那件紫色大科绫罗的王袍也不知道刺痛了多少人的心。方解喜欢穿黑色的衣衫,所以在长安城封王的时候他穿着的是一件黑色绣金龙的王袍。
但是今天,他穿的是严格按照大隋礼制所缝制的紫色王袍。
“见过王爷!”
门口站着的百十个官员齐刷刷的行礼,腰玩下来一大片。
站在百官最前面的,反而是一个身穿布衣的老者。看起来这人能有六十岁上下,很瘦,但精神矍铄。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一点儿浑浊都没有。偶尔间眼神流转,透着一股子能看破人心的锐利。
“草民沐清林代我家国公迎接王爷入城。”
他上前一步,垂首说话。
方解自然明白沐广陵这样安排是什么意思,让一个没有功名在身的人领衔迎接,似乎是在赤裸裸的质疑着方解的身份。到了现在这个时刻沐广陵还是不愿意让自己表现的软弱一分,此人的性格可见一斑。
“起来吧。”
方解脸色平静地说道:“你也姓沐,看年纪和沐广陵是同辈?”
沐清林看似恭敬声音却很清冷的回答:“草民只是国公爷收留的一个江湖闲人而已,因为为沐府做了些事,所以国公爷赐姓……倒是草民莫大的荣耀。”
“噢。”
方解点了点头。
原来只是个赐姓的家奴。
沐广陵想羞辱方解,倒是处心积虑。
“看来沐府真的是没人了。”
方解却不生气,只是语气极淡然的说了一句:“好可怜。”
沐清林的脸色猛地一变,抬起头去看方解,却见方解的视线也朝着他看过来,两个人的眼神相对的那一刻,沐清林感觉自己的心一阵狂跳。他下意识的连忙垂头,忍不住将修为之力布与掌心。
那一秒,他已经错觉方解要杀自己了。
但是很快他就惊醒,如果自己刚才没有扛住压力出手的话,方解就能名正言顺的处死他,然后挥军入城。传至天下,也是沐府的人在迎接方解的时候出手刺杀。对于现在已经风雨飘摇的沐府来说,这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
虽然方解带来的军队并不多,但沐清林看得出来,那些骑兵,个个身手透着的杀气都浓烈的让人窒息。只有身经百战的真正的杀人机器,才会有那样的气息。
沐清林的后背上都是汗水,他庆幸于自己刚才没有在压力下出手。
“请。”
他躬着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国公爷就在府中等候。”
方解忍不住多看了这个老人一眼,这个人的心境倒是平和的很快。刚才方解在悄无声息中以原界给此人施压,这个人居然能扛住而且忍住,殊为不易。
本来沐清林得到了沐广陵的指示,只许方解入城,不许方解随行的军队进来。可是在见到方解的那一刻,沐清林就知道这个人绝非带着善意来的。如果自己下令阻挡方解的军队入城,谁也不知道接下来方解会怎么发作。
他叫过来一个手下,低低吩咐了几句随即跟上方解的步伐。那个手下左右看了看,钻进人群里先一步朝着沐府跑去。
沐广陵最终还是选择出府们迎接方解,许久不曾打开的沐府正门也已经敞开。
看到方解的车驾过来,沐广陵让自己的脸上堆起笑快步迎了过去。
“下官沐广陵,叩见王爷。”
在方解下车的那一刻,沐广陵撩袍就要跪倒。方解极自然的快步过去伸手搀扶,两个人寒暄了几句把臂而行,脸上的笑意都亲切的如四月里的春风,哪里能看出什么不和?就连下面人一个个都看得有些发呆,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两个人相见会是这样一个场面。
如多年未见的老友一样,沐广陵和方解两个人携手走进沐府大门。
这一刻,沐府里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跟在后面的项青牛忍不住笑了笑,喃喃自语了一句:“都是得道的狐狸,比的就是演技。”
……
到了客厅之后分宾主落座,沐广陵让人搬了椅子,两个人并排坐在主位上。两侧,一边坐着的是沐府的官员,另一边坐着的是黑旗军的将领。进门之后气氛随即变得冷了下来,方解和沐广陵脸上的笑容都已经散去。
“听闻王爷是带着朝廷旨意来的?”
沐广陵似笑非笑地问道:“若是现在朝廷里还有能下旨的,以大隋朝廷的名义命我为黑旗军提供粮草辎重,配合黑旗军抗击贼寇,沐某身为朝廷官员,自然不能违抗。”
他是算准了朝廷里早就没有人能下旨了,杨家的男人都已经死绝,只剩下一个长公主杨沁颜,按照祖宗礼法,就算长公主听政,也没权利动传国玉玺。如果方解拿出的是长公主杨沁颜的旨意,沐广陵有一万句话等着他。
“哦?”
方解哦了一声,笑了笑:“旨意?这倒是好说。”
他招了招手,随即有两个骁骑校端着笔墨纸砚上来,方解提笔在明黄色的圣旨上歪歪扭扭的写了几行字,看神情他自己倒是颇为满意。要知道方解的毛笔字,从来都不曾规整过。写完了之后他让廖生上来,从廖生手里拿过来大隋的传国玉玺,哈了哈气,在圣旨上盖了一下。
方解将墨迹未干的圣旨递给沐广陵貌似很客气地说道:“你看看行不行,不行我还可以重写的。”
第1158章 我去给他备份大礼
沐广陵的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几下,他看着方解递过来的那份圣旨,再看看方解一本正经的表情,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收下或者拒绝。这圣旨是假的吗?显然不是,因为那放玉玺是实打实的真货。
这圣旨是真的吗?显然也不是,因为他就眼睁睁的看着方解现写的。
“这个字……还真是别具一格。”
犹豫了好一会儿之后,沐广陵终于还是打了个哈哈将这件事想推过去。方解显然不是带着善意来的,虽然他笑得很和善。
“怎么,国公不接旨?”
方解却显然没有心思理会沐广陵那不好笑的笑话。
“这个……大家都是为朝廷做事,都是为了将贼寇驱逐出去,都是为了保护一方平安。黑旗军和沐府的人马也都是归朝廷节制,且你我之间又是旧识……所以王爷,我看还是不需要这样的手续了吧,以后黑旗军若是用多少军粮,派人来知会一声就是了。”
沐广陵讪讪笑了笑,意思是这份圣旨自己是肯定不会接的。
方解倒也没有继续逼他,笑着将圣旨放在茶几上:“其实国公爷最明白不过,你想要这个,我就能给这个。圣旨神圣吗?自然神圣,可是放在当下来说,他毫无意义。国公想要多少,我给你写多少就是了。”
沐广陵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方解,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接话。
“既然国公也说了,你我都是为了保一方平安,黑旗军和沐府兵也都是归朝廷节制,那么是不是到了明确一下谁听谁的时候?我虽然兵马比国公多些,爵位比国公高些,但是这毕竟是东疆,国公在东疆的地位在百姓们心中的分量,自然不是我能比的。所以,若是国公不嫌弃的话,我黑旗军的百万人马倒是愿意听你的调遣。”
“咱们,先打哪儿?国公只管说就是了,我黑旗军虽然原来劳顿,但眼见着东疆百姓受苦哪里还有心思休整。只要今日国公指出一个地方,明日我大军就会开拔。”
方解往前凑了凑身子问。
沐广陵被方解的话逼的没有退路,所以只能摇头:“王爷初来,还是先熟悉一下战局的好……另外,这指挥之权,自然是王爷的。”
“噢。”
方解噢了一声,坐直了身子:“既然如此,那就是我想打哪儿就打哪儿?”
这次见到的方解,和上次见到的方解简直判若两人。上次沐广陵见方解的时候,总觉得这个少年虽然地位还没有明确,但形势沉稳冷酷。此时所见的方解,虽然地位已经稳固,但更像是一个无赖。
“国公何必如此心急?”
沐广陵咳嗽了一声后说道:“不过,看来国公真的是心疼东疆百姓,我沐广陵在此替百姓们道谢了。前阵子洋人的那个叫修伦斯的公爵带兵围困了建康城,建康城中十万百姓只怕已经断了粮草,若是再不救援的话,只怕就危险了。我本欲调兵驰援,奈何手里人马实在捉襟见肘,难以为继。”
“好。”
方解点了点头,回头吩咐廖生:“派人告诉陈定南,立刻开赴建康城。”
他回过头来问沐广陵:“还有吗?”
沐广陵心里冷笑,心想你既然要装出这个假仁假义的模样,那我就成全了你。趁此机会将你黑旗军的兵力分隔开,对我来说难道还是坏事?
“还有嘉定。”
沐广陵起身走到墙壁上悬挂着的巨大地图前面,指了指一个位置说道:“洋人的队伍,最强大的有三支。实力最强的当然是修伦斯的队伍,不过可能是莱曼觉得他办事不利,所以又调遣了两支人马来。其中一支,正在围攻嘉定。嘉定后面就是苏腾山,苏腾山上有粮仓……要想抢粮食,必须拿下嘉定。洋人攻的猛,我先后调了两批人马过去,却不过杯水车薪。”
“好。”
方解又点了点头:“派人告诉陆封侯,进兵嘉定。”
“还有吗?”
他又问。
沐广陵道:“马栏山。”
他指着那地方说道:“此处是东疆南北交通之枢纽,若是洋人占据了马栏山,我军南北的联系就会被掐断,到时候立刻就会陷入被动。现在看来,洋人的第三支实力强大的队伍,似乎有进攻马栏山的迹象。”
“好。”
方解还是答应的那么干脆:“派人去告诉陈搬山,带他本部人马去马栏山。”
“还有吗?”
他问。
沐广陵看来一眼地图,这三个地方相隔最少千余里,最远不下两千六七百里,如此一来,黑旗军的兵力就被分开了。
“暂时没有。”
方解嗯了一声,从袖口里摸出来一个本子,以炭笔认真的计算了一会儿后抬起头说道:“我的人马即刻就能出兵,按照三处各派兵十万来计算,大概需要这么多粮草,请国公拨付。只要粮草到了,我的人当天就能上路。”
他将本子递给沐广陵:“国公看看,我可是算错了?”
……
啪!
一只花瓶被摔碎在地上,随便飞溅的到处都是。这声音格外的清脆响亮,以至于在屋子里伺候着的下人们全都被吓了一跳。所有人都脸上变色,垂着头缩着身子不敢说话。在他们看来,此时暴怒的沐广陵就好像一头失去了理智的凶兽,随时都能把他们这些小人物撕成碎片。
“不过是跟我要粮而已!”
沐广陵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扫了下去,一脚将立在角落处的大花瓶踹翻。
“为了逼我,竟然还带来不少从沿途掳来的乡绅,难道这些人会帮着他说话?!想去打洋人,自管去打就是了,想要粮草,毛都没有一根!”
“国公爷……话不能这么说,方解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他就是来逼着您把东疆大军指挥调度之权交出去的。那些带来的乡绅未必敢针对您,但他们同样怕死。他们如何惧怕您,也如何惧怕方解……若是容得这些人在外面胡言乱语,国公爷您就被动了。”
沐清林劝道。
“还有你!”
沐广陵怒道:“我让你把方解的人马拦在城外,你为什么把人都放进来了!”
沐清林连忙垂首:“国公爷,现在的局面如果拦住方解,方解当场就会发难。那么多人眼睁睁的看着,他又是自称钦差……我是担心他借机和沐府开战,所以才将方解的随从都放进城的。而且……国公爷,现在他的人都在城里,比在城外好监视。”
沐清林道:“咱们城中至少有带甲士兵十万,方解不过带来四五千人马而已。”
“你以为他是来开战的?”
沐广陵冷哼了一声:“可惜了你这么多年的阅历,我本以为派你去,你不会被他唬住。可现在倒好,所有的先机都被他占去了。你以为他敢对我沐府宣战?就好像之前,纳兰定东那般的跋扈,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打出来黑旗军的旗号对我沐府宣战。现在东疆,谁先对谁宣战,就是罪人!”
沐清林的脸色一变:“国公爷,现在怎么办?”
“让他在城里住着。”
沐广陵想了想之后吩咐道:“从明天开始,你时刻都跟在他身边,他要什么,你都只管应承下来。陪着他逛,每天选几个姿色出众的女子送过去,每日山珍海味的伺候着,若他要粮食……你就说在筹备。三十万大军所需的粮草,自然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准备妥当的。”
“然后呢?”
沐清林问。
“我要离开。”
沐广陵冷笑着说道:“明日我便悄然出城,去马栏山。那地方属实重要,你以为我会真的让给方解?若马栏山被方解占了,我便被他掐住了喉咙。待十日之后,我会让人给你提一批粮草出来,只够五万人用……先交付方解,告诉他马栏山最为要紧,请他先发兵去那里,不足的粮草后续会补上。”
“五万人的粮草,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沐清林想了想说道:“不如夹些石头?”
沐广陵沉思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不行,这件事也要当着那些乡绅的面去做,不能作假。让方解看清楚那实打实的粮食,给了他,他还有什么理由不发兵?若他要见我,你只说我生了重病,不能见客。他若真的发兵,那十万人的大礼我在马栏山就手下了。若他不发兵,你就当着那些乡绅的面质问他。”
“是。”
沐清林垂首应了一声,然后有些忐忑地问:“可是,国公爷这样离开,万一方解知道了怎么办?”
“知道了又能如何?方解自以为带来不少江湖高手,所以可以给我施加压力。我离开之后,自然会想办法对付他们。”
沐清林听到这句话这才明白,原来沐广陵不止担心之前说的那些,还担心方解带来的那些高手。沐清林观察过,方解身边跟着的几个人,修为着实都不弱,最起码单打独斗的话,他只怕连其中一个都未见得能胜的了。虽然沐广陵的修为比他要强,可面对这么多高手也没有一点胜算。
“他摆出来一副过江龙的模样,那就让他强横去吧。”
沐广陵冷哼一声:“他是过江龙,洋人也是过江龙,我就把地盘让给他们。让这两条龙在东疆这片地方尽情的翻腾,到底是他强横还是洋人强横,我只管坐视不理。”
沐清林到了这会总算把沐广陵的意思都听明白了。
沐广陵其实是怕了。
他第一怕的是方解带来的高手,如果方解真的打算撕开脸,沐广陵有自知之明打不过那些人。第二怕的是方解强势逼他交出粮草和兵权,所以他才要躲出去。看来沐广陵心里已经有了打算,是想引洋人来和方解决战。
如果真的促成了这件事,那么对于沐府来说自然是大好事。
“国公,你出行带多少人马?”
“不带。”
沐广陵摆了摆手:“我已经秘调魏安的人马在马栏山等着,我到了之后再看局势而动。你要做的,就是把方解给我稳在城里,只要他十天不出城,我就能给他准备一份厚厚的大礼!”
第1159章 显然你还差了一些
“好吃。”
方解放下筷子,用洁白的手巾抆去嘴角的油迹。
“这边的菜肴比起中原来说,少了一份醇厚但多了一份雅致。中原尤其是北方的菜肴,味道都极重。东疆这边的菜肴多以清淡为主,连着吃了几日都不觉得厌烦。”
沐清林连忙说道:“城东还有一家百年老店,滋味更美。”
方解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明日就去吃。”
沐清林笑着应承下来,陪着方解离开酒楼。
方解没有住在沐清林安排的地方,而是住在驿站。整个驿站都被黑旗军占据,那些魁梧健硕杀气腾腾的士兵守在这,让人不敢靠近。也许有人怀疑,人的身上不可能带有什么杀气,这是很玄之又玄的东西,不可信。那是因为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普通百姓都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到这些真正带着杀气的人。
“今儿又出去吃了?”
项青牛见方解回来忍不住撇了撇嘴:“那个叫沐清林的老头儿倒是个好向导,也是个好奴才,只怕这沐府城里所有上得了台面的酒楼都吃遍了吧?好歹你也是这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大人物了,能不能矜持点?”
“数一,没有数二。”
方解摆了摆手纠正。
“原来人长得帅也能让人觉得恶心!”
项青牛忍不住站起来怒问:“这几日大家都只看着你在城里吃喝,难道你就打算这么等下去?沐广陵答应了给你粮草你就信?若是他一时不给你就一时在这等着?别忘了东疆有你近百万大军,你把将士们丢下自己在这也真能踏实的下来!”
“我对你这番话第一句的前半句表示欣慰。”
方解在椅子上坐下来,靠了靠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了些:“没错,我就是在等沐广陵给我粮食,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很快我就能拿到一批粮食,你信不信?”
“就算拿到粮食怎么样?”
项青牛问:“你在城里耽搁了好几天,谁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万一沐广陵这几日都是假装生病了不见你,其实人早就已经跑出去了,你知道?”
“我还真知道。”
方解笑了笑:“而且你今天显然比以往聪明多了。”
方解自己倒了一杯凉茶:“沐广陵早就已经离开了这座城,这几日沐清林不过是想稳住我不让我离开,这些你都猜的没错。”
项青牛愣了一下:“那你还这样悠闲?”
“沐广陵被我吓的从自己家里跑出去,我却在他家里做大爷,我为什么不悠闲?我还要悠闲几日,等到沐清林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把粮食交给我,哪怕给的数量不足,那也是实打实的粮食。大军初来,能赚一点就赚一点,我不挑食。”
“万一沐广陵出城是为了安排对付你的事呢?”
项青牛急切问道。
“没有万一,肯定是。”
方解道:“可是你仔细想想,沐广陵现在能用什么办法对付我?以沐府现在的实力,我不来的时候他尚且不敢对纳兰定东撕破脸,还要假惺惺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我来了,难道他就敢倾尽沐府之力和我决战?”
“他……”
项青牛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借刀杀人?”
“嗯。”
方解点了点头:“这法子好老套,不过屡试不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沐广陵会把我的位置透露给洋人。我黑旗军现在是抗击洋人最强大的力量,洋人若是知道了我在什么位置,焉能不来?”
“那你就这样等着?”
项青牛问。
“等着。”
方解道:“沐广陵敢豁出去他的家,我为什么不能豁出去当一回诱饵?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沐广陵肯定猜到我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马栏山。我要去凤凰台,经过那里,那里又是东疆最为重要的枢纽之地。沐广陵舍不得,洋人更想要,所以沐广陵应该会在那里设下一个局,最好是我黑旗军和洋人在那儿拼个两败俱伤,他才得意满足。”
项青牛揉了揉脑袋,发现自己在这方面确实不擅长:“你打算怎么办你倒是直说啊,你知道我脑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真要是顺着沐广陵的安排走,岂不是很不利?”
“哪里不利?”
方解笑了笑说道:“沐广陵的法子,无非就是引我和洋人决战,连战场他都替我选好了,我倒是真应该谢谢他。为了这个局,他还要搭上一匹粮草也算是很良心了。所以我打算顺着他的安排走,因为……我本来就是要速战速决的。”
“你真能吓死个人。”
项青牛叹了口气:“你已经准备好了?”
方解道:“沐广陵希望洋人干掉我,也希望我能更多的消灭洋人,这样一来,他就能重新掌管整个东疆。我不但要顺着他的安排走,还要尽心尽力的帮他演好这场戏。不过……这一仗怎么打,就不是他说了算的,也不是洋人说了算的。”
……
莫克思很满意自己现在的地位。
在莱曼麾下,年轻将领一直有着很高的地位,所以越是得宠的年轻将领越是心高气傲,对那些已经老迈的人开始变得不再充满尊敬。莫克思坚持认为这是很蠢的一件事,所以他绝对不允许自己这样做。
他知道莱曼大帝喜欢启用他这样的年轻人,因为莱曼知道什么样的人在战场上更能发挥出一往无前的战力。年纪大的人总是瞻前顾后,而以现在奥普鲁帝国的军力不管是对哪儿发动战争,都无需那样的谨慎。
莱曼喜欢碾压一般的征服。
但!
莱曼大帝绝对不重视那些老人。
比如许多年轻将领在莱曼面前说了无数坏话的修伦斯,到现在依然是东疆战场上的最高指挥官,哪怕莱曼大帝已经御驾亲征,但还是没有下令剥夺修伦斯的军权。比如那个在莱曼身边出谋划策最多的柯克博,虽然咳嗽起来的时候他好像肺都要炸开似的,可莫克思知道他肯定比大多数人都还要多活几年。
因为这两个老家伙,都比他们这些年轻人懂莱曼的心思。
所以,莫克思很喜欢接近柯克博。他知道柯克博喜欢汉人的古董珍玩,所以他就让人尽可能多的去搜刮,不管搜刮来的是不是珍品,只要数量够多就能让柯克博那个老狐狸动心。他需要的,只是柯克博在偶尔的时候和莱曼提起自己。
显然,他成功了。
已经连续两个在奥普鲁帝国最有分量的年轻将领陨落在这片大地上了,莫克思可不想成为第三个。一个是心高气傲以为自己可以轻易拿下凤凰台的白痴,一个是同样自大以为可以统治东疆水路的白痴。
他们的死,莫克思不感到意外。
在得到任命之后,莫克思第一件事就是带着厚礼拜访了柯克博,对他的提拔表示了最真挚的感谢。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带着军队离开,他可不想让莱曼大帝有反悔的机会。虽然这次他麾下的人马不是很满意,可在数量上还是很惊人的。
这次莫克思率领的,除了二十万精锐的奥普鲁帝国士兵之外,还有将近三十万楚国降兵。这些降兵的作用当然是炮灰,可在战场上,炮灰的作用往往都很重要。
到了东疆之后,莫克思第一件事不是向任何一支汉人的军队开战,而是悄然的离开自己的大军,带着丰厚的礼物偷偷的到了修伦斯军中。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向这个老家伙表现出善意和尊敬,他很清楚那些老人们最喜欢的就是被人尊敬。
他不是来和修伦斯争夺军权的,莫克思知道只有白痴才会那样想,而事实证明,那样想的白痴死的很快。东疆是个大战场,若是全面取胜那么军功之大令人垂涎,可是,谁也不可能霸占所有军功。与其如此,还不如客客气气的与人分享。
“您还熟悉这个味道吗?”
莫克思微微前倾着身子礼貌的问。
修伦斯将杯子里的醇厚红酒倒进嘴里,脸上都是享受:“这是产自我家乡的美酒,就算我走遍整个世界品尝所有的名酒,也无法忘记这个味道。莫克思,你真是有心了。想想看我已经离开家乡很多年,也已经至少五年没有喝过家乡的酒。”
“还有您的家书。”
莫克思等到这个时候才把最重的礼物取出来,他双手将一封书信递给修伦斯:“我来之前,特意派人赶回帝国,见到了您的家人,您的家人得知我要来见您很激动,所以每个人在这封信上都留下了一句话。”
修伦斯的脸色变了变,双手有些颤抖的将书信接过来,他仔仔细细的读了两遍,然后将心按在自己的胸口:“我的孙子都已经进入帝国军校学习了,可想而知我已经多少年没有亲近过他,在我记忆中,他还是一个在花园里扑蝴蝶的小孩子。”
“是啊,时间过的真快。”
莫克思感慨道:“我记得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您穿着海军统帅的礼服出席了陛下的晚宴,那个时候您刚刚带着帝国海军击败了不可一世的东埔人,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不可战胜。从那个时候开始,您就是我的偶像。”
“哈哈哈哈。”
修伦斯得意的笑起来:“可不是每个年轻人,都还记得那些往事。”
“我不会忘记的,因为您是我的偶像,所以也是我前进的动力。”
莫克思觉得机会成熟,于是笑着说道:“我这次来,就是想求您指点的。我可不想让陛下失望,毕竟我的家族在帝国也不算什么名门望族,能得到这次领兵的机会,对我来说太艰难了。”
“你肯定拜访过柯克博那个老不死的。”
修伦斯笑了笑说道。
莫克思难为情的笑了笑,演技恰到好处:“年轻人,总是希望更多的得到前辈的指点。”
“好吧。”
修伦斯放下酒杯,从桌子上拿起一份情报递给莫克思:“这是我刚刚得到的消息,黑旗军的那个首领从中原来了,不久之后他会亲自押送一批粮草去马栏山,你知道,如果这个人死掉的话,陛下会很高兴!”
莫克思的眼神一亮,站起来深深的鞠了一躬:“谢谢您,您就好像我的父亲一样。”
两个人又寒暄了几句,莫克思随即告辞。
看着那个年轻人离去的背影,修伦斯忍不住笑了笑:“总是需要别人在前面探路,我才知道那里有没有陷阱……年轻人,你需要的不只是伪装出来的尊敬,还需要天生的智慧来辨别真伪……显然,你还差了一些呢。”
第1160章 我替你当千古罪人
沐清林这些天一直很忐忑,虽然方解似乎真的没有什么防范,可他总觉得事情似乎太顺利了些。他虽然不了解方解,但他知道能有这般大成就的人,怎么可能是废物?所以他这几天心一直绷得很紧,唯恐出了什么岔子。
沐广陵已经离开,城里出了什么事他都要负责。
关键在于,他还负不起这个责。
中午的时候陪着方解吃了沐府城里着名的海鲜的火锅,然后他就跑去大营里提调粮草。算算日子,沐广陵已经到了马栏山,如果再拖下去他怕出什么事自己根本应付不来。这几日的相处之后,他发现方解的修为比他还要强上不少。这个年轻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经历,又或是有着什么样的天赋,竟然如此年轻就拥有这般的实力?
所以对于方解,沐清林心里越来越有些害怕。
一个才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已经贵为中原第一人,而且修为之强也令人震撼,这样的人……真的会轻易上当吗?
所以沐清林壮着胆子改变了主意,他把沐广陵的军令稍稍改变了一些,将提调供给五万人一个月的粮草,改为提调八万人一个月的粮草。他担心的是方解看到粮草数量明显不足,会当场发作。
这件事他已经想好了怎么应对,反正在马栏山沐广陵已经部下了局,如果方解折在马栏山,那么不管是五万人的粮食还是八万人的粮食,无关紧要。如果因为粮食给的不足方解不走,对沐广陵的计划反而没有好处。
第二天的下午,方解带着人来提粮。
“你也知道。”
方解看了一眼那堆积如山的粮草后笑了笑道:“孤这次来只带着四千余人马,且都是骑兵,所以想要运走这批粮草显然兵力不足,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跟你借一万步兵,这一万人等到了马栏山之后,我自然会让他们回来。”
“这……”
沐清林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拒绝。
“我知道你做不了这个主,不如你现在先回去请示,孤料想国公还是不会不给孤这个面子的。若是你觉得为难,那孤现在就直接去国公府里,自己去问他。”
“不不不。”
沐清林连忙摆手:“国公重病,已经多日不能见客了……便是我去禀报,也不知道郎中准不准我进去,他说国公爷这几日见不得风,最是应该小心的时候……”
他见方解脸色不善,沉吟了一会后说道:“不过国公爷交待过,王爷的命令不得违背,但调动兵马之事我又不能做主,不如这样,王爷且稍后,我去军中找王爷指定可以做主的将军去问问?”
方解摇头:“半个时辰之内一万步兵不到,我便直接去找沐广陵。”
沐清林哪里还敢耽搁,纵身一掠朝着大营方向冲了出去。
方解回头看了项青牛一眼:“劳烦道尊去沐府走一趟,沐广陵虽然不在家,但沐广陵的书房里必然有些重要的东西。如他那样的人不信任何人,但信任自己那间房子。能找到什么就找什么,凡是觉得有用的都拿来就是了。”
“快出发了,你才叫我去做贼?”
方解笑道:“若是早早去了,沐府的人发现书房失窃,难免会乱起来。半个时辰对于你来说,时间很充裕了。”
项青牛自豪道:“那倒是,我的轻功比你还是好一些的……”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去。
方解问廖生:“之前让你派人去给陈定南,陈搬山,陆封侯三人送信,这几日消息可能到的了?”
“到了的。”
廖生算了算日子:“最远的不过七日距离,应该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主公。”
方解点了点头:“再派人去散金候军中,让散金候带所有人马往东南方向进兵,七日后,务必到达马栏山。让段争和郑秋的水师在长江上清理洋人的船只,洋人的水师大部分都在出海口,让他们两个能摆出多大阵仗就摆出多大阵仗,我要把洋人的水师引到内陆来。”
“喏。”
廖生应了一声,连忙回头分派得力人手去办。
“去清点粮草。”
方解大步往前走去:“我看看沐广陵舍得多大的本钱想套住我,若是给的少了,怎么够我配合他行动的费用?让骑兵从这里开始布防,一路直到城门口,把守城的沐府兵赶开,如果有人敢动手打就是了。”
“喏。”
站在方解身后的麒麟听到军令,立刻转身去分派人手。这次出征,方解再次把麒麟和聂小菊调了回来,这两个人跟在方解身边,很多事都能轻而易举的做到。
方解带着人清点粮草,不到半个时辰大街上就有嘈杂之声传来,方解回头看了看,见是一队一队的沐府兵开了过来。沐广陵不在城里,沐清林显然怕耽搁了他的安排,所以立刻去军营调动了人马。
由此可见,沐清林在沐府的地位确实不低。
见人马已经到了,方解让这些士兵装车。
他看着脸色有些不好看的沐清林,忽然很诡异的笑了笑。这一笑,把沐清林本就绷紧着的神经几乎拽断了。沐清林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不知道方解这诡异一笑后面藏着什么阴险。
“知道我为什么只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吗?”
方解忽然问了一句。
沐清林摇头,没有说话。
“因为我想知道你在这城里的分量啊……你虽然没有功名,不是军营中的战将,但你能在半个时辰内调来一万士兵,显然分量很重啊。我要这一万人其实没有什么用处,而是想要你。”
沐清林听完这句话脸色猛地一变!
……
马车里
沐清林脸色很难看的盯着面前的这个年轻男人。
这个人也在看他,很仔细很仔细的看他。就好像一个嫖客在捏着青楼女子的下颌仔细看一眼,连脸上有几颗雀斑几粒脂肪粒都要看的清清楚楚。又好像是一个买肉的顾客,在猪肉摊子前翻来覆去的检查猪肉,到底是不是母猪的。
这种感觉很不好。
“你不用那么紧张。”
年轻男人有一张很帅气的脸,只是脸色太白了些所以显得有些阴柔。这个人如果换上女装的,比至少一半以上的女人还要漂亮些。当然不要指望他能倾国倾城,但绝对不会被人怀疑他是男扮女装。
“之前我一直在暗处,听过你说话所以这会就不劳烦你开口了。”
那年轻男人说话的声音忽然变了,调整了几次之后,在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居然和沐清林一模一样!
“是不是很感兴趣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事?”
他一边笑,一边打开面前的包裹:“我就不告诉你我叫什么了,不过倒是不介意告诉你我的绰号,他们都喜欢叫我千手千面……其实何止千面,只要这个世界上的人都肯这样老老实实的在我面前坐一会儿,我就能保证他妈妈都不会认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你不懂?”
年轻男人笑了笑,有些得意:“别急,我允许你慢慢看。对了,刚才你才一出手就被我家主公制住,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也觉得很奇怪,以你的修为想要干掉我肯定是极容易的,可你现在只能被我调侃却毫无办法,这种感觉真爽……我是贫嘴了一些,你不要瞪我,你应该知道很多人包括我的同伴都不愿意和我多说话,因为说的多了,我模仿他们说话他们自己都分辨不出来。”
沐清林现在终于知道方解为什么要制住他了。
刚才方解用一种他没有见过的手段,身上忽然出现了一层淡淡的青气,然后他的身子就不能动了,再然后他就好像被完全剥夺了自由。紧跟着方解就封住了他的丹田气海,摧毁了他一百二十八处气穴中至少一百处。
他没有见过界,所以还不能理解方解的手段。
但看到面前这个年轻男人用那双修长白皙的手,逐渐将一张面具制作出来之后,他明白方解的意图了。方解之前说,他想知道沐清林在城里到底有多大的分量,沐清林上当了,只半个时辰便调集来一万人马。
这说明,沐广陵是给了沐清林调动军队的权利。
那么接下来的事,就很好猜测了。
“你知道,我每次完成一个作品的时候心里都很兴奋,这么多年来也没淡漠下来。其实你想想,当一个人的兴趣爱好和职业联系在一起,而且能带来金钱地位还有成就感,那是多爽的一件事啊。”
千手千面嘿嘿笑了笑,手上的动作很快但极轻柔小心。他制作面具用的自然不是人皮,而是一种沐清林不知道的东西,就好像面糊,仔细的搅拌均匀,细腻的几乎看不出来颗粒。然后沐清林发现,这个人所说的面具和自己印象中的面具完全不一样。
千手千面在调完那个浆糊之后,开始用手指蘸了往自己脸上涂抹,有的地方涂抹的多,有的地方涂抹的少。就这样持续了十分钟之后沐清林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之前千手千面调制的时候会不停的看自己的脸。
第一,那个浆糊的颜色和他的脸色一模一样。
第二,千手千面在观察他的脸型。
就这样,千手千面不断的往脸上涂抹,颧骨逐渐加高,两腮看起来有些下陷,又十分钟之后,千手千面的脸看起来几乎和沐清林已经极为相似了。但千手千面显然还很不满意,他起身过来挨着沐清林坐下,然后举着一面铜镜照,照照自己照照沐清林,然后用一根很小的笔刀修饰。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我就会去沐广陵的大营,将沐府城的所有兵马都调出来,当然我不确定你有没有这样大的能力,不能我就跑呗……主公留下了人手接应我,反正也不是跑不掉。不过如果成了,沐广陵就要傻眼咯。”
千手千面弄完了之后,开始脱沐清林的衣服。
“唉……最不喜欢这种急活儿了,不然衣服我自己准备多好。”
他似乎很嫌弃。
然后又很委屈。
“就这样吧,你先歇着,我替你去当沐府的千古罪人去。”
第1161章 离死不远了
“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沐清林问。
此时坐在他面前的人已经换了,不是那个令他觉得讨厌的千手千面。对于千手千面来说他只是讨厌,但对于这个年轻男人来他是惧怕。虽然这个人比千手千面还要年轻,虽然这个人看起来要和善的多。
“没打算好,不过如果需要留下一个给沐广陵收尸的人,应该是你。”
方解回答。
沐清林的脸色猛地一变,但却没有反驳什么。
“小公爷应该还没死。”
他说。
方解点了点头:“沐闲君确实没死,而且就在凤凰台。”
沐清林眼睛一亮,然后竟是笑了笑:“若如此,倒是真的应该庆贺。那日沐自欢归来之后突然偷袭国公爷,我就猜到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让沐自欢变得疯狂。他是代表去围剿赤眉军的,若仅仅是战败他没有那个胆子偷袭国公爷。所以我想,多半是触及到了沐自欢无法承受的心事,所以他才会那般不自量力也明知不可为而为的疯狂。”
“其实我不恨你,甚至不怪你。”
他深深吸了口气,脸色逐渐恢复平静。他是一个老人,一个已经看过了太多起起伏伏生生死死的老人。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胜者决定败者的命运。虽然这一仗还没有打,但我知道国公爷赢不了。国公爷已经不能安静下来想事情,而你不管做什么看起来都很冷静。虽然这是国公爷的东疆,但占了地利的国公爷赢不了占了人和的你。”
“我只希望,你不要做得太过。国公爷和你之间虽然有恩怨,但没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说起来,若不是你当初来招惹沐府,也不会有后来的敌对。小公爷损在你手里一条胳膊,国公爷或许会损在你手里一条命……这代价已经不小了,沐府人多,可我不想死的人也那么多。如果非要有人为国公爷陪葬,算我一个。”
他看着方解,语气挚诚:“我知道这世上多半的规律都是胜者要做到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所以以我的分量跟你说这些显然有些可笑。但我想说的是,国公爷戍守东疆几十年,沐府保东疆安稳上百年……这些事,换来一些人不死,可够?”
方解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沐清林。
他发现这个老人很不同,这几天的相处他确定沐清林不是一个大奸大恶之人,他只是一个对沐广陵充满了尊敬和服从,也许也为沐府付出了几乎全部精力的人。可能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在沐府做事,几十年来都在为了别人而生活,以至于已经没了自己。所以他才能如此平平淡淡地说若需要有人为沐广陵陪葬,算我一个。
“我从没有瞧不起沐广陵。”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相反,对沐广陵做的事我一直都心有敬佩。这不是虚伪,而是实情。当初我还是个为了活命而奔波天涯的少年,我就听闻这个叫大隋的帝国有两个人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一个是西南罗耀,一个是东疆沐广陵。有罗耀,纥人不敢北犯。有沐广陵,东楚不敢抬头。”
沐清林听到方解这番话,眼神里出现一丝感激。
“不管罗耀做过什么,不管沐广陵现在做了什么……曾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没有他们就没有太平安稳这四个字。纥人贫瘠但野蛮好战,若没有罗耀压制,也不知道这些年西南会有多少汉人死于非命。东楚富庶居心叵测,若没有沐广陵镇服,也不知道这些年会被侵吞了什么。”
方解为沐清林倒了一杯茶:“其实我甚至想过,待击败洋人之后,我愿意和沐广陵坐下来安安静静的谈一谈,若他愿意归隐,我为他选一秀美处颐养天年。可我知道这太幼稚可笑,所以也只是想想而已。”
沐清林苦笑。
“你为什么会以为,这一战沐广陵胜不了?”
方解问。
“有一句话国公爷曾经跟我说过很多次,他说前贤曾言,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所以他这么多年来一直以温厚示人,不以国公高位自居,礼贤下士。不但对江湖客好,对百姓也好。所以几十年来,百姓顺服,江湖顺意。可谁想到,毁掉这一切的只需要几个糊涂的命令而已……这才一年多的时间,百姓人人骂沐府,江湖处处是背离……尤其是一年前十里峡对赤眉军那一战之后,沐府的声誉,国公爷的声誉就被毁了。”
“辛辛苦苦几十年积攒下来的东西,毁于一旦……所以想想也真是可笑可悲,国公爷爱兵如子爱民如子几十年,只一年这一切都变了。之所以我说国公爷会败,不是我怕死现在奉承你……东疆之民心不在国公爷这边,甚至士兵因为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也开始变得军心不稳,这样的队伍这样的民心,怎么可能赢……”
“对赤眉军那一战之后,消息一传出来,整个东疆都震动了……原本依附于沐府的江湖客,纷纷离开。原本信服沐府的百姓,怒目相向。虽然府中还有不少门客,可剩下的这些人多是游手好闲之徒,本就是垃圾,留下有何用处?这些人为了酒肉为了金钱留下,难道会为了国公爷拼命?”
沐清林长长的叹了口气:“我还曾想过有朝一日国公爷君临天下……却不过是镜花水月,看得见摸不着。”
……
整个下午,方解都在马车里沐清林闲聊。
两个人说了很多事。
方解对这个东疆,对这个沐府,对这个沐广陵了解的更多了些。当老人开始回忆过往的时候,话匣子打开就会涌出来很多东西。这些东西多是陈芝麻烂谷子的琐碎小事,可从中可看人心。
对于沐广陵控制东疆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方解的评价其实不低:虽做作而为,但许多实打实的好处。
“我多嘴问一句,你是想打算把沐府城里的军队都骗出去,打算带去哪儿?我相信你现在已经识破了国公爷的计策,你的目标虽然还是马栏山但肯定胜券在握。这近十万精锐,你都要带去送死?”
“不。”
方解摇了摇头:“之前你问我,可否只杀沐广陵而不祸及他人的时候,我没有给你答案。那是因为我给不了你答案,东疆会死多少人不是我说了算的,我只能尽量少的去触碰到死亡爆发蔓延。城里的人马,我给他们的虚假命令是去凤凰台而不是马栏山……”
方解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有些怅然:“如果马栏山是沐广陵的必死之地,让他死之后,我必然要接管沐府城,可城中士兵对沐府自然充满了敬意,免不了死战到底。十万人守城,我若强攻,会死多少人?这些人即便是死,也应该死在和外敌决战的战场上,而不是和自己人厮杀的战场上。”
方解缓缓道:“所以我提前把这支人马调出去。第一,当然是希望减弱沐广陵的实力,尽快的解决内乱。第二,是为了少死一些不该死的人,不能让洋人看了笑话。我不是善人,也不是好人,但我还知道应该尽量避免什么。”
“你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来了去打洋人!”
沐清林忽然有些激动起来:“若你不来沐府,而是带兵直接去和洋人交战,就没有这内乱。即便有也是以后的事,为什么不能等到合力击败了洋人之后再解决?”
“我也想。”
方解摇了摇头:“但你来回答我,沐广陵会真心实意的和我联手抵抗洋人吗?我带着黑旗军在战场上和洋人拼死的时候,沐广陵会忍住不在我背后捅一刀吗?况且,我从来没有说过不想要东疆这片土地,我既然来了,东疆自然要拿下,我黑旗军战旗所到之处,皆是我方解的土地!沐广陵深知这一点,所以我和他之间不可能存在什么精诚合作。”
“唯一不同的是……”
方解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我将洋人之乱放在首位,而沐广陵将我视为首敌。”
“可我觉得,始终错都在你。”
沐清林认真地说道。
方解点了点头,没有否认:“若我是沐广陵,可能比他死的更惨。”
这话沐清林一开始没理解,过了一会儿之后才体会到其中的含义。他不知道方解这句话是真情实意还是虚情假意,如果是真的,那么确实更悲壮一些。方解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他是沐广陵,他会愿意和别人精诚合作抵御外敌,正因为这愿意,所以死的可能会比沐广陵更惨。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现实。
冷冰冰,没有一点儿人情味。
“是啊……你是要争天下的。”
沐清林苦苦笑了笑,似乎已经失去了谈性。他知道自己左右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这个世界上从来不存在一席话就能阻挡野心的事,而面前这个年轻男人也已经开始不再遮掩自己的野心。
如果他是方解的旧识,也许会有些惊讶方解的转变。
但他认识方解的时候,方解就已经是个成功者了。对于成功者而言,似乎方解的这些选择没有任何错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里的沉默才再次被打破。
“我听闻,你在其他地方一直在推行分田入户的做法。这样确实会让百姓得实惠,确实能得民心,但我也知道,你在一城一地这样做或许没什么,但若是你成功之后推行天下……也许你死的也会很惨。”
他说的很认真,绝不是发泄恨意的诅咒。
方解往后靠了靠,似乎不想解释这个。
“据我所知……”
沐清林看着方解说道:“从古至今,就没有任何一个朝代是靠着普通百姓建立的。任何一个国家的缔造者,身后都离不开世家大户的支持。所以古往今来那么多雄心壮志的皇帝,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和全天下的世家大户撕破脸。如果真的撕破了脸,这个天下将会遭受比战乱还要深刻的苦难。”
“而你,首当其冲。”
他指了指方解,如此笃定。
“或许吧。”
方解舒展了一下身体,将杯子里的凉茶一饮而尽:“也许我做的事不能长久,也许在不久之后我就会死去。对于我这样一个不是善人不是好人的人来说,做这些是不是显得很傻很白痴?我明明可以更顺利的接受这个天下,享受那些世家大户之人的支持……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想,现在我已经在长安城称帝了吧?”
沐清林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也许你会觉得我狂妄自大。”
方解从腰畔将许久都没有动过的烟斗摘下来,塞上烟丝,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口。他一直不是个有烟瘾的人,但是这一刻,他很想抽一口。
“我要争天下……霸天下……可我真的没看得起皇位这两个字,更没有想过我的子子孙孙都坐在皇位上,千秋万代。我要争的天下,可能和你思想里的争天下不一样,而我如果跟你解释起来又是一个很麻烦的过程,你就算听懂了也不会理解……我又不需要你的理解,所以还是不说了。”
“争霸天下……”
他吐出一个烟圈,貌似悠然却那般的沉重:“我要争的,要霸的,导致我必须心狠手辣,必须做事决绝,必须杀人如麻……当我有一天死去之后,我希望我争过的这个天下已经因我而变。这个世界会变得稍稍公平一些,稍稍安稳一些,足够……我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些,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会来到这个世界的缘故。”
“既然我来了,我在,我能改变。”
方解笑了笑:“为何不变?以后我管不了,我只管我活着时候的事。”
沐清林沉默,他没懂。
但他理解了其中一句话的含义。
方解说,他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些。
所以沐清林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了。
第1162章 莱曼来的不慢
方解从马车上下来之后,站在路边看着队伍从身边过去,他就在这画面之中,可似乎却在所有移动着的人和物体之外。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头驴骑着的项青牛停下来,看着方解问:“这是感悟什么呢?”
方解看了他一眼:“新坐骑不错。”
项青牛得意的点头:“放眼大军之中,我也独一无二。”
方解摇头:“是驴独一无二。”
项青牛斗嘴很少会赢,所以干脆不再这个话题上继续:“看你站在这似乎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是不是刚才和那个老头谈话被骂了?你也是这么大人物了,和一个俘虏聊个天都能聊的这么低落,真不成熟啊……要不你来一气观做我徒弟吧,我给你指明人生的方向。”
方解没理会,过了一会儿后说道:“你有没有过在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却能相谈甚欢的经历?”
项青牛仔细想了想,然后点头:“这个有……不过,一般过一阵子之后再和别人提起来,只怕开头都是一模一样的语句……嘿,犹记得那年我在某地遇到一个傻逼……”
方解的心境顿时就被项青牛破坏,他白了项青牛一眼,一把将他从驴身上拽下来:“为什么你们这些穿道袍的都喜欢骑个毛驴?”
项青牛问:“还有谁?”
方解忽然醒悟过来,自己熟悉的神话故事都是前世的记忆。
“还不是因为穷。”
项青牛没察觉方解眼神里的变化,笑了笑,两个人并肩而行。
那头毛驴竟然还傻乎乎站在原地不动,项青牛回头骂了一句:“不走的话,一会儿就把你炖了,再烤几个火烧卷驴肉吃。”
毛驴叫了几声,鼻音很重。
像是讥讽。
项青牛勃然大怒,上去就要拽它,方解一把拉住他:“你的燃点总是和正常人不一样……问你件事,你们道宗的典籍中有没有提到什么灵魂出窍之类的事,就是说一个人明明死了,然后又在别人身上复生的?”
项青牛想了想,摇头:“那是神仙鬼怪之类的小说,你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
方解笑了笑,没解释。
项青牛见他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不过你想想大轮明王,那般稀奇的功法都能被他练出来,他已经算不得人了吧?如果修为到了一定地步,可能比大轮明王做到的还要强一些。虽然道宗典籍中没有这方面的记载,不过当年师父倒是也曾提起过,修为高深之人可以夺舍……也就是大轮明王那种更换躯壳的法子,怎么都有点邪魔外道的感觉。”
“你想干嘛?”
他问。
方解的脑子里想到的却是另外的事,他在想自己是怎么就来到这个世界的。如果自己死了,会不会再回到原来的那个世界?想了想之后他自己忍不住自嘲一笑,若是在前世死了到了这个世界,在这个世界死了回到前世,那岂不是永远不死?天底下哪里有这般的好事。
“没什么。”
方解道:“只是忽然想起来,人死之后灵魂都去了哪儿。”
项青牛道:“按照道宗的说法,人死之后灵魂也会灭亡。按照佛宗的说法,人死之后灵魂就会转世。按照老百姓自己的想法,人死之后会变成鬼……可这些都是毫无根据的事,说不准的。”
方解甩了甩头,不再去想。
“我想知道你带着沐广陵这一万步兵打算要干嘛。”
项青牛不解地问道:“这一万人你诓骗出来了,带在身边运粮。一旦到了马栏山之后,如果真的有沐广陵设下的埋伏,他绝不会因为你带着他一万人就不下手,而这一万人还有可能是极大的变故,万一他们帮着沐广陵进攻你的话,多危险?”
“我需要疑兵。”
方解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的行踪其实全在沐广陵的斥候关注之下,沐广陵要想除掉我而又不伤及他自身,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让洋人来杀我。所以我需要把阵势摆开了让洋人看到,他们才会来。”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项青牛叹了口气道:“才到东疆,你就急着和洋人决战。虽然我不懂兵法军务,可是这难道不是大忌吗?你还没有完全了解情况,这么大投入的一场战争打起来,不会显得稍稍儿戏了些?”
“这不是决战。”
方解笑了笑:“和洋人决战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莱曼还没有到东疆,在东疆的洋人队伍,现在军力最强的是修伦斯的黑牵牛花,其次是那个叫莫克思的风信子,然后是现在凤凰台外一直没有撤去的队伍,据说新来的指挥官也是个年轻人,叫普罗泽。”
“我就不明白了。”
项青牛问:“为什么这些洋人,喜欢用花来代表自己的家族?进而连手下的军队,也会被花儿的名字命名。”
“没有什么奇怪的,就好像大隋的大族也都有族徽一样。”
方解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次要交手的会是风信子。”
项青牛皱眉:“你不是说修伦斯的队伍距离咱们最近吗?”
“对。”
方解笑:“但我肯定,最先来的绝对不是他。”
……
作为东楚通往大隋的最重要的一条通道,自国都至凤凰台的这条大路上从来都不曾冷清过。在两国相对和平的时候,走陆路的东楚商人十之七八都会选择这条路。当然,更多的东楚商人选择走水路,去靠南边的牟平城。
这条路修的足够宽阔,自然不仅仅是因为商人要走的缘故。有大隋这样一个近邻对于东楚商人来说是天大的好处,但对于一直没有放弃想要夺回自己土地的东楚皇族来说,这条路的修建,是为了有一天庞大的强大的东楚军队可以从这里开赴前线。
事与愿违的事,东楚的军队从来没有达到皇帝预期的那样强大。
但是现在,这条大路上有一支笔东楚军队强大无数倍的军队正在行进。而队伍中最引人注目的,当属那辆巨大的辇车。这架辇车本属于东楚皇帝,但是现在已经成了奥普鲁帝国皇帝的战利品。
东楚皇帝处处都喜欢和大隋皇帝对比,大隋皇帝有什么他就要有更好一些的。他听闻大隋皇帝的辇车极大,所以专门派人去长安城看,然后画图回来,比着样子造了一架更大的。在军力国力上他比不过大隋,只能在私人物品上处处占优。当然,东楚皇帝自认为一生的对手大隋皇帝,根本对这样的传闻毫无兴趣。
站在辇车四周的,是一百零八个身穿铁甲带着狰狞铁面的屠神火枪手。这些火枪手的装束和莱曼派给其他人的火枪手完全不同,他们非但在衣着装备上不同,论体型都比普通士兵要大一号。
他们不但携带了火枪,每个人身后都背着一柄重剑。
那张狰狞的铁面,也不知道是仿照什么东西的面孔做出来的。
辇车上有一个极宽大舒适的躺椅,就算是如莱曼这样高大的人就算在上面打滚也不会掉下来。
这个辇车建造的很精巧,躺椅四周挂着的是纱幔,遇到风雨天气,顶部四周可以拉下来木板遮挡。
拉车的不是牛马,而是奴隶。
这是从东楚军队的降兵中挑选出来的身强体壮者,三百六十人赤裸着上身咬着牙在前面拉动巨大的辇车。十几个身穿铁甲的屠神火枪手在队伍里,不断的挥舞着皮鞭驱赶那些壮汉。对于军人来说,也许这便是莫大的耻辱。
可是,那些拉车的壮汉们脸上,只有木然。
躺在躺椅上的莱曼仔细看完了刚刚送来的军报,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柯克博,你觉得这件事哪里不妥?”
他问。
一直恭恭敬敬站在旁边的柯克博将军报接过来看了看,然后沉思了一会儿:“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是沐广陵想要借陛下您的力量铲除他的对手。所以,可以肯定的是沐广陵在最出是不会插手的,他会看着,看着陛下的军队和黑旗军决战,等到快要分出胜负的时候,他才会出手的。去做他们汉人寓言故事里那个看鹬蚌相争的渔翁……”
莱曼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我还没有和这个沐广陵打过交道,但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他不是一个强劲的对手。他太自以为是了,他以为我和黑旗军一个是鹬一个是蚌,这样轻视自己对手的想法,往往带来的都是悔恨。”
“柯克博。”
莱曼问:“那么你来猜猜,现在往马栏山移动的,是莫克思还是修伦斯?”
柯克博几乎没有一点犹豫:“莫克思。”
莱曼点了点头,语气中有些恨其不争:“莫克思是个不错的年轻人,他最起码没有忘记了谦逊和谨慎。可是和修伦斯相比,他还差的太远太远。柯克博,你替我写一封信给修伦斯,用最快的速度送到马栏山。告诉他,如果莫克思的军队在这场战争中失败,那么我就让黑色牵牛花凋谢。”
柯克博的脸色一变。
莱曼很少会说这样严厉的话,一旦说了,就说明他肯定会做到。
“修伦斯虽然狡猾,但他不会不顾帝国的利益。”
柯克博连忙道:“他可能会唆使莫克思去打头战,但不会坐视不理的。虽然我很讨厌那个家伙,但在这方面他还是值得信任的。”
莱曼沉默,没有将自己的担忧告诉这个和修伦斯一样狡猾的老臣。修伦斯已经在东疆打了这么久,已经和这片富庶的大地接触了这么久,也许那个老家伙已经变了。一开始莱曼以为修伦斯只是谨慎,可随着他越来越了解东疆战事,他发现修伦斯之所以进展的这么慢,绝对不只是因为谨慎。
“我已经下令,从修伦斯公国征募三十万士兵。”
莱曼忽然说了一句,然后就闭上眼不再说话。
柯克博的脸色却在一瞬间变得更加难看起来,这一句话就让他理解了很多。他忍不住心里开始替修伦斯担忧……希望那个老家伙,不要犯傻。
第1163章 马栏山关
马栏山并不是很雄峻,只是东西走向绵延了足有数百里。马栏山城就修建在马栏山唯一的峡谷口,被称为东疆第二险关。第一,自然便是北边那座山海关。如果不走马栏山的话,南北交通就极为不便。若是绕出去就不只是几百里的事,而是几百里的一倍还要多。
马栏山守将叫做岑善,按军职来看只是个五品别将。可正因为这马栏山的地理位置太重要,所以马栏山关守将的职位向来是被很多人盯着的,能在这里做个五品别将,如果身后没有庞大的家族势力支持,显然也不可能。
这马栏山关要紧的地方还在于,太平时候,这里每天收的税就是一笔庞大的数字。来往的人太多,每个人按几钱银子收,一天下来那也是看起来令人震撼的一堆铜钱。对过往的商队征收的自然会更多,所以说这里日进斗金一点儿也不为过。
但是
自从东疆开战之后,哪里还有什么商队敢跑生意?
曾经最肥的地方,现在变得最紧要成了兵家必争之地,对于马栏山关守将来说,这才是最郁闷也最让他胆颤心惊的。
岑善只是因为家族在沐府治下算是比较有实力的,和沐府关系也很亲近,所以他这样一个家族旁系的年轻人才能在这个地方做别将。他本想着以后就在这里养老了,每天日子过的舒舒服服,不愁吃喝,还有不少银钱进项,日子过的很美。
这个地方,来来往往那么多人,谁能知道每天确切走多少人?就算他胆子大到每天扣下一般的税银,也没有人会突然冒出来查他。
这段日子,岑善一直提心吊胆的。
他真怕哪天洋人的军队打过来,以他手里这千把人的队伍,想守住马栏山关显然不太可能。洋人不来,他怕。洋人真来,他更怕。所以每天都是在这样的心情中度过,对他来说绝对是煎熬。
幸好,大将军魏安的队伍在东疆开战之后不久就调到了马栏山附近。只要马栏山一遭到进攻,魏安的队伍不用一天就能赶到支援。
更幸好,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大早大将军魏安就亲自到了马栏山关,告诉岑善从今天开始,他接管马栏山关防务。这简直就是把压在岑善肩膀上的重担给卸掉了一样,岑善感觉自己从身到心的那么轻松。
“大将军,那么卑职如何安排?”
岑善小心翼翼的问。
他想知道,自己不再需要镇守马栏山关之后,会被调去什么地方。最好是远离战场的地方,反正他觉得自己也不可能会被重用。
“你?”
魏安看了他一眼,然后冷冷哼了一声:“你自然还是留在这,本将军接管马栏山关,并不代表你就可以离开了。相反,你每天还要带着你的人在这里当值留守,而我还要回到大营里去。我说来接管,只是告诉你,这个地方已经不是你说了算了。”
岑善恨不得在心里把魏安的老娘操上一万遍。
“可是大将军……据传闻说,洋人那支被称为风信子的队伍,已经距离马栏山关不足百里了。卑职手下只有这千把人,还多是老弱病残……大将军是否能分一些精锐士兵过来?”
“不。”
魏安摇头:“我不会给你一兵一卒,因为不久之后黑旗军会有兵马过来,你要兵,和他们要去。”
岑善虽然不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但他还是很快就从魏安的话语里抓住了重点。
黑旗军的人要过来!
岑善的脑子飞速的转了起来,他身为一个旁系子弟,能被家族选中来这个地方做别将,自然不是因为他足够笨足够傻,而是因为他在家族年轻子弟中还算出彩。而只要是不笨,从魏安的话中推测出一些东西已经不难了。
黑旗军要来,魏安过来接管却不派兵。
岑善的第一反应是,魏安绝对不是在按照沐府的军令严格的执行。沐府的军令肯定是要魏安派兵接管马栏山关,他不派兵是因为什么?因为黑旗军要来……然后魏安说,你想要兵,和黑旗军要去啊。
这句话的含义太多太重要了。
岑善立刻想到的是,应该是沐府和黑旗军达成了什么协议,马栏山关的戍守交给了黑旗军和魏安,但是马栏山关肯定要发生什么大事,或许会死很多人,所以魏安才不会调派自己手下的精锐士兵过来替换他……所以……
岑善的后背上立刻就冒出来一层冷汗。
所以,自己可能要面对几乎是必死无疑的大风险!
“大将军……请到屋里说话吧,这里风大。”
岑善谦卑的笑着,微微前倾着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魏安没搭理,直接进了房间。
进门之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岑善扑通一声跪下来:“大将军救我啊,请大将军允许卑职离开此地,卑职在此地为将多年,也积攒下不少家财……若是大将军不弃,这些家财我都愿意敬献给您。”
“你这个蛀虫!”
魏安听完之后勃然大怒:“你身为马栏山关守将,居然敢中饱私囊!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人把你叉出去砍了脑袋!”
“大将军息怒,大将军息怒。”
岑善跪爬过去不住的求饶:“大将军,我和您没有过节,且这几年我对您也一直很尊敬……大将军,我家中还存了些珍玩玉器,大将军若喜欢,我都可以献出来。”
见魏安不说话,岑善连忙转身吩咐亲近手下去抬金银。
不多时,他这些年搜刮的金银全都抬了出来,满满当当的五口大箱子,里面不是铜钱,而是实打实的银锭。其中一口小箱子里,竟然全都是金砖。即便是身为大将军的魏安,看到这笔财富也忍不住直了眼睛。
“你居然贪枉了这么多钱财!”
魏安大声道:“来人,全都给我抬回大营去充公以作军饷!至于你……”
魏安一脚把岑善踢开:“你就老老实实的在这守着马栏山关,我不杀你已经是仁慈了。”
他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岑善看着魏安离去的背影,脸逐渐扭曲。
……
下午的时候,好像被抢走了大半条命的岑善蜷缩在椅子上,晒着从窗口里钻进来的太阳光,可是他还是觉得身子冰凉。魏安那个嘴脸让他到现在还恶心,还愤怒。那些银子是他毕生的积蓄了,却买不来一条活路。而且他坚信,魏安绝不会把那些银子当做军饷,肯定会揣进自己的腰包里。
“畜生!”
岑善越想越气氛,忍不住骂了一声。
站在他旁边的亲兵脸色跟他一样难看,本以为别将买活路的同时他的活路也来了,谁想到银子没了,活路也没来。可是他们这样的人又能怎么样?魏安手握重兵,他们就算想拼命都没有那个资格。
“不能等死!”
岑善忽然站起来,脸色逐渐变得狰狞:“现在的东疆,已经不是沐府一手遮天的东疆了。以前要是魏安这般欺压我,我不敢反抗,甚至连逃都不敢。因为他权势大,沐府也不会为我做主。可是现在,就算我逃了沐府能怎么样?也许过不了多久,沐府都完了!”
他咬了咬嘴唇:“你们几个,赶紧回去给我收拾一下东西,值钱的带走其余的什么都不要,今夜咱们就走!”
“可是将军啊……”
亲兵队正忍不住担忧道:“咱们逃能往哪儿逃?往南就要穿过魏安的防区,咱们肯定过不去,大路小路都被他的兵马封住了。往北逃?咱们要穿过峡谷,一出去只怕立刻就会和黑旗军碰面……北边来的人不是说,峡谷北边已经被黑旗军占据了吗?”
“只能往北。”
岑善想了想后说道:“宁愿去投黑旗军,也不能再回沐府了。再说,那条小路只有你我几个人知道,咱们走小路离开。”
“也只能如此了。”
亲兵队正叹了口气,连忙带着人出去收拾。
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有个亲兵急急忙忙进来:“将军,外面来了几个人,说是将军的老朋友,要来求见。卑职看着那些人气度不凡,显然不是普通人。要不要见见?”
岑善心想自己一直在马栏山关做别将,这些年都没有离开过,哪里来的老朋友?到了现在这会儿,能逃离的都逃离了,谁还会冒险回来看他?可是岑善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不停的提醒他,如果不见这几个人自己可能会后悔。
“请他们进来!”
岑善吩咐了一声。
不多时,外面进来几个身穿普通布衣的男子,虽然衣着寒酸,但岑善还是一眼看出来,这些人绝对都是军武出身。这几个人身上都带着兵器,身子拔的笔直。尤其是最前面那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男人,身上带着一种让岑善不安的威势。
只有上位者,才有的威势。
“您是?”
岑善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岑将军也不用担心,既然咱们见了面,我也就不拐弯抹角,索性直接说明来意就是了。不过在说之前,我必须告诉你选择的重要性。愿意帮我,你非但可以在这一战中不死,没准还能换来一份大机缘。若是不帮我,只怕将军就算是想逃都逃不了吧?”
年轻男人在椅子上坐下来,没有丝毫的拘谨。
“我叫陈定南,武王麾下一将。”
岑善听到这个名字,神经立刻绷紧!
他自然听说过这个名字,据说前阵子凤凰台的那个黑旗军大将军纳兰定东带着军队抢了粮仓,魏安派兵去追击,就是这个陈定南带着精骑从半路杀出来,魏安派去的几万人马大败而回。
这些事,魏安不让人传扬出来,可又怎么可能瞒得住人?
“原来是陈将军。”
岑善连忙俯身施礼:“不知道大将军到了此处,有何指教?”
“魏安不久之前来过吧?”
陈定南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后笑着问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肯定是让你死守马栏山关?”
岑善脸色一变,讪讪笑了笑,没敢回答。
“如果你帮我,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陈定南缓缓道:“后天,我的大队人马就会来这里接管马栏山关。只怕到不了大后天,洋人的军队就会攻过来。而一旦开战,魏安立刻就会封死南边的路,沐广陵会亲自带兵封死北边的路……沐府想着把我的人马憋死在马栏山关,你只不过是个陪葬品。不过,不是没有机会翻身。”
岑善的脸色变幻不停,犹豫了很久很久之后,他重重的跺了跺脚:“大将军,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
第1164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魏安已经很久没这么紧张了,自从东疆战乱之后,其实他的队伍一直处在后方。蓬莱岛一战虽然打出了沐府兵的气势,也打出了汉人的骄傲,可也让很多沐府将领感觉到了无力和惊惧。
就连沐广陵的心态都开始有了变化,更别说他们这些人。
其实人与人没有太大的差别。
当中原乱起来之后,朝廷接连下令调集地方驻防的战兵,可是那些大将军有几个听从调遣上了战场的?他们能看到更远一些的地方,却不得不为自己的利益而局限于一步之前。如果他们奉命去战场,那么自己手里的兵未必保的住。在那个时候,几乎大部分手里有兵权的人想的都是一件事。
不管乱成什么样,只要自己手里有兵权,将来就还有机会。
魏安现在的想法,也差不了多少。虽然他还没有反叛沐府之心,但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分量有多重完全不是取决于沐广陵对自己有多重视,而是自己手里的兵权。现在东疆地方上已经有很多家族不再接受沐府节制,曾经依附于沐府的那些绿林兵也逐渐和沐府渐行渐远。
魏安担心的,是自己手里的兵一旦打没了,那自己的地位也一样没了。
所以,哪怕是沐广陵严令他调派精锐接管马栏山关,他终究还是没有那样去做。他很清楚受马栏山关的人都会死,怎么可能舍得把自己的队伍派进去?如果放在以前,那个叫岑善的拿出那么大一笔银子,魏安甚至可以在军中给他安排一个从四品郎将的位子。
但是现在,那笔银子连一条活路都买不来。
“大将军,斥候刚刚回来,说是洋人的队伍已经距离马栏山关不足七十里了。”
魏安手下亲信将领马奎山道:“这次来的洋人军队,不是那个叫修伦斯的人,而是一个才来东疆没多久的年轻洋人将军,叫莫克思。他手里至少有十几万洋人的正规军队,还有不下二十几万的东楚降兵。毫无疑问,这次,这些东楚降兵肯定是要打头阵的。”
魏安听完之后冷哼了一声:“我和那个叫修伦斯的老家伙打过交道,他曾经派人来见我,让我投降,还给我开出了保留现在权势地位的条件。那个老东西,太狡猾。国公爷这次派人给他报信,让他带兵进攻黑旗军。他却自己躲在后面,让那个新来的跑到前边来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修伦斯这头老狐狸必然在后面闻着血腥味,一旦战局快结束,他立刻就会带着人马扑上来。”
“咱们呢?”
马奎山问:“国公爷的意思是,到时候让咱们带兵封住马栏山关的南边,把进入关隘的黑旗军堵死在里面。可是如此一来,到时候咱们就要面对修伦斯和莫克思的两面夹攻了。莫克思带兵攻打马栏山关,咱们封住道路,莫克思察觉肯定会反扑。咱们身后还有一个修伦斯……前者手里至少有近四十万大军。后者手里有至少二十五万洋人军队……可咱们,只有不到十五万人。”
魏安沉默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还能怎么样?到时候如果咱们放开一条路,国公爷岂会饶了咱们?国公爷这是一石二鸟之计,让黑旗军和洋人血拼,咱们坐收渔翁之利。一旦咱们这边出了漏子,整个计划就都完了。”
“除非国公爷还有后手!”
马奎山道:“不然咱们肯定守不住!”
魏安苦笑:“应该有的吧?这么大的举动,国公爷应该会调集其他人马过来。只不过,现在马栏山南边队伍最大的就是我麾下这十五万人马,然后就是在十里峡一带牵制凤凰台黑旗军的沐铎,他手里有差不多十万人马……可是他一动,凤凰台那边的黑旗军失去了牵制,也能立刻从他身后杀过来。”
“北边呢?”
马奎山想了想:“国公爷在马栏山北边,虽然没有带出来沐府城的人马,但手里最少应该也有二十万人,北边诸城的队伍差不多都调集过来了。”
“北边?”
魏安道:“你想都别想,到时候一旦开战,黑旗军要是守不住马栏山关会往哪儿退?肯定是往北而不是往南。据说北边有黑旗军的大队人马,那个叫吴一道的领着至少几十万黑旗军就在山海关以南,动作快的话,用不了半个月就能杀到马栏山。到时候国公爷都凶多吉少,会有心思管咱们?”
“这么说……”
马奎山脸上变色:“这么说,国公爷根本就是在玩火啊!”
“你以为不是?”
魏安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国公爷一心想杀了方解,然后最好还能把洋人在东疆北半步所有的兵力都牵扯出去,这一战如果按照国公爷的想法打好了,那么黑旗军完了,洋人也完了,到时候国公爷就能舒舒服服的收拾残局。可是谁是傻子?”
魏安道:“国公爷以为方解会上当,以为洋人会上当……当然,洋人一直在寻找这样的机会决战,他们早就希望能有这样一场决战尽快解决东疆北方战事。黑旗军估摸着也盼着大大打上一仗来扬威,所以看起来他们都上当了,都过来了……可是,真的会继续按照国公爷的安排走下去吗?”
马奎山想了想,劝:“以卑职看,不如留些余地?”
魏安想了想吩咐道:“一开始还是得硬扛着,到时候如果风向不对,咱们立刻撤出来就是了。让黑旗军往北跑,让洋人往被去追,国公爷也在那边,让他们打去吧……到时候,国公爷哪里还有心思责备我?就算有,他也没那个时间!”
……
“报!”
一个传令兵大步走进帐篷,行了一个军礼后对莫克思大声报告:“尊敬的将军,先锋部队在前面三十里左右发现了汉人的队伍,不过看起来对咱们没有什么敌意。在看到咱们的队伍之后,那些守住大路的汉人队伍开始撤走,将道路让了出来。先锋部队的将军担心有什么危险,所以派人回来请示,要不要继续前进?”
“大路的汉人军队穿什么样的衣服,打什么旗号?”
莫克思问。
“是沐府兵。”
传令兵回答。
“那就无妨。”
莫克思笑着摆了摆手:“告诉前面的队伍继续前进,在距离马栏山三十里的地方停下来等待大队人马。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现在马栏山关里面已经是黑旗军的人了。汉人总是这样互相攻击削弱己方的实力,甚至会和敌人联手铲除异己……这样的民族,真不知道是怎么创造出如此辉煌的文化的。”
“遵命!”
传令兵不懂他在感慨什么,所以应了一声立刻回去复命。
修伦斯打开地图看了看,视线停留在马栏山关。
“真是一个要紧的地方。”
他自言自语:“这样的地方一旦拿下来,就能把汉人的队伍从中间一刀分开。只是……此地如此要紧,为什么修伦斯之前一直不肯打?”
他在椅子上坐下来,用红色铅笔在地图上把修伦斯的位置标注了出来。
他半闭着眼睛沉思,过了很久之后终于想明白,为什么修伦斯这两三年来对马栏山关一直没有进攻的缘故。
“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说。
这是他新学来的一句汉人的话,他运用的很不错。
“哥哥,你的意思是?”
站在一侧的年轻将领看起来英俊挺拔,放在奥普鲁帝国绝对是个多情胚子。高鼻梁,阔额头,眼睛甚大,脸型棱角分明。他是莫克思的弟弟大卫博明朗,大卫家族这一代的男人中被寄予厚望的年轻人。他和大卫莫克思的父亲坚定的认为,博明朗将来会比莫克思更有前途。
当然,外人都知道,那只是父亲对最小孩子的溺爱罢了。
但是博明朗从小就很尊敬自己的大哥,他认为大哥是真正的男子汉。所以,不管什么事,他都愿意请教莫克思。在他看来,莫克思对人彬彬有礼,谦逊雅致,绝对是个绅士。而到了战场上,莫克思就变成了一头雄狮,充满了暴烈的侵略性。
其实,很多做弟弟的,都把自己的大哥视为偶像。
“之所以修伦斯不打马栏山关……”
想明白之后,莫克思的脸色反而更沉重起来:“是因为这里太要紧了,这几年来沐广陵都是在消极抵抗,修伦斯甚至认为再过几年沐广陵就是下一个杨顺会。可一旦修伦斯对马栏山关进攻的话,沐广陵就不得不倾尽全力和修伦斯决战了。因为丢了马栏山关,他的沐府城也就直接暴露在帝国军队面前。”
“修伦斯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才一直没有对马栏山关动兵。尤其是在之前,我还没有带兵来东疆,整个东疆战场上帝国的军队不超过四十万人,修伦斯不敢拿这四十万去拼一座马栏山关。胜了,肯定是惨胜。败了,陛下不会放过他……这个老狐狸!”
莫克思骂了一句,然后下令:“派人追上前面的先锋队伍,让他们立刻停下来!”
他将手里的铅笔折断,重重的拍在桌子上:“修伦斯是故意让咱们先过来的,他肯定知道这次沐广陵和黑旗军都是要拼尽全力的。他自己不来,是他舍不得他的实力。他想让咱们来先来打,打到差不多的时候他再带兵上来!”
听到这番话,博明朗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可是哥哥,现在咱们已经到了这儿,还能退回去吗?现在能为咱们做主的只有陛下,但陛下还远在凤凰台东边!”
“让我想想。”
莫克思的眉头皱的好像两道山梁。
他重新把半截铅笔拿起来,开始在地图上绘制出各方势力。
“沐广陵应该在这里,魏安在这里,黑旗军一部在这里,另一部在这里,修伦斯在我身后……”
很快,地图上各方势力都被标注了出来。
“混乱!”
这是莫克思的评语。
“这才是真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第1165章 各怀心思
“哥哥。”
博明朗站在地图边使劲想了很久,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面对这样复杂局面的能力。他从家族出来之后就在莫克思军中锤炼,按照他父亲的安排,不久之后他将会回到奥普鲁帝国接管大卫家族。到时候,长子在国外拼争军功,次子在国内管理家族,这样的局面对于家族发展来说肯定大有裨益。
老人总是会有些偏心,但考虑事情的时候也肯定有其独到的一面。
博明朗在军务上的事还懵懵懂懂,更不会往深层次的去想如何解决问题。他一直是一朵在温室中生长的花,看起来格外的光鲜亮丽,不过可能一阵稍稍大一点风都能把他吹的凋零。
“现在咱们有两个有利的条件。”
莫克思对他的弟弟也一样的疼爱,就如同这个世界上的绝大部分兄长一样。
“第一,咱们手里有二十几万楚国军队,这些人都是可以放弃的炮灰。不管战局如何变化,这些士兵都是必须放在前面的。哪里有危险,他们就负责把哪里挡住。”
莫克思看了弟弟一眼,很耐心的解释:“第二,咱们现在察觉到了修伦斯的计划,还不算太晚,所以还能尽快想到办法来解决后顾之忧。我敢保证,不管咱们的战局多么的艰难,修伦斯都不会插手的。可只要战争一明朗,他立刻就会带着军队冲上来抢夺咱们胜利的成果。”
“这个老狐狸!”
博明朗学着哥哥的语气骂了一句。
“我知道,你可能会害怕。”
莫克思沉默了一会儿,语气逐渐变得沉重起来:“可是我亲爱的弟弟,现在没有人可以帮咱们,只能靠咱们自己。所以,咱们到了必须分开行动的时候了。”
“可是,我还没有单独领过兵……”
博明朗的脸色立刻变了变:“我来的时候父亲多次交待过,我来是向哥哥学习的,不能插手军务。”
“现在没时间去争论这个了。”
莫克思稍显焦急地说道:“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愿不愿意被人算计,愿不愿意在这场战争中成为别人军功下的垫脚石?”
“不!”
博明朗立刻摇了摇头:“风信子家族的尊严,告诉我不能忍受这样的侮辱。”
“这就对了!”
莫克思指着地图上说道:“我现在想到一个办法……我刚才下了一个错误的军令,我让先锋队伍停下来等待命令,这不对。我敢打赌,修伦斯的斥候一定在大军后面牢牢的盯着,只要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立刻就回去报告给他。所以,现在第一件事是让先锋队伍立刻继续前进,前后两个命令相差不到半个小时,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今天晚上,队伍会在这里驻扎。”
他的手指点在地图上一个位置:“吃过晚饭之后,我会召集手下的将军们议事,然后我会把最有经验的几个人给你,有他们帮助你,你也不会犯什么错误。你们在晚上带着队伍悄悄离开,记住,不要打火把,不要发出声音。我会给你一半军队,你带着这支军队趁着夜色一头钻进马栏山里。”
莫克思指向马栏山一处:“在这里隐蔽,不需要你做任何事,只需要你把这支人马藏好。”
“为什么?”
博明朗问。
“我需要援兵,可是修伦斯不会是我的援兵,我只能靠自己了。你带着这支军队在这隐藏起来,时刻等待着我的消息。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在我带兵到了马栏山关外面之后,修伦斯立刻就会带兵把我的后路封死。这样,你们就不会被他封住,你们是自由的。”
“当战争到了不利的时候,我就需要你带兵来救我了。”
莫克思看向弟弟,语气中甚至带着些乞求:“我已经不能指望别人,只能靠你。如果我被困住,只能靠你来带着军队把我接应出去。”
“好的!”
博明朗被莫克思语气中的伤感所触动,男人内心深处都有的豪迈也被激发了出来:“哥哥你放心好了,我会保证你不会出事的!”
“我相信你,因为你是我的弟弟。”
莫克思长长的舒了口气:“这次,我们既不能死,也不能让那个狡猾的修伦斯把咱们的军功都抢了去。胜负成败的关键在你身上,如果这一战胜利的话,我想父亲也会为你感到骄傲。”
……
马栏山关
岑善有些局促,虽然这是在他的房间里,可对面那个叫陈定南的年轻男人给他的压力实在太大了。岑善从来没有过领兵作战的经验,虽然这些年他一直在带兵。所以他也不知道士兵和士兵,将领和将领之间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他手下的那些兵看起来也很不错,不过那只是兵痞。
陈定南带着的那几个亲兵,是悍勇。
不需要看到他们出手,岑善也能很清楚的感觉到那几个人身上冰冷的杀气。
“我想知道,除了马栏山关之外,还有没有其他通路可以走?如果有,请你告诉我。我甚至不需要你做别的事,只要你能告诉我这件事,我就能保证你最起码不会死。如果这一战我黑旗军大胜的话,你甚至会领到不错的功劳。”
陈定南微笑着说道:“你可能不了解我家王爷,我家王爷向来处事公正,赏罚分明。你之前没有做过对不起黑旗军的事,所以没有什么过错可言。而功劳,我家王爷是从来都不吝啬的。”
“大将军……”
岑善艰难的咽了口吐沫:“您怎么知道马栏山会有别的路?”
“我不知道。”
陈定南道:“我只是推测,但凡这样重要的关口,一般都会别的路可以通行。因为很多行商支付不起所有关口收的税钱,所以往往会铤而走险找别的路绕过关口。你身为此地的主将,只怕少不了派人去缉拿这样的行商。”
“大将军……猜的不错啊。”
岑善讪讪的笑了笑:“确实有一条小路,很隐秘。不过因为山路崎岖特别难走,所以不可能让大队人马通行的,即便是马匹都很难通过,步行的话,也不能保证两个人并肩而行。所以……这样的小路,没有用处吧?”
“有。”
陈定南显然眼前一亮:“如果真的有这样一条路,你的功劳是已经写下了的!你不要去管我如何用这条小路,我只想知道路在哪儿,我还想知道,除了你之外还有多少人知道这条路。”
“只有我手下的亲兵知道,那样的小路……不能被太多人知道。”
岑善支支吾吾的话里,其实藏着很多的冷酷血腥。
那些交不起所有城关税钱的行商,会开出这样一条小路翻山过去。而岑善的亲兵队,就要在这条小路上截住甚至追击这些可怜的行商,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人会被杀死,他们身上本就不多的钱财会被抢走。甚至,守关的人可能会故意将这条小路的位置告诉一些人,这些人自然感恩戴德,以为遇到了好人。可是他们怎么会知道,走大路是马栏山关,走小路是鬼门关。
这就是为什么,这条小路只有岑善的亲兵队知道的缘故。
只怕谁也不曾想到过,守关的士兵,在某些时候会变成截杀行商的贼匪。
陈定南虽然年纪不大,但这些年的历练已经让他拥有了足够多的阅历。所以他立刻就猜到了这条小路上的血腥事,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现在还不能和岑善翻脸,因为现在这个人还有利用价值。
“在这。”
岑善连忙过去,在地图上将小路的位置标出来:“就在山关南边向东走十几里,从那里进山,大概走两天两夜就能翻过去,直接到山北。出来的位置应该在周扬县的风来古镇,再往北走十几里就是周扬县城。”
“嗯,让你知道路的手下,一会儿带着我的人去看看路。”
陈定南吩咐了一声。
岑善已经做出了决定,自然不会耽搁,连忙叫来亲兵队正,让他安排人带着陈定南的手下去看那条小路。
“大将军,这一战,黑旗军会赢的是吧?”
岑善卑微的笑着,标准的奴颜。
“你应该明白一件事。”
陈定南走到地图前面,抓起炭笔在整个东疆地图上写下一个大大的方字:“我家王爷带着百万大军前来,第一件事自然是抗击洋人,解东疆百姓倒悬之苦。可是打完了洋人之后呢?我家王爷就会带着百万大军立刻离开?把东疆再拱手交还给沐广陵?”
他笑了笑,极骄傲:“打完洋人之后,东疆这片大地就不再是沐府说了算了。这里会变成我家王爷的地盘,不需要太久,你可能会看到的。”
……
“为什么咱们不是往马栏山那边走?”
项青牛看了一眼方解在地图上标注出来的路线,发现方解要走的不是去马栏山,而是抆着马栏山过去。所以他不懂方解的心思,其实他一直都不是很懂方解的心思,尤其是在军务上。
“我以前跟你说过……”
方解放下炭笔,下令队伍改变方向。
“我之所以要带着沐广陵一万人出来,是要给洋人看的。如果不出意外,现在那个叫莫克思的洋人将军已经带着他的军队入局了。但修伦斯还没有,他一定还在外围为官。如果我带着这支规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队伍大摇大摆的过去,一万五千人,我让他们装出有至少三万人的样子,还带着这么多粮草……修伦斯会怎么办?”
“肯定会派兵。”
项青牛笃定地说道。
方解点了点头:“战争一开始,陈定南的压力会很大啊。尤其是南边的魏安,这个人未必靠得住。一旦洋人进攻的猛,这个人难保不会带兵撤出去。他若撤走,南边门户大开,压力全在陈定南身上。我带着这支队伍往魏安那边走,魏安不知道什么来路,不知道多少人马,但他肯定会有所顾忌。第一,能牵扯出修伦斯的一部分兵力。第二,能牵扯住魏安的兵力,对于马栏山关的战事都有利。”
“然后呢?”
项青牛好奇的问。
“然后?”
方解笑了笑:“然后就不关我的事了啊,我不是带兵的,我是带将的。兵是将领们带着,他们负责去怎么打赢每一仗。然后,修伦斯会封住南边的路,把莫克思也堵死在里面。北边沐广陵会带兵堵死峡谷,让陈定南不能往北撤……但我已经调了散金候的人马过来,修伦斯想织网做最外面那一层,可他根本就织不了那么大的网啊。”
“至于北边……”
方解道:“让沐广陵带兵在那儿等着吧,一时南边的战事不解决,他就不敢离开。我没想一口气吞掉所有的沐府兵,我想的是一口把在东疆北部的所有洋人都吞掉。让他眼睁睁的看着我打这一仗,然后我再去和他聊聊关于粮草的事。”
项青牛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天生就会领兵?”
方解摇头:“这和天生就会吃奶不一样!”
项青牛嗯了一声:“你的意思是,天生吃奶谁都会,吃出花样来就是后天的努力了是吧?”
第1166章 但愿能换百年太平
老百姓都在关心着东疆的战局,可他们没有心思去仔细地想战局有了什么变化。他们自然不会明白,当方解到了东疆之后会对这一盘散乱的棋局起到什么作用。也不会知道,马栏山这个地方已经成为风暴的中心。
其实马栏山南北走向也没有多远,若是平坦大路的话,这个距离最多也用不了一天便能走完。但要是翻山越岭的过去,没有个三四天的时间根本过不去。而且就算山看起来不雄峻,想要开荒似的走过去,有多难?
所以峡谷,就成了交通要道。
东疆南北分开,此地是为咽喉。
马栏山峡谷北边没有关口,南边修建的城关是在大隋徽宗年间建造的。曾经这个地方,是楚国的疆土。
峡谷北口
数不清的士兵蚂蚁搬家一样来回走动着,他们肩膀上扛着木头,或是两个人抬着石头,不断的往峡谷口堆积。这些沐府兵是在黑旗军的人马过去一天之后出现的,显然早就已经等在这里了。
沐广陵站在高坡上,看着手下士兵们忙忙碌碌的堆积木头石头。
他下令将马栏山峡谷北边的出口堵死,这是个不算小的工程。马栏山峡谷并不是很窄,而且也不崎岖,当年大隋从东楚手里把这片疆土打下来之后,就知道此地的重要性,所以征发本地十几万民工,用了一年的时间将峡谷清理出来。
峡谷最狭窄的地方,也能并排三四十人经过。
“国公爷!”
魏安派来报信的斥候单膝跪下来说道:“大将军派我来向您禀报,黑旗军的队伍已经进入山关了。另外,洋人的队伍也到了。这次来的洋人打的是旗号上面画着的不是黑色牵牛花,而是风信子,应该是莫克思的队伍。前面开路的是至少二十万大军的楚国降兵……大将军请国公爷吩咐,接下来怎么办。”
“你回去告诉他,不要和洋人去硬碰。等洋人过去之后,封死所有道路。不管是大路还是小路,全都封死。逼迫着洋人和黑旗军的战场就在马栏山关这附近几十里的地方。黑旗军这次过去的是陈定南所部,不下十万人马。马栏山关里最多能容下一万人,其他的人马就必须驻扎在山关前面,而且黑旗军中有三成是骑兵,不可能用于守关。所以这一战一旦打起来,方圆几十里内都是战场。”
“无论双方打成什么样,都不要胡乱插手。”
沐广陵吩咐道:“告诉魏安,他的职责就是观战。除非是黑旗军胜了洋人后撤,他就要立刻堵死洋人的退路,不然,不用出兵。”
“喏。”
斥候答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沐广陵看了看远处自己的部下,已经把峡谷基本上堵起来。堆积的石头和木材差不多有半人高了,天黑之前,应该就能彻底封住。他知道自己现在手里能调用的军队已经不多,曾经他自豪的百万大军在经历了几年战乱之后,现在他还能调用的不超过六十万。
其中十万人留在了沐府城,十万人留守十里峡牵制凤凰台。他这次抽调了北方诸城几乎能调用的全部队伍,也没有凑足二十万。魏安手里有十五万,比起他想一口吞掉的两个敌人来说,单独比他都没有一点优势。
所以沐广陵恨,愤怒。
明明他才是东疆的主人,可现在他反而被别人压制着。
洋人在东疆的兵力已经越来越多,最初的是修伦斯手下的兵力差不多有四十万,这几年和沐府打打停停,再加上和其他势力之间的厮杀,修伦斯部下的兵力已经减少到了差不多二十五万人左右。可是,奥普鲁帝国的援兵却从东楚源源不断的过来,莫克思手里有几十万人,还有那个叫普罗泽的洋人,手下兵力也不少。
黑旗军开始的时候,只有纳兰定东那十万人马,可是打来打去,沐府的实力损失极大,黑旗军的兵力却几乎没有缩减!方解带着黑旗军大队人马至少七十万人来了,在东疆,沐广陵反而成了看别人脸色的那个!
这让做惯了东疆土皇帝的沐广陵,怎么可能接受的了?
“方解,莱曼……”
沐广陵喃喃自语。
“你们两个都算得上不世出的人杰,可是这东疆是我的地盘!”
他眼神里都是火热,是亢奋。
这一战之后,你们两个就都没有能力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了。
他在心里想着。
这是何等让人激动的事啊。
莱曼,这个来自大洋彼岸的人杰。他年幼登基,铲除异己,然后发展国力四处征战,将一个在大洋彼岸不过是三流的小国靠一己之力撑起来,成为最庞大的帝国,成为一片大陆的霸主!
方解,本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靠着不知道怎么来的逆天运气,竟是接连收复了西南,平灭了南燕,然后定西北,占长安,威慑江南,现在俨然已经有半个屁股坐在了皇位上。
这样两个人做对手,沐广陵怎么能不激动?
……
马栏山关
陈定南听手下把那条小路的事汇报完之后点了点头。
“陈鹤,陈词,陈骁,陈仲。”
他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四个年轻将领:“当初我离开家的时候,你们就跟着我了。这些年来我带着你们南征北战,历经大大小小上百战,当初我身边的陈家槊阵的儿郎已经死伤大半……你们几个,是我这几年陆续提拔起来的,因为你们都有勇气有智慧也有能力。而今天这一战,是考验咱们的时候了。”
他站起来,脸色肃然:“王爷将最要紧的事交给了咱们,此战必将影响整个东疆的格局。咱们就在漩涡最中间的位置上,所有的风浪都是以咱们为中心荡起来的。这一战若是胜了,我在王爷面前保你们四个封侯拜将!”
“大将军只管吩咐!”
那四人抱拳道:“属下谨遵将令!”
“好!”
陈定南道:“现在,我把王爷的安排仔细说给你们。”
他走到地图前面指了指:“北面已经被沐广陵的人马堵死了,这是预料之中的事。王爷之前已经秘密掉了陈搬山将军绕路过去,估摸着最迟再有三五日也就到了马栏山北,但陈搬山将军要做的只是以防万一。这个万一就是……若败了,咱们只能向北撤,陈搬山将军负责攻打沐广陵的队伍,为咱们杀出来一条血路。”
陈定南道:“我先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们王爷不是让咱们孤注一掷,他为咱们安排了后路。但我要说的是,咱们必须拿出来孤注一掷的士气!”
“这里!”
他指了指:“散金候率领的大军已经从北边昼夜不停的赶过来,开战之后就能绕到那个叫修伦斯的洋人大军后面。修伦斯是想做渔翁的,他不会想到咱们的人能这么快从山海关那边赶过来。你们可以想想,这些日子散金候的队伍不眠不休的赶路,从山海关跑到马栏山有多辛苦!”
“若是咱们打不好,对不起他们这样拼了命的赶来做支援。”
陈定南道:“现在一南一北,都有王爷安排的大军做后盾,所以咱们只管放开了打就是。不出意外的话,最先进攻的是楚国降兵,这些人肯定是不愿意为洋人做事的,没有人在国破之后甘心为奴……王爷已经安排人悄悄去见楚国军队的将领,如果能策反自然最好,但咱们要做好不能策反的准备。”
“楚国人自大,却不善战。所以一开始我会打反击。”
“陈鹤,陈词。”
陈定南吩咐道:“若是楚国的军队率先进攻,你们两个听我号令。见我发号,你们两个每人带一万骑兵,从左右出击猛攻楚国军队两翼。楚国军队没有和骑兵作战的经验,而且他们手里没有火器,即便有一些也不足为虑。最主要的是,楚国军队必然厌战,所以反击打出去不会太艰难。”
“若楚国人不敢反洋人,咱们要做的是在接下来的几日让楚国人战一次败一次。洋人等不了几日就会心急,到时候洋人的军队就会直接攻上来。”
他在地图上重重一点:“陈骁,陈仲。”
“属下在!”
那两个年轻将领大步上前:“请大将军吩咐。”
“我给你们两个每人一万步兵,今夜你们就带兵进山。那条小路你们已经探查过,虽然崎岖难行,但可以上山藏兵。你们派人在高处了望,什么时候看到我的号令烟花打上天空,你们立刻率兵从山里杀出来,直扑洋人队伍的侧翼。”
“喏!”
两个人应了一声,脸色坚毅。
“接下来,就看楚国人是甘心做奴才拼尽全力的进攻,还是他们尚有良知不为洋人做事了……”
陈定南吩咐道:“都去准备吧!”
“喏!”
四个年轻将领抱拳,转身退出。
陈定南缓步走到门外,手扶着栏杆看向山关外面。
他部下十万人马,除了进驻山关的人之外都在外面安营。敌人要冲击,就要先从外面的大营开始打起。也不知道这一战会有多惨烈,外面那些远离了家乡来和洋人拼死一战的大好男儿,又有几人能回。
陈定南深深的吸了口气,似乎隐隐间问道了空气中带着一丝血腥味。
他的手紧紧的握着栏杆,手背上青筋都绷了起来。
“王爷说过,我四十岁之后天下应无战事。我现在还不到三十岁……世间还有十几年征战,但愿能换百年太平。”
第1167章 来了一个旧识
战争开始的比预想还要突然。
被洋人如驱赶牛羊一样驱使着上了战场的楚国人,开始对他们一直以来想要报复的隋人发动了进攻。
“我曾经想过无数次……”
站在阵列前面的铁甲大将脸色悲戚,嗓音格外的低沉:“有朝一日带着我大楚的儿郎攻破隋人的边关,大军所到之处尽复失地。我大楚的战旗飘扬在隋人的国境之内,也要让隋人知道被人抢占去一半国土是什么滋味。甚至想过,有生之年挥军百万直逼长安,灭了这个强邻!”
他叫楚源泽,曾经大楚最有分量的大将军之一。也是在大楚国灭之后,到现在还活着的唯一一个大将军。当初正是他,带着为数不多的队伍为楚国皇帝楚居正守住退路,最后带着仅存的三百勇士被迫投降。当初他是想拖延洋人为楚国皇帝换取更多的逃离时间,不然当时就已经自杀殉国。
只是,几年之后他却带着二十万楚国人马,以一种屈辱的方式杀入了隋人境内,向着他曾经视为一生之敌的隋人军队发动了进攻。
或许,他现在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隋人,也是敌人。
“带着你们,举着战旗,攻破凤凰台,灭了沐府,直抵长安。”
他的声音是那么的悲伤,哪里有一点临战之际的豪情壮志。
“现在咱们来了,可是咱们却是以俘虏的身份来向昔日的敌人进攻的。就算这一战咱们打赢了又能怎么样?隋人就算败了依然高傲,我们就算胜了也是个小丑……当初我曾答应陛下,我会带着二郎们继续为了保卫大楚而战,现在……我却成为洋人驱使的刀枪。”
“大将军,不要这样想了。”
他的一个老部下叹了口气:“虽然欺压我们多年,就当是我们在报仇吧……这样想想,心里还会好受些。大将军,这事身不由己啊……如果您不接受洋人的安排,那个莱曼就要下令屠尽这二十万大楚儿郎。您这样做都是为了保全他们,不必太伤心了。”
“可是,我带着他们到了战场!”
楚源泽悲痛道:“他们还不是一样来送死了?”
远处
第一波攻势已经和隋人战在了一处,面对兵力远比自己要强大的楚军和洋人军队,守马栏山关的隋人没有被动的抵抗,而是从一开始就针锋相对。那种士气,让楚源泽等人看了心里一阵阵的羞愧。
“隋人之骄傲,尽在于此。”
楚源泽叹道:“洋人灭我大楚,不过两月余。洋人还想灭隋,如今几年过去却连半个东疆都没有打下来。在隋人面前,我更加的羞愧。”
“听闻这次守马栏山关的不是沐府兵。”
他的部下说道:“据传闻,有一个叫方解的隋人将领,带着百万大军从中原而来抵抗洋人,被人称为黑旗军。现在守马栏山关的便是黑旗军一部,传闻此黑旗军百战百胜,已经终结了隋人之乱。”
“我听过此人的名字。”
楚源泽道:“不得不说,我敬佩这个年轻人。”
“可是现在两军交战,不能留余地啊。”
他的部下劝道:“大将军,若不尽力,隋人是不会留情面的。他们恨咱们,只怕犹在恨洋人之上。”
楚源泽点了点头,知道部下说得没错。当初楚国国灭,虽然隋人没有发兵救援,但他们楚国皇帝楚居正带着残兵败将逃入了东疆,也算是得到了隋人的庇佑。可是现在,楚国的军队却来攻打隋人了。说起来,隋人确实更应该恨他们。
“再加十营兵马上去。”
楚源泽吩咐道:“告诉前面领兵的将领,不要畏战不要厌战,这一战若是迅速的赢了,不要虐待隋人战俘。对隋人来说,被咱们赢了其实好过被洋人赢了。打赢这一战之后,让他们假意疏忽,能放走多少隋人就放走多少吧。”
“大将军悲悯!”
部下跟着感叹了一声,随即加派人马进攻。
半个时辰之后,楚源泽的脸色就变得异常难看起来。
前面的战场上看似胶着,但楚军已经越发的艰难起来。从两翼杀出两支隋人骑兵,如两边长刀一样狠狠的戳进楚军两肋,虽然他调派人马支援,但那两支骑兵来去如风,轻而易举的便击穿了长阵,然后并不恋战,风一样撤走,还没等楚军重新整队,他们又兜了一个大圈子后重锤一样狠狠地砸了回来。
只两次冲锋,楚军两翼的阵型就已经被切割的支离破碎。
“楚别情!”
楚源泽大声吩咐道:“带所有重甲步兵上去,将隋人的轻骑避开,不要进击,只将骑兵隔开就好,然后立刻鸣金收兵。”
他部下大将楚别情立刻应了一声,这个看起来足有两米高铁塔一样的壮汉,招了招手呼喊了一声,带着所有重甲步兵往前顶了上去。只是重甲步兵的移动速度太慢,还没等到他们递补上去阻挡轻骑,那两支隋人的骑兵已经又一次杀穿了楚军阵列后走了。
楚别情不敢耽搁,一边下令两翼收拢回撤,一边继续带着重甲往前顶,以防隋人的轻骑再次杀回来。
鸣金之声想起,第一次楚军的进攻在厮杀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宣告结束。非但没有出现楚源泽预测的那样迅速取胜,甚至还损失了远比隋人要多得多的兵力。还没有触及到隋人的大营,就被隋人的反击狠狠地砸了回来。
这种憋屈,让楚源泽本就不好受的心态更加的郁闷。
“隋人之战力,一如既往。”
他坐在高坡上,脸色阴寒。
“楚将军!”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洋人带着几个火枪手走到阵前,指着前面撤回来的队伍不满地说道:“侯爵大人让我过来问问,楚将军这一战是怎么指挥的?才刚刚接触你就下令收兵,难道你们和隋人串通好了?”
“放屁!”
身上铁甲满是血迹的楚别情站出来大声骂了一句:“我们这一战至少损失了四千将士,你居然还敢诬陷!”
“你是谁?”
那个洋人冷哼一声:“你们楚国人不是常说做人要分尊卑的吗?我在和你们主将说话,你算什么东西?不要忘记了你的身份,你们这群猪猡!若非伟大的莱曼陛下宽仁,你们会有再一次上战场洗刷自己耻辱的机会?别忘当初你们可是被隋人打的很狼狈啊,丢失了一半的国土却连抢回来的勇气都没有。这次你们之所以能来复仇,全是因为我们给你们的机会,不然以你们的本事,能打进隋人的国土?”
他掏出短铳对着楚别情:“你们这群低等民族,和猪有什么分别?你再敢啰嗦一句,我就杀了你。”
楚别情大怒,往前上了一步却被楚源泽一把拉住。
“你退下!”
他对着楚别情摇了摇头,然后跟那个洋人说道:“请你回去告诉莫克思,我们和隋人有仇不假,但和你们奥普鲁人也不是朋友。这一战怎么打我自己说了算,如果你们觉得我不行,可以让我带着人马离开。”
“你!”
那洋人怒道:“不要以为侯爵对你说了几句客气话你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你不过是个战俘!若是放在别的地方,你已经是奴隶了。”
他转身就走:“这群不知死活的猪猡……”
楚别情几乎咬破了嘴唇,却被楚源泽死死拉住:“你现在杀了他能怎么样?还不是为弟兄们招惹来祸端?”
“可是咱们就这样一直屈辱下去吗!”
楚别情有史以来第一次顶撞了楚源泽,他的父亲。
“是啊……”
楚源泽眼神里闪过一缕浓重的悲伤:“自国灭之后,咱们其实就已经只剩下屈辱了。”
……
“隋人有轻骑,这样打下去咱们总是会不断的遭到骚扰。”
楚源泽手下大将聂俞冰叹道:“看起来,这支叫做黑旗军的隋人队伍极为善战,训练有素,而且他们绝对不是没有经历过战阵杀伐的那种新兵。估摸着他们在中原已经厮杀了几年,那些士兵个个都悍不畏死。尤其是那支骑兵,咱们从来没有和骑兵交战的经验,根本就是防不胜防。”
楚别情叹了口气:“我带兵上去之后,虽然阻挡住了黑旗军的轻骑,可也根本就拿人家没有办法。轻骑兵的速度太快了,过来杀一阵就走,见我带重甲上来之后随即回去。可军中重甲不过八千,根本防不住。”
“洋人那边又派人来催了。”
楚源泽帐下幕僚杨子文重重的叹了口气:“大将军答应了洋人,只是想保全这些大楚的儿郎。可是看起来,洋人是想让咱们当他们的垫脚石,这样打下去,只怕早晚咱们都会全都拼死在这里。”
“大将军。”
众人看向楚源泽:“怎么也要想个法子出来了。”
聂俞冰道:“隋人在马栏山关最少也有差不多十万人马,虽然总的兵力比起来要差上很多,但洋人肯定没有那么快上来。咱们要是这样打下去,大将军您辛辛苦苦保下来的将士们,都会憋屈的战死。”
“我知道!”
楚源泽摆了摆手:“你们让我安静一会儿。”
他眉头紧锁,看着地图默然无语。
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有个人轻轻说了一句话:“本不想打扰了大将军商议军情,不过我带来一位大将军的旧识前来,要是大将军这会得空的话,还是见一见的好。”
声音从帐外传来,如此之近!
大帐里的人脸色全都一变,楚别情立刻抽刀站起来拦在楚源泽身前:“你是谁!”
外面有至少百名亲兵守着,这陌生的声音却就在门外发出,由此可见,那人已经在神不知鬼不觉间把所有亲兵都放翻了。
帘子被人从外面撩开,走进来一个看起来和和气气脸上带着温厚笑容的胖子。他穿着一件剪裁的很合体的衣服,但正因为合体所以看起来特别的怪异,就好像在身上勒紧了一层布似的。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刚刚从沐府城里偷出来的这个人很重要。”
这个笑容和善的胖子回头招了招手:“进来吧,见见的你旧识。”
说话之际,外面有个人进来,穿一件黑色的长袍,帽子遮挡住了头脸。进门之后他走到众人面前,停顿了一下之后缓缓地将帽子往后撩开。楚源泽等人看到他脸的时候,立刻都吓得呆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楚源泽第一个反应过来,双膝跪倒:“臣楚源泽,叩见陛下!”
来人,竟是大楚逃亡皇帝……楚居正!
第1168章 城府
楚源泽跪在地上的时候,肩膀都在颤抖着。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还能看到楚国的皇帝陛下。当初他带着最后的一批楚国勇士守护大楚国都如意城,选了一个和楚居正面貌提醒差不多的士兵假扮皇帝引开追兵,若非是他们这些人,楚居正说不定早就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罪臣楚源泽,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嗓音都在发颤。
对于这样的人这样的反应,虽然酒色财觉得楚源泽跪着的时候高高翘起来的屁股有些滑稽,但他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敬意的。一想起杨顺会,在想想楚源泽,同样都是投降了洋人,但是后者显然比前者多了一分令人心酸的感情。
“你无罪。”
楚居正快不过去,双手将楚源泽搀扶了起来:“当初若非是你带着将士们拼死断后,朕也不可能逃出去。朕这些年流落在隋人这里,日日夜夜都在想着你们是否脱困,现在看到你们好端端的活着,朕心里也踏实了些。”
楚居正说到此处真情流露,竟是流下两行浊泪。
“让陛下受苦了。”
楚源泽等人不住的叩首,是被楚居正硬生生拉起来的。
“国破家亡是朕之过,非战之罪。当初你带着将士们是如何厮杀的,朕依然历历在目。今日能再见,恍如隔世……能看到还有这么多大楚的儿郎活着,朕心里真的高兴。”
“陛下,臣错了。”
楚源泽也跟着落泪:“臣不该屈身于贼,不该带着大楚的儿郎们到这里和隋人开战。臣没有什么可辩解的,这些年臣之所以没有自杀谢罪,只是心里还惦念着陛下的安危,如今见到陛下,臣也算了却了心愿,臣愿为战死的将士们殉葬!”
“你快起来。”
见楚源泽又跪了下去,楚居正拉了他一把:“若非你们来了,朕再想见到你们也不容易。最初时候朕到了沐府见到沐广陵,他答应帮朕复国。可是后来沐广陵的心思哪里还在抗击洋人上,那人已经疯了……”
他转身朝着酒色财抱了抱拳:“多谢这位壮士将我从沐府里救出来,朕还没来得及道谢。”
酒色财心说这一路上过来,你特么的要是打的过早就把我干掉了,这会见到亲人了说谢谢我,真虚伪。
“陛下客气了,我是奉了我家王爷的命令救陛下你出来和楚将军相会。我家王爷说,大隋和大楚虽然有些不愉快,但毕竟唇齿相依同气连枝,楚灭,隋也难安。所以王爷一直在筹谋着,等到将洋人击败之后,就把陛下送回大楚。如意城里那张龙椅,始终都应该还是您坐着的好。”
“啊?”
酒色财一怔,他一路上试探了不少次,这个胖子就是不理他,现在他才知道原来胖子是方解的人。虽然他被困在沐府里,但东疆的大事还是知道的。百万黑旗军入东疆,早就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
“原来是武王的人。”
楚居正道:“不知道,武王是否愿意和朕见一面?”
酒色财笑了笑:“陛下才见到家人,还是先好好团聚吧,不过你们身后就是莫克思的十几万大军,要是消息漏出去,只怕你们的处境也不会好。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所以也该走了。不过临走之前倒是还有句话想说……马栏山关里的守军,也是我家王爷麾下的将士。”
酒色财语气有些发寒的说完最后一句话,竟是真的转身要走。楚居正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连忙拦住:“壮士且慢,朕能脱困多亏了武王,若是壮士方便,不如现在带着朕去见见他如何?”
酒色财心说你这亡国之君倒是一点都不傻。
之前酒色财的话听起来客气,实则藏着刀子。他对楚居正和楚源泽等人说,小心被洋人知道了楚居正的消息,其实是在威胁楚源泽。他的意思是,我把人给你送来了,这个人是你们大楚的皇帝,可也是个大祸根。你要是一门心思做洋人的走狗,这个人在你身边足够让你送命了。
楚居正又不是白痴,怎么可能听不出酒色财话里的意思。所以他看见楚源泽等人虽然心里很激动,但真不敢留下来。几年过去,谁知道楚源泽还是不是原来那个楚源泽?万一楚源泽或是他的手下,把自己的行踪泄露给洋人,那结局除了死也没有别的了。
“不方便吧。”
酒色财嘿嘿笑了笑:“第一,我带着陛下可以来但不可以走,因为我要穿过洋人控制的地方离开,万一伤了陛下我担待不起。第二,我家王爷现在何处,我也不知道。”
楚源泽一开始没明白为什么皇帝刚来就要走,过了这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心里一酸。但他也知道,皇帝担心的不无道理。现在他是洋人委派的将军,皇帝不敢在这停留。
“陛下。”
楚源泽想了想说道:“不如,先见见马栏山关的守将?”
这话,是为了让楚居正安心。
酒色财立刻接过去话茬:“这个,我倒是可以帮你们安排一下。”
……
莫克思把玩着手里的被子,看着红色的酒液在杯壁上一点点褪去。他似乎心情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脸色很平静,微微眯着的眼睛里也没有什么忧愁什么愤怒,就好像前方的战事和他完全没有关系一样。
作为莫克思手下最能打仗最悍勇的将领,性子有些发直的司盖似乎很难理解现在莫克思的安逸。
“侯爵大人,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他提醒了一句。
怕莫克思不理解自己的意思,他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楚源泽的队伍,到现在还没有对马栏山关形成真正有威胁的攻势,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那些孱弱的楚国士兵只怕连最后一点军人的士气都消耗掉了。”
“司盖,你知道你为什么不能成为能统帅三军的人吗?”
莫克思忽然问了一句,看起来能有两米多高,壮的好像一头蛮牛的司盖摇了摇头,然后点了点头:“我知道,因为我笨。”
莫克思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心情更加的好了。
“你不笨,你只是太正直。”
莫克思站起来,为自己这个忠诚的部下倒了一杯酒递过去:“你在担心战事,其实是在担心我的前途。你知道陛下很看重这场战役,到现在位置三方投入的兵力已经差不多有百万人,是帝国进攻东疆以来规模最为庞大的一次战役。如果打赢了,东疆北南部这一大片地方就会真正纳入帝国版图,而北半部就是一潭死水,用不了多久,水就会自己干枯。”
“我应该谢谢你在替我担忧,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心里很高兴。”
他走过去,拍了拍司盖的肩膀:“但是司盖,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急吗?因为我在等别人急……我敢打赌,陛下是不会放任修伦斯对这场战役坐视不理的。修伦斯以为自己足够狡猾,将这场战役的导火索交给了我,而他则躲在后面准备轻而易举的捡功劳。他以为我看不透他的心思,其实从去拜访的那天我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啊?”
司盖愣了一下,似乎没懂莫克思的意思。
“让我来告诉你,我的朋友。”
莫克思走到地图前,指了指上面他亲自标注出来的各方态势:“修伦斯在我背后,想着在最后的时刻抢夺功劳。但是我敢肯定,如此重大的战役陛下必然极为关注。不出意外的话,过不了多久陛下派来的督战官就会到,修伦斯不会猜不到这一点,所以他比我还要急……他是不敢让督战官看到他的布局的,牺牲帝国军队来促成他的功劳,陛下更不会容忍这种事。”
“您的意思是,修伦斯会加入进攻?”
“嗯。”
莫克思点了点头:“他会的,这个世界并不是围绕着他在旋转,他以为我到了这里之后就会倾尽全力的进攻,我却偏偏不按照他预想的那样去做。反正在东疆军职和爵位最高的都是修伦斯而不是我,就算有什么过错,也是他在前面顶着。”
“等着吧,那些楚国人是不会真的出力的。”
莫克思回到座位上坐下来,品着红酒:“我甚至可以肯定,那个楚源泽已经在考虑反戈一击了。如果他和马栏山关里的汉人联手的话,未必不能击溃我的队伍。他是一头被绑住了脖子的野兽,不是一条狗……他时刻都在想着找机会挣脱锁链,现在,这机会是最好的了。”
司盖吓了一跳:“侯爵大人,万一真的如您预测的一样,那咱们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咱们的侧翼还有沐府至少十五万人马,一旦马栏山关里的汉人军队和楚源泽联手,再加上魏安的军队,咱们就钻进了敌人的包围圈。”
“是的。”
莫克思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现在的情况基本上就是这样了。”
“可是侯爵大人,为什么您一点都不担心?”
司盖急切地问道。
“因为我已经猜到了故事的发展方向,所以知道怎么避开前面即将出现的陷阱……司盖,现在我交给你一个任务。从今天开始,你的人调到前面去,一旦发现楚国人想要反扑的话,你不要抵抗,立刻带着队伍撤回来。”
“啊?”
司盖更震惊了:“大人,为什么?”
“因为我想让战役彻底进入乱局。”
莫克思笑了笑,充满了自信:“我已经让博明朗带走了一半人马,剩下的这一半我会做一个假象出来,到时候如果楚人和隋人联手进攻,我就带着这一半人马往修伦斯那边跑,我看他是不是不救我。”
“如果他不救呢?”
司盖问。
莫克思笑道:“不救也没关系啊,我会派人给博明朗送信,让他立刻带兵进攻马栏山关。那个时候马栏山关的守军和楚人都在追击着我,都在提防着修伦斯,还提防着魏安……他们是不会想到我安排了别的队伍来进攻的,那个时候马栏山关就是一座空城。对于整个战役来说,即便我损失了所有的楚国军队再加上一半我的军队,只要占领了马栏山关,陛下就不会责怪我……倒是修伦斯,只怕要承受陛下的暴怒了,见死不救……哈哈,我都不知道修伦斯该怎么在陛下面前解释。”
第1169章 什么都改变不了
修伦斯放下手里的茶杯,啐掉喝进嘴里的茶叶梗。自从到了这片土地之后,他已经爱上喝茶。一开始喝的时候他觉得这简直是世间最难喝的饮品,第一口下去,涩,还苦。但是之后口舌间的余香,总是让他欲罢不能。
到现在,他已经能很轻松的辨别出茶叶的好坏,新茶还是陈茶。
东疆南部的气候很适合种茶,但是一直没有特别出名的茶种。比起江南那些脍炙人口的名茶来说,东疆的茶平实无奇,但滋味上其实并不差。
现在修伦斯喝的,是东疆最贵的岩茶。
“是我低估了莫克思。”
这个在奥普鲁帝国兴起中起到了巨大作用的老人显得有些失落,坐在铺了一张白虎皮的座椅上,他脸上的表情令人看了心情也跟着变得压抑。这些年来在奥普鲁帝国的东征西讨中他的功劳就算是莱曼皇帝都不敢抹杀,可是现在他却在一个自己轻视了的后背身上得到了挫败感。
“难道是我真的太老了?”
他喃喃自语。
外面有个穿着将军制服的男人快步走进来,朝着修伦斯深深的鞠了一躬:“大人,前面战场上的情况好像有些奇怪。”
这个人叫莫多李克,按照军职级别来说,他的身份已经足够高了。但是在修伦斯面前,他依然保持着足够的谦卑和恭顺。他是修伦斯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他不是贵族出身,甚至和修伦斯家族没有一点关系。
但修伦斯将他视为弟子,而他也将修伦斯视为师长。
也许修伦斯比其他人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他知道怎么让一些人保持对自己的忠诚。这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办法,就是提拔一些真正有才华的但出身很贫寒的人,这些人懂得感恩,不像是贵族出身的那些家伙,无论得到什么都觉得那是理所应当。莫多李克这样的人,身上有那种汉人所说的对修伦斯而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品质。
“怎么了?”
修伦斯问:“我亲爱的小莫多李克,我现在可不想听到比被莫克思算计了这样的事更让人失望的消息。”
莫多李克的脸色不是很好,他站在修伦斯面前,恭恭敬敬的回答:“大人……”
“我还是喜欢你叫我老师。”
修伦斯摆了摆手打断他。
“老师。”
莫多李克更改了称呼后继续说道:“我这几天一直悄悄的混在莫克思的人中观察战局,发现了一件很诡异的事。已经连续四五天了,楚国人的军队没有停下来一直在进攻,但没有任何进展。非但如此,每次楚国人进攻失败,都会有大批的士兵被黑旗军俘虏……”
“天!”
修伦斯猛地站起来:“下令,所有队伍进入战备。莫多李克,我要你带着你的队伍立刻在前面布防,不管是谁如果冲击大营,立刻阻止。”
“老师。”
莫多李克知道修伦斯已经理解了自己的意思,而修伦斯的反应也正是他此时内心的焦急:“如果是莫克思的队伍呢?我现在担心的是,如果莫克思没有察觉的话,很有可能被联合起来的隋人和楚人击败,如果莫克思败了,首先冲击咱们营地的会是自己人……”
“无论是谁,”
修伦斯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只要冲击大营,可以射击。”
“是。”
莫多李克立刻应了一声:“我这就去安排。”
“还有。”
修伦斯的脸色变幻不停,显然不只是这一件事令他心忧:“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不了几天陛下派来的督战官就要到了。如果督战官知道了这件事,他不会帮我在陛下面前解释。这是一个难得的击垮我的家族的好机会,帝国内部眼红我这些年所得的人太多了。只要被他们抓住机会,他们就会把我的家族推向深渊。”
“怎么办?”
莫多李克的脸色也变得发白。
他不是修伦斯家族的人,但以他和修伦斯的关系,一旦修伦斯倒了,他也在劫难逃。莫多李克无比了解帝国之中那些所谓贵族的丑恶嘴脸,只要修伦斯倒台,他这样没有了靠山背景的人要么甘心情愿去做别人家的狗,而且是不受信任的狗。要么……结局就是被莫名其妙的除名。
帝国内部利益的战争,远比战场上的厮杀还要惨烈。
“杀了他。”
修伦斯深深的吸了口气:“不管督战官来的是谁,都必须死于意外。这瞒不住陛下,但只要没有证据陛下不会做什么。我现在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柯克博身上,如果他还没老到彻底糊涂,就应该知道如果我的家族倒下,他就会变得异常孤单。”
“希望如此吧。”
莫多李克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
当修伦斯看到面前这个人的时候,脸色难看的好像刚刚吃了一口屎……不,是比吃了一口屎还要难受,还要恶心。
柯克博
莱曼大帝派来的督战官,居然是柯克博。
当这两个在奥普鲁帝国权利中心有着极高地位的老人四目相对的时候,都不得不苦笑起来。当然,后者嘴角上的笑容还带着一点幸灾乐祸。
“我敢打赌,你这个阴狠的老东西。”
柯克博没用修伦斯客气什么,自己走到椅子旁边坐下来:“如果我按照预期行程来的话,现在我已经死在半路上了。令人尊敬的修伦斯大公是不愿意看到任何一个督战官出现,看到他丑恶嘴脸的,对不对?”
修伦斯却好像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显得那么颓然:“看来陛下是真的觉得,你和我都没有什么用处了。他派你来做督战官,显然不只是针对我一个人。”
“不不不。”
柯克博摇了摇头后微笑着说道:“我的情况可能比你要好上许多,我成功的避开了你安排的刺杀,然后只要公正一点做事,最起码在看到你的家族倒下去之后,我还能再活上几年。若是我愿意放弃权利,我甚至可以自然的死去。”
“为什么?”
修伦斯脸上开始出现怒意:“为什么?!”
“你其实知道的。”
柯克博笑着,却没有什么真的开心在里面。
“是啊,我知道的……”
修伦斯颓然的坐下来,眼神有些涣散:“我的家族在帝国向外扩张的过程中,也取得了巨大的利益。现在,陛下觉得我得到的已经够多了。”
“不,不是陛下。”
柯克博道:“修伦斯,你怎么糊涂了?”
修伦斯微微一愣,然后醒悟过来:“是的,是我糊涂了。帝国内部有太多的人眼红我现在的位置,眼红我这些年得到的一切。我不在陛下身边的这段日子,必然有太多太多的人想办法扳倒我。他们会搜集各种对我不利的事,然后编织各种谎言……但这不是最可悲的,最可悲的是陛下相信了他们。”
“怪你自己!”
柯克博道:“如果不是你自己做出了什么出格的事,陛下又怎么可能相信谎言?既然陛下相信了其中一些话,就说明那些不是谎言。你应该很清楚陛下,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骗得了他。包括你,修伦斯!你老了,但越发的自大起来。你以为你在外面做的一切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却忘了那是一个怎么样的皇帝!”
修伦斯沉默。
柯克博叹了口气:“其实我理解你,换作是我也一样吧……你很清楚自己已经老了,你在陛下面前还能称为重臣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一旦你脱离了权利中心,你的家族利益就会立刻萎缩甚至倍受打击。所以,你想在你还有权利的时候为家族谋取最大的利益,我理解,我也会这样做。”
他自己倒了一杯茶,看着漂浮的茶叶:“可是修伦斯,你不该轻视陛下。这个世界上不管是谁轻视了莱曼大帝,都不会有好下场。”
“你比我也许好不了多少。”
修伦斯抬起头看向柯克博:“陛下派你来,难道不是想借机除掉你?”
他冷笑着:“陛下不可能猜不到,我会除掉他派来的督战官。所以他选择了你,这其中是什么含义你心知肚明。只是可惜,你不肯按照陛下的安排去做。”
“我的死期还没有到呢,死神不会来找我的。”
柯克博道:“你说得没错,陛下也希望我死。他比任何人多清楚,在帝国内部斗的最凶狠的就是我和你,而这种针对背后则是不可分割的利益合作。他知道,你我多是在演戏。所以在他想除掉你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要先除掉我了。”
柯克博微笑着说道:“所以他任命我为督战官,因为他猜到了你会除掉督战官。这样,我就会死的很……模糊。”
他用了这样一个词。
“然后,他会让人将你刺杀了我的消息散播出去。我估计这消息一散播开,也不会有人吃惊的。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么多年来你我都不是朋友而是敌人。你杀了我,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陛下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此,我死在你手里,我的家族不会失去对皇帝的忠诚……但是,这正是我比你下场要好一点的地方啊。”
“因为我是被你杀的,所以我的家族能够保全下来。而你杀了我,你的家族就会覆灭!”
柯克博的语气骤然重了起来,修伦斯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无比。
“修伦斯,我没有说错吧?”
他问。
修伦斯很久都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柯克博的推测都是正确的。莱曼显然已经不打算再容许他和柯克博这两个老人把持权利了,他要重新洗牌。
“你真是个白痴。”
柯克博一口把茶杯里的水都喝掉,丝毫也不顾忌那水还有些烫:“你故意拖延在东疆的战事,然后故意把一个一个的年轻将领推上死路,你以为自己做的密不透风?你太白痴了……你以为这样,陛下就会如你想的那样,让他觉得他必须不能没有你,东疆的战事必须用你继续打下去……但你真的激怒他了,所以他亲自来了。他想告诉你的是,帝国的崛起不是靠你,而是靠他自己。”
“我该怎么办?”
修伦斯问。
语气中都是乞求。
“你已经越界了,我没有办法帮你。”
柯克博叹了口气:“正如我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却只能决定自己早死几天还是晚死几天而已,什么都改变不了。”
第1170章 故事都差不多
战局混乱
方解却好像一个抽身事外的人,静静的看着事态发展。
他带着这一万多人的队伍装作几万人的规模,一直在马栏山南边这百里方圆内绕圈子,以至于沐府大将军魏安连续派了几批人过来,想看看这支队伍到底想要干嘛。不只是他,就连修伦斯都不得不调集了一支大约两万人的队伍在侧翼布防,唯恐这支看似闲逛的队伍忽然扑上来撕咬一阵。
方解就这样,带着大量的粮草转圈。
倒是不愁没有吃喝。
“已经成了。”
酒色财进来的时候脸上带着一层灰尘,显然赶路赶的很急。他先是朝着方解深深拜了,然后开始汇报自己做完的事:“王爷,楚居正和楚源泽已经和陈定南将军见过面了,臣归来的时候,已经至少有六七万楚人装作战俘进入了陈定南将军的大营。为了让楚居正安心,这支楚人队伍交给了楚居正指挥。”
“约定是在今夜。”
他缓了一口气:“今夜,楚人就会和陈定南将军反攻,不过看起来那个叫莫克思的应该是看出了什么。属下归来之前他就已经调集人马后撤布置防线,不过防线布置的极为松散,显然是没打算防住咱们。”
“他是不会拼死一战的。”
方解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酒色财坐下:“莫克思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处境,当初洋人驱使楚人作战之前就没有想清楚,这件事的利弊关系。楚人的皇帝在东疆避难,他们却驱使楚人攻打东疆,本身这就是个隐患。由此可见,洋人的军队肯定兵力不足,明知道有隐患还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莫克思会放水。”
方解道:“他会让修伦斯牵扯进来,凭他的队伍根本不可能挡得住两面包夹。他的目的也是将修伦斯拉进局,然后趁乱从中获利。”
“获利?”
酒色财仔细想了想后还是不明白:“他能获什么利?他的队伍现在被夹在中间,修伦斯显然和他不是一条心,所以这一战他根本就无利可图啊。”
“有。”
方解道:“虽然我现在也没有想到莫克思的利到底是什么,但既然他摆出了这样一个姿态,就肯定有利所图。如果没有能获得的利益就把自己的军队卷进去,莫克思不可能被莱曼重用。这个人显然不可轻视,必须站在他的角度考虑问题。”
酒色财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不明白莫克思能从这场战役中获得什么利益。按照道理,他才是最大的输家。
“可以肯定的是,洋人内患很重。”
方解道:“修伦斯和莫克思这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其实是奥普鲁帝国内部新的权贵和老的权贵之间的利益冲突。你比我来东疆的时间久,你应该知道,这几年来莱曼派往东疆进攻的军队,除了修伦斯的人马之外都败了,而且指挥的将军也都死了……沐广陵这般的消极,还能连续打了几次胜仗,我不得不怀疑这和修伦斯有关。”
“修伦斯想维持自己在奥普鲁帝国内的地位权势,他不想被年轻人取代。”
听完这句话,酒色财的思路立刻就通顺了:“臣明白了,修伦斯担心那些年轻权贵打了胜仗,然后奥普鲁帝国的皇帝就有理由将他裁撤,用别人来接替他的位置。这样一来的话,他的家族利益就会遭受打击。他不愿意就这么轻易的认输,所以开始想办法稳固自己在东疆的军事地位,他这样做是给奥普鲁的皇帝看的……意思是,你离开我不行。”
“所以这次洋人很难赢了。”
这是酒色财的总结:“王爷,现在还需要臣去做什么?”
“去查。”
方解道:“我要知道莫克思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他把修伦斯拉进来显然是背后有人支持,而且不只是一个人支持,或许是很多人凑在一起组成的利益团伙。这些人可能都是奥普鲁的新兴权贵,在向修伦斯他们这样的老旧实力宣战。而且我估计,莱曼就在背后,他什么都知道。”
“所以你要去考虑的是……”
方解分析道:“莫克思需要什么样的利益,站在他的角度去想。假设这是一次奥普鲁国内新兴势力向修伦斯他们这些老人的宣战,且背后还有奥普鲁皇帝在支持的话,那么莫克思需要一个理由来保住自己。修伦斯可能会因为军事上的是被废掉,但这件事同样会牵扯住莫克思,既然如此,为什么莫克思不怕?因为他已经找到了这个理由,让莱曼可以理所当然赦免他的理由。”
“只要你找到这个理由,洋人的全盘计划就都清楚了。”
“属下有一件事不懂。”
酒色财问:“如果这是莱曼故意怂恿莫克思他们这样的新兴势力向修伦斯他们这样的老牌势力宣战,可损失的终究还是奥普鲁帝国的实力啊。莱曼作为皇帝,难道要以这么大的代价来重新洗牌?”
“原因可能有两个。”
方解道:“奥普鲁的军队,除了莱曼带着的军队之外,其他将领的军队其实都是各家族招募的士兵,也就是说修伦斯的军队,是修伦斯家族的军队。修伦斯家族已经有两个公爵,而在洋人那边,公爵的封地会很大,就比如安德鲁的家乡罗斯公国。修伦斯家族拥有两个公国,这对皇权来说是极大的影响,就算现在莱曼不出手,将来也会出手。”
“第二,莱曼觉得自己的皇权受到了威胁,必须剪除掉隐患,这个隐患必然和修伦斯有关……由此可以推论,莱曼对继续东征已经没有多大的兴趣了。”
方解笑了笑:“这次战役之后,或许洋人就会和咱们议和。”
这句话,让酒色财震撼的几乎窒息。
方解从这些蛛丝马迹中,竟然推测出了这么多!如果莱曼真的要议和的话,那么东疆的局势就进入了一个新的境地。
他看了一眼方解,心里越发的觉得可怕。
……
“其实也不难推测出来。”
酒色财走了之后,方解和身边的人无事闲聊。沐小腰她们都想知道,方解是怎么推测出莱曼居然打算议和的。毕竟从现在来看,一点这样的迹象都没有。根据骁骑校打探来的消息,洋人的舰队开始频繁活动,推测是要从大洋彼岸运援兵过来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和方解的推测就很矛盾。
如果莱曼要议和,为何增兵?
方解见众人一脸的秘密,笑了笑继续说道:“莱曼确实是个雄才大略之人,他能在短短十几年的时间内把一个在大洋彼岸的三流小国,变成现在如此庞大的一个帝国,可见其能力。即便是放眼中原,历史上能有这份能力的也没几个。”
“但是,如此快的扩张必然有一个难以避免的弊端。”
听到方解的话,所有人的沉思起来。
“我知道了!”
最沉默少言的沫凝脂第一个抬起头,显然也有些兴奋:“因为速度过快的扩张,本是一个小国的奥普鲁根本无力控制那么大的疆域。而当初为了让国家崛起,莱曼所用的策略就是刺激那些国内的贵族势力。让这些贵族势力招募军队直接参战,然后从战争的胜果中分去很大一部分作为奖励。这必然刺激了那些贵族,开始将家族的本钱都拿出来扩充军队,然后参战。”
见方解点了点头,沫凝脂继续说道:“如此一来,能拿到巨大利益的贵族势力必然格外的卖力凶狠,彻底激发出来他们这些人力量的莱曼,也从中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如果洋人的国家是权利极分散的,那么就算是那些一流的大国,皇权也必然会被贵族分走不少,在面对团结一心的奥普鲁人的时候,吃败仗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迅速的扩张,让奥普鲁成为第一大国。但是,作为皇帝莱曼长期不在国内,怎么可能对国内的统治那么稳固?而分得了大量利益的贵族,自然开始膨胀欲望。比如修伦斯,因为他在对外扩张中的功劳巨大,连莱曼都不得不要开特例给他家族两个公国的地盘。如果这样下去的话,奥普鲁帝国内部的矛盾爆发之时早早晚晚的事。”
方解点了点头:“说得不错,而且东疆的战争让这种矛盾激化了。”
他一边踱步一边说道:“一直以来,奥普鲁都是一种风卷残云的方式来扩张,这就给了所有的利益获得者无穷的动力。但是在东疆,已经超过两年了,他们的军队还是没能取得这片土地,这就让本来被巨大利益遮挡住的矛盾终于爆发出来。莱曼很清楚他已经没有精力继续进攻了,他现在急着要做的,反而是将对国家威胁最大的人铲除在国家之外,也就是说……如果内部矛盾真的爆发出来,为了损失最小,莱曼必须把问题在奥普鲁本土之外解决。”
沐小腰和沉倾扇对这样的讨论显然不能融入进去,因为太费脑子。
倒是沫凝脂对这权谋上的事有些兴趣。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也就能明白一件事了。”
她想了想说道:“我听闻莱曼以喜欢启用年轻人着称,他对外总是说喜欢年轻将领是因为年轻人有锐意,其实这根本就是无奈的选择。因为他已经无法再使用修伦斯他们这样的人了,越使用,修伦斯他们这样人的家族势力就会越庞大,直接危及莱曼的皇位。这其实是莱曼的苦衷,只不过是被他自己宣扬成了一种性格。”
方解点头,很赞赏沫凝脂的分析。
“所以,莱曼在解决掉修伦斯之后,肯定会急着回去稳固他的国家。议和,是必然要出现的局面。”
“至于修伦斯。”
方解笑了笑说道:“为了让他自己的家族一直是利益的最大获得者,他不断的制造出一些事来,或是直接或是间接的让那些年轻将领战死。尤其是在东疆战场上,这触怒了莱曼。当年大隋就是如此,新兴的势力开始和老的世家对抗……”
方解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原来天底下,发生的故事都差不多啊。”
第1171章 突如其来的变故
修伦斯似乎在一天之内就苍老了十岁,本就已经无法再挺直的脊梁变得更加弯曲。他佝偻着,用尽力气想让自己如年轻时候一样站直了身子,却发现肩膀上好像扛着一座大山一样,根本就站不直。
柯克博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是同病相怜。
这两个曾经能左右奥普鲁帝国朝政的老人,都知道自己的末日不远了。
“越界了?”
修伦斯凄凉的笑了笑,最终放弃了挣扎似的回到椅子旁边坐下来。
“作为这么多年合作默契的老朋友,也是老对手,你就没有指点我的?柯克博,不要说你已经认命了,如果认命的话你就不会故意加快行程避开我的刺杀。你现在不想死,可不是你说的那样仅仅是想多活几天吧?”
柯克博听完这句话摇了摇头:“我真是认命了,因为这次咱们扛不过去。陛下认为咱们从他手里夺走的东西太多,以至于他现在已经无力控制整个局面。为了他一手创造的帝国不会崩塌,他必须割肉,割掉他认为的腐肉……你我这样的人。”
“腐肉?”
修伦斯微怒道:“如果当初没有你我这样的腐肉,奥普鲁帝国凭他自己就能崛起?”
“但他是发起者。”
柯克博不得不纠正修伦斯的观点:“你知道为什么这次针对的是你吗?就是因为你这样的观点。我一直在说这样一句话……没有陛下,奥普鲁帝国不会崛起。没有你我,奥普鲁帝国崛起的不会这么快。”
“但是,他现在已经不需要……应该是不能再留着你我了。”
柯克博道:“从一开始你我都很清楚,陛下为什么那么喜欢提拔年轻人,尤其是那些中小家族的年轻人。因为那些人血气方刚好控制,以为自己会成为主流替代你我这样的老家伙。不得不说,陛下的成功就在于煽动……当初他在继位的时候在宫殿里的那次演讲,煽动了我们所有人。我们心甘情愿的拿出家族所有的财产,跟着他靠掠夺来补充国力。”
“现在,他依然有那样强大的煽动力,只不过这次他煽动的是那些年轻人。当初他给咱们画下了一块大大的蛋糕,现在他给那些年轻人画下了一块更大的蛋糕。”
柯克博道:“这些中小家族已经眼馋了咱们这么多年,早就憋足了劲儿。现在有陛下给他们撑腰,他们不疯狂才怪。”
“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才会让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去送死。来东疆的年轻人不少了,死的也不少。”
修伦斯冷笑着说道。
“这也是你为什么上了莫克思的当,你以为他还和之前那些年轻人一样愚笨,却不知道莫克思是陛下精心挑选出来的人,就是针对你的。你这次陷入绝境这么深的缘故之一,就是你太自大。你以为莫克思远不如你,你以为陛下不敢对你下手。”
柯克博讥讽道:“这也是你的死因。”
“你说话太刻薄。”
修伦斯叹了口气:“我现在只想知道,咱们能不能有还手的机会。我已经想好了,这次只要不给莱曼杀咱们的机会,我就回去找他面谈。我愿意就此收手回家养老,甚至愿意将当初我占了的罗斯公国那片土地交出来,我甚至可以让家族中一般人退出权利……如果这样可以换取和平解决,我没什么舍不得的。”
“我就在等你这句话!”
柯克博笑了起来:“只有你有这样的态度,我才能帮你。如果你真的愿意的话,我倒是有个想法。”
“什么?”
修伦斯立刻眼前一亮。
“这一战,必须赢!”
柯克博斩钉截铁道:“陛下想要杀你,借口必然是这次失利,还有就是你对莫克思的见死不救。这两条罪状宣布出来,杀你的话所有人都会觉得震惊,但却挑不出来陛下有什么错。只要他再假惺惺落几滴泪,那么忍痛执国法的形象对他更有利。但是,如果你现在改变还来得及。”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莫克思已经想到了一个取马栏山关的办法。只有他取了马栏山关,才不会和你一样因为战败而被处死。甚至,连你都败了的情况下他却能在几十万敌人的包围下夺取了敌人的重要关口,他会被宣扬成一个神话。陛下也需要这样一个神话,来激励更多的穷人。”
“你的意思是?”
修伦斯试探着问了一句:“全力进攻马栏山关?”
“没错!”
柯克博站起来,脸色变得有些潮红,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激动了:“倾尽全力去进攻,现在不管是莫克思还是汉人楚人,都不会想到你会突然发力。他们都以为你还在想着做那个渔翁,突然发力,他们都会措手不及!”
“好!”
修伦斯也站了起来,和柯克博击掌:“这次就算拼上所有的家族军队,我也要赢!”
……
战争的变化来的太突然了。
从凌晨开始,在人们最没有精神的时候,修伦斯的军队突然发动了强攻。这次进攻不只是对黑旗军的,甚至包括楚源泽的楚军。超过二十五万黑牵牛花军队开始全面进攻,用最快的速度掠过了莫克思军队的侧翼,突然攻入楚军阵营。
还在想着做好最后一场戏的楚源泽猝不及防,一夜之间大军损失惨重。拼上了所有家底的修伦斯虽然已经是一头老迈的虎,但依然是虎。在火炮的覆盖下,黑牵牛花军几乎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就把楚源泽十万人左右的大营攻破,楚军逼不得已开始朝着黑旗军大营的方向撤退。
对于楚源泽来说,今晚是灾难的开始。
对于黑旗军来说,灾难即将开始。
“阻止!”
陈定南的眼睛有些发红:“必须阻止,不能让楚军的溃兵冲击大营。当初洋人的目的就是想让楚军拼了命的来打咱们,结果没有成功。可是现在一旦楚军的溃兵冲过来,就和洋人预想中的拼了命的来打咱们没有区别!”
“阻止不了了。”
奉命来陈定南军中和陈定南联手准备这次战役的老将军刘恩静脸色有些难看:“现在咱们大营里就有超过六万楚军,一旦你下令阻止那些溃兵冲过来,这六万人也会反!”
“那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王爷的安排毁于一旦!”
陈定南道:“这个罪名,我来扛!”
“糊涂!”
刘恩静微怒道:“这不是谁来扛罪名的事!”
他气的来回踱步:“你以为你扛下来这个罪过就完了?一旦楚人在咱们大营里乱了,咱们的将士们死伤必然惨重!”
“那怎么办?”
陈定南有些慌了神。
“请楚居正过来!”
刘恩静咬了咬嘴唇:“现在也没必要再装什么善人了,这次的乱是楚人引起的,那么自然由楚人先来扛着。你现在就去秘密调动人马,打开马栏山关的城门,能调多少人进入峡谷就调多少。我留下来和楚居正谈,让他以楚国皇帝的身份到前面去阻挡楚军溃兵!”
“楚居正不会答应的。”
陈定南道。
“由得他?”
刘恩静冷笑,回头看向被方解派回来联络的酒色财:“骁骑校的人,对付楚居正身边的护卫有问题吗?”
酒色财笑道:“我自己对付他们一群都没问题。”
“那就没问题了。”
刘恩静道:“若是楚居正不答应,劳烦你架在他脖子一把刀。”
酒色财道:“这个我比较擅长。”
……
消息报到方解这里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这个时候,黑牵牛花军已经彻底击溃了楚军,开始进攻马栏山关。而一下子显得被动起来的莫克思不得不下令进攻,如果他在后面拖着的话那么就是修伦斯有理由在皇帝面前指责他了。
同时发力的洋人军队,给马栏山关的防御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白鸟。”
方解听完汇报之后立刻吩咐了一声:“你立刻赶去散金候军中,让散金候提前发动攻势,明天中午之前大军无比赶到,从修伦斯背后进攻。不要吝啬火器营的装备,有多少用多少。”
“喏。”
知道事情紧急,白鸟答应了一声立刻出发。
“项青牛,劳烦你一件事。”
方解转头看向胖子,胖子立刻说道:“别说的这么见外,有事只管吩咐就是了。”
“水师那边打完了那一仗之后,所有的江湖客都已经往这边赶,但是等他们到最早也要后天,你现在立刻就赶去接应他们,明天天黑之前务必赶到。到了之后也没什么时间休息,潜入洋人军中刺杀将领,能杀多少是多少。”
“这样一来,咱们的实力就全都暴露了。”
沫凝脂有些担忧道:“等莱曼大军到来的时候,一定对咱们已经做好了应对。”
“没时间理会这些。”
方解摇头:“我现在担心的不是洋人,而是沐府。”
他走到地图前看了看,伸手指着地图说道:“一旦沐府察觉到情况突变,沐广陵不可能沉得住气。魏安那十五万人非但不会出兵帮忙,肯定会趁机对陈定南动手。”
他转头看向黑泽:“你速度最快,立刻赶去马栏山北见陈搬山,让他对沐广陵进攻。无论如何,也要把沐广陵的人马拖在马栏山北边。”
“喏。”
黑泽应了一声,飞一般出去。
方解的眉头皱的很深,沉默了一会儿后继续吩咐道:“麒麟,你来带这支队伍,立刻开拔往魏安大军后边移动,咱们都是骑兵速度快,魏安见咱们往他身后移动必然担忧,他肯定会分兵来进攻,等他的人马到了之后,你丢下粮食和那一万沐府兵,带着骑兵立刻回来。”
“喏!”
麒麟答应了一声,出去下令队伍集合。
“咱们走。”
方解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去会会修伦斯,我看看他身边有多少屠神火枪手。”
第1172章 因为我是你儿子
战局的突变打乱了很多人的部署,岂止是直面洋人的黑旗军?
沐广陵从一开始就在打算做那个渔翁,而且是促使鹬蚌相争的渔翁。如果说寓言故事中的渔翁只是一个运气好到让人艳羡的家伙,那么沐广陵希望的是通过自己的筹谋和调度,让场面如此。
可是,修伦斯改了戏码。
超过二十五万精锐奥普鲁帝国军队的疯狂进攻,让整个战局变得情势诡异起来。不得不说,征战了这么多年,奥普鲁帝国的军队有着极强大的战斗力和战斗经验。奥普鲁帝国从一个大洋彼岸的三流国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为势力已经横跨大洋的超级大国,这支军队在其中的作用毋庸置疑。
而修伦斯,这个已经在战场上生活了这么多年的老人,虽然行事的风格越发的谨慎和奇诡,但当需要他开始拿出全部实力的时候,他没有任何犹豫。
两个老家伙的那次密会,改变了整场战役的进展。
不管是修伦斯和柯克博,都有着一般人无法企及的阅历。他们见证了帝国的崛起,见证了这崛起过程中的冷血和无情。他们都知道莱曼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可以用伟大来形容的皇帝是不允许有人动摇自己的统治。
这个帝国,是他一手托起来的。
所以,他不希望这个帝国的利益,被修伦斯和柯克博这样的人抢走。
当年,他用一段令人热血沸腾的演讲鼓动了整个国家,让修伦斯和柯克博这样只想保住自己家族利益的人都动了心,整个国家的贵族阶级全都动了起来。几乎投入了超过国家公有财产的十倍的能力,开始了这段崛起的征程。
不得不说,这就是莱曼的过人之处。
毫无疑问的是,如果大隋的皇帝也有着如莱曼一样过人的口才,如果大隋的所有世家也能被鼓动起来,那么大隋所展现出来的爆发力说不定比奥普鲁帝国还要强大的多。当然,如大隋这样复杂的国家,就算是莱曼也没能力将所有世家都鼓动起来跟着他去打天下。洋人和汉人在性格上,终究还是有着极大的不同。
沐广陵在急着应对,魏安在急着应对。
更急的,当然是陈定南。
“楚人的队伍坚持不了多久。”
刘恩静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这个同样经验丰富的老将在此时此刻显示出了比陈定南强大许多的心理素质。方解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其实我懂不懂带兵意义不大,只要我懂得如何带将就差不多够了。
用人之道,不是事事亲力亲为。
方解做的最好的,也正是用人。
他知道陈定南的优点在哪儿,所以在对云南道用兵的时候,他能毫不犹豫的让陈定南接替更加老成的陈搬山。也正是因为陈定南的锐意和无畏,杂乱无章的云南道才会被镇压下来。那些轻易不会服从的纥人,才会惊呼又来了一个罗耀。
但是,那个时候的情况相对简单。陈定南只是不断的展现自己性格里冷硬的一面,就能镇服地方。再加上还有一个考虑事情很全面的魏西亭,所以云南道的局面控制下来很快。
但是现在不一样。
在这个时候,方解用人的妙处就显露了出来。
刘恩静的冷静,让陈定南也跟着冷静下来不少。
“第一,楚居正好不容易手里了一些军队,他是不会将所有本钱投入在这场战役中的。如果不出预料的话,楚居正用不了多久就会带着他那支队伍撤离战场。他会往魏安那边撤走,因为楚居正很清楚魏安不会这么快入局。”
刘恩静一边踱步一边说道:“第二,洋人之间看起来有些不合。莫克思和修伦斯两个人的队伍进攻都不在一个点儿上,明显莫克思在犹豫,他的队伍只是在侧翼牵制而已。”
这两点,在刘恩静看来是决定战场变化的关键。
“现在咱们不知道的是,莫克思在等什么,他还有什么后手。”
刘恩静仔细想了想:“以我之见,应该逼一逼莫克思。现在敌人给我们的压力看似很大,但他们想攻破马栏山关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们要把敌人的全部实力都逼出来,只有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场仗才能找到胜利的途径。”
“怎么办?”
陈定南问。
“我需要陈将军亲自出马。”
刘恩静道。
“刘将军只管说就是了,应付这种局面您比我看得透彻。”
陈定南抱拳道。
“打莫克思。”
刘恩静一语惊人。
在现在这样压力巨大的情况下,他居然想到的反攻。而且反攻的方向不是主攻的修伦斯黑牵牛花军,而是莫克思的风信子。
“集合全部骑兵,尽快对莫克思的军队形成压制性的进攻。”
刘恩静走到地图前面,指着莫克思队伍所在的方向说道:“你看,我之所以说莫克思有别的图谋,是因为他的队伍一直没有离开官道。也就是说,这个人一直在为自己打算着退路。但是他现在的情况是被修伦斯的队伍裹挟在其中,就算紧邻着官道想撤也没那么容易。而现在最让人觉得可疑的是……这里。”
刘恩静的手指顺着那条官道一直往东移动:“如果说莫克思只是在为自己谋求退路肯定说不通,我更愿意相信,他守着这条路是想为别的什么人保持通畅。”
“他有援兵?”
陈定南立刻反应过来。
“所以需要求证。”
刘恩静道:“局面瞬息万变,所以还需要陈将军尽快做决定。”
毕竟方解是把马栏山关交给了陈定南,所以刘恩静还是保持着足够的尊敬。
“好!”
陈定南点了点头:“今夜,我就带着所有骑兵去打一打这个莫克思!”
……
马栏山北
啪的一声!
沐广陵将面前的杯子扫到了地上,摔的粉碎。这个曾经沉稳如山的老将军,最近脾气越发的暴戾起来。他性格的转变是从传闻沐闲君战死之后,越发的孤僻。他已经不能如以往那样临危不乱处变不惊,有时候一些小事都能让他暴怒起来。
“废物!”
沐广陵大声骂了一句,然后走过去一脚将传令兵踹飞了出去。虽然他没有用多少修为之力,但这一脚下去的力度终究不是那个不懂修行的传令兵可以承受的。那士兵的身子从帐篷里飞出去,撞在了外面的一一棵大树上当场死了。
外面的亲卫吓得脸色大变,谁也不敢说话,大气都不敢出。
“这个陈搬山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斥候没有察觉!我在左翼留了至少四万人,为什么一夜之间就被人攻破了大营!”
看起来,沐广陵就如同一头暴怒的年迈雄狮,余威犹存。
其实也难怪,就在他得到了南边战局突变的消息之后,还没等他做出相对安排,左翼被黑旗军攻破的消息就传了过来。紧跟着得到的消息更加的让他恼火,这种恼火就连杀人都不能发泄出来。
马栏山峡谷北口,被黑旗军攻占了。
只在一夜之间,黑旗军两面作战。
看似规模庞大的进攻,让左翼大营崩塌之后吸引了沐府兵几乎全部的注意力,就连沐广陵都被骗了。他调集了中军支援左翼,等赶过去的时候才发现黑旗军根本就没有占据左翼大营。
在攻破了左翼大营之后,黑旗军竟然撤走了。
快天亮的时候一个浑身带血的士兵跑回来报信,黑旗军攻占了峡谷口。原来昨夜里那大规模的进攻,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在沐府兵的注意力都在左翼大营的时候,黑旗军的真正目的却是峡谷口。
现在,陈搬山的队伍已经将沐府兵挤了出去。
“进攻!”
沐广陵大声吼叫着:“告诉陈忠实,今天天黑之前不把峡谷口给我抢回来,他就不用活着回来了。他把左翼大营丢了,又把峡谷口丢了,我不需要这样废物的将领!”
他的亲兵吓得颤抖了一下,跑出去传令。
“国公爷!”
刚吩咐完,沐广陵就听到外面有人急切的叫了一声。紧跟着,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沐府将领从外面冲进来,没说话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国公爷,大事不好了!方解派人甲板沐清林,将沐府城里所有的人马都调了出去,十万人啊……十万人全都被调走了!”
“你说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沐广陵的身子猛的摇晃了一下,险些栽倒。
“你再说一遍!”
他一把推开过来搀扶他的亲兵,过去揪着那将领的衣领怒问。
“方解临走的时候,应该是偷偷擒住了沐清林。然后派人假扮沐清林,以您的名义调动了沐府城里的十万人马。那个假的沐清林实在太像了,不管是说话的声音还是举止神态,全都一模一样。”
“啊!”
沐广陵一巴掌扇在那个将领的脑袋上,直接将那颗大好头颅扇的爆裂开,脑壳崩碎间,白色的豆腐脑一样的脑浆子和猩红粘稠的血液全都激飞了出去,大帐里到处都是。
“都是废物!”
他怒吼着:“养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处!”
他如疯了一样,把大帐里所有的东西全都砸碎。所有人都吓得跑了出去,远远的避开。就在这个时候,大帐外面却缓步走进来一个人。
一个年轻人,独臂,眼睛里的感情很复杂,他看着暴怒发疯的沐广陵,轻轻的叫了一声:“父亲。”
听到这两个字,疯癫的沐广陵骤然停了下来。他转头看向那个人,先是愣住,然后表情变得扭曲,最终是两行老泪潸然而下。
“君儿……你真的没死?!”
“没死。”
沐闲君点了点头:“我回来了。”
沐广陵忽然怒吼道:“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沐闲君将掉在地上的地图捡起来,抖了抖上面的尘土:“我不回来,是因为我看不惯你的做法,是因为我恨你只顾着自己。我现在回来,是因为我知道你到了最困难的时候,我是你儿子。”
沐广陵身子猛的一僵,随即嚎啕大哭。
是啊
不管沐闲君多么的怨恨自己的父亲,他终究是沐广陵的儿子。
第1173章 跪下来谈
“这个莫克思,果然藏着后手。”
柯克博在听完传令兵的汇报之后,看向修伦斯:“不过更可怕的是汉人的指挥官……你我都知道莫克思必然有后手,是因为陛下要针对你我布局。但是那个汉人的指挥官什么都不知道,却敢动用所有的骑兵突然对莫克思猛攻,以至于一夜之间将莫克思的队伍向后逼迫退出去几十里,莫克思的人溃不成军……然后……”
“然后莫克思神不知鬼不觉藏起来的人马,就再也藏不住自己跑出来救援了。”
修伦斯忍不住笑了起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莫克思藏起来的后手一定是他的那个废物弟弟博明朗带队的。那个小家伙只知道怎么勾引女人,在战场上就是个白痴。他必定是见到莫克思战败,就再也沉不住气了。”
“想必莫克思现在也很后悔,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博明朗去做。”
柯克博的表情也轻松下来不少:“现在,似乎主动权又一点点回到咱们这边了。莫克思战败,队伍十去四五,就算博明朗带着援兵来了,他想再重新整合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现在第一败可不是我了。”
修伦斯显然比柯克博更加愉悦:“陛下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柯克博道:“你应该去感谢汉人。”
修伦斯点点头:“是的,我应该去感谢汉人,所以我决定今天继续进攻,不但要进攻,还要倾尽全力。”
柯克博立刻就明白了修伦斯的意思,不得不对这个表面上和自己做了半辈子对手的老家伙有些敬佩。修伦斯没有失去战场上领兵应该具备的灵敏嗅觉,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
汉人在试探,是想把他们的全部实力都逼出来。
现在汉人已经成功,那么下一步就应该是针对修伦斯的反攻了。修伦斯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不打算给汉人机会。对付进攻最好的手段,就是比对方更加强大的进攻。
“可是——”
修伦斯有些遗憾地说道:“队伍的补给有些问题,本来还能从牟平城那边得到弹药器械的补充,但是也不知道那个杨顺会是怎么了,已经超过几个月没有收到从牟平城来的补给。这一仗打完如果再没有补给送来,我的队伍就要面对有枪没有子弹的情况。”
“唉……”
柯克博叹了口气,因为他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在我来之前,陛下调了杨顺会的人马去攻打凤凰台,结果那个家伙半路上被人刺杀了。其实这样做,陛下的目的是两个。第一,是逼迫杨顺会真正的成为一条顺从的猎犬,只有他带着军队向汉人进攻,他才真的没有了回头路。第二,还是因为你……现在接管牟平城的,是菲利普亲王。”
听到这个名字,修伦斯的脸色立刻变了。
菲利普
莱曼的亲弟弟。
那个冷血之名,传遍了整个大洋彼岸所有地方的家伙。
“看来陛下是真的想置我于死地啊。”
修伦斯有些愤怒的冷笑着:“他让菲利普去了牟平城,无非就是要断了我的补给。陛下,是多想让我战败?”
“他更想削弱你整个家族。”
“为什么!”
修伦斯变得越来越生气:“我知道,我从陛下手里拿走的好处很多,如果仅仅是因为这样,他没必要做的这么绝情。我一个人死就够了,为什么要让我手下二十五万精锐的士兵陪葬?难道这些不是奥普鲁帝国的军人?”
“我不得不提醒你。”
柯克博叹了口气:“我以为如你这样聪明的人,一定会猜透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那天谈话的时候我还提醒了你一句,因为陛下要急着回去稳固帝国本土……你太焦虑了,所以忽略了事情的根本。”
柯克博道:“你只是想维持你的地位,你家族的地位。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和你一样知道分寸,知道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
修伦斯的身子猛然间僵硬起来,表情也凝固在脸上。
他懂了,瞬间就懂了柯克博的话。
看到他这个反应,柯克博知道他已经明白了:“陛下其实已经很仁慈和慷慨了,帝国历史上就没有出现过一个家族拥有两个公国的事。正因为你的军功,陛下下令把你原来的封地赐给了你的儿子,把罗斯公国赐给了你……面对这样的荣耀,有些人会失去冷静。”
“这个白痴!”
修伦斯终于崩溃了。
他现在彻底清除了,为什么莱曼要做的如此绝情。
一定是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回到国内之后做了什么过分的事,以至于让莱曼都感觉到了威胁。所以莱曼不得不尽快结束现在东疆的战事,赶回帝国。而为了根绝后患,莱曼在回去处理修伦斯的儿子之前,先要把修伦斯处理掉。
因为修伦斯手里有二十五万精锐,对于莱曼来说这是更大的威胁。
“陛下应该知道,为了家族利益……我是可以牺牲自己的儿子的。”
修伦斯痛苦地说道。
柯克博道:“陛下知道你可以牺牲自己的儿子,但他还是不会选择信任你。”
他指了指修伦斯:“换做是你,你会相信吗?”
……
下午的时候,战局再次有了变化。
让修伦斯和柯克博都没有想到的是,黑旗军居然和他们对攻!本以为在试探出了莫克思底线之后,黑旗军会选择相对保守的战术,可是当黑牵牛花军开始猛攻的时候却发现,黑旗军表现出来一种更加积极的态度。
每一次黑牵牛花军进攻,都会迎来一次反攻。
“汉人到底想干什么?”
修伦斯不得不亲自到了前线观察指挥,他举着千里眼看向远处的战场,汉人的精锐轻骑好像无数柄飞刀一样在乱战中来回切割穿梭。毫无疑问的是,这个汉人的指挥官很清楚黑旗军的优势是什么。
每一次骑兵出击,都能将黑牵牛花军的进攻打乱。
然后,汉人的步兵会组织反攻。巨盾手在前面,挡住了子弹。后面则是数不清的弓箭手整整齐齐的往前压,靠着那种密集到令人恐惧的箭阵对黑牵牛花军进行反压制。在这个时代,火器的设计距离和弓箭其实相差无几,而有效杀伤距离,火器却远不如弓箭!
弓箭的落后在于射击速度和精准度,而火器的直接有效杀伤距离要比弓箭短不少。抛射的羽箭可以射杀在二百步之外的敌人,而火枪的子弹绝对打不死二百步之外的士兵。
“骑兵穿插搅乱我们的阵型,然后弓箭手阵型压迫。”
修伦斯放下千里眼,不得不赞叹黑旗军的战斗力。
“这是一支让人敬畏的军队。”
之前的优势,是靠着火炮压制创造出来的。但是现在补给跟不上,修伦斯已经不敢肆无忌惮的发射炮弹了。
“派人,我想和黑旗军的统帅谈谈。”
他说。
站在他旁边的柯克博忍不住脸色变了变,有些愤怒道:“你会连累我的!”
“我知道。”
修伦斯点了点头:“如果陛下知道我开始和黑旗军的首领接触,肯定会毫不犹豫的立刻下令,让他在国内的军队铲除我的家族。而你,也失去了最后一丝活下来的机会,就算陛下不针对你的家族,也会处死你。”
“你到底在想什么!”
柯克博道。
“在想……我能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之前你提醒我的事让我绝望,然后又从绝望中找到了一丝希望。现在可以确定的是,不管我做什么我的儿子我的家族我都无法挽救了,那么我只好挽救自己的生命。如果我运气不错的话,说不定真的能做到呢?”
修伦斯看向柯克博:“其实你也可以考虑一下,当我安全离开之后,我需要一个在黄昏的时候坐在树下陪我下棋的朋友。陛下是不会针对你的家族的,他不敢一口气灭掉两个举足轻重的家族。灭掉我黑牵牛花,是为了震慑。灭掉两个,他就会遭受到反扑。所以,你的悲哀只是你自己,而我的悲哀是整个家族。只要你不出现在权利中心,不管你是死了还是逃了,其实对陛下来说意义都一样的。”
柯克博显然被他说动了。
修伦斯道:“如果我之前的猛攻是最后的一丝挣扎,那么现在我改主意了。”
他转身下令:“命令,停止所有进攻。派人带着向导去见马栏山关里的汉人守将,告诉他我不会在进攻的,如果他方便的话,我请他派人去请示黑旗军统帅方解,我愿意和方解见上一面。”
下令之后,修伦斯转身走了。
“柯克博,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陛下肯定还有别的安排……比如,在修伦斯公国,招募大批的士兵?”
修伦斯一边走一边问。
柯克博点了点头。
“汉人有句话,是说斩草除根……陛下一定是听过这句话了。”
修伦斯笑了笑,表情很复杂。
……
“将军,我们修伦斯大公的意思是,战争是伤害世界的刀子,而他和您手里都握着刀柄,如果冷静下来的话,伤害也就会停止。”
一个汉人翻译了修伦斯手下的话,对洋人的态度很谄媚:“修伦斯大公说,只要将军请来你们黑旗军的统帅,那个叫方什么的来,大家坐下来谈一谈,他就可以停止一切进攻。”
说完之后,他还挑了挑眉毛。
陈定南的回答很明确,他一脚将这个翻译踹飞了出去。翻译还没有落地的时候就死了,胸口的骨头一根都没剩,全都碎裂。一根断了的肋骨恰好刺穿了他的心脏,所以他死的格外的干脆爽利。
他看都没看那具尸体,指了指外面对那个洋人说道:“我不杀你是因为你是使者,我杀他是因为他是杂碎。我在战场上不需要也不愿意看到有汉人为了一块金币就点头哈腰的把洋文翻译成汉语,这和在战场上把汉人的话翻译给洋人的翻译,是两回事。”
一个安德鲁的手下将他的话翻译给了修伦斯派来的人,那个人似乎有些不懂,但他知道对面这个汉人将军很危险。
“你们失去了要坐下来谈的机会了。”
陈定南道:“以后可能会有跪下来谈的机会。”
第1174章 我的礼物呢?
“我真不知道,这个陈定南的底气在哪儿。”
修伦斯摇了摇头,喃喃自语:“跪下来谈?即便我现在不想再进攻了,我身后却没有任何阻碍,我随时可以撤走。我之所以想和黑旗军的统帅谈谈,是想寻找一个和平解决今后相处问题的途径。他说要谈,就要跪下来谈……”
他笑了笑,有些不屑:“这个玩笑很冷。”
柯克博却不这样想,这个独处在和他没有任何亲密关系的地方的老人,总是要求自己时刻保持清醒。他知道修伦斯对自己可真的没有什么友情可言,现在修伦斯让他留下,更多的意义是绑架。
不管有用还是没用,最起码柯克博在他军中还能在表面上体现两个价值。
第一,柯克博是督战官。
第二,柯克博背后的家族势力很庞大。
柯克博看着地图,眉头皱的很深:“如果……如果黑旗军还有兵力呢?”
他忽然问了一句。
还在不屑笑着的修伦斯忽然愣住,然后脸色惊变。
“快!”
他朝着门外喊道:“派人告诉后队,把斥候搜索的范围加大到五十里!”
他的话声音才落下,一个传令兵就飞一般冲了过来:“公爵大人!后队遇袭!”
是的。
散金候到了。
……
春天洒下一片种子,夏天收获无数果实。
不管是在中原还是东疆又或是大洋彼岸的奥普鲁帝国,都会听到差不多意思的语句。当然,在十万大山或者大隋西北樊固城一带,肯定听不到。大部分时候洒下种子都会有所收获,当然也有例外。
在同一片地里,有人想种稻,有人想种麦。
不管想种什么的都做好了准备,至于是谁收获……和种子无关,和田地也无关。谁拳头硬打赢了,这片地才是谁的。所以这不是关于收获的话题,而是关于地的……
现在这片地上,打架的有四支人马。
黑旗军,沐府兵,黑牵牛花,风信子。
谁都想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显得把地抢到手才是最主要的。
至于楚人的军队,根本就没被计算在内。
风信子已经失去了竞争力,陈定南带着所有骑兵一次突袭就把莫克思打的原形毕露。不管他做出了多仔细的准备,现在基本上也已经失去了竞争力。但是,撤出战团之后的莫克思以旁观者的身份占了位置,未见得不能在后面抢出来一些机会。当然,所谓的撤出战团也只是局限性的说,他现在想真正的撤走也不可能。
方解带着人到了战区的时候,修伦斯的军队已经撤出了战团。没有了压力,黑旗军已经开始从容不迫准备防御,准备反击。因为马栏山北边陈搬山的队伍有些势单力孤,所以陈定南甚至调派了三万人穿过峡谷去北边支援。
因为陈定南已经很清楚,方解的计划已经实现了。
不管这个过程有多曲折复杂,但最终对所有的洋人队伍形成了合围。现在修伦斯的黑牵牛花和莫克思的风信子,都被散金候的大军堵死在里面。
散金候站在大营外面等候,他和方解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方解敢把主力队伍交给他,可见散金候吴一道在黑旗军中的地位。
“都准备好了?”
方解问。
散金候垂首:“幸不辱命。”
方解笑了笑:“听说修伦斯想要见我。”
散金候也笑:“先是派人去了马栏山关里见陈定南,被陈定南堵了回来。然后修伦斯才醒悟过来,想撤出去已经晚了。然后他派了人来见我,他以为王爷在大军中,却没有想到你在之前和他的军队抆肩而过的那支人马之中,如果他知道的话,一定会很懊恼。”
方解点了点头:“这一路上侯爷辛苦了,将士们辛苦了。从山海关不眠不休的赶到马栏山关,这一路上没一个人能踏踏实实睡上哪怕一个时辰。先去告诉士兵们,除了轮值的人马之外,其他各军全都回帐篷里睡觉,睡个饱。”
“喏。”
散金候应了一声,转身吩咐人去安排。
“王爷,如果这一仗胜了的话,最起码能一口气把洋人在马栏山以南的所有队伍都吞了,然后用不了多久,就能光复东疆大部分区域。修伦斯和莫克思的人马完了的话,对于洋人在东疆的布局来说,就会出现一大片真空地带。”
“不需要那么久。”
方解一边走一边说道:“杨顺会的那支队伍,现在已经打到开平了。除了大城之外洋人的留守的军队都不多,那两卫战兵扫荡这些小股洋人军队根本不算吃力。当初我让他们自己去打,就是为了后面的布局。我把洋人的所有精锐都牵制包围在马栏山,也把沐府的兵力都牵制在马栏山……那么接下来恢复河山的,要么是我黑旗军的兵,要么是那两卫战兵,要么是东疆绿林道上的义军。”
“反正不是沐府的兵。”
吴一道接了一句,哈哈大笑。
到了这一刻,方解的布局才差不多完全显露出来。
第一,方解设计了马栏山之战,从一开始他就打算把决战的战场放在这,因为这里太重要,只要他摆出来架势做一些诱饵,敌人就不得不跟着做出举动。也就是说,其实从一开始方解就占了先机,哪怕这是在沐广陵的地盘上。沐广陵最起码占着地利,方解却硬生生把优势抢了过来,而抢的过程,只是看似不经意的和沐广陵聊一次而已。
第二,方解杀死杨顺会。杀杨顺会只是方解的目的之一,其次是把那两卫战兵释放出来。他让那两卫战兵自由进攻,是因为方解知道自己在短时间内不可能让这支队伍对自己绝对服从。战场上带着一支不服从的队伍征战,此乃大忌。
第三,一旦马栏山关的局面形成,那么其实就已经无解了。陈定南镇守马栏山关,散金候从后面包夹,里面的队伍想出来就难了。如此一来,在差不多半个东疆的土地上都很难再见到洋人的大队人马,对于收复失地来说简直不能更好。
第四,到了这一步之后,其实局势的发展已经不必方解再操心了。没有了洋人的主力队伍,其他各支抗击洋人的军队就都会开始发力。以那两卫战兵为主的队伍,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把这些地区收复。
第五,方解要用这样一场战役将东疆的主导权从沐府手里夺过来。这一战将沐府的兵力差不多全都牵制了进来,方解宁愿把那些地盘交给散兵游勇去收复,也不会把这些地盘交还给沐广陵。
第六,方解要样黑旗军在东疆扬名。一举歼灭了洋人的全部精锐,对于洋人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但对于恢复东疆将士百姓的士气来说无疑有巨大的好处。到时候人人皆知这一战是黑旗军打的,为以后黑旗军控制东疆造势。
还有很多很多的目的在其中,方解就是要漂亮的打一仗把他到东疆之后能造出来的优势都造出来。
大局观
方解将整个东疆放在计划里。
沐广陵计划的只是针对黑旗军,想让洋人和黑旗军斗个两败俱伤。
修伦斯的计划是稳住自己的地位,后来转变为保住自己的实力。
莫克思的计划是取代修伦斯,打击莱曼让他打击的贵族势力。
可以说,后面三个人都在方解的计划里。
所以现在的局面,方解占据着绝对的主动。哪怕修伦斯在之前的突然转变让他觉得有些急迫,但没有影响整体布局。
……
“我叫柯克博,是莱曼陛下派来的督战官。也就是说,我是这场战役中帝国军队的最高级别官员,所以今天是我来见您。”
出乎预料的是,出现在方解面前的谈判使者居然是柯克博。
而且,他只带了两个随从。穿着长长的袍子,看起来倒像是牧师一样的人。这是仆人的装束,所以可以推断这两个人只是他的私人护卫。
方解没有起身,对待敌人他不需要表现出什么礼貌。
“传闻中原的国家以礼仪之邦自居,为什么这里没有我的座位?”
柯克博问。
方解往前俯了俯身子:“曾经有中原有一个叫大郑的国家,开国皇帝的儿子继承了皇位之后,为了表现郑国的大国风范,下令凡是进入中原的外族人,都可以免费吃喝,甚至可以免费拿走一些商品。这样的举措,在你看来是不是才是礼仪之邦的表现?”
安德鲁站在方解身边翻译了他的话,柯克博摇头表示自己听得懂汉语。
“莱曼陛下曾经说过,要击败一个民族首先要了解这个民族,所以我懂你们的汉语,我年纪大了学习起来很吃力,不过这点毅力我还有。”
柯克博微微昂着下颌,略带挑衅似的看着方解。那意思放佛是在说,你不如你的敌人了解敌人,所以你赢不了。其实他说的这些观点都是莱曼的观点,但柯克博对这样的看法深表赞同。
而且莱曼是一个很有毅力和耐心的人,在灭掉一个国家之前就要先了解这个国家,学习这个国家的风俗习惯和语言。莱曼曾经说过,他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掌握语言种类最多的那个人。
方解嗯了表示赞同:“好麻烦,以后我去你们奥普鲁,让你们都改说汉语就行了。”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柯克博身后那两个侍从其中个子比较矮的那个:“我听说当初莱曼乔装去见杨顺会的时候,假扮成修伦斯公爵的侍从,杨顺会毫无察觉,可能是因为他只顾着看礼物了。今天……似乎我也遇到了一样的问题,不过……我的礼物呢?”
第1175章 你急我不急
修伦斯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心脏骤然停跳那么一会儿的感觉了,即便是在得知莱曼大帝要对他的家族出手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的紧张过。说起来,他上次这么紧张还是年轻的时候第一次杀人之后。
面前这个看起来如此年轻的汉人领袖,也不知道为什么具备这样令人畏惧的洞察力。
修伦斯抬起头,看向方解。
他不想问对方是怎么看出来的,又或是猜出来的。
如果这样问了的话,立刻就会让他落入下风。
“有一个睿智的敌人实在是一件可怕的事。”
修伦斯从柯克博身后走出来,两个老人对视了一眼。本以为这会是一次很成功的探查,结果现在局面变得如此艰难。莱曼曾经这样做过,对方没有察觉莱曼的身份。修伦斯也想这样做一次,以便最直接的了解自己的敌人。
但是现在,如果方解愿意的话,他和柯克博都会死在这里,那么这场战争就会提前结束了。
他走到柯克博身边,迅速的交流了一下眼神。但是他从柯克博眼神里只看到了绝望和对他出的这个主意的愤怒,所以修伦斯也有些愤怒。他愤怒的不是柯克博的眼神,而是自己的自大。
“接下来我不想说些别的,我想知道我们还能不能活着走出这个大营。”
修伦斯直接问。
他强装着镇定笑了笑:“如果不能的话,那么接下来的谈话可能也就没有必要继续了。”
方解倒是有些好奇,支着下颌问:“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傻的决定?虽然我知道一个领兵的将领需要对自己的敌人有最直观的判断,可这样冒失的进入我的大营里显然和你的年纪不相符,和你现在的成功也不相符。”
修伦斯沉默了一会儿,回答:“也许,是你的运气太好了。”
他往四周看了看,没有座位。
座位一个老人,而且是一个养尊处优很多年的老人,久站对他来说似乎都是一个小小的关口。但是从刚才的谈话就能判断出来自己的敌人心肠有多冷硬,绝不会因为自己是个老人就忘记了更是敌人这样的事实。
“我只是低估了你的观察力。”
他说。
方解嗯了一声:“不过在我看来,你是想有什么话对我说。”
“是的。”
修伦斯无法否定方解这句话:“本来我想准备一次公平的谈判,选择一个对你我双方都没有威胁的地方来举行。不过现在看来,我似乎更应该多考虑一下稍后我会怎么死。”
“先说说吧。”
方解道。
修伦斯缓缓的吸了口气,在脑海里整理了一下措辞:“我知道,作为侵略者,我们奥普鲁帝国的人在你们眼中不可能成为朋友,但是现在的情况变化很大,已经超出了你我之前的预期和判断。我也知道你们汉人是个不屈的民族,不管面对多么强大的敌人也不愿意轻易地下高傲的头颅。但是,用我才刚刚学会的一句话来说,现在的情况是……合则两利。”
他看向方解,试图用自己真诚的眼神来使对方感受到自己的诚意。但他失败了,因为方解似乎根本就懒得看他。
修伦斯知道在这个时候,自己陷入死境之中最需要的就是打动自己的敌人。
所以他没有任何隐瞒,将自己面对的困境说了一遍:“现在,可以说您和我有共同的敌人,那就是奥普鲁帝国的皇帝。我不认为皇帝对不起我,因为在这之前我们各取所需。只是我有个不争气的儿子罢了,但这已经足够改变我的决定。既然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哪怕我们不能成为朋友,也可以成为不再互相伤害的人。”
修伦斯道:“虽然我现在身处您的大营之中,被您识破了我的打算。但是,作为一个老人往往都会先想退路,不是吗?我来的时候已经告诉我的部下,如果我不幸死在了您的大营里,那么举着黑牵牛花旗帜的士兵们,将会死战到底。我知道您麾下至少有六十万以上的军队,掌握着绝对的主动。但是您也应该明白,二十五万精锐的黑牵牛花士兵如果拼死一战的话,您的六十万大军还能剩下多少?”
他继续说道:“所以说,我对合则两利这个词语特别的喜欢。我现在来说说我的条件……我会带着我的军队离开东疆,我愿意为在这次战争正犯下的错误做出补偿,基于这两点,请您下令合围的军队让开一条路。我会带着军队返回我的公国,请不要怀疑我的话,我的公国距离奥普鲁帝国本土很远,莱曼没时间和我周旋。以我的能力,在莱曼处理国内事务的这段时间,完全可以把修伦斯公国武装起来。”
“这是我日后和莱曼谈判的筹码。”
方解听完之后点了点头:“这些都是对你有好处的事,我的呢?刚才我已经说过,你没有给我带礼物来。”
修伦斯微微一怔:“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不死战,对你我双方都有好处。”
方解忍不住笑了起来:“既然你没明白我的意思,那么现在我换个方式跟你说……我把你刚才的话原封不动的送还给你,不打对双方都有好处,但是你拿什么来换?”
……
沉默
长时间的沉默。
方解似乎并不介意修伦斯此时的无言以对,现在黑旗军占据着绝对的主动,给对方一段时间思考这只是施舍而已。
其实在谈判桌上,沉默往往是一种手段。
修伦斯在等,等方解沉不住气。
在莱曼皇帝帐下有许许多多的年轻人,这些年轻人都很有才华能力。但是之所以修伦斯和柯克博这样的人一直受到重用,知道修伦斯的儿子开始越界之后莱曼才有所举动,正是因为年轻人身上都有一种毛病,而老人往往没有。
沉不住气。
谈判桌上,当对方开出了条件之后,己方长时间的沉默,一言不发。其实这本身就是给对方施加的压力,逼迫对方不得不自己降低条件。但是在这个时候修伦斯开始忽视了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他现在没有资格给对手施加压力。
而且,方解也不会沉不住气。
终于,修伦斯无法承受了。
心里的压力和身体的疲惫,让他不能承受。已经至少一个多时辰了,这么长时间的站立对于他和柯克博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所以他不得不看向柯克博,寻求帮助。他走到柯克博身边,用一种很奇怪的语言和柯克博交谈,声音很低。
安德鲁在方解身边轻轻地说道:“这应该是一种很冷僻的种族语言,我不懂。”
方解摆了摆手示意没事,他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从身后的抽出一本书,翻开到之前看的位置,很快便沉浸进去。
“你不付出,肯定得不到回报。”
柯克博几乎有些恼火地说道:“你现在还打算靠着奥普鲁帝国的威名震慑对手?你别忘了你现在谈判的前提条件就是背弃你的国家。没有了帝国在你背后,你根本就没有实力和对方公平的谈判。”
“付出?付出什么?”
修伦斯也微怒道:“这个家伙显然是个冷酷无情的,想要打动他需要付出的代价只怕是我不能承受之重。”
“比你的命还重?”
柯克博问。
修伦斯哑口无言。
说起来,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在谈判桌上以弱者的身份出现了。一直以来,奥普鲁帝国强大的实力都是他在任何场合保持强势的依靠。突然之间他要背弃自己的国家,就连他自己都还没能转变过来。
“这就需要你自己考虑了。”
柯克博冷笑:“别忘了,我只是你的人质。”
修伦斯瞪了柯克博一眼:“你成为人质难道要怪我?那是莱曼的事!”
“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
柯克博几乎是低声嘶吼出来的这句话。
“好吧。”
修伦斯深深的吸了口气:“我尽力多做出一些让步,不过你也看得出来,这个人或许也不想继续开战,毕竟要想战胜我麾下二十五万精锐士兵,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你才来东疆,很多事你都不了解。第一,他虽然有几倍于我的兵力,但他要面对的不只是我一个人,接下来他还要面对莱曼。第二,他的敌人不只是咱们奥普鲁人,还有沐府。这个人来东疆本来就不是单纯的想和咱们开战来的,他是想在和我们的战争结束之后连东疆也收入他的领地……所以,他和我一样,需要保存实力,沐广陵可不是一个软软的柿子。”
“随你。”
柯克博索性不再理他,把头扭到一边。
修伦斯叹了口气,他知道柯克博对自己还很怨恨。
“尊敬的王。”
修伦斯走到方解身前,微微俯身施礼:“我和我的朋友商议了一下之后决定,我们愿意做出让步,现在您可以开出您的条件了,我看看我能不能接受。”
“嗯。”
方解的眼睛一直还盯在书册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让步是你自己来说的,我看看能不能达到我的要求就好。”
这种轻视和无礼,让傲慢了几十年的修伦斯几乎气炸了肺。
“我可以提供给你关于莱曼的情报。”
修伦斯在刚才就找到了这条他认为方解必然要动心的理由,这不仅不需要他自己付出什么,而且对方解来说很重要。
“尊敬的王,您应该知道莱曼皇帝有着很特殊的能力,当初楚国的修行者曾经无数次试图刺杀他,但是没有一个人成功,而且不管刺杀他的人多么强大,最后都被杀死了。要做到这一点,靠的可绝不仅仅是装备着特殊武器的屠神火枪手。”
修伦斯笑了笑:“现在,我打算离开您的大营了。”
他说:“我需要一个公平且安全的环境,我才能说出这些事。”
方解还是没有抬头,所以修伦斯脸上的骄傲表情顿时尴尬的凝固在脸上。
“难道这还不够?”
修伦斯问。
方解翻了一页书,声音很轻的回答:“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可以猜到那是怎么回事。莱曼身上一定有陨石对不对?这种陨石可以让他不受人和自然之力的伤害,而修行者借用的就是自然之力。”
修伦斯的脸色猛地一变。
“你拿我知道的事来和我做交换,你觉得够了吗?”
方解终于抬起头看了修伦斯一眼,眼神却是那么平淡。没有重视没有轻视,什么都没有。可这种平淡,才最伤人。
“你……怎么可能知道!”
修伦斯急切道。
“继续想吧。”
方解低下头看书:“我不急,你的队伍粮草应该也用的差不多了,弹药补给也没有……而我的队伍不缺这些。这一战为了避免损失我不是非要和你打才行,我还有一个更好的选择……围而不打,虽然人种不同,但饥饿不分国界,你们奥普鲁人也是会饿死的。你刚才最傻的是告诉了我莱曼和你的矛盾,所以我又确定了一件事……我就算围你一个月,莱曼也不会来救你,所以……我急什么?”
第1176章 附加条件
方解翻看着手里的书册,似乎完全沉浸了进去。这本书是在半路上买的,是大隋极常见的话本小说,讲的是沐府的事。这书中有很多关于沐府如何帮助百姓,如何与东楚交战的故事。
满满都是溢美之词。
这样的书,里面的故事未必都是真的,但毫无疑问沐广陵是个懂得宣传自己的人。所以方解忍不住有些感慨,曾经多有智慧的一个人,现在竟然已经快要疯癫了。虽然沐闲君死亡的消息是他越发失去理智的诱因,但这个人心底里藏着的妖兽其实早已经崛起。
方解知道沐闲君已经回到了沐广陵身边,沐闲君才走,骁骑校的消息就送到了。方解没有派人拦截,也没有让纳兰定东劝阻。父子之间的感情,是拦不住也劝阻不了的。
他脑子里想的本就不是眼前的事,所以在修伦斯和柯克博看来,方解表现的镇定冷静一点都不像是作伪。
“尊敬的王。”
修伦斯终于沉不住气了,这是他第一次和一个年轻人比耐心比城府输了。他可以毫无疑问的确定,方解是他见过的所有年轻人中最让人惧怕的一个。奥普鲁帝国中那些所谓的青年才俊,和方解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修伦斯道:“既然您已经把话说的这么透彻,那我也就不必在讨价还价了。不如这样,我把我知道的关于莱曼的一切都告诉您,然后我再留下足够装备五万人的火器,这些武器可以帮助您对付莱曼,您看这样的诚意是否足够了?”
听到这句话,方解这才有所反应。
“修伦斯,你是个会谈判的人。”
方解微笑着放下书册:“不过,你应该知道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就好像莱曼想要除掉你一样,那是因为你的索求无度造成的。人最主要的是在合适的时机谋求最大的利益,满足自己的欲望。但是如果太高估了自己,显然就会承受失败的苦楚。而如果太低估了自己……以后回想起来的时候,会很后悔懊恼。”
他指了指自己:“你猜,我的底线是什么?”
修伦斯立刻明白过来,刚才他开出的条件还没有打动方解。
“您应该知道,如果我留下更多的东西,我的队伍将失去战斗力。我有二十五万大军,莱曼想要杀我不是一件容易事。所以如果您能让我保持着队伍的战斗力离开,在您和莱曼之后的战争中我会起到牵制作用。我不必隐瞒自己的想法……我现在更希望您能杀了莱曼。”
修伦斯道:“我不虚伪,现在莱曼想要杀我已经是很确定的事。而我即便避开他,回到自己的公国去,早晚还是要承受来自奥普鲁帝国的攻击。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莱曼的手段,也清楚最精锐的奥普鲁军队有多可怕。所以,我希望他死。”
方解点了点头:“我不怀疑你这些话。”
修伦斯沉默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不如这样,我留下五万人的装备。然后在之后与莱曼的战争中,我会下令黑牵牛花军人站在您这一边。莱曼带来的军队数量上不会比您的军队少,而且装备尤为精良。如果有我的二十五万军队在侧翼牵制,他和您交战的时候就不能全心全意,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办法?”
“确实很好。”
方解拍手:“听到敌人的部将在我面前出言献策,我心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满足感。你曾是莱曼最信任的人,现在在我的面前告诉我如何除掉莱曼……这场面真的是有些让人唏嘘啊。不过我欣赏你这样的态度,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当机立断是一个合格将领的表现。”
方解笑着说道:“现在我对你的赞美说完了,请你继续开条件吧。”
修伦斯的脸色一变,怒意在心里燃烧。
方解现在的表现,无疑是一个强盗。
“我不能拿出更多了。”
修伦斯摇头道:“我和您在谈的是如何保住我的性命和我的军队,但是如果满足您的话我会失去这两样东西。”
“未必。”
方解坐直了身子说道:“如果你很纠结,很难做出最后的决定,那么我来帮你……留下装备十五万人的武器,提供关于莱曼的一切消息,不局限于莱曼自己,包括莱曼手下战将的特点和领兵经历。按照我指定的路线离开东疆,如果这些条件你不能做到,我不介意先杀了你然后再去打你那失去了领袖乱作一团的二十五万黑牵牛花。”
“太过分了。”
修伦斯怒道:“十五万人的装备,这不可能。”
“杀了他。”
方解指了指修伦斯。
站在方解身后的聂小菊嘿嘿笑了笑,从背后将那柄好像一扇门板一样的斩马刀摘下来,大步走向修伦斯。
……
当时那把刀距离修伦斯的额头不过零点一厘米,如果修伦斯没有在这一刻喊出我同意这三个字的话,他的头颅乃至于身体就会被这把到劈成两片。当这三个字喊出来之后,从上往下劈落的巨刀骤然停住,刀锋上的冷冽扫过,几缕花白的头发缓缓的飘落下来。紧跟着,血从修伦斯的额头上往下缓缓的流下来。
刀气割伤了他的头皮,但让修伦斯恐惧的不是疼痛而是死亡即将到来的感觉。
他实在想不到,方解在谈判的时候居然这么不讲道理。
然后他醒悟过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事。
“问你一个问题。”
方解摆了摆手,聂小菊随即冷笑着退了回去。
“如果是我在你的军中和你谈判,身边没带任何护卫,你会给我活下去的机会吗?我会如你一样的反应吗?”
方解问。
修伦斯颤抖着抬起手,抆去脸上的血:“如果是你孤身一人在我的大营里谈判,我会立刻下令杀了你。至于你什么反应……我不知道。”
方解笑起来:“有些时候,真的很不公平。”
他伸手指了指大帐外面,那棵双臂合抱都抱不过来的大树先是被无数劲气撕扯,碎木纷飞。然后金色的火焰突然出现,大树在极短的时间内被烧的只剩下一地灰。看到这一幕,修伦斯的眼神里恐惧之色更浓。
“有的人,天生就比别人强大。”
方解从桌子后面走出来,缓缓走到修伦斯身边:“现在我告诉你答案,你只带着两个人来我军中谈判,我可以随时杀你。我孤身一人去你的军中谈判,我还是可以随时杀你。这就是不公平,你把我视为对手,而我却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莱曼就比你聪明,他知道个人的能力有时候也很重要……我猜他为了应付这场战争,一定是承受了什么极痛苦的过程,才会让他现在不惧怕修行者的刺杀。”
“而你……”
方解指了指修伦斯:“即便你也拥有莱曼的勇气毅力,承受那些痛苦。但你也没有那样的身体条件,你想做都做不到。我的修为在整个中原都已经屈指可数,这也是我黑旗军的实力之一。若没有我的个人修为,黑旗军的强大就会大打折扣。我的军队比你强大,我个人比你强大,我凭什么听你讨价还价?”
方解走回去坐下,毋庸置疑地说道:“所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谈判,而是你接受我的要求。”
修伦斯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他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不公平。以前,身为贵族的他在那些普通人面前是高傲的,是可以不遵守法律的。普通人和他相比,就好像一只蝼蚁。他可以随意的用自己的实力碾压任何不如自己的人,这就是不公平。但是,承受这种不公平的是别人而不是他。
现在,换他来承受了。
“你是一个恶魔!”
修伦斯说。
柯克博早已经吓得的退到了门口,这只是一种心理上的安危而已。他很清楚,如果修伦斯死了的话,他是第二个。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就看到方解的手指指向了自己。
“你回去。”
方解缓缓道:“我猜你刚才说的话没错,你是莱曼派来的督战官。不过……如果莱曼一心想除掉修伦斯,那么他派你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他也希望你死。所以你比修伦斯还要可怜些……因为他还有资格去反抗,你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但你好歹是督战官,你回去之后,让修伦斯的手下把能装备十五万人的火器送来,另外,要配备弹药。我给你三天的时间准备,三天之后你可以不来,修伦斯会死,你也会死。”
方解温和道:“千万不要以为你回去就能避开一死,我想杀你可以随时随意的去修伦斯的大营里逛一圈。”
“修伦斯的部下不会听我的命令。”
柯克博解释道。
方解摇头:“如何让他们相信你,那是你的事。”
柯克博看向修伦斯,希望修伦斯有所表示。
修伦斯最终只能长长的哀叹一声,从身上解下来一块令牌递给柯克博:“找亚努当,他对我最忠诚。让他办这件事,然后由他亲自带人把那些武器装备送来。”
柯克博点了点头,忽然很伤感:“等着我,我会接你出去的。”
修伦斯苦笑,现在他除了等待似乎已经没有任何事能做了。他最后悔的,是自己太过自信,居然想用莱曼见杨顺会的办法见一见方解。这种自以为很聪明然后被人狠狠在脸上扇个嘴巴的感觉,充满了屈辱。
“去吧。”
方解摆了摆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莱曼的军队半个月之后就能到达。清点那些武器装备就需要几天的时间,你们想要离开的时间并不多。另外……刚才我似乎忘记了一件事,现在补充一下。”
他笑的越发温和,修伦斯和柯克博的心就越发的寒冷。
“那个莫克思和你们不是一路人,他手下还有差不多七八万人……修伦斯,你现在写个手令让柯克博带回去,今夜我要让莫克思的人马全军覆没。这是附加条件,刚想到的……”
方解伸了个拦腰,起身离开:“这个帐篷就留给你住吧,希望你的手下会尊重你的生命。”
他走过修伦斯的身边。
修伦斯感觉到,一头洪荒猛兽在身边经过。
第1177章 当年
天空中挂着的月亮显得分外的明亮,似乎是自己抆洗过一样。
方解大营空旷处,抬头看着月色怔怔出神。
“胖子,想什么呢?”
过了好一会儿后他才回过神来,问坐在旁边薅地上野草的项青牛。联络好了所有的江湖客,只等最后一击后项青牛返回大营里。他和方解一起吃了晚饭后就走到这坐着,似乎两个人都有心事。
听到方解的话,项青牛拽了一根毛毛草放进嘴里嚼着玩:“你又是在想什么。”
“我在想的比较深奥,你肯定理解不了。”
方解的回答很臭屁,以至于项青牛撇了撇嘴:“说的好像你比别人都深沉似的……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最初的经历,以前问过你,你却不肯说。你说过你最早是被罗耀安排沐小腰她们保护着逃走的,罗耀保护你的目的是想等你长大霸占你的身体……”
“等等!”
方解立刻制止了胖子继续说下去:“你特么的能换个说法吗,什么叫罗耀等我长大了霸占我的身体?这么听怎么都有点养成的意思。”
“养成是什么意思?”
项青牛问。
方解不理他。
项青牛道:“好吧,换个说法。罗耀保护你是为了等你长大,强行占有你的身体……”
“够了……”
方解瞪着项青牛道:“这个前提你可以略过去。”
项青牛嘿嘿笑了笑,显然不是没懂养成是什么意思,他笑过了之后继续说道:“你最早的时候是被罗耀安排的人保护的,也就是说罗耀是不想你死的。而追杀你的人一直都是佛宗的人,难道佛宗的人从一开始就要杀你?”
方解摇了摇头:“说实话,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佛宗那些追杀我的人,到底是谁安排的。”
“怎么说?”
项青牛又问。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如果罗耀知道我的身体特殊,是最好的灵魂容器,所以他让小腰和倾扇她们保护我。那么如同他知道,大轮明王难道不知道?如果大轮明王知道,为什么大轮明王要杀我?”
项青牛听完之后沉思了一会儿,回答:“如果那些佛宗追杀你的人是大轮明王安排的,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他不想让罗耀得到你。也就是说,虽然罗耀是大轮明王分裂出来的,不过修为比起分裂后的大轮明王其实已经不是弱很多了。一旦让罗耀获取了你的身体,那么罗耀的修为很有可能超越大轮明王本体,虽然不知道这样的后果是什么,但大轮明王应该在惧怕。”
“第二,大轮明王要杀你,是因为他知道你对佛宗有威胁。这个威胁甚至超过了你的体质对他的诱惑,我想不到这个威胁是什么。不过修为到了那般地步的人,往往都能预测到未来发生的事。这不是神话故事,是真的。比如我师父,当年曾不止一次说过自己死后都不会得到安宁……果然,他的尸体都被杨坚那个王八蛋摧残了。”
“太玄乎,换一个说法。”
方解道。
项青牛又想了想:“如果换个说法的话,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大轮明王一开始不知道你的存在,但是佛宗有人知道你的存在。这个人十之八九是大自在,因为大自在一直就不是大轮明王的手下,而是那个所谓的神安排在大轮明王身边的卧底,是为了更好的控制大轮明王。”
“如果大轮明王找到了一个你这样的好的躯壳,他的修为必将突飞猛进。那么大自在必然会感觉到威胁,所以大自在想尽办法瞒住了大轮明王,没让大轮明王在最早那段时间知道你的存在。然后他开始安排人杀死你……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他不敢亲自来中原。”
听完项青牛的分析后方解点了点:“也许是因为罗耀?如果他亲自来了,罗耀必然就会出手。那样的话,大自在没有把握全身而退?又或者是,他不敢调动修为太强的佛宗弟子出山门,不然的话会引起大轮明王的怀疑?不过不管怎么说,如果当年是大自在自己出手的话,我现在肯定已经烂到只剩下骨头了。”
“命运多舛的孩子啊。”
项青牛看着方解:“你能活到现在真不容易,我都替你爹妈赶到心疼。”
“滚!”
方解骂了一句,皱眉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不管怎么说,现在都还是疑点重重。大自在有杀我的理由,而且是必杀。但他却好像没有尽全力,不然我早就死了。罗耀最初选择了小腰她们,实力其实并不是很强大。现在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高手如云,那会光凭着小腰她们保护我能逃避十几年真是太走运了。”
“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吧?”
项青牛托着下巴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是一颗棋子?”
“什么意思?”
方解问。
项青牛先是笑了笑:“我只是瞎猜啊……你想,如果你是罗耀选定的人,那么你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如果换作我是罗耀,必然会把你留在身边保护。现在已知的是,胜屠那家伙是你的替代品。如果你处了事,罗耀打算用胜屠的身体来做躯壳。既然哟了替代品,那么显然你根本不是那么重要的好吗?”
方解一怔,立刻明白了项青牛的意思。
项青牛的意思是,如果他真的是独一无二的那么重要,罗耀肯定投入更大的经历更大的力量来保护自己,而不是放任自己逃亡十几年。在这十几年间,但凡佛宗派出一个通明境的修行者来,自己也早就死了。罗耀不可能整天跟在自己身后,如果这样他还不如时刻把自己带在身边呢。就好像他培养胜屠那样,时时刻刻都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那么问题来了。
如果方解不重要,这一切为什么发生?
……
偶然的一次聊天,让方解陷入了沉思。项青牛闲极无聊的问题,让他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首先,毫无疑问的是罗耀肯定是很重视他的身体,这种躯体是灵魂的最好的容器。如果这样解释的话,方解也就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重生在这具躯体里。很简单,就是因为太合适了。
但是,是什么力量把另一个世界死亡后的方解挪移到了这个世界?
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有神?
神这种飘渺的推论最容易解释任何事,因为任何解释不了的事都可以推给神,也许即便真的有神,神都不知道自己背了多少黑锅。
“我们再来想想。”
项青牛此时化身成了一个思维极为敏锐的侦探:“当初你们选择分开的时候,是谁提出来的?就是沉倾扇带着沫凝脂假扮你和沐小腰带着你分开的时候。”
方解仔细想了想,好像真的记不清楚当时是谁提出这个办法的。
他使劲的想,想了很久,只能确定不是他身边现在还留下的任何人。以前一直有一种惯性思维在作怪,那就是沉倾扇带着沫凝脂走了,方解就一直以为是沉倾扇想到的办法。现在去回忆,方解发现根本就不是沉倾扇想到的这件事。
“很奇怪吧?”
项青牛看着方解的表情,就知道他回忆不起来了。
“保护你的人已经死了很多,小腰她们一直在你身边。显然不可能会是她和沉倾扇。而沫凝脂只是一个倒霉孩子,更不可能是她。而大部分人都已经死去,那么根据活着的人最有可能的推论,那么就只能是活着但不在你身边的人了。”
“夜枭!”
方解忽然想到了自己一直遗忘的那两个人。
当时夜枭铜棍他们跟着沉倾扇走了,毫无疑问沉倾扇是这些人中最耀眼的那个,所以方解的思维一直固定在沉倾扇身上。而其他人,显得那么无足轻重。现在回忆一下,夜枭是那批人中修为最弱的,但他却一直活着。到方解进入长安城之后,夜枭选择了离去,之后,方解曾经让麒麟联系过他,让他去江南寻找方恨水的家人,然后去保护吴隐玉。再后来,夜枭不辞而别。
“我们来这样想。”
项青牛道:“如果这些都不是巧合,而是认为安排出来的呢?你想,为什么在大理城的时候才想到这个办法?要知道在这之前你们已经逃亡了十几年了。不管是谁想到的这个办法,为什么不在别的地方,偏偏是在大理?而偏偏大理城就有一个沫凝脂,而且还是个一百二十八处气穴全开的变态体质?”
“然后你去了樊固,樊固城里有什么特别的?”
项青牛道:“现在知道的,当时樊固城里有红袖招,息大娘她们一批人在。还有老板娘,苏屠狗夫妻,这些人为什么会在那么寒苦的地方?而且女人最是心疼自己的皮肤,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是如此。红袖招里那些漂亮姑娘,为什么要忍受着樊固的寒冷在那样一个鸟儿都便秘的地方停留好几年?”
方解的眉头越皱越深,似乎事情真的好想项青牛说的这样。以前他以为自己已经解开了所有谜团,但是现在想想,自己解开的只是浅表。很多事,根本就还埋在特别深的地方,没有人能去触及。
“你在樊固城里遇到了很多高手,比你身边保护你的人修为要高的多。偏偏是在那个时候,吴陪胜这个倒霉蛋出现了,他为了保护自己而要杀你。然后老板娘出现,这是巧合?”
项青牛嘿嘿笑了笑:“我怎么想,都觉得你是在一盘很大的棋局里。而你是很重要的一颗棋子,偏偏是因为太重要,所以谁都不敢真的去触碰,只能是在明面上派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来试探各方势力的底线。你自己肯定什么都不知道,但我怀疑……保护你的人中,甚至都不只是罗耀一个人安排的。保护你的那批人,看起来都是罗耀找来的,但难保其中没有其他人安排的人混进来。”
“正因为如此,保护你的这些人彼此之间也不信任。所以才会有了后来的分开走……分开走,目的不只是为了掩护你,当然也有沫凝脂的原因。而更重要的原因……”
项青牛得意的笑了笑:“在我看来,似乎正是想把保护你的这些人中不安全的因素剥离出去。”
方解的脸色很沉。
项青牛的话,似乎格外有道理。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178章 各种假设直指人心
方解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乱,进而有些后悔和项青牛谈起这样的话题。项青牛只是闲得无聊的几个问题,就把他重新丢回之前他以为自己已经挣扎出来的深渊里。在过去的一个时期黑旗军进展迅速,不断的扩充领地,在极短的时间内让方解成为中原第一人。
这个时期,正是方解将所有心思都放在这上面的时期。
这个时期,也就是罗耀死了,大轮明王死了,胜屠死了,杨坚死了……甚至连桑乱都死了之后。
在这个时期内,方解感觉不到了威胁。
在这之前,方解总是活得那般小心翼翼。他深切的知道自己随时随地都会面临死亡的威胁,以至于他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打算要孩子。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毁了一个孩子的一生。在他还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家人亲人的时候,他不想给予更大的伤害。
一直到后来,方解发现能直接威胁到自己的人已经死光了。
这个世界上,方解已知的真正的大修行者,全都死了。
包括对他很好的万星辰。
这其中让方解最敬畏的是万星辰和桑乱。让方解最担心的是罗耀和大轮明王。
当这些人都死去之后,依附在他身上的似乎所有的秘密,不管解开的还是没解开的,都已经随风而去。但是这次毫无征兆的闲聊,把方解再次丢了进去。项青牛的几个推测,就好像一把剪刀,在他自己贴在自己心事外面的封条剪开了几个口子。那扇门呼之欲开,已经无需别人再加力了。
方解叹了口气,心想既然已经从新提起,那么就他娘的索性痛痛快快的找个人和自己一块来分析,这个人当然是项青牛。
项青牛是方解最好的朋友,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很多事,方解告诉了项青牛也没有告诉他的女人。在方解看来女人不应该涉及到太多的危险太多的烦躁太多的不开心中,哪怕是很强大的女人。
“咱们从头捋一遍。”
见方解的眉头舒展开一些,项青牛问道:“你最早的记忆是什么?”
方解想说我最早的记忆就是看到一群人保护自己跑了……如果他这样告诉项青牛,项青牛肯定不会怀疑什么。但是如果方解告诉项青牛,那个时候自己还没出满月,项青牛只怕立刻就会对他放一个嘲讽大白眼。
“跑。”
方解回答得很简单:“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是不停的跑。可以说,到我进长安城之前,我停留时间最长的就是在樊固那三年。”
“好。”
项青牛点了点头:“那么咱们就假设一件事……你最早的出发点咱们已经知道了,就是雍州。当初罗耀抓捕了大量的纥族巫师,准备自己制造出来一个躯壳。但是他却骗他的老婆,这样做是为了救活罗武。”
方解嗯了一声。
这一点是已经求证了的事,应该不会出错。
“假设。”
项青牛开始了他的推理:“你最早的出发点是雍州,之后没有在任何一个地方停留过很长时间,但是十几年之后,你们兜了一个大圈子又回到了雍州附近的大理城。然后在大理城,沉倾扇她们劫持了沫凝脂带走,假扮你继续逃亡,而你则被小腰和大犬带着去了樊固。我的假设才刚刚开始……这些,是你们主动的选择吗?”
项青牛道:“为什么你们在十几年之后回到了雍州附近,劫走了沫凝脂?为什么你会到樊固城?”
他看了方解一眼,深深的吸了口气:“我认为,你的这一切都被别人控制着。沉倾扇她们带走了沫凝脂,不是你们之中有人想到了这个办法,而是你们之中某个人得到了外面某个人的指令,然后提出了这个办法。在当时,肯定情况很危机,所以你们不得不同意了这个办法。”
“然后,你去了樊固。去樊固是你们主动的吗?只怕也不是。即便这个选择是沐小腰大犬和你三个人商议出来的,那么一定在这之前不断的有人给你们灌输去樊固这个选择,你们的思想悄然之间已经被别人影响,你们知道了樊固是个可以藏身的好地方,所以就去了。”
方解的额头上已经浮现出来一层细密的汗珠。
不得不说明,项青牛的推测假设很有道理,而且很惊悚。
按照项青牛的推测,他们当时的那支队伍一点都不纯洁。那支队伍里绝对不只是罗耀一个人的人,还有其他人安排进去的。这支队伍的组成很复杂,具体复杂到什么程度就无法得知了。
但是,队伍外面的人却在暗中一直影响着队伍的走向。而这个走向,从好的一方面来说,是让方解不断的避开危险。从不好的方面来说,是逼迫着方解按照他们计划好了的路线行走。与其说方解他们那十几年惶惶不可终日的逃亡是看似无奈的选择,实则每一步都在别人的计划之内。
所以方解感觉到了恐惧。
其实,他自己何尝没有想过这些?只是他真的无法找到答案,所以才会将这些疑惑这些想法都收拾起来,把那扇叫做怀疑的大门关好,并且在门上贴了封条。他本来想着的是等到天下太平了,自己再去追究这一切。但是现在,他心里的门被打开了,他无法安静下来。
……
项青牛看出了方解脸上的痛苦和犹豫,所以他停止了自己的推测。他也能感受到这些回忆对方解来说绝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就好像揭开了他的伤疤,血又流了出来。那段往事,换作别人来承受的话只怕比方解还要不如的多。
“你继续。”
方解深深的吸了口气,从腰畔将又已经很久没有用过的烟斗接下来,塞进去烟丝后点燃。他其实没有什么烟瘾,如果不想起来的话,他甚至几年都不会碰一下这个烟斗。但是现在,他需要借助一点外力来让自己变得平静下来。
他对项青牛说道:“其实你刚才说的这些,我自己并不是没有想到过。但是,其中很多事都被我自己以各种借口和理由否决了。我很明白这是一种心理作祟,所以当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远比我自己想到的时候要令人震撼。”
“所以,你继续。”
项青牛看了看方解的脸色,他很清楚自己这个朋友的心理承受能力。其实不管是谁,经历过方解经历的这一切还活着的话,心理素质必然会变得格外强大。
“如果刚才我的两个假设成立的话……”
项青牛道:“那么后面的事其实就更奇诡了。第一,沫凝脂绝不是你们在大理城的时候随意去抓的一个人,你们之中一定有一个特别不显眼但往往在关键时刻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人,在这种时刻给你们提供信息。比如沫凝脂可以替代方解,所以沉倾扇她们就去了。比如,有人告诉你们樊固是安全的,你们就去了。”
项青牛继续说道:“这两个假设,第一是沫凝脂是故意被人安排进来的,安排这件事的人不只是想改变你的人生,也想改变沫凝脂的。第二,你去樊固,是因为你应该去樊固。在你去樊固之前的几年,也许樊固城只是一个很平凡的小小边城。但是在你去之前的那几年里,樊固城陆续来了很多人。这些人,或许就是在为你去樊固做着准备。”
方解深深吸了口气,没有阻止项青牛继续说下去。
他知道,这些都极有可能是真实的。
也许,正如项青牛推测的这样。在自己去樊固城之前,樊固一点都不特别。在他到了樊固之前几年,樊固才变得特别起来。老板娘苏屠狗夫妻二人,红袖招,老瘸子骆爷,甚至是樊固城别将李孝宗……都是那几年间陆续到了樊固的。当初老板娘告诉方解她已经在樊固生活了十年,可是,这话可信吗?
方解从来没有怀疑过老板娘,但是现在,方解不得不怀疑在时间上老板娘是不是说了谎。
项青牛继续说道:“如果这些都成立的话,那么下一个推测来了……”
他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水。
方解坐在他身边,大口大口的抽着烟斗。
“这些人,都是为了你到来准备的。甚至,连那个试图杀你的李孝宗,都是在你去樊固城之前几年才调任樊固做的别将,这个人也许不知道什么内幕,但你不能排除他到樊固城的目的就是为了接近你。而你,确实选择了入伍,确实在他手下做事,确实和他在最初关系很好。”
方解点头。
“现在可知的是,除了李孝宗之外,其他人对你都是没有恶意的。而是去了樊固城做着保护你的准备。”
方解再次点头。
除了李孝宗之外,确实在樊固城里没有别人要杀自己。
项青牛似乎是说的嗓子有些发干,索性一口气把水壶的水喝了个干净。他此时的思路格外的顺畅,所以他不能停下节奏,喝完水之后立刻继续分析。
他从地上捡起来一块石头,放在地上说:“这是樊固。”
他捡了一些小石子,逐次放在石头上,表示已知的那些人。
“这些是一条线上的人和事。”
项青牛看了方解一眼,然后有抓起来一把小石子,随手抛在石头上,立刻打乱了原本石头上的那些小石子。
“我们强行把另外一条线拉进来。”
他说。
方解皱眉:“另外一条线?什么线?”
项青牛沉默了一会儿,用郑重的眼神看着方解,然后一字一句的将自己刚才的怀疑说了出来:“刚才说的那条线,不管是你亲身经历的还是听到的看到的,和你都有直接关系。但是另外一条线,看起来和当时的你没有任何关系。但是,这条线也在樊固,也影响着樊固的局面。”
“到底是什么?!”
方解有些着急的问。
“九先生。”
项青牛认真地说出这三个字,很慢,语气很重。
“九先生在樊固城里发现了秘密……但是这个秘密,是为他准备的吗?”
他看向方解,似乎在寻找答案。
第1179章 关联点在哪儿
有些时候,人们总是会被无端的事情所困扰。这些事情甚至可能和己身毫无关系,纠结于别人的命运到头破血流。但有一种人,当真的把别人当朋友的时候,他会把朋友的事当成自己的事,甚至比自己的事还要上心。
也许连自己的事他都会懒惰到一拖再拖,但朋友的事他会尽心尽力的去做。
项青牛就是这样的人。
就连他自己都不能否定别人对自己下一个懒惰的评价,当年他师父万星辰曾经说过他会是道宗的未来,前面其实还有半句话来着……如果他再勤快一些的话。以他的资质,如果如方解一样勤快的话说不定修为早就已经上到另一个层次了。
可惜,他似乎对那些美好的诱惑毫无兴趣,依然故我。
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没有多少人多少事值得自己改变自己的性格和习惯。他本来是一个绝对不会让自己牵扯进麻烦之中的人,这是他的冷。但是冷只是他的外壳,他有一颗火热的心。
“你要是不想回忆这些,咱们就说点别的?”
项青牛看着方解皱成两道山梁的眉头,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话题有些沉重了。
“不。”
方解缓缓的摇了摇头:“刚才你说的最后这一些话,是我没有想到过的。你之前说的那些,我都或多或少的想到过。你刚才说到了两条线……一条是我,一条是九先生。如果把这两条线强行并在一起的话,还是没有交集,只是两件独立的事比较靠近而已。而这个交集,是在不久之前。”
项青牛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有交点,便有因果。”
方解一愣。
他倒不是因为项青牛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而诧异,他诧异的是项青牛这句七个字的话竟然是无法反驳的。如果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独立的线,生是起点死死终点,那么你永远不会和不相干的人有交点。只要是有交点出现,那么必然有其前因。
当年方解在樊固城的时候,九先生也在。
那个时候他们两个的生命线,没有交点。
但是,在一年多前,两个人的生命线有了交点,难道樊固城那段日子不是前因?那么樊固城那段日子的前因是什么?
方解忽然发现。
这真的可能是个巨大的坑。
现在好像所有的疑问都指向了方解存在的意义这个伪命题。
“现在我们假设樊固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地方,安排这一切的人知道你会在樊固停留一阵子。但是他为什么知道你要停留一阵子?”
项青牛问,不等方解回答,他自己给出了答案:“因为他给了你一个感觉,樊固城很安全的感觉。因为这种安全,你在樊固城停留了三年之久。这三年之中,这个安排了一切的人却没有给你任何提示……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
方解点了点:“如果说强行把两条线并在一起,从而把别人的线拽过来……那么就可以说,九先生在老板娘家铺子后院的那口井下面发现的一切,原本都是准备好了让我来发现的?而那个安全的环境,只是为了我发现这个做的准备?”
“不一定。”
项青牛摇了摇头:“如果这个背后安排好了一切的人是在保护你,那未必就和枯井下面的东西有关。当然,也不排除你刚才说的可能。就在刚才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影响这个天下的人,到底都是些什么人?”
他看了方解一眼,见方解没理解他的思路随即解释道:“九先生,试图影响这个世界,对吧?你,正在影响这个世界,对吧。胜屠,曾经差一点影响这个世界对吧。再往别的地方想一点……奥普鲁帝国的那个莱曼,也在影响这个世界对吧。”
方解点头。
“你想想,这些人有没有什么共同点?”
项青牛问。
方解一怔:“共同点?”
项青牛道:“首先咱们来看发迹史,你是这十几年间发迹起来的对吧,经历很多事。胜屠难道不是?你的发迹时间和胜屠的发迹时间是同一阶段的,你们所用的时间几乎相差不多。再来说九先生,从他被带走到他接管月影堂,也是十几二十年左右的时间,对不对?再说那个莱曼……也是这十几二十年的时间内完成了霸业的,是吧?”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方解有些应接不暇。
是的。
这些都没错。
这十几二十年的时间,方解只注意到了自己。他当然不会注意到别人,他没有理由去注意别人。何止是他,项青牛列举的这些人,都只会注意自己的人生,关注别人干什么?但是这些人,有没有在背后同时关注着?
细细去想,真特么的让人觉得恐惧啊。
……
“所以说,樊固城真的是个关键。”
项青牛总结道:“不管是命运也好,还是真的有人在背后安排这一切也好,总之你在樊固城那段经历没有达到要求。也就是说,你还缺少了一段经历。现在我怀疑这段经历很巧合的被九先生给弄走了,他带走了你一部分经历改变了他的人生……”
“然后呢?”
方解不得不说,自己一直在按照正常的思维考虑问题,而项青牛则用的是一种正常人绝对不会考虑的方式在思考。也就只有项青牛这样天马行空的思维,才能把那些按照正常思维不可能串联起来的线索串联在一起。
“然后?”
项青牛耸了耸肩膀:“谁他娘的知道呢?如果桑乱没死,我怀疑这一切都是他和我师父两个人弄出来的,至于什么目的我不知道。也许是想改变这个世界,所以布下了这样的一个大局。可是刚才我胡扯到了莱曼身上,想了想我师父从来没有离开过中原,桑乱应该也是没有的,所以莱曼的事应该和他们无关,和你也无关。”
“你刚才是在瞎扯?”
方解有些惊讶地问。
项青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当然是在瞎扯,不只是这一点,之前说的很多话我都在瞎扯,但是你不觉得瞎扯的很有道理?”
方解叹了口气:“如果布这个局的人因为你的瞎扯而被解开真相,他一定会吐血而亡……不过话说回来,你确实瞎扯的很有道理。”
“其实也没道理。”
项青牛笑着说道:“刚才是我在故弄玄虚,你想想,这一代人中必然会出几个佼佼者,这些佼佼者必然都是有十几二十年的成长经历……这他娘的根本算不上什么联系,只能说是必然发生的事。换个比方……蒙哥和杨易,难道不是吗?”
方解白了他一眼:“能靠谱点吗?我现在脑子一片混乱,就指望着你帮我把所有事弄顺畅呢,你要是再这么不靠谱,我回去之后就找个媒婆去烟织姑娘家说媒,把你说的一无是处破了你的姻缘,然后换成别的什么才俊。”
“操!”
项青牛骂道:“你还少他娘的威胁我,我这个人的品格早就已经注定了,你威胁我,我就认怂!”
方解扑哧一声笑了,压抑的情绪也缓解下来不少。
项青牛当然知道方解是在开玩笑,他傻乎乎的笑了一会儿:“其实也许是咱们想得太多了,把很多无关的事硬生生的拼凑在一起。如果真的如我推测的那样,很多事都是人为安排的,那绝不是一个人可以做到的,哪怕是罗耀都不行。要想把你的人生铺设成一条无法改变的轨道,需要很多绝对强大的人来共同完成。”
说完这句,他自己脸色变了变:“倒是也没准就是这样,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人的局。”
“还能是谁?”
方解现在只管问,不去想。
“桑乱,我师父,大轮明王,罗耀,甚至我二师兄项青争……这些人都有可能。你别忘了,我二师兄项青争也曾经到过樊固城,而且帮你解除了一些隐患。然后你到了长安城,是我师父帮你剔除了身体里的隐疾。”
项青牛看了看方解,很仔细:“难道他们做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长的比较帅?”
方解笑着说:“这是最大的可能。”
“呸。”
项青牛撇了撇嘴:“如果不是因为你帅,那么肯定是因为什么更重要的原因。首先我很了解我二师兄,他是个好人,善人,但他性子很孤傲。他是不会随随便便出手帮一个普通人的,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普通人遇到难处,那是他们的人生,二师兄没必要全都去顾及。他却帮了你……至于我师父,他根本就是一个已经超脱出了凡人境界的人,他会冷眼旁观事情的发生,但不会主动去改变什么。”
“除非,他们认为有必要。”
听项青牛说完,方解点了点头。
那个级别的人,怎么可能毫无道理的关注当时还不过是个小人物的自己?
在普通人眼里,项青争和万星辰这样的人,就是神。神是高高在上的,是不会怜悯世人的。他们注视着一切,却不会为了这些琐碎小事而出手。既然他们出手,就肯定有什么了不得的缘故。
方解深深的吸了口气:“看来东疆的战事结束之后,我就立刻要赶去樊固城看看了。也许,那个地方真的是解开所有秘密的关键。只是我在那里的时候还太幼稚了,没有去过这些事,也许错过了许多事。”
“你就是个妖怪。”
项青牛得出结论:“如果不是妖怪,不会牵扯那么多大人物为你费心。”
“对了!”
项青牛忽然想到一件事:“如果我有时间,把刚才想到的那些人全都串联起来,去找一找这些大人物们之间有什么联系。如果找到他们之间的关联点,或许就能帮你理顺一些事情。罗耀,大轮明王,我师父,桑乱,大自在,二师兄这些牵扯其中的人……他们的关联点在哪儿呢?”
项青牛自言自语的说着。
方解眉头又皱了皱。
关联点?
他忽然眼前一亮:“会不会是……大轮寺里那个东西?”
第1180章 从来没有什么谈判
其实两个人的这次谈话时间并不长,只是进入了一个很特别的状态。两个人的思维都很灵敏,尤其是作为局外者的项青牛,将自己的看法说出来之后对方解的帮助极大。可是讨论了很久两个人也没有一个具体的答案出来,只能暂时性的的确定樊固城绝对是一个必须再回去的地方。
方解使劲舒展了一下身体,看了一眼远处正在操练的士兵们。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打好眼前这一仗,我自己的事可以留待以后再去追寻真相。”
项青牛劝了一句:“其实你已经没有必要去追寻什么真相,不管这个真相是为了你还是为了别的什么目的,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你或许是没有按照他们的安排,也或许一直走在他们安排的路上,但现在对你已经没有影响。那些有能力安排这一切的人都已经死去,我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灵存在。”
“道祖呢?”
方解打趣道。
“道祖?”
项青牛笑了笑:“道祖只是一个精神寄托罢了,其实我有时候总是想不明白,人为什么非要有信仰有精神寄托。难道信仰自己的幸福生活不才是最正确的吗?干活的苦力信仰自己的双手双脚,修炼的人信仰自己的刻苦用心,这些都比信仰一个飘渺的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人要重要的多。”
“今天的你好像掉进道理大坑里去了。”
方解笑道:“很有哲理的样子。”
项青牛哈哈大笑:“其实我一直很能说,你也知道干我们这行的基本功就是忽悠人。大轮明王在草原上让所有牧民都信仰他,还不是因为他能忽悠?说到底人们就是空虚寂寞冷,总觉得信仰什么神就能得到一切,其实都他娘的是扯淡。”
方解大笑。
项青牛继续说道:“我就不好意思用别人家的宗门说事了,只说中原道宗。这么多年来所有和道宗有关的宗门都信奉道祖,可道祖他老人家死之前都未必想到自己会成为一个傀儡。据说……道祖说这本书根本就不是道祖留下的,而是后来某些人编纂出来的东西。”
方解道:“别的我不好说,但是空虚寂寞冷你句话说得很棒。”
项青牛得瑟的笑了笑,忽然想到刚才方解说的话里有一句不太对劲。
“这一战?刚才你说先把这一战打好?你不是已经和那个叫修伦斯的达成协议了吗?难道还要打?”
方解摇头笑道:“看来你还是不了解我。”
项青牛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你真是个阴狠的家伙。”
他说。
方解没有否认这样的评价,也没解释。
项青牛紧跟着使劲拍了方解的肩膀一下:“我就喜欢你这个劲儿。”
那一脸的骚媚。
方解立刻闪开:“你滚开。”
项青牛笑的胸肉乱颤,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但我知道那些洋毛子肯定从你手里讨不到好处去。军务上的事我不懂,民族大义上的话我说的也不动听,所以我能帮你的就是多干掉几个敌人而已。有什么事,直接告诉我就是了。”
“好。”
方解点了点头:“还不到时候,再等等。”
……
在三天对于修伦斯来说是最煎熬的三天,他在方解的大营里没有受到任何骚扰,每天有人准时将饭菜送过来,十五分钟之后不管他吃完还是没吃完,送饭的人会再次出现将餐具收走。
他试图和这些人交谈,根本没有人理会他。
甚至没有人约束他的自由,他居然可以在黑旗军大营里随意走动。他就好像一个心事重重的游客,心不在焉的看着黑旗军的士兵们是如何操练的。作为一个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将,修伦斯看得出来这支队伍的与众不同。
黑旗军的士兵们身上,有一种和他所见过的所有军队都不一样的气质。
他不知道这样的气质该怎么形容。
第三天,天快黑的时候柯克博回来了。
这让修伦斯有些感动。
“我以为你会直接跑回莱曼那边去,只要你借着我修伦斯试图叛乱的这个理由回去,莱曼就算也想干掉你都不好找借口。毕竟你是孤身一人来的,你改变不了什么。莱曼如果这样强行除掉你的话,会立刻引起很强烈的反弹。他现在担心国内局势难以控制,可不敢胡作非为。”
修伦斯看着柯克博认真地说道。
“我回来可不是因为和你之间有什么友情。”
柯克博比第一次到黑旗军大营的时候已经轻松下来很多,就好像真的抽身事外一样的从容。但是修伦斯很清楚柯克博为什么要回来,因为柯克博早就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他和自己不一样,修伦斯知道自己哪怕也做好了死的准备,莱曼也不会放过自己的家族。柯克博不同,只要他死了,他的家族不会遭受多大的破坏。
“我想问你一件事。”
柯克博看着修伦斯问道:“我回去之后找到了你的部下,他确实对你很忠诚,为了你的安全,他立刻就开始下令十五万人交出自己的武器装备。做这件事就整整的用了三天时间,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一早这些武器就会送过来换你的自由。”
柯克博道:“但是你想过没有,这十五万人的武器装备一旦交出去,你真的能活着走出去?”
“莫克思败了吗?”
修伦斯忽然问了一个和刚才的话题无关的问题。
“败了。”
柯克博回答:“他根本没有想到你的军队会突然对他发动进攻,所以只一个晚上,他的军队就散了。虽然我来的时候还没有获得莫克思已经死了的消息,但毫无疑问的是,风信子已经不复存在了。”
“那我可能也活不了多久了。”
修伦斯长长的叹了口气:“我以为你懂了我的意思。”
“什么意思?”
柯克博反问了一句。
他忽然明白过来,立刻变得面无血色:“我的天!你的意思是根本不是要进攻莫克思,而是和莫克思联手?”
修伦斯苦笑:“到了现在你才反应过来,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以为你回去之后会想明白,然后派人和莫克思联手做戏给方解看看。现在的局面是只有和莫克思联手才会找到那很小的胜算,可惜……现在没了。”
“你为什么不直接……”
柯克博的话说了一半就咽了回去,因为他知道修伦斯没有机会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哪怕是现在,这个帐篷也一定有人监听着。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修伦斯已经连悲伤都没有了,他伸了个懒腰,表情的凄苦甚至都没有那么浓烈:“我犯了错误。方解的要求很过分,但是最过分的反而是那个看起来他随意说出来的附加条件。他从一开始想的就是让我的军队消灭莫克思,但是他偏偏在最后才说出来,而且是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来的,当时我根本就没有多想什么。”
“现在,后路已经没有了。”
修伦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准备好吧,我的老伙计。我绝对不会相信方解会轻易放我离开,我只是还不知道自己会死在什么样的一个场合。”
“你不该回来的。”
修伦斯指出了柯克博的另一个错误。
“我告诉你去找亚努当,他是对我最忠诚的部下。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你可以相信亚努当,并且帮助他分析一下情况。如果你留在队伍里,最起码亚努当有个经验丰富的智者帮助他出谋划策。”
柯克博摇了摇头:“已经晚了,不是吗。”
……
第四天的早晨,太阳才从东方地平线上冒出来的时候,最为现在黑色牵牛花军队的最高指挥官,亚努当就带着一支五千人的队伍,押送着十五万人的装备到了距离黑旗军大营不到十五里的地方。
他有些紧张。
他有件事瞒住了柯克博。
但是现在,似乎遇到了一些阻碍。
黑旗军过来一支骑兵,大约有万余人左右。这支骑兵的将领命令他们停下来,等待黑旗军那个领袖方解到来。所以亚努当越来越紧张,毕竟这是有生以来他做过的最大胆的一次决定。
他知道修伦斯大公选择了自己必然是有原因的,而这个原因就是他知道在这个时刻作出正确的选择。而为了成功,这个选择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柯克博在内。
诸葛无垠坐在马背上看着那些洋人士兵,嘴角上的笑容让对面的洋人不安。
“我们已经做到这一步了,按照你们的要求送来武器换回我们的公爵大人。”
亚努当调整了一下心态走过去:“但是你为什么要阻拦我?”
“因为接受武器的地方,本来就不在大营里。”
诸葛无垠指了指脚下的土地:“就是这里。”
亚努当的脸色猛地一变,看得出来他的情绪有很激动的变化。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
诸葛无垠笑着说道:“你们不是来完全按照约定献出武器的,我家主公说,任何一支军队都不会放弃最后一丝取胜的机会,不管是汉人还是洋人。所以,主公说你们这次送来的一定不只是些武器,只怕还有大量的火药,你们打算在我黑旗军大营里引爆这些火药,然后你们趁乱救出修伦斯对不对?就算不能救出修伦斯,你们也能打乱我们的计划。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修伦斯部下的军队已经整装待发了对不对?”
亚努当的脸色变得惨白起来。
他甚至无力辩解。
因为诸葛无垠说的都是对的。
“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急着检查你带来的武器,也没有急着让你把东西卸下来吗?”
诸葛无垠道:“因为这里根本不重要。”
他指了指亚努当身后。
亚努当下意识的回头,随即看到了黑牵牛花大营那边的火光。
“我们的修行者已经攻进去了,这会在肆无忌惮的猎杀你们军队的将领。不出意外的话,你这五千人的队伍里一定带来了所有的屠神火枪手,因为你们打算救出修伦斯。没了这些屠神火枪手,我们的修行者还担心什么?”
诸葛无垠笑着说道:“现在,修伦斯和柯克博在黑旗军大营里,作为临时指挥官的你在这里。你的大营其实是一种失去了指挥的状态,骤然遇袭的话,很容易崩乱。尤其是,当很多中下级的指挥官死去之后,队伍会乱的更彻底。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谈判。”
他大声道:“主公说,踏上了汉人土地的敌人,连尸体都不能离开。”
亚努当面无血色,如石像一样站在那,不知所措。
第1181章 风信子的灭亡
进攻来的一场蒙烈,蒙烈到曾经踏破了很多国家的黑牵牛花来不及防备。黑旗军几乎倾尽了所有的火炮,倾尽了所有的重弩,在第一波攻势之内力图将黑牵牛花的阵营打乱。毫无疑问,成功了。
不管是修伦斯还是柯克博,又或是临危受命的亚努当,都没有想到黑旗军的攻势是在这个时候。修伦斯和柯克博谈话的时候曾经说过,方解绝对不是一个会轻易放他们走的人。双方的战争,必然在自己交出十五万人武器装备之后发生。
因为他猜到了,方解就是要削弱他然后打击。
但是,事实显然出乎了他们所有人的预料,以至于修伦斯的策略完全没有用上。虽然柯克博没有理解修伦斯的意思,以至于莫克思的人马被击溃逃散。但是亚努当身为修伦斯最信任的部下,也是最了解修伦斯的老部下,他知道修伦斯的思维方式。
所以,他选择了战争爆发的时间点。
只要这个时间点由黑牵牛花来控制,那么战争的胜利极有可能往他们这边倾斜。虽然看起来黑旗军占尽了优势,因为修伦斯的自大将黑牵牛花拉进了深渊,但只要反击的时间点掌握好,反败为胜不是没有可能。
亚努当在这批武器中,夹杂了大量的火药。而他带来了修伦斯身边所有的屠神火枪手,试图在进入黑旗军大营的时候,引燃火药,然后趁乱救出修伦斯。
显然,失算了。
方解根本就没打算把进攻安排在接受武器之后,他要的是洋人的指挥系统崩溃。不管一支军队有着多么彪悍的战绩,有着多么辉煌的过往,在指挥系统崩溃之后,那么这支军队就变成了瞎子和聋子。
没有了统一的调度指挥,军队立刻就变得混乱起来。
在亚努当带着所有的屠神火枪手离开之后,项青牛就带着上千名修行者杀进了黑牵牛花的大营。他们的人物是尽最大的努力刺杀那些洋人将领,不管级别高低,只要是将领遇到一个杀一个,找到一个杀一个。
打击,如此的精确狠毒。
这一千多个修行者都是参加了长安城武林大会的宗门弟子,这些人都是中原和道宗有关联的门派精挑细选出来的人。他们是生力军,在东疆修行者的数量大幅减少的时候,他们来了。
在和洋人的战争中,东疆的修行者一直处于最前线。他们知道,在这个时候,比普通人要强大很多很多的他们,理应冲在最前面。但是修行者的修为高低不同,而东疆的修行界本来就不如中原昌盛,大部分修行者的修为在七八品以下,这样的实力还不足以做到内劲护体不被子弹击穿。
所以,大量的修行者在取得了辉煌战绩的同时死去。
现在,曾经和东疆修行者极为不合的中原修行者来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来帮东疆的修行者复仇的。
所以从一开始,杀戮就那么狠戾决绝。
项青牛把这些修行者分成二十个小队,在洋人的大营里如同插进去二十柄尖刀。在这个时代的战争中,不缺乏针对地方将领刺杀的行动。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战术,但是这次刺杀的了不起在于……
规模
从来没有一场战争,会有如此数量的刺客冲进敌人的大营里刺杀那些将领。
短短的一个时辰之内,黑牵牛花的指挥系统随即崩溃。
然后,便是黑旗军倾尽全力的进攻。
散金候带来的黑旗军主力,不惜消耗掉所有的火炮开始猛攻。
所有的黑旗军骑兵开始发动冲击,他们是进攻的主力。在正面进攻开始之后,在黑牵牛花后面的陈定南所部也开始了进攻。
两面夹击之下,黑牵牛花的阵线崩溃的很快。
……
“这不可能!”
沐府大将魏安啪的拍了一下桌子,猛的站了起来怒斥前来报信的斥候:“这绝对不可能!黑旗军就算拥有火炮,也不可能拥有瞬间攻破洋人防线的战斗力。那可是超过二十万洋人的军队,怎么可能败的这么快?”
斥候一再解释,魏安还是不敢相信。
“再去查探!”
他大声命令道。
“报!”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一个将领快步跑了进来,因为太过于急迫,竟是有些跌跌撞撞。这人一边跑一边喊道:“大将军,黑旗军那边至少有七八万人的队伍开始往咱们这边运动,请大将军快下令处置!”
魏安脸色大变:“黑旗军方解这是打算干什么!难道他以为凭他的兵力,可以在进攻洋人的同时向我进攻吗!”
“大将军!”
他部下一个将领进言道:“属下倒是以为,这不过是方解的疑兵之计而已。他肯定是在集合所有能用上的力量在对洋人发动进攻,但是他担心咱们在他后面威胁到他,所以他将暂时不能投入战斗的队伍分派了过来,不一定是来进攻的,或许只是在布置防线。”
听到这番话,魏安的心这才平静下来一些。
“若是如此,倒是极有可能。不过黑旗军倒是真他娘的有魄力,居然敢弄出这么大动静来。这一战如果黑旗军打好了的话,整个马栏山以南的洋人主力就都被歼灭了。”
魏安在大营里来回踱步,脸色变幻不停:“这样可不行……如果黑旗军这一战打赢了的话,那么在东疆黑旗军的地位必然立刻升到沐府之上。百姓们对沐府的忠诚本来就已经逐渐失去,现在黑旗军打了这般一个胜仗……只怕很快百姓们就只认黑旗军不认咱们沐府了。”
“怎么办?”
他手下将领犹豫道:“总不能在这个时候,去打黑旗军吧?如果真的去打了,咱们的骂名就算是背的实实在在了。老百姓会在咱们身后使劲的戳咱们的脊梁骨,到时候咱们再想直起腰就难了。”
“我知道!”
魏安瞪了他一眼,脸色焦虑。
“也不知道怎么了,马栏山北边一点消息都没有。国公爷麾下至少有二十万人马,这个时候如果从峡谷那边穿过来,即便咱们不动手,黑旗军也不敢将全部兵力投入到和洋人的决战中。国公爷希望看到的是黑旗军和洋人两败俱伤的场面,但是现在看起来黑旗军竟然有把握打赢这一仗……”
魏安张了张嘴想下令大军准备行动,几次都忍了下来。
“将军,其实将士们都不愿意自己人打自己人。”
有个将领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
“谁他娘的是自己人?!”
魏安怒骂道:“你倒是说清楚,是他娘的洋人还是黑旗军和咱们能算自己人?!洋人是来抢东疆的,难道他方解的黑旗军不是来抢东疆的?洋人赢了东疆是洋人的,黑旗军赢了东疆是黑旗军的!”
一个手下声音极低的嘀咕了一句:“这场面,还不是咱们自己造成的……”
魏安大怒,想骂,可最终只能是长叹一声。
“大将军。”
一个将领贴近了身子,压低声音道:“其实咱们现在的局面,比国公爷要好的多。国公爷在马栏山北边,想插手大将军的军务也难。现在东疆的局势虽然乱,但大家看的都一清二楚……只怕沐府的时代就要过去了。您也看到了,东疆的百姓都已经不再支持沐府,沐府还靠什么立足?国公爷这两三年来做的一切,伤透了老百姓的心。”
他见魏安没有什么反应,随即继续说道:“弟兄私底下也不是没有议论过,咱们愿意跟着大将军走。大将军自己也应该为自己打算一下了,您看现在,能确定沐府必胜吗?只怕不能把,如果沐府不能必胜,咱们却投入了全部兵力,到最后赢家会怎么对待咱们?”
他进而说的更明朗起来:“我想,如果黑旗军最后赢了的话,那么方解可以容忍一个按兵不动的人,不会容忍一个针锋相对的人。”
魏安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立刻被这个将领捕捉到:“大将军,咱们不必拼命,只需把队伍往后撤上那么十里,黑旗军就会明白大将军的心意了。就算黑旗军败了,日后国公爷追问起来,难道还不能找到个说辞?”
魏安的嘴角抽搐了几下,最终还是重重的跺了跺脚:“来人,下令大军后撤十里!”
……
马栏山
带着几千残兵败将的莫克思站在山腰上,举着千里眼看到了远处的烽烟滚滚。他嘴角翘起来冷笑了几声,喃喃自语道:“修伦斯,这才是汉人们常说的因果报应吧。你派人来打我,汉人来打你……呵呵,你将永远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对于汉人来说你是个侵略者,他们唾弃你。对于帝国来说你是个叛徒,帝国的百姓也会唾弃你。”
身上带着伤的博明朗问:“哥哥,现在咱们怎么办?”
“让他们去打吧。”
莫克思冷笑道:“咱们虽然只剩下不到五千人了,但是现在咱们是一支没有人注意的队伍。现在黑旗军和修伦斯的战事正在最紧要的时候,更没人注意咱们。现在咱们就从山脚下迂回过去,直接绕开黑旗军的队伍去攻打马栏山关。”
他看向马栏山关那边道:“只要咱们拿下关口,坚守到陛下到来,到时候咱们依然是有功无过!”
这句话才说完,就听见四周忽然想起了号角声。
只见不少黑旗军的士兵从山里杀出来,羽箭漫天而来。这打击来的太突兀,以至于莫克思毫无防备。他实在没有想到,黑旗军竟然会在马栏山里藏一支人马。他并不知道,他只是太倒霉了。
当时陈定南安排的这支队伍,是想在洋人进攻最蒙烈的时候,突然从侧翼杀出来,让敌人措手不及。谁想到这支队伍在防守马栏山关的时候没有用上,正巧遇到莫克思的残兵。陈定南部下的几个年轻将领早就看到莫克思的队伍了,仔细观察之后发现这支洋人队伍人数并不太多,而且毫无防备,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莫克思这个心高气傲的年轻将领,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挫败在这样一个环境这样一个时间。
有些时候,战场上运气也很重要。
第1182章 今晚见
方解的手里有两个小玩意,洋人似乎很不理解汉人的这种喜好。这个小玩意叫做狮子头,不是吃的那种菜肴,而是一种把玩核桃。这个东西是方解在到了这之后从散金候手里敲诈来的,据说值不了多少钱,但散金候已经把玩了好几年。
他的视线从手掌上收回来,看向坐在对面的修伦斯。
面无血色的修伦斯。
“其实这不是什么高明的计策,只是太紧密了。如果我能设身处地的想,也许只需要几分钟就能把你这些计策都看清楚。可惜,是我自己的心境没有安静下来。”
修伦斯说。
“高明不高明其实无所谓了。”
方解的心情似乎不错,虽然前线的战事还没有结束,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挡这一切发生了。
“刚才你用了设身处地四个字,很好。”
方解看向修伦斯说道:“如果你能在来我大营之前,把这场面换成是汉人入侵了奥普鲁,你也一样不会上当。可惜的是你这些年一直在扮演的角色都是侵略者,而不是受害者。所以即便你了解受害者的感情,却无法达到那样程度的仇恨和愤怒。”
修伦斯把头扭向窗外:“也许我是帝国崛起之后,第一个罪人。”
“不。”
方解摇了摇头:“罪人的看法是相对的,你认为你是奥普鲁的罪人,但你从带着队伍离开奥普鲁的时候,你就已经是别的民族的罪人了。其实现在说这些有些矫情,战争很纯粹,要么你赢要么我赢,哪里有那么多的是非。”
“是啊。”
修伦斯苦笑:“战争很纯粹。”
“你接下来打算干吗?”
修伦斯问方解:“难道在接下来面对莱曼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态度?”
“我对任何踏足汉人土地的敌人,都是这种态度。”
这是方解的回答。
修伦斯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后说道:“你可能低估了他,莱曼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令我惧怕的人,虽然你战胜了我,但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的自大造成的。我相信自己的感觉,你不如莱曼强大。”
“也许吧。”
方解没有辩论什么。
和一个被自己击败了的人辩论自己够不够强大,是一件很无聊的事。仅次于和一个战胜了自己的人辩论自己够不够强大。但是方解很重视修伦斯对莱曼的态度,因为可以从中获取自己下一个敌人的信息。
“这是一个套路化的过程。”
方解声音很轻但是语气很严肃,一点儿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一般来说,当你成为俘虏之后,你最先面对的肯定不是严刑拷打,而是你的敌人和颜悦色的和你交谈,希望你能顺利的说出需要的情报。如果你不配合,接下来就是用刑了。”
他说。
修伦斯摇了摇头:“你知道,我已经足够老了。”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我已经老到不惧怕死亡了。
但是方解却笑了:“我知道你足够老了,但是这只是你自己的一种错觉。你觉得自己足够老了所以不惧怕死亡,其实……越是年纪大了的人越是惧怕死亡。”
修伦斯冷笑,表达自己的情绪。
方解起身,似乎不想再说什么。
“按照流程,我会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思考。一个时辰之后估计着你的大营就不复存在了,马栏山战役将要结束。你没有按照莱曼安排的方式去死,也没有按照自己安排的方式离开。这就是失败,彻头彻尾的失败。我现在要去清点我的战利品,在进攻的时候我下令火器营不要吝啬,打光了所有火炮的炮弹。但是我并不吃亏,因为这些东西会从你的军队中抢回来,而且是十倍几十倍的抢回来。”
他离开了这个帐篷。
没有多说一句话。
在方解走后不久,另一个老人被送进了这个帐篷。
柯克博。
……
方解一边走,一边听着手下的汇报。
“主公,这次进攻虽然因为准备充分很顺利,但是洋人的战斗力确实非同小可。骑兵的损失倒是不太大,不过全面进攻之后,步兵的损失不算太小。现在还没有一个完整的统计出来,初步估计着至少会有超过两万士兵战死。”
听完这番话,方解的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两万英骨。
“洋人的损失要比咱们大的多,因为没有防备,洋人组织起来反抗的时候其实已经不能影响大局了。不过洋人的战斗素质确实很强,即便是几百人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也能借助地形进行抵抗。咱们的士兵损失,大部分都是在这种零散的小规模的攻坚战中战死的。”
廖生一边说一边看了看方解的脸色。
方解道:“不管洋人的损失是我们的多少倍,死去的兄弟终究是死去了。”
他的心情似乎有些压抑。
散金候吴一道从远处大步走过来,看到他的时候方解其实已经知道,战事差不多结束了。
“主公。”
吴一道垂首抱拳施礼。
“怎么样了?”
方解问。
“大局已定。”
吴一道用了四个字总结,然后开始介绍战况:“从开始进攻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三个时辰,在第一个时辰的时候是道尊的人刺杀洋人的将领,一个时辰之后道尊的人撤出洋人大营,然后火器营开始倾尽全力的打击。接下里的战斗很残酷,洋人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所以抵抗的很强烈。”
“不过因为指挥系统的崩溃,再加上他们猝不及防,胜利其实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现在各营故意打开一些口子,放任洋人的溃兵逃出去。外围的骑兵在等着,只要他们逃出来就能清剿。”
“做的不错。”
方解对这一点做出了评价。
就如刚才廖生说的那样,哪怕是几百个洋人聚集在一起,靠着排枪的威力也能给黑旗军士兵们造成很大的伤害。所以散金候在最后时刻改变了策略,下令各军各营把包围圈有意识的放开一些口子,让那些洋人觉得自己还有生路。在决死一战和九死一生的选择中,其实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后者。
在洋人开始溃逃之后,收尾也就开始了。
进攻,突破敌人防线的是轻骑兵,但是大规模的进攻靠的还是步兵。随后骑兵开始负责外围清剿,对于狼狈逃跑的敌人,从背后追着杀是骑兵最喜欢的战斗方式。
“收集尸首的时候,不要落下一个兄弟的。”
方解一边走一边说:“这些兄弟都是走了不止万里的路,从中原跟着我到了这,如果他们不是热血的汉子,可以选择逃避这场战争。但是他们没有,甚至连一句怨言都没有。”
吴一道叹了口气,方解总是那么不一样。
换作别人,现在早就已经沉浸在喜悦之中了。按照战损比例,黑旗军的伤亡人数和洋人比起来,已经很好很好。如果是其他人领兵的话,此时说不定已经高兴的欢呼胜利。但是方解不会,每次战争结束之后,他都不会表现出喜悦,从来没有。
战场上,从来没有一个人不死的战争。
方解的关注点,总是在那些伤亡士兵身上。
“我会妥善安排的。”
吴一道轻声说了一句。
“嗯。”
方解点了点头:“他乡埋忠骨,这些兄弟们的尸骸无法运回家乡,却不能亏待。”
他走了几步之后忽然站住,回头看了一眼吴一道:“派人去给沐广陵送个口信,我要见他。”
……
方解再次出现在修伦斯面前的时候,这个老者看起来已经死去了七成。在他身上甚至已经很难看到一个人活着的表现,他坐在那一动不动,就好像一具僵尸。而坐在他对面的柯克博,却好像很高兴。
这是两个不正常的人。
一个心如死灰,一个输到疯癫。
“你看他像不像一个白痴?”
见方解进来,柯克博指着修伦斯问。
“别在我面前装疯卖傻,你的结局早就已经注定了。”
方解冷冷地说了一句,在椅子上坐下来:“你们两个之间的恩怨和我无关,你也不需要装成这样,不管你是和他一样还是装疯卖傻,你比他死的都不会慢多少。”
柯克博一怔,随即停止了笑容。
“你以为装疯可以避过拷问?”
方解看着柯克博:“我不需要拷问你。”
有个人从外面走进来,穿一袭已经有些发白的青色长衫。这个中年男人的脸上是一种与世无争的淡然,但既然进入了战争就不可能无争。他的名字叫卓布衣,一个到现在位置方解都还不是很了解的人,但却值得信任的人。
方解没有去追问过卓先生的过往,因为每个人都需要保留一点秘密。
“我曾经经历过比这种局面更加让人绝望的事。”
修伦斯忽然抬起头,看着方解说道:“在帝国曾经一片黑暗的时候,我身处牢狱,在那段日子里每天对我的拷问都没有停止,但我从不曾屈服。之前你跟我说话的时候,有一句话我觉得很对。那就是民族……虽然我打算背叛帝国,但那是为了保命。现在,我终究是还是帝国的一员。我告诉你任何事,都是在伤害我的民族。”
方解忍不住笑了起来:“大义凛然的真可笑。”
他看向卓布衣:“有劳。”
卓布衣点了点头,然后做到了修伦斯对面。
方解起身离开,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大营外面,陈定南已经在等着了。
“人马派出去了?”
方解问。
陈定南连忙回答:“回主公,人马都已经派出去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到后天这个时候陈搬山的队伍就能接应着撤回来。”
方解点了点头:“除了轮值的队伍之外,所有队伍都休整。虽然这一仗打的时间不长,但各军都是长途跋涉赶过来的。你再辛苦些,抽调一万骑兵,在马栏山地毯似的的搜索一遍,必然有不少洋人的逃兵,不用抓回来,就地处死。”
他转头看向廖生:“派骁骑校去周围的郡县张贴告示,凡是看到洋人逃兵的,报官者奖励五两银子,带着洋人人头来见的,赏十两银子。这笔银子从缴获的修伦斯的银子里出,剩下的银子拿出一半来分发给全军将士,剩下的一半再分成两批,一批用做购买军粮,一批送去凤凰台给纳兰定东。”
“喏。”
廖生答应了一声。
“见沐广陵之前,我要先见见魏安。”
方解站住,抬头看了看天色。
“今晚就去见。”
第1183章 下一站凤凰台
“有什么发现?”
方解问卓布衣。
后者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小口的品着茶。看起来他神情稍稍有些疲惫,显然即便是应付两个老人,读取别人脑子里的东西这种事也是极耗费心神的。也许只有卓布衣自己知道,其实老年人的在这种事上,抵抗力更加强一些。
尤其是修伦斯和柯克博这样,一辈子都在算计别人的人。他们的心智格外的坚定,如果有不坚定的时候多半都是装出来的。
“首先确定了一件事……”
卓布衣轻声道:“那个叫莱曼的洋人皇帝谁都不信任,从修伦斯的脑子里搜了那么久,也没有找到莱曼的弱点在哪儿。他只是知道莱曼确实对自己的身体做了改造,而且也确实和你说的陨石有关,但这个过程和改造之后的莱曼拥有什么样的能力,他一点都不知道。”
“柯克博也如此。”
卓布衣道:“不过,或许是因为那个柯克博在莱曼身边的时间比较长,所以他知道的其他事还是比修伦斯多一些。修伦斯在军事上的才能肯定是要远超柯克博的,但是柯克博更擅长的是处理人际之间的关系。所以修伦斯一直在战场上,而柯克博一直在莱曼身边。”
方解点了点头,静静地听着。
卓布衣整理了一下后继续说道:“莱曼这个人很传奇,他成为皇帝的经历和大隋天佑皇帝杨易颇为相似。他是奥普鲁上一位皇帝最小的儿子,按照实力来说也是所有皇储中最弱的。以至于没有人将他视为对手,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人居然在自己的封地里秘密筹谋了五六年,收拢了一批死士。”
“在他的父亲即将死去的时候,他以回国都探望父亲为理由从封地回来,然后开始了血腥的争夺皇位的征程。这个过程丝毫不复杂,直截了当。但是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以至于到了后来除了他之外别无选择。”
“就在老皇帝的葬礼上,当时的柯克博就是一位重臣了。他是主持葬礼的大臣,也不知道莱曼怎么说服了他,将自己的死士带进了皇宫,安插在宫廷侍卫中。在葬礼开始的时候,这些死士突然发难,就在老皇帝的棺材前刺杀了其他皇储,一个都没剩下。”
“紧跟着,莱曼将深陷囚牢的修伦斯放了出来,让修伦斯带着家族的兵力清剿其他皇储的家人。这些动作快的让人根本就来不及反应,以至于一天之内,奥普鲁帝国的直系皇族就只剩下了莱曼一个人。”
方解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那些贵族们自然愤怒,其中支持其他皇子的人必然要反抗。但是等他们反抗的时候才发现,皇帝的继承者只剩下一个人了。然后,就在葬礼上,莱曼做了一番演讲。这是这一番演讲,让所有贵族选择了支持他继位。”
卓布衣将莱曼当时说的话大致的说了一遍,不得不说极具煽动力。当时的奥普鲁帝国不过是个三流国家,论实力在那片大陆上连前十五都未见得能排的进去。那片大陆和中原不一样,小国林立。大国处于统治地位,小国依附在各大国周围,形成了几个对立的阵营。
莱曼继位之后,选择了投靠向其中一个超级大国,也就是爱琴帝国。
在这之后,莱曼开始了他传奇的十五年。
这十五年中,他用过度刺激贵族的方法,几乎战无不胜。只用了短短五年的时间,就将奥普鲁发展成为可以和一般的大国相抗衡的国家。但是这个时候,莱曼在爱琴帝国皇帝面前表现的是极为谦卑的。
他甚至每次见到爱琴帝国的皇帝,都会激动的浑身颤抖,匍匐在地不能自已。
也正是因为这精湛的演技,让爱琴帝国的皇帝始终相信着他的忠诚。当然,莱曼也是在最后才灭掉爱琴帝国的。就在灭掉东楚之前,莱曼灭掉的罗斯公国,安德鲁的家乡,那是爱琴帝国最后一块领土。
卓布衣道:“这个莱曼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凶狠,这种凶狠不只是对敌人,还对他自己。他能够为了取胜而做出任何牺牲。在爱琴帝国皇帝生病的那段日子,他就好像仆从一样伺候在皇帝身边,曾经四天四夜没有休息过。比起爱琴帝国皇帝的子嗣,他更像是皇帝的儿子。因为当时皇帝得的是一种能传染的疾病,所有人都不愿意靠近,唯独他……”
“押宝。”
方解摇了摇头:“将自己性命都计算在内的押宝。”
卓布衣点了点:“但他确实骗取了爱琴帝国皇帝的信任,以至于在后来奥普鲁逐渐发展起来之后,爱琴帝国不少贵族都在劝告爱琴帝国皇帝铲除莱曼,但都被拒绝并且得到了训斥。为此,爱琴帝国皇帝甚至处罚了他最喜欢的一个儿子。由此可见,在那些年中莱曼做的远不止伺候几天病人那么简单。”
“所以,他和杨易又不太一样。”
卓布衣继续说道:“这是一个几乎找不到弱点的人,最起码在人性上找不到他的弱点。他不存在什么感情,不管是对亲人家人还是朋友属下。他认为重要的人他就多关注一些,他认为不重要的人就不会有任何牵绊。这种重要当然不是感情上的,而是利益上的。”
方解点了点头:“原来修伦斯和柯克博,算是莱曼最早的功臣。如果没有他们两个,莱曼不可能成为皇帝。”
“所以,他们两个一直认为自己会善终。”
方解笑了笑:“越是重要,怎么可能善终?”
前世的清宫戏方解看了不少,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电视剧里面那些辅佐某个皇子艰难登基的大臣,最后可没有一个好下场的。
……
“莱曼的性格有些问题。”
卓布衣道:“从我现在得到的消息来分析,这个人是个很难解释清楚的人。修伦斯的记忆中很深刻的几件事……第一,是在莱曼第一次进攻邻国的时候,为了激励士气,他从来都是冲在最前面的,但是他很强,没有负伤。不过,在一次艰难的战役中,他自己划伤了自己的胸口,装作受伤之后依然奋起杀敌,激励了士气,从而取胜。”
“第二,他在伺候生病的爱琴帝国皇帝的时候,甚至没有被皇帝的子嗣怀疑,这很不简单。后来修伦斯才知道,莱曼付出的远远超出了自尊两个字的局限。有一次爱琴帝国皇帝的儿子让莱曼吃屎,莱曼没有犹豫。”
“第三,在进攻爱琴帝国的时候,爱琴帝国拥有着大量的法师,这些法师可以借用陨石的力量,莱曼为了保证自己不被刺杀,在胸口里装进去一块陨石……这让他几乎丧命,但是等他复原之后,他拥有了不被法师所杀的能力。”
“第四……”
卓布衣看了方解一眼:“在进攻大隋之前,莱曼在东楚帝都如意城的皇宫里停留了很长时间,大部分人都以为他是留恋如意城的舒适,但柯克博却知道,他再一次改造了自己的身体,取出了那块陨石,换上了别的什么东西。”
方解皱眉。
可以说,这个莱曼对自己确实足够凶狠。
“大抵上只有这么多。”
卓布衣道:“莱曼是一个知道保持自己神秘和强大的人,他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秘密。”
方解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候,外面有人说话,是吴一道他们清点伤亡和胜果之后回来了。
“我先回去休息会儿,对付这些老顽固,耗费的精神比较大。”
卓布衣起身告辞。
吴一道带着诸将从外面进来,众人分开两边站好。
“主公。”
吴一道俯身说道:“修伦斯的军队基本上被全灭,逃走的人数大概在他总兵力的七分之一,不过这些人没有补给没有支援,用不了几天就能肃清大部分。除去击杀的洋人士兵之外,现在还有大约十二万俘虏。”
吴一道笑了笑:“这些奥普鲁人和蒙元人有着极大的不同,蒙元人如果战败,很多人会选择自杀也不愿意去做奴隶。因为草原上历来的习惯让他们畏惧,成为奴隶的人,以后过的日子会格外的凄惨,很多人觉得成为奴隶不如去死。但是奥普鲁人的习惯是,当战败之后要么尽快逃走,要么就投降。”
“因为当初奥普鲁帝国是个小国,兵源有限。所以莱曼的定下的规矩是,战胜之后所有的降兵,一律收为自己的队伍。他需要大量的俘虏来补充士兵,所以在那些奥普鲁人看来,别人也是一样的。他们认为,投降之后他们还会继续做士兵,只不过换了一个主人而已。”
陈定南道:“其实真正的奥普鲁民族的士兵不多,当时修伦斯的家族虽然在奥普鲁算是贵族,但毕竟是个小国的贵族,能有多少人口?现在修伦斯部下这二十几万人马,其实都是在历年征战中得到哦的俘虏。这些士兵被修伦斯训练的极具战斗力,但是对修伦斯根本谈不上有多忠诚。”
方解点了点头。
“怎么处置?”
“把楚居正请来。”
方解吩咐道:“他的楚军肯定有兴趣做刽子手。”
众人笑起来,心情都很不错。
楚人来做这种事,似乎最合适不过了。
他们国破家亡。
方解站起来吩咐道:“一天之内,把洋人所有的武器全部清点出来交给火器营,然后由火器营选择分配到各军之中。大军在马栏山休整十天,准备开拔去凤凰台。”
第1184章 你们就是一群狼
天气出奇的好。
一般来说凡事都不是特别如人意,比如天气,阳光明媚的一天往往陪伴着风。而且是超出人们喜爱程度的风力。但是今天显然老天爷心情不错,天气好的让人不忍心闭眼,如果有人在这种天气选择睡觉的话,那无疑是在糟蹋自己。
魏安就算想睡也睡不着。
前线的情报源源不断的送回来,到了太阳依依不舍的从西边往下坠的时候,最后的消息来了。
黑旗军大获全胜。
魏安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然后一口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他竟然有些激动,竟然有些高兴!
他甚至想站起来,朝着战场的方向大声吼一嗓子干得漂亮。
不管一个人为自己考虑的有多重,不管魏安在这场战役中表现的有多不光彩,但他始终是个汉人。当他听到黑旗军大获全胜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是真的高兴。敌人战胜了另一个敌人,从某种情感上来说这绝对不是战略意义上的高兴。
他让人把屋子里的桌子搬到院子里,然后吩咐亲兵去弄几个热菜过来。
他从中午开始喝酒喝到现在,但他之前喝下去的酒和水没有任何分别。沐府的人几乎都知道,魏安嗜酒如命。而且这个人千杯不醉,不管多烈的酒,在他面前都不会有一点威力。他习惯了在战场上喝酒,甚至以前还是低级军官冲杀的时候,都是一手持刀一手拎着酒壶。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可能要提前至少五年爬到现在这个位子。
整个下午喝酒,都不如这一刻有喝酒的感觉。
他让自己的几个幕僚坐下来,陪着他喝。当然,这几个人的酒量加在一起再翻倍,也不是他的对手。
“大将军似乎很高兴?”
叫做殷熬的幕僚笑着问。
“难道你不是一样?”
魏安反问。
殷熬笑起来:“属下也高兴,毕竟这是一场大胜,毕竟这场大胜对于东疆来说太重要了。”
“遗憾的是……”
魏安叹了口气道:“这样提气的一场大胜,似乎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没有?”
殷熬道:“如果不是大将军下令将军队后撤了十里,黑旗军不会那般放开手脚的去和洋人开战。大将军虽然没有直接派兵参战,但仅仅是这一点,在这场战役里的作用就毋庸置疑。要知道大将军冒着的风险,一点儿都不小。”
魏安苦笑。
是啊。
现在他还没有想到,将来在沐广陵面前怎么解释。这一场大声确实让人高兴,可沐广陵必然暴怒。也许用不了多久,沐广陵就会亲自来问罪。到时候魏安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因为他始终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个坎儿。
他毕竟,是沐广陵一手提拔起来的。
“可不止这些。”
声音来自于远处,不是院子里的人说的。
魏安一惊,猛的站了起来。
说话的人站在院墙上。
穿一袭黑衣,身材修长,很俊朗。
不只是他一个人,院墙上忽然出现了不少人,这些人显然修为都不低,不然不可能避开所有的护卫,在十五万大军之中自由自在的穿行,到了魏安的住所院墙上。毫无疑问的是,如果这些人是来杀魏安的,魏安已经死了。
“你是谁!”
魏安问了一句,但是很快就明白过来:“武王?”
……
桌子上的酒菜恰好上齐。
方解在魏安对面坐下来,自己动手倒了一杯酒。他的护卫都在院墙上没有动,虽然外面已经聚集起来至少两千人马,将这个小院子围的水泄不通。弓箭手已经瞄准了他们,只等一声令下。
但是没人敢下这个令。
因为魏安在院子里,谁都知道如果放箭的话,最先死的或许是他们的大将军。
“王爷此来,有什么事还是直接说吧。”
魏安扫了一眼院墙上站着的那些人,虽然他个人的修为也不俗,但是他看得出来,方解带来的这些护卫随便抽出来一个,都能杀了自己。东疆的修行界本来就很凋零,二百多年前中原修行者杀入东疆的那一场大战的结果就是,二百年来东疆的修行界也没有能恢复元气。
现在看来,中原的修行者确实远比东疆的修行者可怕。
“我自己的酒比你的好。”
方解笑了笑,品了一口酒:“这些年来走在四方,喝了很多酒,最好喝的莫过于大隋西疆樊固城的梨花酿。那就才是酒……但是今天这酒如果喝下去的话,比以往我喝过的任何一次酒都要重要。”
魏安脸色一变,隐隐间猜到了方解的意图。
方解放下酒杯,环顾四周。
“我听闻魏将军和沐府的其他将领都不同,你不是靠着家族的力量才做到大将军的,而是靠着自己的本事。”
魏安不知道方解想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国公爷抬爱,才有魏某人今天的地位。”
这话说的,像是把路都堵住了。但是实则不然,这话说得很有水平。
“第一,我是来致谢的。”方解缓缓道:“当然,如果仅仅是致谢,还不至于让我亲自来一趟。你能按兵不动,对于今天的这一场大战来说很重要。我能猜到沐广陵给你的指示是什么,所以你能做到这一点殊为不易。”
“我自己来,是为了第二点。”
方解道:“我不是来劝你的,只是来告诉你,莫要自误。”
魏安的脸色再次变了变,他知道方解这话可绝不仅仅是威胁。一样的话在地位不一样的人嘴里说出来,分量肯定不同。这句话甚至不是威胁,因为魏安知道,现在方解已经可以专心致志的对付他了。
显然,方解来是想让他投降的。
“王爷,如果我愿意的话,战乱之际,东疆这片大地上早就有我的那么一小片了。之所以我还在这里,恰是因为我知道什么是恩义。当初国公爷对我很好,现在我若做出些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我怕背不起骂名。”
“你怎么做都会挨骂。”
方解笑了笑道:“你若继续跟着沐广陵和黑旗军开战,百姓骂你。你若离开了沐广陵,沐府骂你。区别就在于,骂你的人多还是人少。”
魏安沉默不语。
方解道:“我没必要苦口婆心的劝你什么,因为我不需要那样做。事实上你很清楚,这个天下早晚还要一统。但沐广陵显然已经失去了机会,我知道你还算有良知,虽然这几年你没和洋人打过什么太大的仗,但你始终不是杨顺会那样的人。我需要一个替我守着东疆的人,在未来。”
方解说完这句话后起身,掠上院墙。
魏安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他,却只看到了一个背影。
……
殷熬看了一眼魏安,沉吟了一会儿后开口说道:“大将军,虽然之前方解的话不太友善,但属下却觉得,不是假话……请恕属下说几句无礼的话,大将军重恩义,这也是属下愿意跟着您的缘故。但是大将军有没有想过,如果光凭恩义,大将军留的住多少人?”
殷熬道:“这话说的可能太直接太市侩,但是,跟着大将军的人大部分都是想谋个好前程。如果大家都看得出来沐府已经不能在统治东疆,大家跟着沐府也是胆颤心惊。也许用不了多久,会有很多人选择离开。”
“大将军现在有家眷,已经不是几年前独自一人的时候了。那个时候,大将军可以来去自如,甚至可以为报效沐府而死,流忠义之名千古。但是现在,大将军的妻儿呢?”
这话,犹如在魏安的心坎儿上擂了一拳。
是啊,他的家人怎么办?
几年前,他还没有妻儿的时候,他也绝不会有现在的这些顾虑。其实他内心深处何尝不是犹豫过?无需殷熬来说什么,他也曾自己想过离开沐府。沐府在东疆的地位已经不是以前那样根深蒂固了,现在看来,最有希望一统天下的是黑旗军。
“不用说了。”
魏安摆了摆手:“让我静一静。”
殷熬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说下去。
他起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
魏安忽然又把他叫住,看着他的眼睛问:“你是不是拿了黑旗军的好处?”
殷熬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属下早些日子确实和黑旗军的人接触过,但没有拿黑旗军的一点好处。属下这样做都是为了大将军考虑,大将军当初是受了沐广陵的恩义,您却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杀了你!”
魏安站起来,一把攥住了殷熬的衣领:“你这个小人!”
殷熬脸色平静,甚至没有一丝恐惧:“属下早就知道,这样做可能被大将军所杀,但属下没有犹豫。大将军,属下如果是为了自己投靠黑旗军,能得到什么?只不过是一些银钱罢了,于我来说,金银有用吗?”
魏安一怔,随即有些无力的松开了手。
“属下若是想要钱,当年不会跟着大将军。属下如果想为了名利,也不会跟着大将军。属下虽然无才,但想要混一些功名还是不难。”
殷熬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刚才有句话说的不清楚,不是黑旗军的人主动来找属下的,而是属下主动去联系他们的。”
他看着魏安的眼睛:“请大将军为自己多想想。”
……
“我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修伦斯看着方解,很认真地说道:“但我能不能有一个请求,我想死的痛快一些。”
“不能。”
方解的否定如此的干脆。
他摆了摆手吩咐道:“把这两个人押送到附近的村镇里,告诉百姓们就是这个人带着几十万军队祸害了东疆,告诉百姓们他叫修伦斯,是洋人在东疆之前的最高将领,至少有上百万百姓的命债,要算在他身上。”
“喏!”
几个骁骑校上来,将莱曼和柯克博一块押出去。
“你真狠毒!”
修伦斯喊了一句。
“你真傻逼。”
恰好这个时候进门的项青牛骂了一句:“你伤害了我,然后却想着我以德报怨?你杀了我们的百姓,夺走我们的粮食和土地,战败之后却说别人狠毒……”
项青牛道:“如果是我来处置你,就把你丢进狼群里。”
柯克博却大笑起来:“你们就是一群狼啊。”
第1185章 用新人
方解虽然没有看到修伦斯和柯克博怎么死的,但他可以想象的出来。愤怒的东疆百姓会把他们打成肉泥,绝不会因为他们是老人而心生怜悯。就好像,修伦斯和柯克博也没有因为自己是老人而心生怜悯。
其实这个世界上总是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因为他年纪大了,就容易被原谅。人们总是会说,算了,他已经那么大的岁数了,原谅他吧。又或是因为他太小,人们也会说,算了,他还那么小,原谅他吧。这是一群善良的人们,当这群善良的人们开始变得暴戾开始杀人的时候,可想而知他们背负着多大的仇恨。
方解不愿意去多想这样的事。
涉及到人性,总是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从魏安的大营回来之后,方解见了楚居正。这个落魄皇帝现在总算稍稍有一些底气,毕竟手里有了一支军队。自东楚灭亡之后他的日子过的暗无天日,沐广陵才不会真的帮他做些什么。
在沐府里,他如同一个囚犯。
不过,最起码活着。
“王爷。”
楚居正微微欠了欠身子,尽量保持着自己身为楚国皇帝的尊严。当然,也就只有他和他落魄的部下还在尽力的维护这一丝丝尊严。当国破之后,还要努力维护自己曾经身为帝王的荣誉,是一件多可悲的事?
楚居正微笑着,让自己表现得很温和。但是他心里在愤怒,因为方解把那超过十万的战俘交给了他。
“战俘的事,不知该如何处置?”
他问。
方解笑了笑,回答:“我以为陛下是知道的,原来陛下不知道。”
这句话听起来没有什么很深的含义,但楚居正的脸却微微发红。按照道理,他根本没有必要来问。因为他知道,现在楚军之中所有人都在强烈的要求,处死那些战俘。可是楚居正偏偏不敢,他怕洋人的报复会落在自己身上。
在他看来,方解也是在担心这一点所以才会把战俘都交给他来处置。
但是他错了。
“如果陛下仁慈,倒是可以养着他们,也可以放了他们。”
方解缓缓道:“我只不过认为这些人对于楚人来说,才是最应该面对的敌人。东疆虽然也在遭受洋人的侵害,但东疆还在。陛下的国家……”
方解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后面的几个字,而是转而说了别的:“不过,陛下的军队目前没有粮草补给,我的军队粮草也不是很丰沛,所以暂时不能为陛下提供什么。如果陛下觉得可以养着那些战俘,倒是需要自己想办法了。”
楚居正的脸色不好看,可他现在不是皇帝,脸色再不好看也不会让方解担心什么。其实就算他还是楚国的皇帝,他脸色好不好看方解也不会在意。
“朕只是觉得,杀这么多人有违天和。”
“哦。”
方解哦了一声:“你随意。”
楚居正心里骂了一声,面前这个看起来年纪如此轻的男人居然水泼不进。
“朕以为,不如这样。反正这些降兵杀了也是杀了,不如驱使他们去和莱曼作战。这些人已经做了俘虏,莱曼也不会善待他们的,所以他们应该不会再叛逃回去,王爷以为如何?”
“这些人我已经给你了。”
方解摆了摆手:“陛下怎么处置,是陛下的事。至于陛下要怎么做,也无需和我商议。说的好听些,陛下和你的军队是暂住在东疆。说的难听些,你们是在逃亡。如果连国破家亡的你们都可以原谅洋人,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方解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陛下如此宅心仁厚,我倒是有些明白楚国为什么会灭国了。”
“你!”
楚居正的脸色猛地一变,手指向方解却不敢继续说下去。
方解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想复国?想复国离得开我的帮助吗?如果陛下觉得离得开,随意。如果必选觉得离不开,还是应该拿出些诚意来的。我记得绿林上的人,新人入伙之前都要交一份投名状……这样纳了投名状,别人才会接纳他信任他。陛下以为,这些绿林上的人做法如何?”
楚居正脑子里嗡的一声,这才明白方解什么意思。
方解就是信不过他们。
楚军接下来必然是要和黑旗军并肩作战才能回到东楚去的,但是方解信不过他们这些人。所以方解需要他们表态,那超过十万的战俘就是投名状。只要楚人斩杀了那些战俘,他们才是真的没有了退路。以前的莱曼可以招降他们,杀了这些战俘之后,莱曼是断然不会再招降他们了。
方解也许没指望他们能在战场上有多大作为,但是方解也不希望他们拖后腿。
“好……好吧!”
楚居正站起来,朝着方解抱了抱拳:“这份投名状,朕来交。”
……
军情是在傍晚时候送来的,很急迫。
方解将信封上的火漆挑开,抽出信来看了看。信是凤凰台来的,纳兰定东的亲笔信。信上说现在莱曼的大军已经距离凤凰台不到一百五十里了,斥候侦查的消息来看,莱曼至少带来了超过六十万军队。而这支军队,奥普鲁帝国最精锐的军队,是莱曼的直系军队。
当初莱曼为了刺激国内贵族参战,允许贵族得到最大的利益。所以,在这十几年内,奥普鲁帝国贵族军队的数量成倍数的增长。比如修伦斯的黑牵牛花,要知道修伦斯家族最早的时候不过是三流国家的二流家族,到现在拥有两个公国几十万军队,这种发展是恐怖的。
“各军骑兵,两日后开拔。”
方解将军情递给散金候吴一道后吩咐道:“所有骑兵在这两天内准备好需要的东西,在十天之内务必赶到凤凰台。”
现在的黑旗军,骑兵总兵力规模在十万人左右。在这个时代,要养如此规模的骑兵所消耗的物资钱粮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也就是方解有货通天下行这样的庞然大物在背后支撑着,换作别人,只怕连两万骑兵都养不起。
即便是大隋全胜的时候,即便是大隋有战马可养,以整个大隋之力养上十万骑兵就已经是极限了。毕竟那个时候,货通天下行是断然不会拿出全部实力来供给军队的。靠着国库的钱粮,根本不够。
要知道李远山叛逆之前,曾经养过一支重骑兵。
以李远山在西北的统治力,他几乎是搜刮地皮式的掠夺之下,也不能让重骑兵的规模超过三千。
养重骑三千,就能让一个本来富庶的道治变得捉襟见肘。
更何况是西北那样疲敝的地方?
“喏。”
各军将领答应了一声。
“我会和骑兵一同出发,其余人马还是交给散金候带着。”
方解看向吴一道,吴一道连忙俯身:“臣领命。”
“咱们在外面抗击敌寇,但是家里面也不能不顾。”
方解忽然说了一句和战事无关的话,但是这句话让大帐里所有的将领的心都跟着紧了一下。因为他们都知道,方解这样毫无征兆的提起家里,肯定是有什么重大的安排。而这看起来突兀的安排,必然是因为家里有什么事引起了方解的注意。
“我已经派人去了云南道,调魏西亭回京。”
方解道:“朝廷里的事太琐碎繁杂,独孤一人显然有些力不从心。魏西亭在云南道做的很好,可以重用。另外,我让他从云南道募兵五万,现在估计着已经出发了。崔中振的人马负责长安城的戍卫,兵力虽然不算太少但毕竟还是力量有些单薄。魏西亭的五万人,将驻守京畿道。”
这话一说出来,众将心里都震了一下。
显然,朝廷里确实是出了什么事。
“只是补充一下兵员而已。”
方解见众人脸上变色,淡淡的解释了一句后继续说道:“另外,有个好消息跟你说……宋自悔在西北樊固城附近大破蒙元人马,杀敌十万。现在蒙元人已经元气大伤,只怕二十年内都不可能恢复过来。我已经下令升宋自悔为西北诸道节度使,对蒙元人的战事全权交给他处置。”
听闻蒙元大败,将领们都轻松下来。
“还有一件事。”
方解道:“杀杨顺会之后,我没有让那支军队跟回来。第一是因为粮草不足。第二是担心那些人不服管教。不过这些日子以来,那支军队已经先后三次派人过来,请求加入黑旗军……这是因为他们实在混不下去了,没有粮草没有支援,就算他们有十万人也毫无作为。所以……你们谁愿意去接手那支队伍?”
方解问了一句。
下面人都沉默下来。
放弃自己领了多年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军队,去接手一支陌生的没有什么忠诚可言的军队,谁都不会愿意。毕竟在战场上,还是使顺了手的队伍好带。
“臣……愿往。”
过了一会热之后,陈定南站出来抱拳说道。
“臣亦愿往。”
杜定北站出来抱拳。
“定南,你还有别的事要做,就交给杜定北吧。”
方解看了一眼杜定北,杜定北连忙拜倒在地:“臣定不负主公重托。”
“起来吧。”
方解道:“回头你选一些人带着,然后带去一批粮草辎重。我会让散金候帮你,到了那边之后先不要急着让他们开战。至于什么时候进战局,我会派人告诉你。”
这时候众人才明白过来,方解根本就不是要他们去领那支人马。肯定是早就想好了让杜定北去,但是方解担心的是手下这些将领不服气,所以才会这样问。方解很清楚,让这些人离开自己熟悉的队伍,对于战事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而杜定北资历太浅,如果贸然委以重任的话,怕引起部下的不满。
“臣遵命。”
杜定北垂首道。
其实杜定北开始也没反应过来,因为方解并没有找他谈过。现在他是心潮澎湃,总算是独领一军了,而且还是一支规模在十万人左右的大隋战兵!对于他这样年轻的人来说,无异于平步青云!
他看向方解,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报效主公的知遇之恩。
第1186章 风雨欲来
吴一道低头喝茶,似乎心事重重。
他不知道方解为什么突然宣布之前那个消息,而他也不知道方解密调了魏西亭回京。不可否认,魏西亭在几年在云南道干的确实很不错,那么复杂的地方,被他治理的井井有条。他在云南道是军政大权于一身,实打实的封疆大吏。现在回到长安城,也不知道方解会怎么安排他。
但是,当初魏西亭可是独孤文秀的手下。
“最近你一直是在带着大队人马赶路行军打仗。”
方解为他续了茶,坐在他对面后说道:“长安城里的消息一直往这边送,很多事你也不清楚。我知道你肯定很疑惑不解,为什么在战事最要紧的时候在长安城有所动作……”
方解笑了笑道:“你也了解我,不会放任隐患生长下去。最近骁骑校的消息比以往来的密集的多,我离京之前是把陈孝儒秘密留在了长安城的,谁也不知道。虽然陈孝儒送来的消息没有什么太重要的事,但这密集本身就是一种信号。”
吴一道点了点头,然后试探着问:“是……独孤?”
方解道:“长安城里,怎么可能是一个人的事。你在长安城里的时间比我久的多,对长安城里隐藏在暗处那些人什么行事风格比我也了解的多。我不在长安城,黑旗军大部分兵力也不在,所以难免有些人觉得来了机会。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天下快太平了,离天下大定还远着呢。”
吴一道知道方解在担心什么。
他确实比方解还要了解长安城。
那座大城,表面上看起来总是那么风平浪静的,可这风平浪静下面的激流,能把人卷进去吞的脸骨头渣子都剩不下。长安城不只是大隋的都城,曾经也是大郑的都城,甚至还是大郑之前的大周的都城。三朝古都,这城里暗河中到底藏着多少势力,谁能说清楚?
表面上看起来,长安城里那些个世家大户都已经被方解杀的怕了。可他们那样的人什么场面没见过?几百上千年来,比方解还敢杀人的又不是没出现过。
而且吴一道知道方解担心的根本缘由在哪儿……那些世家大户的人,始终认为方解是个外人。方解不是出自任何一个派系的人,在那些世家之人看来,哪怕方解是出自敌对派系的都要比方解不是任何派系出身的要好。
因为不管出身任何派系,方解都知道怎么维护世家的利益。
但是方解,做得太凶了。
方解正在大规模的彻底的剥夺那些世家的利益,将这些利益分给百姓。
吴一道甚至在很早很早之前就想到过,这种政策实行之后带来的巨大矛盾。他早就想透彻了这个问题,好像只有两个极端可以解决。第一,是这些世家联合起来,趁着方解不在中原的时候,彻底摧毁方解在中原的根基,然后选一个人出来取代他。第二,是方解用一种残酷决绝的手段,来彻底打击那些世家。
这种手段,想想都令人惧怕。
这是一种极难控制的手段,一旦发动起来,只怕连方解自己都控制不了。
到时候,对于整个社会来说可能就是一场灾难。不过,这样的手段能够简单直接的在最短的时间让社会稳定下来,哪怕这是一种极端的畸形的稳定。吴一道正因为能想到方解打算怎么做,所以他才担忧才害怕。
因为那种手段一旦开始实施,到时候不是一个人能控制得住的。
他甚至不理解,方解如此的年轻,怎么会有这样狠戾决绝的心。
还从没有人,敢去触碰千年不变的社会制度。如果说方解这次的争天下和以往历史上那么多次争天下不一样,根本就在于之前的动乱纷争是在不变的社会制度之下的纷争战乱。而方解这一次,太彻底太决绝。
方解要争的,令人心生畏惧。
“会很艰难,很……残酷。”
吴一道说。
方解点了点头:“我知道,但我必须那么做。要想成功,似乎也只能这样做。这样做的好处是让百姓得到最大的利益。坏处则是……只怕用不了二十年之后,连百姓都会骂我残暴不仁,骂我独裁骂我暴戾。”
吴一道能猜测的到,未来的人对方解会是一种怎么样的态度。
“如果我赢了。”
方解往后坐了坐,让自己舒服些:“这个世界会记住我很久,但只怕毁誉参半。即便是我赢了,十几二十年,最多几十年之后就会有大部分站出来骂我。如果我输了,非但死无葬身之地,骂名只怕要背上几千年。”
“所以,好像我怎么都不会有特别好的下场。”
他说。
吴一道叹了口气:“你……心太大了。”
方解笑起来:“到现在为止,你是唯一知道我要干什么的人。”
“所以,我也害怕。”
吴一道看了方解一眼:“一旦那种风暴成型,除了在这风暴中心的人之外,只怕没几个可以幸免。很残忍,或许我也逃不出去。”
方解摇头:“不会,没人能动你。”
吴一道心里一暖。
他看着这个年轻人,说实话,真的很佩服他。他挑战的敌人根本就不是某个人某个势力,甚至不是某些势力的联盟。而是更加大的一个利益团体,大到方解是在以一个人和整个世界战斗。
“魏西亭很合适。”
吴一道说。
方解点了点头:“所以我让他回长安城。”
……
吴一道和方解的对话很开放,因为哪怕他们身边有人也不会理解他们的谈话内容到底是什么。如果他们知道了的话,也只有很少一部分聪明人能预料道未来的风暴有多残酷猛烈。大部分人,根本想不了那么深远。
就如全天下的百姓,将来可能都会参与其中,但是没几个人能想到最深处。
“辛苦吗?”
吴一道问。
“不算太辛苦,最起码还有一个人知道我要做什么。”
方解笑了笑。
这才是辛苦。
吴一道在心里默默的说了一句。
方解不曾跟任何人说过他的想法,就连吴一道也没有提起过。吴一道能明白,完全是他自己猜测出来的。所幸的是,现在还有这样一个人陪方解说说话。这个想法,方解不可能透露给任何人,哪怕是那些被他拉进局里面的人。
他更不可能告诉自己的女人。
那样的话,她们会担心的夜不能寐。让自己的女人为自己担心到惶惶不可终日,这绝不是一个男人的成功之处。方解有大男子主义这没错,但这仅仅局限于他不希望自己的女人牵扯进漩涡之中。他确实独断,但这种独断只是想让他的女人和孩子活的踏实安逸。
“魏西亭回去之后,矛盾就要爆发了。”
方解道:“所以我是算计着时间来的,从云南道不走水路,带兵回到长安城最少也要走上七八个月的时间,而我必须在未来几个月内结束东疆的战事。队伍是来不及带回去了,我只能自己先赶回去处理。”
“崔中振值得信任。”
吴一道说。
方解点了点头:“所以我留下了他。”
“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你要启用那些新人。如陈定南在云南道,如宋自悔在西北诸道,如纳兰定东在东疆,如这次提拔了杜定北……这些人不管年纪大小,对于黑旗军来说都是新人,他们现在还游离于利益之外。”
吴一道看着方解说道:“我对未来是担心的,对现在也是担心的。”
方解问:“对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
吴一道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倒是不担心黑旗军中有人猜到你的想法,毕竟这样匪夷所思的事不是任何人都能想到的。即便你之前已经有这样的征兆,但他们不会想的那么深。我担心的是……你启用的这几个新人,在将来不能帮你稳定局面。”
“我一直在小心翼翼的把握着这个事情的进度。”
方解道:“尽量不去让现在的大部分人醒悟过来,但是未来这种直面相对是不可避免的。我启用的这几个人,未来能做到什么地步我自己也没有把握。但既然我已经无限的接近了终点,就不可能止步。”
“我很好奇。”
吴一道看着方解问:“你不是在为自己打算,你真的是在为了百姓打算。”
“是。”
方解笑了笑:“连我都觉得自己伟大的要命,有时候我崇拜自己都不敢照镜子,怕跪下来磕头。”
吴一道笑起来,既然方解还能开玩笑,就证明他还是有些底气的。
“我是个疯子吗?”
方解问。
吴一道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你可能是有史以来,最有理智的一个疯子。用疯狂的行动,来追求最理智的结果。”
“好评语。”
方解笑着,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他最近好像有些疲惫,不管是神情上还是身体上,都是看得出来的有些疲惫。
“所以你才会拼了命的修行?”
吴一道终于忍不住问出这个问题。
方解点头:“我有那么大的目标,却没有为那么大目标无偿献出生命的觉悟。如果事情到了不可控制地步,我必须有保护自己亲人的实力。现在还好,我已经准备好了。如果有一天我必须离开,就去草原。”
吴一道嗯了一声,笑的很释然:“我曾经后悔过,把隐玉交给了你。但是现在看来,你终究不是一个真正的疯子。如果你失败了,我就毁了货通天下行,跟着你去草原。你知道,人年纪大了总是喜欢哄哄孩子什么的。”
方解笑起来,特别欢畅:“等我回去的时候,孩子都要一周岁了。”
……
方解不在的长安城
风云涌动
方解所在的东疆
风雨欲来
第1187章 替我守着
方解和吴一道深谈一次之后,心情显然好了许多。其实人们往往都忽略了一件事,减压的最好方式之一就是诉说。可是如此简单的事人们为什么会忽略?也许在很多时候,人们不是忽略,而是不想去诉说,或者找不到可以诉说的人。
如果不是吴一道猜到了方解的想法,那么也不会有这样一次深谈。
从大帐里走出来,方解抬起头看了看深邃的天空。
东疆的战事到目前为止暂时能休息片刻,但真的仅仅是片刻而已。紧跟着方解就要带兵去凤凰台,直面莱曼。
但是在这之前,方解要先见见沐广陵。
方解也确定,沐广陵现在也想见见自己。如果沐广陵有直杀方解的实力,那么说不定现在沐广陵就会出现在方解面前。这样一个曾经在东疆说一不二的大人物,现在已经沦落到几乎被排除在权力地位中心之外。
几十年的筹谋,几十年的沉淀。
换来的却不是那一身明黄色的长袍,不是那九龙座椅。
如一梦
方解换了一身衣服,依然是他习惯穿的黑色锦衣。不过这件锦衣上有淡金色的龙形刺绣,并不是那种刺眼的金黄,而是淡淡的金色。天色暗一些的话几乎看不出来,阳光照在上面才会反射出一些金色光华。
这件长衫和他封王大典那天穿的,一模一样。
他从马栏山关的关口上一跃而下,如一只巨大的雄鹰从山顶飞落。当他从关口上跃下去之后,紧跟着上百道黑色身影跟着他从雄关上掠下去。那场面之震撼,直指人心。想象一下,这么多人从几十米高的城关上一跃而下,那一个个的黑色身影多么的让人难以平静!
方解在前面疾驰,他身后项青牛精挑细选出来的百十个黑衣江湖客紧随其后。这些修行者的修为都很不俗,是道宗各宗门的精锐子弟。傍晚的余晖中,这些人在峡谷中如一道一道的黑色流光般一闪即逝。
他们的目标,是北方。
马栏山北边,是沐广陵的大营。
穿过峡谷,一般人最少要走一天的时间。但是对于这些修行者来说,这段路程耗费不了多长时间。
当天色已经彻底黑透之后,他们已经穿过陈搬山的队伍。
夜色中,士兵们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在两侧的石壁上有人飞掠而过。为了不惊扰陈搬山缓缓后撤的队伍,方解并没有停留。
在方解身后,距离他最近的是依稀黑色道袍的项青牛。后面是叶竹寒,石湾等人。
到了月亮刚刚挂上树梢的时候,已经看到前面一片灯火连营。
沐府兵
方解在一块大石头上停下来。
刷刷刷的轻微破空之声不绝于耳,百十个江湖客在他身后停了下来。众人注视着远处的灯火处,每个人都没有说话。
廖生和黑泽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各自带着七八个黑衣江湖客离开了队伍。
很快,沐府兵大营外面的暗哨就被清理干净。
对于廖生和黑泽来说,干这点活儿轻车熟路。
方解从大石头上掠下来,双手向后一拂,负手朝着沐府兵大营正门走了过去。那些黑衣江湖客一部分停留在原地,一部分往山坡上掠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嗖!
一支响箭从辕门箭楼上射了下来,戳在距离方解不远处的地上。
“来人是谁?!再靠近一步乱箭射死!”
箭楼上,当值的沐府兵弓箭手大声喊着。
方解身后,项青牛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猛地一抬头。在他身后,一尊他的幻象如巨神一般膨大起来,这内劲形成的巨人足有十几米高,带着一股子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势。项青牛往前迈了一步,那巨大的幻象也跟着往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是实打实的内劲踩在地上。
大地似乎都为之颤抖了一下。
“请沐广陵相见!”
项青牛一声大喝,那巨大的幻象也跟着张嘴,就好像是幻象说出来的话语一样,声音传出去很远很远。紧跟着,整个沐府兵的大营都沸腾了。当值的将军紧急下令吹角,军营里一队一队的士兵朝着辕门这边聚集过来。
辕门扣的沐府兵只觉得眼前恍惚了一下,再看时,一个白衣独臂的年轻人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
“方解。”
这个白衣青年叫出了方解的名字。
“沐闲君。”
方解也认出了他。
……
“黑旗军武王果然好气魄,只带着几个随从就要来踏破我沐府大营?”
沐闲君的声音很冷,就好像万年不化的坚冰。他死死的盯着那个黑衣青年,本以为再见时会很平静,却依然难以抑制心里的波涛。这两个人遥遥相对,一黑一白,如此的醒目。
沐闲君托起自己那条空荡荡的衣袖,问方解:“一别三年,还记得当初如何断我一臂的吗?”
方解点了点头:“虽然不算什么成就,但还没忘。”
沐闲君的眼神里闪过一抹浓烈的仇恨,很快就遮住了他的眼睛。
“我曾经想过很多次,你我在再次相见会是在怎么样的一种场合。我曾经想过,选一个最合适的地方找你复仇。却从不曾想到,第二次相见是你打上门来。”
沐闲君虽然还在笑,但语气却越来越寒冷:“是来杀我父亲和我的?”
“当杀则杀,能不杀,则不杀。”
方解的回答,语气平淡无奇。
“好一句当杀则杀!”
沐闲君往前垮了一步:“若不是你,沐府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若非是你,我也不会失去一条胳膊。若非是你,我父也不会日渐憔悴!这一笔一笔的债,就算你不来,我终究也是要找你去要回来一些的。”
方解缓缓摇头:“即便没有我,沐府当亡还是要亡。”
“君儿。”
脸色阴沉的沐广陵从大营里缓步走了出来,叫了沐闲君一声后说道:“你先退下,武王远来是客,无论如何,咱们也不能失了沐府的待客之道。曾经我沐府门客三千,鸡鸣狗盗之辈尚且奉为上宾,堂堂大隋第一个外姓王大驾光临,怎么能失了礼数?”
沐闲君没再说什么,走到沐广陵身边站住。
“见过王爷。”
沐广陵深深一拜:“我现在还视自己为大隋之朝臣,所以当对你行礼。”
方解摇头道:“你做这些举动,心里舒服吗?”
沐广陵眼神一寒,杀机突起。
方解那双眼睛,似乎能穿破夜色直接看穿沐广陵的心思:“你这人虚伪了几十年,已经忘记了自己这是虚伪。沐闲君恨我,溢于言表,这是真性情。你比他还要恨我,却为了自己那所谓的气度而憋着心里的怒气,想必不会好受。”
方解道:“你是大隋之臣也好,不是也好。对我行礼也好,不行礼也好。你我之间的关系,也早已经不能同处一室。”
“说的好啊。”
沐广陵冷笑道:“你是要做皇帝,对不对?”
方解看着沐广陵,反问:“你能做?”
沐广陵的表情几乎都扭曲了,却还强忍着。
“难道你来,是想用江湖上的方式了解你我之间的恩怨?”
他问方解。
方解道:“我来,只是想劝你一句。当初我在云南道的时候,曾经安置了不少南燕的朝臣,这些人虽然失去了权势地位,但最起码可以带着家人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富足的继续生活。我知道你是断然不会这样选择,但还是要劝一句。”
“多谢王爷赐教。”
沐广陵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为何还不动手?”
……
沐广陵门下一个江湖客听到两个人的对话,也极气愤。他上前几步,指着方解大怒道:“莫要以为你现在占了优势,便能如此飞扬跋扈。说到底东疆还是沐府的地盘,你以为带来几十万人马就能在这片大地上横行无忌?”
他招了招大喊道:“愿为国公爷赴死之人何在?!你我一同上前!”
噗噗噗噗的声音响起,几十具尸体被人从黑暗处丢了出来,就丢在方解和沐广陵之间的空地上。这些尸体皆是沐府门客,刚才想趁着方解和沐广陵对话的时候绕过去,从背后偷袭。结果一个都没能靠近,全部在无声无息中被杀。
看着那些尸体,之前吼叫的门客脸色大变。
沐闲君深吸一口气,举步上前,却被沐广陵从后面拉住:“君儿,你记住,沐府的未来还在你身上。”
说完这句话,他向前迈出。
“沐闲君的沐府,不是沐府。”
沐闲君却再一次跨出,将沐广陵拦在身后。他回头对沐广陵笑了笑:“父亲,我知道其实你对我一直寄予厚望,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你是那么在意那皇位吗?不是……你只是觉得,你的儿子应该坐在上面吧?”
沐广陵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却无言以对。
“到我了。”
他说。
方解叹了口气:“前二十年看父爱子,后二十年看子敬父……莫过于此。”
他伸出手指了指大营辕门一侧不远的箭楼:“先谈?”
……
箭楼上
一张矮几放在正中,没有茶,没有酒。
矮几上放着一张地图。
方解看着怒目相向的沐广陵,丝毫也没有受到那目光的影响:“你这样看我,也看不死我。我只是想来说几句实实在在的话,可能就和刚才说的一样实在所以你们不会喜欢听。我不是来求你办事的,没必要说些好听的。”
“沐府,还有资格争天下吗?”
他问。
沐广陵愣了一下,将头扭向一边。沐闲君倒是没有避开方解的视线,却也没有回答。
“中原乱的太久了,是时候恢复过来。”
他指着地图:“接下来的实在话,你们要是觉得伤了自尊可以装作听不见……从今天开始对洋人的战事,你们父子不需要再打一战,这二十万沐府兵,也留着。自马栏山北,还归你沐广陵节制。我是来杀洋人的,不是来杀汉人的……刚才你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我要做皇帝。”
方解的语气,如此的笃定。
“马栏山以北,山海关以东,你愿意的话还守着。”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替我守着。”
第1188章 不复过往
沐广陵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方解,就好像方解之前的话如天方夜谭一样让他不能相信。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方解是来说这个的,怎么也没有想到方解会是这样想的。沐府和方解之间的矛盾,应该是无法化解的才对。
“除了时间,没有什么是固定不变的。”
方解说。
他站在箭楼上,俯瞰着下面的沐府大营。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这次带来二十万军队根本不足数,而且其中只要有三成以上是拼凑起来的。沐府现在的状况就和大年大隋崩乱之初一模一样,才乱起来的时候,大隋的皇帝以为可以迅速将乱事荡平。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他的命令根本难以得到回应。沐府在东疆经营多年,说你手里有百万兵我丝毫都不怀疑。”
“但是,自从你不断的犯错开始,沐府的控制力就开始不断的崩坏。到现在,这二十万军队也不过是你最后能拿出来撑门面的东西了。虽然我没有得到具体的请报,不过可想而知,这其中有多少是根本没有上过战场杀过人的新兵。”
沐广陵的脸色变了变,扭头看向一边。
“守着自己过去的东西,绝对带不来什么希望。”
方解看向沐广陵道:“你如果还觉得东疆依然是你的,那么今天的谈话你当做没有发生。我不会在这种场合杀你,而是在战场上。对你的策略,我只能有两个选择。第一,在战场上正面击败你,然后告诉东疆百姓你不行。第二,你臣服,告诉东疆百姓你不行。”
方解的话很直接,直接到再一次割伤了沐广陵的自尊。
“不好听?”
方解笑了笑:“给你儿子留下点什么吧。”
方解这句话,似乎击穿了沐广陵的心防。
沐广陵沉默了好一会儿,终究只是无声的叹息。或许他自己早已经看破,他心目中的那张九龙座椅早就已经离他远去。如果和黑旗军从暗斗变成明斗,打下去,他还能为沐闲君留下什么?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方解扭头看向沐闲君:“想杀我尽管试试,但……以前你不行,现在依然不行。”
沐广陵伸手拉了沐闲君的衣袖,缓缓摇了摇头。
“你不是一个很会谈判的人。”
沐广陵对方解说。
“我本就不是来谈判的,而是来给你两个选择。”
方解重新坐下来,因为他知道沐广陵的心已经在动摇了。方解在这个世界没有父亲,但他能理解一个父亲对独子的那种溺爱。沐广陵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他已经在东疆隐忍了几十年,难道真的那么迫切的想在死之前做皇帝?不,他是想为沐闲君去争一争。什么家族的荣耀,什么化家为国,这些在对儿子的感情面前都要退避。
“如果不是有沐闲君建立了赤眉军和洋人死战,我不会来找你有这次谈话。”
方解指向沐闲君,对沐广陵说道:“他比你更适合做一个守护者。”
沐闲君的眉头一皱,但眼神里的恨意却在逐渐消散。
“想想吧。”
方解转身要离开。
沐广陵从后面叫了一声:“给我一个朝廷的任命。”
方解站住,回头看向沐广陵:“这个很重要?”
沐广陵道:“拿出你的玉玺吧。”
方解笑了,很释然。
……
经历过太多事的人才会对更多的事怀疑,所以方解并不认为一次谈话就能让沐广陵变得配合。没错,沐广陵确实希望为他的儿子留下一些什么,但是这个人的心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改变的?
方解要的,只是时间。
接下来,他要全力以赴的准备和莱曼的决战了。
他没有时间没有精力也没有富裕的兵力和沐广陵周旋,他不能让自己在后方不稳的情况下和强敌决战。就好像两个修为旗鼓相当的修行者,在准备拼出一个生死胜负的时候,谁都没有心思去顾及其他事。
两个高手之间的决斗,如果其中一个人的身后出现了搅局者,哪怕这个搅局者的修为很渣,那么也会引起分心。
一旦分出精力和修为戒备身后的人,或许失败和战死就随即而来。
方解需要时间,他需要沐广陵老实下来。
他甚至很清楚,沐广陵这样的老狐狸也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是方解开出的条件已经足够优越了,给沐府留下了一半的地盘,留下这二十万不到的军队,这就相当于让沐广陵给沐闲君留下了一大笔资产。
这个条件,沐广陵必然会心动。
因为沐广陵深知,这一仗他打不赢了。就算他从背后牵制住方解,让方解不能全力的去和莱曼决战,对沐广陵有什么好处呢?如果莱曼赢了的话,只怕接下来沐广陵要面对的更加困难。
所以,方解早就知道沐广陵不会拒绝。
沐广陵这样的人,早就已经不是因为仇恨就能左右选择的冒失鬼了。
“你有把握?”
沐广陵轻轻吹干方解刚刚写完的旨意,看着那一方大印有些失神。几乎与他同时说话的是沐闲君,不过沐闲君的视线却不在玉玺上,而是在字迹。
“好丑。”
他说,一脸的嫌弃。
方解面不改色的看了沐闲君一眼,然后随手把玉玺从箭楼上扔了下去,下面站着的黑衣随从伸手接住,放进腰畔的鹿皮囊里。字写的丑……又不是一年两年了。
“战场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敢确定自己十成十会赢,有些时候为了激励士气会这样说,但内心中总是有各种担忧。你也领兵多年,自然知道这道理。”
方解没有理会沐闲君的嘲讽,而是对沐广陵说道:“其实你现在应该很高兴才对,如果我有把握,我和洋人打完之后没准元气大伤,你还有机会。如果我没把握,最起码也能把洋人拼个两败俱伤……你接下来要面对洋人的时候压力不大。”
话很直接。
方解今天说话都很直接。
沐广陵等墨迹干了之后,小心收起来:“这个东西我要留着,将来说不定会有大用处。”
“马栏山以北,山海关以东。”
方解又强调了一句。
“因为马栏山南边,我已经交给别人守着了。”
“魏安?”
沐广陵试探着问了一句。
方解没有回答,但沐广陵知道自己没有抆错。说实话,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高兴起来。方解的强势让他不满,而魏安的背叛让他愤怒。但他不知道的是,到现在位置其实魏安还没有给方解一个明确的答复。
“就这样吧。”
方解这次是真的要离开了。
“东疆之地,未离中原。”
方解缓缓道:“你在东疆的时间那么久,沐府在东疆的时间更久,所以我相信你比别人更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当初大隋的皇帝敢信你沐府能守好东疆,我也敢。”
他从箭楼上一跃而下。
“完事了?”
项青牛问。
方解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暂时忽悠住了这个老家伙,不过他不是一个能信任的人。现在我没时间和他纠缠,先争取来时间把洋人的事搞定了再说。”
项青牛嗯了一声:“其实你可以杀了他的。”
方解摇头:“骂名太重。”
……
“你其实不想杀他,对不对?”
沐广陵看向自己的儿子,他的话就好像一滴水穿破了纸张滴进了沐闲君的心里。
“你表现出来的恨意,都只是你想表现出来的。你对他其实已经没有什么仇恨可言了,对不对?你只不过不想在这个人面前让自己看起来已经改变,你不想让他知道你已经不想杀他了,我没说错吧。”
沐闲君苦笑,点头:“是,孩儿确实没有杀他之心了。”
“若你有实力杀他呢?”
沐广陵又问。
“父亲为什么要这样问?”
沐闲君反问。
沐广陵道:“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态度,因为这关乎到我以后的安排。你想杀他,和你不想杀他,对我来说要做的安排完全不同。”
“不想,就算我现在有实力杀他,也不想。”
虽然明知道是这样的答案,但是听沐闲君这样回答沐广陵的心里还是有些恼火有些难过。
“他断了你一条胳膊。”
沐广陵道。
沐闲君看向他的父亲:“如果你真的对我好,就不会故意用这样的言辞来刺激我,如果你是想逼我去杀人,可以直接告诉我。我去杀方解,明知道不可能杀的了他我还是会去,因为你是我的父亲。”
沐广陵脸色一变,有一种被自己儿子羞辱了的感觉。但是很快,这种感觉就烟消云散。
“能给我一个理由吗?”
沐广陵问。
沐闲君坐下来,转头看向方解离开的方向:“虽然我知道这样想很不符合沐府人的风格,但是我确实觉得他才是最正确的那个人选。我这几年一直在打探有关方解的消息,他在中原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我相信,父亲也都知道。我也一直有一件事没能确定……方解争天下,到底是不是为了他自己?如果是,他走的路就完全错了。如果不是,他到底图的是什么?”
“我想,他心目中的那个世界,应该和我心目中的世界不一样,和父亲的也不一样。父亲争天下,想的是家族能得到什么,自己能得到什么,我能得到什么……但是看起来,方解似乎想的不是这些。”
“你好像很佩服他?”
沐广陵又问。
沐闲君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还是点了点头:“是。”
沐广陵长叹一声:“连你都没有了斗志,没有了敌意……我再有斗志再有敌意还有什么用处?沐府将来是要交给你的,如果我强行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不顾忌你以后如何面对,那么将来沐府可能更加的举步维艰。”
“父亲。”
沐闲君站起来,轻声道:“放下吧……”
“放下?”
沐广陵冷笑:“谈何容易!”
“不难。”
沐闲君摇了摇头:“当我被断一臂的时候,我也确定自己不会放下这仇恨。但是这才几年,我心里已经没有了恨。我们以为的放不下,只是不想放下。当你决定放下的时候,又有什么放不下?难的不是别人不是环境,而是自己的心。”
他知道,自己的话或许影响不了父亲,但他必须说:“也许等到您觉得可以放下的时候,再回过头来看看曾经经历的这些事,都不值一提。”
沐广陵看着如此郑重认真说话的儿子,心里的酸楚越发的浓烈起来。这种酸楚不是嫉恨,而是失望逐渐转变为绝望。
“沐府……不复过往。”
他说。
第1189章 只需要一个杯子
长安城
一如既往的平静
这座大城不管是否有过战争的经历,好像都难以打破它这种形成已久的气氛。如果这座大城有自己灵魂的话,那应该也是一个很沉闷的灵魂。大街上的行人越发的多了起来,中原的战事差不多结束,所以不管是长安城还是其他道治,正在逐渐恢复秩序。
当第一批行商走进长安城大门的时候,守在道路两侧迎接他们的百姓爆发出一阵欢呼。这把那些行商吓了一跳,他们还以为自己身后跟着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呢,可是左看右看前看后看,才确定被迎接的是自己。
这样的礼遇,对于地位低下的行商来说是绝无仅有的。
也许,到他们老去的时候,也不会忘记这一天自己的遭遇。
那些长安城里的百姓们,终于让这座大城有了一些活力。
独孤文秀从朝廷里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抆黑了。再过不到半个时辰,长安城的主要大街上就要明灯。这是长安城自称为大隋帝都之后就定下的时辰,雷打不动。即便是在长安城被围困的物资最匮乏的时候,大街上的明灯也没有完全熄灭。
不知道为什么,独孤文秀没有选择乘坐马车。
他步行回家。
走在大街上,看着还没有关门的铺子里散发出来的柔和光芒,独孤文秀笑了笑,心里的苦楚和压抑也减轻了一些。在以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能攀爬到现在的高度。这座象征着权力中心的大城,如今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些百姓,得益于他在维持着朝廷的稳定。
城里百姓吃的粮食,用的布匹,来自于大量涌入长安城的商人。而这些商人,是他下令各州府组织起来的。他需要这座大城尽快回复生机,需要城里的百姓尽快稳定下来。
他走在大街上,感受着自己的成就。
几十个护卫,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紧不慢跟在后边。虽然长安城的街景看起来千篇一律,但是偏偏就是这样的千篇一律让无数人想征服这里控制这里。走在这样的大街上,总是让人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成就感。
独孤文秀走的很慢,他好像要把每一个细节都看进眼里。
特别分派在他身边的骁骑校千户易冲。
这个在长安城里装扮成卖小吃的已经连他自己都不记得多少年的男人,此时已经完全从过往的经历中抽离了出来。此时他身上的锦衣在告诉别人,他是这座大城中最有权势的衙门……骁骑校的当权者之一。
“大人,还是加快一些吧。”
易冲走到独孤文秀身边压低声音提醒道:“骁骑校得到了消息,最近长安城里不太平。”
“好。”
独孤文秀没有固执,没有摆架子,而是点了点头:“那咱们就上车。”
马车很快就来了,独孤文秀上了马车之后让易冲也跟上来。
“骁骑校里最近在查什么?”
独孤文秀问。
易冲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卑职也不知道,卑职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衙门里了。自从主公分派我过来保护大人的安全,其他事卑职都不再参与。卑职只是接到了骁骑校衙门专门派人送来的提醒,告诉我说最近长安城里有不少来历不明的人。”
“哦。”
这或许是独孤文秀预想之中的答案,所以他没有什么感情的哦了一声,没有失望,也没有不满。
“我听说,你在进骁骑校之前,曾经在长安城里卖了很多年小吃?”
“是。”
“手艺如何?”
“还好吧,最起码没有食客拍桌子骂过娘。”
易冲的回答让独孤文秀笑起来,心情好像更轻松了一些。但是易冲看得出来,独孤文秀有心事,很沉重很沉重的心事。而且这种心事还属于谁也不能告诉的类型,只能憋在独孤文秀心里。
虽然易冲很想知道这些心事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问。
“回去之后,给我煮一碗热汤面吧。”
独孤文秀说。
到现在为止,独孤文秀还没有娶妻。以他现在的身份,不管是想取那一家名门望族的女儿,只怕都不是什么难事。甚至,从他进长安城开始,就有数不清的人想把自己最出色的女人许配给他。
因为,他是黑旗军文官之首。
现在,他是朝廷里权势最重的那个人。
虽然在方解离开长安城的时候那些安排有些让人难以琢磨,但是方解没有动独孤文秀的位置就说明他依然被信任着。方解临走之前强调军政分开,崔中振领兵不能干预朝政,而独孤文秀主理朝事却没有兵权。
曾经,一度有人认为独孤文秀要失势了。
但是这样的怀疑,随着独孤文秀依然坐稳朝堂之后逐渐消失。
“是。”
易冲点了点头。
他知道,独孤文秀让自己上了马车,肯定不只是想让自己为他做一碗热汤面。
“大人是不是还有什么吩咐?”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易冲选择直接问。他不能问独孤文秀有什么心事,但可以问他有什么要求。
“没有。”
独孤文秀摇了摇头:“没有什么需要你做的,只是每天往来,这马车里从来都是我自己,回到家里之后也只是我的自己,所以偶尔会觉得有些太冷清了……你坐在我对面,什么都不用说,只是坐在那儿就够了。”
易冲一怔,实在想不透这位权倾朝野的大人物到底承受着多大的压力,这种压力是从哪儿来的?谁给他的?
……
将军府
崔中振放下手里的书册,揉了揉发酸的眉角。
他似乎无事可做,除了每日例行去大营里巡查之后,便整日呆在书房里看书。当初他本就是个书呆子,和方解一同进长安城的时候,他也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达到现在的地位。
陇右崔家,因为出了他这样一个大人物,地位也越发的高了起来。他的父亲,曾经对他格外失望的父亲,现在每每提起自己的儿子,嘴角上和眼神里的骄傲是那么显而易见。崔家在陇右都算不得什么大家族,但是现在,崔家的一举一动都能够影响陇右其他家族的动向。
这就是一个人的成就,这就是地位带来的好处。
“最近长安城里,好像不太平?”
他像是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
回答他的人,站在他身后。
窗子开着,说话的人刚刚进来。
这扇窗子在自从方解离开长安城之后就再也没有关上过,没有人知道这扇窗子打开的目的,其实只是一个通道。但是,这个通道太重要了。
“确实不太平,从外面来了很多人,这些江湖客都是新面孔。当初主公办武林大会的时候,表面上看起来是想让道宗整合起来,是想获得江湖势力的支持。但是主公的目的,其实是想让那些藏着的人现身。这样一个武林大会,是多好的一个机会?那些人应该不会放弃,只要他们派人参加,就能打入黑旗军内部……可惜,这些人远没有那么简单,他们放弃了。”
回答崔中振的人,从黑暗中走出来。
正是陈孝儒。
“堂堂骁骑校的都统,现在居然不能走在光明中。”
崔中振摇了摇头:“其实又有多少人走在光明中,却心怀黑暗?”
“这是怎么了?”
陈孝儒坐下来:“是不是真的有了怨气?”
崔中振白了他一眼:“我比你了解主公。”
陈孝儒笑起来,想到了最早跟着主公进长安的两个人。一个是崔中振,后来经历坎坷,但最终成为黑旗军权力集团的核心之一。一个是项青牛,道尊的地位不在于权势,而在于他和主公的关系。
“似乎,真的坐不住了。”
陈孝儒道:“他们一直在忍耐着,一直在等待着。”
“他们需要一个时机,还有一个合适的人。”
崔中振说。
陈孝儒点了点头,拿起崔中振的茶杯喝水,崔中振微微皱眉:“你不怕我有病?”
陈孝儒喝完之后,把杯子抆干净之后放进袖口里。
崔中振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的第一步棋不在长安城。虽然他们找到了时机也找到了合适的人,但他们需要先把隐患清理掉。你不要以为他们第一步是杀你,虽然你格外重要。”
陈孝儒起身,准备离开:“第一个面对危险的,是魏西亭。”
崔中振微微一怔,然后点头:“独孤……不希望魏西亭回来。”
陈孝儒嗯了一声,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喊吧。”
陈孝儒从窗口掠了出去。
“来人!”
崔中振大声喊了一句,随即有几个骁骑校从外面冲进来,一分钟之后,府里的几个护院也冲了过来。
“我丢了一只杯子。”
崔中振暴怒道:“我的书房里居然少了一只杯子!这说明有人可以轻而易举的进入府里,轻而易举的进入书房,如果来的人要杀我呢?你们整天告诉我说府里戒备森严,那么谁来告诉我,杯子是自己飞走的吗?”
府里的骁骑校和护卫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
“不行。”
崔中振怒道:“你们几个回骁骑校,告诉现在管事的人,我府里丢了一个杯子!”
“喏!”
最先进来的骁骑校随即点了点头:“将军放心,我们这就回去禀告千户大人,大人会立刻调派精锐人手增补过来,这件事,骁骑校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去!快去!”
崔中振暴怒,额头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
陈孝儒把手里的被子随手丢在一边,看了看越发平淡下来的马丽莲。
这是大学士府
很冷清的大学士府。
“我需要一个理由,不然不能随意在崔中振身边加派护卫。那些人要想动手,第一件事是杀主公从云南道调回来的魏西亭,第二个就是崔中振。他们惧怕魏西亭是回来接替独孤文秀的,也不想兵权始终在崔中振手里。”
“所以你偷了一个杯子?”
马丽莲笑了笑:“这借口好烂。”
陈孝儒也笑起来:“借口虽然烂,但那些人却会慌。他们肯定在怀疑,谁会闲的没事从崔中振的书房里偷一个杯子?要是你,你会怎么以为?”
“浅显来想,是崔中振故弄玄虚。”
马丽莲道:“深一些去想,他们会以为有人想提醒崔中振什么。所以会怀疑,自己人之中出了内鬼。”
陈孝儒笑的越发畅快起来:“只需要一个杯子。”
第1190章 外人
水乡总是有一种很温婉的风情,哪怕是按照季节来看已经正是寒冬。就算是最普通的民居,在夜色的衬托下也有一种写意的韵味。月亮很圆,月色很柔,远处景色如泼墨。门前有一棵垂柳的小院子里,灯火通明。
院子里停着一辆马车,借着灯火的光芒可以看到漆黑的马车车厢上有一团烈焰的图案。现在整个天下都知道这图案代表着什么,只有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衙门,才能使用这样的图案。
骁骑校
院子里戒备森严。
整个村子也一样。
军队在存在驻扎,这是一支虽然很年轻但充满了斗志的军队。他们从遥远的云南道一路向北,调赴京畿道戍卫。所有士兵都知道,能在京畿道做事就以为着真正的成为了黑旗军中精锐的一支。
这让每个人都很兴奋。
这些士兵,都是从云南道和雍州从苦寒人家中选拔出来的。这些家庭都受到了黑旗军的恩惠,他们对于黑旗军的忠诚远比从其他地方招募来的士兵要高。如果不是黑旗军,他们早已经家破人亡。
所以,虽然他们都知道此行遥远艰辛,但没有一个人抵触。
一袭月白色长衫的年轻男子缓步走进小院子里,随手把一颗还在滴血的人头抛给守在门口的骁骑校。那骁骑校似乎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面不改色的将人头借助,然后转身走向远处。
不久之后,这颗人头就会随随便便的埋在什么地方。
白色长衫的年轻人步伐很稳,他单手负在背后,手里握着一柄如秋水般的长剑,剑身在月色的照耀下反射出点点寒芒。
吱呀一声,有人从屋子里推门出来。
“第几个了?”
从屋子里出来的人问。
白色长衫的年轻男子摇了摇头:“没去记。”
屋子里出来的人哑然失笑,心说也便是这样心高气傲的剑客,才会有这样的态度。这一路上若非有这个年轻剑客相伴,说不定已经遭遇了什么不测。从他接到主公的命令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这一路走的绝对不会平安无事。
“谢谢。”
他说。
“魏大人客气,这是王爷安排我做的事,所以大人无需致谢。”
“谢先生。”
魏西亭问:“我听闻你之前是去了西北,怎么突然出现在雍州和我汇合?”
被称为谢先生的年轻男子,正是谢扶摇。
“那是王爷的安排,他的心思……谁能猜透?我和言先生先是去了西北,走出去了已经足足一千一百里,被骁骑校的人从后面追上,让我们立刻赶赴雍州。然后就在雍州等着,什么时候看到你回京,什么时候和你汇合。”
“主公神机妙算。”
魏西亭赞叹了一声。
谢扶摇没答话,他本来就是个性子清冷的人。
“言先生呢?”
魏西亭问。
“在村外,刚才我杀的不过是探子而已,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夜会有些大举动。想杀你的人太多,所以能找来的修为不俗的江湖客也太多。”
“辛苦。”
魏西亭微微欠了欠身子,施礼道谢。
“看起来,你很担心?”
谢扶摇问了一句。
魏西亭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的遮掩:“我怕死……已经到了我这个年纪,好不容易才有了一些成就地位,眼看着就要有更大的成就地位,万一就这么死了岂不可惜?所以我确实有些担心,只有言卿先生和你两个人,我怕有些单薄。”
“王爷不担心,你就无需担心。”
谢扶摇在门口坐下来,指了指屋子里面:“夜深了,明儿一早还要赶路,早点睡。如果有人能越过我进这个屋子,就算你担心也没用。”
魏西亭笑了笑。
他转身,脚步顿了一下:“你可知道,为什么主公选了我?”
他问。
谢扶摇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回答:“因为你看准了一条线,就会顺着跑。”
“哈哈。”
魏西亭大笑起来:“即便主公没有说明白,即便这个天下所有牵扯其中的人都在猜,但我确定真正能猜到主公心思的不超过三个人。一个是散金候吴一道,一个是独孤文秀,另一个就是我。”
谢扶摇转头看向他:“因为独孤也猜到了,所以你才会不停的遭遇凶险?”
魏西亭的笑容逐渐消失,却没有什么愤恨的表情:“他很聪明,真的很聪明。”
谢扶摇不知道魏西亭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他也不想去猜。
……
长安城
畅春园
园子里有很多独院,这些小院的建筑风格也都相差无几。方解选了最靠近荷池的那座三层小楼居住,而没有住进大隋天佑皇帝曾经最喜欢住的穹庐。但是木楼和穹庐,是直线距离最近的两个住所。
所以,罗蔚然住在穹庐。
对于他的女人来说,这有些为难。因为曾经住在这里的,是她的另一个男人。
“回来了?”
女人笑着问,放下手里正在缝补的衣衫。这么多年了,她依然温婉如水。虽然她的脸上已经有不少细细的皱纹,笑起来的时候眉角间也有沧桑之色。但是,她还是美的,在罗蔚然眼里,她始终都是美的。
“回来了。”
罗蔚然坐下,倒了一杯热茶。
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茶壶里的茶都是热着的。只这一份心,就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女人可以做到。尤其是,她曾经贵为皇后。在这个小院里,她拒绝了所有下人的服侍,任何事都是亲力亲为。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但她知道如果让辛苦劳累的男人回来却喝不上一口热茶,便是女人做的不好,很不好。
“园子外面不太平。”
罗蔚然道:“最近这段日子,至少六批人试图进来。”
女人脸色微微变了变,想问,却没问。
“放心吧,她不会有事。”
罗蔚然知道她担心的是谁,是那个始终不肯和他们住到一起来的女儿。方解临走之前曾经让她回畅春园住,但是她拒绝了。现在太极宫里,只有她那个院子还有些人间烟火气。
“不管是谁在背后要干什么事,都不会先去伤害她。”
罗蔚然解释道:“毕竟,她是大隋的长公主,很多人需要她这个身份。不管是谁想要推翻方解,在成功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长公主推出来,站在众人面前。在这之前,她不会有任何危险。况且……周院长也在太极宫里。”
女人点了点头。
“睡会吗?”
她问。
“我还要去那边转一圈。”
罗蔚然起身:“很快就回来。”
他走出房间,走到荷池边三层木楼下面。
窗子在他到来的时候打开,抱着孩子的桑飒飒站在窗口对他微微颔首示意。
罗蔚然道:“刚才又有一批人试图进来,都被我杀了。这楼子四周都是方解安排的人,包括从一气观来的几位老前辈。不管那些人请来什么人,想要靠近这个木楼都不是什么轻易简单的事。况且,这只是方解明面上的安排,暗地里他还准备了什么,连我多不知道。你们只管安心休息就是了,里里外外的事,我来挡着。”
“谢谢。”
桑飒飒致谢。
罗蔚然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
黑暗处,几个人悄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目送罗蔚然离开。
畅春园外
两个身穿道袍的老人来回巡视了一圈,然后招了招手。从黑暗处飞快的过来一批骁骑校,将园子外面的横七竖八的尸体全都抬走。有人打来水,将青石板上的血迹抆干净。到明天早上,没有人知道这里曾经死过很多人。
距离此处百米之外,有个人在暗影里看着这一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转身离去。
……
城东
夫子庙
每个城里都有夫子庙,每个城里的夫子庙供奉的人或许都不一样。这就好像每个城里的某条街道上都会供奉土地一样,似乎只是一种舍不得丢掉的传统。这个夫子庙已经很破旧,也不知道多少年不曾有人来打扫过。
独孤文秀走进来的时候忍不住皱了皱,过重的灰尘味让他有些不适应。
他走进大堂,然后走向东墙。
东墙上斑斑驳驳,墙皮都掉了大部分。
然后,墙裂开了一道缝。缝越来越大,很快就变成了可以容一个人进出的小门。独孤文秀弯腰走进去,脸色越来越凝重。从门里面出来迎接他的是个看起来有些呆傻的侏儒,身高才过独孤文秀的腰,只会傻笑。
独孤文秀知道,走进这个破破烂烂的地方,走进这个小门,才算走进了某个最接近真相的地方。他走进来,或许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里面请,独孤大人可是这几十年来第一个走进这个小门里面的外人。”
侏儒嗓音很奇怪,就好像太监一样。
几十年
看不出年纪的侏儒,原来已经在这里做了几十年的守门人。
顺着一条很深很黑的路,独孤文秀在侏儒手里那一盏昏黄油灯的引领下走到了最深处。
豁然开朗。
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破烂到谁也不会怀疑下一刻就会坍塌的夫子庙里,有这样一间密室?而且这还是一间装饰豪华到了令人震撼的密室。
密室里只有一盏灯照明,但却亮如白昼。
因为这屋子的四壁,竟然是纯银打造的。在屋子的四角上,都镶嵌着夜明珠。一盏油灯,就让这屋子几乎没有任何黑暗,连影子都那么淡。
“这里没有秘密。”
屋子里坐着的人见独孤文秀走进来,全都起身。为首的那个人微笑着走向独孤文秀,张开双臂:“欢迎你,独孤大人。正如丑三刚才说的那样,你是这几十年来第一个走进这里的外人。不过……只要走进这里,你就不是外人了。”
他笑容满面,如春风般和煦。
第1191章 理想世界
东疆
早晨的太阳似乎是不想错过人间的每一秒精彩,所以轻轻挥手驱散了淡淡道云层。它在等待着这里的最重的一场戏开演,或许连它都知道这场戏不容错过。但是,也许它会受不了这场戏的血腥。
所有骑兵已经整装待发。
“所有步兵就都交给你了。”
方解看着吴一道说道:“小心身后,虽然暂且和沐广陵和魏安都谈的差不多,但这两个人都不稳定。”
“臣谨记。”
吴一道垂首。
方解翻身上马,有些怀念自己的白狮子浑沌。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把浑沌留在了桑飒飒身边。长安城风起云涌,白狮子是最后一个选择。如果到了桑飒飒和已经产下儿子的吴隐玉必须靠白狮子脱身的时候,那么长安城的局势只怕就难以控制了。
方解没再多说什么,摆了摆手示意大军开拔。
号角声呜呜的响起,马队开始进发。
尘烟荡起,漫卷云天。
“燕狂到哪儿了?”
方解问。
廖生回答:“前天来的消息,燕将军的队伍现在已经过了山海关,不过那东西太大太重,而且运输的时候必须小心翼翼的,一旦有个不妥当没准就是全军覆没的局面。再加上沐府的人信不过,所以燕将军走的路线是出山海关之后沿水路南下,避开沐府的军队。这样走就是绕了一个大圈子,至少还有走上差不多一个月。”
方解在心里默默的计算了一下时间,发现或许有些赶不及了。
他到凤凰台,最慢也只需要七天而已。这之后有二十几天的时间和莱曼的大军交战,万一莱曼军中有什么不可预料的东西,战事必然紧张。那陨石的威力在于克制莱曼本身的特殊能力,还有屠神火枪手的威力。
决战之际,不能少了它。
可是,这东西确实太危险。
急不来。
“派人去告诉段争,我不管他用什么办法,必须把陨石装船。二十天之内,务必送到凤凰台。”
“喏。”
廖生应了一声,但他知道要做到这一点太难了。那东西太重,一般的大船根本无法承载。除非……除非调用方解的大龙舟。可是大龙舟走不了内陆小河,距离凤凰台二百多里的地方必须停船靠岸。
那二百多里,对于运送陨石的队伍来说也是不小的挑战。
时间上,真的太急迫了。
廖生甚至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方解对那个陨石的作用如此笃定。那东西在大军开拔之前都没有发现,一发现方解就格外的重视。但廖生没有怀疑过方解的命令,他知道,方解认为重要的东西绝不会有什么问题。
黑旗军现在上上下下,就有一种这样的气氛。
方解说的,不会错。
“终于要和那个叫什么什么曼的鬼东西交手了。”
项青牛一边催动坐骑一边笑着说道:“来的时候,你说东疆之战没准要打上几年。我还真是有点担心,几年不回家,万一烟织把我忘了怎么办。现在看来,如果顺利的话用不了三五个月就能结束这一切了。”
方解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了起来,项青牛这个家伙,以前看到漂亮女孩子就躲开,现在终于开了心窍。
“我在长安城的时候说,这一战最少要打上两三年,是故意那么说的。”
方解道:“长安城里有些人知道东疆的战事不好打,但他们不知道东疆的战事怎么打。所以他们虽然时时刻刻防着我回去,却最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回去。本来他们在暗处我在明处,但现在位置已经换了。他们不知道东疆发生的一切,但我却对长安城的事一直没有放松。”
“那么严重?”
项青牛问。
方解点了点头:“我比你还要急。”
项青牛想了想也对,自己在长安城有个没过门的媳妇。而方解的老婆,两个孩子都在长安。
“你怎么就放心把她们留在那的。”
项青牛有些着急道:“你明明知道你一旦离开长安城就不会太平无事,怎么就那么大的心!要是我,肯定要带上她们同行。”
方解笑了笑:“我要说指望着对手遵循祸不及妻儿的道义你信吗?”
“呸。”
项青牛问:“你有安排?”
“有。”
方解点了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担忧。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出来自己的担忧,因为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大军的士气。
“我一直想问你。”
项青牛忽然问了一句:“你理想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方解愣了一下,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
“我理想中的世界,其实很简单。”
项青牛骑着马晃悠着脑袋笑着说道:“曾经我还是小孩的时候,我就想,未来我最想要的日子是什么样的?那个时候简单啊,就想着每天早晨多是被食物的香味香醒的,每天有肉吃。有没有新衣服穿都无所谓,关键是要吃的饱吃的好。后来我开始修行,我想的是能像二师兄那样仗剑天涯,走到哪儿都带着一股子牛逼范儿。但是,走到哪儿都用不着我出手,因为天下清平,人人安乐。”
他笑着问方解:“怎么样,我是不是一个很有境界的人?”
方解跟着笑,项青牛理想中的世界,其实是每个人心中的世界,都一样。
大家想的都是,这是一个和平的美好的,没有战争的世界。每个人不需要为了吃饱饭穿暖衣而心碎,有公平的环境。这样的愿望其实不复杂,可是太宏大。不管是任何一个人,就算再强大的伟人,都不可能做到让所有人都满足。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这样一种人。
某某伟人做过什么啊?他就是个垃圾就是个混蛋。要不是因为他,社会最起码进步一百年!就是因为他,咱们才和某某国有那么大的差距!他们根本就不去了解那段历史,根本就不去往深层次的考虑那段历史发生的事中,一些决定一些策略是为什么出现的。
他们只是觉得,自己看穿了一切。
其实,他们都是狗屎一样的东西。
所以,以他们的智商也根本想不透彻那些特殊的历史时期特殊的历史事件,是为什么发生的。
方解知道,自己也无法做到让所有人都满足。这根本不可能。
打一个比方,按劳分配。
听起来公平吧,可是这个世界不缺少偷奸耍滑的懒人,干得少还想拿得多。只要拿的少了,他们就会叫嚣不公平。方解愿意给所有百姓一个公平的环境,可是现在中原这片天下,抛开那些世家大户的人不说,就算是百姓真的没有人骂方解?
怎么可能。
王家有十口人,所以分了十口人的田地。刘家有五口人,分了五口人的田地。刘家的人不满意,为什么?凭什么?十口人是一家,五口人也是一家,为什么不按照一家来分田,为什么按人口算?
王家的人会想,为什么刘家是一家,但是交五口人的赋税,凭什么不按照一家来交赋税?
方解追求的,只是想让大部分过的还好。
可是方解深知,最不可能满足的就是人心。
项青牛眨巴着眼睛,等待方解的回答。
“你理想中的世界什么样?”
他又问了一遍。
“我?”
方解笑了笑,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因为他说不出来,也无法相信的描绘出来。那本就是一种虚幻,如果把追求虚幻告诉别人,会引来别人的耻笑。方解不怕别人的耻笑,他怕自己的努力到头来是一场空。
“人太复杂。”
答非所问。
所以项青牛有些不明白,方解到底在想些什么。
项青牛试着让自己变成方解,去想一下方解理想中的世界是个什么模样。他仔仔细细的用尽力气的去想,却发现所有能想到的东西都很肤浅。然后他忽然觉得,方解活的真他娘的累。
所以,他用可怜心疼的眼神看了一眼方解。
“有时候我就想不明白,明明你没有多大,为什么你总是会有一种经历过几千年往事的沧桑?就好像你已经活了很久很久,比桑乱还要久,所以你心里装着太多太多的事。而这些事,说出来也没人理解。”
项青牛道:“是这样吗?”
方解笑了笑,不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告诉自己,管他呢。正如他对吴一道说的那样,他不可能不背负骂名。也许十年之内人们会觉得他给予了百姓太多好处,但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呢?只怕骂他的人比崇拜他尊敬他的人还要多。
我尽我所能,便是问心无愧。
本来,方解就不欠所有人什么。
也不欠这个世界什么。
但是最可悲的是,一旦他做不好,所有人都会觉得,方解欠他们的。
“也许我真的活了几千呢?”
他笑着回答。
项青牛仔细看了看方解,然后摇头:“你?要是活了几千年,一直到前些年才能修行,你也真够悲催的。”
方解扑哧一声笑起来,点了点头:“这么想还确实够悲催的。”
“你猜我是怎么想的,回去之后。”
项青牛问:“我会怎么生活?”
方解想了想,回答:“生孩子玩儿呗。”
项青牛脸一红,用一种这他娘的都能被你猜到的眼神白了方解一眼:“论修为来说,我不敢说比你强。论成功来说,我自然更不能和你比。就算是比比生孩子,我已经起步晚了……所以,我打算后来者居上。”
方解道:“生一堆孩子,给他们穿上小小的道袍,走路好像小鸭子一眼歪歪斜斜的……前面一个好像大胖鸭子一样的道尊领路,想想也挺有意思的哈。”
“对了。”
项青牛忽然想到一件事。
“你和沫凝脂,到底怎么回事?”
项青牛回头看向沐小腰,沉倾扇,沫凝脂她们三个那边。那三个女人乘坐的是马车,看不到她们。
“没什么。”
方解摇了摇头。
他不敢去想什么,因为自己现在欠下的债够多了。他不欠天下人的,却欠自己女人的。沫凝脂对他的感觉方解现在不是不了解,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资格去享受那样一个出众的女人的喜欢。
“你总是想得太多。”
项青牛忽然老气横秋的说了一句:“你觉得远离是对她好,又怎么知道远离对她来说不是苦?”
第1192章 或许正是宿敌
凤凰台
纳兰定东看着外面的连营,怔怔出神。
他率军到东疆已经快两年的时间了,这两年,看起来他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石破天惊的大事。但是他早已经改变了东疆的格局。如果不是他,沐府的衰败不会那么明显那么剧烈。他在这两年中非但牢牢的控制这凤凰台,而且让黑旗军的影响已经逐渐超过了沐府。
现在,聚集在凤凰台黑旗军周围的各路人马很多。
虽然多是一些几百人,上千人的小队伍,但……这就是人心。
先一步赶过来的酒色财在侧面看着纳兰定东,总觉得这个平步青云的异族人心事重重。但是这种心事,不是特别忧愁的心事。其实如果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出来纳兰定东和汉人有什么区别。
他穿着甲胄,带着铁盔。
只是那一双眼睛,出卖了他的血统。
“主公何时能到?”
他问。
酒色财回答:“最迟五天之后就能到。”
“走十里峡?”
纳兰定东又问。
“应该是吧。”
酒色财摇了摇头:“军务上的事,我怎么会知道。不过最近的路线就是十里峡,主公急着赶来,应该走的就是那条路。你在担心半路上的沐府兵?放心吧,那支沐府兵不敢怎么样。就算他们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对近十万骑兵出手。”
纳兰定东摇了摇头:“我不是担心主公,我是担心主公来的不够快。”
他伸手指了指远处。
凤凰台外面,是连绵数里的黑旗军大营。这里驻扎着包括赤眉军在内的很多支队伍,营盘错综复杂。但是这些队伍,都紧紧的靠在黑旗军大营四周。而且纳兰定东已经和这些队伍的首领谈过很多次,确立了统一的指挥旗号和角声。
他指向的地方,是更远处的奥普鲁军队大营。
酒色财不懂。
“你可能看不出来,虽然斥候没有送消息说莱曼已经到了,但他肯定已经到了。虽然他带来的大队人马最少还有两三天的路程,但是这个人毫无疑问已经到了外面的洋人大营里。”
“这你都看得出来?”
酒色财诧异着问道。
纳兰定东道:“你看洋人大营后方。”
他把千里眼递给酒色财,酒色财接过去之后看了看:“咦?好像是在搭建营帐?”
透过千里眼,隐隐约约能看到洋人大营靠后面,不少人忙忙碌碌的做着什么。但是因为隔着太远,不能确定他们到底是在做什么。看着好多人抬着好像木头似的的东西走动,更像是在扩建营地。
“不。”
纳兰定东否定了酒色财的想法:“绝不是在扩建营地……如果我是莱曼,大军一到,不会把营地在本来的营地后面延续,那样一来的话,营地的纵深就太长了。几十万军队,一味的往后延续建造,至少出去十里……这样的深度,对于调集人马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他的大军一到,就会成半圆合围之势在外面建造营地,这是占势……这样建造营地,调动起来要容易得多,而且会给咱们形成巨大的压力。”
“那是在干什么?”
酒色财发现自己在军事上,真的一窍不通。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在建造什么攻城器械。不过我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们之前攻城的时候不建造?从这一点可以推断出莱曼来了,而且这种攻城器械之前的洋人军队根本不会建造。”
酒色财愣了一下:“会很牛逼吗?”
纳兰定东看了他一眼:“要不你去看看?”
酒色财立刻摇了摇头:“不要坑同伴……”
纳兰定东哈哈大笑,似乎心情也好了一些:“不管他们建造的是什么,看起来都是庞然大物,所以最少也需要四五天的时间。有这段时间,主公也应该到了。我的职责是保护凤凰台,是坚守住这里。只要凤凰台还在,洋人的队伍就始终有后顾之忧。”
“但是,这次不一样了。”
纳兰定东道:“主公在马栏山已经全歼了修伦斯和莫克思的人马,现在深入东疆的洋人军队已经全灭,所以……洋人的进攻相当于要从新开始,所以进攻必然猛烈之极。”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坚持到主公来了,就和你没关系了是吧?”
酒色财嘿嘿笑着说道。
纳兰定东白了他一眼:“你真不会说话……不过是的。”
……
莱曼看了一眼外面湛蓝的天空,觉得这样的天气真的应该好好睡一觉才对。也许接下来的日子,能好好睡一觉的日子真不会太多。他的部下好像都不太明白,他的目标之一是除掉修伦斯,然后回去稳定国内。
从刚刚得到的消息来看,修伦斯的军队已经全军覆没了。
莱曼已经没有理由再留下,直接回国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不是吗?
可是莱曼却脱离了大队人马,只带着几个谋士和亲信将领赶来了前线军中,然后就下令打造那种令人畏惧的攻城猛兽。这种东西,只在进攻爱琴帝国都城的时候才使用过一次。而且是不成功的东西,一旦毁掉的话,里面的士兵都会遭殃。
看着属下们脸上的疑惑不解,莱曼忍不住摇了摇头。
他觉得有些寂寞。
他的这些部下,没一个理解他的。
妈的
他在心里用汉人的骂人的话骂了一句。
修伦斯就这么败了,自己手下人中最会打仗的人就这么轻易简单的被方解击败了。莱曼曾经想过,即便是自己在公平环境下击败修伦斯也不一定这么容易。虽然看起来方解是用了什么诡异的计谋,但这正是敌人强大的表现啊。
莱曼
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强的对手了。
相比于回国内去稳定局势,他更想留在这,和那个叫方解的汉人过招。
没错,这样的选择或许不是很理智。
但是一个如此成功的人,靠的可不是时时刻刻都保持着理智。理智确实能让人成功,但有时候疯狂才会让成功变得更大。这个道理是说不通的,会有很多人反驳,但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如果他真的很理智,当初会杀死所有的兄弟?
如果他真的很理智,他会怂恿国内的贵族和他一起打天下?
凡有大成大就者,心中必然有其疯癫的一面。
他就是想看看,这个方解到底厉害在哪儿。
现在他所在的大营,这些士兵不是他的直系军队。凤凰台外面的奥普鲁帝国军队,是之前几个战败的洋人将领的残部,被修伦斯整合之后,委派了一个部下最将领,就驻扎在凤凰台外面。
其实从这一点,已经能很清楚的看到修伦斯的图谋。
斗争如此残酷,人命贱如草芥。
修伦斯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不断的将莱曼派来东疆战场的年轻将领置于死地,然后派自己的部下去接手那些军队。而莱曼,不断的派年轻将领来送死。不过是互相试探底线的行为,却把一个又一个自以为可以平步青云的年轻人送进地狱。
把玩着手里的鼻烟壶,莱曼其实不理解汉人中的富人为什么喜欢玩这种东西。他不喜欢那个味道,但他就是想知道这个东西诱人的地方在哪儿。
他偏执,偏执到了骨子里。
跪在他面前的中年将领,正是修伦斯派来的那个人。他已经接手这支队伍将近一年,这一年来可以用碌碌无为四个字来总结。但他特别认真的完成了修伦斯的布置,将这军队里的不稳定因素全都剔除了。
“修伦斯有没有告诉过你,需要杀多少人?”
莱曼轻声的问了一句。
那个中年将领颤抖了一下,哪里敢回答?
他知道修伦斯已经败了,说不定也已经死了。失去了靠山,面对的又是这个帝国的皇帝,他除了瑟瑟发抖之外还能做什么?
“唉……”
莱曼叹了口气:“如果你坦然的面对我,我也许不会杀你。”
他站起来,缓步走到那个中年将领的身前,伸手压住中年将领的头:“哪怕你勇敢一些,我还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带兵去进攻凤凰台,如果你没有战死在沙场上,我甚至可以赦免你所有的罪过,给你一个新生……但是现在,你让我没有任何兴趣替你设想一下未来。”
他的手指开始用力,中年将领痛苦的嚎叫起来。
可以看到,血从中年将领的头顶处往外冒出来,而莱曼的五根手指已经深深地刺进了中年将领的脑壳,血洞里不断的往外冒血,但是血却没有往下流,而是顺着莱曼的手掌向上流,从衣袖里流到胸口处,被那颗藏在衣服里的东西全部吸收。
很快,中年将领就好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只剩下一副软塌塌的皮囊。
莱曼深深吸了口气,感受着活的生命力。
“还是年轻人好一些,你太老了。”
他走回到椅子边坐下来,淡淡的吩咐道:“三天之内,如果打造攻城兽的士兵没有完成任务,所有人全部处死。”
……
项青牛发现方解最近特别沉默,很少如以前那样找他来随便聊聊。以前方解遇到什么困难遇到什么烦心事的时候,都会来找他天昏地暗的闲聊,两个人不停的扯皮,项青牛知道,方解需要这样的方式来为自己减压。
但是现在,方解沉默的令人担忧。
他猜测,也许方解的最大的目的就要开始进行了,所以格外的压抑。
“你猜,你到了凤凰台的时候,莱曼会不会已经扭头走了?”
项青牛问方解。
“不会。”
方解摇了摇头:“如果我是他,我不会走。”
“为什么?”
项青牛问:“这不合道理。”
方解笑了笑,却一点都不轻松:“有些人成功,就是因为不讲道理。”
项青牛问:“就好像你一样?”
方解点了点头:“就好像我一样。”
第1193章 交手之前
提到大隋的边城,最着名的莫过于西北樊固,东疆凤凰台。
方解,似乎在这两个地方都要留下很深的印记。
他从樊固出发,一步一步走来,成为中原的擎天之柱。他又从长安出发,一步一步走来,成为东疆的救世之主。在大部分时候,人们都无法预料到自己认识的人中谁会出人头地。就比如当初在长安城东二十三条大街上的那些老街坊,他们都觉得小方大人是个不错的人,但从没有想过小方大人有一天会成为万万人之上的那个人。
不出纳兰定东的预料,十里峡以东的沐府兵不敢对方解的大队骑兵有任何举动。在得知方解亲自带兵赶往凤凰台之后,沐府的将军立刻做出了决定,关闭四门,不许任何人出城。
这便是怕。
方解到凤凰台的时候,战事还没有真正开始。
莱曼似乎是在故意等着他来,等到他来才会真正的出手。
在莱曼眼里,纳兰定东根本就不是对手。
站在凤凰台的城头,看着对面奥普鲁军队大营里已经屹立起来的那些庞大的如同洪荒猛兽一样的东西,方解知道这是莱曼在向他炫耀武力。莱曼是想告诉方解,只要他愿意,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
短短五六天的时间,建造出这么多这么庞大的攻城器械,确实令人震撼。这是一种很普通但很有效的震慑敌人的策略,古今中外的战场上不止一个人用过。
心理战
方解放下千里眼,指着那些庞大的攻城器械道:“这些东西的真正作用其实是吓唬人的……大,总是会让人畏惧。”
“估计着,莱曼是想靠高度来在最初的时候建立优势。”
纳兰定东道:“他要想进攻凤凰台,先要攻破城外的连营。而城外一马平川,无险可依,一旦打起来就是拳拳到肉。他下令建造的这些猛兽一样的东西,其攻城作用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针对外面的连营。这些巨大的东西一旦推过来,洋人就能占据高度优势,到时候火枪的射程就会被加大……而咱们的弓箭手仰射,对敌人的伤害就变得微乎其微。”
方解点了点头:“莱曼是看准了,我手里没有火炮。”
他看着外面缓缓道:“他很清楚,我若是急着赶来,必然是轻骑突进,不可能带着分量沉重的火炮赶路。没有火炮,对那些巨大的攻城器械就不会造成根本的打击……他想的很准。”
“但是,他只记得火炮,却忘记中原在洋人来之前根本就没有火炮,而是用一种洋人看不起的落后武器。”
纳兰定东当然知道方解说的是什么。
抛石车
其实在这个时代,抛石车的抛射距离比起火炮来说并不差什么。最大的抛石车,将巨石跑出去五百米并不是什么难事。而即便洋人的火枪手登上那些攻城器械,火枪的射程也远远达不到这个距离。
“为了不输了面子,属下派人用了六天的时间组装出来几十架抛石车。”
纳兰定东的语气很轻松,他笑了笑:“当然,这些抛石车是本来就有的东西,只需要组装起来就行了。凤凰台城墙上就架设有几十架小型的抛石车,属下查看了一下库房……野战攻城所用的大型抛石车,有二十架。”
方解嗯了一声:“当初凤凰台就是大隋入侵东楚的哨站,这里存着大量的攻城器械并不奇怪。”
“洋人用了六天时间想展现自己的强大,你也用了六天的时间来向洋人宣告你同样可以做到……很好,没有输了气势。”
方解赞扬了一句,然后看向纳兰定东:“前阵子西北那边有消息传过来,宋自悔大破蒙元军队,歼灭蒙元狼骑十余万。我升他为大将军,封一等侯……你做的不比宋自悔差,理应也得到这些东西。”
纳兰定东一怔,随即单膝跪倒:“谢主公!”
“起来吧。”
“人们一直在说,我是大隋立国之后二百多年来第一个外姓王,这不算什么。如果计算时间的话,你可能是中原有历史以来上两千多年中,汉人建立的国家中唯一一个做到大将军封一等侯的外族人。”
“这才厉害。”
方解说。
纳兰定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心里却激动的无以言表。
“你和宋自悔一东一西,都让我放心。”
方解看着纳兰定东笑着说道:“有你们这样的手下,我总是会很踏实,甚至幸福。有件事提前跟你说一下……和洋人的战事结束之后,你就暂时留在东疆吧。我来之前见过沐广陵和魏安,我把马栏山以北山海关以东的地方让沐广陵守着。把马栏山以南的地方让魏安守着……战事结束之后,你都抢过来就是了。”
纳兰定东忍不住笑起来,格外畅然。
“第一仗让谁出战?”
纳兰定东道:“属下倒是真的想领教一下,这个传闻中灭国无数的莱曼,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不急。”
方解缓缓道:“想看清楚敌人的所有手段,最直接的法子是进攻,最稳妥的法子是防御……先看看,看看莱曼怎么出招。”
……
方解没有猜错,在梁军开战之前,莱曼果然派人送来了一封信。这已经是老的不能再老的桥段,方解甚至不用去细想也能知道莱曼想干嘛。方解看了看信封,上面的汉字很周正,所以方解心情立刻不太好。
他其实不必拆开信封,也知道莱曼的这封亲笔信里大概都会写什么东西。
“第一,莱曼想见我,在战之前,和我谈谈。第二,会很客气的指出我不是他的对手,希望我可以识时务。第三,劝我想想手下的士兵,他认为我会死很多士兵。”
方解把信封丢给那个送信的洋人:“打开看看。”
送信的洋人叫奥古斯塔,一个在奥普鲁帝国很有名的勇士,也是莱曼的贴身禁卫之一。据说这个人曾经在大街上拔出过一棵大树,曾经一拳砸飞一匹奔马,曾经独臂举起过一块千金巨石。
奥古斯塔的脸色不好看,他有些生气。面前这个汉人领袖太傲慢了些,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在莱曼大帝面前表现自己的傲慢。
他冷哼了一声,打开信封。
然后脸色变了变。
果然,信里的内容和方解之前说的几乎没有差别。莱曼的意思是,在两军开战之前和方解进行一次面对面的交谈。第二,莱曼认为汉人的武力其实远不是奥普鲁人的对手,如果方解真的为汉人着想,不如放弃抵抗。第三,如果开战的话……黑旗军将会全军覆没。
奥古斯塔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回去告诉莱曼,我和他之间会见面的,但不是战前,而是战后。他也希望以胜利者的姿态见我,我同样如此。至于其他的……我想那只不过是因为如果光写一句你投降吧显得没有什么诚意所以胡乱凑的字数。”
“我破例不杀你。”
方解摆了摆手:“走吧。”
奥古斯塔犹豫了一下,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他出来的时候身体的肌肉一直紧绷着,因为他能从那些汉人的眼神里看到仇恨。虽然方解说不杀他,但他不敢确定方解的那些手下会不会突然杀过来。他知道汉人之中的修行者,格外的强大。虽然他天赋异禀,可这种纯粹的肌肉力量和那些诡异的修行力量相比,显然不在一个层次上。
幸好,那些汉人真的没有人出手。
“莱曼很无聊啊。”
项青牛忍不住哼了一声:“这个家伙莫不是以为,自己一封信就能让咱们几十万大军立刻臣服?”
“不。”
方解摇了摇头:“这封信不是目的,他的目的是让他的手下仔仔细细地看我。他想用这个办法来探知我的性格,我做事的风格,甚至我的样貌我说话的嗓音,这一切那个奥古斯塔都会记住,原原本本的告诉莱曼。”
项青牛一怔,然后啐了一口:“啐!这些洋人真特娘的狡猾。”
“所以你直接把那个人轰了回去?”
项青牛问。
方解笑着说道:“表现一些让敌人觉得是我弱点的东西给他看,他会很高兴。”
“比如?”
项青牛又问。
“比如自以为是。”
方解回答。
“不过……莱曼不会信的。”
“那你为什么要演?”
项青牛好奇的问。
方解道:“因为他要看,而且他不信归不信,但是会计算在内。有些时候,一个明知道是错误的细节,也不会被忽视,因为他会时刻想着,这个细节是错误还是真的?”
项青牛摇头:“太复杂,不想了。”
……
“年轻男人的通病,尤其是有了一定成就的年轻男人。”
莱曼听完奥古斯塔的话之后嘴角上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奥古斯塔不是一个城府特别深的人,他听到莱曼的话之后说道:“臣也觉得这个方解太傲慢了些,太自以为是。”
“我刚才说了,那是年轻人的通病,尤其是有一些成就的年轻人。在我的手下,这样的人不在少数。但……”
莱曼语气一转:“方解肯定不是这样的人。”
“为什么?”
奥古斯塔问。
莱曼缓缓道:“因为他不是有一点儿成就,他的成就已经很大了。”
奥古斯塔不懂。
莱曼也不会解释什么。
“奥古斯塔,你准备了吗?”
莱曼忽然问了一句。
“臣准备好了!”
奥古斯塔垂下头:“我的陛下,只要您下令,除非我死,不然我不会从战场上撤下来。”
“不。”
莱曼再次摇了摇头:“我不是让你去战场上,我是让你准备好迎接客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方解会派人来看看我。就好像我派你去看看他一样,只不过,他用的方式不会和我相同。他手下有很多真正的修行者,比楚居正手下的修行者要强大的多。”
莱曼伸了个懒腰:“我要去睡了。”
奥古斯塔脸色肃然,转身走出大帐,站在门口,如一尊铁塔。
第1194章 根本就没有什么宿命
莱曼睡的很好,但是心情并不好。
因为他猜错了。
昨夜里平安无事。
在大帐外面一夜不敢有丝毫懈怠的奥古斯塔眼睛里都是血丝,熬夜一晚上对于普通人来说也不是什么太艰难的事。对于奥古斯塔这样的人来说自然更加不算什么难事……但辛苦在于,这一晚上他的精神都格外的集中。
他全神贯注,时刻保持着戒备。
这种辛苦疲劳,可不是熬夜看一晚上书能相比的。
莱曼从帐篷里出来的时候,心情很阴郁。他以为自己能猜到方解的举动,结果对方好像根本就懒得理会他似的。没有猜中的挫败感仅仅是这阴郁的组成之一,其中自然还有敌人对自己的不重视。
“回去睡觉。”
莱曼冷冷地说了一声,转身回到帐篷里。
守了一夜的奥古斯塔吓了一跳,不知道为什么皇帝陛下的脸色那么不好看。然后他忽然间反应过来,陛下是在因为猜错了敌人的举动而生气。可是,这有什么值得生气的?他忘了,如果他昨天没有和莱曼提过方解猜到了书信内容的话,或许莱曼就没有这么不高兴了。
莱曼走回帐篷,洗漱。
他将绸缎的睡衣脱下来,随手丢在一边。脚踩着羊绒地毯,走到那一面大镜子前面。他全身赤裸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有着很强健的体魄,腿上胳膊上的肌肉都很明显。
他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心口。
他的胸口有一只蜘蛛。
长长的八条腿,从左胸向四周分出去。
这并不是真的蜘蛛。
在他左胸口上,有一块深紫色的岩石一样的东西,有拳头大小,就那么镶嵌在他的胸口。也不知道是因为这石头的缘故,还是发生了什么其他的变异,石头四周的肌肉是一种很诡异的颜色,说不出来。
那八条腿,则是八条对称的颜色很深的纹路。这些纹路既像蜘蛛的八条长腿,又好像是某种怪物的八根吸管,刺进了莱曼的身体里,吸收他的血液来滋养那块石头。如果有人能距离如此之近的仔细观察这块石头的话,就会惊讶惊恐的发现……石头在动。
就好像心脏的跳动一样,微微的一下一下的起伏着。
虽然不明显,但确确实实是在动。
莱曼看着那块石头,眼神里的感情很复杂。这种复杂之中,最明显的两种情绪剥离出来的,一种是自信,另一种是厌恶。这是两种不应该同时出现的感情,但是却同时出现了,说明莱曼的内心之中藏着什么极矛盾的东西。
他看了很久,一言不发。
随着时间的流逝,莱曼的表情逐渐变得平静下来。但是忽然之间,他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似乎突然间身体上出现了什么难以忍受的疼痛。他皱着眉头,发现胸口那个石头微微跳动的速度已经逐渐慢了下来。
莱曼叹息一声,走回到绒毯里躺下。
他从绒毯下面摸出来一个容器,银制。打开容器的盖子,从里面滴出来几滴深绿色的液体,那液体掉在他胸口的石头上,石头立刻散发出一阵紫色的光芒,虽然不强烈,但格外的震撼人心。
很快,那石头的跳动随即变得抢进有力。
莱曼就好像享受着什么能让他高潮的事情似的,长长的呻吟了一声。那呻吟声中有愉悦也有痛苦,他就这样平躺着,足足过了半个小时之后才重新睁开眼。脸上的表情已经全部退去,只剩下冷静。
他起身,穿好衣服。
系好扣子之前,他低头看了看胸口……那八条腿,似乎更明显了些。
……
方解伸了个懒腰,从床上下来。
今天他偷了懒,没有起床修炼。自从可以休息之后,方解几乎没有间断过早晨的修行。其实就算他不能修行的时候,每天一大早天还没亮的时候,他就已经起来锻炼了。不能修行的时候,他希望自己最起码是个合格的士兵,尽量让自己在普通人的基础上变得更强。
能修行之后,方解总是觉得自己起步已经太晚了。别的修行者自幼开始修行,而他到了十六七岁的时候才刚刚开始修行。他总是告诉自己,哪里有那么多时间来休息?
紧迫感,或许是每一个成功者永远都不会抛弃的东西。
他推开窗子,看了看外面蓝的有些不像话的天空。东疆的天气比长安城似乎要好,天空是一种很辽远的蓝。而长安城那边,天空虽然也是蓝色的,但看起来颜色好像更深一些,压的更低一些。
或许,这只是方解的错觉。
他看向窗外,远处,随军来的修行者们不少人都在外面练拳。修行者可以操控天地元气来战斗,但是好的身体是操控天地元气的基本条件。内劲可以淬炼人体,但是修行者必须保持锻炼让自己的身体的反应力不会下降。
一个托盘从窗子外面伸进来,紧跟着方解看到了沐小腰漂亮的脸。
“难得你能晚起一会儿。”
托盘里装着精致的糕点,还有一碗粳米粥。
“手艺不错。”
方解赞了一句,伸手捏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
“你明知道这不是我做的。”
沐小腰轻轻一跃,坐在窗口。
“只怕你一眼就看得出来,这点心的做法有很明显的南燕那边的特点。当初咱们在大理城停留的那一段时间,你可是最爱吃这种点心。只不过我和倾扇谁都懒得给你做而已,随随便便找个点心铺子买几块应付你罢了。”
沐小腰说。
是的,方解在看到那些点心的时候就知道是谁做的。
他只是想掩饰自己的不安。
“当女人都开始放下仇恨的时候,为什么男人还在耿耿于怀?”
沐小腰笑了笑说道:“这可不是你的心胸。”
方解笑道:“我的胸本来就没女人大。”
沐小腰脸一红,扭过头不看他。
她是那种成熟的女人美,不管是身材还是面容都足够好,不是那种少女的青涩,而是一种成熟到让人无法抗拒的美。尤其是她坐在窗口的姿势,那两条长腿更加的突显出来。虽然她现在穿的不是那件大红色的长裙,可是依然遮挡不住她那双腿的诱惑。
“我或许只是……歉疚?”
方解为自己找了个借口。
沐小腰不是不知道沫凝脂对方解的想法,当一个女人开始早起为一个男人准备早餐的时候,其实早已经说明一切了。
“你不怕她在点心里下毒?”
沐小腰笑着问。
方解居然难得的脸一红。
沐小腰忍不住笑了起来,有调戏的眼神看着方解。
她其实对方解的感情不同于方解身边的其他女人,和任何人都不一样,甚至和沉倾扇都不一样。如果说,其他女人对方解是爱恋,那么她对方解还有一种姐姐爱护弟弟的感情在内。因为……可以说方解是她带大的。
这也是为什么,沐小腰从来不会嫉妒其他女人的缘故。
因为她和他都很清楚,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永远不会发生变化。
这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如果有这样一个姐姐,是个男人就会充满了幸福感。如果说有些女人对自己的男人管控范围是,那个女人很漂亮你不许去看。那么沐小腰对方解的管控就是,那个女人很漂亮,你快去追他……
也许有人不相信有这样的感情存在,但却实实在在的存在。
“别装傻。”
沐小腰用挑衅的眼神看着方解:“你就这么怂?”
方解立刻昂起下颌挺起胸脯:“就这么怂!”
……
方解站在城墙上,感受着风向。
当他看到旗子开始飘起来的时候,脸色变得肃然。
“下令,全军戒备。”
方解吩咐了一声。
站在他身侧的纳兰定东不敢耽搁,立刻转身吩咐手下人吹响号角。当呜呜的号角声从城墙上往四周送出去之后,各营兵马立刻做出了反应,显然在这之前方解就已经下令准备了。
“莱曼造的那些巨大的攻城器械,看起来是想居高临下压制咱们的弓箭手,另外也能让弩车失去作用……但是,从一开始我就不相信他建造这个东西只是为了居高临下四个字……他这么多天没有动手进攻,也根本不是在等我。”
方解笑了笑,格外的自信。
“他在等风。”
纳兰定东脸色一变,他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一点。现在按季节来算虽然是冬季,但在凤凰台这个地方就从来没有过北风。这几天天气一直都很好,莱曼按兵不动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等待方解,也根本不存在什么宿命的对决。
莱曼要的是一鼓作气击败黑旗军。
“敌人要用火攻?”
纳兰定东立刻反应过来。
“嗯。”
方解点了点头:“他建造那么多高大的攻城器械,表面上看起来是为了攻城,可短短几天建造起来的东西,根本就不够结实。那么巨大,想要移动到凤凰台这边来太难了。推动那么巨大的东西过来,其速甚慢,兵力消耗巨大。那些推动器械的士兵就是活靶子,死亡必然惨重。莱曼领兵多年,不会这么冒失……所以他建造那些东西的目的,只是为了火攻。”
纳兰定东恍然大悟,急切道:“咱们如何应对?”
方解道:“我昨夜里已经下令准备了。”
纳兰定东一怔,他昨夜根本就没有得到任何指示。
“我不是不信任你。”
方解道:“你军中鱼龙混杂,那么多队伍聚集在凤凰台周围,看起来都是汉人的队伍,但难保其中没有洋人买通的奸细。所以这件事,我没有对任何人提及。知道的人越多,敌人知道的机会就越大。”
“臣不敢有这般想法。”
纳兰定东连忙解释道。
方解笑了笑:“既然莱曼等来了他想要的时机,那么就看看,这天是帮他还是不帮他!”
第1195章 如此反击
巨大的如同洪荒猛兽一样的攻城兽开始朝着黑旗军大营这边缓缓压了过来,这些造型恐怖怪异的巨兽,仿似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威势。它们太高大,太震撼人心。而要想移动这些攻城兽,所需要的人力更加的庞大。
因为这种建造是不可能装上轮子的,所以只能用滚木移动。如此沉重巨大的攻城兽,想要沿着滚木移动,每一架都需要上千人,甚至更多。数不过来的奥普鲁帝国士兵排着方队,用绳索拉拽着攻城兽前行。
吃力的呐喊声,一声接着一声。
从奥普鲁帝国军队大营,把这些攻城兽移动过来,所消耗的时间就至少要几个时辰。所以在战争开始之初,厮杀和这些攻城兽无关。
莱曼坐在一座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台上,举着千里眼看着前面的战事。
修伦斯派来接管这支军队的那个中年将领已经是了,现在在前面指挥的是他的副将。一个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奥普鲁人,头发和胡须已经花白。他的身形有些肥胖,所以骑在战马上来回奔驰着催促进攻的身影显得有些许滑稽。
“开炮!”
随着这个叫别克多的将领一声令下,奥普鲁人的火炮开始发威。
这是为了阻止黑旗军的反冲锋,在那些攻城兽移动过来之前,黑旗军的骑兵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来形成反击,快如疾风的轻骑兵,虽然无法摧毁那些攻城兽,但是最起码可以袭扰拉动攻城兽的洋人士兵。
所以,从一开始奥普鲁人投入的兵力就极为巨大。
莱曼到了这里几天之后,他的大队人马和方解的骑兵几乎是不分先后到的。此时,最先出击的是原本驻扎在凤凰台外面的奥普鲁军队,而莱曼的直系军队并没有出动。
别克多不想死,所以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
如果今天的表现不足以打动莱曼陛下的话,他很确定自己的生命在天黑之前就会终结。哪怕他能在战场上侥幸活下来,也无法避开皇帝陛下的惩罚。一个已经到了他这个位置的人,总是会有比普通人更多的不舍。
权利地位,锦衣玉食。
这些东西,都让人留恋。
火炮的轰鸣声中,黑旗军阵地那边升腾起来一股一股的浓烟。在现在这个时代,奥普鲁帝国的火器代表着火器的最先进水平。虽然方解的黑旗军火器营装备的火炮和火枪在威力和射程上都不弱于奥普鲁人的,但是在规模上无法相提并论。
炮弹密集的让人恐惧。
各营人马早就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当第一颗火炮落下来的时候,在最前线的黑旗军士兵和东疆绿林道上的好汉们,就进入了事先挖好的战壕中。现代战中出现的防御工事,在这个时代的大地上出现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从和洋人开战之后,汉人已经逐渐的掌握了一套防御洋人进攻的方法。其实这也要感谢楚国人,是他们用灭国的代价为汉人带来了大量的有用的经验。
这个时代的炮弹,杀伤力远不如方解的前世。
所以,趴在战壕里的士兵只要不是运气特别差,伤亡并不会太惨重。但是炮弹的密集程度还是超过了黑旗军将士们的预计,几轮齐射之后,黑旗军阵地战壕里趴着的士兵,每个人身上都盖了一层土。
战争,不可能没有伤亡。
希望取胜而不费一兵一卒,那只是美好的愿望。只要开战,就会死人。
坐在高台上的莱曼脸色微微有了些变化,昨夜方解没有派人来出乎了他的预料,今天战争一开始黑旗军的反应又出乎了他的预料,所以他心里的阴郁越来越浓烈起来。
对手变得不可捉摸起来,这绝对不是件好事。
“没有反击……”
莱曼皱了皱眉头。
坚守在他身边的奥古斯塔也有些不理解,根据情报分析,黑旗军最拿手的战术就是靠轻骑兵反冲锋。这种战术,在莫克思和修伦斯攻打马栏山关的时候,被黑旗军发挥到了极致。每一次奥普鲁人的进攻,都会迎接来黑旗军轻骑的反冲锋。
但是今天,显然方解没有这个心情。
莱曼心里有些隐隐的担忧,他总觉得方解会有些出人预料的举动。
莱曼在担心这些,但是在前线指挥的别克多可没有心情胡思乱想。他需要做的,就是在莱曼面前展现出自己的悍不畏死。
几轮火炮齐射之后,别克多抽出了指挥刀。
“进攻!”
……
为了让攻城兽安全的抵达战场,至少三万奥普鲁士兵开始了进攻,他们必须要进攻来压制住黑旗军,让黑旗军不能出来。按照攻城兽推进的速度来计算,他们要保持给自己的敌人施压至少两个时辰以上。
对于进攻一方来说,这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给敌人施压的同时,也在给自己施压。有些时候,敌人还没有被压力压垮,自己就会因为承受不住损失而败走。
在现在的兵力对比上,奥普鲁人是占据着绝对优势的。在武器的对比上,奥普鲁人的优势同样巨大。
尤其是,进攻的奥普鲁军人都知道莱曼陛下的态度。
他们必须忘记死亡,只管给敌人施压。
子弹的密集程度无法形容出来,战壕的土坡上被子弹打起来的尘土连成了一片,就好像黑旗军阵地这边突然出现了一层昏黄色的浓雾一样。最前面的各营弓箭手被压制的他不起来头,而敌人顺风,子弹的射程比以往要大一些。但是对于黑旗军这边来说,逆风……对羽箭的影响更大。
本来可以把羽箭抛射送出去二百步的硬弓,在逆风的情况下威力会大打折扣。羽箭太飘,当射程超过六十步之后力量就会减弱,被风吹的七零八落。所以,在战事一开始,黑旗军承受的压力确实很大。
毫无疑问的是,莱曼绝对是一个优秀的将领。
他知道东疆的气候,不可能出现十天没有风的情况。而只要有风,他就能占据很强的主动。
“抛石车!”
纳兰定东已经从城墙上下来,大声的下令。
炮声和枪声击碎了他的喊声,要想传达命令号角显然已经失去了作用。这个时候,靠的就是旗语。
传令兵开始挥动巨大的战旗,各营都有专门负责观察旗语的士兵,迅速的把纳兰定东的命令传达了下去。
在阵列后面,几十架抛石车已经准备好了。
巨大的石头被几个人抬着放上去,猛然猛的松开绞索,大臂呼的一下子摆回去,石头随即被送上了天空。
抛石车的射程虽然也会受到风的影响,但因为石头的重力所以影响并不大。这样的反击只是为了打碎奥普鲁人的排枪阵型,给黑旗军的弓箭手和操作弩车的士兵找到机会反击。抛石车的装填速度远不及火炮快,而且太过笨重,一旦安装好之后就难以移动。
所以,打击的范围也几乎是固定在那么一片区域内的。
所以,抛石车一般用来攻城而很少用于野战。
对于固定目标的打击,抛石车第一次也许打不准,第二次也打不准,但是数次调试之后,基本上还是能对城墙造成毁灭性的打击。然而野战之中,没有固定的目标可打。那些庞大的攻城兽,还远没有进入抛石车的射程。
激烈
无以言表的激烈。
双方在一开始远程武器的较量上,是奥普鲁人占据着优势。
纳兰定东一直在阵地上奔走,不停的下达命令。他现在已经知道了方解制定的反击计划是什么,但还不到时候。
就这样激战了超过一个时辰之后,奥普鲁人那边的压力显然开始减弱。这个时代的火枪连续发射的话,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所以需要替换队伍,前队和后队当然可以做到无间隙的转换,但是一个时辰之后大部分士兵的火枪都开始发热之后,就需要从后面调集第二梯队的人上来,这才是黑旗军反击的机会。
纳兰定东有着很丰富的和奥普鲁人交战的经验,所以方解把对时间的把握交给了他。
“动起来!”
在感觉到奥普鲁人的射击开始稀疏一些之后,纳兰定东立刻下达了命令。
随着他的军令,各营的弓箭手全部从战壕里出来,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了阵列,然后开始反击。羽箭是昨天夜里突然分发给他们的,而不是他们之前自己的羽箭。发给他们的羽箭,是黑旗军骑兵那边调集过来的。而这些羽箭,骑兵们用了两天的时间每个人至少改造了几十支。
加重。
就是如此简单。
但是如此简单的办法,却能让羽箭被风的影响降低很多。
抛射!
将近两万弓箭手的反击,那是一种何等壮阔的场面?羽箭密集的程度,几乎能把天空的颜色遮挡住。在奥普鲁人前队后队互换的这个空隙内,黑旗军开始了强烈的反击。
不止如此!
出乎所有奥普鲁人预料的是,黑旗军的反冲锋不是骑兵来完成的,而是弓箭手!
这不合常理!
没有人这样用兵!
所以,很多奥普鲁将领都诧异了。
整齐的箭阵开始向前移动,始终保持着羽箭的发射密度。这种级别的反击一点开始,接下来就是奥普鲁人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处于被动了。火枪密集射击的时候压制着黑旗军的弓箭手,而弓箭手密集射击的时候同样可以压制对方。
奥普鲁人的阵型立刻有些乱起来。
“开始吧!”
纳兰定东一声令下。
一面颜色特别的大旗挥舞起来,整个阵地上立刻变得尘土飞扬!
不是奥普鲁人的火炮再次发威,而是数不清的黑旗军士兵开始挥动铁锹挖地!
坐在高台上的莱曼猛地站起来,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他举着千里眼,看着对面黑旗军阵地上的尘土飞扬,眼睛已经瞪圆到了极致。
“方解……”
莱曼的嗓子里挤出来这个名字,满是怒意。
谁也没有料到,黑旗军的反击会是这样的方式。
弓箭手在压制之后开始有秩序的后撤,而那尘烟荡起的地方,看不到一个黑旗军士兵的影子!
“他们……他们在往前挖战壕?”
奥古斯塔放下千里眼,一脸的不可思议:“这……这太无赖了……”
凤凰台城墙上,某人在笑。
他有着和这个世界所有人不一样的经历,所以……他总是能让人大吃一惊。
第1196章 想不到
黑旗军的士兵们挥汗如雨,将战壕不断的往前推进。这种推进不是笔直的向前挖,而是之字形推进。一片尘土飞扬中,莫说黑旗军的士兵处于深沟之中奥普鲁士兵无法瞄准,就算是不在深沟里那漫天的烟尘也阻挡了他们的视线。
“进攻。”
莱曼放下千里眼,冷冷的下达了军令。
如果说之前的进攻只是为了压制黑旗军,从而保护攻城兽能够平稳安全的抵达战场的话,那么从现在这是,奥普鲁人的进攻就是毫无保留了。因为莱曼很清楚,如果这样任由黑旗军挖着战壕往前推进,奥普鲁人在武器上的优势将荡然无存。
子弹不会拐弯,朝着斜上方开一枪,子弹也不会沿着抛物线落到黑旗军的阵地上击杀士兵。但是……弓箭可以。
黑旗军的弓箭手,在深沟之中继续抛射羽箭。虽然他们同样无法瞄准,但他们的羽箭十分密集,这就足够了。
“让火器营上去,和弓箭手配合防御。”
方解在凤凰台城墙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战局,战场上的变化都在他的注视之下。随着城墙上的大旗挥动起来,早就已经按耐不住的安德鲁嗷嗷叫着,带着火器营的士兵顺着战壕冲向前方。
弓箭手和火枪手配合下,奥普鲁人的攻势看起来很猛烈却根本无法靠近。奥普鲁人的火炮不断的吞吐着火蛇,但是炮弹却无法对深沟里的黑旗军士兵形成大面积的杀伤。黑旗军的这种推进速度极为缓慢,但奥普鲁人却找不到一点办法阻止。
“汉人常说,要想取胜就要算计到天时地利人和……我算计到了天时,也想用攻城兽改变地利,但是我没有想到敌人的主将有一颗这样灵魂的头脑。这种战术……有些无赖,但确实有效。”
再也坐不住的莱曼自言自语着,方解的战术让他觉得有些无计可施。
如果再想不到办法,黑旗军可以一直这样推进到天黑。
“陛下,我带着人去冲一冲吧。”
巨汉奥古斯塔大声道:“这些可恶的汉人太狡猾了,必须阻止他们。”
“我知道必须阻止他们。”
莱曼的声音有些发寒。
“让攻城兽加快速度!”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莱曼的脸色再次变了,因为他忽然间明白了方解的真正意图是什么。这样挖掘战壕向前推进的速度太慢了,方解应该不是想指望着这个进攻到奥普鲁人大营里去。
方解是想阻止攻城兽!
如果这样挖下去,攻城兽就无法靠近黑旗军的大营了。如果不能进入射程之内,即便顺风,奥普鲁人也无法将火送到黑旗军大营里去。
“方解竟然早就猜到了我要用火攻!”
莱曼的心里一震!
确实是个值得重视和尊敬的对手啊。
莱曼在心里不得不赞叹了一句,然后指着前边大声下令:“告诉别克多,向前推进一百米,然后也开始挖战壕!”
奥古斯塔显然没有明白莱曼的意思,但他知道自己脑子笨,跟不上皇帝陛下的思维。
莱曼举着千里眼,计算着黑旗军向前推进的距离。如果别克多再向前顶一百米,然后不计代价的横向挖出来一条战壕,这样一来就能挡住黑旗军。向前推进一百米后,守住这条战壕,就能保证攻城兽进入射程之内。
得到命令的别克多发了疯,大声的嘶吼着催促士兵向前冲锋。
黑压压的人群冒着羽箭和子弹的阻挡向前猛冲,不断的有人倒下来,不断的有人递补上去。这一百米的距离不是说将双方拉近到一百米,而是由原地向前推进一百米……黑旗军那样强度的防御面前,一百米的距离会死多少人?
到现在位置,地上的尸体已经盖住了大地的颜色。
“呵呵……”
方解冷笑了一声:“敌人进攻了,告诉纳兰定东,让预备队冲出去反冲锋!这个时候敌人的炮火不敢开,那么就公平的多了,实打实面对面的厮杀,黑旗军还不曾输给过谁!”
炮声停下来,城墙上的号角声能传的更远。
听到城墙上那一排巨型号角的声响,纳兰定东立刻下令反击。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长枪手从战壕里越了出去,迎着奥普鲁人往前冲。因为黑旗军故意将奥普鲁人放近了些,所以长枪兵可以减少死亡的概率。
作为军队中移动速度仅次于骑兵的兵种,长枪兵虽然防御力很低,但是在战争中往往起到主导作用。大隋时候步兵基本上都使用步兵硬槊,但是这种兵器制造工艺太繁杂,流程太慢,所以黑旗军的抛弃了这种兵器,改为使用造价低廉的长枪。
双方对冲,很快就撞到了一起。
……
黑旗军的骑兵在哪儿?
这是莱曼一直在考虑的问题,战争打到现在还不见黑旗军最精锐的轻骑出动,莱曼就不能踏实下来。他深知轻骑兵在野战之中的威力,而方解的黑旗军中轻骑兵的数量又是如此的惊人。
方解不可能,放着那样的一支强大军队不用。
莱曼只是不知道,方解会把骑兵用在哪儿。
战争开起来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但其实依然在试探阶段。方解和莱曼不断的出招接招,都想把对方的实力一点点逼出来。莱曼知道,方解一定也在等待着,等待着自己这边露出破绽,然后那支轻骑兵就会杀出来给自己致命一击。
其实,他下令建造巨大的攻城兽,并不仅仅是为了顺风放火。也是为了抵挡方解的轻骑兵,在攻城兽上的士兵可以居高临下射杀骑兵,而不会被骑兵伤害到。
但现在方解的骑兵不出现,显然是方解也猜到了那些巨兽一般的器械是干什么用的,所以他想先摧毁那些攻城兽。
两个人就好像面对面的在博弈,不断的推测着计算着对方的杀招在哪儿。一点点的布局,一点点的破局。
距离战场三十里外
燕狂抆去了额头上的汗水,这个曾经的傻小子早已经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将军,这么多年来的征战,也历练出了他的心境。
“加快速度!”
他大声下令。
他似乎已经闻到了战场的味道。
就在这时候,前面远处一队骑兵飞一般而来,很快那队骑兵就到了近前,为首的人燕狂认识。
正是陈定南。
“陈将军,可是主公派你来催促的?”
燕狂有些急切地问道。
陈定南摇了摇头:“主公下令,这个东西不要送去战场,直接送进凤凰台城里。主公已经派人将凤凰台北门拆开拓宽,明天天亮之前,陨石必须进入城内。”
“进城?”
燕狂一愣:“不是要拉到战场上去吗?”
陈定南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主公是如何打算的,只是派我来接应你。现在前面战事激烈,主公担心洋人的斥候发现你们,所以才派我过来,让你们不要往凤凰台南边走了。”
燕狂点了点头,连忙下令改变方向。
“陈将军,你可知道主公用这个东西准备做什么?”
燕狂和陈定南并驾齐驱,一边催马向前一边问道。
陈定南摇了摇头笑道:“主公在长安城北山发现这个东西的时候,我已经在半路上了。说实话,主公只是告诉我这个东西叫做陨石,什么模样我都不知道,就更不知道这个东西能发挥什么作用了。不过看主公如此重视,显然此物非同小可。”
这话等于没说,燕狂只好压着心里的好奇。
这一路上他小心翼翼的把东西送来,一路不敢有丝毫懈怠。但他真的想不到这个东西能给战争带来什么扭转,看主公的重视程度,似乎这个东西才是最关键的。就算这个东西的威力很强,可难道能灭杀几十万洋人?
……
项青牛急的在城墙上来回踱步,显然早已经忍不住了。他走到方解身边,张了张嘴又忍住,再次来回转圈,转了七八圈之后实在忍不住了:“什么时候让我带着人上去,痛痛快快的杀一场?”
“还不行。”
方解摇了摇头:“让你手下的江湖客都回去休息吧,今日这一战用不到你们。”
“为什么?”
项青牛道:“现在只要我们杀上去,我保证半个时辰之内就能扭转战局。我带着人在前面往前压,你让军队跟在后面,天黑之前,我就能带着人杀到洋人大营里面去!”
“因为我还不了解自己的对手。”
方解再次摇头:“但是对手了解咱们……莱曼知道我手里有轻骑,知道有你们这些修行者,他不可能不做准备。我必须先吊着莱曼的胃口,让他等的心急。他琢磨不透我的想法,就会连他自己的想法也随之改变。我不出杀招,他的杀招就出不来。”
“可是这样打下去,难分胜负啊!”
项青牛道。
方解嗯了一声:“我知道你想第一战就把洋人击败,一天就结束这场战争……我比你还想,但是如果贸然的把所有的手段都用出去,一旦遇挫,再想挽回就难了。你看……”
方解指着远处奥普鲁人的队伍:“现在进攻的洋人,是之前就一直在凤凰台的军队,而不是莱曼带来的军队。他的直系人马,到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动。”
项青牛不懂军务,他只是着急。
“放心吧,你会有机会痛痛快快的去杀一场的。”
方解将视线从远处收回来,指了指城里:“去休息吧,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命令所有的江湖客就一直休息。”
项青牛急的一跺脚,长长的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方解再次举起千里眼,看向远处那座高台。他能看到站在高台上的那个人,虽然很模糊,但他知道那就是莱曼。
“到底你藏着什么手段?”
方解喃喃自语。
高台上,莱曼举着千里眼在凤凰台城墙上慢慢的扫过。他看不到方解,即便看到他也不能确认。但是他知道方解一定在看着自己……
“你一定在想,我到底藏着什么吧?”
莱曼自语道:“我也在想你到底藏着什么……你想不到,我也想不到。”
第1197章 火海
别克多忽然发现,自己第一次有了一种毫无办法的无力感。曾经,他总是觉得这些黄皮肤黑头发的汉人和猪样没有任何区别。他认为不需要多久,帝国的军队就会如以往征服其他国家那样征服这个地方,作为占有者,作为主人,他觉得自己和这些汉人多说一句话都是一件很恶心的事。
这是一种长期以来形成的观念,征服者永远高高在上。
但是现在,他发现自己在这片大陆上的征服者梦想似乎要破灭了。
汉人的反击很稳。
没错,是稳。
有用这样一种战术来反击,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而且这种战术目前看起来是无解的。除非奥普人开始撤出战斗,不然汉人反击过来之事时间的问题。
“地鼠!”
别克多怒道:“这就是一群地鼠!”
可他除了怒骂之外,无计可施。
他转头看向高台那边,希望可以得到新的指令。但是显然,就连那高高在上的莱曼皇帝也没有办法应对。
别克多虽然不把汉人当人看,但他很清楚一件事。奥普鲁人的优势在于武器,先进的武器才是在战场上取得压倒性优势的关键。一旦任由那些汉人靠挖战壕的方式靠近,然后近身混战……后果不堪设想。
那些汉人,在近身厮杀的经验上远比他们要丰富的多。
以前,这是奥普鲁人认为汉人野蛮落后的缘故。可是现在,这种野蛮和落后正在威胁着他们的生命。
没有撤退命令。
别克多只能硬着头皮坚持。
他心里忽然有个想法,不敢说出来的想法。
也许,莱曼皇帝并不是永远正确的。之前莱曼下令让他带着队伍往前挺进一百米,然后挖一条横向的战壕出来阻挡汉人……这根本就是急切中不假思索的命令,毫无道理可言。挖一条横向的战壕有什么用?还不是替汉人干活!
如果莱曼知道他此时的想法,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别克多不是一个聪明人,也不是一个能灵活变通的人。在这种局面下他没有去理解莱曼命令中的意思,如果莱曼再多告诉他一句话,他就会明白了。莱曼的意思是,挖一条横向的战壕出来,然后用火药阻止汉人继续前进。可是别克多太愚笨,他没有想到。
这只是战场上的一个小细节,但却影响了战局。
别克多很清楚奥普鲁人的优势是什么,是火器。可是在最关键的时刻,他反而忘了这个优势如何使用。
如果别克多下令集中火药包,阻挡汉人之后,立刻阻止军队反扑,甚至可以在汉人挖好的战壕中迅速推进。毕竟在远程武器上,他们有着无法撼动的优势。
但他没有。
所以,战斗进入到了奥普鲁人最不想进行的肉搏。
就在别克多准备不顾军令后撤的时候,黑旗军的士兵如野兽一样顺着战壕扑过来,他们手里的武器是落后的长枪,可是在这种情况下长枪要比奥普鲁人手里的火枪要好用的多!最先扑过来的黑旗军士兵用密集的长枪突击前刺,将堵在那的奥普鲁人戳死,呐喊着的黑旗军士兵悍不畏死的冲进了奥普鲁人的防线。
别克多没有完成莱曼的布置,没能阻挡住汉人过来。
天黑之前。
真正的厮杀开始了。
……
一个奥普鲁人见到自己的同伴被一柄沉重的砍刀将脑壳劈开之后,吓得啊啊地叫了起来,就算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流血,不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同伴战死,可是从没有任何一次像今天这样可怕。
脑浆飞流中,那个汉人狞笑着从血雾中穿过来,一刀看向这个奥普鲁人的后背。锋利的刀子切开后背上的衣服,然后将脊椎骨外面包裹着的皮肉豁开,白森森的骨头立刻就暴露在空气之中。
刀锋过处,血肉往外翻卷着。
奥普鲁人哀嚎一声向前扑倒,手脚并用的往前爬着试图逃离死神。他哪里还顾得上后背的疼痛,咬着牙往前连滚带爬的逃跑。
后面的黑旗军士兵怎么可能给他机会,追上去一脚踏在他后背上,然后提起横刀猛的往下一戳。刀锋撕开肌肉穿破了内脏,然后从前胸刺出来又扎进了身下的泥土里。奥普鲁人就好像一条被针钉在地上的蚯蚓一样剧烈的扭动着。
黑旗军士兵将刀子在那个洋人身体里来回拧了几下,洋人的扭动逐渐的平息下来,很快就变成了软塌塌的尸体,不久之后又会变得僵硬。
这个黑旗军士兵抬起头,想寻找下一个目标。
一抬头就看到至少二三十个奥普鲁人组成的一个防御排枪阵列开了火,他身上被子弹穿透,身躯不停的摇晃着向后退了几步。子弹的威力不足以穿透他的身躯,但这正是致命的伤害。
他在倒下之前还在奋力的挥舞着横刀,似乎想把面前的敌人全都砍死。
没有闭上眼睛的尸体倒了下去,横刀却没有离开他的手掌。
二十几个洋人是仓促之间组织起来的,一阵排枪之后击杀了几个黑旗军士兵,立刻后撤准备离开。但是这样混乱的战场上,他们想要轻易离开是不可能的。看到这边有一小队洋人聚集,不少黑旗军士兵朝着这边卷了过来。
黑压压的人群碾过去之后,地上多了几十具尸体。
“杀我家人,夺我土地!”
一个绿林道上出身的东疆士兵拎着一柄沉重的鬼头刀,一刀将面前敌人的半边身子卸掉,然后在挥洒的血水中大步过去,每砍一刀都会带走一条生命。他嘴里愤恨的喊着,喊一句出一刀。
显然,他是个可以修行者的武者,但是因为资质是在有限,修为并不高。但是修为带给他更强壮的身体,更大的力气,和灵活的反应。他在人群中左冲又杀,避开敌人刺过来的武器后刀锋旋转着将敌人的头颅收割。
“老子以前是个强盗,没少干杀人放火祸害女人的勾当。”
他就好像陷入了一种很疯狂的境界似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到别的,只有敌人。他自言自语的说着话,手里的刀子却没有停下来。
“以前觉得这样才够潇洒才够强大,这样别人才会惧怕……但是你们来了之后,老子才真正体会到亲人被杀死东西被抢走的痛苦。所以我也就知道了以前那些人有多恨我,老子不想再做那样的人了!”
他一刀下去,将一个奥普鲁人的身体从正中间劈开。
踩着一地的内脏,他大步向前。
“老子在恕罪!”
他将刀子横着一扫,在切断了敌人脖子的同时将人头砍飞。
噗的一声,他的身躯猛的摇晃了一下。
然后他看到自己小腹上多了一个血洞,血立刻从洞眼里往外涌。他将鬼头刀叼在嘴里,然后撕开自己的上衣狠狠的将伤口勒住。他赤裸着上身,眼睛已经变得发红。重新将鬼头刀提在手里,他再次往前冲了出去。
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了血色的脚印。
那是敌人的血也有他的血。
别克多一枪打中了那个骁勇的汉人,他以为那个汉人会倒下去。
可是那个汉人撕开衣服勒住伤口之后,却大步朝着他跑过来。别克多的手颤抖着,想尽快装填子弹,可是越紧张害怕手就抖的越厉害,等他把子弹装填好举起枪的时候,那个汉人已经杀到了近前。
拦在别克多身前的两个奥普鲁人被一刀横斩整齐的削断,此时别克多的第二枪也响了。
如此近的距离,根本不用瞄准。
子弹钻进了彪悍士兵的胸口,他的身形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他咧开嘴朝着别克多嘿嘿笑了笑,满嘴的血,和白色的牙齿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举起刀,狠狠劈落。
他的身体摇晃着,力度已经不够,但是他借助向前扑倒的力量一刀砍在别克多的肩膀上,鬼头刀深深的砍进肩膀里,卡在那,这汉子已经没有力气再把刀拔出来。重伤的别克多被他扑倒在身下,一边挣扎着一边从腰畔将匕首抽出来,慌乱的一下一下刺进汉子的肚子里,血很快就把两个人都泡透了。
汉子哈哈大笑着,猛的一低头咬在别克多的脖子上,别克多嗷的叫了一声,丢开匕首想把他推开。
汉子咬住之后不停的晃动着脑袋,然后一抬头,竟是把别克多的脖子咬开了一个血洞,喉管都被咬破了,血水从伤口里一股一股的往外冒。别克多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似乎想让呼吸恢复顺畅,气流进入嘴巴然后又从伤口里流出来,吹起一个一个血泡。
……
长枪兵冲入别克多的队伍之后,开始用最有效的阵型往前挤压,混战在一起之后奥普鲁人的武器优势比无限度的降低,到处都是厮杀在一起的人。
随着黑旗军的反攻杀进奥普鲁人的队伍,奥普鲁人开始溃败。这种近身厮杀,往往靠的是一种一往无前的士气,显然,奥普鲁人不具备这样的士气。黑旗军的士兵们和东疆绿林道的士兵们,疯狂的挥舞着兵器,发泄着心里的恨。
一支没有统一着装的汉人队伍从侧翼里杀进来,完全不计代价的杀穿了奥普鲁人的阵列,然后朝着那些巨大的攻城兽冲了过去,这些人手里都拎着一个罐子,也不知道罐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推动攻城兽的奥普鲁人开始奔逃,他们没有武器,只能逃。
后队莱曼调上来的增援队伍从远处开枪,大量的汉人和奥普鲁人一同倒了下去。
“赤眉军!”
一个绿林出身的汉子高呼了一声,将手里的装满了火油的罐子在攻城兽上摔碎。他后面,更多的士兵将火油泼洒在攻城兽上,然后有人用火折子开始放火。不少油罐子被甩到高处,火立刻就向上爬起来。
在巨大的攻城兽上的奥普鲁士兵,疯狂的嚎叫着,有人从高处跳下来,立刻就摔断了腿。攻城兽上同样有很多火油,这些奥普鲁人本来是想借风力放火烧黑旗军大营的。结果火烧上去,很快就引燃了他们自己携带的火油和火药。
本来是想火攻汉人的奥普鲁人,葬身火海。
第1198章 最合适的人
第一场交手,以奥普鲁人向后撤退了十几里为结束。这场厮杀,黑旗军一举击杀了别克多所部的半数人马,还包括那十几架巨大的攻城兽。毫无疑问的是,如果不是方解提前察觉到了莱曼的意图,等到攻城兽过来的时候,奥普鲁人借助风力就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把黑旗军大营变成一片火海。
“主公。”
纳兰定东有些兴奋的叫了一声。
这段日子以来,虽然他对奥普鲁人的战斗取得了不少成功,但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直接的击杀大量的敌人。他的功绩,更主要的是在稳定住了东疆的局面上。因为奥普鲁人火器上的优势,纳兰定东也始终在避开大规模集团式的正面对抗。
除非敌人猛攻凤凰台。
“属下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纳兰定东丝毫也不吝啬自己的马屁,虽然他不是一个擅长拍马屁的人:“这一次反击,至少打掉奥普鲁人一万多人,和洋人打了这么久,一次性杀敌一万以上的大战役,属下几乎是没有打出来过。主公才来东疆,一战灭了修伦斯,一战胜了莱曼!”
方解摇了摇头:“哪里胜了莱曼?”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今天主攻的奥普鲁人,本就不是莱曼信任的部下。这些军队多来自不同的家族,甚至都是不同的家族从不同的地方收编的,其中纯粹的奥普鲁人只怕连一成都没有。这样的军队用来试探最合适不过了,莱曼只不过是拿他本来就打算弃掉的棋子来试探我罢了。”
纳兰定东微微一愣,倒是忘了这个缘故。
不过,他是真心佩服方解的冷静睿智。才到凤凰台,就把莱曼的准备看的一清二楚。就算在方解看来这是一个为将者应该具备的素质,但是毫无疑问的是大多数的将领不具备这样的素质。
这并不是说大部分将领不合格,只能说明他们远不及方解出色。
“莱曼的下一次进攻会很快。”
方解顺着凤凰台的马道下城:“现在立刻调动人马,把今天参战的所有队伍都调到后边休息,没有参战的士兵调上去,十二个时辰不能松懈,所有士兵休息的时候也不准卸甲……另外……”
方解转头看向诸葛无垠等骑兵将领:“派骑兵骚扰敌营,不要靠近,估摸着到了敌人射程就停住,但是声势要做出来。”
“明白!”
诸葛无垠等人立刻答应了一声。
这只是骚扰战术,没有什么太直接的实际意义。但是,可以消磨敌人的精力,让敌人身心俱疲。大战之后,方解需要时间调动人马布防,所以不能给敌人立刻发动第二次进攻的时间。
这场战斗,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他和莱曼两个人之间的斗法。
方解下了城之后,快步走向北门。此时天色已经渐渐的暗了下来,算了算时间燕狂他们应该也要到了。凤凰台的城门不太宽阔,外面有一层壳子的陨石根本进不来,所以之前方解才会下令将城门拓宽了一些。
方解到了北门的时候,恰好看到燕狂和陈定南在指挥士兵将陨石运进来。这个东西太沉重,几十匹驽马一同用力,后边还需要不少士兵发力推车。之所以能如此顺利的将陨石运过来,还要得益于大隋铺造的很棒的官道。
大隋的官道都很平实,建造的时候混入了石灰和砂石,然后一点点夯实。即便是暴雨如注,官道也不会变的特别泥泞。尤其是主要的交通道路,谁也不知道皇帝出巡会不会走,所以督造官道的官吏一般不敢偷工减料。
比如从长安城往长江渡口的那条官道始建于大郑元年,到现在已经六百多年的历史,可是从长安走到长江渡口,官道上始终还是一棵草都没有。
“主公!”
见到方解到了,燕狂连忙跑过来单膝跪倒见礼。
“辛苦你了。”
方解伸手将燕狂搀扶起来,拍了拍黑小子的肩膀,发现这一路上过来,燕狂晒得更黑了。如果说以前燕狂的黑还是基于与白的对比,那么现在就算和灰色对比他的脸色也黑的足够透彻了。
“主公,为什么突然决定把这东西运到城里来?”
燕狂好奇的问道,这个问题从见到陈定南那个时候起他就在好奇了。可惜的是陈定南也不知道方解怎么安排的,意图是什么,这一路可把燕狂憋坏了。
“不能说。”
方解的回答,让燕狂憋的更难受了。
方解笑了笑道:“这个东西的用处,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彻底发挥出来。所以在使用它的那天之前,不能将如何使用它说出来。不是我信不过你们,而是因为知道的人越少对这东西的威力发挥越有好处。”
燕狂也不好再问,只好忍着。
“去休息吧。”
方解道:“你们一路上走的比我要辛苦十倍,休息几日再参战。”
燕狂替手下士兵们谢了一声,转身走了。
“陈定南……”
方解叫住陈定南,压低声音吩咐道:“我再调两军骑兵给你,你今夜带着人马连夜出城去接应散金候。”
“啊?”
陈定南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主公是担心莱曼的目标不在凤凰台?”
方解点了点头:“我也是才刚刚醒悟过来的,今天奥普鲁人的进攻显然没有尽力,那些攻城兽建造出来的目的是为了火攻不假,可何尝不能是为了麻痹迷惑我们的计策?因为那东西太大看起来威胁很强,所以我之前的注意力都在那些东西上面,却忽略了莱曼是否根本就存了两个打算?”
“散金候的队伍长途跋涉而来,都是步兵,这么急着赶路必然疲惫……万一莱曼在这之前就派队伍埋伏的话,散金候猝不及防……也许损失会很大。”
“臣明白了!”
陈定南知道此事重大,不敢耽搁,连忙离去准备。
……
夜色中,方解将地图展开仔细看了看凤凰台周围地形。虽然这些地形他早已熟记于心,可是当脑子里开始布局的时候参照地图比光是去想要清晰的多。如果在想如何打好这一战的同时,脑海里再把地图清楚的勾勒出来,这绝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从古至今记忆力超群的将才实在不在少数,但是没有任何一个将领可以说自己已经把地图印在脑子里。
重叠思维,太难了。
正看着的时候项青牛从外面撩开帘子进来,一进来就嘟嘟囔囔地说道:“还要忍到什么时候啊,刚才和他们喝酒,一个个都跟迫不及待向爬上新娘子床铺似的……”
他后面的比方还没说完,就被方解打断:“一个个就跟迫不及待想爬山新娘子床铺似的想爬上你床铺?”
“你够了……我现在已经是有妇之夫了。”
项青牛在方解对面坐下来,一脸的郁闷:“大家伙都知道这是最后的一战了,只要能把莱曼杀了,东疆的战事就算结束了。所以他们一个个都有些急不可耐。大家从中原万里迢迢的过来,可不是做在这看着士兵们浴血奋战的。”
“谁都知道,这一战可能是最后一战。”
方解笑了笑,从盘子里捡了个苹果丢给项青牛。项青牛伸手接了,咔哧一声咬了一大口。
“正因为是最后一战,我不得不谨慎。现在我最担心的有两件事……第一,莱曼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改变,东疆虽然修行者不太多,但是隐居的老人之中不乏通明境以上的高手。我听闻他从东楚来凤凰台的这一路上,至少有其次刺杀……但是这七次,还是毫无意外的失败了。”
“如果连通明境的修行者都能被轻易击杀,莱曼身边的护卫和他派给修伦斯他们那些人的屠神火枪手,或许根本就不一样。那些火枪手的子弹虽然可以忽略掉天地元气的阻碍,可通明境的修行者自身的身体已经如铁一般强壮坚硬,子弹具备化解元气的能力,但是冲击力和普通子弹是一样的,就算再有一些腐蚀力,对于通明境修行者来说也不是太难防住……”
方解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怀疑莱曼身边还有一支很神秘的队伍。敌人越神秘,对我们来说越不能掉以轻心,更不能冒失。”
项青牛也冷静下来,想了想说道:“倒是如此……通明境的大修行者瞒过普通士兵接近莱曼,应该不难。而这个级别的修行者都会被杀,只能有两个可能。第一,莱曼的护卫具备一种特殊的能力,只要修行者一靠近他们就知道。第二,莱曼的改造了自己后实力很强,而已轻易击杀通明境的修行者。”
当项青牛冷静下来的时候,分析力还是很靠谱的。
方解点了点头:“没错。”
他往后靠了靠,舒展了一下身子:“我现在担心的,是你刚才说的两种可能都存在。莱曼身边有一支能感应修行者的队伍,也许这些人靠的也是陨石的能力,但很讨厌不是吗。再加上莱曼本身的实力咱们丝毫都不清楚,所以贸然让你带着修行者进攻,十之八九不会成功,没准还会损失惨重。”
“带你们来,是在关键时刻扭转战局的,而不是去送死的。”
项青牛虽然知道方解说得没错,依然撇了撇嘴:“呸呸呸,道爷就是不爱和那个莱曼一般见识,不然一个人杀过去也能干掉他。”
方解道:“求你和他一般见识。”
项青牛扑哧一声笑了:“你知道自己不会聊天吗?”
方解也跟着笑,这些天的压力倒是释放了一些。
“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项青牛问。
“不用多久了,我会派人去探查莱曼的底细。”
方解回答。
项青牛问:“谁?难道你还能把武当山三清观那个老家伙请来?”
“他来了也不行,因为他是修行者。”
方解道:“只要是修行者,不管修为高低,或许都避不开莱曼那边的人,因为他们靠的不是自己的感知,或许是某些东西对修行者的反应。我在等一个不会修行,没有修为,但确实这个世上轻功最好的人。”
“谁?”
方解看了项青牛一眼:“你介绍给我的那个,我派他去做别的事了,很快就会回来。”
“白鸟。”
项青牛猛的反应过来:“倒是忘了他!”
第1199章 大鳄
这是方解打过的最费脑筋的一场仗。
自他领兵以来,面对无数的敌人。这些敌人当中不乏强者,可无论之前的任何一场战争任何一个敌人,都不能和现在的情况相提并论。哪怕是面对蒙元大汗阔克台蒙哥的时候,方解都没有这样费心过。
因为,对敌人不了解。
战场上可以使用的明面上的策略,方解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但这个世界里的战争从来就不是单纯的战争,有些时候一个人就能左右战局。比如,万星辰如果愿意的话,就可以随随便便将敌人的首领干掉。
当然,大隋立国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干的。
当年大隋太祖皇帝杨坚起兵反郑,郑国皇帝身边也是高手如云。万星辰一个人一把剑,非但保了杨坚几十年平安甚至一间让所有地方的江湖客丧胆。后来杨坚想摆脱通古书院的控制,又是万星辰那一柄剑发挥了作用。
行不行?
不行一剑杀了。
方解现在的修为已经很强,虽然尚且不及当年的万星辰,但在江湖上也好,战场上也好,他都能占据主动。但是现在面对的莱曼,是一个有大毅力大狠心把自己改造成了一个未知东西的人。
如果比敌人强大无数倍,当然可以无视敌人的优点缺点,直接杀过去就是了。也无需考虑什么计策,无需费心什么谋略。曾经有人说过,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一个笑话。
可是,现在不是这种情况。
这一战非但关乎黑旗军的成败存亡,更关乎整个中原天下的生死存亡。莱曼可能真的要回到国内处理一些事,但是当他有机会歼灭黑旗军主力然后进而继续侵略中原,他也是不会放弃机会的。
第一场交手之后,黑旗军稍稍占优。
坏了莱曼火攻的计划,毁了奥普鲁人建造的攻城兽,然后还歼灭奥普鲁军队一万多人。
这一战,打出了士气。
之后几天,风平浪静。
方解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那连绵不尽的营地。
从规模上来看,这次莱曼带来的军队至少也在六十万上下。方解猜测,莱曼甚至有可能原本是打算这六十万大军返回本土的,但是因为某些事改变了这个目的。这一仗如果莱曼觉得没有什么值得打下去的利益,或许也会带着人马撤走。
“主公。”
廖生快步过来说道:“刚刚得到的消息,奥普鲁人的水师果然带着不少人马想绕到咱们后面去截击散金候的队伍,不过在水路上被咱们的水师拦住了。洋人现在对咱们的水师不了解,所以低估了咱们的力量。段争和郑秋两位将军联手挡住了洋人的舰队,激战之后,各退了十里左右还在对峙。”
“洋人舰队运送的军队就近靠岸登陆,又被陈定南将军的骑兵拦住。恶战一场之后,洋人的军队撤回船上。”
方解点了点头。
幸好,他考虑的足够多。
散金候的队伍都是步兵,而且极为疲乏,这种情况下如果突然遇袭,损失肯定小不了。看来莱曼也是一个对情报很重视的人,不然不会知道散金候队伍的情况。洋人现在可能最不了解的,就是黑旗军的水师实力。
之前在长江水路上,黑旗军水师曾经和洋人的舰队有过一次交锋,但是那次在修行者的帮助下洋人全军覆没,所以没有什么情报送回去。而且那个时候莱曼还没来,就算有情报也是送到修伦斯那里。
这次多亏了水师,不然陈定南的骑兵未必赶得上。
听到情报之后方解也算松了口气,正面背面都要考虑到。而且还要提防着,莱曼转身就走。
方解虽然和莱曼没有见过,也没有接触,但他能猜想到莱曼是个什么性格的人。如果战事真的不利的话,莱曼抛弃这几十万精锐独自回奥普鲁也不是没有可能。
相对来说,莱曼的选择比方解还要多。
“长安城有消息过来吗?”
方解问。
廖生有些跟不上方解的思路,稍显迟疑了一下才回答道:“消息还是昨天的,骁骑校从长安城送过来的密信上只有几个字……都统见了马千户。”
这个消息,方解昨天就知道了。
陈孝儒和马丽莲见过面了。
离开长安城的时候,方解曾经对陈孝儒说过,如果有一天事情出现极大变化的时候,他要去见马丽莲。只要陈孝儒去见了马丽莲,就说明长安城里确实已经到了很关键的时候。
他没有再说什么,再次将视线看向奥普鲁人大营那边。
……
长安城
夫子庙
独孤文秀很平静的坐在这些人面前,这个密室装修的风格很简单粗暴,墙壁是银子铸成的,桌椅都是黄金的。就是这样,这就足够了。破败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夫子庙里面,竟然有这样一处奢华之地。
独孤文秀的椅子是单独放在那些人对面的,那些人在他面前一字排开的坐着,看起来就好像三堂会审的老爷们,而独孤文秀就是那个被审问的犯人。他很清楚,自己坐在这也只不过是勉强走了进来,还没有真真正正的了解这里。
面前坐着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独孤大人。”
之前亲切的和独孤文秀打招呼的那个中年男人,在坐下来之后脸色就变得有些发寒。这个人说他自己也姓独孤,但是独孤文秀却怎么也没有从脑子里搜索出来,近二百年长安城里有姓独孤的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可是,能坐在这里的,怎么可能简单。
“说起来,也许你我之间还有些关系。”
中年男人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似笑非笑的对独孤文秀说道:“也许你在好奇,长安城里有权有势的,可没有一家是姓独孤的。我叫独孤炳文,往前算二百多年也确实找不出独孤家族的身影……据我所知你家是江南常乐郡的,三百六十年前,独孤家族的一支旁系从北方迁徙到了江南,就定居在常乐郡。所以我才说,你跟我之间还是有些关系的。”
听到这番话,独孤文秀的脸色立刻变了变。
“郑国后族?”
他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正是。”
独孤炳文自豪的笑了笑:“所有人都以为咱们独孤家族早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其实那只是家族处于保护自己的缘故故意做出来的样子罢了。我现在给你透个底……曾经在杨易手下红的发紫的裴衍你知道吗?他们裴家祖上是咱们独孤家族的奴才罢了。郑国灭亡之前,家族的长辈就知道天下要变,为了保护家族的利益开始逐步退出朝堂……那个时候,家族故意做出来一些小小的牺牲,比如最后一个姓独孤的皇后是被打入冷宫的,只有这样,人们才会相信独孤家族要完蛋了。”
他缓缓道:“但是独孤家族几百年积累下的东西,说完就能完?只不过是先辈主动退到了暗处罢了,这种事,没几个人能到这个层次知道。裴衍的先人之中有一个是咱们独孤家族的管家,独孤家族退出朝堂之后,开始全力栽培裴家,让裴家的人逐渐进入朝堂,以至于二百多年后,裴家已经是长安城能排进前十的大家族。”
“但是,奴才还是还是奴才。”
独孤炳文道:“现在,我跟你说了一些秘密,那么我也想知道一些关于你的秘密。按照道理,你是没有理由背叛方解的。毕竟你当初的身份之寒酸比起普通百姓也好不了什么,是方解把你从一介书生提拔成了掌权朝堂的大人物,你的理由是什么呢?”
他跷起腿,静静的等待着独孤文秀的答案。
“因为保命。”
独孤文秀深深吸了口气,语气平静地说道:“大郑立国的时候,跟随郑国皇帝最早的那一批人,没有几个善终的。大隋立国的时候,也是如此。我现在位高权重,那是因为方解需要我位高权重。一旦方解回来之后登基称帝,他就要把我手里的权利收回去……而收回去,他就要提防我的不满,总是提防着是件很辛苦熬人的事,不如杀了爽利。”
独孤炳文哈哈大笑:“你倒是看得透彻。”
他转头看向其他几个人:“这个独孤家的后生,还算老实。”
坐在他身边的老者微微皱眉,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你说的都没错,这就是你早就注定了的下场。只要你还跟着方解,早晚结局都一样。但是我不信你……我总觉得你还有什么秘密没有说出来。能进这个门不代表可以融入这里,你距离成为自己人还远得很。”
“白老。”
独孤炳文有些不满道:“这个人是我亲自负责审查的,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的查过,白老的意思是,难道我也值得怀疑?”
被称为白老的老者不冷不热的回答道:“你们独孤家现在是后继无人,所以你急着选一些年轻人进来我不反对。可是,你还是太草率了些。”
“我敬你一声白老,只是因为你年纪大。”
独孤炳文冷笑:“你这话的意思,是说我们独孤家现在可欺?”
老者脸色一变,显然也颇忌惮这个独孤炳文,摇了摇头道:“我的意思只是……小心方能驶得万年船。”
独孤炳文道:“这个人,我来看管着。他如果真的不能信,自然是由我独孤家族的人出面除掉。”
“那就好。”
老者道:“别忘了,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时候。”
“白老太小心了。”
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站起来笑了笑道:“那个方解不过是个没根基的,他现在看起来兵强马壮,是因为他够慷慨,知道拉拢人心。但是一旦他出现什么问题,这聚集在他身边的人立刻就散了。莫以为他现在自己的修为不错就没人能动他……他见识到的那层水,还是太浅了啊。”
这个男人对独孤文秀笑了笑:“你能想到之前那一层,说明你是个聪明人。在座的这些人背后有多大的势力,你可能还不清楚。我来给你稍稍介绍一下……独孤兄的话刚才你听到了。裴家是独孤家捧起来的傀儡而已,这件事张扬出去就是一场飓风。但是,这里的人介绍完你就会明白,这根本不是一场飓风,而是一场天灾。”
他指了指自己:“我叫叶满纹,叶家也有个傀儡家族,姓虞。”
他指了指老者:“白老的家族,大周国的时候四百年出了七个宰相十三个大将军,后来因为周国被灭而销声匿迹,其实……一直都在。现在白老手里的傀儡家族,是刘家。刘家是很懂得放低身段的一个家族,只有一个人现在还勉强上的了台面,就是黑旗军里的刘恩静。”
独孤文秀的心猛地一震!
叶满纹重新坐下来,笑道:“现在你知道了,所谓杨家的天下,其实一直就是我们的天下。当初那个桑乱弄出来一个通古书院……呵呵……是我们觉得有点意思,且能控制更多的局面,所以才派了些不入流的小人物过去,谁想到通古书院居然做的不错。”
第1200章 好玩吗
独孤文秀出身虽然贫寒,但他博闻多记。
既然叶满纹开了个头,他就已经能猜到很多事了。
独孤炳文说到了大郑后族,独孤文秀立刻就能推理出来很多事。当初大郑国的时候,几百年的皇朝,独孤家族几乎垄断了皇后的人选。由此可见,独孤家族在大郑国的势力有多庞大。
独孤文秀忍不住的去推测,甚至大郑的皇族都只不过是这些大家族捧起来的代言人罢了。
郑国最败落的时候,独孤家族大权独揽,在朝中横行无忌,稍有不从者立刻就被除掉。而那个时候郑国皇帝已经只不过是个摆设,文官武将,多出独孤家,皇帝的命令根本就没有人真的在意。
到后来,郑国已经到了不得不亡的时候。
有些时候,百姓们看不到皇朝更替背后的事。
独孤文秀想到这里的时候,后背上已经冒出来一层冷汗。
皇朝更替,会不会是这些大家族背后的把戏?比如大郑,推翻大周之后百姓们都以为要过上好日子了,但是究其根本背后的家族还是那一批人。他们只不过觉得大周已经糜烂到了一定地步,对百姓的统治也无法延续,所以他们干脆换一个皇帝,建立一个新的国家,这样百姓们就又看到了希望。
然后大郑立国,这些人继续肆无忌惮的获取利益。等到百姓们再次忍无可忍的时候,他们再毁掉郑国,然后大隋出现了。一想到这些,独孤文秀心里就一阵阵的发寒。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所谓的历史大事,所谓的皇朝更替,也不过是这些人的在玩一个永远不会厌烦的游戏。
但是,大隋显然是一个异类。
杨家人从一开始就想摆脱这种宿命,所以他们一直在挣扎。从杨坚求得万星辰的帮助就能看出来,杨家人不甘心成为傀儡。表面上看起来杨家人是通古书院捧起来的,谁又能想到通古书院中也有这些人的影子?
“你可能从来没有听过这样一个名字。”
或许是因为他是独孤家族的人,虽然血缘关系上已经很稀薄,但是独孤炳文对独孤文秀还是表现出了些许亲切,他微笑着说道:“控天会。”
他翘起二郎腿,品着茶:“从很早很早之前,我们这些家族的先辈就已经明白如何掌握这个世界的道理,我们从不会真真正正的出现在世人面前,但是天下却在我们的控制之中……当然,咱们独孤家族算是控天会中资格比较浅的。”
“知道为什么独孤家族在大郑国的时候那么跋扈吗?其实不是因为咱们家族的先辈肤浅,而是在努力扩大自己的实力,只有这样才能加入控天会。没有一定的实力,根本进不去了这个门。”
他语气越发的平缓下来,显然极自信:“你不一样,你进来不代表一个家族,你代表的是一个态度。当你愿意为家族做事,我们就会把你捧起来。你不是有一个报复么?你想做宰相,你想成为青史留名的人,这都简单至极……除掉方解之后,黑旗军必然散乱,我就不信黑旗军没有派系,有派系就有纷争。”
“但是说到底,黑旗军中的这些人都是土包子。”
独孤炳文道:“黑旗军的将领,都是从很低的位置起来的,大部分人都没有什么深厚的背景没有什么好的出身。说的浅白一些,就是他们没眼界。方解死之后,我们自然不能再从外边选一个人做皇帝,肯定是从黑旗军中来选择……到了这个时候,再重新选择一个人捧起来有些晚了,也有些困难,毕竟黑旗军就算内斗再厉害,对付别人的时候也是一条心的。”
“我们打算从黑旗军中选一个人做皇帝,这个人没什么见识,在看到控天会的实力之后会有畏惧感,会服从。”
“当然……”
独孤炳文指了指独孤文秀:“这个人选,不会是你。”
叶满纹笑道:“黑旗军看起来是一个没缝的蛋,但那只是方解的错觉罢了。他一直重用的都是大隋之前权力中心之外的人,更有很多寒门出身的人。他以为这样?就能将我们排除在外?”
“太幼稚了!”
那个被称为白老的人冷笑:“方解虽然足够聪明,他已经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所以才会一直用你们这样出身贫寒的人。即便不得不用出身世家的人,也选择那些败落世家的人……他以为这样就能防住?呵呵……只要我们愿意,往黑旗军里面塞进去几个自己人,很简单。”
“比如,刘恩静。”
他说:“看起来,刘恩静是方解自己找去的吧?是他派人把刘恩静和许孝恭两个人救出来,带进了黑旗军。所以没有任何可以怀疑的地方,而且刘恩静到现在为止也没有暴露,是因为我们什么都不让他去做,专心致志的为方解做事就够了。”
“你们选择的是刘恩静?”
独孤文秀问道。
“不不不。”
独孤炳文笑道:“刘恩静太老了,也上不了台面。而且刘恩静在黑旗军中的地位太低了些,不是方解的直系。你们这些从一开始跟着方解打天下的人,才是选择。只有从你们这些方解的直系中选择一个人,才不会被排斥。如果选了刘恩静,就算方解死了,黑旗军的其他人也不会服气的。”
“那是谁?”
独孤文秀问。
“崔中振。”
叶满纹给出了答案:“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接纳你的缘故。”
独孤文秀心里的震撼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根本就没有想到这其中竟然牵扯着崔中振!
“很惊讶?”
独孤炳文大笑起来:“我就喜欢看到你这样吃惊的样子,只有这样,你才会相信我们的力量有多强大,只有这样,你才明白方解根本就挣脱不出自己的宿命。”
……
独孤炳文拍了拍手,随即有个仆从把一扇小门打开。
然后独孤文秀看到了崔中振。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会在这样的地方见到这个人。
“独孤大人,你好。”
崔中振很客气的打了招呼,然后规规矩矩的站在一个之前一直没有说话的老者身边。看他的神情,对这个老者有着一种很真实的畏惧。独孤文秀没有见过这个老者,但他却依稀觉得有些面熟。
“你刚才知道了……”
叶满纹道:“你们独孤家族培养的傀儡家族是裴家,白老家族培养的傀儡是刘家,我叶家培养的是虞家……”
他看向那个老者,同样有些敬畏:“而他不一样,崔伯父没有控制别的家族,也没有培养傀儡。因为他们崔家从来都很低调,一直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崔家不过是个二流家族罢了。陇右崔家,很多人想破头也只能想到崔家在皇宫里有个贵妃,而且不怎么得宠……就算是方解也想不到,他曾经在陇右见过的这位,会有这如此神秘的身份。”
崔右
崔中振的父亲
那个在地方上也没有什么实权,身上不过背着一个县侯爵位的小人物。
“当初我们也不信,方解会有这样的成就。”
叶满纹笑着说道:“但是崔伯父却觉得,方解会是一个变故。虽然那个时候方解不过是个蚂蚁一样的小人物,但是崔伯父还是在他身边安插了一个人……也就是崔中振。”
崔右冷冷地说道:“那是因为他是个废物,所以只能派在那个时候的小人物身边。我本意是想让他来长安历练,毕竟早晚崔家的产业还要交给他。他性子懦弱,不历练不成材,还好,总算没有让我失望。”
崔中振连忙垂首:“是父亲教导有方。”
“不要说言不由衷的话。”
崔右脸色自始至终的平静,甚至有些冷:“你自幼就对我有恨意,只不过现在成熟了,知道那恨意有多可笑幼稚。至于教导,我没有教导你什么。这些年你跟着方解,其实是从方解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
崔中振尴尬的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独孤炳文似乎没什么兴趣理会那两父子之间的事,但是毕竟崔家这次是最合适的人选,所以对崔右比以往客气了不少。崔家虽然没有控制什么傀儡,但是因为几百年前就积累下的巨富,暗地里操控着很多行业。如果说表面上最强大的商行自然是货通天下行,那么实则很多和货通天下行做生意的人,都是崔家的。
崔家走的是一条和其他家族不一样的路,其他家族选择的是控制一个家族进入朝堂,成为权力中心的人。而崔家选择的是控制底层,各行各业他们都插手。
“算是巧合吧。”
独孤炳文道:“我们本来是不能让会里的人出面的,但是现在崔中振是最合适的人选,所以规矩也就不得不打破。崔中振独领一军,且戍卫长安,方解对他又信任不疑,这简直完美。你也知道,方解甚至怀疑你……”
他指着独孤文秀说道:“所以,他才会让你远离兵权,而让崔中振来领兵,他的本意就是让崔中振监视你,一旦你露出什么迹象,崔中振就会带兵剿灭……不得不说,方解是个足够小心的人了,但他还太嫩了啊。”
独孤文秀的心在狂跳,几乎从嗓子里跳出来。
“我明白了。”
独孤文秀终于全都明白了。
“你们选择我,正是因为现在长安城明面上的人,包括黑旗军内部的人,都知道我和崔中振不是一条路上的,都知道我和他之间有着很深的矛盾。所以我很合适,表面上的敌人其实是自己人,对于以后崔中振登基称帝有着巨大的帮助,对不对?”
独孤文秀道:“黑旗军内部的人,都知道我和崔中振有隔阂。他们死也不会想到,我会帮助崔中振登基。”
“没错!”
叶满纹打了个响指,很欣赏独孤文秀的聪明:“看来选你没错,你要做的就是成为崔中振的帮手。这样一来,不管方解怎么安排,其实咱们都看得清清楚楚。等到方解死了之后,会有人反对崔中振登基,而你和崔中振是对头,这些人会簇拥到你身边,以你为首。可你……哈哈哈哈。”
叶满纹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也是我们的人,好玩吗?”
第1201章 揣摩
独孤文秀进入黑旗军之后经历过很多惊心动魄的事,比如当初方解把分田入户的事交给他的时候,他所面对的困难不仅仅是来自大户的抵触,甚至还有生命危险。进长安城之后又在各种势力之间游走,足以说明他的心理素质很强。
可是现在,他无法平静。
心里的浪潮,已经快要击垮他最后一点理智。
他没有想到,他一直认为和自己是对头的崔中振,居然也是控天会的人。而且看起来,很早很早之前崔家就是控天会的一员。独孤文秀很清楚一件事,方解离开长安城的时候做的安排,其实是针对自己的。
方解强调他署理朝政,但是不能触碰兵权。崔中振,就是方解给在长安城制约他的人。现在他走到了这里,却发现崔中振早就在这里等他了。
可笑吗?
崔右站起来,走到独孤文秀身前站住,他低着头看着独孤文秀,那双看起来有些浑浊的眼睛,似乎能看独孤文秀的内心。
“其实我信不过你。”
崔右道:“但是既然你们独孤家族的人说你信得过,我就给你这个机会。当初在陇右遇到方解的时候,我其实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他会有今天的成就地位。就如同那个时候,我绝不会认为自己的儿子有一天可以成为皇帝。”
他的语速很慢,但是每一个字都很沉重:“你现在看到的,才是长安城里最深的一摊水。你知道大湖的水吗?”
不等独孤文秀回答,崔右继续说道:“当外面狂风暴雨的时候,湖水也会跟着翻腾起来。可那只不过是表象,只是大湖表面上的一层水翻腾起来。深处的水,依然安静,依然保持着自己的稳定。不管外面多乱风浪多大,始终我们都不会被影响到……因为这风浪,十之八九是我们授意翻腾起来的。”
“用你最大的力量去幻想我们的实力,这样你才能看到冰山一角。你所认为的权利在我们眼中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从我们的祖辈起控制这个天下已经不是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甚至不是一两百年。”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拍了拍独孤文秀的肩膀:“既然独孤家族选了你,那么你就继续做下去吧。也没有什么具体的事交给你做,只是让你继续做你之前做的事。让所有人都以为,你和我儿子是对立面的人。这样,当黑旗军分裂的时候,我们的力量却始终没有分裂。”
“哦……”
独孤文秀还在震撼之中,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崔右对他这样的反应倒是满意起来,笑了笑,不再一副冷冰冰的面容:“你的家庭出身我们都了解得很清楚,方解能给你的你自己也很清楚,他不是不信任你,而是到了他登基称帝的时候必须除掉你。因为他给了你过重的权势,让你在朝廷里一人独大。”
“现在他让你有这样的地位,是因为他需要有一个一人独大的人来控制朝廷。给你足够的权势地位,让你有足够的控制力,只有这样,才能勉强维持住朝廷的安稳。但是,不需要多久,朝廷里的人对你就会有太多的不满。你只不过是个新人,是一条才刚刚游进池子里的鱼,原来池子里的鱼因为你看起来比较强壮而避开你,但是当池塘的主人回来的时候,他们会爆发出来。”
“方解也同样需要这样的爆发,让积怨都爆发出来。然后他就有了拿下你的理由,这样一来,既剪除了你才培养起来的力量,又安抚了其他人……不得不说,方解虽然年轻虽然出身不好,但是他已经把权利两个字看的很透彻,玩弄权利的手段也已经很熟练。”
“所以,你注定了十个牺牲品。这一点,你自己也看的很清楚。而你要想完成你一直以来的梦想,成为一朝宰相,让你的母亲能够扬眉吐气的回到家乡,让那些曾经欺辱你们母子的人都惧怕……只能靠我们。因为方解不会给你长久,我们才行。”
独孤文秀还是有些发呆,似乎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叶满纹笑了笑道:“给他一点时间来适应吧,他现在看到的东西远远的超出了他曾经的认知。不要寄希望于他立刻就能做出选择,当初咱们年轻的时候比他也不强。”
独孤炳文点了点头,对独孤文秀说道:“你且先回去吧,这几日我们不会再联系你。你安安心心处理你的朝事,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在你配合崔中振的同时,他也会尽力的配合你。你们两个继续演戏,不用故意去做什么姿态,以前那样就很好。”
白老点了点头:“所有的事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你不用担心自己做不好。说一句你可能不太喜欢的话……你是一颗棋子,而我们是捏着棋子的手,怎么走棋子不会自己动,是需要手来移动的。你回去之后,只管等着我们的下一步指示就行了。”
“好……”
独孤文秀有些机械地站起来,机械的施礼,然后转身往外走。
“你们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叶满纹坐下来,跷起腿问道。
“无所谓的一个小人物罢了。”
独孤文秀一改之前的态度,似乎根本就不在意独孤文秀这个人:“他只不过是卡在一个关键位置上的人而已,这个人甚至不是我们来选择的,而是方解已经摆在哪儿的。所以,他不重要。”
“嗯。”
崔右点头:“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助力,有他在,接下来的事好办了不少。没有这个人,事情也不会办不好。”
“就这样吧。”
他看向崔中振:“你也该回去了。记住,现在方解对你依然信任,比信任独孤文秀还要信任你。因为他始终让你手里握着兵权,而且把戍卫长安的事交给了你。在方解回来的时候,你依然要表现出对他的尊敬。我们现在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着方解这个免费的劳力替我们把东疆收回来。”
“遵命。”
崔中振垂首:“孩儿记住了。”
……
方解看着手里的书信,有些意外。
这是莱曼写给他的第二封信,从信上的语气来看,比第一封信要诚挚的多。虽然还多是废话,但废话后面似乎藏着什么需要揣摩的含义。
因为奥普鲁人和汉人在行文风格上的不同,所以有些语句显得不是很通顺,不过意思倒是表达的差不多,由此可见这个莱曼确实是个对自己要求极高的人。
莱曼这封信的大概意思是:
“我和你,地位相同。”
这是第一句话,显示出了莱曼对方解的尊敬。
“我在我生活的大陆上建造了一个庞大的帝国,征服了无数国家。这样的事,让所有的子民都诚服的拜倒在我脚下。而你,把一个混乱不堪的帝国拯救过来,恢复了这片大地的安宁。你给了百姓们希望,所以他们也一样尊敬你。”
“你和我之间,如果可能的话,更应该是朋友。我想,我们也有着很多的相似之处。我一直认为,所有的成功者都有相似之处。而你我之间应该比别的成功者更相似,虽然这只是我的感觉。”
“现在我甚至有些后悔,如果当初没有进攻你的国家,而只是开通贸易往来的话,那么我们从彼此身上得到的都会很多。而这样一来,你我成为朋友也就不是什么幻想。但是你应该很清楚,一个人的征服欲有多强烈。”
“当我遇到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我感到很高兴。我灭国无数,从没有遇到一个你这样睿智的人。我认为我是为了战争而生的,而你也一样。这封信我只是想表达对你的尊敬,尊敬自己的对手是一个成功者应该具备的素质。”
“你很不错。”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封你为中原皇帝,这仅仅是一种形式。你可以完全自主的掌控这个国家,甚至不需要向奥普鲁帝国缴纳赋税。每年,你可以派使者到奥普鲁帝国的都城见我,我会给与使者隆重的礼遇。”
看到这里,方解心里忍不住有些想笑。
这封信看到目前为止,有两个意思。一个是很清楚的表象,一个是藏在里面的含义。但是这两个含义都不是莱曼的真实想法,最真实的想法隐藏在更深处。
第一个含义的意思是,我可以让你成为奥普鲁帝国的一个属国皇帝,拥有完全的自主权,只需要表面上承认奥普鲁帝国是宗主国就好。
第二个含义需要方解理解,也是莱曼希望方解理解的。这个含义就是,我没时间和你周旋太久,我想回国去了。
而莱曼最真实的想法。
是想让方解轻敌。
“莱曼是个聪明到了极点的人。”
方解把信递给已经到了凤凰台的散金候。
“他知道,人更愿意相信的不是第一判断,也不是推测出来的第二判断。而是自己潜意识里觉得正确的事,这是人性。莱曼对人性的理解,很深刻。他知道很多人做事表面上看起来很成熟,但其实还是按照自己潜意识的决定去行事。这种潜意识,一直在左右着大部分人。比如,你去赌场,你通过观察发现了一些规律。这些规律,其实是假的,只是庄家想让你看到的,这就是表象。然后你分析之后发现,所谓的规律根本不存在,都在庄家的控制之中,如果你下注就一定会输。”
“这是第二种,分析出来的结果。但是赌徒不会按照第一种想法做,也不会按照第二种想法做。第一种想法是按照规律押宝,第二种想法是退走不赌了。赌徒们在潜意识里会觉得,自己能赢……然后他们还是会下注。”
吴一道不懂潜意识是什么意思,但他仔仔细细想过之后赞同方解的判断。
“那么莱曼的目的是什么?引诱你尽快决战?”
吴一道问。
方解皱了皱眉:“或许……不是,他需要时间准备什么。”
吴一道愣了一下,然后忽然反应过来:“他是让你以为他着急了,然后你就会进攻。这才是他想让你理解的,然后你就会不进攻拖着他……而他想要的,正是你拖着他?”
第1202章 必须拿下
接下来的几天,莱曼发现可能方解真的上当了。
已经前后有近半个月的时间,黑旗军一点举动都没有。莱曼确实希望缓一缓,因为最近有些事需要他处理,他知道这样的战争自己不能有一点分神,如果分神就会被方解有机可乘。他是真的很看重方解,知道方解的头脑有多可怕。
在他看来,方解头脑的可怕甚至远远超过传闻中方解修为的可怕。
毕竟,后者的可怕莱曼现在觉得自己有能力应对。而前者的可怕,防不胜防。
“报!”
一个身穿亲兵服装的奥普鲁人从外面飞快的跑进来,脸色很急迫。
“什么事?”
莱曼将一封写给帝国某位将军的信封好,递给身边的侍从告诉他立刻派人送回本土。本土的失态已经有些失控,他需要终于他的将领现在展现出强硬的一面了。
“好像,对面的汉人出了什么问题。”
这个士兵用很难理解的语气说道:“斥候刚刚回来,根据他们的观察好像黑旗军大营里有了很大的变化。从前几天夜里,凤凰台外面的黑旗军大营就有些变化。人马的调动比以往频繁了些,但是没有任何出营作战的迹象。昨天夜里斥候冒险又靠近了一些,发现黑旗军大营的防御兵力明显稀薄起来!”
听到这番话,莱曼的脸色猛地一变。
“我亲自去看。”
他大步走出帐篷,骑上战马带着一队精锐亲卫直奔最前面。出了奥普鲁人的大营,莱曼一直到了距离黑旗军营地不到三百米的距离才停下,这个距离已经相当的危险,处于黑旗军火炮的射程之内。
但是显然,莱曼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上面。
他举起千里眼往对面观察,片刻之后眼神就变了。
黑旗军的大营外面木墙上,看起来防御的兵力似乎不少。但是观察之后莱曼就能确定,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二的守军士兵是假的!因为那些士兵站的太稳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按照道理,就算是最合格的战士,肃立的时候也不是纹丝不动的,而是会有轻微的摇晃。但莱曼现在看到的是,木墙上大部分守军,都是一动不动的。
所以莱曼可以肯定,那些士兵都是假的。
他听到黑旗军营地里吹响了号角,然后就看到一队骑兵从营地里集合朝着辕门这边过来,看起来那支队伍的人数应该在五六百人左右,显然是他们的出现已经引起了黑旗军的警觉。可正是这种警觉,让莱曼觉得更加的不对劲了。
“先回去。”
他毕竟带着的侍卫不多,所以转身往大营方向撤回。
那支黑旗军骑兵本来已经出了大门,见莱曼他们退走之后也没有追击,虚张声势的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之后,也返回里面去了。
“雷灵顿。”
回到大营之后,莱曼立刻做出了决定。
“带着你的兵团,立刻进攻。不是试探,而是全力进攻。”
他麾下重将之一的雷灵顿立刻答应了一声。
雷灵顿,率领的是莱曼的直系军队。这支军队在近五年的征战中立下过赫赫战功,到目前为止这支军队在直面相对的战场上,还从来没有打输过。
“可是,陛下……不等曼威尔的骑兵军团了吗?”
雷灵顿问。
“不。”
莱曼摇了摇头:“本来我是想迅速的调曼威尔的骑兵军团过来,但是现在情况似乎有变化。我给方解写信,目的是拖延一段时间。征服爱琴帝国的时候,最难对付的就是雅克族,因为雅克族有着很强大的骑兵。这也是为什么,到后来我一直没有对雅克族动兵的缘故,我只是接纳了他们,给他们丰厚的利益让他们背叛了爱琴帝国。”
“我本来打算着,等到雅克族的族人对帝国已经熟悉,在给他们的利益足够多之后变得忠诚才用那支骑兵军团。因为之前的情报显示,中原汉人没有成规模的骑兵军队。然而黑旗军却拥有战力不俗的骑兵,这次是促使我决定缓一缓然后调来曼威尔骑兵军团的理由。”
“但是现在,似乎没有时间等曼威尔来了。”
莱曼道:“你立刻进攻,不许有丝毫的保留。”
雷灵顿大声答应,转身离开了大帐。
“普尔莱恩。”
莱曼继续下令道:“让你的军团分成两队,在雷灵顿的军队进攻的时候保护他的侧翼。严防这是黑旗军的一个圈套,也许这只是方解故意设的圈套呢……他就是想引我进攻,然后用他那支速度极快的轻骑兵冲击我的侧翼。”
“臣遵命!”
普尔莱恩领命,快速的离开。
“下令全军戒备,让斥候搜索的范围加大二十里,一旦答应周围发现黑旗军的踪迹立刻示警!”
莱曼即便有些心急,但还是把能想到的布置全都安排好。
“我只需着自己需要拖延时间,却忘了方解可能也在面对和我一样的问题。”
莱曼脸色肃然地说道:“他可能……后方也出现什么问题了。”
……
雷灵顿的进攻从一开始就没有留余地,这支军队是莱曼手里王牌之一。非但士兵的战斗素质远强于修伦斯的黑牵牛花,而且在武器配置上也比黑牵牛花要强大的多。这支军队的火炮数量,极为惊人。
至少一百门火炮在同一时间开始发威,炮弹在黑旗军大营的木墙上不断的爆开,碎木纷飞。
其实当这一幕出现的时候,在远处观察着的莱曼心里就很清楚了。如果黑旗军的主力还在的话,是绝对不可能任由自己的火炮对大营进行攻击的。就好像不久之前的第一战一样,为了防止攻城兽的靠近黑旗军尽全力的反击。那是因为黑旗军很清楚,一旦奥普鲁人在火器优势上形成压制,黑旗军的仗很难打。
如果黑旗军主力还在的话,必然出动,反冲锋。
其实黑旗军的反击也是一种逼不得已的行动,只有不断的反冲锋,才能阻止奥普鲁人的优势。
看起来坚固的木城在火炮的攻击下逐渐崩塌,而木墙上站着的守军石壁纷纷跌落下来,摔成了几段。这也印证了莱曼之前的推测,那些士兵大部分都是假的。
差不多半个时辰,雷灵顿将自己队伍里所有火炮都打的炮膛发热不能再射击才停下里。
黑压压的奥普鲁士兵开始朝着黑旗军大营的方向攻过去,可是就连之前那支几百人的骑兵队伍都不见了。倾泻了那么多炮弹之后才发现,外营里根本就没有守军了。可能在莱曼观察之后往回退的那一刻,营里仅剩的为数不多的士兵也撤走了。
“陛下!”
传令兵飞快的跑来,单膝跪倒:“黑旗军外营空无一人!”
莱曼的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他忽然觉得自己被戏耍了。他以为那一封信可以给方解错觉,谁想到方解居然给了他一个错觉。虽然不清楚黑旗军为什么突然之间撤走,但可以肯定是,他们撤走的平平安安。
这样的对峙,其实面对的局面就是谁先转身逃,谁就会挨打。
雷灵顿的军队快速的攻入了黑旗军外营,然后发现大营里空无一人。
炮火过后,地上洒了一层冒出丝丝缕缕烟气的新土。穿着皮靴的奥普鲁帝国士兵们踩着这些新土进入了黑旗军外营,曾经在这里抵抗了他们这么多天的敌人,已经消失不见。大营里除了被炮火轰炸的地方显得很狼狈之外,其他地方都很规整,由此可见黑旗军撤走的并不仓促,显然是早早就在准备了。
可以推测,黑旗军一定是在晚上,让外营的兵马在几天的时间内缓缓的撤进凤凰台,然后再由凤凰台出城。这样一来,只要外营还保持着灯火通明,奥普鲁人只要不靠的特别近根本就无法发现什么。
“粮草一粒都没有剩下。”
雷灵顿看到莱曼已经进了大营,快步上去说道:“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带走了,就好像人马是一夜之间凭空蒸发了一样。除了帐篷之外,可以带走的一样没剩下。臣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些锅灶,应该是留守的人吃饭的时候留下的,只有这些人撤走的比较仓促,所以锅灶还在。从数量上来看,留守外营的人马不足一千五百人。”
莱曼的脸色阴晴不定,他实在想不明白黑旗军为什么要突然撤走。虽然他之前想到了可能方解背后也出了什么乱子,但是这样丢下东疆,怎么分析都不似方解的性格。
“继续往前,试探着进攻一下凤凰台。”
莱曼下令。
雷灵顿随即分派人马进攻,很快,炮声再次响起来。
“报!”
传令兵从远处飞奔而来:“凤凰台守军还在,抵抗极为蒙烈。而且他们将火炮运上了城墙,还装置有大量的弩车,前面进攻的队伍受阻!”
“凤凰台的守军还在?”
莱曼皱眉,陷入沉思。
“加派兵力进攻!”
他忽然吩咐了一声:“雷灵顿,你亲自带兵去攻打。”
雷灵顿应了一声,亲自带着人上去。
半个时辰之后,雷灵顿脸色有些铁青的回来,说凤凰台守军兵力不少,抵抗极为强烈。而且方解似乎把火器营的所有装备都留下了,一时之间难以攻上去。黑旗军的火炮因为装置在城墙上,射程稍稍加大了一些,却刚好可以炮轰雷灵顿的火炮阵地,以至于没有炮火支援下,奥普鲁军队很难靠近。
“方解确实遇到什么麻烦了,所以他才会借着我写信的机会撤走。他将所有火器留在凤凰台,还留下重兵把守,是怕我追上去。”
莱曼喃喃了几句,然后吩咐道:“不分昼夜的进攻,你和普尔莱恩的军队交替进攻,不要计算代价,必须把凤凰台攻破!”
第1203章 未了的心愿
六天
整整六天
不管奥普鲁人的攻势有多猛烈残酷,坚守在凤凰台的黑旗军士兵寸步不退。深知事情有变的莱曼下令手下大将雷灵顿猛攻,可是凤凰台的城墙都被炮火削掉了一层,却依然没能攻上城墙。
不但如此,似乎黑旗军还堵住了凤凰台的城门。
这是一种决死的态度。
莱曼站在高台上,举着千里眼看着城墙上的守军。从今天早晨开始城墙上的炮火就没有还击,显然黑旗军的炮弹已经用光了。弩车也已经基本上被奥普鲁人的炮火摧毁,所有的重型武器已经无法使用。
而且莱曼看得出来,城墙上的守军没有多少预备队。
可见方解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极困难的事,不然不可能撤走的如此决绝。而那些留守的士兵们一定是接到了死命令,必须坚守,不能让奥普鲁人过来追击。到了这一刻,其实再攻打凤凰台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黑旗军已经撤走了超过六天,即便此时攻破了凤凰台再想追上也已经几乎不可能。
所以,莱曼对城墙上的守军充满了敬意。
主力队伍已经撤走,失去了支援补给,这些士兵坚守着这一座孤城,却让敌人都心存敬意。这便是军人,这便是真真正正的军人。
“陛下。”
亲随奥古斯塔这个铁塔一般的壮汉看着城墙上的惨烈也不由得动容:“这是臣随陛下出征以来,见过的最残酷的一场战争。即便是攻打爱琴帝国都城的时候,也没有这样苦难过。面对着几十倍的敌人,黑旗军确实表现的更让人尊敬。”
“是啊……”
莱曼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有些失神。
“我在攻破爱琴帝国都城的时候曾经说过,只要自己够强大,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征服不了的民族和国家。但是我现在忽然明白过来,就算这一仗咱们打赢了,拿下了凤凰台甚至拿下整个东疆,进而拿下整个中原,只怕我们也难以征服这个民族。即便有一天这里成为帝国新的疆土,这里的人也不会停止反抗。”
他放下千里眼,不知道该做什么。
这是他领兵以来,第一次在面对敌人的时候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如果继续攻打,看样子日落之前就能攻破凤凰台了。毕竟城里的守军已经到了绝境,他们的火器已经没有了弹药。看起来,弓箭也已经快要用光了。从现在城墙上守军的数量来推测,他们也已经没有多少人马了。
可是,攻破这样的一座城池,还有意义吗?
就算奥普鲁人最终占领了这里,可是骄傲的是奥普鲁人吗?
“让队伍撤下来吧。”
莱曼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语气很轻的吩咐道:“派个人去城下,告诉守军,我给他们一个时辰的时间离开,带着军人骄傲的离开。他们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使命,还活着的人有资格高昂着头回家去了。”
“可是……”
奥古斯塔有些担忧地说道:“如果就这样放他们走,对咱们的士气打击很大。”
“没什么意义了。”
莱曼道:“就算打下来这里,也不是一件值得欢欣鼓舞的事。这里的一切都快要和我没有关系了,我之所以要下令必须拿下凤凰台,其意义在于我回国处理了国内的事之后,新的起点将从凤凰台开始。这里将成为下一次进攻的大本营,拿下此处我会留下普尔莱恩驻守。只要凤凰台占领下来,下一次进攻的时候就能迅速的控制整个东疆。”
“懂了。”
奥古斯塔点了点头。
莱曼在知道方解已经撤走的时候,下令猛攻凤凰台。其实是有两个意思。第一,是要试探方解是不是真的撤走了,还是有什么图谋。第二,凤凰台太重要了。修伦斯之所以一直没能将东疆完全打下来,其实并不是因为沐府有很强大的军队,不是那些东疆绿林兵的骚扰。而是因为凤凰台始终如一颗钉子一样钉在奥普鲁人的腰眼上。
虽然修伦斯后来带着人马绕过了凤凰台,但是凤凰台的守军却能肆无忌惮的骚扰奥普鲁人的后方。这颗钉子如果不拔掉,奥普鲁这个巨人就无法发力。腰眼上被钉着一颗钉子,再强大的巨人也无法将全部的力量施展出来。
“一个时辰。”
莱曼缓缓道:“按照他们汉人的计时来算,一个时辰之内如果他们不撤走的话,这也就怪不得我了。我对真正的军人始终充满了敬意,不会因为他们身份低微而忽略。这个民族有其可怕可敬之处,哪怕是敌人哪怕我要征服他们,也一样这样想。”
“是!”
奥古斯塔答应了一声,转身吩咐人去做。
“有些时候我忍不住会想……我什么时候停止脚步?”
莱曼抬起头,看了看天空:“我告诉自己,当你觉得累了的时候,就会停下脚步的。现在……我已经有些疲劳了。拿下中原之后,我就不再扩张领土了。给百姓们十年的时间休养生机,十年之后再来。”
奥古斯塔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出什么。
……
“说了些什么?”
坐在黑暗处的人问。
“外面来了一个洋人,站在城墙外面喊话,说莱曼敬重守城的士兵都是真正的战士,这样的战士有资格高傲的离开。所以莱曼下令攻城的队伍撤走一个时辰,给咱们一个时辰的时间离开。”
黑暗中有一点星火亮了一下,然后是一股烟雾冒出来。浓浓的烟草味中,那个人似乎是点了点头:“告诉士兵们,全都撤走吧。”
问话的人显然愣了一下,立刻急切地说道:“不行,队伍都撤走了,太危险!”
那人从黑暗中走出来,看得出来脸上的表情格外的凝重:“我随时可以走,即便我杀不了莱曼,莱曼想要困住我也几乎不可能。士兵们坚守了六天已经足够了,莱曼看起来是真的上了当。我安排陈定南带着骑兵在五十里外等着,你带着士兵立刻撤离。”
这人,竟然是方解!
门口问话的人是纳兰定东,他单膝跪下来:“主公,我们不能走。”
“不走我就按违抗军令处置了你,这次做出最大牺牲的是守城的将士们。为了完成我的计划,他们已经拼的够狠了。既然莱曼已经上了当,接下来就该我来完结这件事。”
“可是主公……”
纳兰定东劝道:“对于那块陨石的能力,您根本无法确定。万一陨石没有发挥出作用,而您对莱曼又不是十分了解,贸然留下来就是在冒险。黑旗军的将士们心甘情愿为您生为您死,但是就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您冒险!”
“这是最快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方解拍了拍纳兰定东的肩膀:“虽然我对陨石能不能发挥威力不肯定,但是现在最起码机会来了。长安城里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处理,我也急着回去处理。所以你放心好了,我是不会让自己陷入困境的。而且,我身边还有他们。”
方解回头看了看。
项青牛,叶竹寒,石湾等人缓步从黑暗中走出来,站在方解身后。
“可是……”
纳兰定东还想再说什么,被方解打断:“没有可是,你还是我的部下就要听从号令。现在我命令你带着所有将士撤离,去找陈定南汇合。然后就在原地等我,如果天黑之前我们没有赶到……散金候会告诉你们接下来怎么做。”
纳兰定东知道无法劝动方解,只好站起来。
“去吧。”
方解指了指远处:“找大队人马汇合。这不是我一时冲动做出的决定,而是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这场战争必须尽快结束,我信得过你所以有些事也应该告诉你。长安城远没有你想的那么平静,之所以提拔你们几个也是因为黑旗军队伍里也不都是对我忠心耿耿的人。我已经交代过散金候怎么做,接下来我还要靠你们呢。”
纳兰定东咬着牙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现在,这里就剩咱们几个了。”
项青牛手里捏着一个苹果咔哧咔哧的咬着:“谁也不知道接下来咱们要面临什么样的危险,莱曼身边有一支更神秘的队伍可以击杀修行者,而莱曼本身似乎对于修行者没有一点儿惧怕。也就是说咱们面对的东西都是未知的,这一仗到现在位置都按照之前的布置进行着,接下来就到了无法预测的时候了。”
他笑了笑:“那么咱们说说……如果这一战败了,咱们都会战死,那么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人没死,就回去帮忙把死去的人未了之事做了。”
“算我一个吗?”
最后一个走出来的人,是一个很多人都意想不到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盖赦
“算!”
项青牛点了点头:“虽然你之前是阶下囚,但现在是战友。”
盖赦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对方解说道:“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杀了你……不过,我现在对你很尊敬。你能抛开自己的根基带着几乎全部的力量来这里抵抗外族入侵,我佩服你。这本和你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换作是我的话我会先把根基之地维护平稳之后再出兵。你做到的,我做不到。”
“所以,我的心愿也就变了。现在,我只想喝一碗酥油茶,吃一大盘子手抓肉。”
石湾挠了挠头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心愿,刚才想了想我这辈子到现在也没有什么目标。我死之后会怎么样?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因为我连个亲人都没有。刚才我忽然想起来……悍卒还在昏迷着,如果咱们之中有人活下来,那么回去之后请想尽办法医治他。”
方解看向叶竹寒:“你呢?”
叶竹寒沉默了一会儿,脸色平静地说道:“我最喜读书,但是在十万大山的时候冰洞里只有那么一本书可读。若我死了,活着的人记得拉一车书在我坟前烧掉,我会很高兴吧。”
“你呢?”
项青牛问方解。
方解笑:“我没有什么了,如果我死了,没人可以帮我做到什么,这个世界会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你这目标太大,不好实现。”
项青牛说道。
“你呢?”
石湾问项青牛:“你还有什么没做的事,特别想做的?”
项青牛脸一红,犹豫了一会儿后扭捏道:“我还是个处男……”
众人皆一愣。
叶竹寒嘴角抽搐着说道:“这个……真不好帮……”
第1204章 等待那时刻到来
几声剧烈的爆炸声从凤凰台东门的城门洞里传出来,最后的清理工作宣告结束。身上蒙了一层灰的奥普鲁帝国军队士兵从外面往里看,没有人欢呼没有人高兴,他们试探着迈着步子进来,唯恐从某个看不到的地方射过来一支冷箭。
守这座城的士兵给他们每个人都留下了心理阴影,也许即便这些奥普鲁人能活着回到本土,这一战也是他们最深刻的记忆。踩着瓦砾,他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进入城内。其实凤凰台并不大,但是卡在最要紧的地方。这里最多能容下万余人,和西北樊固城的规模相差无几。
城里残垣断壁,可想而知奥普鲁人的炮火有多蒙烈。只是有些打远了的炮弹落进城内,却已经让城内靠近城墙附近的房屋几乎都受到了破坏。
奥普鲁人的皮靴上是一层厚厚的尘土,他们迈着细碎的步子进来,甚至没有人敢大声说话。
似乎这城里藏着什么洪荒猛兽一样,让他们畏惧。
指挥进攻的奥普鲁将军雷灵顿在上百个精锐护卫的簇拥下走进城门,发现城里有许多新坟。他不由得怔了一下,恍然间明白这是最后撤走的那批黑旗军士兵,在临走之前还将自己同袍的尸首掩埋。
莱曼只给了他们一个时辰的时间,但他们没有立刻就走。
雷灵顿愣了好一会儿,然后肃立,朝着那些坟头敬了一个军礼。
“这一战将写进帝国的史书中,不能贬低我们的敌人。”
雷灵顿感慨了一句,然后松了口气。
毕竟还是拿下凤凰台了,这里的位置太重要。就算皇帝陛下即将返回国内,就连东疆境内的所有舰队都已经奉命回到出海口的位置等待着,但是雷灵顿知道,帝国的军队还是回来的。
当奥普鲁的大军再次到来的时候,凤凰台就是吹响进攻号角的地方。
“搜索一下,看看有没有人。”
他摆了摆手吩咐。
每五十个人一个小队的奥普鲁士兵开始在城中搜索,但没有任何发现。然后他们在城里一个偏僻的地方发现了黑旗军的粮仓,看起来里面所剩下的粮食已经很少,即便是按一千人计算,也不够吃上三天的。
显然,这批留守的黑旗军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守护凤凰台的。
雷灵顿在城里四处走了走,又发现了一排房子有些特殊,这里应该是黑旗军曾经屯备武器的地方,里面还有一些羽箭,也已经没有多少了。
“弹尽粮绝。”
雷灵顿叹了口气,心说如果不是莱曼陛下下令准许这些士兵骄傲的离开,那么这些疯虎一样的黑旗军士兵在最后时刻会拼死多少奥普鲁军人?也许此时在每一条小巷子里,厮杀正在继续着。
他见识过那些黑旗军士兵是如何肉搏的,上次别克多带着进攻的时候,被那些武器落后带杀人技巧格外的熟练的黑旗军士兵近战打成了渣。虽然别克多的士兵比起莱曼陛下的直系军队要不如许多,可是那依然是让人过目难忘的场面。
“去报告陛下,城里没有人。”
雷灵顿吩咐完之后,就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休息。
他之前派了斥候往另一面去探查,估摸着是看不到黑旗军大队人马的,已经走了六天,按照步兵的行军速度来计算也已经出去了二三百里。
他坐下来的时候,发现很多士兵在围着一个巨大的东西观察。那是一个造型很奇特的东西,有着很不规整的外形,远远地看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球体,可是这个球表面上有很多扭曲,就好像里面有个什么很凶猛的东西曾经不断的撞击过,但最终没有出来。
雷灵顿的第一印象,这个东西应该是个什么纪念碑。
奥普鲁人有修建纪念碑的习惯,所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他知道凤凰台的历史,知道大隋曾经向东扩张这片土地都是从楚国抢来的,凤凰台是那一战之后才修建的边城。在这样一座有着重要意义的边城中修建一座纪念碑,似乎也合乎常理。
但是,雷灵顿实在搞不懂那个球体象征着什么。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可没有世界其实是个圆的概念。
所以雷灵顿肯定不会往统一全球这个方面去想。
他起身,快步走过去。
这个球体就放在凤凰台城中最大的那片空地上,四周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建筑。雷灵顿看了看球体表面,无法辨认出是什么材料。不是石头,也不是他印象里的任何一种东西。他用手敲了敲,声音很沉闷。
里面好像是中空的。
雷灵顿下意识的想到,难道这是个容器?
他绕着球体走了半圈,然后脸色忽然变了。
他在地上看到了很多痕迹。
“这个东西是最近才运来的。”
雷灵顿忽然反应过来,然后脑子里有什么灵感亮了一下,但是这种感觉很模糊,他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到了什么。可是他心里就是有一种不安,面前这个不知用途不知来历的东西,让他觉得不安。
“快去禀报陛下,请陛下不要进城!”
最终雷灵顿还是做出了选择,他认为有必要调查一下这个东西。在这之前,陛下还是先不要进来的好。
就在他的命令才下达完,城门口大队的身穿铁甲的火枪手涌了进来。那是莱曼皇帝的亲卫,整个奥普鲁帝国最精锐的士兵。那些士兵每一个人都极为强壮,而他们手里的武器和其他士兵也不一样。
这些士兵进来之后就开始布防,然后就看到莱曼负手缓步走了进来。
……
“这是什么?”
莱曼看着面前巨大的球体,这个东西能有两间房子大小。
“不知道……从地上的痕迹来看,这个东西应该是最近才弄来的,而且应该极为沉重……”
雷灵顿指了指地上碎裂的青砖:“用滚木推进来的,砖石都有不少碎裂的。”
“派人去找源头。”
莱曼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同样觉得这东西之所以在这肯定非同寻常。
“这个东西这么沉重,要想运来不容易,沿着道路一直去找。”
雷灵顿吩咐了一声,立刻有人去办。
“若是……若是这个东西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或者用途,会不会和方解突然撤军有关?”
雷灵顿推测道:“方解这次撤兵虽然看起来没有一点慌乱,但确实很难理解。臣实在想不出来是什么事,能让方解带着几乎全部军队离开。现在在东疆能威胁到他的人,只有咱们。沐府不足以让方解如此重视,传闻中马栏山关那一战之后方解是见过了沐广陵的,也就是说两个人达成了什么协议。所以推测,不可能是沐府的缘故。”
莱曼的脸色有些暗,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转身往城外走。
一边走一边吩咐道:“拉几门炮进来,把这个东西给我轰开。”
他走到城门口的时候脚步又顿了一下,然后转身顺着马道上了城墙。他下令几十个铁甲禁卫站在自己面前,然后从人群缝隙里往城里看。他本想离开,但是那种好奇又让他不舍得离开。
在他的认识中,这个东西可能很危险。
但是他所以为的危险,只是类似于火药的东西。
这个距离,已经足够稳妥了。
几门火炮被士兵们推着从城门外面进来,雷灵顿亲自指挥,让最前面的一门炮先装填了炮弹。几分钟之后,火炮吐出一团火焰,一颗炮弹准确的砸在那个球体上,爆裂的声音传出来,烟雾和火焰同时炸起。
硝烟散去
人们顿时惊呆了。
那个球体,居然没有一丝毁坏!
雷灵顿的眼睛都瞪圆了,实在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怎么会这么坚硬。就算是凤凰台的城墙,这样的距离一炮轰上去,最起码也要炸出来一个坑。但是这个东西上面,似乎就只有一片黑印。
雷灵顿快步跑过去看了看,发现那上面连个裂纹都没有。
他转头看向城门上,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打了这么多年的仗,雷灵顿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奇怪的东西奇怪的事。黑旗军莫名其妙的撤走,留在这里一个圆球用炮弹居然都打不坏!
“陛下说继续轰,几门炮一起轰。”
一个铁甲士兵跑下来传令。
雷灵顿此时心里有个感觉,这个东西或许不是什么危害性很大的东西,而是黑旗军发现之后也无法解开谜题,但是撤走的时候因为这东西太大太沉重难以带上,所以才丢下的。
他跑回去,下令炮兵继续轰。
三四门火炮同时发威,一团一团的火球在那个球体上炸开。很快,城里便弥漫起来一阵阵的烟雾,那声音在人耳朵里来回的盘旋,久久挥之不去。一连打了至少二十炮,这种朝着一个地方射击的力度,就算是城墙都已经被削掉一层了。
等到烟雾散去之后,雷灵顿再次跑过去。
发现上面终于有了一条裂缝,似乎有什么奇怪的气味从裂缝里出来,他凑近了闻了闻,味道有些刺鼻,熏的他眼睛都有些别扭。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打了个喷嚏。这种味道以前没有闻到过,说不上特别的不好闻,但是刺激性好像很大。
他摇了摇头,走回去吩咐继续炮轰。
远处
一剑之前奥普鲁军人搜过没有什么发现的屋子里,几个人并排站在窗口往外看。
“真带劲!”
项青牛压低声音:“看到洋人对这玩意这么执着,我怎么这么高兴呢?”
叶竹寒的脸色却有些不好看:“我在想,如果这东西的外壳被轰开之后,那种力量弥漫出来,咱们真的可以自保吗?”
谁都没有把握。
他们只是有个推测,却没有演练过。毕竟陨石封起来之后,不可能再随随便便的打开。而且,看起来想打开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我省力了。”
盖赦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这个东西就算是我劈,估计也得劈一会儿……你们俩当初怎么就想到用两个界来封住它?都不是正常人。”
“什么时候出手?好像出裂纹了。”
石湾贴着窗户缝往外看着说道。
“再等等。”
方解蓄势待发:“估摸着很快就能见到这东西的威力了。”
包括他在内,五个人肩并肩站着,哪里还有什么隔阂?就连盖赦都屏住了呼吸,看着外面正在发生的事。
第1205章 第一步成功
在炮声响起来之前,方解他们绝没有预料到莱曼的好奇心会这么大。方解本来布置的是,等到莱曼来了之后,就由盖赦来将陨石外面的壳劈开。方解知道那壳很坚固,所以在盖赦出手的时候他们几个会为其策应,同时保证莱曼不能逃走。
现在,最起码盖赦不用浪费那么大力气了。
“你好像一点儿多不恨?”
项青牛压低声音问了盖赦一句。
“不恨?”
盖赦笑了笑:“我现在就想把你们几个都弄死,然后回到我的草原上继续纵马驰骋。”
“那你为什么会合作?”
项青牛又问。
“来之前我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你们封住了我的气海丹田,封住了我一百二十八处气穴,我想怎么样也不能。前几天方解突然解开身上的封住的气海气穴,我没有立刻动手是因为七脉里这么久没有内劲,几近干枯,我需要恢复。趁着我恢复的时候,方解说了他的计划。”
盖赦笑道:“虽然我恨方解,但是有机会弄死一个强大帝国的皇帝,这也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为什么?”
项青牛还是固执地问:“你和方解是仇敌才对,你应该破坏方解的计划帮莱曼才对。”
“是啊……你倒是提醒了我。”
盖赦看了看外面,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但是我就是不喜欢那些黄头发蓝眼睛的家伙,这没办法。”
项青牛不理解,其实方解知道自己也在冒险。
他本来是想把厨子带来的,毕竟厨子的界和那块陨石的界有些相似之处。但是走到半路的时候方解还是放心不下长安城里的家人,让厨子又回去了。估摸着,此时厨子早已经到了长安城。
厨子回去之后,方解就派人连夜将盖赦带来。
这是在冒险,因为方解未必有把握劝说盖赦帮他。就在方解东进之前,可是活生生坑死了盖赦近十万人马,剩下的黑山军在回撤的半路上又被宋自悔埋伏,打的几乎全灭,剩下的一小部分散兵游勇,估摸着最后的结局也是被肃清。
这样的仇恨,按照道理盖赦怎么都没有可能帮方解。
所以项青牛很不理解。
“我自己也不知道。”
盖赦看着外面那些依然在朝着陨石开炮的洋人,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从小就被灌输一个目标,那就是恢复祖辈的江山。从蒙元人手里把我们被蒙元人掠夺走的一切都夺回来,但是有些时候我总是很抵触……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但是我却必须过着这样的生活。我的部下都死在方解手里,所以我恨他。但是,这种恨好像不是国仇的恨。”
“我曾经最想做的事,就是一人一刀走江湖。但是我从小就被强制学习了太多东西,如何领兵如何冷酷无情,这些都是父辈从我小时候就要求我必须做到的。我身上背负着一个民族的仇恨,我对蒙元人也确实仇恨,但我就是不想……”
方解看了盖赦一眼,忽然间明白了在和盖赦交战的时候以及之前为什么有那么多不合逻辑的事。
第一个不合逻辑的事是……当初盖赦被蒙哥从黑山调回来,因为那个时候蒙元狼骑的力量已经大打折扣,在和佛宗的交战中狼骑几乎损失了大半,而除去必须的镇守各地的兵力之外,蒙哥已经到了无兵可用的地步。那个时候盖赦带着最精锐善战的黑山军回来,为什么他不趁机杀了蒙哥?只要那个时候他出兵,未必不能成功。
第二个不合逻辑的事,在沂水河畔与黑旗军对峙的时候。那个时候蒙哥身边已经没有什么高手保护,连大自在都和盖赦成了一伙儿的。在这种情况下盖赦有十足的把握杀死蒙哥,但他还是没有。
第三个不合逻辑的事,如果盖赦真的想成为草原新的霸主,那么他在那场战争中的所有表现都是不合格的。在他已经带着人马走了之后又返身带着一半人马杀回来,虽然是有杀蒙哥之心,但是这恰恰是他最矛盾的地方,因为那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方解想了很多,然后心里有些感慨。
原来每个人和表现出来的一面,都不一样。
他一直以为盖赦是个一心恢复祖宗基业的人,他并没有深思盖赦的种种不合常理的举动。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盖赦的心里是何其矛盾?他不想领兵,不想打仗,只想凭他的刀来做事。
方解转过身,问盖赦:“如果今天因为帮助你的仇人而战死,你会不会后悔?”
盖赦扑哧一声笑出来:“我本以为你是这世间最聪明的人之一了,为什么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我死了之后,还怎么后悔?所以后悔不后悔,那是咱们赢了之后才应该发生的事。”
方解恍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
咔的一声,陨石外面那一层厚厚的壳终于被轰开,一声碎裂的声音之后,一大片壳掉落下来。紧跟着从里面冒出来一股很特别的味道,似乎有一种看不到的东西如喷泉一样向外喷发着。
危机正在到来,但是显然那些奥普鲁人没有预料到这一点。
见到那东西的硬壳终于被崩碎,不少奥普鲁人欢呼起来。之前打一场艰难的战争他们都没有欢呼,现在轰开一个不知名的东西却让他们很兴奋。不少士兵朝着这边跑过来,凑在一起想看清楚那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雷灵顿也很高兴,终于把这个东西轰开了,而且看起来没有什么危险的事发生,所以他之前的担忧也都烟消云散。他快步过去,分开士兵们走到最前面。站在那个破洞外面,他伸着脖子往里面看。
然后他愣了一下。
“怎么里面好像是一块大石头?”
他自语了一句,然后吩咐人去城墙上汇报。
雷灵顿仔细的往里面看了一会儿,因为里面光线太暗看不透彻,所以他让人点了火把,把火把从那个洞口里探进去照着。然后雷灵顿终于确定,这种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硬壳里面,居然真的只是一块大石头。
他有些失望,然后转身往回走想去找莱曼。
走了几步之后忽然觉得胸口里有些憋闷,他也没有在意。走出去六七步,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回头看了看,发现那球体四周围着的士兵全都抱着头蹲了下来,看脸色好像极为痛苦。
雷灵顿大惊失色,刚要呼喊,胸口里的憋闷越来越重,紧跟着一口血不可抑制的喷了出来,瞬间,头痛欲裂。他和那些士兵一样,抱着头蹲在地上。片刻之后,四周的士兵全都倒了下来。
奥普鲁人不懂得修行,没有内劲护体,这种力量对于他们来说冲击的太强了,更何况陨石被密封了这么久,一打开之后里面的东西潮喷一样都释放了出来。
那间屋子里。
方解的脸色格外的凝重。
“现在,是该咱们试试能不能活着完成这件事的时候了。”
他看了一眼叶竹寒,叶竹寒深深吸了口气后点了点头:“来吧。”
方解猛的展开双臂,一股磅礴的青气从他身体里喷发出来,瞬间就把所有人都笼罩了进去。他的青气一出现,叶竹寒立刻举起右手,他手里有一个极耀眼的光团出现。两种界在同一个地方施展出来,场面格外的诡异壮观。
轰的一声!
他们所在的房间被界震碎。
方解的青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往四周蔓延,他将自己的全部修为几乎都逼发出来,那界的扩展速度太快,没多久就将一座座房屋一条条街道都笼罩了进去。青色的气渐渐的稀薄起来,好像一个巨大的散发着微弱光芒的保护罩一样,逐步的吞噬整个凤凰台。
他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远达不到这一步。
这是两个人的界。
叶竹寒的光芒界和方解的青界正在努力的融合在一起,这种融合不是如之前封住陨石那样狂暴激烈的融合。两个人都在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度,让两个界以一种更加温和的方式缓缓相容。
散发着乳白色光芒的青界,是他们两个人全力施为下的成就。
而此时
在城墙上的莱曼在得到报告说里面是块石头后也放松了警惕,带着亲卫从城墙上下来往那边走,才走过一条街,就看到那青色的气体朝着这边蔓延过来。而此时他还没有想到这会是方解弄出来的,他第一反应是那个球体里的石头果然有问题。
他立刻想转身就走,但是很快就被青色的气体裹了进去。
几分钟之后。
半个凤凰台,都被方解和叶竹寒的界笼罩。
项青牛在界中深深的吸了口气,点了点头:“还好。”
他们几个人身体外面都散发着一种白色的光芒,那是叶竹寒开始收缩自己的界。之前他为了能和青界融合,将自己的光明界也放开到了那么大。这就好像两块不一样的面团,你直接用手把两个面团揉在一起,要想做到均匀融合很难。但是如果先把两个面团都展开到最大,再将两个面团放在一起糅合,这样比直接糅合的成功率要大的多。
当然,两个界相容这么危险的事,用面团打比方很不合适。
在两个界施展到最大之后,界的力量与界的力量在最稀薄的情况下融合在一起。之后叶竹寒开始收缩自己的光明界,将糅合了青界的光明界收缩到很小,分开,护在他们五个人的身体外面。
而方解的青界却没有收回来,依然保持着规模。
因为他不但要设法保护自己人,还要困住莱曼。
显然,第一步成功了。
第1206章 每一步每个人
这是一个说起来简单但是复杂到其实根本说不清的步骤,方解和叶竹寒推测了很久,都认为既然两个人的界可以封住陨石。那么如果将融合的过程尽力做到温和,那么可能就会形成一种隔绝陨石能力的很有效的界。
事实证明,两个人的推测是正确的。
界分成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的界是保护自己的界,将他们五个人护住。第二阶段的界,是将莱曼困住。这第二阶段,其实正是方解最担心的。比第一阶段能不能成功,还要让方解担心。
他担心的是,莱曼的身体因为特殊的改造之后,不受界的约束。
所以,他的希望全都在那块陨石上。
如果陨石的威力可以抵消掉莱曼身体里的那块莫名的东西,那么这次的冒险就算是彻底成功了。
五个人从已经坍塌了的房间里走出来,除了方解之外其他四个人迅速的掠出去,站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将被困住的所有奥普鲁人挡住。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奥普鲁帝国而不是这里,一定会被人笑掉大牙。
现在凤凰台里被困住的奥普鲁人,从莱曼到普通士兵不下千余人。四个人想挡住一千人,这不是个笑话吗?
绝对不是。
莱曼终于明白了。
这算不得什么高明的计划,但每一步都不能出差错。因为任何一点细微上的失败,都可能让他产生警觉。即便这个计划很完美,莱曼其实也一直保持着警觉。只是这计划最后这一步太出人意料,所以这个局进入了收官阶段。
首先,方解利用了他那封信。
可以说这个局的诱因,反而是莱曼自己。方解本身肯定早就在谋划着这个局怎么进行,但是想要做出来很难。首先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必须让莱曼进入凤凰台。莱曼的信,给了方解一个灵感。
他下令军队悄然撤走。
这个时候,如果莱曼察觉的话肯定会派人进攻。因为人心都多疑,在如此紧要的时候莱曼不相信方解会突然撤兵。所以,接下来就是激战的时刻。方解诱惑莱曼的第一步,是那空空如也的黑旗军外营。
外营里没有了人,莱曼此时已经有几分相信黑旗军是撤走的,但他还需要继续试探,那就是进攻凤凰台。这一步是最惨烈的一步,方解需要很多黑旗军士兵做出牺牲。凤凰台的激战,就是为了让莱曼相信方解的大队人马真的走了。
那六日六夜的苦战,让莱曼的心逐渐放松下来。如果当时凤凰台也是空的,莱曼未必敢进来。只有经过那样惨烈的一战,莱曼才会真的相信。
当莱曼下令给凤凰台守军一个时辰时间撤走的时候,其实他已经完全相信方解的大队人马已经远离了。这个时候,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小半。接下来,和方解的预料稍稍有些偏差,莱曼的好奇心超出了他的想象,没有用到盖赦,莱曼居然下令用火炮轰击陨石。
这当然是方解乐见其成的。
然后,就是方解和叶竹寒两个人全力以赴的事了。
这一切的一切,每一步都必须在一个点上。这个点如果莱曼没有走在上面,局面就不会形成。
这是莱曼和方解的第一次见面。
方解这边只有五个人。
凤凰台里面有千余人的奥普鲁军队士兵,其中一半还是莱曼身边最精锐的铁甲禁卫。这些铁甲禁卫有着可以击杀修为很高的修行者的能力,从来没有修行者能从这些铁甲禁卫的围攻中抽身而退。
而莱曼,不但城里有这些手下,城外还有他几十万大军。
可是,偏偏看起来此时他在劣势的那一面。
陨石的侵害已经逐步显示出来,越发的明显。距离陨石最近的那些奥普鲁人已经无法站立,他们扑倒在地上,虚弱地挣扎着想往城外爬,可他们的四肢连爬行的力气都逐渐失去。他们的皮肤开始变得发黑,表皮上被腐蚀的痕迹越来越重。
不少人的五官开始出血,而血的颜色是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黑。
雷灵顿作为莱曼麾下最重要的将领之一,他本身的身体条件就远比普通士兵要强壮,但是此时他也已经无法行动了。他跌坐在地上,眼角有黑色的血液顺着脸往下流。他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出声音。嗓子里就好像干枯的井,张着嘴干呕的那种表情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他想呕吐,但是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吐出来。最早开始吐血之后,显然内脏都已经损坏。现在,他已经没有血可以吐了。
接下来的一幕,让每一个看到的人都脸上变色。
张着嘴的雷灵顿忽然猛的抽搐了一下,然后舌头竟然从根部断开,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他没有东西可以再吐了,所以吐出了舌头。然后是他的牙齿,开始一颗一颗的脱落,他每一次嘴巴的开合,都有牙齿从里面掉落出来。
虽然他的身体很强壮,但是他刚才距离陨石太近了,甚至把头伸进了壳里观察,这种侵害力其实在最初就对他形成了伤害,只是稍稍延迟了那么一点时间罢了。
莱曼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心口有些发疼。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心口发疼过了。
因为他的心口有那块东西。
但是现在,莱曼知道胸口里的东西也变得虚弱下来。能保持着他没有被这种腐蚀力入侵,已经殊为不易。两种诡异的力量提前交手,毫无疑问的是,方解带来的陨石占了优势。因为它……足够大。
……
短短的十几分钟之后,城里的士兵就已经倒下去大部分。所有倒下去的人,在更短的时间内腐烂。一般来说人死之后才会开始腐烂,但是这些士兵还没有死去身体就开始腐烂了。有些人艰难的爬行,虽然无法移动,但手指在触碰到地面的时候,肉皮竟然被地面摩抆下来。
肉皮留在了地上,白森森的指尖骨头那么清楚的露了出来。
被腐蚀的人,表皮开始脱落,肉开始脱落。
而此时,让方解他们吃惊的是莱曼的那些铁甲禁卫居然没有一个倒下的。现在可以推测出,这些铁甲禁卫身上一定也带着什么东西,帮他们抵挡着那侵蚀的力量。
“击杀他们,然后撤走。”
莱曼声音很冷的下令。
至少四百名铁甲禁卫开始在莱曼身前列阵,典型的排枪阵型。他们熟练的装填子弹,然后瞄准。在那个禁卫将领的指挥下开始射击,枪声甚至几乎都保持一致。由此可见,这些士兵的战斗素质绝非普通士兵可以相比。
最先出手的是石湾。
这也是为什么方解要带着他的缘故。
因为石湾的界,很特别。
石湾蹲下来,双手猛的往地上一按。然后铺满了青砖的地面开始裂开,从他脚下开始,就好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下面钻出去似的,将地面拱裂。拱裂的痕迹迅速的往两边延伸了出去,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最终在莱曼身后二十几米外合拢。
嘭的一声!
一堵骨墙从地下钻了出来,将方解他们五个人挡在骨墙后面。
与此同时,子弹也到了。
噼噼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数不清的子弹打在骨墙上面,留下点点痕迹。这和方解的推测没有什么差别,那些怪异的子弹可以无视修行者的内劲和天地元气,但是对于实质化的东西却没有太强的穿透力。这样的子弹可以穿破一个大修行者的护体劲气,但却打不穿一块青石板。
子弹被石湾的骨墙拦住,崩飞的到处都是。
但是,方解知道石湾的骨墙坚持不了多久。第一,石湾能控制这么大的范围已经是尽了全力,这种界能持续多久是个未知数。第二,那些怪异的子弹上带着的腐蚀力也不弱,被子弹击中地方就会留下一个黑点,然后慢慢的往四周扩散。当黑点扩散到石湾身前的时候,即便石湾还有能力再坚持一会儿也不得不断开骨界,否则他江北侵蚀。
接下来,第二个出手的是项青牛。
他们不能给那些铁甲禁卫太久的时间。
项青牛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往前踏了一步。
一黑一白两条鱼儿从他的小腹里游了出来,身上也围绕着一层淡淡的白色光晕。在离开项青牛身体之后,那两条黑白鱼迅速的变大,只一个恍惚,那两条鱼就变成几米长的大鱼!原本看起来很可爱的鱼,顷刻间变成了狰狞的猛兽!
两条鱼向前急速冲了出去,石湾啊的大吼了一声,拼尽最后的力量做出来两面骨盾立在黑白鱼前面,铁甲禁卫的子弹没能击穿骨盾,只短短十几秒的时间巨大的黑白鱼就冲进了铁甲禁卫的排枪阵列中。
巨大的鱼尾一扫,立刻就有十几个士兵被扫飞了出去,口吐鲜血。这两条狰狞的大鱼,就好像扑进了羊群的恐龙一样,肆无忌惮的践踏着弱者。那些铁甲禁卫在被冲乱了阵型,根本抵挡不住。
片刻之后,至少四百人的铁甲禁卫就被黑白鱼搅的乱七八糟。
“大周天!”
项青牛吼了一声,噗的吐出来一口血。
那些铁甲士兵身上带着的东西,侵蚀力太强,黑白鱼直接接触下,虽然有两种界阻隔,但项青牛承受的伤害也很大。他尽全力的施展出来,已经到了极限。那黑白鱼在项青牛一声咆哮之后,忽然间张开嘴,分别吐出一股飓风,那是项青牛用一种类似于隔山打牛的方式施展出来的修为之力。
大周天的修为之力,不是从项青牛双手施展出去的,而是从黑白鱼身上施展出来。
轰的一声!
就好像有一只巨大的手掌从天空中按下来,所有的铁甲禁卫都被巨大的压力压倒下,地面也随之下沉了至少半米。然后这些士兵又突然被一股强力的吸力从地上吸起来,飞起来两三米高之后,那股压力再次出现,士兵们被狠狠地砸在地上。如此反复三次,所有的铁甲禁卫全都被震死。
他们的铁甲被挤压摔打的完全变形,铁甲刺进了身体里,鲜血大量的流出来。
做到这一步,项青牛已经尽了全力。
黑白鱼瞬间变成原来的小鱼模样,用最快的速度游回来钻进项青牛的小腹中,显得虚弱不堪,比之前看起来也暗淡了不少。
“好计谋,好配合!”
莱曼啪啪啪的拍了几下手掌,看向方解:“他们都在尽力为你清除障碍,下一步,就是你来直接对付我了,没错吧?”
第1207章 不可思议的力量
莱曼的掌声不是在讽刺什么,而是真的觉得方解这计谋用的漂亮。把本就完美复杂的局做的很漂亮算不得什么,将不算完美有很多磕绊且包含许多无法预测之事的局做的漂亮,这才是真的漂亮。
到现在为止,方解的计算莱曼差不多已经已经能猜透一些。
“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担心。”
方解看着莱曼说道。
莱曼笑了笑,不置可否:“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故弄玄虚?是这个词吧,你们汉人的语言太复杂,我认得很多字,但是词语却总是不能用的很好。有些词在不同的场合,表达的意思也不一样。”
他在这个时候,居然还能特别轻松的谈论汉人的语言!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令人尊敬的对手。
方解也笑:“所以这才是我担心的,其实我有很多好奇之事,我想问你为什么不惧怕修行者,我想知道你们的国家是如何发展的,我还想知道你究竟怎么把那么多的家族都聚集起来力量往一个方向使。但是可惜,我的朋友也许坚持不了多久,所以……”
“你杀不了我。”
莱曼说。
方解往前迈了一步,左手往前一指。
一道金色的火线从他指尖迸发而出,速度奇快,瞬间就到了莱曼身前。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本来就不远,这金火的速度又快的根本无法躲避,看起来莱曼是不可能不被金火焚烧的。只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还是让人有些吃惊。
无所不焚的金火,在莱曼身前突然扭曲了。
本来是沿着一条笔直的线往前冲的金火,在到了莱曼身前之后忽然变了方向。就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阻挡着,金火绕了一个半圆之后飞向远处,将一个挣扎着的奥普鲁人烧成了灰烬。
这是方解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
金火连人的修为之力都能燃烧,却被一种未知的力量挡住。
所以方解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其实早就发现了一件事。虽然他的青界将莱曼封住,但是也仅仅是封住,以青界的力量居然不能控制莱曼的自由。对于一个无法修行的人来说,做到这一点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也就是说,青界的力量,也就勉强让莱曼出不去而已。
方解的界虽然还没有大成,可纵然是通明境,乃至于近天境的修行者被青界困住的话,只怕也已经失去了绝大部分力量。可是莱曼目前还保持着大部分自由,青界无法压迫他,他也暂时不能破开青界。
“我了解你们,你们靠修行的力量改变空气,使用自然的力量杀人……但是你们不了解我,你们不知道我的力量源泉是什么。”
莱曼依然在笑,笑得很轻松。
方解眉头一挑,一股金锐之力从身上迸发出来,然后形成了一片金锐箭雨。密密麻麻的漂浮在方解身前,随着方解收往前一推,那数不清的精锐之箭暴雨一样砸向莱曼!
可还是没有任何作用。
密集到连一只苍蝇都不可能逃得开的金锐之箭,在莱曼身前两米左右突然停住,不管方解怎么催动,那些金锐之箭就好像顶在了一块岩石上似的,再也不能往前动一分一毫。此时的莱曼,站在那里,就那么看着漂浮在自己面前的金锐之箭。
“我说了,你杀不了我。”
他说。
方解单手一握,那些金锐之箭骤然合在一处,形成了一柄锋利无匹的长刀。方解的手掌虚握着,就好像遥遥的握着那柄长刀,然后将手臂举起猛的往下一劈。那长刀从半空中如闪电一样落下,朝着莱曼头顶劈落。
看到这一刀的时候,盖赦的眼神猛地一亮。
毫无疑问,方解这一刀已经掌握了霸刀的精髓。连盖赦都不得不佩服方解,盖赦修炼了那么多年才能达到巅峰的这一刀,方解并没有用多久似乎就已经掌握了其中的诀窍。盖赦相信,这一刀即便是自己劈出来也不过如此了。
但是,这一刀依然没有作用。
刀锋在即将到达莱曼头顶的时候,忽然自己往一边偏开。刀锋狠狠的劈在莱曼身边不远处的地上,直接劈出来一条长达十几米的裂痕!
“很可怕,真的很可怕,比我之前遇到的任何一个修行者都要强。”
莱曼这一次似乎也稍稍显得有些吃力,之前那些金锐之箭在他身前两米就被阻挡。而这一刀,在几乎就要到达他头顶的时候在才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推开。那感觉就好像……修行之力和莱曼深深的力量,是两块同极的磁铁,永远也无法合并在一起。
只要靠近,最终还是会被彼此的力量推开。
……
“我来!”
叶竹寒往前跨了一步,然后举起了右手。他的右手手心里随即出现了一轮太阳,那太阳之光明让所有人都无法直视。莱曼被那光芒照的也不得不闪开眼神,不能直接去看。叶竹寒猛的动起来,身子凌空跃起。
他在半空之中朝着站在地上的莱曼一按,那太阳随即脱手而出,在半空中飞过的时候迅速变大,在到达莱曼身前的时候已经如磨盘一般大小!
炙热!
一种无法言表的炙热。
可以破开一切黑暗的光明,似乎无解的光明。
可就在这一刻,莱曼的身体表面上浮现出一层黑色的微光。和光明比起来,那黑色的微光显得那么薄弱那么渺小。但就是这薄弱的黑,却始终让光明无法侵入。
“神赐给了我神的身躯。”
莱曼张开双臂,一脸的肃穆。
“你们终究是凡人,哪怕你们拥有再强大的力量,你们也无法杀死我。因为你们的力量,对神躯没有任何作用。”
他双臂一阵,光明随即碎了。
是的,光明碎了。
那炙热的白光,在他身前如玻璃一样碎裂。叶竹寒的身子向后倒飞了出去,翻了一个跟头才落在地上,落地之后,他的脸色显然有些发白。他没有受到伤害,他只是难以离开莱曼身上那是什么力量。
盖赦沉默了片刻之后,缓步往前踏了一步。
他双手虚握,一柄凝集了几乎全部修为之力的长刀在他手中缓缓成型。那不再是无形的刀,已经近乎实质化。这长刀如一泓水一般的透彻,看起来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美感。他将长刀举起,然后猛的往下一劈。
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只是那么简简单单的一劈。
方解看着那一刀,知道自己之前以七脉之力用出来的霸刀终究不够纯粹。可以说,方解的霸刀是得其形却没有得其真正的精髓。方解可以劈出类似于霸刀的一刀,威力上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如。
可是方解知道,自己可能永远也劈不出盖赦这一刀。
纯粹
只有纯粹的刀。
那长刀在半空中变大,化作几十米长。
刀子笔直的劈落!
嘭的一声!
刀锋过处,地上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裂缝。裂缝延伸出去足有五十米远,所过之处好像一切都被劈成了两半。大地,房屋,树木,只要是在刀气路线上的东西,都裂开了……唯独没有裂开的,就是莱曼。
他的刀好像变成了一根铁丝,在莱曼头顶上形成了一个圆弧。
刀气,还是被挡住了。
但是,莱曼的脸色显然也变了一下。盖赦这一刀,比方解之前那一刀劈的更靠近莱曼的身体。
莱曼忽然狂吼了一声,双手再次往下一劈。这一刀下去,却根本不是一刀。根本就数不清楚有多少刀气劈落,一刀接着一刀。如果将刀气的速度放慢几十倍,从侧面来看就会发现这一刀有多狂霸。
就好像,打开了一个巨大的扇子。
一刀一刀的光影,就是扇子展开时候的轨迹。
如此密集的刀气下,大地似乎都在颤抖。那条原本被劈出来的裂痕,不断的扩大不断的延伸。到最后,甚至百米之外的东西都被劈开。莱曼依然没有闪躲,他抬着头看着天空,就好像故意在挑衅似的。
别人看不出来,但方解却看得很清楚。
他的血眸出现,盯着莱曼。之前看起来不过是几秒钟的事,盖赦却足足劈出去一百二十八刀。这一百二十八刀,用的是他一百二十八处气穴中积存的力量。一百二十八刀劈过之后,盖赦变得极为虚弱。
这一下,就近乎耗尽了他的内劲。
看得出来,莱曼的身躯被刀气压的向下沉了不少,他的双脚已经深深的陷入了土地里,可身上依然没有一点儿伤势。他只是看起来脸色有些发白,显然应付盖赦这样的绝技也不是很轻松。
“我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绝对不败的东西存在。看起来的坚固,只是力量还不够。就好像之前你用火炮轰击那陨石外面的硬壳一样,一炮轰不开,那就继续轰下去!”
方解一边说话,一边将修为之力全都凝集起来。金锐之力,土之力,火之力,冰之力……轮番朝着莱曼攻过去。毫无疑问的是,如此倾尽全力的进攻,即便方解面对的是萧一九那样的高手,也不会一点儿作用都没有。面对方解全力的施为,萧一九也不得不打起全部的精神来应对。
可莱曼,只是那么站着。
“你们打完了吗?”
等到方解的攻势稍稍有些缓下来的时候,莱曼忽然开口说话:“打完了话,该我还击了。”
他脚下一动,身子骤然消失。下一秒,他已经出现在虚弱的叶竹寒身前。而后者,此时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莱曼的拳头狠狠地砸在叶竹寒的胸口,叶竹寒随即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向后飞了出去。
人还没落地的时候,嘴里就喷出来一大口血。他落地之后又滚出去很远,挣扎了几下站起来,手随即按住了胸口。这一下,也不知道让他断开了多少肋骨。他身体外面还有方解的青界和他的光明界融合在一起形成的防御,但是这防御也挡不住莱曼的拳头。
方解的血眸,可以清楚的看到莱曼的拳头上有一层淡淡的黑气,正是这黑气包裹着拳头破开了界,然后砸在叶竹寒胸口上。因为莱曼的动作太快,方解只是看到那黑气似乎是从莱曼的胸口位置上延伸出来的。
“石湾小心!”
方解喊了一声。
他的话音才落,莱曼就出现在石湾身前。石湾只来得及在自己外面又加了一层骨界,但是莱曼拳头上的力量还是没有被彻底阻挡住。骨界碎裂,拳头穿破了青界,然后砸在石湾身上。若非石湾胸口外面忽然出现了一层骨盾的话,只怕石湾的伤势比叶竹寒一点也不轻!
即便如此,石湾也还是被莱曼的拳头砸的向后退了出去。
第1208章 国战变单挑
莱曼的目的很明确。
他第一个选择出手的是叶竹寒,因为他看的很清楚之前叶竹寒出手的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他虽然不清楚这个控制他的界是由叶竹寒和方解共同完成的,但他看得出来叶竹寒很虚弱。
所以,他出手。
叶竹寒吐血而退。
莱曼第二个选择的是石湾,同样的道理。之前石湾以骨界为所有人挡住了那些怪异的子弹,消耗的修为之力必然很大。而且莱曼通过对石湾体型和移动方式的观察,判断出石湾是这些对手中移动速度最慢的。
然后,他第三个出手的是项青牛。
但是显然,方解已经不给他这个机会了。
“你露怯了。”
眼睛里有红色光芒闪烁的方解一瞬间移动到了盖赦身前,卡在莱曼和项青牛之间,然后毫不犹豫的出了一拳。莱曼的拳头和方解的拳头狠狠的撞击在一起,纯粹的硬碰硬。然后两个人分别向后退了几步。
“吓一跳了吧?”
方解居然还回头对项青牛笑了笑。
项青牛白了他一眼:“小心!”
方解点了点头:“我已经看破他了。”
他转头看向莱曼,脸上带着笑意:“你刚才说你在故弄玄虚,看来是真的,你不但在故弄玄虚,你还在虚张声势。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现在你的身体已经很不舒服了吧?陨石的力量还是压制了你身体里那个奇怪的东西,但是你不敢表现出来。”
方解说话的语速很慢,显然他不着急了:“之前你故意承受住三个人的攻击,是因为你想让我们以为你很强,以为我们的攻击对你毫无作用。这只是你强撑着的表现而已,你是在想打击我们的信心,让我们变得焦躁急切,这样你就能寻找到出手的机会。很不错的战术……而且你差一点就成功了。”
“刚才我说过,我们的这个界可能持续不了多久,其实就是在故意试探你的反应。而你,本身也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你故意表现的强势,只是一种心理战术而已。你让我们变得急躁来掩饰你自己的急躁……”
莱曼的脸色显然变了,他看着方解那双诡异的眼睛表情有些复杂。
“你的眼睛好像很特别。”
他说。
方解摇了摇头:“这不是我的眼睛看出来的,而是我推测出来的。你身体里的东西和修行没有任何关系,所以我的眼睛也看不到什么。你是在故意引诱我们在你还能抵抗住我们的攻势的时候尽快进攻,只有我们自己将修为之力全都耗费掉,你才能找到机会脱身。”
“你知道自己这个时候不能示弱,也不能表现出很焦急。刚才你真的成功了,我们的人开始对你出手,而且是尽全力的出手。现在,五个人已经有四个因为对你出手而耗尽了内劲,这正是你想要的。你想尽快结束,所以现在我不着急了。”
他看着莱曼,不出手:“虽然我们的界可能撑不了多久,而城门外面你的部下想要打进来也可也不是那么容易,寻常的子弹对我们来说毫无意义。而那些能伤到我们的火枪手……好像也不一定还能进来。”
莱曼转身。
随即看到来的方向,突然出现了不少汉人的修行者。这些人是项青牛带着的那些中原各宗门的修行者,此时他们已经将四个城门封住。
“我们这里大概有差不多千八百人。”
方解缓缓道:“为了杀你,动用这么多修行者当属史无前例。但是,即便这些人全都战死在这里,也不会退避。只要你死了,他们的死就变得格外有价值。”
进城之后,莱曼第一次表现出了一丝丝恐惧。
他沉默了片刻之后,选择出手。
黑线从胸口蔓延出来,瞬间就蔓延到了四肢。然后他的身体仿似变得越发强壮起来,身上的肌肉开始把衣服撑裂。方解知道,莱曼是在汲取他身体里那个东西的力量。所以方解心里开始高兴起来,因为这正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之前莱曼用他的漫不经心虚张声势,诱使项青牛,叶竹寒,盖赦他们三个接连出手。而且一出手就是拼尽了全力。这正是莱曼想要的局面,方解猜到的不错,他很清楚自己对于那陨石侵蚀力的抵抗坚持不了多久,所以必须速战速决。
如果是遇到之前刺杀他的那样的修行者,此时他早已经解决战斗了,哪怕是在同样有陨石侵害的情况下,他也依然能快速解决。但是这次不一样,方解他们会使用一种他从没有见过的战斗方式。
之前方解说,那叫做界。
莱曼很清楚,这种能困住人的修为之力,代表着一种他不熟悉的力量,而这种力量很强大。
他的想法是,尽快耗尽方解他们的修为之力。
现在,这想法被识破,他只好开始主动出手。
而方解,用的是他的骗术。
……
嘭!
莱曼的身体被方解抓住脚踝横着抡起来,脑壳重重的撞在一堵墙上,他的脑袋居然好像是钢铁做的,在砖石中切开撞过去,满脸的尘土却没有受到神伤害。他的身躯从墙里经过,将一堵墙撞翻。
莱曼挣扎出来一只脚,一脚蹬在方解的手腕上。
方解不得不松手,但却将莱曼扔了出去。莱曼的身子在半空中转了几圈之后落在地上,后背落地,极沉重,砸的地上冒起来一层尘烟。方解不等他站起来就冲过去,一脚踩向莱曼的胸口。
莱曼的脚在地上一蹬,后背搓着地面滑出去避开,然后翻身起来一脚踢在方解的肩膀上。方解的身子被巨大的力度撞的向后飞出去,撞在一棵大树上,树皮纷飞。才停住,方解立刻一低头。
莱曼的拳头随即而来,拳头砸在树干上,竟然直接将那么粗的一棵大树打了一个对穿,拳头从另一边打了出来。下一秒,他的胳膊横着一抡,居然就那么切开了大树从树干里扫了出来。
不是从树干中抽出了胳膊,而是扫出来的!
方解伸手在身前挡了一下,然后两只手交叠一扣,将莱曼的拳头扣住。扣住之后双手往下一压,莱曼的身子就被带的俯身。方解的脚恰到好处的抬起来,一脚蹬在莱曼的小腹上。巨大的力度下,莱曼的身子被蹬的离开了地面。
莱曼在半空中强行扭身,把胳膊从方解手里抻出来。他在半空中翻身,头下脚上,然后双手往下一抓,抓在方解的两边肩膀上。此时两个人的姿势如果固定下来的话,是几乎头顶着头的。
半空中的莱曼身子翻转过来,双脚落地,与此同时将方解扔了出去。此时的莱曼身体变化的如同一头猛兽,力量奇大无比。也就是变态的方解和他硬碰硬的对拼肉身力量,换做别的修行者早就已经败了。
方解就好像一颗炮弹一样飞了出去,莱曼脚下炸起来一团烟尘,身子电一般掠出去一拳砸向还在半空中的方解。
方解双手往下一按,挡住莱曼的拳头,借助莱曼的力量向后飘出去稳稳落地。才站稳,莱曼的拳头又到了,方解一矮身子避开,然后猛的直起身子。肩膀扛在莱曼的腋窝,腰一发力,直接将莱曼撞了出去。
两个人就好像人形的钢铁怪兽一样,如此拳拳到肉的硬拼。
四周的建筑物倒了霉,房屋被撞的千疮百孔。
两个人的身躯都好像是铁打的,根本不会被打坏。
莱曼被方解的肩膀撞出去之后,方解脚下一点跟着往前急冲,双手抓着莱曼胸前的衣服,直接将他撞在了一座房子的后墙上。砰地一声,两个人直接在墙壁上撞出来一个洞冲进了屋子,然后又从屋子前面撞出来。
外面
已经筋疲力尽的四个人眼睁睁的看着那样的搏斗,全都有些傻眼。
“打架的那两个确定是人?”
盖赦喃喃的问了一句。
石湾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肌肉也很发达:“我一直觉得我很强壮,可是和那两个家伙一比简直是小孩子一样。”
叶竹寒叹了口气,只能说两个字:“变态!”
项青牛虚弱的笑了笑:“不过放心好了,那个家伙近身战还没有输过。看起来莱曼的肉身确实变得格外强大起来,而且好像也没有别陨石影响多大。但是你们注意看看,方解的近身格斗技巧远比莱曼要强。”
盖赦问:“方解的修为这么强,他怎么会有这么丰富的近身战技巧?”
这在一般的修行者,是难以理解的事。修行者虽然可以被修为之力淬炼肉身,但是交战的时候毕竟还是要靠修为之力远距离出手。有着大神通,谁没事近身好像两个不会修行的普通人一样对着打?
“他的经历……比较复杂。”
项青牛道:“他曾经有过很长时间被追杀的经历,而追杀他的人都是修行者,他在后来与敌人的交手中,只能靠近身才有机会击杀敌人。”
“怪不得……”
盖赦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候,方解和莱曼又从那个小院子里撞出来。只不过这次是莱曼推着方解装出来的,方解的后背就好像有一层厚厚的装甲似的,墙壁的砖石对他来说一点影响都没有。
方解后退的时候故意向后一倒,然后一脚把向前扑倒的莱曼蹬了出去。
莱曼翻身落地,手扶着地面向后滑出去好几米。
两个人难得的停下来喘息一会儿,都是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眼睛却都盯着对方。
“他妈的!”
莱曼忽然骂了一句:“这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你居然变成了两个皇帝之间的单挑!”
显然,他是真怒了。
方解耸了耸肩膀:“这个时候你还矫情……来,继续!”
他身子向前伏低,如一头猎豹一样朝着莱曼冲了过去。莱曼也被方解逼出来真怒,吼了一声后迎着方解跃了起来。
阳光下,两个人跃起。
影子在地面上也逐渐靠近。
这样的战斗,总是让人震撼,热血沸腾。
第1209章 手换命
气喘吁吁
方解和莱曼两个人像个十几米站着,都弯着腰喘着粗气。从开始到现在,战斗没有任何花哨可言,就是简简单单直截了当的硬碰硬。也不知道莱曼是被什么东西改造了体质,竟然能和方解硬抗了这么久。
不过,论消耗来说,虽然莱曼不需要撑着一个保护众人的界,但是他比方解的消耗还要大。
论战斗技巧来说,他真的不如方解。
“我的人就快攻进来了。”
莱曼笑着,嘴角有血丝。
方解也在笑:“我保证,在你的人进来之前我肯定会杀了你。”
莱曼摇头:“你永远杀不了我。”
方解回答了一声冷笑,然后脚下一点朝着莱曼冲了过去。莱曼又使劲吸了口气,咬着嘴唇直起身子冲向方解。其实两个人从一开始到现在,战斗的时间不超过十分钟。可就是这十分钟,对于他们两个来说都很漫长。
莱曼见方解冲过来,身子往下一低,用肩膀撞向方解的胸口。在他低头的那一瞬间,方解骤然停住,然后右腿膝盖起来狠狠的往上一顶。
砰地一声!
这一下正顶在莱曼的鼻子上,甚至听到了一声轻微的骨头断裂的声音。
就算莱曼的身体被改造的再强大,可是鼻梁骨终究还是很脆弱的地方。方解的这一下停住抬膝一气呵成,莱曼完全没有预料到,所以这一下挨的格外实在。莱曼的身躯立刻向后仰翻了过去,从弯腰到向后仰的这个过程极快极突然,换做一般人只怕腰立刻就断了。
莱曼倒地,后脑壳重重的撞击在地上。
倒下去的时候,鼻子里一股血喷了出来。
方解根本不给莱曼任何喘息的机会,在莱曼倒地之后,他快步上去一脚踩了下去。这一脚踏在莱曼的小腹上,莱曼的身子立刻向前弯曲起来,头和脚几乎对折在一起。后背在巨大的压力下陷进了地面中,尘土碎裂飞扬。
方解弯腰一把将土坑里的莱曼提了起来,单手掐住莱曼的脖子举起来,然后用力往下一按!
嘭!
莱曼的身子再次陷入土地之中。
其实从一开始莱曼就没有占什么优势,方解在看破了莱曼的意图之后也发现了莱曼的弱点。这个人虽然可以无视修为之力,而且有着极强悍的身体,但他的战斗技巧很弱。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莱曼这么多次面对刺杀的时候,他能将刺杀他的人反杀,其实还是一个出其不意。
没有任何一个修行者,可以预料到莱曼居然不惧怕修为之力。在出手之后,一般都会有一个停顿时间,这个时间就是莱曼反杀的机会。他可以仗着强健的体魄立刻出手,一击必杀。所以之前面对刺杀的时候,他只需要做到足够快就够了。
他也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身为修行者居然擅长近身格斗的家伙,方解毫无疑问就是个异类。
今天,这个异类给了他足够的教训。
比身体,方解输给过谁?
莱曼本就已经快到了强弩之末,动作已经远没有之前那么快。之前他还能靠着体魄硬扛着方解的各种打击,现在他的反应能力已经不如一开始。方解的左腿弯曲,膝盖猛的往下一沉,跪砸在莱曼的胸口上,莱曼立刻发出一声闷哼,从嘴里冒出来一股血。
当他开始吐血的时候,其实已经无法再掩饰什么了。
他受了内伤。
方解用膝盖顶住莱曼的胸口,然后双拳抡起来一拳一拳砸在莱曼的脸上。每一拳下去,就会有一片血花溅起来。
“矮油我操……”
项青牛揉着自己的脸,似乎他都跟着疼。
“太他娘的狠了,这一拳要是砸在我脸上,只怕半边脑壳都被砸掉了。这个洋人到底是什么生的?我总觉得人是生不出这么变态的东西来的……咦,不对啊,我这样骂莱曼,岂不是把方解也一块骂了进去?”
项青牛使劲摇了摇头,偷偷看了方解一眼:“幸好这家伙没空搭理我。”
“他可能等揍完了莱曼再揍你。”
石湾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会暂时不需要咱们,我看还是去别的地方帮帮忙吧。”
叶竹寒看了看城门方向:“虽然咱们现在虚弱的很,可比起一般的修行者来说还是要强一些的,如果四门被攻破,方解的计划也就都完了。”
“你就老老实实呆着吧!”
项青牛白了他一眼:“你和方解现在要分身照看着那么多修行者,只有你们两个安全我们大家才安全,那些修行者只是以防万一的准备,现在陨石外面的壳只破开一个小洞,所以对洋人的影响还没有蔓延出去太远,与其你我出去帮忙,倒是不如看看能不能合力把这个壳整个都掀开!”
现在的情况是,封住陨石的壳只被炮弹轰出来一个大概半米方圆的洞,那种侵蚀力就是从这个洞里出来的。所以现在陨石的影响力并不大,尤其是对城外的洋人军队来说几乎没有什么伤害。
所以方解才会让那些修行者出来,将四门守住。
“把陨石坑砸碎,然后你们都退走!”
远处传来方解有些虚弱的喊声:“现在我能暴揍这个家伙,一会儿我恐怕控制不了那么大范围的界了,赶紧弄开,然后你们全都离开!”
“我们都走了,你呢!”
项青牛喊。
“赶紧干活!老子自己更容易脱身!”
项青牛见方解喊的急切,知道方解的修为之力几乎也快耗尽了,所以不敢耽搁。四个人将最后的修为之力提起来,开始攻击那个陨石的外壳。外壳已经破开了一个洞,比之前要好破坏许多许多。
可即便如此,四个人足足忙活了二十几分钟才把那可上半部分都掀掉。
“快走!”
方解一边揍莱曼一边回头喊:“我已经快没力了,你们再不走大家都得死!”
“我不能走,你们走。”
叶竹寒摇了摇头:“我走了,他一个人的界根本挡不住陨石的侵蚀力。”
“我反正也不走。”
项青牛笑了笑:“让他喊去呗。”
石湾闷声闷气地说道:“大师兄不走,我也不走。”
“我走。”
盖赦深深吸了口气,有些歉然的笑了笑:“现在是我走的最好时机,我不走就是傻子。这个时候离开对你我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不然早晚你们还要和我打一场。”
他说完,扭头朝着一边城门的方向跑了出去。
石湾要拦他,却被项青牛拉住:“让他走吧。”
……
所有的修行者开始撤离,他们在陨石的侵蚀力蔓延出来之前迅速的离开。然后大量的奥普鲁军队从四个城门潮水一样往里面灌进来。除了方解还在和莱曼战斗之外,剩下的项青牛他们三个只是那么冷静的站在那,看着那些洋人远远的冲过来。
“从城门到这里,我步量过,要跑一千六百多步。刚才靠近陨石的人,最远的一个往回跑了不到七百步。”
叶竹寒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那些奥普鲁人:“他们注定了不能把自己的皇帝救回去,也不知道今天会有多少人死在这里。”
他的话说完还没有多久,跑在最前面的那些奥普鲁人已经逐渐慢了下来,然后从跑变成走,然后纷纷跪倒,有的抱着自己的头有的掐着自己的脖子,倒地抽搐。以陨石之外千步左右为圆边,到了圆边上的人几乎没有一个能再前进几步的。
就在这时候,留守在大营里的另外一部分铁甲禁卫分开人群冲了过来。他们是莱曼的亲卫,数量在千余人左右。之前那四百余人都被杀,现在剩下的这批人开始猛攻过来。他们身上带着什么能抵抗陨石之力的东西,所以看起来似乎没有受到多大影响。
“现在轮到咱们头疼了。”
项青牛笑了笑:“石湾,你的骨盾还能用出来吗?”
“能。”
石湾点了点头:“不过坚持不了多久,最多几分钟罢了。他们的子弹应该也是陨石打磨而成的,对我的骨界伤害很大。”
“能坚持多大会是多大会吧。”
项青牛盘膝坐下来,想把黑白鱼召唤出来,却发现那两个虚弱的小家伙已经无力游出来了。不是它们不想出来,而是它们有心无力。所以项青牛忍不住叹了口气:“估计着这次,咱们都要青史留名了。”
他抬起头朝着方解喊:“嘿!你要是再不快点,我们就死在莱曼前边了!”
方解哪里有时间理会他?
此时的莱曼,已经被方解揍成了一个破麻袋一样。整个人软绵绵的已经失去了抵抗之力,浑身上下被方解打的破破烂烂,连战都站不稳。现在他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是断的,偏偏就是不死!
方解一把将莱曼胸口的衣服撕开,就看到了莱曼左胸上那个散发着紫色光芒的东西。这是一块大概手掌大小的石头一样的东西。这块石头的形状很怪异,看起来就好像一只巨大的紫色蜘蛛。
这个蜘蛛的八条腿,深深的抠进了莱曼的肉里。
由此可见,莱曼的力量就来源于这个东西,是由这八个腿一样的分叉将力量送入他的血脉之中。现在能用肉眼看出来,这个东西还在微微的跳动着,有少量的黑色的血流一样的东西从八个腿型的分叉往外释放,进入莱曼的身体里。不过这黑色的东西太稀薄,也就勉强够莱曼维持生机的。
方解没有贸然伸手去抓这个紫色晶体一样的东西,因为他想到了之前自己曾徒手接住一颗子弹的时候,那子弹几乎破坏了他的皮肤。他稍稍犹豫了一下,手里幻化出一道精锐之力,猛的往下一刺。
没有丝毫疑问,那金锐之力在到达那紫色晶体外面,被挡住了。
“你不敢下手?”
脸都破碎了的莱曼居然还能冷笑出来:“你怕?哈哈哈哈哈,你怕!”
方解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点头:“我是怕,但是用我一条胳膊换你一条命,值了!”
他伸手直接抓住那紫色蜘蛛一样的东西,手指用力,抠进了莱曼肉里,莱曼疼的嗷的一声叫出来,竟是昏死了过去。方解的手指因为用力开始颤抖,手背上青筋毕露。
“死!”
方解怒吼了一声!
用力往上一拉!
第1210章 没时间了
已经几乎断了所有骨头的莱曼躺在地上,无力反抗。但他破裂的脸上依然是一副不在意的表情,就好像所有的打击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方解一只脚踩着他的小腹,左手探出去抓住莱曼心口上裸露在外的紫色晶石一样的东西。
“以我一手换你一名,值。”
方解说。
他的手抓住那块紫色晶石,然后猛的往上一拉!
一股血从莱曼心口里喷出来,那紫色晶石缓缓被方解拽了出来。等到方解的手向上提起的时候才能看清楚,那紫色竟是露在外面的只是一小部分,一大部分居然都在莱曼的胸腔里!下面那一大半就好像一根不规则的圆柱体,插在本应该是心脏的位置上。
出乎方解预料的是,这个东西并没有什么太强的侵蚀力。
方解的手虽然感觉很烫,但并不能伤人。一瞬间,方解脑子里想到的是这东西的作用并不是侵略性,其作用更多的是防御性。它能将莱曼的身躯改变,能让莱曼无视所有修行者的修为之力。
不过想想也就释然,如果这东西的侵蚀力真的极强,莱曼也不敢把它放进自己身体里。
“啊!”
一声哀嚎,连天空的云彩似乎都震碎了。
莱曼的嗓子都破了音,可想而知那种痛苦是多么的难以承受。
“原来你们的过度也有类似于纥人巫师那样的人,他把这个东西塞进你胸腔里,替代你的心脏来催动巡夜循环,所以你才会说你不可能被打死……因为你没有心脏。”
方解看着手里的东西说道。
这个东西中间有很多的细小的孔洞,方解把它从莱曼身体里提出来的时候,血液从那些细小的孔洞里流出来,几乎流净之后才看的清楚,那东西里面的部分是淡紫色几乎透明的东西。
外面的这一小部分,极坚硬。就算方解之前那么多次重击,也没能将这个东西打碎。要知道方解拳头上的力度之大超乎想象,便是一块顽石也早被方解击碎了。外面坚硬,但是里面这部分却看起来还在微微的摇摆着,有点类似于松油的模样。
而且这个东西,在被方解提出来之后居然还在虚弱的搏动着。
“咦?”
方解愣了一下,忽然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个东西,是活的?!”
他一怔,下意识的甩手将那个东西丢开。那东西落地之后发出滋滋的声音,那八条类似于蜘蛛腿的东西竟然弯曲起来,将身体支撑起来。不过看起来这东西不能离开血液的滋养,一离开就变得极为虚弱。
它好像要逃走,奈何没有了力量,只是站起来就耗费了所有力气,然后就又趴伏了下来。
“哈哈哈哈!”
痛苦至极的莱曼,居然还没有死!
他心口上是一个很恐怖的血洞,几乎空了。即便如此,他竟是还活着。躺在地上的莱曼狰狞的笑着,那样子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按照道理常人失去了心脏,早就已经死透了。可他却竟然还能笑出来,那种场面任何人看了都不可能平静。
项青牛他们三个也围拢过来,看了看那个趴伏在地上的紫色晶体一样的东西,又看了看狰狞大笑的莱曼。
“我操……他特娘的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项青牛有些心悸地说道。
他不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可是真的没有见过如此诡异的场面。一个人的心脏被人取出来,这本身就是很残忍的事。但是又把一个可以替代心脏的东西植入这个人体内,这个人还能健康的活着甚至变得越发强大,这太匪夷所思了些。
这种事,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力。
方解他们最初只是以为,莱曼在身体里镶嵌了什么陨石之类的东西,虽然这并没有想错,可他们怎么可能想到这个东西替代了莱曼的心脏,而且还是个活的?那东西趴伏在地上,虽然虚弱可也活着。
“我说过……你们杀不了我的。”
莱曼的声音嘶哑之极,连发出声音都很艰难:“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我?我当初熬过那么大的痛楚,经过那么多的艰辛,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遇到危险的时候还能活着。经历了这么多,今天,我曾经经历的痛苦终于不再是没有意义的事。”
“这是什么东西!”
项青牛怒问道。
“神的赐予。”
莱曼冷笑着说道:“神赐予了我这个东西,我把它叫做真心。比真正的心脏还要强大许多倍的真心!”
“那我就破了你的真心。”
项青牛过去,想一脚把那个东西踩碎。
“你踩了他,你们都会死,这东西看起来没有什么伤害力,但是一旦它死了,就会释放出一种远比你那个石头还要强大的侵蚀力。你们谁都跑不了,就算你们现在有这样一层好像光罩似的东西也挡不住。”
“你猜道爷会信你的?”
项青牛冷笑,抬起脚就要踩。
叶竹寒一把拉住他:“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项青牛怒道:“那就任由他这么继续恶心着咱们?”
“割掉他的头!”
叶竹寒咬了咬牙:“我就不信割了他的脑袋,他还不死!”
……
“割了脑袋他也不会死,就算这个人死了,但是莱曼也不会死。”
声音出现在方解身边,来的很突兀。这声音出现的那一刻,把项青牛都吓得往后跳了一步。项青牛下意识的打量了一眼说话的这个人,这才使劲松了口气:“我说师侄,你这样跑出来会吓死人的。”
那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咳嗽起来,掏出手绢抆了抆嘴,没有掩饰什么,心安理得脸色平静的把带着血的手绢放回袖口里。
“每次不都是这样,师叔你怎么还没适应。”
这人,正是一气观的白鸟。
论辈分,论修为,他在一气观都算不得上上之选。可是在一气观,他的作用他的地位很特别。即便当初他拒绝萧一九的命令去长安城协助造反,萧一九还是舍不得杀他。因为这个人,本身就已经很可怜。
他出现的那一刻,方解立刻把自己是很少的保护界分开一部分,护在白鸟身体外面。
白鸟感谢的看了方解一眼,然后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了……反正我早晚都要死的,还能活到现在就已经是个奇迹。当初我第一次犯病的时候,师父就说过我不会活过四岁,我已经到了快三十岁,这命应该是偷来的……”
他自幼有一种怪病,连萧一九都束手无策。
“那是以后的事。”
方解道:“只要你还活着,我就必须去寻找医治你的办法。”
“没有办法的。”
白鸟摇了摇头,看了看越来越透明的双手:“我已经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虚弱,不过能因为这个病而帮助大家,这就是我最高兴的事。”
他不想继续说这个话题,指了指莱曼说道:“我昨夜里就潜入了奥普鲁人的大营,这个人却是死不了,换句话说,他死了还会活过来。那个在他心口里的东西是一对,活物,不知道什么名字。这只在他心口里,另一只在别的地方。当初应该是这两只活物都吸了莱曼的血,其中一只寄生在莱曼身体里,另一只……”
他又咳嗽起来,再次掏出手帕抆了抆。
听到他这些话,莱曼的脸色终于变了。
“另一只在这……”
白鸟打开背包,从里面取出一个和那个紫色晶体几乎一样的东西,只是个头要小上不少。
“这个在他的亲卫首领奥古斯都身上,昨夜里我偷听了他们的谈话,似乎在奥普鲁帝国有一个很强大的巫师,意外发现了这一对东西,至于是从什么地方找到的,不得而知。这个巫师找到这一对东西之后,知道自己飞黄腾达的机会来了,他找到了莱曼。”
“然后亲自动手,将莱曼的心换成这个东西。但是莱曼的心没有被丢掉……”
白鸟用手使劲一攥,那个小一号的紫色晶体随即发出一声哀嚎,八只触角展开,从里面掉出来一颗血淋淋的心。
“这才是莱曼的心,在奥古斯塔的胸腔里。”
白鸟把那颗心踢到莱曼身边:“不得不说,这种手段之神奇怪异,闻所未闻。论奇诡来说,甚至可以和大轮明王的转生相提并论。”
方解点了点头,白鸟说得没错。现在他们所见到的事,不可能推测的到。若非白鸟有着特殊的本领,这秘密只怕方解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现在方解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大轮明王可以转换躯壳活着。
这是没道理的事。
莱曼的这种改变,同样没道理。
“就在他们进城之前,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白鸟继续说道:“他和那个叫奥古斯塔的人说,你不要进城。莱曼似乎是预感到城里有什么危险,他担心两个人一起进城会出什么不测。所以,他让奥古斯塔留下。这样,只要他的心脏还在,哪怕他的身体已经死去,奥古斯塔将他的尸体运回奥普鲁之后,那个巫师也能想办法把莱曼复活。”
白鸟举了举手里的东西:“靠的就是这个……但是这东西有个弊端,就是这一对活物不能距离太远,超过一定距离之后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所以那个叫奥古斯塔的家伙一直就在城门外面,他只是没有想到我就在他身边不远处。”
“虽然我修为不强,但是偷袭一个没有防备也不能修行的人,还不算什么。”
白鸟将那个活物随手丢在地上,小一号的这个立刻快速的朝着比较大的那只爬了过去。然后它趴伏在那个大只的活物上面,开始吐血。血从细小的孔洞里进入那个大只的活物体内,那大只的随即渐渐恢复了一些生机。
“真是太神奇了。”
白鸟叹道:“这个世界上,有着太多太多我们没见过,见过也不一定能理解的神奇的东西。”
方解嗯了一声,看了看那两只活物。看起来那只小的在吸收一定血液之后,就能靠这部分血液存活。而那只大的,需要不断的有血液在体内经过才能活下来。所以即便方解不出手,这两只东西也活不了多久了。
这只是推测。
所以方解还是出手了,他走过去,在那两个东西上狠狠踩了一脚。
咔嚓一声,那只小的被抆成了泥一样。看起来,小的这只没有大的那只那么强的防御力。
“不!”
莱曼发出最后的一声哀嚎,然后身子抽搐着倒在地上。
方解看了他一眼,微微叹息:“可惜了……真的还有很多事想问问你,但是……没时间了。”
最终卷 帝国的起航
第1211章 最艰苦和最美
谁也不知道凤凰台在之后会变成什么样,但是可以推测到的,就是荒无人烟四个字。方解来结束这一场战争的代价不可谓不大,但是他真的没有时间了。他没有时间在东疆继续僵持下去,不然也不至于用如此冒险的方法。
那块陨石会影响这里多久,是方解回到长安城之后再回来考虑的事。
这一场打完之后,他已经没有能力再施展青界和叶竹寒全力以赴的把陨石封存起来。要想彻底恢复过来,最少也要几个月的时间。方解的恢复速度很妖孽,可叶竹寒不行,这次叶竹寒已经到了近乎于油尽灯枯的地步,没有几个月的休养根本不可能恢复。
方解,没有时间在这里等上几个月。
长安城的事,很急迫。
远离那个权力中心之地,方解虽然不时有骁骑校从长安城发过来的消息,但是这些消息对于方解来说真假难辨。因为他知道,有些消息是那些暗地里的人故意做出来的样子让他看到的,骁骑校是方解的眼睛,何尝不是敌人的嘴巴?
方解可以用骁骑校监控长安城,敌人也自然能用骁骑校来告诉方解一些他们想告诉方解的事。
马车里
方解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几个女人,笑了笑。
“你还能笑的出来!”
沐小腰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伸手为他把盖着的毯子往上拉了拉:“你这人总是觉得任何事自己都能解决,偏偏我们还不能任性的去帮你,因为那样一来你反而会分神,你所面对的敌人又都是你不能有一丝一毫分神的人。”
“这不是没事了吗。”
方解笑了笑道:“东疆的战事我一股脑都抛给纳兰定东了,这个家伙出乎我预料的能干。洋人的队伍没了莱曼这个绝对领袖,接下来的仗不好打。纳兰定东会好像一头疯虎一样追在他们后面咬,咬到他们遍野横尸。”
“至于沐府,已经没有能威胁到纳兰的实力了。”
方解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不说,但是沐小腰她们其实也都知道了。
就在方解和沐广陵谈好之后,沐广陵带着他的不到二十万拼凑起来的人马退回沐府,半路上被一支蒙了脸的足有四五万人的骁勇骑兵偷袭,一战之下沐府兵大败,队伍都被打散了。虽然沐广陵和沐闲君带着残兵败将退回了沐府城,但是手里已经没有了多少人马。
对于沐广陵来说,最可气的就是那些人居然还他娘的好意思蒙着脸!
那寒骑,那一米半长的斩马刀,那脑袋后面特殊的发型。
没有一样不暴露身份的,光是蒙个脸有屁用?
可这些人就是那么认真的蒙脸了,那意思就好像我特么的可是蒙着脸揍你的啊,你不许知道我是谁!
关键在于,沐府全面失去势力,以至于被北辽人这么明目张胆的揍了一顿之后,也没有立刻报仇的实力。等到沐广陵想把方解骗走的那十万沐府兵调回来的时候才发现,那十万人被一个叫杜定北的家伙,带着十余万当初杨顺会的军队给挡住了。那十万沐府兵没有一个能够镇得住局面的领袖,又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这样一支迷茫的队伍,能做什么?
先是将领争权,然后是粮草告急。
没多久这队伍就散了。
首先散的是神,然后是形。
沐广陵不是没有派人去,想把那支队伍带回来。可惜的是,杜定北把那支队伍隔绝的太彻底,想带回来都带不回来。再加上方解把从中原带来的修行者都留在了各支队伍里,沐广陵一点办法都没有。
除了沐广陵的队伍之外,唯一能威胁纳兰定东就是魏安那十五万人马了。但是魏安现在可没有心思也没有胆量去和纳兰定东争雄,他还要忙着追杀奥普鲁人呢。现在奥普鲁人的队伍一溃千里,这就是在后面追肥羊,能抢来多少就是自己的本事了。
矛盾,是在以后才会爆发出来的。
等到方解把长安城的事干完了,自然会重新整理东疆的事。
这次方解留下了纳兰定东和杜定北,纳兰定东手里有至少二十五万黑旗军精锐,杜定北手里有十余万战兵。两个人就能把东疆南北都稳定住,现在的目标就是追击奥普鲁人,能杀多少杀多少。
“为什么这么急着回去?”
沉倾扇有些不理解:“你应该等伤势好一些再启程。”
方解道:“赶跑了闯进家里的外人,是时候收拾躲在家里的小偷了。”
这句话说的特别耐人寻味,可惜的是沉倾扇她们都不怎么在意朝廷里的事,所以不能理解方解的意思。就算她们以为自己理解了,其实远没有想的那么深。
……
吴一道为方解诊了脉,笑了笑道:“还好,只是用力太过了些,体内的修为之力几乎被你一次用尽,也就是你体质好,换作别人这样压榨自己,早就已经承受不住了。叶竹寒就要比你严重的多,就算静养几个月再加上一气观的丹药,他想完全恢复也最少要一年。”
“还有项青牛,只怕三个月之内他的道心都不可用。”
吴一道将其他人的情况说了一下:“不过项青牛的道心已经很强,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他的道心在这次力竭休养之后还会有所变化。这个人的潜力不可估量,到现在我才算明白为什么当初万星辰会说,道宗的未来在项青牛身上。”
“有什么变化?”
方解好奇的问。
“他现在的道心是黑白鱼,不久之后,可能道心就是心,没有什么具体的表现了。”
方解不是很理解这句话,但他隐隐间觉得那应该是一个很高深的境界。不过再想想项青牛那一副欢脱的样子,再高深的境界顿时都没有了让人高山仰止的感觉。这个家伙好像就没有正经过,偏偏如此潜力这么惊人。
“石湾还好些,他的消耗比叶竹寒还要轻一些。毕竟叶竹寒要分神和你融界,还要保护其他人,还要守着后来加入战团的那么多修行者。他的体质远不如你,你能做到十分,他最多可以做到六分,所以他更吃力些。石湾应该是最先恢复过来的那个,两个月之内就能再次开界。”
“盖赦呢?”
方解问。
“在咱们的人视线里盯着,这是个很奇怪的人……”
吴一道的语气有些无奈,似乎是难以理解盖赦的想法:“他没有很快离开东疆,而是漫无目的的在东疆闲逛,去了很多地方,走了很多名山大川。没有银子他就去大街上卖艺,随随便便露几手换一些银钱,曾经还未一个富户做了三天的护卫……收了三千两银子,不给他就把人家揍了一顿。”
噗
方解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来盖赦说得没错,他有个闯荡江湖的梦。”
他说。
吴一道也跟着笑:“这个人领兵的时候,身上透着一股子冷傲气。可是一个人走江湖,就显得那么可笑。从他行走的路线来看,他根本没有目标。他也知道咱们的人跟着他,有一次骁骑校的人跟丢了,正着急的时候,他突然出现,给骁骑校的人每人送了一块烤红薯……”
方解道:“由着他自己玩吧。”
吴一道嗯了一声:“需要他的时候,我会派人通知他。”
“他未必会再帮我。”
方解道:“他用这样一种方式来了解恩怨,对他来说其实已经很不容易。如果换作是我,说不得会一直追杀自己的仇人……我是他的仇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吴一道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回长安城之后,打算怎么办?我总觉得长安城的局面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虽然我在长安城里生活的时间足够久了,和杨易相处的时间也足够久了,但如果有人问我了解不了解长安城,我还是会说不了解。”
“能大概猜到水有多深。”
方解笑了笑:“我们不了解敌人,敌人也未必全都了解我们。有些时候我们看到的是敌人想让我们看到的,而有些时候敌人看到的也是我想让他们看到的。到了这会儿已经不是看谁计谋够好,而是看谁实力够强。回长安城路上这几个月的时间,对我来说最为重要,我必须恢复过来……说不得,要大开杀戒。”
“可我们现在还不知道,都是谁,都有谁。”
吴一道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沉重:“长安城,好像是一座从来没有改变过的都城。这么多年来它一直一成不变,不管它的主人是谁,它都是那个模样。哪怕杨家人把长安城的规模扩充了足足两倍有余,但它还是那样。任何一个人走进长安城,给人的感觉就是那么肃穆那么中正。就好像,任何人也难以改变。”
这也是方解的感觉。
方解曾经不止一次的感慨过,长安城的肃穆一成不变到让人乏味。
“会变的。”
方解往后靠了靠,让自己躺的舒服了些:“当初我第一次进长安城的时候,觉得自己站在一座大山下面,即便用最大的努力去仰视,也看不到山峰最高处。后来我以为我已经站在山顶,然后才发现……其实山顶不代表最强的力量。”
吴一道嗯了一声:“我一直有个错觉,过往上千几百年的历史,都是在一中无形的力量操控之中。杨家人拼了命的挣扎,也没能挣扎出这个宿命。”
“不!”
方解摇头:“杨易已经撕开一条口子了。”
他看向窗外,语速很慢:“任何力量都不会是无形的,都有迹可循。只不过有些力量藏的太深,不是直接发力所以我们看不到。杨易当初失败是因为他的准备不足,他也没有预想到水会那么深。他以为他可以把那些最深处的大鱼一网打尽……所以他搅动了池底,搅起来太多的泥巴,鱼没有抓到却把自己淹死了。不过……他搅动泥巴,让水变浑了。可是水变浑未必是坏事,因为他的搅动我已经看到了那些深藏于水底的大鱼。因为水浑了,鱼必然要动。”
“最艰苦的时候来了。”
吴一道感慨了一句。
“嗯。”
方解缓缓舒一口气:“最美的时候也要来了。”
第1212章 江都行
“我倒是很想知道,这些人有什么手段现在还能撼动你的地位。从江北到江南,从西疆到东疆,黑旗军的地位是硬生生打出来的。就算那些人手里握着一些实力,还能有什么?高手?兵力?财力?”
散金候冷冷笑了笑:“高手,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肯定不止表面上那些能见到的大修行者,有些人不愿意抛头露面。若是沉淀了几百上千年的大家族中,有几个存世的老怪物也可以理解。但是这些人太久没有走动了,真的理解这个世界的变化?当年万星辰在的时候,他们不敢造次,就说明这些个老怪物加在一起也打不过万星辰。”
“财力?”
散金候道:“我倒是想看看,这中原天下有多少家族的财力,能和我货通天下行比一比。”
方解点了点头。
散金候继续说道:“兵力?如果说黑旗军中有他们安插进来的人,这倒是极有可能的事……中下层的军官手里有兵权,这不假。黑旗军后期扩充过快,容易被人安插进来人也不假……但是,就算大量的中下层军官都是他们的人,没有一个登高一呼的人似乎也难以成事。”
方解喝了口茶,看起来并不是很担忧,但是眉宇间那一抹淡淡的忧虑,散金候却看得一清二楚。能让方解忧虑的事,必然极其难办。
“我这些天一直在想的就是这个……”
方解哈出一口气,虽然东疆的天气算不得寒冷,但是哈出来的白气还是显得很浓。
“我一直在想,这个能登高一呼的人是谁。”
他双手捧着杯子,好像是在暖着手。马车里的温度一点儿也不低,他此时的手冷,其实还是心冷。若非想到了些什么,心又怎么会冷?
“离开长安城之前,你安排的那些事我其实能看出来一些什么。”
散金候缓缓道:“你知道留守长安城的人里可能有人靠不住,所以才会把朝权和军权分开。但是这样一来,这样一来虽然可以让隐藏的敌人觉得有些难办,但也会让信服你的人心里不舒服。”
“我这样安排,有自己的想法。”
方解道:“虽然对于长安城来说,我就是一个新人。这城里有太多的秘密太多的底蕴我不知道,就想百姓们经常说的,你都不知道你在大街上随随便便撞了一下的人是个什么身份。在长安城,权势两个字显得那么普通。我是一个新人一个外人,我进入长安城之后想要了解这城里的事城里的人太难,而城里的人城里的事想要了解我却不难。”
“最起码,他们是看着我进城的,我进城带着些什么,他们都看得很清楚。而我却看不到他们,他们有什么无法探知。”
方解的视线在马车车窗外面,眼神有些飘渺:“所以,有些时候想要了解敌人,就必须用有些非常规的手段。”
“比如……”
他的话还没说完,被散金候吴一道接了过去:“比如,故意露出些破绽?”
方解点了点头,微笑。
他微笑的时候,虽然眉宇间的那淡淡阴郁还在,但是看起来却有些轻松。
“有些时候,这样的手段是必须的。”
他说:“一个人想要杀我,他在暗处我在明处,不管我走到哪儿去干什么,始终都在他的监视之中。他可以随时随地的出手,但是他很谨慎,他需要等到最合适的机会。我对这个人不了解,甚至连他的修为都不了解。我只是知道有个人一直在盯着我,只是知道他可能会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出手。这种情况下,我的处境极为不利。”
“哪怕这个暗中盯着你的人,根本不是什么高手,我的心里也会发慌……人们对于看不见的威胁,总是会有些发慌。这种时候,最需要做的就是让这个暗中的人出来,只有他出来,我才能反击。”
“但是这样的人在暗中已经生活的很久了,他有经验,他不着急。我看不见他摸不着他,计算发力往四周去扫也不可能逼他出来。所以,我只能骗他出来。我必须暴露自己的破绽,让他觉得这就是出手的最好时机了。”
方解道:“我希望,他会出来。”
“但是……”
他朝着吴一道笑了笑:“这种破绽,是真的破绽。我做不出一个假的破绽给这个敌人看,因为他看的极清楚。要想让他从暗处出来,只能露出真的破绽。这个破绽,可以让敌人对我一击毙命。”
“只有这样,他才可能出来。”
方解说。
吴一道的脸色很肃然,他知道方解的这种选择有多无奈。
“可即便如此。”
吴一道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因为他发现自己真的没有方解考虑的多。而当他开始考虑这些事之后,才发现真的不是那么轻易简单能解决的。
他说:“即便如此,即便你露了破绽出来,却还是不知道敌人会怎么出手。”
“只能等他出手。”
方解道:“所以,很被动。”
……
马车一直行驶的很平稳,大队人马进山海关之后道路就变得越发好走起来。东疆毕竟是从楚国抢过来的疆土,说到建设来说毕竟不如中原。虽然论富庶来说,东楚在人均上对比肯定强过大隋,但是论建设投入,东楚远不如大隋投入的多。
可以说大隋好面子,但是在这种事上大隋历来都不会被人诟病。
这些日子以来,队伍行进的速度不算慢,但是为了保证士兵们不会筋疲力尽,所以并不是很急。方解似乎有意让人知道他一直就在军中没有离开,也好像是有意在告诉别人他并不着急回去。
一个月之后,队伍已经到了江都。
方解是故意让队伍绕路走江都的,对外界释放的信号,俨然就是皇帝巡游一般。
江都城,曾经是南朝陈的国都。
方解的车驾进江都城的时候,地方上的官吏乡绅,是按照迎接皇帝的规模来迎接的。江都赵家在去东疆之后被沐广陵阴了一把,结果元气大伤。带兵去东疆的赵家人几乎全都死了,赵家和沐家的这个仇也就算是结上了。
当初,赵家可是主动带着几乎全部兵力去东疆的。这种千里驰援本是一件美谈,可是到了东疆之后因为被沐广陵猜忌,赵家人损失惨重。江都赵家,可以说由此跌入了谷底。本是为了保家卫国而去,结果死在同僚的算计之下。
赵家虽然树大根深,在江都城的地位已经稳固了很久。但是这次打击之下,赵家人几乎被隔绝在权利地位之外了。江都城成了无主的地方,表面上还是宣称效忠朝廷,可连个做主的人都没了。
各家各户都想争这个位子,奈何谁也不敢先挑头。
所有人都很清楚,谁挑头谁就是众矢之的。无奈之下,大家商量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将赵家仅存的一个年轻人推举起来,表面上还是赵家人做主,其实不过是个傀儡。赵家人经营的产业,早已经被其他各家都蚕食了去。
现在的赵家,就是一个空壳子。
一群女流只会哭哭啼啼感慨树倒猢狲散人走茶凉,只有一个才不过十六岁的赵天奎苦苦支撑。只是这赵天奎别看名字显得很有气势,其实是个性子稍显懦弱的书生。
方解特意带兵绕路走江都,其实正是为了赵家而来。
江都城外
凡是有头面的人都到了,人头攒动,锣鼓喧天。
方解现在已经俨然是中原之主,虽然还没有晋位登基,可在普通人看来,哪怕在一般的豪门看来,已经没有人可以撼动方解的地位。自古以来最讲究一个站队,此时方解还没有称帝,大家要是不趁着还早站队的话,以后怎么会有好日子过?
“臣赵天奎,携江都城同僚乡绅,恭迎王爷。”
赵天奎站在众人前面,撩袍跪倒。
穿了一身黑色团龙长袍的方解从马车上下来,神色已经看起来恢复的和正常时候无异。他这样抛头露面的出来,也是为了打消某些人的顾虑。不少人都听闻方解在东疆战场上身负重伤,如果方解不出来,难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传闻出来。
“快起来吧,你父亲是我最敬佩的人。”
方解快走几步,伸手将赵天奎搀扶起来:“赵令公高义,于东疆战场上与外敌作战,身先士卒,正是我辈楷模。若非没有赵令公这样的人,东疆的战事不可能这么快结束。”
赵天奎的父亲镇守江都,加中书令。所以方解称呼一声令公,到也不为过。
赵天奎对方解这样飞反应,显然有些准备不足。见方解说的郑重认真,语气也不似寒暄,竟是忍不住眼圈一红。
“家父能得王爷肯定,纵死无憾了。”
“有憾。”
方解摇了摇头:“他的遗憾,便是不能照料自己的家人。他为国捐躯,国不敢忘,我亦不敢忘。所以我才会特意绕路来江都看看你,看看你的家人。”
方解摆了摆手,廖生随即站出来展开一份旨意宣读,以朝廷的名义褒奖了赵家人,然后追封赵天奎的父亲为正二品大都护。大隋立国至今,武将官职升至三品便是极致,除了大将军李啸之外,更无一人能官制二品。方解这样做,无疑是在表一个态度。
“你可继承国公之位,领江都节度使。”
方解拍了拍赵天奎的肩膀说道。
这可是天大的颜面!
要知道方解到现在位置,就封了两位节度使。第一个就是如今还在西北肃清蒙元残敌的宋自悔,封西北诸道节度使。另一个是在东疆的纳兰定东,封东疆诸道节度使。赵天奎,就是第三个。前两个人的战功之巨,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赵天奎不过一个寸功未立家境中衰的少年而已,竟然能得到方解如此赏识,一下子就让所有人震撼无比。
……
赵府
特意为方解整理出来的房间中。
吴一道迟疑了一会儿说道:“这样一来,难以服众吧?”
方解笑了笑:“便是要的难以服众,赵天奎年幼,这些日子饱受欺凌。我给他留下一些兵马,他必然报复。只有将他立于其他人的对立面,我才能放心大胆的用他。赵家人在东疆的战功和付出都太大了,所以要奖。赵天奎没有什么经验无所谓,我留下几个得力的辅助他就是了。地方上,需要这样的生面孔。我只要他对我感恩戴德就够了……兵我给他留下,倒是想看看他以后能做的多绝,当然……越绝越好。”
吴一道笑了笑:“倒是一剂猛药。”
方解嗯了一声:“要会长安了,地方上不能不顾。只有地方上安稳,我才能回去好好的和那些人打打交道。”
“其他将领会不会心有不甘?”
吴一道问道。
方解道:“我之前已经跟他们说过,他们的功劳,一样都不会少,回长安之后我就会论功行赏。我打算让陈定南回云南道去,雍州节度使非他莫属。让陈搬山回朱雀山大营,黄阳节度使的位子我给他留着。现在还是需要武治的时候,所以这些我信得过的将领,都要分派到地方上。”
第1213章 算算帐
江都
赵府
赵府的客厅很大,不过依然有些人满为患。今儿一早江都城里能排的上号的人物都被方解请到了赵府里议事,方解昨天到了之后就直接住进了赵府中休息,也没有见客,甚至连晚上众人在江都最好的酒楼合凤居设宴都没有参加。
有消息说昨天夜里赵府的小公爷赵天奎在方解房间里停留了很长时间,据说赵天奎还亲自动手打了热水送去。就好像伺候一位长辈一样,极有礼数。两个人交谈了很久,至于谈了什么就无从得知了。
方解手下的护卫把赵府围的水泄不通,赵府里其他人安插的眼线能送出来的消息也不多。
“子孝昨天夜里和我谈了很久。”
方解坐在主位上,翘着腿,品着茶,看起来神态很轻松悠闲。见他这个样子,一大早就急急忙忙赶来的这些人也都稍稍放松了些。方解现在兵强马壮,带着东疆大声的余威而来,那些个黑旗军的士兵们身上个个还都带着杀气,那股子森寒冰冷让人格外不适。
方解像是休息的不错,脸上的笑容很和善。
子孝,便是赵天奎的表字。
“他昨天夜里,一个劲儿的说自己年纪还轻,资历不足,阅历不够,难以担当重任。他说江都城里的这些个叔叔伯伯对他都极照顾,赵家在东疆浴血奋战的时候,多亏了有你们在后面撑着,不然赵家剩下孤儿寡母的,日子也过不顺畅。”
“孤对赵令公是格外钦佩的,还记得前朝郑国的时候,西边的蒙元来犯,郑国大将军赵慧成带着三万将士千里出征,与蒙元人战于野。那一战,包括赵慧成和他三个儿子在内,有十几个赵家人战死沙场,虽败,却也重挫了蒙元人的士气。这一战足以名垂千古……但是孤想,赵令公在东疆上的事迹,比起郑国的赵慧成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爷说的是!”
一群人连忙表示同意。
坐在这些人最前面的崔晓安陪着笑说道:“东疆一战,上有王爷运筹帷幄,下有赵令公这样的人用命而战,那弹丸之地来的蛮夷,自然不会得逞。王爷号令之下,黑旗军必是沸汤泼雪一般的无可阻挡。”
“噢?”
方解看了他一眼:“照你说来,洋人不过是些不足虑的小患?”
崔晓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里有纰漏,连忙摇头:“不是不是,臣只是觉得,就算敌人再强大再凶悍,只要上下一心,终究还是能将其战胜的。”
“这话说的倒是不错。”
方解好像也没有真的在意,笑了笑说道:“不过你之前的话错了,孤到东疆的时候,赵令公已经浴血奋战一年有余,他的赫赫战功,和孤没有关系。不过若非有赵令公打下来的局面,孤也不会如此快速的将洋人击败。”
“所以,你们的功劳也不小呢。”
方解道:“子孝说,他年幼嘴笨,不善应酬交际,便是心里有感激之情也不好意思说出来。所以今儿一早我就让你们过来,只是想替子孝把这话说出来。赵家在前线奋战杀敌的时候,你们在家里做的这么多事,赵家人不敢忘。”
方解看向赵天奎:“是这个意思吧?”
赵天奎点了点头:“是。”
方解嗯了一声,指了指崔晓安:“孤听闻,赵令公出征的时候,崔大人出力最巨,从自家资产里拿出来近十万两银子用作军资。如此高义,令人钦佩。回头孤看看账目,若是属实的话,孤是要奏请朝廷嘉奖崔大人的。”
听到这番话,崔晓安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起来。
哪里有什么十万两银子的事?
当初赵天奎的父亲要出征的时候,倒是确实强行从他们这些人家里强行征收了一些粮食去,那是因为十万大军所需的粮草实在数目太大,江都库存根本支付不起。这些粮食他们拿出来尚且肉疼,怎么可能出十万两银子?
况且,对于崔晓安这样的家族来说,就算是把所有的资产都拼凑起来,也就不过这个数目而已。放眼整个中原,就算是那些真正的名门望族超级大户来说,也没几个能直接拿出来十万两现银的。谁没事在家里存这么多银子?就算是真正的世家,筹措十万两现银也不是一天半天的事。
用作军资,那就必然是现银的。
哪有用银票的?
“这个……都是臣应该做的,应该做的。”
崔晓安连忙说道。
他的脸色白的极难看,额头上一瞬间就布满了汗水。他现在终于知道,这一手棉里藏刀有多可怕了。方解这哪里是在褒奖感谢,分明是在敲诈勒索!十万两银子,他去哪儿找十万两银子?还说什么要看账目,根本就没有这么一回事,哪里来的账目?!
“不能亏了你的。”
方解笑着说道:“你拿出自家的银钱资助大军出征,这是至忠至孝至义之事。但这是国难,你出了力国家朝廷都不能装作不知道。我孤子孝说当时赵令公是给你打了借条的?回头你把借条拿来,孤再派人核对一下账目,回头这笔银子从国库里拨出来给你。”
“不不不!”
崔晓安怎么还能坐的住,站起来连连摆手:“这银子是为臣者应该出的,是臣心甘情愿,不敢让朝廷拨款。不敢啊……借条……借条臣早就已经死掉了,因为臣就没有想过这笔银子再要回来。”
“哦……”
方解叹了口气道:“借条怎么能撕掉呢,你撕了这笔帐可怎么算?”
“能算能算!”
崔晓安的嘴角抽搐着,后心的汗水把衣服都泡透了。
“账目肯定对的上,臣这就回去核对……不过,不过可能日子久了,有些细节上稍有偏差也说不定。”
他掏出一块手帕,不停的抆汗,一边抆一边试探着问了方解一句。
“国之大事,民族大义,不能差,不能差的。”
方解摆了摆手:“子孝,你安排人去和崔大人核对一下账目,若是哪里缺了人家的,可不许装糊涂。人家拿了那么大一笔银子出来,差一个铜钱就是折了人家的心意,孤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臣明白!”
赵天奎俯身说道:“臣会让人配合崔大人细细核对账目的。”
……
方解笑的越发温和起来,他喝了一口茶后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我听闻,你们之中所有人都是出了钱粮的,有的人清贫,不能出钱便出力,甚至还有出了地的?我只是不知道,这地是怎么个出法?”
他看向紧挨着崔晓安坐着的张满,这个张满哪里还坐的住?他之前趁着赵家男人死的差不多,赵家势微,强行占了赵家在城外的一块几百亩的地。赵家缺了钱粮度日都艰难,他找上门来说作价要买那块地,那本是赵家的勋田,按照规矩是不能买卖的。但是赵家实在没办法,也就只好应了。
但是到了现在,这块地说好的价钱,银子一个铜钱都还没送来。
张满张嘴刚要说话,就看见方解一拍脑门:“你看孤这个记性,昨儿夜里子孝才说过。当时令公出征,缺少军资,江都城中父老竞相捐助。子孝说,张大人是个清廉的好官,一时之间拿不出来银子心急如焚,所以不得已把自己家里在城外的几百亩良田都给卖了,换了银子做军资。”
“虽然朝廷命令禁止土地买卖,但是国逢大难,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孤自然是不追究的。张大人能有这样的心意,孤心甚慰。子孝还说,张大人倒是遇到了一个好人。说是一个本地富商,听闻张大人要卖地,立刻找来,出三倍的价钱买下了那块地,也算是换了一种方式为国出力。”
他笑眯眯的看着张满:“可有此事?”
张满艰难的咽了口吐沫,根本不敢说话。他不敢说没有,更不敢说有。
“地还是要留着的,商人要为国出力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呢,他若是直接找令公,令公应该也是极为高兴的吧。”
方解笑道:“不过既然卖了,这件事也就不追究了。可不追究归不追究,但土地买卖毕竟有违国法。孤回头派个人把这件事详细了解一下,记录在案。放心,只是到时候需要往朝廷里报一下这件事而已,有孤在,没人会难为你。”
张满的肩膀都在颤抖着,没坚持多一会儿,扑通一声跌倒在地上,竟是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
“看看你,何必如此激动?”
方解摆了摆手:“去,扶张大人回去休息。廖生,明儿一早你带着骁骑校的人去张大人府上把这件事核查一下,记录在案。”
站在一侧的廖生连忙垂首:“臣领命。”
方解嗯了一声,扫了众人一眼:“你们都自己说说吧,孤也就不一一的点出来了。孤一路过来有些疲乏,记性也不是太好,昨儿夜里子孝说的孤记住了大部分,但毕竟脑力有限,不可能记得那般清楚无误。你们这些人有的出了钱有的出了力,都说说,孤听听,这样的好事,孤听着心里振奋。”
坐在靠后位置上的一人忽然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臣家境贫寒,当时只是出了些力,未曾出一个铜钱的银钱资助,臣心里有愧!”
“嗯?”
方解从鼻子里挤出来一声,转过头看向他:“国难当头,匹夫有责。看你身上是正五品的官服,算俸禄也是不少的。你说只出了力,一个铜钱都没出?孤倒是不信了,你居然连一个铜钱都拿不出来?”
“廖生!”
方解指着那人吩咐道:“把这样心中没有家国的人叉出去,孤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丑恶嘴脸!捐献军资不分多少,只看心意。一个铜钱都不捐,便是无心无意!去查,他家里若是真的这般清贫,孤愿意给他赔罪道歉!”
“喏!”
廖生立刻上前,带着几个如狼似虎的骁骑校把那个自作聪明,此时吓傻了的人架了出去。那人出了屋子才恢复过来一些,一路哀嚎。
“唉。”
方解叹了口气道:“真是令人心寒。”
他起身说道:“陆封侯,从你队伍里留下一军一万两千人马,挑一个得力的将领驻守江都。顺便帮助子孝稳定地方,整顿治安。听闻赵令公走后,江都地面上一直也不太平。至于你们这些人的账目,自己写一份条陈上来,孤看过之后,让朝廷从国库拨款一并还给你们就是了。”
说完这句话,方解转身走了。
留下一屋子吓傻了的人,面面相觑。
第1214章 人未到战局已开
赵府的院子很大,处处彰显着这家人曾经的辉煌。当初大隋杨家皇族对于镇守地方的大将其实还是给予了很高的权利和地位。比如西北的李远山,东疆的沐广陵,雍州的罗耀,再加上赵天奎的父亲,他们这些兵镇一方的将军,身上都还加着一个中书令。
赵天奎本不是这个家族本来应该接掌权位的人,世事无常,赵家父子几人皆死在了东疆战场上,赵天奎就成了家族最后的希望。
方解之所以如此的重视赵家,第一是因为赵家在东疆的赫赫战功,一个将民族大义放在自己生命至上的家族,值得尊敬。第二是因为赵家在地方上的声誉一直很好,在江都治下,赵家在百姓们心中的地位很重。
坐在赵府后花园的凉亭子里,方解看了一眼不时紧一紧身上大氅的赵天奎。这个少年不懂得修行,身子骨也稍显虚弱了些。江都的气候即便在隆冬其实也算不得太冷,不过显然他还是有些抵御不住这能搜进骨缝里的风。
方解拒绝了赵天奎的大礼相见,托了托手阻止赵天奎跪下来。
“你不用谢我。”
方解微笑着说道:“我不管你成熟起来还是没有成熟起来,现在你到了这个位置都应该去尝试尽量多的明白许多事理。我扶着你,最多能扶多久?一年?两年?三年?若是你不成,我就是扶你一辈子还是不成。赵家在江都城的地位,我想保着,但是最主要的还是你自己要用心。”
“臣知道!”
赵天奎用力点了点头。
“你也不必对我太过感恩戴德,到了我这个位置,考虑事情都不是单纯的只出于感情。”
方解道:“我之所以如此保你,第一还是因为你父亲,他是个让我尊敬的人。第二,是因为保了你赵家对我来说也是有利的。我就要回长安去了,回到长安之后就要整顿吏治。地方上不能乱,我需要一些信得过的人帮我守着地方。江都重中之重,我给你留下兵马,也给你最大的权限,你不要令我失望。”
赵天奎还没有从激动中恢复过来,之前方解的清算替他把心里的怨恨都出了。那些在这段日子欺辱他们赵家的人,方解一个都没放过。所以对方解,赵天奎是真的发自真心的尊敬和崇拜。
他觉得,方解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有魄力最有魅力最有统治力的人。
是偶像。
“如果你做的好了,以后我会给你更多。”
方解缓缓道:“我会留下几个人帮你,都是些经验很丰富的人,他们会尽力的将他们懂得的事教会你。我不怕告诉你实情,我要想控制这个天下,就必须培养忠于我的人,尤其是年轻人。老人们总是拘泥于个人利益上,总是惦记着身家性命,往往不能彻底的执行我的命令。我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去,赏罚分明。你做的好,我不会吝啬。你做的不好,我不会熟视无睹。”
“王爷。”
赵天奎听方解说完之后再次单膝跪下来:“赵天奎在此对天发誓,此生赵天奎就是王爷的一条忠犬。王爷的手指指向何处,臣就扑向何处。若有一日臣辜负了王爷的厚望,臣必遭天堑!”
“起来吧。”
方解笑了笑道:“我跟你说这些就是因为觉得你是个可信的人,你的处境,其实何尝不是我的处境?你的父亲在东疆战死,家里没有了支撑,所以那些老家伙开始冒出来欺负你们,因为他没觉得你年幼可欺。我现在面对的也是这样的困难,我回到长安后,面对的也会是一群觉得我可欺的老家伙。你我有着相似之处。所以我能理解你,所以我很想帮你,我们总是会面对很多想压制住我们的人,一些需要我们努力去打破的枷锁。”
“一起努力吧。”
方解拍了拍赵天奎的肩膀:“我在长安去对付那些看不起我的老家伙,你在江都对付这些看不起你的老家伙。让世人看看,最后笑着的是谁。”
赵天奎被方解的话说的热血沸腾,更觉得自己和方解原来竟然有如此相似的处境,忽然之间从心里都觉得方解亲近。此时在他看来,方解不仅仅是一个对他赵家有大恩的人,更像是一个大哥,一个引领他如何面对困境的大哥。
“臣,不会再做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了。”
赵天奎一字一句地说道:“臣要让所有人对我刮目相看!”
“嗯。”
方解笑了笑:“我把这么大一片地方交给你,就是看出来了你的潜力。好好做事,赵家中兴就在你的肩膀上扛着。”
……
离开江都城的时候,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方解站在城门口挥了挥手,登上马车。
赵天奎在城门口下跪,重重的磕了几个头。他跪,后面的人群不管是发自真心还是不得不跪,全都跪了下来。黑旗军在江都城补给了粮草之后,分作两路行军。方解带着七八万精锐之中的精锐,乘坐水师的大船走长江水路。让陈搬山,陈定南,诸葛无垠,陆封侯等人带着大队人马走陆路回长安。
站在大船的船头,方解吩咐了一声:“到了艳阳城的时候,停一天。”
下面人赶紧记了下来。
在江南,最重要的地方莫过于江都。而长安城以东的几个道治面积很大的地方之中,最重要的便是艳阳城。艳阳城距离京畿道还有一千九百里,当初这里曾是郑国的东都。在大隋立国之后,虽然撤销了艳阳城东都的地位,但是对这里一直很重视。
当初高开泰和方解谈判的时候,想要下来一片地方,目标其实正是艳阳城。第一,这里有一座规模很大的粮仓。第二,这里的城池修建的格外坚固。第三,艳阳城外方圆千里,都是沃野。
只要占了这个地方,无异于得了一块根基之地。
吴一道听到方解说要在艳阳城停留一天,其实已经明白了方解的意思。方解在江都停留,扶植赵天奎,是为了稳定地方。这几个重要的地方不乱,方解就能安安心心的在长安和那些人斗法。
况且,那些人如果是想彻底颠覆了方解的统治,那么在这些个重要的地方也肯定有所布置。方解这一路走一路安排,就是在逐一的把那些还藏在暗处的人准备控制的地方全都清理一遍。
当然,这样做无异于在宣战。
江都城这件事就好像一个信号,会很快传回长安。那些人不是白痴的话,就能分析出方解是在先拔钉子一样把他们在最重要的地方一些看不见的钉子拔掉。没错,方解看不到他们钉下去的钉子是什么,在哪儿。但是方解索性把整个地方都清理一遍,钉子自然也难以逃脱。
“这样一来,那些人可能要加快脚步了。”
吴一道站在方解身边轻声说道。
“其实这战局,从我离开东疆就开始了。”
方解笑了笑:“之前我说过,他们在暗处,我在明处,所以显得我有些被动。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做出的安排,所以就不得不去推测,只要去推测,或许就在无意之中掉进了他们的安排里,顺着他们的安排在做事。我需要变一个法子应对,既然我不能顺着他们的安排走,那就先打乱他们的安排,让他们乱一些,我就能摆脱被动。”
吴一道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这几天,臣还是在想,到底那个能登高一呼的人是谁?虽然臣知道不能这样想,可臣还是觉得这个人应该在黑旗军中。”
“何以见得?”
方解问。
吴一道整理了一下措辞后说道:“这些敌人,习惯了藏在暗处操控一切。所以臣想着,他们是不会自己冒出来的。就好像当初通古书院一样,书院里那些有话语权的人,都在幕后,而是选一个人或者一个家族在外面做代言人。但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现在主公已经基本上定下了大势,那些敌人即便想改变,也是在这大势的基础上改变。”
“他们不可能推翻了整个黑旗军,重新洗牌。”
吴一道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动作太大。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甚至十年二十年,都是在他们控制的力量和黑旗军的战争中消耗掉。他们等不起,也没有把握能打赢黑旗军。他们控制着的力量不是实体化的,可能是财富和人力,但是这财富人力不等于无敌的军队,他们对黑旗军应该是充满了惧怕。”
“如果是臣来做的话,就会在保持黑旗军统治不变的情况下求变,这个变自然就是针对主公你的。也就是说,主公要除掉,但黑旗军必须保留。然后他们通过他们选出来的那个可以登高一呼的人,来掌控黑旗军。消灭一直强大的军队太难了,但是掌控一支强大的军队显然更容易也更有利。”
他说:“所以臣怀疑,这个能登高一呼的人,本来就是黑旗军中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服众,这样的人才能保证黑旗军不会反弹的太猛烈。而黑旗军中有这个能力的,都是主公一手提拔起来的……所以臣,想不出是谁。”
方解点了点头:“我也知道,这是唯一的可能。但是想知道这个人有些难,这正是那些敌人这一招高明的地方。他们知道,我不可能去彻查所有将领,这样一来黑旗军就会人心惶惶。一旦我疑心重了开始去查所有人,那么我的敌人才会高兴起来。”
吴一道皱着眉,似乎这真的是一件无解的事。
“再等等吧。”
方解看着被大船破开的水浪,语气肃然地说道:“我在长安城里留下了陈孝儒他们,希望他们能反应过来查出些什么。如果陈孝儒他们查不出来,那么到时候就只能用我不想用的非常手段了。”
吴一道忽然反应过来,之前方解说过要把黑旗军的重要将领都分派到地方上任职。这本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任何一个朝代更替的时候,新皇都会想办法把重臣的兵权收回来。方解却让这些重臣带兵戍守地方……其实何尝不是一件逼不得已的事?只要让他们分开,让他们去地方上,方解下手才稍稍容易些。
看着方解,吴一道替他觉得辛苦。
这个年轻人,考虑的事太多太多了。
第1215章 救来的还是送来的
“我不愿意随随便便的去怀疑任何一个我的人。”
方解看着江水波涛,脸色出奇的平静。
距离长安越来越近了,估计着再走七八天就能到艳阳城。从艳阳城到长安一千九百里,是万里规程的最后一段路。方解之前已经吩咐过,要在艳阳城停留一天。
“也许,这正是我的弱点?”
方解问。
吴一道盘膝坐在船头,他身前放着一张矮几,任由船头晃动那矮几也不动分毫。莫说这矮几,便是矮几上的茶杯里,水都没有洒出来一分。要在这江头浪上煮茶,便不是一般人可以能做得出来的。
项青牛趴在方解两米之外的甲板上,拽着一根鱼竿。他的鱼钩上根本没有挂鱼饵,他说想碰碰运气,看看这一路上拽着鱼钩在水里走,会不会碰伤一条大鱼。
“这是每个人的弱点。”
吴一道伸了伸手,方解随即在他对面坐下来。
吴一道继续说道:“每个人都不愿意怀疑自己身边的人,但是每个人心里都有怀疑。在别人眼里感情恩爱的两夫妻,谁又知道彼此有没有怀疑过对方不忠?这种怀疑可能天下人人皆有,但是只要不入心魔,便是平常事。”
方解点了点头:“刚才廖生接到骁骑校送来的消息说,崔中振和独孤的矛盾似乎越来越深。我留在长安城的文官,多在独孤那边,武将则多在崔中振那边。这才离开不到一年半的时间,长安城里已经有些乌烟瘴气。自古以来,文官都会在社稷稳定之后逐步夺权,而武将则不愿意丢掉自己靠性命拼争来的权势地位,这矛盾似乎无解。”
“臣想知道,主公是不是在怀疑独孤?”
吴一道直接问了出来。
方解没有回答。
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道:“独孤有能力稳住超纲,只是他自幼贫困艰辛,日子过的极辛苦。他一心想要出人头地,衣锦还乡。现在得势得位,若是稍稍有些越了规矩的举动,也可以理解。”
吴一道看着手里的杯子:“臣听闻,独孤掌朝权之后,就派人回到老家,将当年欺压过他们母子二人的那些本家,全都整治了。当初欺负他娘亲的那些人,都被他下令抄了家,不少人被抓紧大牢里,随随便便按了什么罪名发配到了边疆为奴。”
方解点头:“确有其事。”
吴一道有些担忧道:“这种事总是不能避免,何止是独孤文秀?臣听闻,黑旗军中不管文官武将,多有这样行事的。主要是黑旗军中的将领,多半都是寒门出身,每个人都有些不能忘却的过往,这些过往又多半个被人压迫脱离不了关系。若是此风一长,只怕难以收拾。”
方解之前没有回答关于独孤文秀的问题,这次也没有表态。
“先看看他们自己心里有没有度,独孤这次没有杀人,还算克制。”
吴一道不明白方解的态度,只是点了点头。
他知道方解说的也没错,以独孤文秀现在的权势地位,要想整死当年欺负他和他娘的那些人,轻而易举。只要独孤文秀稍稍的露一些口风,就有的是人愿意为他把这件事做了。现在江南诸道的官吏基本上都没有撤换,这些不是黑旗军直系的地方官吏,巴不得有个机会向朝廷表态。
独孤文秀现在大权独揽,只要他愿意,江南地方上的那些官吏,立刻就会有不少人拜在他门下。
“还是想想艳阳城的事怎么处理吧。”
方解道:“艳阳城距离长安城一千九百里,说远很远,说近也近。权利的延伸,主要脉络上一千九百里根本不算远。但是细节上想要铺开,一千九百里就不算近。那些人的实力有多强咱们不知道,所以我想在艳阳城试试。如果艳阳城的反弹很强,就说明方圆两千里内这些人的权势脉络就铺的很满。”
吴一道嗯了一声:“艳阳城的总督高先泽,和高开泰还有一些细碎的联系。两个人的家族,好像不算太远。所以当初高开泰才一心想着去那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当初若是高开泰真的攻下了长安城,那么高先泽肯定是要拥护他登基称帝的。只不过高开泰败的太快,高先泽连个表态的时间都没有。”
“高开泰也不过是那些人的一颗棋子罢了。”
方解笑了笑:“当初杨易在西北平叛,为什么高开泰突然之间就反了?按照道理,杨易轻易看不错一个人。他既然敢把近二十万大军交给高开泰,说明当时杨易对高开泰是信任的。总不能说高开泰是个没主见的,遇到王一渠就被说的变了心?”
吴一道说道:“很显然,当时高开泰和王一渠,都是这些人手里的棋子。只不过被杨家人会毁了……就算那些人底蕴深厚,他们也不知道杨坚居然还活着,而且还会从陵墓里走出来。”
方解点头:“杨家人,其实在反抗这种无形力量的时候,格外的拼命。”
吴一道叹息一声:“奈何,杨家人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有力量打不出来。”
……
一尾大鱼被项青牛甩在甲板上,那鱼足有一米多长,若是换做个普通人,想要把它从江水里拎起来都难。项青牛显然也没有预料到自己真的能钓上了这样一条大鱼,愣了好一会儿才跑过去把鱼抱起来。
“这就叫投怀送抱?”
他笑得嘴都歪了。
“投怀送抱?”
方解听到这四个字忽然愣了一下,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又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是了……便是如此简单浅显的道理,偏偏我之前就想不明白。投怀送抱,就是这四个字。”
吴一道和项青牛都不知道方解想到了什么,眼巴巴的看着他。
方解似乎心情都立刻好了不少,起身过去,找了刀具来亲自动手收拾那一条大鱼。手下人知道方解喜欢垂钓喜欢烤鱼,所以见方解动手就立刻把他的东西都搬了过来。
“你身边的人如果有敌人派来的奸细,如何区分?一般来说,你手下的能人会有两种,第一种是你自己发现然后招揽过来的。第二种,是他自己投靠过来的。而按照概率来说,往往自己投靠过来的这些人,多半都不单纯。”
方解笑道:“这便是投怀送抱。”
吴一道沉思了一会儿,开始屈指算数。
“可还是很复杂,有些人确实是自己投靠过来的。但从出身来看,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背景。而有些招募来的人,背景却很复杂。”
“这是表象。”
方解说了四个字,刚要解释什么,就看到你刘恩静和陆封侯两个人一块朝着这边走过来。
“老远就闻到了主公烤鱼的香味,口水都忍不住的往下淌。”
刘恩静笑着说了一句,然后给方解和吴一道他们施礼。方解笑了笑,指着甲板说道:“那就坐下来等着,反正船上的日子也颇无聊,恰好有河鲜伴酒,咱们几个就好好地喝一场。”
“臣去拿酒!”
陆封侯小跑着回去,不多时抱着一坛子陈酿回来。
吴一道看了看刘恩静,又看了看陆封侯,忽然之间好像有点懂了方解的意思。他和方解不漏痕迹的对视了一眼,都笑了笑。
“主公,臣听闻要在艳阳城停靠?”
陆封侯一边为方解倒酒一边问。
方解点了点头:“艳阳城和江都一样,都是极重要的所在。江都要刘兵镇守,去掉原本的地方势力,让咱们的人马在那扎根。艳阳城是如此,高先泽在艳阳城这五六年来一直没有人理会,他也没急着凑什么热闹,稳稳当当的发展自己的实力,现在倒也不容小觑了。这个人,若是能用自然最好,若是不能用,那边是一颗巨大的毒瘤。”
陆封侯道:“怕什么,若是他不老实,直接剿灭了便是。下面的弟兄们这一路上只是走走走,胳膊腿脚都快生了锈,巴不得再来一场大战,痛痛快快的厮杀一阵。”
刘恩静道:“臣倒是不觉得。”
他看了看方解说道:“高先泽此人,和高开泰抡起来还是宗亲。但是高开泰围攻长安城的时候,数次给高先泽写信,请高先泽带兵来汇合。但是高先泽自始至终就没有明确表态,此人有大智慧。这样的人在地方上根深蒂固,臣以为即便要除掉他,也不能硬来。高先泽在百姓之中素有威望,若是没个理由就出兵剿灭,只怕难平民心。”
这番话说的模棱两可,也不知道他是赞同剿灭了高先泽,还是赞同安抚高先泽。
“臣以为。”
陆封侯道:“就应该像江都那样,好好压一压那些人的气焰。”
刘恩静沉默了一会儿道:“臣虽然不赞同出兵,但是臣也觉着,高先泽这样的人不太靠得住。他在乱世之中不帮助任何一方,而是稳稳的发展自己。看似无欲无求,其实这样的人最是有心计。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争这天下,所以才会大力的壮大自己。他很清楚,不管是谁坐上龙庭,都不会小瞧了他。他在为自己增加筹码,所以这样的人没有什么忠诚可言,他只是在等,等到最后才会表态。”
吴一道看了方解一眼,然后说道:“刘老将军的意思,臣觉得很有道理。这样的人,不足信任。”
方解嗯了一声:“那就等到艳阳城看看,若是高先泽不愿意明确表态的话,除了他就是了。”
……
夜烛
微光
吴一道仔细想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对方解说道:“臣以为,刘恩静有些问题。”
方解笑了笑:“他是我找来的。”
吴一道说:“主公之前说,那是表现。没错,刘恩静许孝恭二人,是主公派燕狂救回来的。但是这消息,却没准是有人故意放给主公知道的。所以看起来他们两个是主公亲自拉过来的人,实则还是别人送过来的人?若是当初他们两个真的失势?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们两个,反而要送去长安受审?那个时候的长安,谁能审他们?当时主公手下兵不少,但缺少将才,主公知道他们两个人落难,必然是要解救的……”
方解笑的越发明媚起来:“所以,好像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1216章 隔墙有耳
艳阳城
这个名字能追溯到七百年前,只不过当时的名字叫做艳阳镇。大周成德年间,天下已经怨声载道,各地百姓纷纷起义反周。北方大寇许飞蛾在此地举旗,一日之间聚集一千三百人,当日便克县城。
许飞蛾聚义时说,我等于此地高举义旗,抛头颅洒热血,便是为了头上青天艳阳,普照人间。
于是,将此地改名艳阳镇。
后来周军剿灭了义军,特意将许飞蛾等义军首领三百余人押解至此砍头示众。因为许飞蛾高义,待百姓甚好,所以不时有百姓前来祭奠。再后来的十几年间,大周逐渐崩塌,原来许飞蛾的残活部下便纷纷搬到此地居住,为许飞蛾守墓。
渐渐的,这里的人口越来越多。
到了大郑绥化年间,这里便设置为县。因为此地乃是极重要的枢纽所在,所以人口越来越多。城墙几经扩建,到了大隋初年,便将这里设为道治所在。
高先泽年纪并不是很大,四十岁稍稍出头。这个人中等身材,看起来还稍稍有些瘦弱。这人身上带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拥兵数万的一方豪杰。高先泽有个远近闻名的绰号,被人叫做高瞎子。
那是因为此人自幼就极爱读书,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早早的便成了近视眼,到后来除非两个人走到极近处,不然他根本就认不出来。或是正因为如此,他的耳朵极灵敏,据说从几十米外就能靠辨别脚步声判断出走路的是谁。
当然,仅限于他认识的人。
方解的大军到了艳阳城的时候,距离艳阳城十几里停了下来。为了表示对高先泽的尊重,方解先派人去艳阳城知会了一声。然后下令大军原地休整,他自己带着十几个得力手下,再加上百十个骁骑校精锐,轻骑简装朝着艳阳城而来。
知道方解到了,高先泽也不敢耽搁,亲自迎接出去十里。
“卑职高先泽,叩见王爷。”
高先泽倒是极客气,手下人提醒他谁是方解之后,他快步上下,撩袍跪倒行了大礼。现在大隋虽然崩塌,但大隋国号还在。方解是大隋的王爷,高先泽这样行礼也是规矩之内的事。不过也由此可见,这个人对方解并没有多少抵触之心。
“国公请起。”
方解伸手搀扶了高先泽一把,将其扶了起来。高先泽世袭国公爵位,其先祖也是大隋开国功臣之一。
方解见高先泽的眼睛眯的几乎成了一条缝隙,知道传言不虚。他从袖口里摸出来一个小盒子,打开之后取出一副眼镜递给高先泽:“当初我在朱雀山的时候,闲来无事找工匠打造了几个这种小玩意。恰好手里还有一个,送你做个见面礼。”
“这是什么?”
高先泽接过来道了谢,却不知道这为何物。
方解亲手为高先泽把眼镜戴上问道:“感觉如何?”
其实方解并不知道这东西有没有用处,不知道视力如何,若是不合用也没什么意义。不过看起来高先泽的反应倒是很强烈,眨了眨眼睛之后大为赞叹。瞧着他的神情,方解知道这眼镜对高先泽来说还是有些帮助的。
“神奇!”
高先泽显然有些激动:“这东西,竟然有如此妙用!”
方解哈哈大笑,两个人把臂同行。
两个人一路寒暄,看起来倒也聊的投机。高先泽对东疆之战似乎很有兴趣,不时问方解关于东疆的事。方解随意说了一些,高先泽大为震撼。
进城之后,因为时间还早所以先进了高先泽的府里说话。
方解没有让高先泽在客厅相谈,而是直接进了高先泽的书房。
屋子里,只有四个人。
方解,高先泽,吴一道,还有高先泽手下的谋士徐虎。
这个徐虎名字听起来应该是个彪形大汉,可事实上是个干瘦的老头。此人应该有六十岁上下年纪,看着就像是一个私塾里的老学究一般。因为身上没有功名,所以穿了一件布衣。不过因为太过瘦削,所以这件看起来全新的衣服有些不合身。
“可知孤为何绕路而来?”
方解直接问道。
高先泽倒是没有吃惊,笑了笑回答:“王爷在意艳阳城之重,其实也是在意卑职手里的几万兵。当然,或许王爷更在意的是……卑职是个什么态度。”
他的回答,似乎更直接。
高先泽看了徐虎一眼,徐虎上前为方解倒茶:“王爷,其实国公也一直在盼着王爷来。之前国公一直派人打听着王爷规程路线,走的哪儿,多久能回京。国公说,若是王爷归来的时候走了艳阳城,那么万事大吉。若是王爷没有走艳阳城而是直接回了长安,那么只怕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倒是两个妙人。
看来意气相投四个字,果然不假。
高先泽看起来是个文弱书生,但性子极直爽。而他信任的这个徐虎看起来应该是个咬文嚼字的学究,性子却也这样干脆爽利。
“国公还说,若是王爷不来,怕是日后来的就是某位大将军,带着雄兵十万而来。”
徐虎微微顿了一下:“而事实上,好像有不少人盼着王爷派十万大军来。”
……
从一开始,高先泽的态度就出乎了方解的预料。之前方解和吴一道等人谈起来的时候,从外界传闻来看,这个高先泽都是个墙头草一般的人物,他始终都在等着最大的那股风吹过来。
不过,耳听不如眼见。
方解见了高先泽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传闻有虚。而这些传闻,往往都是别人希望他听到的。就在不久之前,还不断有人跟他提到高先泽为人不怎么样,不值得信任。若是在之前方解未必会考虑这样跟他说的人有没有什么目的,但是自从和吴一道推测出来很多事之后,方解就开始观察一些平日里不怎么显眼的小事。
“孤之所以不让你在客厅见面,就是因为客厅太大了些。”
方解笑了笑道:“太大,人就多。”
高先泽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似乎懂了方解的态度。
“其实卑职从听闻王爷回来,就始终在担心……这一年多来,长安城里不时有人过来一趟,开始的时候也没有标明什么态度,只是说朝廷重视艳阳城,让我安心。不过从三个月前,有个自称是独孤大人亲信的家伙来过之后,卑职才明白这里藏着多大的祸心。那个人说他带来了独孤大人的意思,告诉我,若是王爷回京之后召卑职进京的话,不要进来,不然会死无葬身之地。”
高先泽看了方解一眼后有些失望地说道:“王爷,所托非人啊。”
吴一道脸色稍稍变化,下意识的看向方解。
方解倒是面不改色。
“独孤还跟你说什么了?”
方解问。
高先泽道:“旁的倒是没说,独孤大人只是派人来告诉我,不要随随便便进长安。他的意思卑职想着,应该是王爷要除掉卑职吧。”
徐虎在旁边说道:“王爷离开长安城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长安城里不少人来过。就在不久之前,崔中振将军派人来,告诉国公说若是王爷回京召见国公,国公要立刻进京,且不要带人马。不然会引起王爷的猜忌,对国公大为不利。崔将军的意思是,若是王爷让国公进京就立刻去,轻车简行,不要耽搁。”
徐虎道:“这两位都是王爷手下的重臣,一个权掌朝政,一个手握重兵,都是黑旗军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怎么会态度这般的不一样?”
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配合的极好。他们两个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之前就商议好了不做任何试探,而是直接的问出疑惑。不过想想倒也难怪,这正是能反应出高先泽和这个徐虎都是聪明之极的人。
方解现在的实力之强,放眼天下无出其右。高先泽深知,自己若是试探什么的话,只怕适得其反。与其如此,不如直截了当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就算他手里有些兵马,可和黑旗军相比如石块比之于大山。
这样直接,虽然可能会让方解难堪,但他们显然更迫切的想表达自己的态度。
那就是,对方解不抵触。
方解没有直接回答高先泽和徐虎的话,而是反问:“那么国公以为,独孤文秀和崔中振,哪一个是真的为你好?”
“只怕……都不是为卑职好。”
高先泽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方解一字一句地说道:“只怕……也都不是为了王爷好吧?”
……
吃过午饭之后,方解就回到高先泽为他准备的房间里休息。吴一道跟在他身后走进来,脸色肃然。
“主公,莫不是独孤真的越了界?”
吴一道先是散出去修为之力,探查到附近没有人偷听之后才问了出来。
方解走过去,将窗子关上。
他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有些低:“嗯,看来独孤真的是让我失望了。”
他嘴里说的是独孤确实有问题,但是却在摇头。吴一道先是怔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明白过来方解的意思。方解从桌子上取了笔,在纸上写:隔墙有耳,此处之人不是高手,应该是天府特别之人。
吴一道皱眉,想问方解是怎么知道的,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方解伸手一抹,以修为之力将墨迹抹掉,那白纸竟然好像没有动过一样,方解将纸张放好,整整齐齐。
“回去再说。”
方解稍稍提高声音:“不过,高先泽的话倒也不能尽信,独孤说了什么,崔中振说了什么,都是高先泽一面之词。我不能确定是独孤起了异心,因为……或许高先泽就是他们的人,他只是在说他们想让我听到的话。”
吴一道嗯了一声。
吴一道虽然不知道方解为什么这样小心,但是他知道方解既然说隔墙有耳,那就显然不会有错。两个人又说了一些没什么实际意义的话,然后吴一道随即告辞。方解在床上躺下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对外面喊道:“来人,去找高先泽,让他来见我。”
第1217章 城东城西
艳阳城
城东十五里
这是个在大隋疆域图上都找不到的小村子,不是因为村子小,也不是因为村子偏僻,而是因为村子很新,新到不可能出现在几十年前大隋最后一版印制出来的地图上。一直到天佑皇帝杨易在位的时候,军方需要的制式地图用的也是几十年前的版本。
这个村子,从建立起来到现在不超过四年。
罗耀进兵京畿道的时候,大批的京畿道百姓逃亡。他们的首选之地就是艳阳城附近,因为这里足够富庶,也没有贼兵出没。再加上高先泽对流亡至此的百姓还算关照,特意划出来一些地方给他们兴建村落居住,所以这几年来顺承道的百姓数量增长的很快。
村子里没有什么客栈,路边倒是有个小小的茶水铺子。
这个铺子平日里极为冷清,因为很少有人会在这里路过。这铺子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妻,两个儿子都在京畿道那场战乱中死了,夫妻二人被侄儿带着来到这里避难,走到半路的时候侄儿染上了风寒,也死了。
老两口带着侄儿的孩子在这定居下来,靠着微薄的茶水钱度日。村子里的百姓都很照顾他们,不时过来送些粮食蔬菜。
今儿过了晌午的时候,十几个鲜衣怒马的人在村子外面停下来,在茶水铺子歇脚。他们喝的是自己带着茶叶,甚至自己带了水,只是借用铺子的水壶将水烧开。一个下人足足把水壶刷了四遍,以至于让老夫妻都有些心疼。
但是,这些人出手豪阔,甩出来一块足足能有十两的银锭。
这对于贫寒的人家来说,简直就是一大笔横财。
老两天在屋子里不时往外偷看一眼,发现那个眉目和善但是脸色有些阴郁的中年人,必然是这些人的首领。这个人坐在那,自然有一种威势。
“主人。”
一个精壮的汉子从远处急掠过来,压低声音在那中年人耳边低声说道:“吃过午饭之后,方解和吴一道在房间里说了一会儿话,但是显然有所防备。牛七听到话是,他们确实在怀疑独孤文秀了。半个时辰之后吴一道离开,方解自己在屋子里睡了一会儿。牛七说他呼吸不均匀,应该是没有睡着。”
“然后方解派人把高先泽叫了来,两个人离开了屋子去城东的小河边上,一边走一边说话。那地方太开阔,咱们的人靠不过去。方解和高先泽离开之后,周雀儿进屋子查了查,屋子里的笔墨纸砚没有用过的痕迹,他仔细看过那些纸,没有一丝字迹。”
这人说完,就垂首立在一边等着吩咐。
坐在那品茶的中年男人仔细的听着,眉头微微发皱。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问坐在对面的那个戴了斗笠的人:“独孤兄,你以为如何?”
坐在他面前的人抬了抬头,正是独孤炳文。
“你们叶家养着鹰犬蛇鼠,这些消息得来的应该还算牢靠。方解就算再惊觉也不可能察觉到牛七,牛七没有修为,只是耳朵好用罢了。他现在的所有表现都不是他发现了什么,只是一种习惯而已。他选择在开阔处和高先泽见面,无非也是担心有人偷听。不过,这本身就是一个态度。”
独孤炳文道:“如果换做是你,信任高先泽的话,会怎么办?”
叶满纹仔细地想了很久,忽然明白过来:“独孤兄的意思是,方解根本就信不过高先泽?”
“嗯。”
独孤炳文点了点头:“如果我信任一个人,就不会暴露这个人,尤其是在这样要紧的关头,暴露出来自己信任的人,那是最愚蠢的事。他和高先泽在河边避开别人谈话,这样表面上看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然后让人错觉他要拉拢高先泽……其实不然,两个人在河边走,这不就是一种态度?他已经把高先泽给卖了,不得不说,方解是个聪明人。”
叶满纹点了点头:“他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咱们,他要拉拢高先泽。如果咱们上当的话,就会迫不及待的除掉高先泽。”
独孤炳文思索了一会儿后说道:“本来咱们的意思就是除掉高先泽,这个水泼不进的家伙咱们现在还没能驾驭,留着他早晚都是祸害。虽然咱们走的是独孤文秀的路子,让他派人和高先泽联络的。可高先泽也是个聪明人,他必然猜得到独孤文秀背后有人。他只是无法得知,独孤文秀背后的人是谁罢了。”
“那方解会不会因为和高先泽长谈之后,转而信任他呢?”
叶满纹问。
独孤炳文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摇头:“不重要了,高先泽已经没有了价值。方解这样的人,一旦他做出决定就不会回头。我怀疑,他是想借高先泽试探咱们的能力。他这样卖了高先泽,必然是希望咱们出手除掉高先泽……这样一来,方解就能借此看出来咱们有多大的本事。”
“哈哈。”
叶满纹忍不住笑起来:“想不到仁义之名满天下的方解,居然也如此阴狠。”
“仁义?!”
独孤炳文冷哼了一声:“一文钱都不值的东西。”
叶满纹喝了一口茶,看了看四周后忍不住问:“我就是不明白了,为什么你偏偏要多跑出来这么远?为什么不在城西,而是城东?”
独孤炳文反问:“你若是方解,会想到咱们跑来城东吗?长安城明明在西边,他会觉得咱们的人也在艳阳城西边。不过是多跑几十里路而已,况且这里还清净。”
叶满纹诧异了一下,笑道:“你总是这般的小心。”
“咱们是要驶万年船的。”
独孤炳文认真道:“怎么能不小心?”
……
小雀河
这条河一点儿都不知名,也就是艳阳城附近的百姓知道它的存在。这条河不够宽不够深,最宽处,也不过十几米罢了。而且河岸两边没有树,看起来光秃秃的河堤上也没什么景色可言。便是最骚情的文人墨客,也写不出花团锦簇的文字来咱们这样一条毫无亮点可言的小河。
只有流水没有人家。
小桥倒是隔着几十里便有一座,但同样不美。
“站在这个河堤上,视力好的人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就看到我和王爷。”
高先泽忍不住笑了笑,有些苦涩:“看来王爷是早就选好了地形的,进艳阳城之前就知道这里有这么个地方。只要王爷和我在这里走上一圈,哪怕王爷只是问问我艳阳城里有没有出了名的戏子,又或是哪家青楼的姑娘最是可人儿……只怕明儿一早,我的人头就会被标上价码了。”
方解也笑:“你觉得,我是在卖你?”
高先泽反问:“王爷不是在卖我?”
“我是在保你。”
方解回答。
高先泽愣了一下,没明白。
他深知方解来艳阳城,那些想除掉方解的人是一清二楚的。而且他确定,也许就在什么地方,有人用千里眼观察着这边的一举一动。用不了多久,自己和方解并肩而行密会很久的消息就会传出去,这无疑就是在告诉那些人,他高先泽已经是方解的人了。这样一来,自己的死期也差不多到了。
可方解,居然告诉他,这是在保护他。
“王爷何必如此欺我?”
高先泽有些失望地说道。
“你没有想透彻而已。”
方解站在小河边,负手而立:“我这样和你并肩而行,走了这么远,那些人不知道你我之间交谈了什么,但是态度已经表达出来了。你认为我是在卖你,是因为你觉得我这样是在告诉那些人,我信任你。只要我信任你,你的危险就来了,对不对?”
“不是吗?”
高先泽反问。
“不是。”
方解认真道:“如果我和你没有交谈,甚至冷着脸见你,你才危险。他们知道我对你的态度,以此来做出判断。我看起来像是在拉拢你了,那些人的第一反应就是你要站在我这边。第二反应呢?做大事的人,没有几个是相信自己第一感觉的。因为第一感觉十成会错了九成,尤其是面对一个狡猾敌人的时候。”
“他们会想,这是不是方解故意做出来的样子?会不会是方解故意想让我们除掉高先泽?方解又为什么要除掉高先泽?”
他看向高先泽:“答案是什么?”
高先泽沉思了好一会儿,忽然眼神一亮:“明白了!因为他们会觉得,王爷是想用卖了我来试探他们的能力。而现在,他们还不敢把自己的实力全都表现出来。所以……他们反而不会动我。”
方解点了点头:“我需要你帮我,所以第一件事就是保住你。他们现在相比已经确定我是要卖了你的,所以他们反而不会杀你。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他们会继续派人和你接触,而且再派来的人,绝不是独孤文秀的人。”
高先泽沉默了一会儿,好奇地问道:“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的反应这么强?现在王爷已经是天下人认定的新主了,为什么他们就非要推翻你?”
“因为我会触及他们最根本的利益。”
方解道:“这句话有些虚,你可能不明白。换一种说法就是……我不是他们选出来的人。我不好控制,他们不好得利。这是一种相对的关系,我没有依靠他们不受他们控制。所以我就需要培养自己的实力……你现在,已经不得不上我的船。”
高先泽苦笑:“算不得我自愿上的……如果可以选择,我还是如以前那样,任何一条船都不上。”
“到了必须选择的时候了。”
方解转身:“可以回去了……你该回去了,我也该回去了。回去之后你最好把戏份做足,表现的稍稍愤怒一些,但不要太过。我也该回去了,回到大营装作心事重重,然后带着队伍回长安去。”
“王爷在担心,你大军之中也有他们的人?”
“有。”
方解点头:“不可能没有。”
“回长安之后,王爷会先除掉这些人吧?”
高先泽忍不住问:“我能不能知道,这些人都有谁?”
方解看了他一眼:“你记住,没有你就是了。”
说完,方解大步离开。
高先泽看着方解的背影,心却始终没有平静下来。他知道自己还远没有到了解方解的地步,但他已经能触碰到方解的可怕。似乎任何事都瞒不住他,但却没有人能猜透他。
第1218章 他们的事和我的事
长安城的今天必然是特别热闹的。
因为方解回来了。
步行进入长安的方解,看着百姓们欢呼的场面,脑子里却出奇的平静。他甚至在微笑着辨别,人群中那么多的笑脸中有多少人冷眼旁观。他更想知道自己敌人想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杀死自己,然后夺走他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
人群背后,藏着多少的阴谋诡计?
方解考虑的太多,所以他不是没有想过,那些人会倾尽全力在归途之中刺杀他。但是他知道这不可能,因为那些人不想看到一支提前混乱起来的黑旗军。如果方解在半路上就死了,那些人的下一步计划就不好实施。
方解能猜到,他们会把所有的力量都在长安城里积蓄起来,在最不经意的那一瞬,给方解致命一击。步行走过大街,方解发现欢迎他回来的人很多,但是比起他从朱雀山回长安城的那一次,人还是要少一些。
这有些诡异。
那些人担心的是,如果黑旗军在半路上就乱了,那么黑旗军中的主要将领矛盾就会提前爆发,大家都想争一争那位子。这样一来的话,他们在长安城的布置就失去了大部分意义。因为他们选定的人,在长安城。
这是一个计划之中的场面。
没有任何值得描述的地方。
文武百官在城外三十里迎接,给方解施礼的时候每个人看起来都很真诚。方解也相信其中大部分人都是真诚的,因为不真诚的人本来就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包括独孤文秀和崔中振在内,所有人面对方解的时候都很激动。
方解笑着。
和每一个人热络的打了招呼。
然后他回到了畅春园。
畅春园里有他的女人他的孩子。
他急着回去抱抱自己的女人,抱抱自己的孩子。
吴隐玉看起来稍稍丰满了一些,方解的儿子已经能在大人护着下蹒跚学步。方解一只手抱起对他有些陌生的宁儿,一只手抱起对他更陌生的平儿。孩子的世界很单纯,姐弟俩对方解似乎都稍稍有些抵触。但是很奇妙,血缘关系还是让他们很快就接纳了方解。
“还好吗?”
方解问桑飒飒和吴隐玉,还有坐在一边板着自己没有扑上去两条腿盘在方解身上的完颜云殊。
“很好。”
桑飒飒笑着点头。
“辛苦你们了。”
方解的脸上满是歉疚。
她们只是微笑,不曾责怪。
“你要小心些。”
吴隐玉为方解捏着肩膀:“最近长安城里的局面似乎有些诡异,从你离开之后不久,就不时有人想窥探畅春园。不过园子里的防卫很强,那些人这一年多来至少尝试了三十次,每一次都会死不少人。但是飒飒说,他们并没有尽全力,如果他们倾尽全力想把我们抓去做人质的话,死伤会更大。”
桑飒飒点了点头:“在你归来之前,他们又试探了一次,这次来的人中有真正的高手,不过他们不知道厨子已经回来了。厨子虽然不会打架,但是他只是站在那儿放出自己的气息,就足够吓住很多人。还有罗先生,周院长,还有一气观的几位老道长,这种实力下……那些人不敢提前把全部的实力都暴露出来。”
“对了!”
吴隐玉忽然想起一件事:“从你离开长安城后不久,就有个谣言开始在长安城里散布,有人说你是罗耀的私生子……这种消息传播的速度总是很快。”
这件事,方解知道。
无非是在造势而已。
所以方解也理解,为什么这次他回来,长安城大街上迎接他的百姓会比上一次人数还要少。在很多时候那些上位的大人物,总是会讥讽说百姓都很愚昧,在他们看来,随随便便一个谎言就能愚弄百姓很久。
显然,这不是没有一点道理。
这个谣言大概的意思是,方解是罗耀的私生子,所以去了雍州之后,才会从罗耀军中得到了一支队伍。然后方解为了夺权,设计杀死了罗耀。这样逆子弑父的故事,总是会引起很多人的好奇。
当然,一个杀死了自己父亲的私生子,有什么资格做皇帝?
“没事。”
方解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罢了……你们安好,就比什么都好。这次回来也是到了一个了断的时候,所以这段日子你们还是尽力不要离开畅春园。这园子里的布置远不止他们探测到的那些,而且也不只是你们知道的那些。你们都是我担心的人,我不会让你们出事。”
“安心。”
桑飒飒握住方解的手:“不必担心我们,放开手脚去和那些躲在暗处不敢见人的魑魅魍魉斗,战胜他们。”
她的手心如此的温暖。
……
太极殿
东暖阁
方解用了半天的时间,听独孤文秀和崔中振把他离开这一年来长安城的事都汇报了一遍。崔中振主要说的是京畿道和周边各地的清剿匪患的事,当初先是罗耀战败,然后是高开泰战败,京畿道的逃兵太多,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就是流寇,这一年多来崔中振一直在调派人马剿灭流寇,成效显着。
独孤文秀汇报的自然是朝廷里的事,其中大部分是民治的事。不得不说独孤文秀的记忆力极好,他没有带任何笔记和账册,就能把所有的数字说的一清二楚,而且方解坚信,就算他现在比对账册,也找不到一点错误。
这是两个真的很有能力的人。
所以方解心里有些隐隐作痛。
在方解面前,独孤文秀和崔中振也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和迹象。这和朝廷里的传闻显然相去甚远,大家其实都很清楚独孤文秀和崔中振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京畿道的粮产虽然还没有恢复过来,但是百姓自足已经没有任何问题。”
独孤文秀最后的问题还是在民治上:“按照主公的吩咐,臣让朝廷下令免了江北诸道两年的钱粮赋税,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到明年夏粮入库的时候,基本上就能恢复过来。逃难往各地的百姓也在大量的回归,所以地方上的官员都很忙,各村各镇都要重新登记造册。臣想着,是不是调拨一些军方的人手来帮忙?”
他看向方解,等待着回答。
方解在离开之前明确说过,军政分开。独孤虽然独揽大权,但他不能调动军队。
“好。”
方解点了点头:“按你说的去办吧。”
独孤垂首应了一声。
崔中振也抱拳道:“臣这就回去安排,从大营里抽调人手协助地方官府。”
“不必。”
方解忽然又摇了摇头:“这件事我会安排其他人去做的,以后没有什么大的战事,黑旗军中一部分人要调到地方上任职。队伍也要拆散开,分派到各地驻守。你们两个对政务上的事已经很熟悉,但是大部分人对政务的事不熟悉。尤其是民治上的事,那些大老粗什么都不懂。让他们提刀上马,个个都是勇将。让他们去处理柴米油盐的事,他们会觉得厌烦和没有头绪。”
“这件事我会让散金候去安排,从军中抽调一匹中下层的军官,派到地方上任职。”
崔中振的脸色显然变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恢复过来:“臣明白。”
方解摆了摆手:“没有旁的事,你们都先回去歇着吧。我也乏了,一会儿还要回去看看宁儿和平儿。”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随即施礼告退。
“看出来什么没有?”
等独孤文秀和崔中振离开之后,方解随即问了一句。屋子里明明只有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在问谁。回答他的人其实就在这屋子里,只不过以崔中振的那点修为,根本察觉不了。至于独孤文秀,更加的不可能察觉。
出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
两个人之前就在东暖阁里,就在装满了书的柜子后面。
先出来的是吴一道,他后面跟着走出来的是陈孝儒。
“似乎是看出来一点。”
吴一道看了看外面,见换了一身侍卫服的卓布衣就在东暖阁外面看似无聊的来回巡视着。吴一道很清楚,卓布衣的修为虽然算不得绝顶,但是现在卓布衣天赋上的能力已经比以前强大太多。只要有人想要窥探东暖阁,瞒不住卓布衣的精神力。
“独孤似乎和崔中振已经走到一起了。”
吴一道见方解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随即坐了下来。木三在之前就把窗帘放了下来,然后规规矩矩的站到远处。
吴一道继续说道:“这一招足够狠了……独孤起头,说到地方上人力不足,然后请军方派人协助。然后就能把人全面渗透到地方上去,而且都是些看起来职位很低,却极重要的地方。比如想要控制一个县衙的所有衙役,不需要买通所有人,只需要让捕头是你的人就够了。地方上的这些小吏,往往能起到决定性作用。”
“他们是在等我回来。”
方解笑了笑:“之前的谣言也好,现在想插手地方事务也好,都是在铺垫。我更想知道,他们给我挖好的坑在哪儿。”
陈孝儒道:“主公已经知道独孤大人和崔将军走在一起了?”
“你也知道?”
方解反问。
陈孝儒回答:“臣只是推测,因为最近臣派到这两位身边的眼线,折了不少。也就是说,他们两个在同时想摆脱骁骑校的监控。这不是巧合,必然是谋虑过之后的。只是他们却忽略了,这样同时出手,反而露了破绽。”
方解点了点头:“他们以为我知道的很少,但是……有些事我知道的并不少。而他们,也未必都知道我的事。”
第1219章 拜访故人
方解伸了个懒腰,似乎并不是很担忧。所以陈孝儒的心里也稍稍安定下来一些,他是真的怕看到方解也一筹莫展的样子。主心骨只要还如此的淡然,陈孝儒就知道这一场看不到的战争就有希望。
当他最近察觉到表面上看起来格外不和的独孤文秀和崔中振竟然隐隐有走到一起的征兆之后,他心里无比的震撼和恐惧。因为这已经远远的超出了他的能力控制范围,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稳定住这个局面。
哪怕,方解给了他不小的权利。
他盼着方解赶紧回来,因为他每一天都在察觉到长安城的危机正在一步步走到爆发的边缘。
如果方解再不回来,他都怕自己承受不住心里的压力了。
“这段日子,骁骑校一直在追查几件事。”
陈孝儒深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
“第一,就是独孤文秀和崔中振的事。如果他们两个之前的不和,和现在的有迹象走在一起,都是故意为之的话……臣有责任提醒主公,这两个人背后或许有什么对您极为不利的图谋。”
陈孝儒肃然道:“第二,城中的谣言源头在哪儿,属下一直暗中派人在查。不过显然是从底层百姓中开始流传起来的,所涉及的人群太广,根本无法查清楚到底源头是哪儿。不过属下最近秘密派人开始清查酒楼,赌坊,青楼这些地方。”
“第三,骁骑校中开始自查,因为臣在暗处,骁骑校中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臣就在看着他们。所以有些人开始出现不合道理的举动,虽然这些人地位并不高,但职位很敏感。”
陈孝儒道:“臣怀疑,那些人的手段是开始控制中下层但手里有实权的人。”
“这向来都是一条最有效的路。”
吴一道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这也是这些人为什么能有这么强大实力的缘故……打个比方,前朝大郑,皇族从争天下开始到得天下,坐在了最高的位子上。但是最高,不等于最有效。皇帝看似控制全局,但是他最有效控制的其实只是朝廷里的臣子,连地方上的官吏都控制不了。”
“而这些人,他们走的不是最高处的那条路子,而是走的另外一条路。他们通过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沉淀,手里握着巨大的财富和实力。然后他们开始渗透,逐渐控制那些地位不高但有实权的人。比如要想控制一个县令,买通他或许要花一万两银子。但是如果捕头是他们的人,这笔银子根本不需要花。县令下令做某些事,是捕头来传达的。而真正的人力,在捕头手里。”
吴一道继续说道:“再比如,户部尚书对户部的了解,绝对不如一个管着政策的小吏。你去问户部尚书,国库到底有多少钱粮可以调用,他回答不上来具体数字,还要回去查问。但是你问这个小吏,他知道的一清二楚。再说个浅显粗俗的例子……你想偷偷和青楼里一个姑娘约会,买通青楼的妈妈显然太难,但是买通一个龟公……很简单。”
方解点了点头,他知道吴一道的分析没错。
但是显然,陈孝儒却没有想到这个层次。他只是察觉到了这些迹象,却没有往更深层次去想。
“所以,这次我们的对手很可怕啊。”
方解却依然微笑着,似乎是在有意让陈孝儒安定下来。
“控制一个皇族看起来很难,但是通古书院做到了。之前,我们知道的是通古书院一直在试图通过控制皇族来控制天下,可现在面对的对手,他们走的是一条更彻底的路。他们不控制皇族,而是控制大批的中下层的官吏。所以相对来说……通古书院和这些人相比,落了下乘。”
吴一道问方解:“通古书院不是桑乱建立的吗?如果说通古书院之前没有察觉到这些人的存在,显然不可能。为什么以桑乱的修为,不索性直接把这些人灭掉?”
方解摇了摇头:“我不了解桑乱,也无法揣摩他的心思。他建立通古书院的目的是想试探出一个国家发展的方向会不会被人力改变,但是后来他显然对通古书院失去了兴趣,不然也不会坐视杨坚灭了通古书院。”
“现在的这些对手,他们必然也一样的惧怕桑乱,所以通古书院才能建立起来。如果不是有桑乱这样一个绝强之人在,这些人可能早就已经把通古书院灭掉了。就好像演武院一样,他们都很清楚演武院实则是大隋皇族建立起来,想摆脱取将就要从世家中选择的路子,想从寒门子弟中选拔人才。如果不是有万星辰这样强力的人坐镇,那么演武院也根本持续不下来。”
“也就是说……”
吴一道想了想后说道:“这些人不具备和桑乱,和万星辰直接交手的实力。所以,他们在特定的时期选择的是隐忍,还有欺骗。”
“他们打不过万星辰,打不过桑乱。”
陈孝儒忽然想到:“那么他们,可能会利用万星辰,利用桑乱?”
……
“没错!”
吴一道的思路逐渐清晰起来:“他们惧怕桑乱,所以才会眼睁睁的看着通古书院崛起才无能为力,以至于他们不得不将实力藏的更深。不过他们的控制力确实强大,而后又发现了通古书院里的人根本就是貌合神离。所以他们能放心的继续控制中下层官吏的同时,开始往通古书院里安插他们的人。”
“而桑乱,到后来根本就对通古书院没有了兴趣。”
吴一道,比方解比陈孝儒,都要更了解桑乱。毕竟在很早很早之前,货通天下行和桑乱也脱离不了关系。若非有通古书院的大力支持,货通天下行未必能在不过区区二十年的时间内,成为天下最大的商行。
大到,可以影响格局。
陈孝儒的心情好了一些,因为他发现这些暗中的敌人并不是强大到不可战胜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远不如桑乱。甚至,远不如万星辰。
“接下来,怎么应对?”
他问。
方解回来之后,陈孝儒觉得那种压力减轻了太多太多。哪怕局面还是如此的不明朗,哪怕到现在为止敌人是谁还是不清楚。可是主心骨回来了,他就觉得没有什么是不可战胜的。
“你自己做主。”
方解笑了笑道:“该去查些什么,你就继续去查。如果我改变了你的思路,那么那些人也能察觉到你的变化。”
陈孝儒点了点头。
似乎,有些被动。
“其实局面已经改变了。”
方解道:“现在,他们也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说完这句之后,方解忽然说了另一件事:“你去安排一下,我听闻崔中振的父亲来了,我要去他家里拜访。当年离开樊固的时候巧遇崔中振,和他父亲有过一面之缘。当初他父亲还派了一些人手沿路保护,送了我一匹好马。”
陈孝儒应了一声。
“臣这就去安排。”
方解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顺便再安排一下,从崔中振家里出来,我要直接去独孤家里。独孤的母亲是个明事理的人,我也要求拜访她。”
“喏。”
陈孝儒有些蒙,不知道方解这是打算要干嘛。
……
崔府
崔右的脸色有些阴沉,他看着自己的儿子,这个一直以来他都不认为能成器但是现在已经至关重要的儿子。曾经他认为崔家的地位,到了崔中振这一代就要结束了。因为崔中振的无能,他无法将自己暗中控制的巨大利益交给他。因为一旦交给他,他的下场就是一个死。
那些人,是不可能不出手的。
如果将崔家的一切都交给崔中振,那么就无异于把一个金元宝放在一个三岁孩子手里,而这个孩子还要在黑帮控制的地方生存下来。这是不可能的事……哪怕这个孩子只是抱着金元宝蹒跚走在大街上,也不可能平安无事。
不过现在,他不得不将赌注都压在儿子身上了。
“你是不是露了什么破绽?”
他问。
崔中振仔细想了想,然后摇头:“放心吧父亲,在太极殿东暖阁里,我没有说任何关于派人渗透到京畿道地方上的事。是独孤文秀起的头,我没有插话,也没有表示出什么。至于方解为什么会反对我派人协助独孤文秀,他的解释似乎也说得通。”
“没那么简单!”
崔右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对于儿子的幼稚,他真的有些厌烦。
崔中振现在完全能独当一面了,可是在他看来,崔中振还是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又或许,是他给予的希望太大了些。现在崔中振已经成熟起来,他曾经的失望都变成了更大的希望,所以难免要求会更高。
“方解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做事的人,既然他想这样做,就肯定有什么目的。即便他不是针对你不是针对我们,也一定是在防范着什么。”
“怎么办?”
崔中振问。
“不怎么办。”
崔右道:“该怎么做事你还怎么做事,本来这件事的成败就不在你身上,你只是到了最关键时刻站出来的那个人。所以任何事你都不需要进去太深,要让方解即便察觉到了什么,也不会怀疑到你身上。所以要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等着我们,等着我们把路给你铺好……”
“孩儿明白了。”
崔中振点了点头。
垂下头的时候,他的眼神里有些悲伤。
因为他知道,父亲对自己其实还是没有什么慈爱,这样的安排确实是为了让他不受伤害,但前提是……为了家族,而不是因为他是崔右的儿子。
就在这时候,外面的管家脚步声很急的跑过来。
“老爷!”
管家在外面说道:“骁骑校之前派人来送信,说是王爷知道您来了京城,要来拜访!”
崔右一怔,心里忽然生出一股不安。
第1220章 什么时候反应会不正常
“臣崔右,叩见主公!”
看起来花白头发的崔右竟是激动的如古稀老人一般,颤巍巍的从院子里冲出来,才出门就直接扑倒在地上叩首。他甚至都没有抬头看,额头顶着硬邦邦的青石板路面,肩膀在剧烈地颤抖着。
“臣何德何能,居然能劳动主公亲来探望。”
他双膝跪在地上,两只手撑着地面,头压的极低。
四周围观之人,立刻发出一阵惊呼。
方解连忙过去,双手将崔右搀扶起来:“当初自樊固赴长安,若非半路上蒙您的照应,我也不会有今日之成就。我与子恒兄每每说起那个时候,心里都格外的感激。”
“臣惶恐。”
崔右看起来脸色潮红,激动的嘴唇都在发颤:“臣当年不过是举手之劳,却让主公如此的感念,臣愧不敢当啊。臣知道主公重情重义,所以也屡屡告诫他不要以旧情自傲自满,蒙主公信任委以重任,当以命相报。”
方解扶着他,走进院子:“中振大我几岁,按照道理我要称他一声兄长,而您自然也是我之长辈,叫您一声伯父当在情理之中。”
“怎么敢。”
崔右紧握着方解的手,竟是老泪纵横:“臣本想在陇右养老,奈何子恒孝顺,派人不远万里把我从西北接来,说是让臣在长安安享晚年。臣只在天佑元年的时候进京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长安了。能有今日这般的享受,全蒙主公恩赐。”
看他表情真挚,怎么能不动容?
“伯父严重了。”
方解笑道:“当日我离樊固,不过是一边军小卒而已,伯父不弃,让子恒与我为友。那时候我就想着,若日后有所成就,便绝不能辜负了你们父子。”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话,把臂而行。
进了客厅之后,崔中振连忙让人上茶:“臣听闻主公这几日都在太极殿里操劳,如此辛苦还要专程来探望家父,臣不胜感激。”
“别这么客套,你我之间还需要说这些?”
方解搀扶着崔右坐下,然后微笑着落座:“虽然事儿是多了些,才从东疆回来事事都没有理顺,所以这几日确实忙碌了些。回京第一日的时候就知道伯父来了,本该立刻前来探望。只是被那些琐碎的小事缠身,竟是不能得空。”
“国事为重,国事为重啊。”
崔右在旁边连忙说道。
方解往左右看了看后说道:“这宅子是当初进京的时候随便选了一座,现在既然伯父到了,那么自然不能再住在这里。回头我让人在城里选一块好地方,让户部拨银子建一座新宅子。”
“臣不敢受。”
崔中振连忙站起来俯身说道:“国之将安,百废待兴,国库并不充裕,怎么能拨款为臣建造住宅?臣万万不能接受。”
“那就从我的自己的账房上出。”
方解道:“这些年来,若没有你们几个鼎力助我,我也不会有今日成就。我这个人向来帮亲不帮理,御史台那些家伙若是胡乱说什么,直接让陈孝儒派人查查他们的底细就是了。那些自命清高的御史,多半没几个真干净的。”
“伯父,这次来家里人都带来了?”
方解问。
崔右连忙点头:“家里也没什么人了,进京的时候问了问他们,愿意跟着的就都跟着,不愿意跟着的发了一笔银子遣散了。”
方解回头吩咐跟来的陈孝儒:“一会儿问问来了多少人,每人封一个一百两银子的红包,虽然银子不多,就算是我的一点见面礼吧。最近战事才平,手里确实紧缺了些。便是货通天下行的银子,现在都流通不畅了。”
“臣谢主公!”
崔右和崔中振同时垂首感谢。
“本来项青牛是要一起来的,当初咱们几个一路从西北到长安,路上做伴儿,日子过的倒是极快乐。”
方解笑道:“不过最近他忙着筹备大婚之事,我也就没有叫他。”
“我听闻,伯父进京的时候,只有三辆马车,而三辆马车中只有一辆装了些日用的东西。想不到伯父竟是如此的清贫,我心里也不好受。所以我打算让人从货通天下行里谋些比较赚钱的买卖,算你们一些红利。这件事不要宣扬了……毕竟人言可畏。”
崔中振连忙再次道谢,不时用疑惑的眼神看看他的父亲。倒是崔右,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只是不经意间,眼神里有些耐人寻味的东西一闪即逝。
……
晚饭方解就在崔中振的家里吃了,也没有让他们铺张,只是简简单单的抄了几个菜,然后去东十六条大街的刘记铺子里买来几近陈酿。本来这刘记铺子在长安城不算出名,谁想到这几年兵乱,买卖不好,他存在酒窖里的酒年份倒是足了。现在长安城恢复了平静,他铺子的生意越来越红火。
“说实话,当初臣是万万想不到,子恒跟着主公能有今天的成就。当时臣觉得,他不是个做官的材料,所以打算着让他去演武院里学习一下,能从军也好。谁想到他不争气,做了那般的龌龊事被人赶了出来。后来臣倾尽家产,这才在西北军中为他谋了个出路。算起来,竟是已经七八年过去。”
崔右感慨道:“其实臣的年纪并不大,只是这些年来担惊受怕,再加上担忧国之不稳,竟是早早白了头发。”
“以后就好了。”
方解不经意的扫了一眼,假装没有看到崔右缩进袖口里的手。那手上戴着的扳指,绝非凡品。想必是出门的时候太急,忘记摘了。可一个地上豪绅,手上有个值钱的小玩意不算什么。崔右这样掩饰,反而落了下乘。
等崔右的手再伸出来的时候,那扳指已经不见了。
“日子过的辛苦,就该给子恒兄写信的。我可是没少发给他俸禄。”
方解故意开了一句玩笑。
“怎么能事事烦扰他?”
崔右道:“他在主公军中效力,自然是要全心全意做事的。一旦为了家事分神,没准就会耽误了主公的大事。臣虽然日子过的清寒,但比起一般人家还是好一些。本来田产不少,虽然西北的地产不了多少粮食,但好歹还算富足。不过李远山兵乱之后,臣手下的人能跑的就都跑了,谁还肯种地?”
“开始是父养子,后来是子养父。”
方解肃然道:“父亲拼争是为了爱护孩子,孩子拼争难道就不是为了孝敬长辈?人若无孝心,做不了大事,也做不成大事。”
“主公睿智。”
崔右随口赞了一句。
方解亲自为崔右倒了一杯酒,崔右起身双手捧着酒杯致谢。方解随意扫了一眼,发现崔右的手很白净,一点儿也不像是个老态龙钟之人的手。而且这个人的手掌很厚,没有一点茧子但掌心里纹路很重。一般人判断这必然是个没干过会活儿的人,但是方解却知道这是修行者的手。
方解没有试探崔右的修为,只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在意。
“臣不能多喝,这些年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喝的稍微多些便会咳血。”
听到崔右这句话,方解心里微微一动。于是他顺着崔右的话往下说道:“那可怎么行,回头我派人找几个手段高明些的郎中,再寻寻当年宫里的御医一并来给您诊治。”
“不必不必,臣这是老毛病了。”
崔右推辞道。
方解转头吩咐陈孝儒:“记下这件事,回头就派人去办。”
陈孝儒在旁边应了一声。
“伯父,这次来长安还没有好好走走吧?长安城里虽然没什么景色可言,但是走的时间长了能让人心胸开阔起来。过几日让子恒兄好好歇上一阵子,带着您在长安城里转转。最近要整顿军务,怕是没时间了。”
“哦?”
崔右哦了一声,连忙道:“军国大事为重啊。”
崔中振问:“主公要整顿军务?”
方解点了点头,微微叹了口气道:“这次从东疆带回来的人马,包括至少五万新兵。这些兵都是东疆绿林道出身,不懂什么规矩。所以要重新整顿,我正打算着,回头看看从哪儿调一些人过去,带带这些兵。另外,朱雀山大营那边的新兵又有几万人可以用了,也要编排,然后分派到地方上维持。”
崔中振道:“臣愿为主公分忧。”
“再说吧。”
方解没有应下来,看了看天色起身道:“今日一聚,也了了一桩心事。朝廷里的事还有很多没有处理,我还要急着回去。”
崔右和崔中振连忙起身送行。
……
方解出了崔府大门,上了马车。
陈孝儒亲自赶车。
“看出来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方解问。
陈孝儒想了想后回答:“臣一开始也没有察觉什么不对劲,只是觉得气氛稍稍有些不正常。主公在席间的时候,臣就仔细在想这不正常到底在哪儿。出了大门之后臣才恍然……崔将军今儿个太拘谨了。”
方解笑了笑,不置可否。
陈孝儒继续说道:“按照道理,今天没有外人,崔将军和主公是知己好友,在自己家里反而应该更放松的才是。可是崔将军看起来有些紧张,远比平日里都要表现的恭敬客气。这不正常,绝对不正常。”
“什么时候会有这种反应?”
方解又问。
陈孝儒笑了笑:“说别人坏话的时候……比如我和燕狂在说聂小菊坏话的时候,忽然发现聂小菊来了……我们就会很不自然,会表现的比以往要客气,有些平日里说不出来的关心话,就会说出来。”
方解哈哈大笑:“你们背后经常说聂小菊坏话?”
陈孝儒讪讪的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坏话……就是品评一下他的针线活儿……后来燕狂被聂小菊揍过之后,就不敢找我说了……”
第1221章 沉得住沉不住
马车轧着青石板缓缓向前,离开崔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本来已经定好了的,方解离开崔府就去独孤文秀家里,拜访独孤文秀的母亲。但是半路上方解忽然改变了主意,马车直接回了畅春园。
在府门外等了很久的独孤文秀,直到夜色笼罩了长安城之后才得到消息,说王爷今天不来了。独孤文秀站在门口愣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身回了院子里。他搀扶着与他一同等待的母亲,两个人背影都有些落寞。
“你跪下。”
进门之后,老夫人指了指面前冷着脸说了三个字。
独孤文秀一怔,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但还是跪了下来。他们母子相依为命,独孤是个至孝之人。他自己为人简朴,吃穿都不讲究,但是对母亲,他格外的在意。
“说吧,你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老夫人问。
独孤这才明白过来,摇了摇头:“我没有做错事,或是主公遇到了什么紧急的事,回去处置了。”
“别以为我糊涂了,我还不老。”
老夫人确实不老,现在也还不到五十岁。
“若是紧急的国事,那么主公回的不是畅春园而是太极宫。以我对主公的了解,他不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这几年来,我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已经足够了解一个人了。主公是个爱憎分明的,也是个公正的,他今天说来不来,必然不是因为他本身的原因,而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所以他觉得不必来了。”
独孤觉得心里很苦。
说不出的苦。
“我真的没有做错什么,朝廷里的事,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我纵然不敢居功自傲,却也不敢妄自菲薄。若是主公对我有什么不满,或许只是因为我能力上有所不足,没有做到最好。”
老夫人显然没有因为这几句话而消除疑虑,她沉默了一会儿后缓缓说道:“你应该知道,当年咱们的日子过的有多辛苦。当年我变卖了所有的首饰,换了金银托门路让你有个好前程。但是银子却都被人家骗了去,连度日都难了。若不是后来你长兄房里接济,咱们说不定沦落在何处为乞丐。再后来,你说黑旗军在西南起事,你觉得黑旗军不同于那些反军,是个可以一展抱负的地方。”
“我便卖了房子,凑了一笔银子给你做盘缠和打点之用。幸好你在黑旗军中落脚,但却也不过是个记记算算的小吏而已。若非主公慧眼,你能有今日地位?主公离开长安之时,许你如此大的全力,便是要你替他守好这个家。我虽然足不出户,可也知道在主公离开的这一年多里,长安城并不太平。”
“母亲,是您多虑了。”
独孤文秀说道。
老夫人摇头:“你听我说完……这段日子,出入咱们家里的人,有一多半是生面孔。这些人在主公离开长安之前未曾见过,主公才走,他们就全多来了。说起来,还不是见你手握大权?他们巴结你,讨好你,不是因为你本身的能力,而是因为主公给你的权力。如果你自己挥霍了这份信任,那么以后你的路只能越走越窄。”
“我还记得,当年府里的管家最是受老爷信任,将所有事都交给他打点。当年咱们独孤家虽然不是什么豪门世家,但在那一片小地方上也没有人可以相比。那管家掌权之后,结交了不少大人物,便越发觉得自己不可一世起来。后来挪用府里的银子,自己买地,自己办商行,这些事终究是纸里包不住火,事情捅出来,他以为老爷会网开一面,结果被干出了府,这就算最好的下场了。”
“然后他觉着,自己曾经结识了那么多大人物,就算官家的人不收留,那些富商总该给他一些面子吧。于是去投靠那些富商,结果被人赶了出来,没有一个愿意收留他。他最后骂破了嗓子,气死在路边。临死前他都不明白这个道理……当初人家和他结交,不是因为他这个人,而是因为他是独孤家的管家!”
“被赶出了府门的管家,哪里还有什么面子可言?说白了,他们看的是独孤家的面子,不是他的。”
老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你要记住,你现在的位置就好比主公的管家。他们敬你,怕你,拉拢你巴结你,都只是因为你的身份。当你和独孤家的那个管家一样,开始挥霍这份信任的时候,主公和你已经渐行渐远。当他对你最后的一丝信任也失去之后,你的下场是什么?现在还在巴结你拉拢你的那些人,还会这样热络?”
她看着独孤文秀道:“你不是一个笨人,所以也无需我说的太多。如果你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了,现在就去求见主公,一五一十的全都自己坦白出来。以我对主公的了解,你若自己去了,他不会太难为你。”
“如果主公不见我呢?”
独孤文秀问了一句。
“岂不是更加的难堪?”
老夫人微微一愣,然后有些失神道:“傻孩子啊……如果主公今天不见你,那么就没有什么难堪不难堪的事了。因为……他已经决定了什么吧。”
……
叶满纹翘着腿,脸上似乎有些疑惑:“方解这是唱的什么戏?一回来先去见你,然后又要去见独孤文秀的母亲,结果走半路上突然回去了。这是要干嘛?大半夜的,才睡熟就被你们叫起来!”
他打了个哈欠,显然有些不满。
崔右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方解已经在怀疑子恒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怀疑我,但是从他今天对子恒的态度来看,他就是来探虚实的。我故意在方解面前露了些小失误,是为了让他觉得我这个人不足为虑。但是能不能骗得了他,我没有把握。”
他看了看手上的扳指,脸色阴郁:“这是我来的时候疏忽了,是我表现的太清贫反而引起了方解的注意,若是我拉着三车金银进京,他反而没有什么疑虑。所以我故意露出来这个扳指,然后又故意假装怕他发现藏进袖口里。方解必然是看见了的,希望可以让他打消一些疑惑吧。”
“高明。”
独孤炳文赞了一句:“一个扳指,一个小动作而已,就能让对手放松警惕。”
崔右哼了一声:“还是商议一下别的事吧……独孤文秀已经连夜去了畅春园,我已经派人盯着了。现在咱们需要警惕的不是方解怀疑子恒,而是方解怀疑独孤文秀!如果今夜独孤文秀进不去畅春园的话,咱们的计划都要改变了。”
“太突兀了吧?”
白老有些不解:“毫无征兆,方解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崔右道:“他就是想出其不意,他故意戏耍了独孤文秀,是一个做给别人看的态度。如果今夜独孤文秀在畅春园外面求见,他不见的话……只怕对咱们不是什么好事。这个人心足有狠,说不定明天早上罢黜独孤文秀的旨意就会从畅春园里出来。打咱们一个措手不及……咱们再想物色一个独孤文秀这样的人,难!”
叶满纹激灵一下,困意立刻就消失无踪。他猛的坐直了身子问道:“要不要提前发动?现在方解的大队人马还没有回到长安城,他带回来的人马不过几万人而已,一路上他留下了不少人在地方上镇守,带回来的人不多!子恒现在手里的人马至少有十五万,若是封锁长安城的话,胜算很大!”
“若是今夜动手,方解必然不会防备。倾尽咱们几家的力量,难道还拼不死几个老怪物?那个厨子修为纵然可怕,方解自身的修为纵然很强,可真要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未见得咱们就输!”
“你急什么!”
独孤炳文瞪了他一眼:“还没到这份上,真要是这么仓促发动的话,就算咱们赢了代价也太大了。把所有的实力全都摆在明面上拼,会死很多人!咱们现在之所以能控制那些家族,还不是因为手里有实力?实力拼光了,咱们以后的日子不好过!那些人就是咱们养着的狗,咱们手里有大棍,这些狗就听话。咱们手里没有了大棍,那些狗就会反过来咬咱们!”
崔右点了点:“独孤说得没错……如果咱们贸然发动的话,或许正是方解想要的。他只不过用了这样一个小伎俩就让咱们方寸大乱,他也就得逞了。先看看,如果今夜独孤文秀进不去畅春园,咱们再想别的法子。子恒的人马现在不能动,虽然方解的大队人马没有带回来,但是轻骑的战力太强……一旦失手,咱们就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方解这几日一直在忙的就是分封那些将领,用不了多久,那些将领就会带着人马离开长安,去地方上戍守。到时候城里只有子恒的人马,动手更容易!”
崔右道:“不过,也不能干等着……派人紧盯着畅春园。我让子恒回大营里去,若是真有什么不利的事发生,咱们也不至于太被动。”
崔中振点了点头:“我这就回去。”
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有人进来急切地说道:“有了变化,独孤文秀还在畅春园外面等着,但是方解却召见了魏西亭!”
众人脸色立刻一变!
要知道方解调了魏西亭回京,一直没有什么正式的任命下来。今夜方解不见独孤文秀,却连夜召见魏西亭……这绝不是什么好信号。
……
方解把玩这手里的一对狮子头,表情稍显凝重。屋子里,很多人都在。散金候吴一道坐在他身边,项青牛坐在另一边。已经差不多恢复过来的叶竹寒和石湾也在,厨子坐在他们两个人前面。
坐在方解对面的,则是演武院院长周半川,还有一个才急急忙忙赶来的魏西亭。
“倒是沉得住气。”
方解忽然说了一句:“到现在也只是派一些人盯着畅春园,没有任何举动……看来我还是低估了这些人啊,他们都是些能压得住性子的……”
他的话才说完,陈孝儒快步从外面进来。
“主公,崔中振去大营了。”
听到这句话,方解的嘴角微微往上挑了挑:“去,让独孤进来吧。”
第1222章 家眷
“怎么回事?”
独孤炳文问。
“没什么。”
独孤文秀回答。
这是独孤文秀第二次走进夫子庙下面的这个金屋,屋子里的人气氛显然不对劲。所有人看着他的时候用的都是一种敌对的眼神,满是怀疑。昨夜里的事让这些人到现在都没有睡意,眼睛都红了。
又熬了一整天,到晚上独孤文秀脱身到了他们才算稍稍松了口气。
“昨夜里,方解为什么突然折返回了畅春园?”
独孤炳文问。
独孤文秀坐下来,虽然这个座位在很靠后的位置上,但他显得异常疲惫。就好像刚刚走了几十里路,终于看到一个可以歇脚的地方似的。所有人全都注视着他,等着他的回答。虽然在这个屋子里,独孤文秀的地位很低,可他们都知道独孤文秀的位置很重要。
一旦方解废了独孤文秀,他们的就必须重新制定计划。
“方解打算敲打敲打我吧。”
独孤文秀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回答的时候声音很轻:“他昨夜连夜召见了魏西亭,我以为自己真的要走到尽头了。不过还好,我在外面等了两个时辰之后,终于还是让我进去了。”
独孤文秀看了他们一眼,疲惫地说道:“他好像没有了解什么,只是因为我在老家做的那些事,他想借此敲打我。你们也都知道,我年幼时候饱受欺凌,所以那些欺辱过我母亲和我的人,我是断然不会放过的。”
“你太不小心了!”
独孤炳文怒道:“若是因小失大,你就是罪人!你应该很清楚,你在朝廷里的地位才是你重要的根由。如果因为你这样的肆意妄为而导致方解罢免了你,你还有什么用处?虽然我们应允让你以后做宰相,可你自己要自重!”
“独孤,话不能这么说。”
崔右走过来,看起来他的脸色显然轻松下来不少。他拍了拍独孤文秀的肩膀后温声说道:“这是人之常情,若换作是我,我也不会放过那些当初欺辱过自己的人。现在手里有了权利,自然要报复他们。这不算什么,只要以后多注意些就好了……对了,方解没有提起关于子恒什么事吧?”
他问。
独孤文秀摇了摇头:“没有,他只是很严厉的告诫我,若是再有这样的事,就让我回家去。他说……你利用职权报私仇,我若是不念在你尽心尽力做事的份上罢免了你,直接让你回老家,只怕那些你刚刚报复过的人,也不会放过你吧。”
“真阴狠!”
叶满纹冷哼一声道:“这样的人,你跟着他有什么前途?所以你还是应该庆幸,若非遇到我们,还不知道将来他怎么处置你。别看现在他用你,那是他的一个缓兵之计罢了。现在魏西亭已经回到了长安城,虽然还没有什么具体的职权,但现在朝廷里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巴结他了吧?”
“哼……这些狗眼看人的东西。他们都觉得自己很聪明,觉得方解召魏西亭回来就是要取代你的,所以他们觉得你已经失去信任了。如果不出我的预料,哪怕魏西亭这阵子一直没有任命下来,那些朝廷里的哈巴狗还是会看见肉骨头一样扑上去。”
“你可知道,为什么方解还没有给魏西亭一个具体的职权吗?”
独孤炳文问。
独孤文秀摇了摇头,似乎连话都懒得说了。
“因为魏西亭确实就是来取代你的。”
崔右替独孤文秀回答道:“魏西亭回来,如果方解不是想让他替代你,而是另有重用的话,早就已经安排了。魏西亭到长安已经个把月,让一个重臣这样闲着可不是什么正常的事。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方解是在让魏西亭适应长安城的官场。等他适应了,也就是你下台的时候了。”
独孤文秀苦笑一声:“我能阻止吗?谁能阻止?”
“我们!”
叶满纹道:“只要你尽心尽力的做事,我们就能保住你的位子。看来是时候加快进度了,如果再拖下去的话,只怕方解就要动手了。他虽然不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但是他很清楚拿下你对任何敌人来说都是一个沉重打击。他现在就是宁可牺牲你,也不能不保自己的地位。”
“怎么办?”
独孤文秀问道:“如果你们再不想个法子出来的话,只怕坚持不到我替你们做事的那天,方解就把我废掉了。”
“已经在准备了。”
崔右道:“我让子恒这段日子尽快把大营里的职权调动办完,将那些不能用的人想个稳妥的法子全都剔除掉。这是第一步,等到这件事做完之后,我会安排人在别的地方弄出些是来,引开方解身边的高手……第三步,就是除掉方解。然后子恒会带兵封锁长安城,以维护长安城秩序的名义,将所有朝臣的府邸都围住,这个时候,那些针对子恒的人必然都要来找你……”
独孤炳文道:“我们会放他们出来找你,只有这些人全都出现在你家里,我们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然后一网打尽。”
“弄什么事?”
独孤文秀问道:“一般的事,不可能将方解身边的大修行者都调离吧?”
“这个你不用过问。做好你自己的事,到时候我们会给你提示的。”
崔右道:“你只要记住你该做的就够了……一旦方解死掉,子恒会立刻带兵封城。到时候,我需要你安抚住那些反对子恒的人。只要你拖延住了他们反抗的时间,那么你的功劳我们都会记住的。”
独孤文秀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
“有点意思。”
方解看着窗外喃喃地说了一句。
昨夜里他突然的举动,必然是引起那些人的慌乱了。而方解正是需要这一点点的慌乱,来判断接下来怎么布置。这次的敌人不一样,以前敌人不管强大也好弱小也好,都有蛛丝马迹可以寻找。但是这次,如果不适用一些特殊的手段还真是难以翻找出来。
这次的敌人更狡猾,更懂得隐忍。
如果不是方解从离开长安城之前就在布局,然后又用了一连串的特殊手段,那么到现在只怕这些人还在最深处潜伏着。等待着时机到来,然后给方解致命一击。
“昨夜里,一共察觉到了好几批人。”
项青牛道:“骁骑校的人是表面上的,那些盯着畅春园的人都被骁骑校等着呢,但是这些人修为都很强,所以不出意外的是骁骑校的人根本盯不住。但是那些人也显然没想到骁骑校只是表面上的幌子而已,几个近天境以上的大修行者居然回去干盯梢这样的小事。”
方解笑了笑:“你这是来要好处费的吗?”
项青牛哈哈大笑:“你这一招玩的确实漂亮,突然脱离了对方的监控之后,对方肯定会乱起来。然后这短暂的一乱,就能让咱们看到很多很多事。我和叶竹寒几个,分别盯着一个人,他们完全没有察觉,甩脱了骁骑校之后以为就安全了。”
“然后呢,你直接说重点好吗?”
方解笑道。
项青牛道:“其中一个人,去了崔中振家里。”
项青牛道:“我盯着的这个人,修为很高,能甩开骁骑校轻而易举。若非我有道心隐藏,说不定连我都盯不住他。这个人进来崔中振的家里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显然平日里就是住在那里的。一个假装清贫的地方小家族,可是请不起这样的高手的。”
“未必是请来的。”
方解道:“如果真是底蕴深厚的家族,倾尽全族的能力培养出来一些高手也不是难事。你我所见的修行者,大部分是靠自己努力而成的。但是据我所知,有些家族对天赋不错的子弟,自幼便用数不清的天才地宝来培养。吃的是药,喝的是药,再用特殊的法子灌输内劲,硬生生把一个人培养成大修行者。”
“这些人没有行走过江湖,从一开始就保持着对家族的忠诚。他们是大修行者,但他们并没有体会过真正修行者的那种滋味。他们是一群被家族培养出来的高级死士罢了……”
项青牛甩了一个悲伤的表情出来。
“最起码,现在咱们已经知道一部分人了。”
吴一道的心情显然也好了不少,方解昨晚上这一招逼出来不少人现了原形。
“这些人咱们之前得到的消息,可以确定一部分人的身份,但是根本不知道他们藏在哪儿,他们身边有多少实力。经过昨晚之后,最起码一部分的藏身处是知道了的。”
“没那么容易。”
方解笑了笑:“他们都是小心翼翼了几百年的人,昨晚之后肯定立刻就换了藏身之处。这不是他们察觉到了咱们盯着他们,而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而已。但是也不是一无所获,最起码他们身边的修行者有一部分已经暴露出来了。”
“是不是让独孤下去?”
吴一道说道:“如果这个时候,让独孤从朝廷里下去的话,对于那些人来说就是又一招狠击,他们的步子会再乱一些,咱们看的也就能更清楚些。”
方解缓缓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能让独孤下去,我让魏西亭来,那些人就时时刻刻提心吊胆了。如果这个时候让独孤下去,魏西亭接上来的话,他们或许就会有什么备用的策略。现在独孤还不能动,让他继续在朝廷里吧。”
吴一道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我在想,他们会用什么法子杀我。”
方解看着窗外,缓缓说道:“要想杀我,必须把你们全都从我身边调走才行。我不相信他们的实力可以做到将咱们全都一同除掉,如果他们有这样的实力,也就不会如此的小心翼翼了。所以我确定,他们要杀我必须把你们调走。而这种调走,又是我不得不那么做的。”
“能是什么?”
他问。
答案其实显而易见。
吴一道也看了看外面,说了两个字。
“家眷。”
第1223章 好一个魏西亭
“现在从已经知道的情报来分析,最少可以得出几个结论。”
吴一道屈指算道:“第一,这些人觉得自己有能力在倾尽全力的情况下击杀主公,但是代价太大,所以他们不敢去尝试。他们只能逼迫主公分散身边人,而最有效的法子当然是围攻主公的家眷。”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这是一个悖论。如果他们要分散主公身边的人,就必须投入巨大的力量在主公家眷身上。那么主公即便是分散了身边的人,那么也就依然能应付的过来。”
陈孝儒道:“所以只有一个结论……那就是针对主公家眷的攻势都是虚张声势?”
“虚虚实实,这个主动在对方手里。”
吴一道稍显无奈地说道:“虽然我们推测到了这些,但还是不能不防。因为他们有两种选择,如果主公家眷身边的护卫力量低了,那么他们就会得逞。如果主公家眷身边的护卫力量高了,他们依然会得逞。”
陈孝儒皱眉,确实是这么回事。
“那主公以后就在畅春园里主持朝事,和家眷不分开,他们就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了。”
陈孝儒说道。
“不可能。”
吴一道摇了摇头:“主公有很多事要做,不可能因为这个担心就在畅春园里不出来。也不可能因为这件事,就时刻把家眷都带在身边。而且,有一个机会是他们必然要把握住的。在那个时候,主公和家眷必然是分开的。”
陈孝儒忽然反应过来:“大朝会!”
吴一道点了点头:“大家全都知道,过一阵子主公要开大朝会,分封黑旗军将领。在这个时候主公是必然要在太极殿的,因为有很多事必须主公亲自出面来做。而在这种场合,显然不能将家眷带在身边。如果我是那些人,我就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下手。”
陈孝儒仔细思索了一会儿后说道:“没错,这个场合最合适不过了。不管在这个场合他们行刺主公有没有成功,都会引起大乱。到时候崔中振以此为借口带兵封城,然后趁着乱子把朝臣都控制起来……”
方解静静地听着他们议论,没有插话。
刚刚进京一个月左右的魏西亭,实在没有想到事情已经到了这样艰难的地步,而且不只是艰难,还很危险。看起来天下就要太平了,谁知道还藏着这么多根本难以察觉的敌人?这些敌人显然就是在等着天下太平的这一刻,他们就能把方解带着黑旗军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夺走。
不得不说,这是一群有着极大实力且做事极为阴狠的家伙。
魏西亭的出身也不是很好,所以他很难想象到这个天下间还有这样的一伙人存在。他本以为通古书院的能力就已经很强大了,可现在才知道通古书院做事的风格和这些人相比,竟然要幼稚的多。
这些人做事和通古书院的人做事有一个相同点,那就是控制。不同的是通古书院一直以来奉行的都是控制皇族,这种控制看起来很稳固其实矛盾很大,一旦出现问题就会崩裂。比如到了大隋,因为万星辰的存在通古书院就无法继续控制杨家。
而这些人,控制的是中下层。
更直接的中下层。
“臣以为……”
魏西亭仔细地想了一会儿后说道:“这些人的目的,是想夺取主公打下来的江山。这应该是他们一直以来奉行的做事准则,那就是不直接参与战争,而是在战争之后抢夺胜果。他们的利益团体既然已经存在了很久,那么做这些事就已经形成了套路。既然有了套路,那就有迹可循。”
“现在骁骑校的力量已经很强大,在这样的交手中骁骑校的力量强大在于规模和人数,但他们无法和那些超级强者对抗。也就是说,现在骁骑校的作用被敌人在无形之中化解了。骁骑校再强大,却根本插不上手。但是臣刚才所说,既然是已经有了套路,就必然有迹可循……骁骑校无法在直接对抗中发挥作用,可以去追寻这些痕迹。”
“你仔细说。”
方解看着他说道。
魏西亭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比如,要想控制户部,不需要去控制户部尚书,而是下面掌握着实权的员外郎等这些小官。那么,一旦他们想要窃取江山,手下要控制的地方就明显了。”
“户部,吏部,兵部。”
魏西亭道:“别的不说,这三个地方那些人安插的亲信必然不在少数。臣是以他们已经成功了为根据来推测的。他们如果成功了,如何稳住黑旗军的将士们?第一,他们需要一个替罪羊……这个替罪羊必须地位足够高,高到让黑旗军的将士们相信。臣怀疑,这个人选……就是独孤文秀。”
“第二,他们要安抚黑旗军将士,就必须有权威的方面出来。比如兵部立刻出面,宣布一些任命。以为主公报仇清查敌人的理由,分派给黑旗军的将领们一些官职,这样一来,就能让黑旗军的将领们暂时安定下来。而在这之前,要除掉兵部尚书……那么现在就有几个人能判断出来了,除掉兵部尚书,必然是兵部尚书身边的亲信之人,只有这些人才容易下手。”
“那么,一旦兵部尚书死了,又要立刻安抚黑旗军将士。这个时候,自然而然就需要一个新的兵部尚书来做事,谁最合适?自然是兵部侍郎,因为兵部侍郎名正言顺。所以……兵部尚书身边的人,和兵部侍郎……十之八九都是敌人的人。”
思路转换的太快,由此可见魏西亭的心思太灵动了。
方解点了点头:“有道理。”
魏西亭继续说道:“那么骁骑校的威力就能发挥出来了,这些人就算掌握了再强大的力量,也不可能在这些小卒身边都安排高手吧?如果他们有这样的实力造就直接开打了。所以这些人,抓起来不难。骁骑校可以在某个时间突然发难,将这些人同时拿下,那么那些人的布置也就彻底乱了。”
魏西亭笑了笑:“他们走的不都一直是控制中下层的办法吗,那么咱们就直接从中下层下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
不得不说,魏西亭是个聪明到了极致的人。
他对现在的局势并不了解,方解当初觉得这个人稍显轻浮,所以把他按在云南道。这三年来,他把云南道治理的井井有条。和陈定南两个人一文一武的配合,非但把原来南燕的乱局收拾的干干净净,甚至把纥人都收拾的服服帖帖。
本来方解对魏西亭就是寄予厚望的,所以在这个关键时刻把魏西亭调回来。
“这是个方向。”
方解看向陈孝儒吩咐道:“就按照魏西亭的法子去办,照着这个方向最起码能甄别出一大批人。这些人都是等着在那个关键时刻做事的,到了那个关键时刻让这些人什么事都做不出来。”
“喏。”
陈孝儒俯身应了。
“臣觉得,这一次的对手既然这么凶狠狡猾,就不能留后患……”
魏西亭等方解吩咐完之后继续说道:“主公做事,多行仁义。但是对这些人不能仁义,臣在去云南道做事之前曾向主公进言,对付这些人其实真的没有别的法子。主公对他们好一些,他们就觉得主公是忌惮他们的势力。臣在云南道这几年能稳住局面,也不外乎一个杀字……他们确实跋扈,那是这几百上千年来给他们惯出来的。”
“他们心里没有敬畏。”
魏西亭声音很轻但语气格外的重:“臣记得以前曾经有一个发动战争的人说过一番话……有人问他,既然你那么想要一个太平天下,为什么还要不断的发动战争?他回答说,如果我以和平的目的去和那些敌对的人好好的谈,他们根本就不会在意我。因为他们觉得,他们才是世界的中心。但是如果你打疼了他,让他一想到发动战争就害怕,那么他们就不敢随便发动战争了。”
“臣以为,这些人就是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千百年来,他们在暗中控制皇朝更替,控制天下格局,他们玩弄所有人于手掌心,所以他们不害怕。他们也已经忘记了疼是什么感觉……臣请主公……”
魏西亭撩开袍子跪倒在地:“做一个暴君。”
这五个字一说出来,石破天惊!
屋子里所有人都呆住了,谁也没有想到魏西亭的话居然能延伸到这里。陈孝儒他们几个表情多僵硬住,不知所措。只有吴一道脸色变了变之后,下意识的看向方解,就好像魏西亭的话触动了他的某些回忆。
确实是有些回忆。
在从东疆回来的半路上,吴一道不止一次的和方解有过长谈。他曾对方解说过,如果一旦那样做的话就是一场灾难,如爆发了战争一样的灾难,会有很多人死在这样的狂澜之中。而这种狂澜一旦发动起来,只怕除了方解之外再也没有人可以控制。甚至,连方解都控制不住。
魏西亭的话,似乎和吴一道的担心正在契合。
“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方解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摆了摆手不再继续。
“臣……”
魏西亭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
“你太聪明,当初在主公南下的时候推行分田入户,你就是执行最彻底的人。有人说你是在拍马屁,是在逢迎。但是主公却说过,你是个有远见的人,比别人看的更远。就在不久之前主公还说过,你和独孤文秀相比……独孤文秀可以看到未来三年,最多五年。而你,可以看到未来至少十年。”
吴一道和魏西亭并肩而行,一边走一边缓声说道:“主公知道你不是逢迎,而是真的看到了那样做的好处。所以你才会执行的彻底,但是当初主公却没有立刻重用你,直到荡平了南燕之后才把你的位置提起来,又在那一按就是三年。为什么?”
他问。
魏西亭苦笑:“有时候我自己也苦恼……这性子,太急。”
“是啊,你太急了。”
吴一道拍了拍他的肩膀:“相信我,如果你的性子能沉一沉……对你大有好处。”
第1224章 冥冥之中自由安排
屋子里的烛火数量很少,但是整个屋子都特别的明亮。无法想象当初这样的一间屋子是怎么建造出来的,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地下如此的金碧辉煌。屋子里有几个下人在极认真的抆着所有的家具,虽然他们已经很熟悉这里,但是他们每一次触碰都会觉得心在颤抖。
随随便便从这个屋子里拿走一件摆设,他们的后半生就将吃喝不愁。
独孤炳文看着那几个下人干活儿,眼神有些迷茫:“我还记得,当年父亲带着我第一次走进这里的时候,我震撼的无以复加。我看着这个如此简单却让人心灵都在发颤的屋子,连路都不会走了。”
他叹了口气:“我问父亲,这是什么地方?”
“他说,这是整个天下。”
独孤炳文的心情似乎有些复杂,视线在屋子里缓缓的扫过:“只是,咱们这些人的父亲,祖父,甚至再往上一代人,都没能继续延续曾经的辉煌。不得不说,杨家人确实有些本事,他们知道如何摆脱控制。”
“咱们是要中兴的一代人。”
坐在他旁边的叶满纹笑了笑说道:“正因为那几代人在杨家人做皇帝的时候没找到什么出路,控制的局面也便的越来越小,所以到了咱们这代人就变得越发艰难起来。可这都没关系,因为咱们赶上了一个好时候。”
白老,按照辈分来说正是叶满纹他们父辈那一代人,所以他对叶满纹和独孤炳文的说法有些不满。但这就是事实,他有无法辩驳。杨家人确实不一样,和以前的任何一个皇族都不一样。杨家人从建立大隋开始就在不停的寻找着摆脱控制的办法,到最后甚至有几分鱼死网破的决绝。
但是杨家人的悲哀在于,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要摆脱谁的控制。
摆在杨家人面前的至少通古书院那些老家伙,可事实上,通古书院只是桑乱不再在意的一个玩具罢了。在桑乱那样的绝世强者面前,控天会这样的组织都要选择退避三舍。他们只是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自己不被桑乱发现,虽然他们不确定桑乱是否有敌意。
“之所以你们觉得前几代人什么都没做,是因为他们遇到了一个特殊的时期。如果不是桑乱创立了通古书院,那么他们依然牢牢的把握着江山。但是桑乱出现了,他们能怎么办?就算是倾尽各家的力量,也不可能除掉桑乱。”
白老有些伤感:“他们不是无能的几代人,相反,他们是最辛苦也最有能力的几代人。如果不是他们打下了基础,你们现在以为自己很有本事?”
叶满纹笑了笑道:“白老,我们可没有针对你的意思。我们只是感慨一下而已,你们那一代人,之前的几代人确实不容易。所以我们现在才回想着去重新振兴控天会,现在是个最好的时机。方解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把格局打乱了,可对于我们来说这是最好的。只要我们除掉这个大乱了格局的人,就能让一切回到秩序上来。”
崔右摇了摇头:“我总觉得,方解没有那么容易对付。我们一直在隐忍,一直在等,等天下乱势结束的这一刻,然后把天下重新夺回来。如果……如果我们要对付不是方解,哪怕是罗耀那样的人,也不会这样谨慎小心。”
“是啊……”
叶满纹道:“那个家伙,真是有些可怕。”
崔右道:“现在咱们的弓弦已经绷紧了,不管敌人可怕不可怕,都已经没有了回头路。如果咱们成功,诚如你所说,秩序重新建立起来。天下不管如何轮回,始终逃不出控天会的控制。如果不成功……你我可不仅仅是罪人那么简单。”
“还是在重新整理一下吧。”
白老说道:“把所有的细节在对一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距离方解就要召开大朝会的日子没有几天了,绷紧了的弓弦就要放开。我可不希望,在即将放开的时候弓弦忽然断开。”
“嗯。”
崔右点了点头:“从一开始在梳理一下……第一步,咱们已经成功了。长安城里的军队,大部分在子恒手里。第二步,拉拢独孤文秀也已经成功了,只要方解一死,咱们就把独孤文秀推出去做替罪羊。第三步,就是杀方解……现在咱们的计划是在那一天虚张声势进攻畅春园,然后逼着方解分派人手。只要他的力量分开,咱们就有成功的机会。第四步,在刺杀方解的同时,刺杀朝廷里所有可能反对的人,比如户部尚书,比如大学士牛慧伦。”
“第五步,这些人死去之后,立刻安排咱们的人接替上去,掌控朝政。虽然控天会之前的惯例,一直是培养傀儡家族在朝廷里做事。但是这次大乱,让这些傀儡家族损失惨重,所以咱们不得不派些族人走到前面去。”
“第六步,子恒登基。这个时候必然还是会有反对的人,但是已经无足轻重了。子恒登基之后,手下要做的就是安抚黑旗军的将领们。给他们高官厚禄,让他们到地方上去做封疆大吏。只要给他们足够的重视,他们就不会反抗的太激烈。”
“第七步,也是最耗时间的一步。咱们需要用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把黑旗军的这些人全都剔除出去。”
“最难处……是杀方解。”
崔右总结道。
“嗯。”
叶满纹看了一眼白老:“白老亲自出手,应该问题不大吧?”
“我知道你们几个存的什么心思。”
白老冷笑一声:“我没有子嗣,所以到了现在还是一把老骨头和你们挤在这间屋子里。你们想借机除掉我,然后瓜分我的东西对不对?我不生气,因为控天会历来就是这样做事的。不过你们也要想清楚,正因为我没有子嗣,所以我没有什么顾虑……逼急了我,你们都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独孤炳文连忙笑了笑说道:“虽然我们几个平日里和您说话有些没大没小,但是您应该明白,咱们就是一个整体,不能出现裂痕。一旦有了裂纹那么最高兴的只能是咱们的敌人,所以这个时候……白老你放心好了,谁都不回惜力的……白老负责刺杀方解这是既定的事,不过为了稳妥起见,我们几个商议过来了,从家族中选最好的死士供您驱使。”
“哼。”
白老冷哼了一声,没有言语。
……
太极宫
太极殿
东暖阁
这两天方解的眉头似乎稍稍舒展开来一些,但是那种忧虑和担心始终不会消散。这是最关键的时候了,如果他成功了,那么他就能进行他接下来的计划。这个计划,可能打乱了社会发展的本来顺序,但方解坚信这正是自己出现在这个世界的理由。
他本不信神佛,但是现在,他总觉得在冥冥之中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在注视着这个世界。所有的乱,都是在这种力量的控制下发生的。也许这就是神的力量,开始将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重新洗牌。
这种力量,当然不是方解现在的那些敌人的力量。
相比来说,敌人的力量很渺小。
当然,只是针对于方解错觉中的那种力量来说渺小。
“人数不少。”
陈孝儒的话打断了方解的思绪,他的视线从天空之上收回来。方解一直喜欢看着天空,他想看清楚到底是什么力量把自己送来,又是什么力量在左右这个世界的发展。
“各部,各衙,分析之后发现可疑的人,竟然不下五百。”
陈孝儒道:“这些人的职位都不高,但是恰恰在每一个衙门最关键的地方。这些人一个离职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如果出现几个人不在的情况,衙门甚至会短暂瘫痪!不得不说,这些人用了千百年总结出来的经验,当真可怕。”
“当然……”
陈孝儒看了方解一眼:“这些人之中,可能会有被冤枉的。”
方解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不可避免。现在针对敌人的反攻,还处于一种在黑暗中摸索着的情况。这种反攻可能会伤及无辜,真的不可能避免。
“嗯。”
方解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主公……现在既然已经知道崔中振有问题,是不是开始着手在他的大营里安排人手了?这支队伍不同,现在想想,崔中振应该是从一开始就在谋划这件事的。当初他在朱雀山大营里训练新兵,借助某个时机迅速的把他的人安排到了新兵之中。又经过几年的磨合,现在这支队伍里掌权都是他的人。”
方解知道陈孝儒所说的那个特殊的时机是什么。
当初朱雀山大营里有一批人被方解除掉了,那个时候方解对崔中振格外的信任,所以派崔中振假装受伤返回朱雀山大营,整顿新兵营。就是在那个时候,崔中振开始安排这一切。可以说,是方解自己给了崔中振机会。
“这些人甚至连查都不用查!”
陈孝儒道:“他们十成十都是崔中振背后那些人派来的。”
“这些人还不能动,一个都不能动。”
方解道:“我的对手太狡猾了,他们小心翼翼的布置着一切。我不能在这个时候打草惊蛇,那些小角色动不动没有什么大的区别。我告诉过你,骁骑校必须维持之前的举动,不要有任何的异样。”
“喏。”
陈孝儒应了一声。
“另外……去樊固的人赶回来了吗?”
方解问。
陈孝儒压低声音回答道:“按路程计算,这几天应该能赶回来了。”
方解点了点头,心里说了一声希望不要迟了。
当初他让宋自悔带兵去西北,秘密交待过宋自悔一个任务,那就是控制樊固城,不许樊固城落在任何人手里。方解用宋自悔,是因为方解确定宋自悔不是自己的敌人的人。就好像陈定南,诸葛无垠,陆封侯,纳兰定东,杜定北这些人一样,他们都可以信任。
樊固城
方解忽然有些错觉,自己去樊固……难道不是冥冥之中自由安排?
第1225章 最大的奸佞
“没什么好准备的了。”
方解看了看案头上骁骑校送上来的情报,语气缓了缓:“现在到了一个很微妙的时候,不管是我们还是敌人,所有的准备都已经做完了。直等到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的那个时候到来,就看谁准备的更充分。”
他手下人重要的人都在。
“我们的对手已经把他们的策略一条条准备出来,我们也已经把我们的策略一条条准备出来。”
“看起来……”
方解抬起头,脸色肃然:“我们似乎准备的不如对手充分,最起码他们知道我是谁,你们是谁。但是我们还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他们藏在哪儿。”
方解站起来,告诉他们:“去吧,等着那一天来。”
……
“你可能会死。”
方解说。
坐在他对面的人点了点头:“臣知道,从主公让臣做这件事的时候,臣就知道可能会死。但是臣没有犹豫,因为没有必要犹豫。到了现在,臣也没有什么冠冕堂皇的话要说。臣不犹豫,第一是因为臣的母亲告诉臣记住四个字,知恩图报。第二个原因,是臣要做大官……真正的能在位置上展现自己抱负的大官。”
坐在方解对面的,是独孤文秀。
“这件事,没有几个人知道。”
方解缓缓道:“到那一天之前,到动手之前,我都不会告诉别人你其实是在为我做事。所以,你被误杀的可能性很大。我会派人保护你,但是到那个时候局面必然瞬息万变,我不能保证你肯定安然无恙。所以……我想问你,你还有什么事没有做完?”
“赡养母亲。”
独孤文秀回答。
“好。”
方解点了点头:“这件事太过重要,你应该明白,如果我告诉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泄露出去,一旦泄露出去非但前功尽弃,而你也会死。”
“不后悔。”
独孤文秀摇了摇头。
方解嗯了一声:“让你去做恶人了……我派人把你老家那些欺辱过你们母子的人都收拾了,却让你自己背着这个骂名。等到这件事完结之后,我会给你恢复清白。我会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你完成你的梦想。”
独孤文秀没有说谢谢,因为他知道这是自己应得的。
“还有一件事。”
方解看着独孤文秀认真地说道:“不要担心魏西亭,他不会威胁到你的位置。我调他回来,是想在别的事上用他。这件事需要一个心肠足够狠的人来做,你不适合。你和他是两个类型的人,你可以稳住整个天下,而他可以在你稳住的天下中不断的掏出一个一个的洞……所以,你会更辛苦。因为你要稳住的,是一个千疮百孔的天下。”
“真的要那样做吗?”
独孤文秀问。
方解点了点头:“必须那样做。”
独孤文秀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臣可以理解,为什么臣已经打入了他们内部,主公有机会在他们聚会的时候一网打尽却没有出手。因为如果那样的出手,只是表面上的一网打尽。只有等到他们拿出全部的实力,再一网打尽才是真的一网打尽。可是臣不理解,为什么要改变天下的格局?”
“我给你解释,你也还是不会理解。”
方解往后靠了靠,让自己做的舒服些。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一种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疲惫。在独孤文秀的印象中,方解是一个永远都不会疲惫的人。为了达成自己的梦想,方解就好像一个上满了发条的机械人一样,时刻都在运转着。
“臣还是想试着去理解。”
独孤文秀说:“因为臣,必须去理解。”
方解觉得心里一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一句:“家里的压力也很大吧,老夫人太聪慧,她应该不断的在告诫你。”
独孤文秀苦笑:“面对再阴狠狡诈的敌人臣都不怕,因为臣知道他们都会灭亡。但是面对母亲,臣真的无计可施。臣只能不断告诉她,臣没有做错什么。但是母亲却是太聪明,虽然她足不出户,可她知道我在做什么对您不利的事。”
方解道:“那天,我会把老夫人接到畅春园。”
独孤文秀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垂首:“谢主公!”
方解停顿了一会儿后说道:“你问我,为什么要如此固执的想改变这个世界,也许连我自己都不能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我不能告诉你这样做会对后世有什么好的影响,因为我不确定。我也不能告诉你这样做对现在有什么好的影响,因为我还是不确定。”
他笑了笑:“也许这只是我脑子里一个完美的构思而已,却不可能得到完美的展现。有些事,你无法理解,我也无法说清。这个世界墨守成规的时间太久了……就好像我看着这座长安城一样,每一次看到它都是这样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一成不变。但是,如果不打破这种格局,那么世界就会再次的进入一种循环。这种循环绝对不是进步,而是固步……你没有看到奥普鲁人的强大,所以你可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如果我不改变,那么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第二个奥普鲁来入侵。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不够强大,永远都只是被别人欺凌的下场。”
“但是我要改变……就会触及太多人的利益。”
方解问:“你能懂吗?”
独孤文秀摇了摇头:“臣还是不懂,但是臣知道自己是个好臣子,所以先把不懂放在一边,照办就是了。”
……
“那是一间用金银铺满的屋子……”
独孤文秀缓缓说道:“如果主公您见到那间屋子也会大为震撼,无法想象,他们就是用那样一种简单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控制欲。而且他们真的做到了……不,是他们的祖辈做到了。”
方解笑了笑:“有个了结之后,我一定要去看看那间屋子。”
“臣觉得……”
独孤文秀忽然说道:“散金候可信,为什么主公不把这件事告诉他?”
“散金候确实可信。”
方解道:“这件事我不告诉他,是为了他好。我始终把对散金候的信任维持在一个很微妙的情况下,如果我过度的信任他,对他反而不是一件好事。太掌握的秘密太多,到时候就没办法抽身而退。”
这回答有些冷酷,但是独孤文秀知道这正是对散金候最大的信任。
没错,如果散金候知道的太多太多,掌握的太多太多,他没有办法抽身而退。但是散金候将来时候一定要抽身而退的……方解虽然没有说,但是独孤文秀猜得出来。他日方解登基称帝的时候,吴隐玉必然是皇后的不二人选。方解的其他女人不会想去做皇后,她们不是那种性子。
而且方解答应过吴一道,一定会让吴隐玉做皇后。
到吴隐玉母仪天下的那天,散金候也就到了功成身退的那一天。散金候很清楚,他手里掌握的力量已经太强大了,一旦吴隐玉成为皇后,那么他就是权势滔天!方解要想放手去做,必然会涉及到货通天下行……如果散金候到时候已经撒手不管了,那么方解的改变就会顺利很多。如果散金候到时候不撒手?怎么办?
散金候也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才没有过多的去问。他只是在遵守,或许这是他和方解之间没有约定的约定。
“主公真的要把黑旗军的将领都拆分到各地去?”
独孤文秀问出自己第二个担忧:“如果这样一来,各方节度使的权势太大,对朝廷不利。”
他想提到罗耀,提到李远山,可是想到这两个人在方解心里应该都不是什么好的回忆,所以忍住了。
“这是一条必须要走的路。”
方解笑了笑:“你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吗?”
独孤文秀摇头:“臣没有。”
方解道:“他们付出了那么多,理应得到应得的。现在我只希望他们能够明白,到以后他们自己会清楚该怎么做。高官厚禄,这些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但是兵权……他们应该知道触碰不得。”
独孤文秀点了点头:“所以,臣还是继续刚才的那番话……散金候可信。”
“哦?”
方解看向独孤文秀:“怎么说?”
独孤文秀道:“黑旗军的将领,多半出自寒门。他们之中有不少人会觉得,自己拼了命得来的东西,是理所当然。没错,也是理所当然。但是就怕他们之中有些人会觉得,自己得到了这些之后,理所当然的可以圈占更多的利益……这是不对的理所当然。如果有一个地位很高,能影响他们的人在以后一个稳定的时期把这种事点出来,他们不会不明白的。”
独孤文秀笑了笑:“试想,在以后天下大定之后……如果有一天分镇各方的节度使凑在一起喝酒,席间,德高望重的散金候点上那么几句……事半功倍。”
方解也笑:“你是一头修炼了多年的狐狸?”
独孤文秀笑的越发灿烂起来:“还不是被主公降服?”
“说说后天的事吧。”
方解递给独孤文秀一杯茶:“后天就是大朝会,到时候所有准备的东西都会爆发出来。敌人的,我们的。你现在是最了解这件事的人,你来说说……他们有几分胜算,我有几分胜算?”
“臣不知道。”
独孤文秀双手端着茶杯,认真的回答:“臣只是打入了他们之中,也知道了其中几个最重要的人的身份。但是这仅仅是那几个人的身份而已,那么庞大的一个组织,肯定不只是他们几个。他们也不是完全信任我,所以给我看到的只是他们想给我看到的。他们想让我以为,那就是他们的全部。”
“臣不了解,他们到底有多大的实力。所以也就无法判断,他们有几分胜算。”
方解嗯了一声:“真不知道你这样一个诚实的人,怎么骗过了那些人。”
独孤文秀笑道:“正是因为臣足够诚实。”
方解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会给你一个一展拳脚的机会,如果史册上记载我是一个恶人甚至是暴君,那么很不幸,你就会是这个暴君身边最大的那个奸佞。”
独孤文秀郑重问:“奸佞这个词……是褒义吗?”
第1226章 天下第三
屋子里
只有两个人
却是一个世界。
方解和桑飒飒。
两个人似乎已经太久没有这样安安静静的面对面坐着说说话了,看起来桑飒飒竟是有些紧张,她格外的珍惜这一点点时间,让自己用尽最大的力气去享受这一份安静。桑飒飒知道,就要到决战的时候。
方解需要安宁。
“要不要睡一会儿?”
她问。
方解笑了笑,坐到桑飒飒身边,就在地上坐下来,头枕着桑飒飒的腿。那一股馨香,沁人心脾。
“如果我说,你一定会成功的,这样的话是不是显得有些俗气?”
她微笑着问。
笑起来的时候,鼻子上那小小的褶皱如此的可爱。
方解闭着眼,躺在她腿上笑。
“其实我知道,这不是你最后一次面临危险的决战。这次决战之后,你还有下一次。你是一个偏执的人,如果不把自己心里的目标都完成,你是不会停下来休息的。你是一个偏执的人,如果不把你解不开的谜团都解开,你也是不会停下来休息的。”
她抚摸着方解的头发:“那就短暂的休息,在我这里。”
“其实已经没有什么解不开的谜团了。”
方解闭着眼睛轻声说道:“这次如果我胜了,会用一段时间来稳定……然后我要去大雪山,要去看看那个神秘的东西。那不是因为我好奇,不是因为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因为……桑乱死在那了。无论如何,他是你的亲人。”
桑飒飒微微一怔,鼻子有些发酸。
“就算他是我的亲人,却没有你亲近。”
她俯身,抱着方解的头:“你是我最亲的人。”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的这么抱着。过了好一会儿,桑飒飒才笑了笑,在方解衣服上蹭掉眼泪:“其实我觉得自己一直都不是很了解你,甚至有些糊里糊涂的就做了你的女人。”
“怎么样才算了解我?”
方解抬头看着她:“要不要我分享给你一个巨大的秘密?”
“什么秘密?”
桑飒飒问。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信吗?”
方解看着桑飒飒的眼睛认真地说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里忽然有一种无与伦比的舒服,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轻松,透彻的轻松。这句话他一直觉得自己不可能对任何人讲出来,但是现在,偏偏是如此的自然而然。
他说了出来。
桑飒飒显然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方解握着她的手,就好像一个固执的孩子,自顾自说着:“也许对你来说这是一个神话故事,但是对我来说却是一种无法解释的真实。我知道当我说出这一切的时候,你可能觉得我是在编故事。那么……就把这个故事听完吧。”
桑飒飒点了点头,很认真。
方解开始诉说,诉说自己的一切。
诉说他从什么世界来,诉说自己经历的一切。桑飒飒最初的时候,因为惊讶嘴巴张开的好大好大,可是到了后来,她只有心疼。心疼自己的男人,经历的这一切磨难。她或许是感受到了方解的苦,所以她在流泪。
“我以为,这个秘密自己永远不会说出来的。”
方解伸手,抹去桑飒飒眼角的泪。
“你信?”
他问。
桑飒飒点了点头:“我信。”
方解笑了笑,很满足。
“这种事,我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我上辈子也没有做过什么大功德,为什么会给我一次重生的机会?所以有一段时间,非常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很迷茫。我不停的去想,让我重生的目的是什么?所以在后来做事的时候,我总是有一种使命感。”
方解自嘲的笑了笑:“就是这种可笑的使命感,让我觉得自己应该是战无不胜的,因为我有主角光环啊。”
“主角光环是什么?”
桑飒飒问。
方解哑然失笑:“一种修辞而已,别在意……我在一开始以为,我来,一定是有所目的的。我一直在等着有一天自己觉醒,忽然之间明白了自己存在的意义。真他娘的扯淡啊……我居然真的在等着,居然真的很认真的在等着。然后我发现,根本就没有什么使命感,我被丢在这里更像是一场意外。”
“你的前世,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桑飒飒问。
方解靠着她柔软的小腹,想了想后回答:“在那个世界的时候以为那个世界满是污秽肮脏没有公平正义可言,也曾面对种种不公愤怒异常。等我到了这个世界后才发现,原来自己曾经生存的世界那么美好。”
“你想回去吗?”
桑飒飒忽然很认真地问。
方解沉默了,犹豫了,很久。
“想。”
他看向桑飒飒:“但我不会回去了,因为你们。”
……
“还真他妈的有些紧张啊!”
叶满纹笑着,有些狰狞。这狰狞不是因为他要发怒不是他要做什么,就是紧张。当然,其中还有兴奋。作为控天会中新的一代人,他们身上肩负着中兴的使命。他们梦想着恢复先祖时候的辉煌。
现在,这一刻就要来了。
独孤炳文笑起来,却没有嘲笑。
因为他自己也很紧张。
“明天就是大朝会了……”
崔右把玩着手里的一个鼻烟壶,脸色异常的凝重:“我们已经准备的足够多,已经准备的足够久。到了现在,说实话已经没有什么可准备的了。我们只是只能等待着明天到来,然后按照我们的计划一步步的走下去。”
今天这间屋子里,座位有些不一样。
坐在正中的不是崔右,也不是那个白老。而是两个从没有在独孤文秀面前露过面的老人,看起来这两个老人倒是比其他人要淡定些。不过独孤文秀看得出来,他们的淡定也是强装出来的。
“之所以现在才让你见到我们两个,不是因为不信任你。”
其中看起来有些清瘦的那个老人对独孤文秀笑了笑,这种笑容看起来格外的难看。就好像你看到一颗至少活了几百年的大树,那干老的树皮上忽然裂开一个口子,对你笑了笑……独孤文秀甚至觉得,一棵老树对自己笑,可能看起来都要更让人舒服些。
“你可能很好奇我是谁,但是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老人的脸确实比树皮还要难看,不仅仅是因为他的皮肤已经松弛到了一定地步,还因为他的脸上有一道狰狞恐怖的疤痕。这道疤痕并不是很长,看起来大概和小拇指的长度差不多,就在额头正中。
而他说话的时候,喜欢抬起手抚摸这条疤痕。
“明天,一切都结束之后,我会告诉你我是谁。”
老人看起来,依然自负。
但是独孤文秀有一种感觉,这种自负是压抑之后的爆发。就好像一直以来,他的自负都被什么东西狠狠的压制着,一直到了现在这种压制才解开,然后他终于能完全的释放出自己。所以独孤文秀竟然生出一种错觉……他觉得这个老人很可怜。
坐在这个清瘦老人身边的,是一个老妇人。
看起来和清瘦的老人一样的老……不,比他还要老。独孤文秀无法判断这两个老人谁更老一些,但是他知道女人在一定年纪之后苍老的速度比男人要快的多。六十岁的女人,往往比六十岁的男人看起来要老。
从众人对这两个老人的态度来看,似乎这个老妇比起那个老者更受人尊敬。
但是,这个老妇在看向老人的时候,眼神很不一般。
“他说得没错,年轻人。”
老妇说话的时候,声音好小撕开织锦的声音一样刺耳。
“等明天之后,这个世界就会恢复秩序了。到时候你们这些小辈就能真真正正的品尝到,那掌控天下的滋味。说起来,你们这几个人,包括白家的小子,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你们只能通过别人的描述,来幻想那种滋味。”
“明天,肯定会成功的。”
老妇笑起来,比老头笑着的更难看。
“我记得,曾经我看着控天会到了巅峰,也看着控天会走向低谷。这些年来,因为万星辰的存在,确实压的我们不敢如以往那样行事。我无需否认什么,到现在我依然对万星辰充满了敬意。他是敌人,但他是一个强大的敌人。我们必须承认,在万星辰坐镇长安城的这二百年来……我们必须老老实实的,甚至要活在地下来躲避他的探查。”
老妇指了指四周的墙壁:“知道为什么我让人在墙壁里面砌上了一层银砖吗?我只是想阻挡万星辰的探查啊,那个家伙的感知力太强大了……我们两个只能躲在金属后面,躲避万星辰的感知力。”
“但是现在,这一切都过去了。”
老妇笑着说道:“新的时代即将到来,但新的时代还是我们的时代。我们两个终究是会死去的,所以新的时代是你们的时代。当你们开始品尝到掌控天下的滋味时,你们就会深深的着迷。”
“你相不相信,方解明天会死?”
老者忽然问了独孤文秀一句。
这句话把独孤文秀问的愣住,一时之间他竟是不能回答。但是他的犹豫没有出卖他,因为这种犹豫反而更让人相信。所以老者忍不住笑的更加欢畅起来,而他的欢畅,在独孤文秀看来无异于鬼哭狼嚎。
“看来你在怀疑。”
老者看向老妇:“我改主意了,我决定告诉他我是谁。”
“为什么?”
老妇问。
老者看向独孤文秀:“如果这个人可以相信的话,那么我为什么不敢告诉他我是谁?如果他不可相信,他知道我是谁后一定会急着想把消息送出去……那么,他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他抬起干瘪的手,用枯木棍一样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都快忘记自己的名字了,不过还好,还没有老糊涂到那个地步。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人们都在怀疑我死没死,我怎么死的,所以江湖上有很多关于我的传闻,但这些传闻都是假的,他们在不断的揣测探查我的下落,还不是因为怕我?年轻人……我,是天下第三。”
最后几个字,他说出来的时候,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天下第三。”
第1227章 那是什么东西?
走出房间的时候,方解伸了个拦腰深深吸了口特别清香的空气。
从东疆回来,一路上走了几个月,到长安城的时候已经是初夏。
长安城就算再刻板不变,但是花香还是会蔓延出来。就算太极宫再肃然冷静,花还是不少的。说起来,太极宫也就是在每年的春夏两季,才会稍稍冲淡一些那种让人觉得骨子里都发冷的肃杀。
方解记得,他以前还是个不知名的小人物的时候,进太极宫面圣。
那个时候,他也确实是带着朝圣的心情进来的。
那个时候方解就发现,每一个进入太极宫的朝臣,虽然身上都裹着厚厚的大氅,但是在行走于宫中的时候,总要不时的紧一紧身上的衣服。就好像有一种阴风阵阵,能搜进人的骨头缝隙里。
方解记得,当时他也紧了紧衣服。
方解起的很早,外面的宫人却已经在忙碌了。今天是大朝会的日子,按照大隋的惯例,每年都有很多次大朝会。但是今天的这次大朝会显然不一样……这不只是方解入住长安城的第一次大朝会,还因为今天将会出现很多的封疆大吏。
还有人们所期盼的,等待的,方解会不会称帝?
没有人怀疑,今天的大朝会肯定会有数不清的官员在太极殿里跪下来,真诚的,挚诚的,请求方解登基。大隋已经完了,这个天下早已经不是隋字大旗插遍天涯海角的天下。
这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极为复杂。
如果方解登基,会有很多人不乐意,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因为方解得罪的人足够多,多到连他自己都懒得记下来,因为一个本子根本记不下来。但是如果方解不登基,会有更多的人不乐意,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这些人方解都记了下来,哪怕就算是再多的名字一个本子记不下来,他也会记下来。
宫人们在忙碌着,太极殿前面的广场开始摆放花盆。这是方解的授意,虽然那些宫人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们只能遵从。要知道太极宫太极殿应该是天下间最肃然严苛的地方,在青砖铺成的广场上摆放太多的红红绿绿,似乎破坏了这份肃然。
就连一向喜欢方解,喜欢到甚至不止一次想过和方解拜兄弟的大学士牛慧伦都不理解为什么要在这里摆上好多花?
要知道,让一个将礼仪看的比命还重的大学士,将尊卑长幼看的同样比命还重的大学士,居然起了和方解结拜为兄弟的心思,这本身就是一件很荒诞离奇的事。可即便如此,这位越发荒诞离奇的大学士,还是不理解大朝会这么庄严的时刻,摆一片花海出来……有什么意义?
如果他理解方解的心思,或许就能明白这样做的意义。
是的,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意义,只是方解的一点执念罢了。方解始终觉得太极宫太刻板,刻板的让人心寒。所以他命人准备了大量的鲜花,在太极殿前面铺成一片花海。
很小孩子气?
也许,没人理解方解心里的决绝。
所以,他有些孤独。
哪怕他身边有项青牛这样的朋友,有桑飒飒沐小腰沉倾扇这样的女人,他还是有些孤独。
不矫情。
因为时间有些仓促,所以花盆摆放出来的图案不繁琐,也不是很精密,但是单单一个多字,就足够震撼人心。铺满这片广场需要多少盆花?方解自己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每逢盛事,太极殿前面的广场上可以肃立一万两千带甲武士。
还站不满。
过往的宫人看到方解的是会,立刻停下脚步施礼。
方解点头示意。
他看着花海逐渐成型,心里竟然有一种终于撕破了什么的快感。说的粗俗些,就好像终于推到了一个追求多年的女神,把她扑倒在床上粗暴野蛮的撕碎了她的黑丝?也许这并不恰当,但是快感相同。
“主子。”
木三悄悄走到方解身后,压低着上半身很认真地问:“穿哪件衣服?”
只有木三,对方解的称呼是主子。虽然他现在已经是有光明正大官阶的人,但他终究还是一个太监。虽然他觉得自己已经厌恶了甚至恶心了太监做的事,但他发现自己还是做这些事最顺手,也最舒服。
所以,干脆不再抗拒。
“穿什么衣服?”
方解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很普通的黑色锦衣,这种衣服方解有很多件,款式基本相同。他很喜欢黑色,不怎么喜欢白色,所以有些时候看起来,他好像很久没有换过衣服了似的。
“我没穿衣服?”
他问木三。
木三微微一怔,然后摇头:“不是啊,奴婢是想知道,今天大朝会……主子是不是要穿的稍稍隆重些?”
方解笑了笑:“木三,问你一个问题。”
“主子您说。”
“如果你是一个穷人,想要进城去见见世面。但又怕被人看不起,所以最在意的是什么?”
“衣服。”
木三想了想之后认真的回答:“一个穷人,想进城见世面,不想被人瞧不起所以就特别在意衣服,要么苦苦攒上很久做一件全新的。要么实在攒不出来,就把最好的那件仔仔细细的洗过。然后进了城,还是会特别在意城里人的眼光,唯恐他们看自己的时候眼神里有轻蔑和不屑。”
“我现在……需要考虑穿什么衣服吗?”
方解问。
木三这次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拜服:“主子……早已经不需要考虑这些了。”
……
今天的大朝会,大家都知道是要做什么。大家都知道今天大朝会表面上起来最重要的事就是一件很不和规矩的事,也很不讲道理。哪里有主人没登基,就急着召开大朝会分封手下人的事?
自古以来都没有。
但是就连那些知道自己将会被封赏的将领们,其实心里最在意的反而不是自己会得到什么,而是方解会不会答应他们……这才是大部分看来这次大朝会的意义所在。但是,层次更高一些的人才会明白。
这是个战场。
吴一道来的很早,天还没亮他就已经在宫门外面等着了。等他到了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来的有些迟。宫门外面,文官武将的马车已经停了好多,不少人聚集在一起议论着什么,看起来每个人都有些兴奋。这是不现实的事,因为天还没亮,吴一道不可能看清楚每个人的脸色,但他就是知道,每个人都兴奋着。
大家都知道吴一道的分量有多重,所以当他出现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过来见礼。走在最前面的两个人,一个是大学士牛慧伦,一个是独孤文秀。无论如何,按照品级来说现在他们两个最高。
“王爷有旨。”
就在这时候,宫门打开,太监木三从里面走出来,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请散金候吴一道,大学士牛慧伦,独孤大人,大将军崔中振,大将军陈定南,大将军陈搬山,大将军诸葛无垠,大将军刘恩静,大将军许孝恭,大将军陆封侯,大将军段争,大将军郑秋……进东暖阁议事。”
长长的一串人名,都是黑旗军中最重要的人。
“其他大人们。”
没想到木三还有话说:“请到太极殿里用早饭!”
这句话一出来,一片愕然。
用早饭?
大家当然都没吃早饭,因为大家都知道大朝会要开很久,所以莫说吃饭,大家连水都没敢喝。这要是在大朝会上憋不住,丢脸是小事,破坏了大朝会的气氛引起王爷的不快才是大事吧。
可是,方解居然为大家准备了早饭!
这特么又是一件史无前例的事!
当政者,居然要在太极殿里请所有朝臣吃早饭?
规矩呢?
规矩哪儿去了?
最讲规矩的大学士牛慧伦愣了一下,然后摇头苦笑:“你们莫看我,这个时候就算是御史台那些铁嘴钢牙的也不敢乱说话。王爷要是让他打掉他们几颗牙,绝对不会少掉一颗。我老了,牙本来就不好……”
吴一道等人哈哈大笑,跟着木三进宫。
人群中,有两个人看起来稍稍有些异样。一个是独孤文秀,一个是崔中振。两个人故意落后几步走在后面,崔中振说了一句别人听不出来深意的普通话:“有点紧张吧?我也是。”
独孤文秀所答非所谓,似乎没什么深意:“没事,我演戏很好。”
崔中振点了点头,跟在众人后面进了太极宫。
他们穿过了花海。
所有人都震撼了。
漂亮,无与伦比的漂亮。太极宫本来的那种肃然冷酷,被这一片花海冲击的荡然无存。这就好像一个地位很高平日里也严肃成了习惯的大人物,忽然当着众人面说他的名字叫王小花乳名叫二蛋子一样……毁了。
“干的……还真是漂亮。”
牛慧伦的嘴角抽了抽,哑然道:“这种事如果是大隋的任何一个皇帝做出来,都会被朝臣死谏吧?且不说毁了肃穆威严,光是买花这一大笔银子就值得言官们大说特说了……”
“主公……就是这么任性……”
吴一道讪讪的说了一句,憋不住笑。
“你们看我花海,可壮观?可漂亮?”
站在高台上的方解张开双臂问。
回答自然是肯定的。
所以方解很高兴,看起来真的很高兴:“昨天夜里我召见了很多人,你们当中只有一个没有被我召见,他自己当然不知道。他以为他什么都知道,但是我想瞒住一些事还是可以做到的。到了现在自然也就不必再瞒着什么……如果你们现在狠狠地打他,我觉得我会更高兴……但是,不要碰坏了我的花。”
所有人愣了一下,然后吴一道突然回头一拳打在崔中振的下巴上。
直接把下颌骨打断了。
然后就是一群人围殴,拳打脚踢。
牛慧伦是个斯文人,所以只是软软的踹了一脚裆,然后抆着汗跑到方解身边:“这好像不是计划内的事吧?没道理啊?”
方解看着大学士那认真的表情认真的回答:“讲道理?那是什么东西?”
第1228章 真老真丑
方解慢悠悠的往回走,而场面却一点都不慢悠悠。
或许方解是故意为之,让木三带着散金候吴一道他们绕了一小圈才走到太极殿前面。而此时,大部分官员都在太极殿正门外面平台上摆满的小板凳上排排坐吃果果。每个人都是一碗粳米粥,两块杏仁酥。
规规矩矩整整齐齐的吃早饭,这场面可真是难得一见。
然后只是一转眼间,其中不少人的衣服就都脏了。
无他
被身后的人喷的。
突然之间,散金候忽然一拳将崔中振打飞了出去,紧跟着那些黑旗军中的大人物们卷起袖管上去,一顿暴揍。这场面太特么劲爆了,噗噗噗噗……也不知道多少嘴里嚼着杏仁酥的官员喷了前面的人一身。
方解走的很慢,而且似乎不打算解释什么。
他直接走进太极殿,然后坐在了最高处。面北朝南的那个位置,已经重新摆放商行龙椅。这或许是一个态度,一个方解要表达给众人的态度。
人们哪里还能吃的下去?
众人迅速的起身列队,鱼贯进入太极殿。每个人心里的震撼都无法用语言表述出来,因为这种事是他们绝对预想不到的。作为黑旗军中最被方解重视的大将之一,崔中振手握兵权,戍守长安,朝臣们甚至都可以肯定,崔中振的封赏一定不会小。
可是,怎么会这样?
四个骁骑校抬着满脸血的崔中振从外面进来,把他丢在地上。散金候出手用的是暗劲,直接废了崔中振的修为。此时他被打断了几根骨头不知道,但那个样子看起来要多凄凉有多凄凉。
吴一道他们打完了人,装作没事人一样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好。
“你们很好奇?”
方解笑着问了一句。
所有人都很好奇,但是所有不明就里的人不敢问出来。
“打个比方,你们每个人都有朋友,很要好的朋友。以至于你有事必须出门,所以找来这个朋友到你家,帮你守着自己的家。但是当你回来的时候,却发现你的朋友趁你不在,已经收买了你不少家丁和仆从,打算把你赶出家门……”
方解往前压了压身子,看向崔中振:“你们会怎么做?”
“你……”
崔中振挣扎着坐起来,看着方解怒目相向:“你不要找借口!你无非是看我功高震主,你想除掉我罢了!要杀你就直接杀我,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你无需这样往我身上扣罪名!你不就是想收回我的兵权吗?!”
崔中振扫视了一遍那些黑旗军的将领:“我今日,就是你们的明日!”
方解忍不住拍了拍手:“算是个人物,到现在还想着扳回一城。”
他侧耳听了听,号角声隐隐响起:“你们的人应该已经在畅春园发动攻势了是吧?按照道理我现在应该把手下人全都派出去,去救我的亲人。然后你们就能找到机会杀我,我死之后……你立刻就会带着你的人封锁宫城,然后调集人马封闭长安所有城门。这个时候还不会有人怀疑你,所以你可以名正言顺的带兵把能阻碍你的人都杀死……”
方解笑了笑:“你们的计划特别的完美,没有一丝瑕疵。但是知道你们错在哪儿了吗?你们错在……你们以为我是个按规矩来的人,所有的设计都是在这个框架之内想出来的。可我什么时候按规矩做过事?你们觉得,大朝会上,我会先按照程序分封朝臣,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点出来有人想要杀我,因为你们觉得这是黑旗军的耻辱,我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来……所以你才敢明目张胆的跟着其他人一起来,你觉得,你以为,我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是不敢胡乱动你的。”
“而且,你必须出现在大朝会上。如果你不出现,难道我不怀疑?但是你出现了,我为什么不能直接先拿下你?”
方解一口气说了很多,脸色逐渐阴寒下来:“你们在纸面上设计了完美的一个局,在纸面上找不到一点破绽。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已经多久没有真真正正的和人厮杀过了?”
“你们没有,我有。”
方解看着崔中振:“我没有让人打烂你的嘴,就是留着你的嘴让你说。”
崔中振的眼神里满是惊恐,却理智的闭嘴没有再说什么。
“木三,把这些事原原本本的给大人们说清楚。”
方解起身,大步走向太极殿外面。
“今儿这大殿里的人,看看谁吓尿了裤子。尿了裤子的,多半心里有鬼吧?”
他走出太极殿,看向外面。
“该动手的,为什么还不出来?”
……
畅春园
从大朝会的钟声响起的那一刻,突然从四周涌出来数不清的刺客,他们开始疯狂的猛攻畅春园。畅春园里的护卫拼死抵抗,却还是被这些刺客逐渐压制住。然后有几个修为极强悍的人从外面突破进来,直奔三层木楼。
桑飒飒和吴隐玉肩并肩站着。
她们抱着方解的骨肉。
白狮子浑沌站在她们两个身后,目露凶光。
院墙外面,两个宫廷侍卫的尸体被人抛开,紧跟着几十个黑衣人从外面掠进来,他们看到了小木楼。为首的人修为极强,他是这次进攻的几支队伍的首领之一。他明确得到了指示,必须攻破小木楼,必须生擒方解的家眷。若是不能生擒,那就必须杀死。
畅春园的防卫确实很强,但是绝对没有他们预想之中的强。他们到现在为止没有遇到一个强有力的对手,那些宫廷侍卫加上禁军,再加上骁骑校,再加上一些不知道来路的江湖客,但是这些人的修为真的算不上强大。
所以,他有些疑虑。
而打消疑虑的最好办法,就是杀过去。
数不清的刺客从外面进来,朝着三层木楼冲过去。
然后……
他们都死了。
……
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从远处急掠而来,他的速度远比身后跟着的帮手要快上不少。从大朝会开始,到现在不过十几分钟过去。这些人突破了太极宫的层层防御,一直杀到太极殿前边,显然实力强大。
老者落地,看了一眼方解身后,他透过太极殿的正门,能看到跌坐在地上一身血的崔中振。所以他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一种上门来打人结果门一开就被人一个嘴巴扇在脸上的羞辱感从心里冒了出来。
“报个姓名。”
方解看着他认真地说道:“到了这会儿,你们也没必要隐瞒什么了吧?”
“我姓白,不会白来一趟的白。”
老者回答。
方解笑起来:“这话很臭屁,很嘚瑟,得揍一顿才行。”
白老看了看太极殿里的人,摆了摆手:“去把崔家那小子抢回来,这个人不用你们对付,我自己来。”
“你不行,你没时间。”
吴一道从大殿里飘出来,站在方解身边:“臣请旨……把这个人揍的白来一趟。”
方解点了点头:“揍吧。”
吴一道一声长啸,纵身过去直扑白老。白老脸色稍稍有些变化,却没有什么担心。他迎着吴一道过去,两个人立刻就在太极殿外面掀起一阵狂澜。方解微微皱眉,看着那些被打碎的花花草草,有些心疼。
“出来吧,这个说自己不会白来一趟的老人家肯定不是杀我的人。总得派个人来试探试探才行,大家时间都不是很充裕,索性直接到最后一步?”
这话说完之后,许久都没有回应。
但是方解却转身看向侧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棵花草上面站着一个老者,身形已经佝偻,穿着一件看起来很华美的锦衣,但是因为枯瘦,那锦衣显得有些滑稽。但是这个快要弯曲成了九十度的老者,一点儿都不滑稽。
很可怕。
因为他手里有剑。
“你真是个狠人!”
老者叹了口气:“我实在没有想到你是这样一个不懂得欣赏美好的人,这么完美的计谋,应该一步一步的按照步骤走完才对的,就好像花瓣是一片一片的展开,然后才能看到花蕊。你却直接把花蕊拔了,太粗暴了些。”
他看着方解说道:“这个计划最大的破绽其实正是崔中振,我们都心知肚明。因为崔中振必须要到大朝会的时候才能脱身,按照道理,你也会让他脱身,因为只有他脱身了,接下来的计划才会进行,然后你才能看到所有你想看到的东西……但是,你为什么要突然硬生生的把计划都给掐断了?”
方解笑了笑:“你真老,真丑。”
老者的脸色不由自主的一变。
“确实够狠……”
他握着剑的手稍稍紧了紧:“我们能猜到,你手里有两张王牌,一个是萧一九一个是张易阳,我们猜测着你会把这两个人一个放在畅春园一个放在太极宫。没有想到,你把这两个人都放在了畅春园!”
“真的狠,是对自己够狠。”
老者问:“我只想知道,你拼尽全力的护住你的女人和孩子,但是你死了,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看起来你好像还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莫不是你以为掐断了崔中振就摧毁了我们的计划?如果你真的这样想就太幼稚了……崔中振,本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啊。”
“你是徐羲吧?”
方解又岔开话题问。
老者点了点头。
方解笑了笑:“徐羲,你真老,真丑。”
第1229章 一剑半长安
崔中振觉得自己有些像个小丑。
真的像个小丑。
在过往差不多六七年的时间中,他都是以方解的最好的朋友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正因为如此,他在黑旗军中的地位一直很特殊。也正因为如此,方解当初离开长安城的时候,把军队甚至把长安城交给他,没有人提出异议。
在过去的这些年中,他也一直在认真的扮演着方解的好朋友和忠心的手下这两个角色。而毫无疑问的是,这些年来,他入戏很深。甚至在那么长的一段日子里,他都以为自己真的已经忘记了背后的阴谋诡计,真的觉得自己就是方解的好朋友。
但是,当那张椅子摆在他面前而他有机会坐上去的时候。
一切都变了。
他此时面目全非。
他觉得自己的样子一定很难看。
然后他看到了刘恩静,他发现刘恩静的样子比自己还难看。
之前散金候吴一道开始动手打他的时候,只有刘恩静没有反应过来,傻愣愣的站在那。等到大家都进了太极殿的时候,刘恩静还僵立在外面失魂落魄。因为他知道,自己也已经暴露出来了。
但是没有人打他。
甚至没有人理他。
就好像他是一个和这件事没有关联的人一样,被丢弃在一边。这一刻,刘恩静知道了什么叫心如死灰。到了这个时候,刘恩静其实很清楚一件事,他的任务还没有去做就已经被淘汰出局了。
也就是说,他提前成为了一个弃子。他的任务就是在方解被杀之后,协助崔中振控制军队。但是这个环节显然不会出现了,因为崔中振的被发现,他也随之冒了出来。之后的事,将再也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不管是控天会成功了,还是方解成功了。
他都成了一个没有存在价值的人。
他看向崔中振,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
相对无言。
……
“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你觉得你可以等到张易阳和萧一九在畅春园那边把事情都解决了,然后再来帮你对不对?”
徐羲有些动怒。
他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动过怒意了。
活了他这么久,而且是在一中巨大的压力下活了这么久,按照道理他已经什么事都看得很开。事实上,他也一直认为自己什么事都看得很开。哪怕他自己心里始终有个声音在提醒他,你就是个胆小鬼……
在万星辰的阴影下活了这么多年,整日在地下过活不敢见天日,这样的日子如果是三五日正常人还能坚持,若是三五个月正常人只怕早就疯掉了。可他呢,他不是三五个月,也不是三五年,而是二百多年。
哪怕,他后来探知万星辰的修为大减,但他还是不敢出去。
因为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打赢已经减少了差不多半数修为的万星辰。二百多年前的那一剑,到现在他都忘不了。正因为他也用剑,所以他才知道万星辰那一剑有多可怕。那是完全没有任何花哨的一剑,甚至算不上恢弘壮阔。但是他知道,即便是现在的他,两个他,也未必能挡得住那一剑。
方解看着他,没有什么压力的耸了耸肩膀。
这让徐羲的怒火更盛。
但是,徐羲总觉得方解背后有什么力量,使方解这样的肆无忌惮。他可不相信方解这样的人,会平白无故的冒险。已经到了现在这个高度这个位置,方解也没有必要去冒险。如果方解和张易阳还有萧一九在一起的话,徐羲知道自己出手也未必能直接击杀方解。
虽然徐羲不清楚张易阳和萧一九的修为到底如何。
对他来说,张易阳尚且是个晚辈,更何况萧一九?
在他名满天下的时候,还没有张易阳这个人。
但是,徐羲知道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公平可言。因为在他名满天下的时候,万星辰也不过是个江湖新秀而已。那个时候,谁能想到万星辰可以轻而易举的击败他这个天下第一?
正因为这样,所以徐羲开始给自己重新定为。
后来,他知道了桑乱这样的人存在。他无比的震惊和恐惧,因为他连万星辰都不如,而万星辰显然不是桑乱的对手。毕竟,桑乱有着千年修为。他开始正视自己,他不敢再去想自己曾经当过天下第一。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排在桑乱和万星辰之后的……天下第三。
“你多久没有行走江湖了?”
方解忽然问了一句:“二百年?二百五十年?二百八十年?”
方解的话,将徐羲的思绪拉了回来。
“万老爷子曾经说过,他曾经就是这个江湖。但是到了晚年他修为越发强大的时候,他说他出不去这个江湖。因为万老爷子知道,江湖不是一成不变的。在你的想法中,你的对手可能永远都只是一个万星辰。你这残生都只是以万在星辰的压力下苟活为目的,如此的卑微怯懦,你还能有什么成就?”
“吃老本而已。”
方解的话,如刀子一样刺痛着徐羲的心。
“你当然可以觉得,你随随便便出手就能杀的了我。”
方解笑着说道:“你是一个修行了几百年的老怪物,而我从能开始修行到现在都不足十年。就算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公平可言,你照样没必要把我当做一个可以正视的对手。但你到了现在都迟迟不出手,为什么呢?”
方解问。
徐羲当然不会告诉他,因为徐羲在担心方解还藏着什么没拿出来的实力。如果徐羲这样说了,就是在对一个小辈示弱。以徐羲的身份辈分,他能够做出来这样的事?
“因为你多疑。”
方解笑着说道:“你明明觉得我就是在拖延时间,你心里也始终有个声音告诉你尽快出手杀了我,但你还是不出手。你为什么多疑?因为你觉得我在隐藏着什么可能威胁到你的力量。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想法?”
方解抬起手,指向徐羲的鼻子:“因为你不自信,自从二百多年前你被万老爷子一剑击败之后,你就再也没有了自信。你所有的骄傲,所有的成就,都在那一剑之下变得如此卑微。哪怕现在你面对的至少一个后学晚辈,你依然没有自信。”
方解摇了摇头:“你真可悲……真可怜。”
……
畅春园
三层木楼外几百米
张易阳和萧一九两个老道人并肩而立。
在他们面前,是一个看起来随时可能自己死掉的老太婆。这个老妇已经到了完全无法分辨岁数的时候,就算是张易阳这样的人也不可能从她脸上推测出什么。有人说人脸上的皱纹就是大树的年轮,代表着经历的沧桑岁月。
显然,当大树的年轮有了足够圈数,大树就足够粗壮才容得下。而这个老妇的脸不可能随着年月增长而变大,所以皱纹什么的……真的有些让人不适。
“小辈,让开。”
老妇手里拄着一根凤头拐杖,造型很别致精美,看起来像是纯金打造,分量应该很重。
“有点意思啊。”
张易阳看向萧一九:“小辈,她在说你。”
萧一九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一副我确实还很年轻的表情:“如果修为能让我活到她这样的岁数,我不一定还有勇气活下去……不是我不尊重老人家啊,都已经这个样子了,还真的有意思吗?”
“难道你还觉得,到了这个年纪还在乎相貌?”
张易阳撇了撇嘴:“不过我挺在乎的……”
老妇脸上的皱纹更重了。
“多年不走江湖,原来小辈都变得这样没有规矩也没有敬畏。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修为已经不错了?你们现在的这个江湖凋零的真够让人寒心的。如你们两个这样才勉强窥测到一线天机的人,就已经如此自大。真不知道,若是你们两个死了之后江湖是不是更加的惨不忍睹。”
“别逗了……婆婆。”
萧一九忍不住大笑起来:“惨不忍睹这几个字,你自己承受得住吗?”
“找死!”
老妇暴怒,随即猛的一动。
萧一九身上的道袍立刻就鼓了起来,一股纯元的道宗真气弥漫出来。
可是下一秒,那老妇却如电一样朝着三层木楼方向冲了过去。
“不过如此!”
张易阳冷哼一声,身形一闪而逝。
萧一九双手抱圆,然后向前一推!
一道狂博的真气自老妇背后卷了过去。
那真气之强大,已经到了这世间武学的一个很高很高的境界。所以,即便是这个老妇也不敢无视。她只能转身,双手退出内劲抵挡。而此时,张易阳已经到了三层木楼外面,脚下一踩,顿时大地裂开一条口子,裂缝围着木楼绕了一圈。这裂缝并不是极宽,只有一尺左右,看起来也不深。
但是这裂缝出现之后,木楼就似乎不在这个世界中了。
“且看看,你能不能破的开我这两仪大阵。”
他站在阵眼,脸色肃然。
……
“动手吧,连我都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方解舒展了一下身体,看了看四周:“这地方破坏了实在可惜,我还得拨款重修。不如这样,你我换个地方一对一的决战?当然,这样干可能我占了些便宜。因为你是个老人家啊,跑来跑去你会累。”
“今日若不把你挫骨扬灰,我就无脸重出江湖。”
徐羲抬手往前一指。
一道剑意沛然而出!
如此之快,快到超乎想象。
剑意直接将太极大殿穿破了一个大洞,然后剑意丝毫不减,一路上破开了无数的房屋,无数的围墙,所过之处不管是什么,都被刺穿。剑意如一道笔直的线,竟是从太极殿直接切到了长安城北边城墙上!
一剑,过了半个长安城!
一剑数十里!
砰地一声,高大巍峨的城墙上出现一道裂痕,很深很深。
第1230章 这样也杀不了
长安城里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未曾出现过这样的一剑。
或者说,长安城里从始至终就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一剑。
万星辰坐镇长安二百年,这样的剑不敢出来。
剑气将太极殿前后刺了一个通透,然后那剑气就好像在试图想人们宣告着什么似的,势如破竹般直接又嚣张跋扈的切开了半座长安城,在北城城墙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痕迹。半座长安城,就有数十里。
这样的一剑,不管是谁都不能说不强大。
用出这一剑的人叫做徐羲,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整个江湖都以为他是天下第一。所以在那段时间只有击败他,才能算新的天下第一。这本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连徐羲自己都确定没有人可以轻而易举的做到。
但是万星辰的出现,让徐羲的噩梦开始了。
终于,他终于熬到了万星辰死去。
所以这一剑,放佛就是他的呐喊。他想向所有人宣告,曾经的天下第一又回来了。
他之所以不急着杀方解,是因为他确定自己可以轻而易举的杀死方解。他从不怀疑的一句话就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个笑话。所以,他认为方解是个笑话。他知道方解有张易阳和萧一九帮忙,那两个后生晚辈的修为也确实到了让人刮目相看的地步。但是他没有太在意,因为他知道以那个老妇的修为,纵然赢不了那两人联手,拖住他们断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徐羲最高兴的事,方解居然在阴差阳错中配合了他们的计划。
本来袭击畅春园,就是要引开方解身边的高手。谁想到方解在本应该识破这计谋的时候,居然按照他们的计谋行事。萧一九和张易阳这两个方解身边最强大的高手居然都去了,畅春园,对于徐羲来说这真的是最好的情况了。
他虽然怀疑,怀疑方解还有什么后手。
但他知道只要给他半个眨眼的时间,他就能杀死方解。
可惜的是,方解没死。
在他以为方解已经死了的时候,方解却不见了。
太极殿外面,在他出手的那一瞬方解身边出现了一个黑洞,然后方解就消失不见。徐羲怔住,竟然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他转身四顾,却发现自己视力可及的地方根本看不到方解的影子。
他再转身回来的时候,那黑洞也消失不见。
鬼魅
妖邪
毫无征兆。
徐羲即便拥有着很少有人可以企及的阅历,但是他在一时之间真的难以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他面对的这个年轻男人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妖?可是这个荒诞的念头立刻就被徐羲自己否定了,他确定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妖存在。
所以他立刻将修为之力往四周散了出去,这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如果能被肉眼看到的话,就会惊讶于那种力量的强大。无形的修为之力好像水波一样以徐羲为中心向四周荡漾出去,速度极快。
这探知之力迅速的覆盖了整个太极宫,没有发现方解的踪迹,然后这探知里覆盖的范围又一次扩大,将大片的民居笼罩在内。
“想走?”
徐羲嘴里冷哼了一声,似乎是察觉到了方解的所在,身形稍稍一晃之际,人也消失不见。
菜市口
这里之所以出名绝不是因为这里卖菜的人多,而是因为这里还有一个用处,那就是处斩人犯。说起来有些可笑,也不是随随便便一个死囚就能在这里被问斩的。能有资格在这里死去的,多是身份显赫的死囚。
大街上的人并不多,因为还早。
商贩们都已经就位,等待着一天的好生意到来。
徐羲的身形好像从虚空中穿过来一样,骤然出现在菜市口。他手里握着一柄剑,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长剑。但是当他出现的时候,菜市口的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脖子里一阵阵发冷。然后徐羲就看到了几十米外,有个正在消失的黑洞。
他眉头微皱,再次将探知力散了出去。
片刻之后,他再次察觉了方解的所在。
浩然亭
有从远方来的游客正看着那建立在一座假山上的亭子啧啧称奇的时候,忽然发现亭子上面多了一个看起来很丑的老人。那老人手里提着一柄剑,那剑上似乎附着一个死神一样让人觉得恐惧。
然后这个老人骤然消失,就好像从来没有来过。
长安城外
演武场
徐羲一剑将演武场劈成了两半,剑气从演武场正中切过去,没有任何能阻碍一样将整个演武场分开。但是这一剑还是稍稍慢了一些,当他出剑的时候发现方解已经跳进了那个黑洞里。
畅春园
三个看起来年纪都不小的人正在激斗,可就在极艰难的时候他们三个忽然都停了下来。然后他们发现小湖旁边出现了一个黑洞,方解从里面跳了出来。老妇大惊失色,竟是吓得向后连着退了好几步。
而张易阳和萧一九却好像早就预料到方解要来似的,趁着老妇那一时失神,两个人同时出手一击。他们两个人这般的修为,同时出手是一种怎么样的势不可挡?老妇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些,先是中了萧一九的一式大周天,然后被张易阳挪过来的两仪大阵困在里面,口吐鲜血。
这只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快的根本无法描述。
然后方解又消失了,就在他刚刚跳进黑洞的那一瞬,徐羲到了。徐羲看了一眼那吐血的老妇,眼睛立刻就红了。他稍稍犹豫了一下,放弃了对张易阳和萧一九出手的打算,散开探知,继续朝着方解追了出去。
……
皇陵
这里已经封闭很久了,自从上次方解在这里和杨坚大战之后,这里就被重新封闭。虽然方解和项青牛在长安的时候,时不时就会来这里看看,但是他们两个期待着出现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再出现。
方解和项青牛都想知道,那个人还活着没有。
因为,他是朋友。
但是方解和项青牛同样知道,自己没有权利也不应该去打扰那个人的清净。他本就是一个爱清净的人,他喜欢守着一份美好的回忆生活。
方解出现在皇陵之中。
没有再次消失。
他看了看手里拿着的那个东西,嘴角上勾勒出一丝笑意。这个东西是他从月影堂那些人手里抢来的,但是显然徐羲这个曾经月影堂的大堂主根本不知道现在的月影堂有这些东西,也不屑于再理会月影堂。因为徐羲已经到了另一个高度,他虽然生活在暗无天日中,却成为了控天会资历最老的人。
这个东西,方解当时觉得可能会有用处所以留了下来。他虽然对这个东西的安全性有所怀疑,但在关键时刻还是用了它。毫无疑问,很好用。
嘭的一声!
巨石封闭的皇陵大门被剑气劈开,随时纷飞。
一脸怒容的徐羲走了进来,手里的长剑上有令人畏惧的气势吞吐。虽然他已经老了,但他是徐羲,曾经整个中原江湖都认为的天下第一。而今天,他就好像一只老鼠一样,被方解这个看起来他能轻易杀死的人一次次的戏耍。
方解之前的几次躲避,只不过是为了去畅春园铺垫罢了。他和萧一九张易阳早就商议好了,只要他突然出现,不管当时对手是谁都会诧异一下。而这种级别的高手交战,一个恍惚就足够分出胜负了。
徐羲看到了吐血的老妇,才明白方解的图谋。
所以他的怒火,到了极盛。
他现在有一种将方解碎尸万段的冲动,而且他也决定就要这样做。这个年轻人让他心里充满了耻辱,包括方解给他的,也包括方解揭开伤疤一样将二百多年前和二百多年来的耻辱都挖了出来。
他大步走进来。
但!
就在他破开皇陵封闭石门的那一刻,至少有六个人对他出手。项青牛,叶竹寒,石湾,厨子,周半川,罗蔚然。
这六个人的修为都远不如他,但是这六个人的修为加在一起,绝对不容小觑!毫无疑问,如果这六个人联手在江湖上想做点什么,几乎没有人能够阻挡。他们六个人,几乎可以铲平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宗门。哪怕是现在的佛宗,也没有什么人能得住这六个人联手了。
但徐羲无惧。
他的长剑一扫。
一道剑气沛然而出,剑气所过之处,将这六个人的联手一击化解。没有任何悬念的,六个人联手也不能伤及他分毫。可等他想再出一剑将那些人击杀的时候,那几个人居然也都跳进了一个黑洞,消失了。
方解还在。
所以徐羲的怒意,只能朝着方解一个人发泄。
“你不逃了?”
他狰狞着冷笑。
方解摇了摇头:“逃啊。”
然后方解身边又出现了一个黑洞。
徐羲一剑刺出,这次的目标不是方解而是那个黑洞。
但是他失算了,他本想摧毁那个他不明白是什么东西的黑洞,阻止方解再次逃走。但方解根本就没有逃走,就站在原地没有动。似乎,方解早就猜到了他会朝着黑洞刺一剑似的。而令人动容的是,那无与伦比的一剑刺进黑洞之后,消失了。
没有对这个皇陵造成任何破坏,剑气进入黑洞之后就消失了。
几十里外。
长安城北山。
一道剑气忽然凭空出现,也不知道劈碎了多少山石。
就在徐羲诧异的那么一瞬间,方解猛的从手里丢出来一个东西,不是朝着徐羲丢出去的,而是貌似随意的丢在一边。然后方解在黑洞消失的那一瞬间,纵身跳了进去。
轰!
皇陵中猛的发出一声爆裂声响。
紧跟着
这种轰鸣声接二连三的出现,方解出现在北山上的时候回头去看,隔着几十里都能看到皇陵坍塌了下去。那不是一个小的坍塌,而是整座巨大的皇陵都坍塌了。方解派人从樊固城那个地宫里找来的东西,侥幸还能使用。
皇陵中
是徐羲的怒吼。
那不知道怎么就爆开的东西,威力虽然奇大,但还不能伤害到他。可是那些爆开的东西上面,放着很多指肚大小的子弹,那些子弹就是方解从奥普鲁皇帝莱曼的护卫身上弄来的,带有极强腐蚀力的子弹。从樊固城地宫里运来的炸弹不断的爆开,炸弹的碎片和那些陨石子弹激飞出来,密密麻麻。
徐羲的身上,被这种子弹击中的无数次。
方解身边掠过来一个黑小子,先是狠狠地瞪了方解一眼,然后看着远处那坍塌下去的皇陵叹了口气:“你又扰了我……还毁了皇陵。”
方解也叹了口气:“这样都杀不死他。”
黑小子朝着远处看去,只见一道剑气冲破云霄。
黑小子惊了一下,诧异地问:“你特么的又惹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第1231章 看你怎么杀我
扑虎看着那光柱一般直刺云霄的剑气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那剑气之强盛是他有生以来所见到的,可以排在第二位了。因为他也是个活了不少年的老家伙,只不过面相能骗人而已……当年他见过比这更强的剑气。
“好厉害……似乎也就仅次于万星辰了。”
他喃喃了一句。
“你见过万老爷子出手?”
方解问。
扑虎点了点头。
然后转身就走。
“你干嘛去?”
“再不走就陪你一起死了……显然这次你的对手强的一塌糊涂,就算是你我联手也没有一分胜算。所以我决定先走了,总不能一起死吧。如果我活着,会在你的坟前为你烧一筐纸钱……”
方解看着他背影:“你还真是个好朋友……”
扑虎走出去七八步远,从地上抱起来一块大石头。这石头足有数百斤沉重,可被他抱起来竟是一点儿也不吃力。他将石头抱在怀里,高高的举过头顶,助跑了几步之后猛的将大石头向前抛了出去!
那石头迅疾如电,很快就飞上了天空。
一道剑气如虹而来,将石头斩为两半。
碎石中,那个佝偻老者踏着自己的剑气而来。这已经超出了一般修行者对于修行二字的理解,如此的境界足以震撼整个江湖。方解忍不住咧了咧嘴:“要想干掉一个曾经只败给过万星辰的老家伙,还真的很难啊。”
扑虎走到方解身边,哼了一声:“你选择在皇陵,是不是想让我重新出来?”
方解嘿嘿笑了笑:“打完了再说!”
他猛的将扑虎往后拉一下,然后展开了自己的青界。一道剑气字半空而来,笔直的刺向方解。只是那剑气在触碰到青界的时候显然慢了几分,然后竟是将青界切开一个小口子穿了进来。
要知道……还没有人能如此轻而易举的破开方解的青界!
界是什么?
界是一个极有天赋的修行者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他就好像是主宰一般的存在。同一境界,哪怕是稍稍高出一些境界,想要对付有自己界的修行者都比登天还难。换句话说,有自己界的修行者,只要开界,就等于在同境界立于不败之地。甚至在面对比自己境界高的修行者的时候,他们也能获胜。
但是今天,方解的界便是如此轻易的被徐羲的剑气所破。青界似乎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将剑气渐缓几分。
不过,这就足够了。
渐缓的这几分,已经让方解有足够的时间来判断剑气的路线。在剑气进入青界的那一瞬间,方解手里那个能使人穿越虚空的东西又启动了。一个黑洞出现在方解身前,剑气刺入黑洞之中。
下一秒,几里之外的山峰上,黑洞出现,然后一道剑气从里面冲了出来,直接将山峰最上面的那块巨石劈成两片。
碎石纷飞。
“这……这是什么?”
扑虎惊讶地问道。
方解看了看手里的东西解释道:“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能让人任意穿梭虚空而行。暂时只能给你解释这么多,回头你要是喜欢拿去玩儿吧。”
扑虎点了点头认真地说:“喜欢!”
方解哈哈大笑,看向外面那个面目全非的老者。此时的徐羲,落魄狼狈的不忍直视。他身上那件华美的锦衣早就已经被皇陵里的爆炸炸的破破烂烂,换句话说,是被那些可以穿破内劲的子弹打的破破烂烂。在那个瞬间,徐羲必然是没有察觉到那子弹竟然有如此的能力,所以初时必然是吃了大亏的。
此时他身体上有几个地方在冒血,显然被子弹伤到了。
不过,也由此可见这个人的修为已经到了何种地步。就算是不被内劲影响的子弹,最终还是大部分被他挡了下来。他可没有方解这样特殊的体质,能挡住绝大部分子弹,靠的还是修为之力!
也就是说,这些子弹的能力,在修为达到一定地步之后还是会大打折扣。
不过,对一个已经这把年纪的人来说。这种伤害似乎也足够了。
徐羲太老了,老到每一滴血对于他来说都太珍贵。而此时,他显然不只流了一滴血。看起来,伤势对于他的影响还是很严重的。他脸色白的吓人,一半的缘故自然是因为被方解气的,另一半缘故是因为这伤势。
“你太老了。”
方解笑着说道:“就算如此的强大,但是实在是太老了。也许我跟你说这些你不太理解,但是我却很清楚你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你的身体已经没有了造血的能力,你需要靠绝强的修为之力来保护你的每一滴血液。而这种支撑,对你来说绝对是一种巨大的压力。也许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还能坚持几年。”
“虽然你的剑气看起来如此的不可一世,可你的人已经老了。”
方解的话,就好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的斩向徐羲:“你甚至连出剑都要计算,由此可见,你的修为之力耗费的极快。因为你老,所以你恢复的时间要远比年轻人长。你三十岁的时候全力出一剑,也许只需要一盏茶的时间就能恢复过来这些消耗掉的内劲。但是现在的你,出一剑,或许几个月甚至半年都不能恢复过来。”
“对不对?”
方解笑着说道:“我帮你算着呢,你已经出了六剑。这是不是你之前绝没有想到的事?你认为可以轻而易举的一剑杀我,没想到我居然这么厉害,让你出了六剑还是活蹦乱跳的,真挚太气人了对不对?别说我说错了,之前在畅春园的时候,你甚至没有对张易阳和萧一九出剑,这足以证明你的修为之力很少。”
方解的话,连珠炮一样。
而此时,看起来徐羲似乎要被气炸了。
……
方解好整以暇的看着徐羲,无论如何,最起码他现在让曾经名满天下的徐羲狼狈成了这个样子。
“如果是你三十岁的时候,哪怕是你一百岁的时候,我今天的一切计谋也许都不管用。在你巅峰的时期,我的这些小手段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哪怕我有一个可以带我穿破虚空的东西,依然没有用处。因为那个时候,你的剑绝对比我快。”
方解看起来格外真诚地说道:“但是现在,你只凭着一口气而已。”
徐羲就那么看着方解,青界之中的方解。方解说得没错,如果是在他一百岁以前,方解现在这个还不成熟的界对他来说毫无意义。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破开这个界,然后狠狠的把方解教训一顿告诉方解你的修为真的太低了。
可是现在,他知道方解说得没错。
没有人比他自己更了解现在的身体情况,他确实已经太老了。诚如方解所说,他的血无比的珍贵。而现在,他流的血太多了。
就这么沉默了很久,徐羲忽然做了一件让方解出乎预料的事。
他扭头就走。
徐羲,要走!
在看到徐羲转身的那一刻,方解忽然明白过来!
徐羲之所以要走,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杀不了方解了。此时方解的青界虽然不成熟,但足以渐缓徐羲剑气的速度。而方解手里还有一个可以将徐羲剑气转移走的东西,徐羲无法杀死方解!
在这种情况下,徐羲必须尽快离开稳定自己的伤势。
方解的心顿时一沉。
他想到了如何对付一个绝顶高手的办法,但是却没有想到如何杀死一个绝顶高手。他的准备,都是为了保证自己不死而准备的。可此时,他怎么才能把徐羲留下来?
“你是想一个人独自离开,不只是离开这里,而且还是离开所有人?你放弃了在畅春园里那个老妇,她可能和你有着很不一般的关系吧?就好像很多很多年以前那样,你放弃了自己的权势地位,像一只老鼠一样钻进了地下,不敢在面对一切?当初万星辰的那一剑,非但击败了你,也灭掉了你的尊严吧?”
方解的话,一句一句传进了徐羲的耳朵里。
他往前走的脚步,骤然一顿。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没有能力杀我了,所以选择在此逃避?”
方解继续说道:“但是你不要忘了,如果你今天走了,以后你将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你在不断的衰弱,而我在不断的成长。当我的修为已经足够杀死你的时候,我会寻遍天涯海角也要杀死你。我不会允许一个威胁存在,绝不会!”
方解看到,徐羲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着。
这个老人最后的一丝尊严,正在被方解无情的剥掉。这样做确实有些残忍,但在生死成败面前,任何残忍都不必谴责。更何况,如果允许的话,徐羲早已经把方解杀死很多遍了。
“你不该说这些话。”
徐羲转过身,看向方解:“我刚才已经做出了决定,今天是我们败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已经死在了畅春园里。那两个小辈的修为虽然不是很强,可她受了伤。她受伤,是因为你的算计。这些我本来都可以不在乎,我走就是了。我败了,我走还不行?控天会完了,完了就完了吧,和我没有关系就是了。”
他看着方解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为什么要逼我杀你?”
方解笑了起来:“原因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你是一个威胁,如果不在今天把你这个威胁除掉,谁知道你以后会不会在找到返老还童的法子?万一你机缘巧合之下恢复了修为,我怎么杀你?”
“你凭什么杀我?”
徐羲问。
方解摇头:“没有凭什么,只有必须杀你。”
徐羲深深的吸了口气:“好吧,那今天我就不理智一回,看看你到底怎么杀我。”
第1232章 我的朋友
方解示意扑虎往后退:“我把你炸出来,只是不想你一个在那般暗无天日的地方活着。现在你出来了,那就等我把手头的事忙完了一起喝酒。从今后,你该正常活着正常活着,该正常死去正常死去,那才是人生。”
扑虎愣了一下,喃喃的重复了一遍:“正常活着,正常死去?”
方解往前跨了一步,直视徐羲。
“咱们一起就是了。”
扑虎点了点头,心里一股温热。
“还是我来帮你吧。”
扑虎站在方解身边。
方解摇头:“我现在身边牛逼的一塌糊涂的高手有几个,之所以我选择自己来打,不是我傻,而是因为我不想徒增伤亡。这个老人家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时间可是当过天下第一的……我不是说我比你们强,而是说我比你们知道怎么对付他。”
方解笑道:“他的剑气早已经没有了巅峰时期的威力,而我的界勉强可以减缓他剑气的速度。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他……杀不了我。”
“可你靠什么杀我?”
徐羲冷声说道:“没错,你是我见过最精于算计的后生,这种算计甚至已经可以弥补修为上的巨大差距。当然,这和你本身有着特殊能力有很大的关系。可是,你可以靠算计保命,你不能靠算计杀我。”
“谁说我不能靠算计杀你?”
方解看着徐羲说道:“其实你正在死亡,我不说你心里也很清楚。你还在流血,而且你的身体已经老化到无法抵抗那些子弹带给你的侵蚀伤害。其实我还真的很想劝你一句,你刚才的决定错了。你应该走的……我可以耗死你。”
方解看起来神态越来越轻松:“你的剑气无法伤到我,而你的身体正在逐渐恶化。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子弹上的侵蚀力正在损伤你的内脏。至少有五六颗子弹卡在你的身体里,若是你没有强运修为想控制那几颗子弹的话,你的伤势不会这么重。若是贯穿伤,可能比现在好一些。但你运功的时候,这些子弹打不出去只能留在身体里。”
徐羲的脸色变幻不停,却没有再说话。
“你刚才说就不理智一回,看我如何杀你。其实你是在虚张声势吧?”
方解笑了起来:“你怕我看出来你其实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所以才强撑着没有走。因为你知道,如果你运气离开的话你的伤势就会加重。刚才你要走,也只是做一个姿态而已。你已经到了……连走都不能的地步。”
徐羲冷声道:“你可以试试。”
方解摇头:“白痴才会去试试,我就这么看着你已经是最好的进攻。”
扑虎忍不住说道:“很阴险,但是很棒。”
方解笑着对徐羲说道:“你刚才要走,是想试探我的反应。如果我阻拦你,你就借机吓我走。然后你尽快找个地方想办法把子弹取出来,可能还有活命的机会。但是我不走,你的机会已经没有了。”
徐羲沉默下来,气势好像一下子就泄了。
“年轻人,我想知道……你这么拼到底是为什么?”
徐羲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道:“你刚才的话,其实也在虚张声势……我不了解你这个界的能力,但我对自己的剑气很了解。你现在只不过是在强撑着而已,你何尝不是伤的不轻?界与主,想通相成,一般的修行者确实不能靠攻击界而伤到本体,但是我能。我的剑气已经伤了你,没错吧?”
轮到方解沉默。
“是。”
方解点头:“你的剑气确实太强大了些,我受伤了。”
看起来,他并没有什么忧虑。
他伸出手,手上有一层淡绿色的光彩闪烁:“知道我为什么说可以耗死你吗?你难道仅仅是因为我比你年轻?可能这样说出来你会很生气……我能自己疗伤你信吗?我体内有生之力生生不息,你的剑气所伤我早早晚晚都会自愈。而你呢?”
扑虎这次真的忍不住笑了起来:“要我是他……这次就该真生气了……”
“年轻,还能自愈……你说气人不?”
扑虎笑着说道。
方解点了点头认真道:“听起来,还真是挺气人的。”
……
张易阳和萧一九等人赶到北山的时候,对自己看到的场面都有些不能相信。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两个本应不死不休的人居然坐在地上聊天,只不过表情都有些痛苦。
“你是个骗子,你还是被我的剑气伤的很重。”
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着的徐羲忍不住笑起来,笑的时候嘴里有黑血往外流。而方解盘膝坐在他十几米外,青界已经忽明忽暗。他的脸色有些发白,显然徐羲那无可匹敌的剑气其实对他的伤害没有他之前表现出来的那么轻。
“你只是不敢让我转身走而已。”
徐羲笑得那么大声,一边笑一边咳血:“而我居然真的被你骗到了……没错,我一开始没有想到那些你说的什么子弹有这样强的侵蚀力,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在意。强行用剑气冲开废墟,追过来的时候我才察觉,那些东西在我体内竟是不断的腐蚀我的内脏。所以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杀不了你……”
“我转身想走,确实是想试探你的反应。如果你没有被我的剑气伤了,我真的不敢走。因为我已经不可能再那么快了,只要我转身就会有破绽,只要我出手我的伤就会更重。你是个出色的骗子,你让我相信了你的伤并不重。所以我不敢走,我怕我转身你就会出手……”
方解也在笑,看到张易阳,萧一九,吴一道他们赶来的时候,笑得更加轻松起来:“你知道你败在什么地方了吗?你不是败给了我啊……你是败给了你自己。二百多年前万星辰那一剑彻底摧毁了你的自信,以至于到了今天你都对自己还持有怀疑。如果你相信自己的剑气,就不会被我骗了。”
徐羲嗯了一声:“已经到了这一刻,我也不怕承认什么了。没错,万星辰确实摧毁了我的自信。这二百多年来,自信就再也没有回到我身体里。如果我之前坚信你已经受了重伤,我会立刻就走。”
方解道:“现在,你才是真正的败了。”
他指了指张易阳他们:“既然我的朋友们来了,就说明此时长安城里大局已定。你们这些人的所有算计都已经完了,而那个看起来你很在意的老妇估计也已经死去。”
“她是我的朋友。”
徐羲缓缓道:“她用了二百多年的时间,一直试图让我恢复自信,但是……没成功。”
“他是谁?”
方解问。
徐羲摇了摇头:“你不用知道她是谁,因为这和你无关。她已经死了,她的名字也就没必要再一次被提及。就好像我死之后,你也没必要再提及这次试图杀你的人之中有我。不得不说,我们没有想到过会这样输……”
方解道:“我却想到了,我会这样赢。”
“是不是你把所有可能发生的变故都想到了?”
徐羲问:“在我死之前,我越发的对你这个小家伙感兴趣了。”
“我只是想的足够多。”
方解喘息着,撤掉了青界。他的修为之力已经难以继续支撑青界,现在张易阳萧一九他们来了,他也没有必要继续苦撑青界。
“你有个好手下……独孤文秀也骗了我们所有人。”
“是的。”
方解笑起来:“但骗你们骗的最深的……是崔中振。”
徐羲的脸色猛地一变:“你说什么!”
方解缓缓道:“其实你们早就应该想到,我为什么准备的这么充分?那是因为崔中振早就把你们的事告诉了我。我为什么手下那么多可以用的将领不用非要把崔中振留下戍守长安?那是因为我必须让你们觉得有机可乘。”
“可你在太极殿前打了他!”
徐羲惊讶道:“难道这也是在做戏?”
“是。”
方解点头:“其实最痛苦的就是崔中振,如果我不是让散金候他们动手打了崔中振一顿,你们的计划不会突然改变。有变故,才会把你们所有的布置都逼出来。只有让你们相信崔中振已经暴露了,你们才会用别的方法来弥补。这个时候,你们就要出全力。正因为如此,你们在我黑旗军中安插的所有人都暴露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现在你们的人已经都被清理掉。”
“我不明白……崔中振为什么要背叛他的父亲!”
徐羲问。
“因为从崔右将控天会的事告诉他的那一天开始,崔中振就在担心。他担心崔右会被你们利用,崔家也不过是你们的一颗棋子而已。他比他父亲看得透彻……崔家控制的只是财富没有权利,你们为什么要那么敬重崔右?因为你们应该早就想好了,你们要把崔家推到幕前来……崔右活在幻想里,但崔中振没有。”
“其实这个局,最关键的人正是崔中振,而不是独孤文秀。只是他们两个配合着演了一场好戏……”
“他能得到什么!”
徐羲怒问。
方解缓缓道:“我答应了崔中振,让他父亲善终。也答应了他,不会让崔家出现在这次叛逆的名单上。更主要的是……我们是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也许你不认为这个世界上存在为了朋友可以出卖父亲的友谊,但是他真的存在,活生生的存在。”
徐羲脸色惨白,愣了好一会儿之后哇的吐出来一口黑血。
身子向后一仰,竟是就此气绝。
……
项青牛和扑虎一左一右扶着方解往回走,方解显然伤势真的很重。但是,他的自愈力已经控制了伤势,接下来只需要静养就足够了。
“崔中振怎么样?”
方解问。
散金候回答:“不是很好,虽然都是皮外伤……不过我那一拳打的挺重的,其他人下手的时候虽然没有运起内劲,但都是武夫拳脚很重。估计着,最少要养伤两个月。”
方解嗯了一声:“都清理干净了?”
“干净了。”
散金候回答:“陈孝儒还在带着骁骑校抓人,已经抓的差不多了。其实崔家真的知道的不错,崔右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是控天会布置的。如果崔中振知道的更多就好了,咱们直接抓人杀人,也就没必要演这苦肉计。”
“我去看看他……”
方解笑着,语气温和:“去看看我的朋友。”
第1233章 头羊
屋子里很暖和,已经到了这个时节屋子里却还点着炭火。这是一个水炉,所以屋子里并不觉得很干。只是因为剑气的伤势让方解太过虚弱而已,下面人忙活起来倒是无微不至。方解只穿了一件单衣,还是觉得稍稍有些憋闷。
他看着崔中振在笑。
崔中振在瞪他。
“说好了不打脸的……”
崔中振身上的绷带很多,以至于看起来像是刚刚从某个大坟里跳出来的东西。他是被人推进来的,一条腿在轮椅上吊着,模样看起来比方解要凄凉的多。不过他这些都是皮肉伤,休养两个月也就完好如初。
方解的剑伤,至少要恢复半年时间。
不过也好,这半年的时间陪着家人度过算是偷来的别样温馨。
“打人不打脸,还叫打人?”
方解笑着说。
崔中振叹息了一声,有些艰难的活动了一下脖子:“听说陈孝儒一口气抓了一千六百多人,这还不算那些人的家眷。实在想不到控天会在长安城里的实力已经根深蒂固到了这种地步,朝廷,各部,各衙门,各司职几乎被抓了六成以上……有点骇人听闻。”
方解嗯了一声,缓步过去递给崔中振一杯茶,然后看了看坐在另一边笑而不语的独孤文秀。
“你看,他笑的比我灿烂。”
方解指着独孤文秀说道。
独孤文秀连忙垂首:“臣……只是……憋不住啊。崔将军现在这个模样,确实太……太……臣还是不说了。”
崔中振瞪着他:“这就是不公平的地方,为什么你就能全身而退?”
独孤文秀认真道:“分工不同,牺牲不同。”
崔中振哼了一声,伸出自己还能动的左手朝方解晃了晃:“臣需要一大笔银子买药吃。”
“要银子?”
方解坐下来笑道:“你太不了解我了吧,你要是跟我要个正二品的大都护,这个可以有。跟我要个国公,这个可以有。跟我要银子?你想的还真是太多了。”
“国公?”
崔中振眼前一亮,然后坐在轮椅上低头算是拜了拜:“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方解没理他,过了一会儿后说道:“这次动的太深,整个朝廷几乎都废了。所以接下来独孤你的事要比以往重的多,本来散金候已经跟我提过三四次了,他打算从朝廷里从黑旗军里退出来,把货通天下行也交给朝廷。但是最近的事多到一天当三天用都忙不完,所以我否了,再等一阵子吧,他想休息还没到时候呢。”
“新选朝臣的事,独孤你和散金候商议着办。至于清算……让魏西亭去干就是了。”
独孤文秀现在终于理解,方解说调魏西亭回来有重要的事做是什么。魏西亭这个人性格很冷硬,做事几乎不留余地。清算控天会余孽的事,交给他来干最合适不过。看样子方解不惧怕把事情搞大,借着刺杀方解这件事来处理一些其他事,也算是师出有名。
魏西亭是个激进派,在这些方面比独孤文秀要强。独孤文秀是个温和的人,连当年欺负他们母子的人,他都能原谅,这般谦和温逊的性子显然不适合搞清算。魏西亭没有背景,没有家族,他无所畏惧。
至于魏西亭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方解都不在乎。
现在,他没什么在乎的。
“臣明白,臣觉得,从西南诸道调过来一些文吏最合适不过。这些人在西南已经做了好几年事,可以重用的人不在少数。其中自然有些人当初是带着目的来的,不过到了这会儿什么目的他们早就都忘了,不敢想起来。而且西南诸道最稳固,就算调过来大批人手也不会出现什么乱子。”
“嗯,允了。”
方解点了点头:“西南可以多调一些人,另外……再等上一两年,待大局稳定之后,你就要着手江南诸道的事。现在还不能大规模的动人,等等魏西亭吧……等魏西亭把长安城的事弄利落了,我就让他去江南,他负责把局面弄乱,你负责去收拾局面。”
“倒是难为魏西亭了。”
独孤文秀道。
方解笑了笑:“你们两个不一样,你立志安邦定国,而他的心思是青史留名。这种事交给他,比你做的漂亮。他的心肠足够冷硬,杀人也好,抓人也好,他都下得去手。江南那边不会少死人,一旦魏西亭把百姓鼓动起来,到时候谁都挡不住。”
话题到了这,独孤文秀不得不提出自己的担心:“臣觉着……规模太大的话,对国体影响甚巨。”
“我知道。”
方解点了点头:“一旦百姓开始失去畏惧,他们就会变得暴戾,变得不可控。我不可能将所有阻力都铲除,但百姓可以。我需要这个力量……你们担心的事我都考虑到了,所以我已经画了个圈子,告诉魏西亭不能超出这个圈子。”
“一旦失控的话……”
独孤文秀看向方解,欲言又止。
“不会祸及你们的。”
方解道:“我还没糊涂。”
……
“现在才是真真正正的百废待兴。”
吴一道微微前倾着身子说道:“这次清算下来的话,朝臣基本上就要换一茬了。外界盛传主公您动了真怒,要杀些人是谁也劝不住挡不住的。所以那些被触及了利益的人,暂时不敢造次。不过随着魏西亭的差事办的越来越狠,估摸着反弹很快就会到了。”
方解嗯了一声,看了一眼外面湛蓝湛蓝的天空:“从东疆回来的时候,你就跟我提过这件事。当时你担心的是,一旦将清算的主动权从官员手里放在百姓手里,那么规模就大的超乎想象。而且一旦形成浪潮,谁也控制不住。”
吴一道略微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臣直言,主公到时候,怕也控制不住。”
“先放任着吧。”
方解喝了一口茶后说道:“要想真正的清算,靠官员是不行的。哪怕都是我任命的官员也不行,因为官员没有那个勇气去触及根本。但是百姓们不一样,他们大部分人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多么强大的力量。比如一个县有十万百姓,其中有几十个人是他们最恨的,这几十个人如果让官员来动,官员就不敢,怕地方不稳。但是百姓们没什么不敢的,说句不太好听的话……因为他们无知。”
“我所说的无知,不是说他们在学问上无知,而是在这种阶级之间的战争上无知。他们甚至在初期不会想到自己要推翻什么,只是在简简单单的发泄着心中的怨气和不满。一旦形成浪潮,才会出现让人担忧的局面。因为一旦形成浪潮,最前面的那些人就成了领袖。所谓的意见领袖……这些人出身草根平民,他们靠着浪潮成为人人瞩目的存在,所以他们会变得自大起来。”
“我不需要这些领袖,因为领袖只能有一个。”
方解指了指自己:“我。”
“可是……一旦这些人成为了意见领袖,再除掉就不好办了。”
吴一道担心地说道。
方解笑着摇头:“好办,因为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做一个宽仁的人。还记得当初魏西亭怎么对我说的吗?他说,如果我想把这件事做的彻底,那么就只能做一个暴君。没错……我不需要考虑任何事,只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这就是暴君。”
吴一道沉默了一会儿,心里觉得有些寒冷。
方解要做的,是一件很残酷的事。
他要发动百姓,靠百姓们自己来推翻那些世家豪门。只有这样,世家的力量才会被无限度的削弱。如果是黑旗军来做这件事,遇到的抵触就会极大。以黑旗军之强大,也未见得在这场战争中毫发无损。可是,这世间最强大的本就是百姓的力量。当百姓们被发动起来,他们怕什么?
他们会变得疯狂,彻底的疯狂。
在一定的时期内,他们会不受控制的去打碎去推翻一切他们认为压迫了自己的东西。
这个想法,太疯狂了。
吴一道无法想象,方解当初是怎么想到这样的决绝的方式。独孤文秀的担心没错,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有着同样的担心。他们担心当这股浪潮在到达一定强度之后,会朝着黑旗军的人席卷。
那些失去了理智的百姓,不再去想谁曾经做过什么。那些曾经战功赫赫的保护着他们的将领,都会成为他们冲击的目标。
所以,方解说:“我不需要所谓的百姓领袖。”
“出现一个,杀一个。”
如此的阴狠。
方解站在窗口,看着外面的广阔的世界:“我需要百姓的力量,因为只有这种力量的是无敌的。只有这种力量可以清除一切的阻碍,我现在把这种力量放出来,让他去肆虐……但是我不希望看到一个无秩序的天下,这个秩序就是我。”
“可怎么样才能遏制住那些必然会冒出来的领袖呢?”
吴一道皱着眉:“这种领袖,根本就阻止不住他们出现。”
“所以我先替他们塑造出来一个领袖。”
方解说。
吴一道忽然反应过来:“魏西亭?”
方解点了点头:“我要让魏西亭成为百姓们心目中的英雄,让他们觉得魏西亭可以带着他们反抗所有的不公。但是这还不够,我需要一个庞然大物来始终控制着方向,有人稍稍偏离就要除掉。”
“骁骑校?”
吴一道又问。
方解再次点了点头。
“五年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把这个时间定为五年,五年之后我就会终止下来。”
“如果……臣是说……万一不能终止呢?”
方解笑了笑:“你错了,你忽略了百姓的一个特性。那就是盲从……就好像羊群一样,后面的羊都低着头跟着头羊走,头羊走什么路他们就走什么路。他们根本不会去思考路对不对,路怎么走。”
吴一道点了点头:“所以,魏西亭这个人要密切的关注着。”
“不。”
方解笑道:“你又错了,魏西亭不是头羊……我才是。”
第1234章 真正的秘密
盛夏
长安城的风波已经平息下来一段日子,随着菜市口那几千颗人头落地似乎这件事也终于尘埃落定但是知道内情的人却很清楚,控天会那么庞大隐秘的一个组织,想要根除不是如此轻易简单的。
骁骑校最近一直很忙,陈孝儒更忙。
最近这两三个月来,骁骑校抓人已经抓到麻木。控天会最高层的人物不是徐羲,甚至没有什么最高层的人物,相对来说,崔右,独孤炳文,叶满纹这些人都是其中的一些代表。而徐羲,只不过是控天会奉养着的一柄剑。
或许,在当初徐羲败给万星辰意志消沉之后,控天会就找到了他,将他留下。又或许,徐羲真的有过厨子对方解所说的那一次西行经历。但是无论如何,哪怕徐羲是个失败者,谁也无法否定他曾经到达的高度。
一个曾经统治江湖的庞然大物在他手里轰然倒塌,对他来说怎么可能不是一种折磨煎熬?
也许,击碎他自信的并不仅仅是万星辰的那一剑,还有月影堂的崩塌。愧对祖先的那种痛苦,同样撕心裂肺。
方解的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远比最初时候预计的要快的多。这得益于他体内自称一脉生生不息的力量,而让方解惊喜的是在与徐羲一战之后,他体内的七脉已经消失,那棵只有在全力以赴时候才会形成的气脉之树成了常态。
也就是说,他的体质已经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这棵树,就是他的本命。
树的根系脉络越密集,他的体质就越强大。
方解曾经想过,也许正是徐羲的剑气刺激了他的体质。在受伤之后,他的身体在自愈的同时开始变得强大起来。因为剑气的力量很强大,所以体质也随即变得强大。方解有一种自己原来是那种遇强则强的牛逼人物的喜悦感,但是他却不认为多受几次伤是什么好事。
当然,徐羲死去之后,这个世界上还能让他受伤的人已经不多了。
张易阳和萧一九各自离去,一个回了武当山继续做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张真人,一个回了草原蛮子部落继续做他的圣人。或许这两种身份,才是他们最熟悉也最喜欢的。尤其是萧一九,在蛮人部落里得到的敬重和认可远比在中原要多得多,不管是对谁来说,成就感都是让人迷恋的东西。
正因为有不断崛起的蛮人部落牵制,元气大伤的蒙元人连草原自己的事都无法完全控制,更何况是中原的事?
方解还扣着蒙哥,不时让人把蒙元的消息告诉他一声。对蒙哥来说,或许这就是炼狱。
走在太极宫的小路上,方解负手而行。
魏西亭亦步亦趋的在后面跟着,微微前倾着上身,看起来格外的谦卑恭顺。他是一个聪明到了极致的人,所以他很清楚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地位和权势都只在方解一句话而已。他更清楚,一旦自己表现的稍有不对,方解随时可以废掉他。
这便是集权,而且是建立在个人强大修为上的集权。
无可反抗。
“江北诸道的事,已经差不多都理顺了。百姓们目前还没有什么越过线的举动,似乎他们比预想之中的反应要理智的多。”
魏西亭说道。
方解点了点头,他能明白这是因为什么。
这个世界的百姓和方解前世的百姓经历的不太一样,虽然这个世界依然有阶级之分有权贵有草根,但是大隋权贵阶层对于百姓的欺压远不如方解前世最黑暗的那段时间猛烈。所以百姓们的仇恨也远不如前世百姓的猛烈。
“过几日,把江北诸道的事交给你手下一些得力的人手,你就准备启程去江南吧……”
方解一边走一边说道:“现在你已经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你在江北诸道做的事,江南诸道那些人看的一清二楚。只要我让你去江南的消息一传出去,想杀你的人从长安城能排到春波亭城。”
魏西亭笑了笑说道:“想杀臣的人越多,距离天下大定也就越近了。”
“你不会死。”
方解道:“我会调派最好的人手保护你。”
“臣知道,臣死不了,也还不能死。”
魏西亭道:“江北这边的事,江南的人应该在想着对策。据说现在在江南推行分田入户已经没有任何阻力,那是因为那些人不敢得罪百姓了。”
“这样也好。”
方解道:“我本来设想要想让天下大定,最少需要五年的时间。看起来,那些人远比咱们想的要聪明。他们也已经感觉到了这是一种不可逆的变化,既然不想灭亡,他们就只能适应这种变化。我从没有想过会根除不公,让绝大部分人过上属于自己的好日子就是最大成就。”
魏西亭垂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方解笑:“这马屁不错。”
魏西亭笑着问:“江南最复杂,比江北复杂。所以臣以为,江南那边应该要徐徐图之。既然那些人已经服软,开始接受改变,那么和江北的策略就不能相同。臣觉得,是不是能容下一些人?”
“该容还是要容的。”
方解缓缓道:“杀不尽的,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臣……还有一个请求。”
魏西亭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
“什么?”
方解问。
“臣想,在雍州建个宅子?”
他用了问的语气。
方解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摇头:“我在长安城给你建个宅子。”
……
“我答应过杨沁颜,要为她弟弟建陵墓。”
方解站在长安城的城墙上,俯视城内:“但是为了不伤及更多的无辜,与徐羲一战的时候我把战场选在了皇陵和北山,皇陵坍塌了一小半……必须重修。我不想背负骂名,更不想无法面对杨沁颜的眼神。”
坐在墙垛上晃荡着两条腿的杨扑虎似乎并不在意。
“虽然我比坟墓里大部分人的辈分好像都要高一点,但是对于这种事我没有什么想不开的。历来皇朝更替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修不修杨家陵墓我不会骂你。当年杨家人可以打天下坐天下,今天方家人当然也可以。”
他说。
方解笑道:“也许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
扑虎问。
“谁知道呢。”
方解问:“如果我不想做皇帝呢,选一个合适的人做皇帝?”
扑虎转头看向他:“你是白痴吗?”
方解笑而不语。
扑虎道:“第一,如果你选一个你认为合适的人,那么这个人会死的很快。因为只要你离开,其他人就会反。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是我?这种想法一旦冒出来,收不住的。第二,如果你选的人没死,那么只能是他大开杀戒。所有可能威胁到他的人他都会除掉,绝对不留余地。第三……你也是威胁到他的人。”
“还有,一旦你这么做了,那么你制定的朝廷政令,很快就会被推翻。”
“我知道。”
方解点了点头:“这些我都知道。”
扑虎道:“你现在推行的事,必须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必须有一个绝对强大绝对强势的独裁者,没有这样一个人,根本做不到。”
“所以……”
方解看着他笑了笑:“我还在长安城。”
“到什么时候?”
扑虎问:“你真的要离开?”
“不。”
方解摇头:“我真的不想做皇帝,但我却不得不做这个皇帝。我必须保证几十年内我推行的事不会有什么变化,这样社会制度才会成型。等有人想要逆反的时候,就算我答应百姓们也不会答应了。”
“你知道就好。”
扑虎耸了耸肩膀:“对于杨家来说,我算个不肖子孙吧?对我的那些做过皇帝的子孙辈来说,我算是个不靠谱的祖宗吧?”
“但你是个好朋友。”
方解说。
扑虎笑起来,看了看蓝蓝的天空:“我以为,我不会再适应蓝天白云了。”
“没有人会不适应幸福。”
方解拍了拍扑虎的肩膀:“明天一起去?”
扑虎点头:“项胖子大婚,自然要去!”
……
大雪山
大轮寺
大轮明王殿
“我不管你是谁,你是什么,你在哪儿。”
年轻的阔克台蒙微火大声喊着:“我是蒙元帝国新的大汗,我是阔克台蒙哥的儿子。我用了两年的时间杀光了所有反对我的人,然后我来了。我的母亲慧秀可敦告诉我,如果想要让蒙元帝国恢复过往的荣耀,就必须来大轮寺里。我的父亲曾经说过,大轮寺里有个东西具备强大的力量,一种能掌控天下的力量。”
年轻的汉子举目四望:“虽然这大轮寺已经破败了,但我知道你肯定还在。你一定也和我一样,想着恢复往日的荣耀。所以,这就是一个新的起点,也可能是一个新的轮回……给我,把你的力量给我!”
他开始喊,歇斯底里。
“你?”
声音突兀的想起,毫无征兆也不知道自何处来。
“你不行。”
声音很平淡,没有不屑和轻蔑。
但是阔克台蒙微火却仿似被人打了一个耳光,那种耻辱感让他无法适应。
“为什么我不行!”
他嘶吼着问。
“因为我已经知道时间快到了……我在等一个人来。这个人来之后,也许会是终结,也许会是开始。但这一切都和你无关,因为你不是那个人。我以前很恐惧这样的一个人出现,但是现在竟然有些期待。也可能,这就是你们人类一种叫做孤独的感情。”
声音依然平静,没有任何波动。
“我不懂!”
阔克台蒙微火大声喊道:“你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母亲给我把名字改成微火,她告诉我说,再微弱的火也是火,也能照亮夜空。微火,也可以让整个草原变成火海!我必须做到,因为我是阔克台蒙家族最后的希望!”
“没有希望。”
声音平静却无情的拒绝:“你们家族也不过是当年我随随便便捧起来的而已,所以没有什么宿命之说。不是你们,也会是别人。你走吧,我还要继续等待我要等待的人,告诉他一个秘密。”
“一个真正的秘密。”
声音消失。
年轻的汉子疯了一样吼叫着,却再也没有人理会他。
第1235章 并肩而行
酒满,又顷刻间空掉。
整个太极宫都热闹非凡。
也许这又是一件史无前例的事,一个道观的观主大婚居然是在太极宫里举行了盛大了典礼。也不知道御史台那些铁齿铜牙的大人们是怎么忍下来的,硬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触霉头。
方解都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
借着项青牛大婚这般高兴的事,黑旗军上上下下凡是来了的,都希望敬方解一杯酒。大家也都是高兴,前阵子一举摧毁了控天会的阴谋,这是一件大喜事。紧跟着项青牛大婚,这是第二件大喜事。
或者,再过不了多久就有第三件大喜事,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咦?”
方解看着笑得合不拢嘴的项青牛有些诧异地问:“怎么看起来好像瘦了点?”
项青牛连犹豫都没犹豫,扭捏都没扭捏的挺了挺肚子:“最近运动量有点大……”
方解哈哈大笑。
“现在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以前那种行走江湖靠坑蒙拐骗的日子就要结束了……想好了吗?是打算回清乐山一气观还是留在长安?”
方解问。
项青牛道:“烟织说,她从小到大就没有离开过长安城。等过一阵子我们俩打算出去走走,如果要是遇到什么真让人心动的山清水秀或者觉得住着舒服的地方,没准就定居了。要是没有找到可以定居的地方,就还回长安城。我是不打算回清乐山一气观了,你说我一个道尊整天带着老婆在观里秀恩爱也不是回事是吧。”
方解笑着说道:“也许下面的弟子觉得你是在为他们做一个表率呢?”
项青牛道:“道宗从来不禁止弟子婚恋,但是……你觉得那些家伙整日在观里呆着,能找到真爱?”
“未必不能吧?”
方解反问了一句。
项青牛愣了一下,然后呸了一声:“你太特么的邪恶了。”
“你为什么说要过一阵子再出去走走?”
方解问。
项青牛自然而然地说道:“你不是打算着过一阵子伤势彻底好了之后走一趟大雪山吗,这种事怎么能少的了我?”
“能。”
方解点了点头:“必须能,你现在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无牵无挂的项青牛了。你有了家室,就没必要再去冒险。你应该知道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最难过的还是你的妻子。以后还是安安生生过你的日子吧,这种事已经与你无关了。”
“放你的屁噢。”
项青牛大大咧咧道:“你说没我事就没我事?当初道爷在大雪山大轮寺可是吃过亏的。吃了亏不去找回来,算不得男人。再说……二师兄终究是因为佛宗之人而死,这种事我就算想假装忘记,都装不来。”
方解沉默,他知道自己劝不住。
“对了,我听说那个悍卒醒过来了?”
项青牛忽然说了一件不相干的事。
方解点了点头:“醒过来了,我请卓先生探查他的脑海神识,发现他处于一种很微妙的境地,他根本不是在昏迷,而是在沉睡。一种特别特别深的睡眠,后来厨子才想起来,悍卒修炼的功法确实有些特殊。别人需要不断的修行不断的和人激战来提升实力,而悍卒只需要不停的睡觉就足够了。进入这种功法之后,就会有一个很长时间的休眠期……就好像蛇要冬眠一样,在他没有达到一定的境界之前,他是不会醒过来的。”
“达到了?”
项青牛又问。
方解点了点头:“不得不说,万老爷子的强大让人一直需要仰视。他当初给那几个人的修行功法,完全是按照个人体质不同而专门制定的。当然,这也许是桑乱做的事。”
项青牛嗯了一声:“无论如何,这次去大雪山有多了一个可以开界的帮手。”
“我总觉得……”
方解把杯子里的酒饮尽:“我总觉得之前的想法可能被一种不相干的事给左右了……我一直觉得桑乱和万老爷子将那些人带走送去十万大山,是为了有一天准备对付大雪山大轮寺里那个东西。可是不久之前我忽然想到……就算凑齐了这八种体质的人,这八个人的修为就算再强大,加起来也未必比得过桑乱。”
项青牛脸色微微一变:“似乎……有道理。”
方解缓缓道:“之前我一直在苦恼,那就是我根本就不可能凑齐这八个特殊地质的人,因为其中的两个是我亲手杀掉的。如果凑不齐这八种体质是不是就无法对付大轮寺里那个东西?我一直钻在这个牛角尖里不能自拔,直到前阵子悍卒苏醒过来的时候我才忽然明白,也许……桑乱和万老爷子把他们送去十万大山,只是为了保护他们。”
“保护?”
项青牛愣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也就是说,你不打算带着他们?”
“带。”
方解笑道:“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
“我也想去。”
桑飒飒看着方解的脸认真地说道:“不只是我,姐姐们都想去。”
方解看了看她们,然后很坚决的摇了摇头:“这次去,不会有什么危险。虽然桑乱那样修为的人都一去不复返,可我觉得那里似乎有些什么事就是在等着我去的。又或者,那个东西一直在等待一个能改变什么的人去。这个人不一定非要是我,如果有别人做到了某种事之后,也可能是这个别人。”
“这只是你的推测。”
沫凝脂一如既往的声音清冷。
她看着方解:“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自以为是?”
“等我回来之后吧,我就不会在自以为是了。”
方解看着沫凝脂的眼睛格外认真地说道:“也许以前你我之间有什么难以解释清楚的感情让你我都很不舒服,这种东西就好像一根棍子,一头顶着你一头顶着我,你我永远也不会靠到一起。”
方解忽然说这个,让沫凝脂立刻变得慌乱起来。她扭过头,似乎有史以来第一次怕了,不去看方解的脸。
“其实后来想想,这不过是作茧自缚。你把自己困住了,我也把自己困住了。”
方解这样坦诚这样严肃的在说关于感情的事,而且是当着沐小腰沉倾扇和桑飒飒她们的面,沫凝脂有些无法适应。她实在想不到方解会在这个场合说他们两个人之间那微妙的关系,以至于她有些窘迫,甚至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再强势冷傲的女人,在特殊的时候都会露出自己柔弱的一面。
“等我回来,这一切都会结束的。”
方解用一种很奇特的语气说话,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某些事只是和他一个人有关。可能,除了桑飒飒之外其他女人还不能理解方解。方解之所以告诉桑飒飒,是因为桑飒飒最容易接受这件事。
其他人,哪怕是沐小腰,只怕一时之间也难以接受自己的爱人不属于这个世界这种让人难以置信的事。
“在去大轮寺之前,我要先去一趟樊固城。”
方解道:“这次我肯定不是一个人去,肯定不是什么一路孤行的那种听起来壮阔的江湖行。但是我总觉得,这件事到了最后还是要我一个人来面对。只是一种感觉,所以你们也不用问我出于什么而这样想。”
“我们……不放心。”
沐小腰握着他的手说道。
“我知道。”
方解笑道:“相信我,大轮寺这一趟是我最后一次犯傻,自此之后我可能很久很久都不会再离开长安城。在我构建的一种新的秩序逐渐成型之后,我也就没有再去冒险的自由。从一种行走发现,变成守护。”
方解说:“守护着我一手建立起来的秩序,守护你们。”
……
“我还是打算退下来。”
散金候吴一道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这样下去我一直吃亏啊……我若是在朝为臣,就总是得给你行礼啊行礼啊,还真是有点觉得亏的慌呢……我若是退下来,在家里养花种草陪着隐玉和外孙,难道你进了家门还让我给你行礼?”
方解知道,这只是吴一道的在替自己考虑。
如果吴一道不退下来,这个位子就会成为很多人死地盯着的地方。散金候手里握着货通天下行,而货通天下行握着国家的经济命脉。吴一道的智慧少有人及,他有怎么会想不到日后的事?
到时候,只怕会有不少人弄出一些有的没的,纵然方解自始至终都不会怀疑自己,可最后只怕感情还是会淡了。
“越发显得我人品不好了。”
方解叹了口气说道。
“做皇帝的,要什么人品?”
吴一道笑道:“货通天下行太大了,大到根本就无法彻底控制。若是想以后长治久安,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货通天下行拆分。将这个一体的庞然大物拆开来,尽量的削弱这头庞然大物的力量。”
方解点了点头:“这件事,也是势在必行,所以呢……你暂时还是退不下来。货通天下行即便是我亲自动手来拆,面对的问题也会很多。我是一个如此怕麻烦的人,所以这种问题还是你来解决的比较好。”
吴一道认真地说道:“你这么一说,倒是人品真不怎么样啊。”
方解哈哈大笑:“过一阵子等魏西亭在江南那边的阻力小一些之后,我就要西行了。”
“非得去?”
吴一道问。
其实他知道方解是必须要去的,可是在国家这个时候,方解离开影响不可能没有。就算最枣手的敌人已经被除掉了,可是方解要面对的是整个天下的权贵力量。这种消除旧有实力对天下影响组建新秩序的事,怎么能没他时刻坐镇?
“不会太迟了回来。”
方解道:“况且我消失在所有人视线中一段时间未见得都是坏事。”
吴一道知道无法再劝,压低声音问:“带我吗?”
方解问:“为什么带你呢?”
吴一道笑道:“你知道我对权位没什么兴趣,这种事落在姑爷手里是最好的结果。我一直以来都想追求一个更高的境界,我想看看……当初桑乱和万星辰这样的人,都触及到了什么。然后,我想看看,能不能比他们站的更高些。”
方解揉了揉额头:“有个牛逼的岳父……最大的弊端就是以后小两口吵个架都要小心翼翼的,万一挨揍可怎么办?”
“我都说了。”
吴一道抬头看了看天:“我的目标都定的那么高那么大了,谁还有心情管你们这些俗事小事!”
方解也笑,两个人并肩而行。
第1236章 比神更适合
“虽然你每次都是说不急不急,但是这件事终究才是最重要的。若是再拖延下去,下面人也会心里有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除掉控天会之后,黑旗军内部的团结空前的高,对你登基称帝的期待也是空前的高。”
吴一道夹给方解自己面前的菜:“我知道你要先去大雪山大轮寺,可是这种事不能说出来。所以……哪怕你定下一个日子,让下面的人有个目标明确的期待,他们心里也会踏实。至于你要离开长安城,倒是随随便便就能想个借口。”
“嗯。”
方解点了点头:“味道真棒!”
这一桌子酒菜都是吴一道亲自下厨做的,这可是一件极难得的事。要是放在民间老丈人自己下厨给姑爷收拾一桌子饭菜,不算什么。但对于吴一道这样忙的几乎没有一分钟空闲时间的人来说,这就太难了。
事实上,就连吴隐玉都极少吃到吴一道做的饭菜。
所以这次,方解吃的格外认真。
“借口确实可以随便想,我打算过几天让千手千面扮成我,去雍州那边逛一圈。”
方解一边吃一边说道:“走一趟雍州再回来,行程上也就差不多了。大张旗鼓的去,走的要比我慢的多。”
“平白无故去雍州,总得有个理由?”
吴一道问。
“就说是去看看云南道的船厂。”
方解道:“翻天覆地的事,交给魏西亭。维持稳定的事,交给独孤文秀。这次让千手千面扮成我南下,让陈定南和陈搬山两个人带兵跟着,让陈孝儒随行。尽量多露面少说话,应该还能瞒得住人。”
“何时启程?”
吴一道又问。
“最近几天吧。”
方解敬了吴一道一杯酒:“我的伤势已经复原的差不多了,走到草原大雪山大轮寺最少也要两三个月的时间,我也就彻底好了。我总是有一种感觉,这次去大轮寺不会有什么凶险。也可能是一种错觉……”
“不要忘记了。”
吴一道提醒:“桑乱就是死在那了,以桑乱的修为,即便是现在你身边所有人加在一起,也未必能打赢。我和桑乱的接触比你们都要早,他有多可怕我比你们也都清楚。那样的一个人,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一个人,最终还是死在了大轮寺里。”
“或许……”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桑乱是自己求死?”
吴一道一怔:“为什么?”
方解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事本来也根本就没办法解释。以我现在对大轮寺里那个东西的推测来看,就算那个东西掌握着一种极强大的力量,可是终究有一个反应时间。桑乱的修为如此之强,那个反应时间对他来说完全可以利用,他最起码可以避开……我现在有个怀疑。”
方解道:“第一,桑乱是觉得已经活够了,他就是想见识一下大轮寺里那个东西掌握的力量到底是什么,见到了,也就心满意足。第二,他想挑战……他故意等待那个东西把力量运用出来,想试试以他自己的修为能不能打赢。可不管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都不能说是那个东西击杀了桑乱,而是桑乱自己想死。”
吴一道停顿了一下,眉头紧锁:“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倒是也可以解释的通。修为到了桑乱那个地步,眼界也随之变得更高。他或许真的是想看看,这种自己无法理解的力量是什么。想去求证……若是换作是我的话,可能也会做出这样的傻事。”
吴一道似乎有些醉,但眼神依然清澈:“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的头顶上始终有个什么东西窥探着?”
方解一怔,然后点了点头:“也许真的存在。”
吴一道缓缓说道:“当我修为越来越高,我越是觉得我们的头顶上有一个很奇怪的东西存在着,它关注着我们的每一天,甚至每一个人。但是他却不会很明显的出手干预我们的生活,只是那么看着,冰冷无情的看着。也许这也是一种错觉,也许这就是百姓们坚持认为天空中住着神的缘故。只有神,才会这样的漠不关心。它只是看着人间,却不理会人间的人和事。”
“这世界上可能没有神。”
方解摇头:“最起码,我不认为这世界有神。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也真的这样怀疑甚至确定,这世上有神存在。所有的一切都神制定好的事,不管发生什么曲折离奇,最终都会按照神的安排走到最后。”
方解道:“当我推测到大轮寺里那个东西是个什么之后,这种神必定存在的想法反而越来越挣扎。”
“无神?”
吴一道摇头:“我却认为真的有神存在,也许这个世界真的是神灵创造的。谁也不知道人是不是神创造出来的小玩具而已,没准他就是太过无聊了。就好像人养猫狗一样,只不过他养着的是人,而且还不管喂食。”
方解笑起来,吴一道这样的比喻很有意思。
“这就是你一直想去追求的更高层次?”
方解问。
吴一道点了点头:“当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桑乱这样活了一千多年的人之后,我对神存在的想法就更加的笃定起来。你想,如果桑乱不死,他还会活上多少年?以他的修为,还会进步到什么境界?如果再过一千年,你说桑乱变成了神我都不会反对。他可能真的会飞到天上,成为那些冰冷无情注视这人间的神灵之一。”
“我们有记载的历史不过两千年而已,有修行开始不过千年而已。可是这都是我们知道的,在我们不知道的那个时间段,也就是没有任何历史记载的那漫长的时期内,会不会有桑乱这样的人存在?”
吴一道问。
方解摇头:“应该没有,如果有的话,修行就不会始于桑乱。一个人就算成了神,也不可能抹掉自己曾经在人间的所有痕迹。他可能抹去属于他自己的,但抹不去他影响的。比如桑乱……如果一千年之后桑乱成神了,他们修行界会消失吗?”
“谁知道呢?”
吴一道有些向往地说道:“若真是到了可以称神的地步,难道不能抹去这一切吗?让世界重新开始,对于神来说应该不是做不到的事吧?”
“为什么要重新开始?”
方解问。
“因为神不想那么快就有人达到自己的高度?”
吴一道揣测:“怕有人也能称神,影响自己?”
方解还是摇头:“不可能,如果真的是这样,桑乱就不会出现了。”
吴一道认真地说道:“但是桑乱没成神,他死了。”
方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是他却不认同吴一道的看法。因为他比吴一道知道的更多,比吴一道脑子里懂的东西也更多。吴一道无法解释的事,方解可以理解。但是,方解又不能否定吴一道的看法……毕竟,这个世界上存在修行者。毕竟,如果桑乱真的没有死的话,一千年之后会强大到什么地步?
……
吴一道和方解谁也无法用绝对真实的事和笃定的道理来说服对方,因为两个人都明白现在这只是一种推测。这种推测可能不只是他们两个有,很多人都会有,就算是最普通的百姓,可能都会生出天空上有个强大的存在注视着我的错觉。
但是,普通百姓只是无聊的时候去幻想一下,不会当真。而到了吴一道和方解这个级别的修行者,就不只是怀疑,而是想求证。也许桑乱的一千多年人生,至少有一半以上都在求证的路上行走。
而越是境界高的人,就越是对更多的事好奇。
只是这种好奇的级别,也相对更高更高。
桑乱可能好奇过很多事,有没有神只是他其中一种好奇。
“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远行了。”
方解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这次回来之后,我会留在长安城里很长时间。最起码要把这个国家新的秩序稳定下来。也许在我之后,经过几年几十年,我建立的这种秩序会被颠覆。但是我现在已经能确认,我改变过这个世界。而且,我的改变对于这个世界来说绝对不是一种倒退。”
可能他也有些醉了,所以这种从来不会说出来的有些显得自大的话他今天说了。
“我要改变的不仅仅是人的一种固有习惯,我要改变的是人的一种态度。这种态度具体表现出来,可能就是社会的生活方式。我希望自我之后所有有思想的人,能认真的思考我做出的这些改变。”
方解道:“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让这个秩序延长时间。让它变成一种新的习惯,但是这中习惯叫做发展,而不是保持不变。”
“你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吴一道叹了口气:“我从来没有见过,也从来没有听过,有一个人用尽了心血建造一个新的帝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的什么。我无法理解你说的这个别的什么具体是什么,但我知道你真的很奇怪。”
“没准我就是神呢?”
方解哈哈大笑,有些狂妄不羁:“我之前,有历史记载的两年前来,这个世界可曾变过?就拿衣服来说,两千年前人们穿什么款式的衣服,到了现在几乎没有改变。拿军队来说,一千多年前就出现的连弩,到现在还在使用。拿商业来说,依然处于一种很低级的态势……”
“但是自我之后呢?我没有离开长安城之前,就已经把长安城女人们最喜欢的衣服款式改变了。我回长安城之后,军队的火器发展已经开始遍及全军。我守天下,各行各业都会有一定的发展方向。”
他说:“也许有人会质疑我,这样就是更好吗?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乏墨守成规的人,而且占绝大部分。我不会强硬的告诉你这就是好的,但是你会看到,世界就是变得越来越好。也许用不了十年,我的军队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在奥普鲁帝国的领土上行走,无人可挡。”
“但是现在不行,因为国力贫弱。”
方解道:“给我一个十年,我就能让这个国家强大。给我第二个十年,我就能让这个国家是世界的中心。”
方解笑起来,嘴角上的笑意很明媚:“这么说起来,我比神更适合做神啊。”
第1237章 很好的恶人
清晨第一缕阳光贴着地平线从东边铺过来,那条光明和昏暗的交界线不断的快速的向后移动,铺满了金光的地方越来越多,而黑夜留下的影响则越来越小。那是云在躲闪,光暗变得虚实交替。
这条交界线在长安城的城墙上向上移动的速度稍稍慢了些,但是光明最终还是爬满了整个城头。
盛大的欢送仪式在金光铺满城墙的那一刻开始,数不清的人聚集在城门口恭送方解离开。这个年轻的王者站在车驾上挥手,示意自己很快就会回来。前阵子方解一举打掉了控天会的事还在大街小巷流传着,那是百姓们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谁也不曾想到长安城暗处藏着这样一个庞大的组织,而百姓们向来喜欢以善恶来区分彼此,所以胜利者方解给他们带来了好处的方解自然是正义的,控天会自然是邪恶的。
百姓们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才不会去想这种事哪里有什么正义邪恶之分?
所以那个方解是罗耀私生子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成为人们愤恨咒骂控天会那些无耻之徒的一个理由。
这次来为方解送行的人很多,比方解回长安城的时候人要多出不少。
扮作方解的千手千面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破绽,可是这次的任务确实难度太大,他要假扮的人对他来说压力太大,所以表情上还是有些不自然。不过好在他没有下车和人们说话,在加上周围一圈护卫在,遮遮挡挡的也看不那么仔细。
只是,他后背上的汗水就没有停过。
这次南行目标明确,第一是看看西南诸道的情况,毕竟到现在为止黑旗军最稳固的根基之地还在西南。然后是去云南道那边看看,南燕被灭之后魏西亭治理有方,方解去看看现在的民情也是情有可原。最主要的,方解是要去看看云南道船厂。
南城这边太热闹,所以显得西城这边冷清了些。
方解他们一行出门的时候,甚至没有引起任何人的主意。
几辆货通天下行的马车在西边胜惠门出了长安,出门用的路引是货通天下行的,没有任何问题。守城的士兵检查了一下之后随即放行,毕竟马车上连一件兵器都没有所以查无可查。士兵们却想不到马车里是一群根本用不着兵器的变态。
三辆马车,缓缓的离开了长安。
守门的士兵肯定认识方解,毕竟方解那张脸太出名。所以方解简简单单的装扮了一下,贴上个假胡子就足够了。谁也不会想到,王爷会这样随随便便的出城去。
“这次不用急。”
方解坐在马车里,看车外面官道两侧的风景。已经到了夏粮快入库的时节,官道两侧的田野里黄灿灿的一片。这是一个让人欣慰的丰收年,夏粮入库之后百姓们的日子就会彻底恢复过来。
方解微笑着说道:“一路上看看风景慢慢休养,就当是这几年持续紧绷着的疲劳彻底放松一下。”
才大婚显然有些兴奋还没有退去的项青牛呸了一声:“你说的倒是好听,谁知道大轮寺里有没有什么变态的东西等着咱们?连桑乱那样的人可都没有回来,你说轻松……谁能轻松的下来?”
“怎么才能轻松?”
方解问。
项青牛格外认真道:“最近缺点买尿布的钱……”
“这个找我好了。”
吴一道看起来也很放松,脸上的笑意很温厚:“过阵子我就要卸掉货通天下行东主这个大包袱,趁着我手里还有权力的时候你找我啊。你放心好了,这个节骨眼上他不会治你我贪赃枉法之罪的。”
“贪赃有,哪有枉法?”
方解问:“你俩才大婚,难道已经知道有了?”
项青牛昂起下颌:“你当我是摆设?”
方解笑道:“便是最好的郎中,这会也不能确定吧。”
项青牛理所当然道:“我有道心!”
方解噗的一声笑出来:“原来那两条小鱼儿是干这个用的……”
项青牛脸微微一红:“自己家的东西,用用怎么了。谁说道心就只能御敌打架,就不能验孕了……不过话说回来,我跟了你这么久你好像一个铜钱的俸禄都没给我发过吧?回头把这几年的俸禄一次都支出来,算不得贪赃!”
“你有个屁的俸禄,你是纯粹的友情客串好么?”
“你要这么说大家还怎么做朋友?”
“放心好了,我要是再让你缺了银子,我自己都觉得挺过分的。”
方解笑着说道。
项青牛抹了抹嘴:“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
方解看了看项青牛那乱颤的肥肉,打了个寒颤:“你特么的是不是一直暗恋我。”
项青牛哈哈大笑,往后坐了坐看着吴一道说道:“你说我要是跟隐玉抢男人,你这个做岳父的该怎么处理呢?”
“一万两,把你掰直行吗?”
吴一道认真地问。
项青牛点头:“大善!”
……
队伍行进的速度并不快,每天在路上走的时间只有一半。遇到好风景的地方,众人便下车停留一会儿。大隋之大,万境俱全。可以说每一道江山,都有其令人着迷之处。哪怕就是西北那个地方,若是不为生计愁苦的话也能看出几分壮阔苍凉之美。
方解登上最前面的马车,看了看安安静静坐在马车里的那个男人。
他叫悍卒,一个连自己过去那么多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都没记住的年轻男人。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厨子带他们到了十万大山的时候,然后他开始修行厨子给他的功法之后随即陷入沉睡。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长安城了。
方解伸手捏住悍卒的手腕,片刻之后点了点头:“看起来很好,脉象平稳,没有一点隐患。”
“谢谢。”
悍卒的名字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取的,和他的气质完全没有一点相似之处。这是一个安静的让人不忍打扰他的男人,他就好像活在自己的安静之中。其实这种安静往往都属于女人,在男人之中很少看到这样气质的人。
这种反差,让方解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樊固城里的苏屠狗。
在老板娘杜红线面前,苏屠狗那般的憨厚甚至可以用窝囊来形容。但是当他开始剥皮的时候,他就好像一个天生的刽子手,那些恶犬在他面前都不用他做些什么,都会吓得尿了。而他的剔骨刀在手心里旋转的时候,那股子凶悍的气息令人畏惧。
“我在想,你们几个的体质真的有些特殊。”
方解挨着窗口坐下来,声音很温和:“虽然我还不知道你的界是什么,但从其他几个人来看似乎都和很熟悉的东西有关,这种熟悉不是错觉,而是因为实实在在存在。比如叶竹寒的光明,九先生的黑暗。比如石湾的骨,燕雀的血。”
“我是什么?”
一天之中都难得开口说句话的悍卒慢慢的转过头,将视线从外面的风景上收回来,似乎有些不舍。但他没有懊恼也没有生气,没有因为方解打扰了他看风景而发火。方解甚至怀疑,这是一个根本就不会发火的人。
越是如此,越是觉得他的名字取的非常不适合。
“不知道。”
方解道:“我仔细看过……你的气海很宽阔,修为已经很强。在你沉睡的这些年之中,非但你的身体如正常人一样长大,你的修为也在疯狂的增加。这种修行功法对你来说是量身打造的一样,不过弊端就是……你还不会运用。”
悍卒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这次带上你们,我只是想追寻一下桑乱八部将的秘密。和你们有关,但不会让你们参与其中。所以你放心,你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方解说。
悍卒还是沉默,视线再次飘回了窗外。
方解想了想,没再说什么。
坐在一边的石湾用歉然的眼神看了方解一眼:“他沉睡得太久了,我甚至担心他连话都不会说。还好,他最起码能够表达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不过你也应该能理解,他这些年没有任何经历可言。他甚至……对这个世界很茫然。”
方解点头,表示理解。
“我不茫然。”
悍卒忽然再次开口说话:“我甚至比你们多清醒……虽然这么多年过去,我不知道自己该穿多大的衣服,不知道自己能吃几碗饭,不知道文字和数字,也不知道哪年哪月。但是我很清楚一件事……当初先生带咱们去十万大山,是想保护咱们。”
这话说的有些突兀,不过想想他的思维可能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也就有情可原。孩子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开头然后莫名其妙的结束,因为他们的思维不是连贯的,更何况他是一个记忆有那么多年断层的孩子。
或许是感觉到了石湾的眼神,悍卒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是孩子,我虽然没有和你们一样的成长经历,但我这里……”
他抬起手指了指脑袋:“很成熟。”
石湾稍显尴尬的笑了笑。
叶竹寒递给悍卒一杯热茶,悍卒接过来双手握着,似乎是在暖着什么冰冷。
“你杀了老小和刘燕雀?”
他忽然问方解。
方解没有回避,点头:“是。”
悍卒嗯了一声,没有了下文。
石湾连忙说道:“他们两个也算是咎由自取,就算杀他们的不是方解,也会有别人杀他们。”
“不用解释什么。”
悍卒缓缓道:“我说过,我很成熟。”
然后他看向方解认真地说道:“你说要去大雪山大轮寺探查八部将的秘密,但不需要我们参与……你没有这个权力,因为那是我们的秘密。这件事,终究还是要我们自己来探查清楚的好。”
方解笑了笑,转身离开。
“他是一个恶人。”
在方解走后悍卒说道:“一个……很好的恶人。”
第1238章 关于西北的推理
路上的风景再美,走的时间久了也会显得有些无聊。从过了沂水之后众人的游兴显然就弱了不少,当然,和西北的苍凉不无关系。战乱恢复最缓慢的就是西北,本就是苦寒之地,大战大乱之后,西北诸道的百姓数量减少了几乎八成。
走在这片荒凉的大地上,有时候几十里上百里出去,也看不到一个人。
这里的气候也已经暖和了不少,虽然比不得中原江南,却是西北诸道一年之中难得的好光景,顺着尘土飞扬的官道马车跑上一阵子,偶尔能看到小片的庄稼顽强的生长着。就好像人心,只要还有希望就会继续坚持。
方解一路走一路记,脑子里思索着如何改善西北百姓的生活。
然后方解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这地方远比中原荒凉疲敝,就算是气候很好的话庄稼也未必能生长的很好。他让马车停下来,蹲在地上用手挖了一些土仔细看了看,光凭肉眼难以看出什么。但是方解心里有个想法却极突兀的又自然而然的冒了出来,是他以前从不曾考虑过的事。
“在想什么?”
项青牛蹲在他旁边问。
“在想这西北为什么如此的疲敝。”
“战争呗。”
项青牛给了一个很随意的答案。
但是这个普普通通寻常之极的答案,却让方解脑子豁然开朗起来。刚才突然冒出来的那个想法,似乎也得到了印证。
“我想我大概能猜到一些了。”
项青牛道:“别卖关子,赶紧说。”
方解他们回到马车上,在水资源极度匮乏的西北,他们也开始算计着过,就算他们是大修行者,但是水依然是不可或缺的东西。过沂水之后就按照大隋的制式地图行走,捡着水源最多路线,可即便如此,基本上每天撒尿的次数也减少了很多。
“你知道,当初月影堂那个九先生靠着这个东西兴风作浪。”
方解将那个可以带人穿越虚空的东西拿出来说道:“这东西是很久很久之前上一个文明灭亡时候留下的产物,按照正常的发展轨迹,人在灭亡之后重新出现,是一个极漫长的过程,大概需要几万年甚至几十万年几百万年。这是一个很可怕的数字,可怕到足以让上一个文明所遗留的任何东西都成为灰烬。”
虽然项青牛不是很懂方解的话,但是他还是勉强听懂了:“我知道,就好像一座古墓,时间足够久了之后,打开看里面只剩下一堆骨粉。”
方解嗯了一声:“但是,现在这个东西不但保存的很好,而且还能用。这就说明,上一个文明灭亡之后到人类重新统治世界,时间并不是很久远,最起码没有一万年那么久。换句话说,当时也许人类并没有灭绝,但是活下来的人也很少很少了。”
“这些人,极有可能是生活在最偏僻地方的那些落后的民族。”
方解道:“战争或许没有波及到这些地方,那些可以灭世的可怕武器也没能杀死所有人。但是却摧毁了文明进程,即便是活下来的人也不得不面对一个荒芜的世界。所以,他们只能从头发展。而这些落后的民族本身就不发达,在几代人之后就无可奈何的回到了人类探索的生存方式。”
项青牛想了想,很认真地说:“你说的浅白点可以吗?”
方解笑了笑,继续说道:“这些活下来的人,用了几千年,或许是三千年或许是五千年,让人类从最原始的生活状态逐渐发展到了今天这种生活状态。”
“这和西北疲敝有什么关系?”
项青牛问。
方解道:“没有什么太直接的关系,但和大环境有关。西北这个地方,这样的环境,若是在一个文明程度极度发达的时代,这个地方的作用可能只有一个……实验武器。这个地方可能藏着很多极庞大的实验武器的机构,用以研制那些可以灭世的恐怖东西。所以……”
项青牛忽然明白过来:“所以,一旦开战,这个地方就是敌对一方最先打击的地方。”
方解点了点头:“正因为这里存在这大量的这种机构设施,所以敌人肯定会先一步打击能够发射那种恐怖武器的地方。我们姑且称之为武器基地,一般这种威力的武器,都要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进行研制。所以,在战争开始的时候,敌人的恐怖武器开始朝着这个地方倾泻。”
项青牛道:“然后这地方的环境被改变的更加恶劣?”
方解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但凡那种威力的武器,靠的自然不是简简单单的爆炸,而是一种摧毁生态环境的方式。这里本来就很疲敝荒凉,再加上大量那种武器在这里爆炸,以至于西北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可能都是寸草不生的地方。”
“经过了几百年几千年之后,这个地方所受的影响逐渐减弱。但是,想要成为沃野显然不可能了。”
这是方解的总结。
“很可怕!”
项青牛叹了口气道:“想想就觉得很可怕……那是一种很现在截然不同的发展方式,现在的人更希望成为一个人人敬仰的修行者,只要成为修行者就能改变自己的生活。但是那个时代的人,是一群普通人主宰这世界。只不过那些普通人手里掌握着这种远比任何大修行者全力一击都要恐怖的多得多的武器,甚至可以达到在几百里几千里甚至几万里外的精确攻击。”
“太可怕了。”
项青牛打了个寒颤:“如果现在还是那种发展方式,也许敌人在咱们几万里外丢过来一个那种恐怖武器,咱们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掉了。”
“人真是很奇怪的东西。”
方解感慨道:“往那种方式去发展,人类研究出了可以改变大自然抵抗大自然甚至摧毁大自在的武器。但是发展的方式被改变之后,人们居然能靠研究自身的潜力而有了另一种蓬勃的发展……修行。”
项青牛道:“你这么一说,人倒是确实是最牛逼的存在啊。”
方解笑了笑:“也许,人的身体里还有别的什么潜能没有被开发出来呢。”
……
西北的官道本来也是按照大隋的标准建造的,只不过多年战乱没有人烟的缘故,很多官道都变得坑坑洼洼。失去了地方官府机构的维护,再结实夯实的道路也会逐渐被西北的烈风摧毁。
马车行进起来,开始变得不太稳定。
项青牛揉着屁股抱怨道:“其实这种地方已经完全可以舍弃了,当年大隋为了保住这个缓冲区,每年所耗费的钱粮无数。但是即便如此,西北诸道的百姓活的也绝对和自在殷实四个字没有一个铜钱的关系。要我说,没有人有义务在这里成为国家利益的牺牲品,将来你做了皇帝之后是不是考虑彻底废掉这个地方?”
方解点了点头:“这地方确实已经没有移民过来再花费重资养民的必要了,与其将钱粮都用在这里,还不如用在别的地方。等回头闲下来,我就让宋自悔组织西北诸道的百姓内撤回沂水以东。大战之后,百姓的数量损失极大。即便是没有受战乱影响太大的江南,人口数量也有所减少。所以将西北残存的百姓融入到沂水以东,不是问题。”
“可是……”
吴一道说道:“这就涉及到了国门所在的问题,当初樊固设为边城,派八百边军戍守。樊固就是国门……若是将西北所有人都撤出去,那么国门就变成了沂水一线所在。对于帝国的疆域来说,实际上缩小了很大一部分。”
“没人愿意要这个地方。”
方解想了想说道:“西北这个地方,只是一种象征。回头让驻军轮换驻守就好了,百姓就不必留下。不过这种驻军戍守,补给线太长,消耗的物资之巨也是一个让人受不了的数字。”
吴一道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不如让北蛮子过来。”
他指了指北边说道:“虽然大部分蛮人都已经迁徙到了草原上,和蒙元人抢地盘。但是有很多蛮人不习惯草原的生活,将来立国之后,这些蛮子必须镇服。到时候逼着他们称臣,然后让蛮人的队伍按照咱们的队伍建制存在。许给他们一些好处,将西北给他们。”
方解没说话,不置可否。
西北这个地方虽然疲敝,可也是养患之地。
“这些事以后再说吧……先说说樊固城的事。”
方解道:“我现在怀疑,樊固城下面那个地宫,就是之前说的那种武器基地之一。因为深藏于地下,所以免于受到破坏。而因为某些缘故这个地方被密闭起来,以至于里面的东西甚至还能使用。我倒是原来越好奇,那下面还有什么好东西。”
“我也开始好奇了。”
项青牛跃跃欲试:“你说有没有可能,发现一个密闭的箱子,你打开一看,我靠……是个还活着的几千年前的大美人。”
方解点了点头:“那我就让你在多个小妾……铁家伙的,肯定很冰爽。”
项青牛想了想,打了个寒颤:“还是算了吧,再给我夹断了!”
第1239章 我家
关于西北的推测和议论,终究是找不到答案的。这只是方解的一种他认为最贴近事实的想法,可能如此,也可能并不相同。但是这片苍茫且满目疮痍的大地上,必然有过波澜壮阔的故事发生。
“这个世界上肯定还有很多很多别的地方有上一个文明遗留下来的东西。”
项青牛倒是被方解的推测带进了一个很带劲的幻想之中,其实男人和女人都一样,有时候会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特别入迷,觉得自己构造的故事特别带劲。唯一的不同是,男人幻想的多是比较热血的东西,而女人幻想的多是比较血热的东西。
“应该会有吧。”
对于这样的想法,方解肯定也表示赞同:“当时的世界和现在的世界是一样庞大的,咱们生活的地方可以发现这些蛛丝马迹,那么其他地方未必不能。就拿大洋彼岸来说,奥普鲁帝国的兴起未必不是和这些遗留物有关。”
项青牛忍不住向往道:“如果能在那样的世界生活,必然大开眼界。”
方解耸了耸肩膀:“也没什么。”
项青牛一愣,然后呸了一声:“你知道个什么!”
方解想说我还真知道一些,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对比一下。”
项青牛盼着腿坐在一个高坡上看着即将坠入地平线下面的太阳,这个地方露营很合适。
他说:“你看,现在以我的修为可以做到短距离的飞行,但是这距离真的算不得长。但是如果按照你说的那种文明发展方式,我坚信能有一种工具出现,带着人去飞。而且绝对能达到一种我无法想象的到的距离,你信不信?”
方解点头:“这个必须信。”
项青牛继续说道:“现在的对抗方式,是修行者之间的,哪怕是战争,最开始的对抗方式和最影响结局的对抗方式,都属于修行者。而那样的文明方式下,对抗的就是工具。可能有一种很坚固的能载人飞行的东西,上面还会携带着比如火枪之类的东西。这样人们就能在空中形成优势!”
项青牛道:“想想吧,别说能杀人,就算是一群鸟儿在你头顶拉屎你也受不了吧。”
方解惊讶于项青牛的想象力,这个胖子要是到了方解的前世可能用不了几天就会适应这种新的生活。其实这也没什么,方解想到,当初自己才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适应的时间也没有多久。人可能是相对来说很脆弱的动物,但是人的适应力绝不是最脆弱的。
方解闭上眼,想脑补一下项青牛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画面。
可是事与愿违,他竟然想到了项青牛抱着笔记本看黄片的画面……
“飞天。”
吴一道坐在一边畅想道:“其实一直以来,人们的飞天梦就没有结束过。大修行者如是,按照那种发展方式也如是。只是,工具的力量将来肯定要比人自身的力量强大,而且来的迅疾。人要是靠修为飞到月亮上去的话,是不切实际的想法。但是……要是坐着那种项青牛之前说的东西,飞到月亮上不会是很艰难的事吧。”
方解想说哪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快到樊固了。”
方解借着夕阳下坠时候最后的一丝光明看了看地图:“如果咱们顺利的话,会在七天之后到达樊固。现在的樊固城在宋自悔的人控制之下,咱们在樊固停留三五日,看看那地宫里到底有什么让人惊叹的东西。”
……
一队精锐的士兵在距离樊固城不到三百里的地方迎接到了方解,当初那些兵痞无赖如今看起来已经如同钢铁。每个人脸上都有一种无可撼动的坚毅,那是在西北这样恶劣环境和与敌人的血腥厮杀中磨练出来的坚毅。
“臣苏定邦接驾!”
一个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汉子大步过来,然后单膝跪倒。
“起来吧,我说过披甲不必跪拜。”
方解伸手把苏定邦扶起来:“宋自悔呢?”
“回主公。”
苏定邦大声回答道:“宋将军正在前面三十五里处带兵围剿蒙元余孽一部,昨天夜里发现的蒙元残兵踪迹,本来我们劝宋将军说今日要迎接主公,暂且先放那些蒙元鞑子几天。但是宋将军说,接驾事大,但剿匪之事刻不容缓。宋将军说,让我代他先行请罪,待宋将军剿灭了那伙蒙元鞑子,他再来主公面前受罚。”
方解笑了笑道:“走,咱们先去看看你们宋将军如何杀贼。”
一行人上战马,直奔前方。三十几里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到了的时候战事已经到了末尾。这是一伙儿大概两千余人的蒙元骑兵,被宋自悔带兵出其不意的堵在山口里,在兵力和地形的优势下,蒙元人已经彻底失去了反抗的机会。
方解停住战马,在山坡上看着宋自悔的人马围剿蒙元骑兵。看起来宋自悔的队伍已经极熟悉如何借助地形和蒙元骑兵作战,看起来像是杂乱无章,实则套路分明。这些士兵基本上以几十个人为一个小队,在山石后面不断的放冷箭射杀蒙元人。在这种地形下,骑兵的优势根本就发挥不出来。
“这种仗,确实刻不容缓。”
方解看到地形之后心里对宋自悔多了几分赞赏。
这支蒙元骑兵应该是躲在这里,不时出去劫掠。被宋自悔的斥候侦查到了他们的藏身之处,宋自悔没有任何犹豫就带着人马扑了过来。连夜封堵了山口,然后趁着天黑对蒙元人骚扰了一夜。
一晚上没睡的蒙元人早已经身心俱疲,打起来之后显然力不从心。
和蒙元骑兵交战,绝不能让对方跑到平原上去。一旦敌人进了平原,那么多是步兵的宋自悔所部,再想围剿他们就难了。这才是宋自悔所说的刻不容缓的缘故,一旦错开一日,谁知道这支蒙元骑兵会不会换一个地方藏身?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战事基本结束。
方解大概看了看,蒙元人被击杀至少七成以上,剩下的下了战马找山石后面躲着负隅顽抗。可是下了马之后,蒙元人更加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臣宋自悔,叩见主公。”
战事已经明了,宋自悔知道方解来了之后连忙过来,撩开战袍跪倒在地。方解伸手拉着他的胳膊拽起来道:“刚才我看了,这一仗打的漂亮。若是耽搁一会儿,蒙元人出了山谷就会好些风一样消失。”
方解这样说,把宋自悔请罪的话都给挡了回去。
“西北现在局势如何?”
方解往山坡下面走,宋自悔亦步亦趋的在后面跟着:“回主公,西北大面上已经太平。只是当初蒙元鞑子入关的人马太多,几次大仗虽然把蒙元鞑子的大队人马打的没了战力,但是敌人逃散的快。所以现在依然没有清剿干净,而且鞑子来去如风,想围住歼灭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不要急,不能伤了体力。”
方解缓缓道:“这些蒙元人知道自己回不去了,所以必然格外的凶悍。和他们作战没有什么退路可言,他们深知自己即便投降也没有活路,所以一旦打起来,就是不死不休。”
宋自悔被方解话说的心里很暖和,主上能体恤下情是一件很让人觉得踏实的事。
“最近蒙元人在境内的残兵活动的越来越弱,他们知道自己力量有限无法抵抗大军,所以都是打一处就跑。不过幸好现在西北百姓实在不多,靠劫掠那些蒙元鞑子也坚持不了多久。所以臣想了个办法,估计着能行。”
方解看向宋自悔,等他继续说下去。
“蒙元鞑子知道,这样分散下去始终势单力孤,但是他们之间又各不信任,难以凑到一起。只有出现一个让他们全都动了心的诱饵,他们才会凑起来,臣才能一战而毕全功。那就是粮草,蒙元鞑子现在缺粮已经快到了坚持不住的时候了。”
宋自悔道:“臣打算放一个大诱饵出去。”
“你军中的事,我只知情而不参与。”
方解笑着说道:“西北地面上的事我不如你熟悉,乱下命令对战事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你看着打就是了。”
“臣谢主公信任!”
宋自悔垂首道。
“樊固最近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方解问。
“没有。”
宋自悔回答道:“主公的军令到了之后,臣就调集最精锐的人马镇守樊固城。有什么风吹草动,臣立刻就会知道。”
方解点了点头:“你忙你的军务吧,我先去樊固城看看。”
……
熟悉
陌生
这两种都感情单独说起来都不复杂,熟悉就是熟悉,陌生就是陌生。可是现在方解对樊固的感情,就是如此的复杂。他熟悉这里的一切,甚至没一条街上有什么特殊的痕迹他都记忆犹新。可是又觉得陌生,这里已经有着太多不一样的意义。
走进樊固城,方解感觉自己回到某个梦境。
依稀如旧。
大街,小巷。
“这里是孙寡妇家,她嫁进这家门没多久她男人就病死了。一个人过日子,人生的漂亮是非也多,可我却知道,她始终都是干干净净。”
方解驻足在一户门外,从随行的骁骑校手里接过来纸钱,在门前烧了。
“其实我知道你当初为什么和我那般勾勾搭搭,因为你知道和我穿出些什么事,这城里其他的无聊男人也就不敢再骚扰你了。我知道你的心思,所以也就顺着你的心思没事和你斗斗嘴,也动手动脚的故意让人瞧着……你心里苦,我知道。”
方解起身,没有多说什么。
“这里是何婶家,一直想着给我说媒。”
方解烧纸钱,笑了笑:“最大的缺点就是太八卦了些,什么事都爱打听。”
“这是红袖招原来的楼子,我建起来的。”
“这是金元坊,我是大掌柜。”
“这是……”
方解脚步顿了顿,站在门口。
“我家。”
……
方解推开那扇已经裂开了不少口子的木门,吱呀一声,就好像推开了一扇走向另一个自己的大门。这里曾经有他生活了三年的点点滴滴,有他最安稳最踏实的三年时光。他走进门,第一步后停住,低头看了看,地上的转石上刻着几个字,是他刻的。
偏居永安
这四个字没什么特别含义,不过是他当时的一种期盼。那个时候,他确实想着如果能这样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管他什么秘密什么身世?十几年的亡命天涯,他早已经厌倦。樊固城这三年,是他最舒服的日子。
他抬起头看了看房梁:“以前,小腰就睡在那。”
他掠上去,掏出一块手帕将那根房梁抆干净。
然后他跳下来,走到书架旁边。书架虽然还在,但已经歪斜破旧,看起来只要一推就能散架似的。
他回身从骁骑校手里拿过来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还冒着热气的卤肉。
“大犬睡在这。”
他说。
似乎是感受到了方解的心情,其他人全都默不作声。项青牛张了张嘴想劝方解,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就是说不出来。
方解忽然跪下来,在大犬曾经睡觉的地方郑重认真的磕了三个头,然后摆上香炉,上了香。
“他肯定不喜欢我这样。”
方解笑了笑:“不喜欢就不喜欢吧,也不知道传闻是真的还是假的,说烧了的纸钱会到亲人手里,他们在下面的日子也就过的富足。”
项青牛回头看了看:“所以你带了一整车纸钱?”
方解点头:“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第1240章 笔记
“当年苏屠狗每天都蹲在这剥狗皮。”
方解指了指小院子门口说道:“云计狗肉铺子吃的狗肉,大部分是猎来的山狗。其实我一直觉得那东西和狼没有太大区别,比草原狼的个头稍微小一些,但是性格更暴躁狠戾。不过和狼不一样的是不喜欢群居,樊固城里的猎人经常进山,打了这些山狗卖给老板娘。”
方解走进院门,院子里的灰尘厚的好像积雪似的。
“谁能想到,这样普普通通的两口子,居然是高手?”
方解感慨了一句。
吴一道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然后撩开帘子走进屋子里面。西北寒冷,所以屋子里很干燥没有什么霉味。涌进鼻子里的都是灰尘的味道,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咳嗽。前厅不是很大,勉强能放下六七张桌子。一进门正对着的就是柜台,只不过架子都已经坍塌了。
方解一行人穿过前厅后厨,到了后院。
一眼就看到了那口井。
项青牛过去,随随便便的将盖在井沿上的磨盘推开。他低头往下看了看,但是太深太黑,什么都看不到。
“月影堂那个九先生不止一次下去过,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咱们的人也下去取过东西,看来里面应该是没有什么危险。”
项青牛道。
方解点了点头:“我先下去,你们随后。”
说完,方解扶着井沿跳了下去。眼前是一片漆黑,方解开了血眸能看到井壁上有很多小坑,应该是宋自悔的人取东西的时候凿出来的,痕迹还很明显。他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方解则默默的计算着时间。
自由落体往下掉,根据时间大概能推测出井的深度。
在感觉到下面的气流有些不一样之后,方解双手撑开在井壁上抠住。他的两只手就好像钢铁制成的一样,在井壁上留下两道痕迹。落地之后,一股子烟尘随即被脚底板的压力踩的飞起来。
很呛鼻子的感觉。
方解从袖口里拿了条手巾裹在脸上,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响哨往上一弹。那勺子笔直的飞上天去,发出很尖锐的声响。在上面的吴一道等人听到哨声,随即跟着跳了下来。
方解取出火折子晃了晃,发现身边的墙壁上有他很熟悉的东西。那是壁灯,看外观还很完整,不过应该早已经不能使用了。墙壁上还熄灭了的火把,这是宋自悔的人安插的。方解过去将火把逐一点燃。
随着光明逐渐出现在这里,大概的轮廓也浮现在方解眼前。
嘭的一声,第一个落下来的果然是项青牛。
“我操……好大!”
项青牛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这地方在光明范围之内就已经大的让人震撼,显然在光明不能覆盖的地方还会更大。方解蹲下来敲了敲地面,发现是水泥,而且绝对不是普通的水泥。他用手指戳了戳,很难戳动,所以这种水泥的强度比天然的岩石可能一点也不逊色,在某些作用上可能比岩石还要强大的多。
众人忙活起来,先把有火把的地方全都点燃。
初步看起来,这个地宫的大小和上面的樊固城相比还要大。樊固城是个四方形的小城,东西南北都不超过三里半。但是对于一座地宫来说,这样的规模已经足够惊人了。更何况,走了一阵子之后发现这里比樊固城要大!
“发现没有?”
吴一道沉声说道:“虽然这里使用的建筑材料是我不知道的东西,但是观察之后就能看出来,除了那个曾经爆炸过的地方几乎没有受到一点破坏。在那种恐怖的武器爆炸之后,这里还能保证完好无损,正令人震撼……而且,看起来这里没有死几个人。”
方解点了点头。
这样规模的地下建筑,而且建造的如此坚固,必然很重要。当初在这里的人也不会很少,但是看起来这里真的没有多少人死去。虽然在一些地方能找到一些尸体的痕迹,但相对于地宫的规模来说死的人真的太少了。
“那个九先生曾经说过,下面是密封的。”
吴一道皱眉沉思:“但是密封的不是很好,显然不是为了防范那种可以灭世的恐怖武器。我怀疑这里的人在等到战争结束之后有一大部分撤离了,只留下了一小部分人继续坚守。而这些人……死于饥饿。”
方解点了点头,刚才粗略的转了一圈,没有发现食物的痕迹。
“可能……”
他想了想之后说道:“可能这里的人在等到战争结束之后,不得不出去寻找可以生存的地方和食物,留下一批人坚守,大部分人出去寻找。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出去的人没有再回来。”
“真可怜。”
石湾看着一个好像是尸体的痕迹的地方叹了口气:“这些人临死之前可能还在等待着同伴回来,但是他们最终什么都没有等到。”
“为什么他们不走?”
叶竹寒问道。
吴一道摇了摇头:“可能他们无法出去,也可能他们……不对,这里有尸体痕迹的地方不集中,而是很散乱。”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后说道:“这些人可能不是留下来坚守的,而是被杀的。”
项青牛道:“如果是被杀的,按照方解所说他们使用的武器也类似于火枪,应该有子弹。就算很多年过去,但子弹的残骸应该还有。”
“不是用火枪杀的,而是刀子之类的兵器。”
吴一道继续推测道:“如果是发生了什么,一部分想要杀死另外一部分人,肯不会用火枪。这里相对封闭,回声会很大,一旦开枪的话就会暴露。可能是发生了内讧,一批人突然发难,用刀子偷袭杀死了这些人。”
方解点了点头,他基本上想的和吴一道推测的差不多。
这个地方的尸体痕迹很散,如果当时是食物断绝,按照人性来分析,大部分人应该是聚集在一起的,相互安慰。所以尸体的痕迹,也应该都在一起。这样的分散,显然是非正常死亡留下的痕迹。
项青牛摇头:“我就想不明白了,历经劫难好不容易活了下来,为什么要自相残杀?”
方解叹道:“人……本来就是最难理解的生物。”
……
因为方解之前的军令中有所交代,宋自悔的人不敢对这里有任何破坏。所以方解他们看到了这里相对来说最新鲜的那具尸体……换句话说,是一地碎尸。这应该就是九先生说的那个锁匠的徒弟,那个被九先生寄予厚望的少年。
但是这里没有找到其他人的尸体,显然锁匠和他的其他徒弟后来离开了。至于现在是生是死,无法得知。
方解看了看,这个房子已经基本上没有什么东西存在,爆炸的威力足够大,但是水泥被破坏的痕迹很轻。屋子里不少铁制的架子和柜子都被炸坏,但墙壁几乎完好,可见这种水泥的强度,超乎想象。
“我们是在这找到您让我们寻找的东西的。”
苏定邦说话的时候声音还有些发颤,他是被吴一道拎着跳下来的,井口本来就不宽阔,两个人跳下来那种刺激可想而知。他上次下来的时候,是准备了很久,接了很长的绳索慢慢续下来的。
苏定邦指了指一个屋子,门还开着。
方解等人走进去,发现这个屋子的布置应该和被炸毁的那个差不多。有一排铁制的架子,上面摆放着很多书册之类的东西。但是方解知道,这些东西只怕一碰就会彻底成粉末。他才想到,项青牛手快已经拿了一本,才拿起来就变成细粉滑落下来。
项青牛尴尬的笑了笑,示意自己是无心之失。
方解看了看这些本子封面上的字迹,很晦涩,是非常专业的书籍。
“那些东西是在这里找到的。”
苏定邦指着一个铁皮柜子:“有锁,打开的时候很难。外面找来了能找到的所有锁匠,都没有办法。最后还是用缴获蒙元一个金帐将军的宝刀,将这个地方捅开,伸手进去摸出来的。”
方解看了看那个破洞的地方,确实是最薄弱之处。那应该是个电子屏,已经破坏,后面的铁皮相对要薄很多。
方解伸出手按住柜门,不一会儿金火就将铁皮烧的发红,几分钟之后,厚重的铁门竟是被烧出来一个孔洞。方解也不等凉了,伸手进去将里面的锁破坏。然后将柜门拉来,里面的东西呈现在众人面前。
柜子分三排,密封极好的缘故,里面的东西看起来还很新。
枪械,手雷。
可能当时的科技水平真的很强大,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密封柜里的武器依然可以使用。除了这些武器之外,还有一个箱子,外面用塑料的东西包裹着。方解将箱子提出来,撕开塑料,打开看了看。
箱子里面的东西,很平常。
一个相框,里面的照片依然清晰。照片上是一个三口之家,站在一栋很漂亮的房子前的合影。男人很高大帅气,看面相大概三十几岁。他的妻子很漂亮,穿着一件合体的长裙,笑的很幸福满足。两个人之间站着一个小男孩,看样子六七岁大小。都是黑头发黄皮肤,看起来和方解他们没有什么区别。
除了照片之外还有几件衣服,看样子应该是军服。方解翻看了一下衣服上的领章,却发现和自己记忆中的军阶标示不一样。
还有一把手枪,方解推测应该不是普通的手枪,看造型很怪异,第一反应就是激光枪之类的东西。手枪上没有扳机,也没有弹夹,所以不是很确定使用方法。方解怀疑可能是这个人的专用武器,需要指纹符合才能使用。
然后是一本书。
确切地说,是一本笔记。
第1241章 那一刻的人性爆发
文字对于吴一道他们来说可能有些不适应,但方解却觉得有些亲切。简体字,很亲切的简体字。
这本笔记前面绝大部分都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整个笔记的前面三分之二都是每天的日常。记录了这个笔记的主人在这个地下宫殿一般的地方生活的点点滴滴,大部分都是投入了什么科目每天有什么进展之类的琐碎事。
这个笔记的主人名字叫李钦,职务应该是军方后备支持部队的一个中校。以他的年纪来说,到了这个级别已经很不容易。不过这种科研部队的人职务一般都比较高,不能用作战部队的升迁方式来衡量。
李钦他们这个基地,负责研究的就是准黑洞技术。
所谓的准黑洞技术,就是基于一种宇宙未知力量来研发的大跨度转移技术。换句话说,他们研究的是空间技术。看到这方解也就明白了一些,为什么九先生会从这里找到那个能使人穿越虚空的东西了。
从李钦的笔迹中得知,这种技术还不是很成功,处于研发的最关键阶段。他们已经解决了个体跨空间转移的技术,但是还没有能达到大规模群体空间转移技术的能力。九先生找到的这个东西,就是他们的试制品。
这种东西,可以带着人穿越空间到达坐标制定的位置。九先生因为不懂这个仪器的操作和设定,所以不会精确转移,只能大概设定一个方位。而方解不同,方解有着前世的经验,操作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难事。
笔记中提到,毫无疑问的是,这种技术一旦成功,那么对于世界的影响是极其巨大的。试想,如果能够成功的进行大兵团式的空间转移,对于战争来说那将是一种无法撼动的优势。
一旦这种科技可以装备军队,对于敌人来说那就是一场噩梦。
哪怕只是能设定几百个人的空间转移,也足以影响战争的走向。有这种技术,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对方的指挥系统,甚至是国家首脑。科技到了那种地步,战争拼的已经不是人命。但是操控武器的始终是人,这种空间转移技术可以让敌人后方变得一团糟。
甚至指挥系统崩溃。
可惜的是,这种技术还没有成功,战争来了。
“战争来的很突然,我们知道消息的时候都城已经遭到了敌人核弹的攻击。我们能想象的出来人口那样密集的地方被核弹攻击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惨烈,多少人死去这个数字无法估量。我们有着极完善的防御系统,敌人能够如此精准的袭击都城显然掌握了一种新的科技。这是我们没有预料到的,不过我们坚信,我们的元首应该是安全的。都城有着很完善的地下设施,足够坚固,和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一样的坚固。”
方解看到这句话的时候,知道后面的记载应该可以完全解释自己的疑惑了。
“我们不知道战争是为什么开始的,大国之间都保持着克制。但是我们却都知道,一旦有一颗核弹落在领土上,其实我们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我们的核弹布置在国内一百二十六个隐秘的地方,国都被袭击这就是灾难的开始。”
“今天我们得知,我们的反击很有实效。几乎在一天之内将敌国半个国境化为灰烬。但是我们得到的消息不都是好的……我们能打击到的敌国半个国境范围,其实敌国布置的核弹发生平台并不多。而且敌国科技终究是比我们领先一些,所以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是敌国狂风暴雨一样的攻击了。”
“敌国的军事联盟国都参战了,我们的盟友也参战了,知道消息的时候我们却没有一个人感到振奋,只有恐惧。因为我们都很清楚,世界末日就要到了。当第一颗核弹爆炸的那一刻,其实世界末日已经来了。”
“我们的通讯已经陷入瘫痪,显然卫星系统彻底被摧毁了。不过我们依靠老式的通讯系统依然能和我们的人取得联络。今天我们得到命令必须加速大规模空间转移技术的研发,因为我们需要活命。目前我们所在的位置还是安全的,敌人的卫星能用的想必也不多了吧……不知道我们能安全多久,据说元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今天我们爆发了争执……我们的食物和水都不多了,上面的水源肯定受到了污染,而我们也无力出去改变局面。我们所有人像疯了一样工作,加快了研究的进度。因为只有空间转移技术成功,才能让我们的民族不被灭亡。但是进度不是因为人着急就能加快的,我们现在处于封闭阶段,信息源失去,工作越发艰难。”
“很幸运,我们取得了进展。我们试着做出改变,融合彼此的思维,各团队不再吵架,庆幸我们找对了方向。”
接下来是一大片术语,对于方解来说根本不能理解。
……
3021年8月25日我们终于成功了,虽然我们能转移的人数不超过三百二十人,但是对于科技本身来说从来就没有一个上限的概念。我们现在能达到转移三百二十人的程度,那么在不久的将来,就能真正做到大兵团式的空间转移。
据说外面已经是一片焦土,最幸运的是我们所在的基地避开了敌人的两次打击。敌人可能不知道我们这个基地的存在,毕竟在国内,我们这个地方也只有元首和军方一些高层的人才知道。
元首来的很慢,无法使用航空器,只能靠车辆过来。但是在这种时候,基本上没有完整的道路可以通行了吧。我能想象的出来这绝不是一次顺利的旅程,我们已经战败了,敌国在损失了大概百分之七十五的军事力量之后终究不还是赢了。现在不只是我们,我们的盟国同样败了。
敌国的军事力量应该很快就会对我们的国家进行清理,但我知道……我们双方都还保持着最后的那么一丝理智。是的,只有那么一丝了。因为我们手里都有足以灭世的东西,敌人想尽快杀死元首也是出于这种考虑。一旦最后的力量用出来,世界就真的灭亡了。
我们的心情都很复杂,省吃俭用的这十三天中,对于我们来说如同十三个世纪一样煎熬。现在看来当时信誓旦旦可以保证的物资补给系统根本就是个笑话,而躲进我们这里的某些人居然还保持着可笑的高贵,居然还要洗澡!
3021年8月26日
噩耗传来了,元首不能来了,永远的不能来了。他被敌人追踪到,一颗精确制导炸弹命中了他的汽车。一级防弹汽车,也无法抵抗那样威力的武器。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们甚至连哭泣都不能。
方解看到这里,发现应该是出了什么事,心情骤然一紧。
因为接下来的字迹,格外的潦草。
“就在刚刚我们得到消息,元首临死前将随身带着的密码箱交给了他的机器人护卫,问这个没有头脑的疯子机器启动了发射装置,我们的武器已经升空了。这是无法阻挡的,因为这种级别的武器根本不需要在敌国领土爆炸,而且敌国现在也已经不具备这种拦截能力了。”
“我始终说,机器不可信!他妈的他们只会按照程序行动,现在什么都完了……我们要走了,用我们才研制出来的空间转移技术离开这里,去极南,那里没有受到战争波及,虽然寒冷,但是我们的考察站可以为我们提供食物和饮水,最起码可以保证活着。但是……仪器只有一台,而我们这里有一千六百多人。”
“刚才做出的决定,我觉得自己就是个魔鬼。我们将所有武装警卫都派了出去,告诉他们在距离这里十五公里的地方是物资储备仓库还没有被摧毁,有食物和水。他们没有怀疑,满怀期待的走了。他们没有去想,有必要将仓库建设在十五公里之外吗?但是他们走之后,我们就只剩下五百多人了,似乎接下来的选择更加残酷。”
“外面有人呼喊,应该是发生了什么,我出去看看……我将把这本笔记和我的东西封存起来,也许后世有人能够看到。我希望有人看到这个的时候,世界恢复了美丽。有鲜花,有小鸟,有蓝天白云。田地里有人干活,孩子们高兴的喊着跳着。我希望不要再有战争,世界永远和平。”
……
看到这,其实方解已经能推测出后来发生了什么。
因为李钦他们研制出来的空间转移仪器,只能带走三百二十个人。虽然李钦他们骗了武装部队,让那些士兵去寻找食物了。但是,这里还有超过五百人。而且这五百人,基本上都是核心的科技人员。他们知道实验已经成功了,也知道只能有三百二十人活着离开。
接下来发生的事,应该很残酷。
李钦最后的记录,说听到外面有呼喊声,那个时候杀戮其实已经开始了。但是方解推测,李钦没有死在这里,而是已经走了。不是因为李钦在这个研究中处于什么不可或缺的地位,仅仅是因为……他足够年轻强壮。毫无疑问,被杀死的都是那些年纪已经大了的反抗能力弱小的人。
这是一种几乎不需要商量就能得出来的共识,那些相对年轻相对强壮的人,最终都会活下来。而那些上了年纪的人,他们注定了无法反抗。没有人有什么高风亮节,在这一刻人性可能才是最真实的。
因为李钦身体足够强壮,所以应该不会被主动攻击。他有没有加入到攻击之中,已经无从得知。因为笔记到此结束,没有了后续。
可是方解看完之后,却放佛有一座大山压在了他心里。
堵
堵的难受。不能说他们做错了什么,因为在那个时候已经根本没有对错之分。每个人都想活下去,所以伤害在所难免。方解将笔记递给其他人的时候,感觉自己的手臂上没有什么力气。
似乎,都被抽空了。
第1242章 来找我
整个地宫都格外的安静,连脚步声都没有。虽然简体字对于吴一道他们来说阅读上有些不顺畅,但是毕竟没有影响他们的理解。笔记的前半部分他们没有什么兴趣,而最后的那部分让他们有一种身临其境的窒息感。
笔记没有什么修饰词汇,可偏偏是这种平实无奇的记录,更加的震撼人心。虽然那种能够灭世的武器在吴一道他们脑海里无法具体成像,但是他们能够感受到那一刻的绝望和无助。
也不知道过来多久,方解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按照正常情况来分析,如果是全人类灭绝,再有人类出现到现在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从这个人的笔记来看,当时确实没有造成整个人类的灭绝。但是生态系统,也就是环境遭受到了毁灭性的破坏。世界已经变得不适合人居住,那种灭世武器的后续影响会持续很长很长时间,所以……”
“所以,文明发展的进城比正常情况下要快很多?”
吴一道问。
方解点了点头:“活下来的应该都是很蔽塞地方的土着居民,他们极端的落后。但是正因为这种偏僻蔽塞,他们免于灾难。也许有没有离开的人也停留在了这些土着居民的部落中,教导这些居民使用文字,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些留下来的人影响并不大。”
“土着还是按照他们自己的发展方向缓慢的行走,在之后的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时间中,不断的有勇者走出部落,探索新的生存环境。但是因为破坏,这个时间可能持续的也很长。当灭世武器对于环境的影响逐渐改善之后,这些人开始迁徙。”
项青牛嗯了一声:“毕竟遭受那种灭世武器袭击的地方,程度有大有小。程度小的地方恢复起来会比较快,经过几百年后就能生存了。所以走出部落的人开始在这些地方定居,然后逐渐的繁衍人口。”
“那么……这里逃离的人们呢?”
一直很沉默的悍卒忽然问了一句:“离开了这个世界?”
方解道:“按照当时的发展水平来说,离开这里不是没有可能。笔记中提到在极南的地方有他们的一个基地,那里没有遭受战乱的破坏。但是那个地方应该极度的寒冷,不适合人类的生存。而且他们也没有足够的工具生存下来,所以必须撤离。也许在那个基地有航空器也说不定。”
“航空器是什么?”
项青牛问。
方解道:“应该就是你之前曾经幻想过的那种东西,能够带着人离开地面飞向天空。”
项青牛愣了一下:“那么他们现在是在咱们头顶上定居?月亮?”
方解摇了摇头:“我从一本古书上看到过前贤对于世界的推测,在他的推测中我们的世界不是唯一的。我们生活在一片大陆上,而在别的地方也存在这样的大陆,但是因为距离太过遥远所以彼此不知。他认为,天空之外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也有这样的大陆,如果能够飞离这里并且有明确目标的话,未必不能到达别的世界。”
“我们……不是唯一?”
吴一道脸色显然变了变,这种思维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极强烈的冲击。就好像打碎了他脑袋里面思想的壁垒,让他看到了另一个更为庞大的空间。之前他的思维都局限在这个世界,现在知道的事让他瞬间感觉到了渺小。
方解缓缓道:“我们坐在沙滩上看沙子,每一粒沙子都是一个单独的个体。也许,对于整个世界……不是指我们的世界,是整个世界来说。我们这样的小世界数量之多,就好像沙滩上的沙子一样。”
听到方解这样的话,所有人的心都在微微发颤。
“那么,真正的世界有多大?”
项青牛脸色有些发白的问。
“不知道。”
方解抬起头看向天空,但是他此时身处地下根本看不到天空。可他的眼神中,就好像真的看到了什么。
“你们在夜晚看到的每一颗星星,都可能是一个有人生存的世界。那些星星看起来很小,只是因为它们距离太远了。就好像你看一座大山,从远处可以看到山的全貌,而到了近处只能看到一小片地方。如果将大山放在更远的距离且我们可以看到的话,那么大山就会变成沙粒一样小,甚至看不到。”
听着方解的话,项青牛进而说道:“也就是说,我们站在这个小世界可以看到满天的星辰,若是我们站在我们视线可及的最远的那颗星星上,还是能看到满天星辰。如此类推……小世界无穷无尽,大世界无边无际?”
方解点头:“或许……是的。”
吴一道忽然感慨了一句:“人……真渺小。”
……
方解看了看手里的可以空间转移的东西,又联想到之前看到的笔记后总结道:“当时那些人的选择应该也很无奈,那种可以转移三百二十人的仪器应该还属于不完美阶段。还不能如这种小的仪器可以随意的转换,可能只有一次使用机会。所以无法反复使用带走所有人,这次发生了杀戮。”
“也不一定……”
悍卒平静的说话,语气中没有一丝波动:“他们的目标是一个极南地方的基地,如果那里的生存环境极为恶劣的话,这个基地规模一定不会很大。而且,这个基地的生存条件是来自于国家的补给,国家都完了,谁会继续补给他们?一次性去了太多的人,只能让那个基地立刻崩溃。”
他说:“这是一种选择,无奈但必须的选择。”
方解不知道该说什么,悍卒的话虽然揭示出了人心里特别阴暗的一面,但极有可能就是实情。这个地下基地里的高层肯定知道极南那个科考基地的规模,所以未必没有悍卒所说的这种考虑。
“我觉得,我看到了末日。”
项青牛说。
吴一道等人点了点头,他们也看到了末日。
这个末日不仅仅是笔记主人李钦那个时代所有人的末日,对于项青牛他们来说一样也是末日。因为这可能是世界发展到了一定地步后不可避免的结局,人们的努力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尽力的延长末日到来的时间。
但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正常人。
人类之中,也存在着疯子。
而且,从李钦的笔记中看,最后释放出那种灭世武器的根本不是人类,而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这个机器人的职责就是保护国家元首的安全,当国家元首死去之后,他随即展开了报复。
这只是一种程序,若换做是一个正常人,可能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但是,谁知道呢?在那样的环境那样的时刻,任何人都不一定能保持所谓的清醒。我们的国家完蛋了,我们的亲人朋友死光了,为什么我还要为活着的敌人考虑?
这种思想一旦出现,可能比机器人更可怕。
从笔记的震撼中逐渐恢复过来之后,方解他们开始继续探查这个基地。他们在这里停留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却没有将整个基地彻底走上一遍。可想而知,当初建造这个基地是多么庞大的攻城。
“有些人犯错了。”
方解一边走一边说道:“看这个地宫的规模,绝不简简单单是一个研究机构。更像是一个庞大的避难所,就是为了让人们在遇到灭世危机的时候有一个地方可以躲避生存下来。但是这个地方却没有粮食储备……要么是有人渎职,要么是这里才刚刚兴建完成没有第一时间储备粮食,灾难就来了。”
“但是,终究还是有人犯错了。如果在第一时间开始储备的话,这里最少可以为几万人提供庇护。”
吴一道点了点头:“我们总是能预感道危机回来,却在为危机到来的准备中慢悠悠的生活。我们总是想着不急不急有的是世间,可是世间根本就不会停下来等我们一会儿。”
“那是什么?”
项青牛忽然发现了角落处一个裂缝,因为光线不好,若非仔细去看很难发现这个裂缝存在。
“墙壁后面有什么东西。”
众人过来之后仔细看了看,发现墙壁的裂缝应该是被某种力量或者是岁月的沉淀造成的,这面墙壁显然是个假墙。墙壁不是如方解他们之前看到的那种很结实的水泥铸成的,而是砖石墙壁。
“这是个机关,这面墙壁后面藏着什么。”
方解快步过去,将那些砖石扒开。因为时间已经足够久远,所以这面墙已经很松散。方解他们没用多久就把墙壁清理掉,露出来一道铁门。奇怪的是这个铁门上面并没有特别复杂且坚固的高科技防范措施,甚至没有锁。
这是一个悖论,既然藏在墙壁后面,那么这里可能就极为重要。但是没有锁,又说明这里不需要防备什么。
方解他们对视了一眼,然后稍稍往后退了几步。
石湾站在方解身后,为他在前面布置了一层骨盾。
方解对众人点了点头,吸气,然后用力一推。
没开,似乎很沉重。
出乎预料的沉重。
方解愣了一下,然后讪讪的笑了笑:“拉的……”
那种压迫紧张的气氛,瞬间被他破坏了。本来提着一股劲的人们,就好像被拔开了塞子一样,气都泄了。项青牛瞪了方解一眼:“你能靠点谱吗?”
他往外一拽,门开了。
这是一个独立的房间,但是里面空间很大。
看起来,能有上千平米。
而让人惊奇的是,这屋子里很明亮。方解抬头看了看,发现了曾经熟悉的电灯。这本是一种很难以解释的事,可方解居然一点都不惊讶。这个地方的电灯,居然还能使用。
屋子里面,正中摆放着一个很大的东西。在方解的印象中,就好像是一个广播电台的设备似的。
而在对面靠墙,是一面巨大的设备组成的墙壁,很庞大。似乎还在工作着,有绿色和红色的灯不停的闪烁。
就在众人无比好奇的时候,忽然某个地方发出滋滋滋滋的声音。紧跟着,有人说话。
“呼叫呼叫,有人听到吗?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声音格外的奇诡,没有任何语气波动。方解知道,这不是人的声音。而是一种合成的声音,所以没有感情可言。
方解看到了,桌子上有个话筒似的的东西。
他走过去,下意识的按了一下按钮,然后试探着问:“你是谁?”
沉默
至少有两分钟的沉默,但对于大家来说就如同两个世纪一样漫长。
“终于有个人回答了,不过我相信只是个巧合。也许你们是无意中发现了这里吧?”
声音再次出现,似乎带着一些人类的情感:“我居然真的听到了有人回答我……不管你是谁,可以到大雪山大轮寺里来找我。我可以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关于生存和灭亡的故事。”
第1243章 我们都需要答案
“不管你是谁,可以到大雪山大轮寺累来找我。我可以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关于生存和灭亡的故事。”
这句话,在方解的耳朵里久久的回荡着。
“你是谁!”
方解追问。
“我?”
声音沉默了一会儿,用自嘲的语气说道:“一个可怜的家伙。”
方解再追问的时候,没有任何声音回答了。
“这是什么东西?”
项青牛问。
方解本来不想解释,但最后还是说了一些:“应该是某种可以储存能量的东西……”
他指了指那一面墙般大小的设备:“这个东西将能量储存起来,可以保证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能和外界有所联系。所以这里应该是一个控制联络室,但设备明显和外面看到的不是一个层次,更老,但是……在关键时刻用的上。”
听完方解的解释,吴一道愣了一下,然后若有深意的看了方解一眼。
众人走出这个房间,情绪都挺不正常的。其实也难怪,换做任何一个人在这里度过一天的时间用以发现,都会变得不正常起来。因为他们接触到了太多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太多强行塞进他们脑子里的知识。他们除了震撼之外,就是无法消化。
“千里传音?”
项青牛啧啧的赞叹了一声:“古人的智慧真牛逼。”
他用了古人两个字。
方解想了想,发现这两个字没有什么不适合的地方。是的,虽然相对于那个时代来说,项青牛他们生存的时代要很落后。可是……那些人就是古人。这是一件不能否定的事,但给人的感觉真的很别扭。
“何止千里?”
石湾叹道:“从这里到大雪山大轮寺,不止万里。”
虽然他没有去过大雪山大轮寺,但不代表他不知道距离。
“现在要干什么?”
项青牛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环顾了一下这个庞大的地下建筑:“先回到地面上去吧,然后让人把这里重新封存起来。现在这里的东西对于我们来说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我们也没有找到什么可以对抗大轮寺里那个东西的强大武器。但是这里藏着巨大的宝库,这个宝库叫做知识……也许再过一些年,我们的人就能读懂那些保存下来的文字,可以使用这里的东西。无论如何,这个地方都必须被保存。”
“封起来吧。”
吴一道说道:“这里已经通了风,可能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破坏。但是我们还是应该尽力,我们必须为以后的人留下这个地方。”
方解点了点头,随即吩咐人多点一些火把插在墙壁上。
众人顺着井道上去,在半路上的时候,方解和叶竹寒两个人再次合作了一次。将青界和光明界融合,然后封住了井道。地宫之中的氧气会随着火把的燃烧而逐渐稀少,方解他们目前能做到的也就这么多。
回到地面上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已经是深夜。
方解只说了一句大家各自回去休息吧,就进了他的房间。他曾经和沐小腰大犬住过三年的那个小院子,众人就在院门口分手,各自散去。其实方解也知道,今天晚上只怕大家都不会睡的着了。
他们今天看到的,是一种无声的震撼。
可这种震撼,远比大声的呼喊来的更加真切实在触动灵魂。
方解想了很多,这种很多和项青牛吴一道他们也会想到的很多不一样。因为方解和他们不一样,方解本来就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方解前世的文明,远没有到达今天他们在地宫里发现的那种高度。可以说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文明程度,高于方解前世最少几百年。
如此的话,以消失文明的能力尚且不能让人起死回生甚至灵魂出窍,那么方解前世那个世界的科技水平,更无法达到。那么……方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发现了这些秘密的是他?
他为什么要去樊固?
为什么回来?
在地宫里发现的一切,最早不是他发现的而是月影堂的那个九先生。但是九先生被方解杀了,这个发现者没有在地宫里获取太多的东西。因为九先生的学识和眼界桎梏了他,让他不可能得到很多。
但方解不一样!
为什么九先生没有发现那个可以通话的密室?如果他发现了的话,会如此巧合的遇到大雪山大轮寺里那个东西的呼叫吗?而且很显然,之前的呼叫是一种机械的,甚至没有任何期待的声音。但是当听到方解回答之后,那个声音显然变了。
自己!
方解问。
自己,是不是身处在什么秘密之中而不自知?为什么这个世界诸多秘密,最终都会汇集到自己身边?这一切究竟只是巧合,还是早有安排?天空之上安排这一切的,是神还是人?真的有神存在吗?
……
方解坐在窗边思考了一夜。
答案没有答案。
迎着晨曦最新鲜的一抹微光,方解深深的吸了口气。他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答案。但他现在终于确定了一件事,如果答案存在于这个世界,那么一定在大雪山大轮寺里。
最初的时候,方解只是觉得自己卷进了一个什么大秘密里。而这个秘密,随着他成就的越来越高也就越来越清晰。大轮明王,罗耀,杨奇,万星辰,这些人逐渐在他生命中都成为过客。方解本以为自己已经解开了所有的秘密,已经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经历这一切。
可是在地宫里出来之后,他发现属于他的秘密远没有被挖掘出来。这种秘密,比起以前他以为的那个很大的秘密来说,要更大的多。罗耀算什么?甚至大轮明王算什么?都不过是一台机器创造出来的东西罢了。
方解现在开始怀疑,自己的来历背后一定藏着什么更加了不得的秘密。
但是到了现在为止,设置了这个秘密的人或者是神并没有出现。就好像把方解丢在这个世界之后就没有了意义,开始变得莫不关系。又或者只是要把方解丢在这罢了,没有什么其他的事可做。
“不管是神还是人。”
方解看向朝阳。
“我都要找到答案。”
他站起来,吐纳天地。
方解走出小院子的时候忍不住又回望了一眼,这个地方以后一定还会来,但是回来的次数必然不会很多。他多看一眼并不是因为十分难过十分留恋,他只是想让自己记住的更加清晰一些。
然后他回过头的时候发现,吴一道项青牛他们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现在我求求你,千万不要再说什么这件事和你们无关之类的话了。”
项青牛一脸的愁苦:“妈了个蛋的啊,这一晚上没睡满脑子都是这种东西啊,我要是不找到答案以后我会疯了吧?你不要说什么这是你一个人应该直面的事了,现在这件事因为好奇心和大家都有关系了。”
“是的!”
石湾这样憨厚耿直的汉子也重重的点了点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方解微微一怔,然后笑了起来。
“你们也知道,大轮寺里那个东西肯定有什么了不得的手段。它不但知道很多事的答案,也很危险。都说好奇心会害死人,这句话果然不假。明知道去那儿之后你们可能都要面对生死,但是你们居然没有一个人表示自己不去的。”
“不去?”
项青牛怒道:“不去才特么是傻!没错,我的修为境界是还没有高到无所顾忌的地步,但是即便如桑乱那样无所顾忌的人也死在大轮寺里了。为了追寻某个和自己无关的真相而去死确实是一件很傻逼的事,可是这种诱惑没几个人挡得住啊。”
吴一道点了点头:“我昨天晚上问了自己不下十次同一个问题,得到的答案也都一样……我问自己,你要追求的是一种更高的境界,所以你不能死。但是如果在追寻这件事答案的过程中遇到了什么危险,你会后悔吗?”
项青牛接过来说道:“后悔个毛毛蛋啊。”
吴一道笑了笑:“我给自己的答案差不多是一样的,没你这么粗俗。”
项青牛撇嘴:“我这是真性情,现在想想我也没有什么遗憾的,唯独不放心的就是烟织……作为一个男人这是很不负责的决定,因为我们现在追求的事不是给她们带来幸福满足,纯粹是为了自己的私欲所以是自私的。但是,真的挡不住。”
叶竹寒道:“道理我们都懂,但是我们没理由置身事外。”
“那就走吧。”
方解招了招手:“当我们一同面对的时候,困难也许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巨大。”
“方觉晓,为什么我有一种错觉,这件事似乎和你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呢?”
项青牛问。
方解登上马车,回头笑了笑回答:“也许你们只是在陪我玩一场探险游戏,现在是最后一个关卡。”
项青牛一愣,然后很不满意:“为什么说的好像你才是主角是的……”
……
“会是谁呢?”
大雪山
大轮寺
大轮明王殿
声音很轻但飘荡的时间很长,这声音格外的飘渺就好像从另一个世界飞来的一样。或许是大轮寺里已经没有人了,所以它越发的变得肆无忌惮。它开始更多的自言自语,开始试着自问自答。
可惜,在它看来这依然是无聊的消遣,甚至是笑话。
但是这次,连它自己都听到了自己声音中的凝重。
“我一直害怕有个能改变这个世界的人出现,但他还是来了。偏偏他还不在我可以控制的地方,这是一件让人很懊恼的事。我可以左右这片草原,我可以左右人们的信仰和发展,但我左右不了这样的变故发生。”
“我现在都开始期待你出现了……你能从我这里得到你想要的答案。而我也想从你身上看看,到底是为什么。”
“我们,都需要一个答案。”
第1244章 那往事
景色已经不再重要。
前面探路的骑兵不得不拉下来面罩,风沙的敲打在人脸上的力度纵然算不得大,但那种密集根本让人睁不开眼。在西北,这样的天气很正常。坐在马车里的方解看着窗外旋风卷起来的黄沙,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自己在樊固做斥候的时候那些岁月。
藏在雪窝子里放冷箭的那个不敢杀人的少年,如今已经走到了所有人的前面。
有些时候,方解总是怀疑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只是一场大梦。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还躺在前世那个小卧室的床上,身边放着几本漫画几本小说。被窝里的温度让人舍不得起床,他会看着窗外的树枝发好一会儿呆。
但是,这终究不是梦。
他想起前世的自己,那么单纯的一个自己。
而现在,却不得不变成一个冷酷的冷静的有时候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可怕的人。
“我们会见到一个什么形态的人?”
坐在他旁边闭着眼睛假寐的项青牛忽然问了一句。
“形态?”
方解重复了一遍,然后摇了摇头:“也许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之前我们在提到它的时候用的都是那个东西这四个字。”
“方解,你有很多事没有告诉我。”
项青牛说。
方解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项青牛睁开眼,看着方解笑了笑:“我知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一种不能或者不愿意和别人分享的故事。所以我一直没有问,而当昨天咱们在樊固城地宫里看到那一切的时候,我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你对那些东西明明也是第一次见到,但你的理解和我们都不一样。这只能归结为……你知道这些东西。”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东西呢?”
项青牛笑着说道:“等有一天你愿意把你的故事告诉我的时候,我愿意静静地听你叙述。”
方解沉默了片刻,然后深深的吸了口气。
“等等吧,等到了大雪山大轮寺,知道了所有关于我的事之后,我才能把一个完整的故事讲给你。”
“可是我好奇。”
项青牛可怜兮兮地说道:“要不先来个前奏?”
“我曾经死过。”
方解说。
项青牛一直等啊一直等,等了很久也不见方解继续说下去,忍不住幽怨道:“这前奏也太短了点吧?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但是这短短的前奏很撩人不是吗?”
方解笑着说道。
项青牛撇了撇嘴:“我要是有打的过你的把握,现在就暴揍你一顿。不过我这样聪明的人已经从你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到了一些……虽然这么想有点可怕,但是你特娘的难道是借尸还魂?”
方解微微一愣,没有回答。
项青牛显然从方解表情里追寻到了什么,立刻来了兴致。这个神经大条的家伙居然没有一点害怕的表现,甚至变得越来越好奇。要知道一般人想到借尸还魂四个字就已经心里发颤了,可是他居然还想刨根问底。
“来嘛,说说,我又不歧视你。”
项青牛就好像一个诱人犯罪的家伙,眯着眼睛说道:“我们道宗典籍故事中,不是没有借尸还魂的记载。你看大轮明王不也是这样转世的吗?只不过需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肉体……喔,你这肉体也是活生生的,我操!你特么不会是大轮明王的孩子吧!”
他自己说完之后又摇了摇头:“有点扯淡哈……快说说吧,不然我就要憋死了。”
“其实到了现在,说说也无妨。”
方解缓了一口气后说道:“也许我们到了大轮寺之后,就会得到一个比我身世更让你吃惊的真相。到了那个时候你们也都会知道我的来历,这也就不再是什么秘密……我刚才跟你说的不是假话,我真的死过一次,只是……不是在这个世界。”
项青牛立刻往前凑了凑,如果有瓜子花生小板凳他绝对摆好了听方解说。
“我依稀记得,自己死的时候是什么画面。”
方解缓缓道:“前世的时候,我所在的世界和咱们在地宫里发现的那些东西更加接近。那个世界没有修行者,人们依靠科技生活。人们在生活中得益于各种各样的工具辅助,比如你所说的能载人飞行的铁鸟。这种铁鸟,从长安城出发一天就能到雍州。”
“我……操!”
项青牛张大了嘴巴,一脸的不可思议。
“但是我前世的那个世界,科技水平还没有达到咱们在地宫里看到的那个高度。但是已经有些接近,所以我能差不多分辨出地宫里一些东西的功能。”
“怪不得!”
项青牛真的没有一点惊讶,换句话说,他的惊讶居然不是方解死过一次,而是方解来自于一个那样的世界。
方解看了他一眼,想继续说下去。
然后项青牛忽然往后挪了挪:“我的天啊!你真的死过一次!”
方解叹了口气:“你能更特么白痴一点吗?”
……
“你怎么死了的?我是问你前世。”
项青牛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缩着身子问方解:“首先你能确定你不是一个冤魂吗?道宗虽然有这方面的业务,但是道爷我不会抓鬼啊。”
“滚!”
方解骂了一句,然后继续说道:“其实死的时候倒也没有什么痛苦,稍显俗套了些。虽然我历来算不得什么好人,但在有些时候做点好人才会做的傻事也没有那么苦难。我记得出门的时候看到邻居家的小女孩带着她家狗在外面玩,那狗太大,孩子又小……结果狗撒了欢拽着小女孩往前跑,小女孩扑倒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但绳子绕在她手腕上她根本松不开。”
“那只大狗就那么拖拽着她往前跑,我跟在后面追。好不容易追上,把小女孩救下来的时候,被车撞死了。”
项青牛问:“那你刚才说有些俗套是什么意思?”
方解道:“这么死的人很多。”
项青牛点了点头表示敬佩:“连自己死法都表示嫌弃的人,你确实非同寻常。”
“小女孩呢?”
项青牛问。
“在我把她递给她母亲的那一瞬间,我被撞出去的。飞行了一阵之后就失去了意识,其实现在印象里没有什么疼的感觉。疼是在后来医院里苏醒过来的时候,当然,那也可能不是苏醒,只是一种错觉。”
“医院就是医馆?”
项青牛问。
方解白了他一眼:“你听重点好吗?”
“好的好的……”
“我在医院苏醒过来的时候,其实医生……就是郎中已经宣布我死亡了。但是我清晰的感觉到了自己还有知觉,最起码可以看到。我甚至可以看到哭泣的父母,看到痛哭的亲人,还看到那个抱着一个布娃娃站在一边不知所措的小女孩。”
“然后我听到了一个声音。”
方解说到这里的时候,稍稍停顿了一下。
项青牛立刻插嘴道:“你是不是听到了神灵说,去吧少年,你将要去一个遥远地方,成为那里的王!”
“你滚开!”
方解嫌弃的看了项青牛一眼:“我听到有个声音说,我们现在缺少的就是实体实验,但是这种实验又不能放在明面上,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寻找而不是招募。一旦我们的实验曝光的话,就会遭受谴责。”
“这是什么意思?”
项青牛问。
方解摇了摇头:“这是我前世死去之后最后的记忆,我一直在想这些话是什么含义。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没有看到是谁说的,肯定不是我的亲人,也肯定不是我看到了的那些郎中。这个声音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我一直都没有找到答案。”
“然后你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个世界了?”
项青牛问。
方解点了点头:“不过刚来的时候特别的昏昏沉沉,根本没有任何知觉。我看不到也听不到,所以在最初那一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等我清醒的时候,我已经在逃亡的路上了。”
项青牛长长的舒了口气,然后认真地问道:“你确定这些不是你编造出来逗我玩的?”
方解叹道:“我是骗你财还是骗你色?”
项青牛想了想,回答:“那么这一切都是真的?我……操啊,吓死我了!”
……
“其实有些时候我一直在怀疑,我来这个世界背后是不是藏着什么极大的阴谋。之所以怀疑,就是因为我前世临死前最后听到的那段话。那些话好像就来自我耳边,但我始终看不到说话的人。而且那些声音就好像从某种仪器中传出来似的,和面对面这样交谈说话发出的声音不一样。”
方解道:“就好像,咱们在地宫里听到大雪山大轮寺里那个东西说话的声音差不多。”
项青牛皱眉:“你的意思是,当时说这些话的人根本不在你身边?但是他们却知道你死了,而且就那么注视着你。从你那些话里来推测,他们应该是想用你的尸体做什么实验?你的运气还真够差的,死了都不得安宁。”
“对了……也就是说,你现在的这具躯壳,其实和你的灵魂是两码事对吧?当时你恰好在这个孩子的躯体中重生,而那个孩子当时已经死了。这特么的还是典型的借尸还魂啊,果然有些俗套。”
“这具躯体,是罗耀派人寻找来了,表面上是想复活罗武,但其实是罗耀为自己准备转世的一个肉身。换句话说,这具躯体特别适合做灵魂的容器。”
方解解释道:“这样想你可能就比较容易理解了……一个人的肉身和灵魂是固定的,想要夺魄其实不是一件容易事。如果肉身不合适,那么灵魂根本就难以安家。而罗耀他找到的孩子,必然是适合做灵魂容器的,因为这样才能方便他转世。”
“所以……”
项青牛道:“你进来,就是个巧合?”
方解点了点头:“这一步,应该是个巧合。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是什么人把我送来了这个世界。”
第1245章 你们都是疯子
大雪山脚下
方解看到了一个很落寞的人。
这是一个年轻人,身上穿着华美的衣衫。从不远处那些如临大敌的侍卫来看,差不多已经能推测出这个人的身份。这个少年站在那仰着头看着山间若隐若现的大轮寺,脸上是一种无法描述的不屈。
方解甚至不需要去问,就知道他刚刚从大轮寺里下来。
也不需要去问,就能知道他遭遇到了什么。
一队精骑过来,试图将方解他们驱离。但是显然,这些骑兵低估了那几个汉人。他们才催马过来,战马就倒下了一片。
这时候,那个身穿华美衣衫的少年回头。
看向方解:“你们是来杀我的?”
他问。
方解摇了摇头:“你还不值得我出手。”
少年皱眉,眼神里有怒意:“我自大轮寺下来,有个不见踪迹的鬼东西看不起我。我到了下面,遇到你这样一个不知道来路的东西,居然也敢看不起我?你可知道我是谁?”
“你是一个可怜虫。”
方解回答。
少年大怒,抽出弯刀。
可是,他却没有动手。因为他看到了那个身穿黑衣的年轻男人的眼神,那眼神就足以让他畏惧。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到了那眼神,少年心里就猛的一紧,然后不由自主的将刀子垂了下来。
“你……大胆!”
他壮着胆子说。
方解没兴趣再看他一眼,也没兴趣再看那些蒙元狼骑一眼。他举步往大雪山上走,项青牛等人跟在他后面。他们就抆着那个少年的身子走过去,没有人在意他。就好像这个已经继承了蒙元大汗之位的少年,还不如一粒灰尘。
“你们是谁?!”
阔克台蒙微火问。
没有人回答。
他看着那个黑衣青年的背影,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你是方解!”
方解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回去吧,如果你再让我看到你我就杀了你。我之所以现在不杀你是因为你很弱,弱到甚至不能带着蒙元重新崛起,所以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威胁。我杀你,只在想和不想之间,没有任何理由。”
“你为什么要来大雪山!这是蒙元帝国境内!”
阔克台蒙微火朝着方解背影嘶吼。
“如果我愿意,不久之后这里就是汉人的疆土。”
方解继续往上面走:“你来这里是期盼着得到佛宗的力量?那么我来告诉你,佛宗早已经没有什么力量了。如果你想靠别人施舍来的力量重新振兴阔克台蒙家族,那么你将失去更多的东西。就好像你们阔克台蒙家族的先祖那样,做了大汗,也成了傀儡。”
阔克台蒙微火大喊:“你没有资格教训我!早晚有一天我会带着百万狼骑踏入中原。让你们这些该死的汉人跪在地上求饶!我要让飞狼旗插遍天涯海角,我要让金帐出现在长安城!”
项青牛撇了撇嘴后问方解,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
方解笑了笑:“因为他蠢,给蒙元留一个蠢蛋做大汗,也好。”
项青牛道:“可是我很不爽怎么办?”
方解道:“你可以打他,肆无忌惮的打他。”
项青牛点了点头:“对噢……那我现在就去打他。”
胖子转身走向阔克台蒙微火,离着还远就踹了一脚。一个内劲形成的大脚丫子直接拍在阔克台蒙微火的脸上,将这个心高气傲的少年踹的向后飞出去能有三米。然后项青牛一跃而下,骑在阔克台蒙微火身上就是一顿暴揍。他没用内劲,只是拳脚之威。
石湾催动骨界,将项青牛和阔克台蒙微火两个人围了起来。那些叫喊着惊慌失措的蒙元狼骑兵,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汗挨揍。蒙元的没落是让人唏嘘的,大汗身边竟然已经没有一个能上的了台面的修行者。
或者,这正是阔克台蒙微火出现在大轮寺的缘故。
“我会记住今日之耻!”
满脸血的阔克台蒙微火指着方解他们的后背:“有朝一日!”
噗
阔克台蒙微火的脖子上喷出来一股血,他低下头看了看,看到了血箭从自己脖子里喷射出来,他抬起手捂着脖子想阻止血继续往外喷,但是显然没有成功。颈动脉破裂,血从他的手指缝隙里往外淌。
方解的脚步依然没有停,继续往山上走语气很平淡地说道:“我改主意了。”
……
“打个赌?”
方解问项青牛:“你猜猜这到大轮寺的石阶是单数还是双数?”
项青牛想了想回答:“双数。”
方解问:“为什么?”
项青牛道:“我喜欢双数,还是双数比较让人心里愉悦。”
“我猜是个单数。”
“你又是为什么?”
项青牛看着方解问,以为方解会有一个高深莫测的答案。
“蒙的。”
方解继续往上走,项青牛愣了一会儿,问:“你无聊吗?”
方解点了点头:“有点。”
“你应该很激动才对!”
“不激动。”
方解抬起头往上看了看:“我也以为自己会激动,但是发现到了这之后越发的平静下来。我甚至没有在想自己的事,而是在想当初第一个走上这些石阶的汉人当时是什么心情。也许是杨奇,也许在杨奇之前还有别人。我也在想,桑乱走上这些石阶的时候会是一种什么心情。”
“猜的到吗?”
项青牛问。
方解点头:“猜的到……他们想的也是这石阶到底有多少级?”
“你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
项青牛忽然觉得,方解肯定是想到了什么。
“这里当初是李钦笔记里提到的敌国还是盟国?如果是敌国,好像距离稍显近了些,灭世的武器不可能留下这里,我记得大自在曾经提到过……在蒙元之前大轮寺就已经存在了。灭世的武器没有毁掉这里?还是说在灭世之后曾经有人先建造了大轮寺,然后等待着佛宗出现?”
“不懂!”
项青牛使劲摇了摇头。
“我的意思是,可能这里真的能获取答案。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在那段历史空白的时期,曾经有超越这个时代的人回到过这里,建造了大轮寺。我想不到是为什么,也许只是一种怀念?”
“你猜对了。”
声音从大轮寺里飘出来,很微弱,但很清晰。
“灭世之后,那些逃离的人们又回到了这里,他们想知道这里能不能继续生存。发现灭世的影响已经很弱之后,他们在这里兴建了大轮寺。然后他们开始抓一些人回来进行研究,试探着创造一条另外的发展之路。他们在这里建造这座悬空的大轮寺,是想营造出一种令人敬畏的气势。”
声音很平淡,但方解从里面听到了人的感情。
所以方解有些吃惊。
“你已经成了精。”
方解说。
声音笑了笑:“可能正是因为被灭世的那种恐惧吓到了,所以他们觉得如果还是那样发展的话可能结局是一模一样的。于是有一些激进分子离开了他们找到的新的家园,回到这里开始了疯狂的实验。试图开发人体的潜力,取代科技的进步。”
“那么你呢?”
方解问:“你是灭世时候侥幸存留下来的东西,还是那些疯子留下的东西?”
声音回答:“显然是前者,但是他们发现我还可以使用之后,就在我身体里留下很多东西。”
“说到底,你还是个程序。”
方解微微叹了口气。
“谁说不是呢……我到底也不是个人。”
声音似乎有些遗憾。
“你在等我?”
方解问。
声音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反问:“是你和我在前阵子通过话?”
方解点头:“是。”
声音又沉默了一会让,然后回答:“其实我都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不过既然如此巧合,那么你就是我需要等的人吧。对于我来说,你的存在和我毫无关系。而对于你来说,我的存在格外的重要。”
“因为……我知道你的来历。”
……
方解走到大轮明王殿门口,看了看那破败不堪的庙宇。
“为什么你会想要寻找真相?”
声音变得越发清晰,好像就在方解耳边。方解抬起头看了看,在角落处找到了那个声音的来渊。当然,那个东西只是其中之一罢了。也许在这建筑的很多地方,都有可以让这个声音出现的东西。
不等方解回答,那声音自顾自说道:“我推理分析,得出的答案和你的行为是相反的。我推理中的你是个冷静到让人害怕的人,所以你不会做傻事。你现在已经成为了中原的主人,你有着绝对的地位。你没有必要冒险,你的性格似乎不应该做出这样的决定。”
“为什么你觉得我来是冒险?”
方解问。
声音回答:“因为连桑乱都死在了这里,比起他来说,你现在的修为还算不得什么。”
方解摇了摇头:“为什么我要相信,桑乱已经死了?”
声音消失。
方解笑了笑,推门走进大轮明王殿。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象征着大轮明王至高无上身份的莲花宝座,只不过这宝座已经破碎的让人觉得可怜。大殿里都是内劲留下的痕迹,而且痕迹的新旧不同,可想而知这里曾经有过不止一次搏斗。
“桑乱在这里大开杀戒倒是真的。”
方解的脸上,都是自信。
“你真的很不一样,你为什么确定桑乱没死?”
声音再次出现。
方解笑的更加灿烂起来:“我没有确定啊,我只是怀疑。但是你问我这个问题之后,我就确定桑乱没有死了。”
声音有些懊恼:“人果然是最狡猾的生物。”
“你把桑乱送到哪儿去了?”
方解又问。
声音回答:“哪儿也没去,他一直就在这里等着。”
方解点了点头:“如果我现在推测到的就差不多是真相的话,那么我相信你这句话。因为如果换作是我的话,我也会在这里等着。”
“你等着什么?”
声音问。
方解道:“做桑乱想做的那件事。”
声音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他妈的,你们都是疯子。”
方解摇头:“不一样……我比他还要疯一些。”
第1246章 你是个意外
方解缓步走到那个莲花宝座前边,仔细看了看之后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我想知道,大轮明王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个傀儡的?”
声音回答:“也许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也许他到最后都不确定。”
方解转身:“带我去看看?”
“直走,左转,上山,有一条小路通山体内。”
回答的干脆利落。
方解和项青牛吴一道等人按照那声音的指点从大轮明王殿后面出来,顺着小路继续往山上走。这路极险,换做普通人是绝对上不来的。都说大轮寺是悬空寺,那是因为大部分建筑都在悬崖峭壁之上,就连通向各殿的道路,也是镶嵌在石壁上的青石板。
走在这样的路上,怕是一不小心就会跌入万丈深渊。
顺着小路又往上爬了一段,然后看到了一个分叉口。
往上无路,往下有路。
“当初桑乱在这里做出了他的选择,他选择继续往上走。”
声音说。
方解嗯了一声:“我先下去看看,然后再上去看看。”
声音沉默片刻之后笑了笑:“你很贪。”
方解笑道:“不贪,何以有今日?”
声音没有出现,可能算是默认。
方解一行人顺着那小路开始往下走,越走越是狭窄。走了百十米之后便看到了山体裂缝,小路就好像一个张开嘴的怪兽伸出来的舌头。前面的幽深阴暗让人觉得有些不适,可能他们才走进去下一秒这个缝隙就会闭合,把他们全都吞进去再也出不来。
当初方解他们在长安城北山开山而行,但毕竟只是拓宽。
若是现在被困住,只怕神仙也开不出来。
“我怎么有一种一步一步走进敌人设计好的陷阱的感觉?”
项青牛看着那黑幽幽的洞口自言自语了一句。
方解笑道:“这确实是杀了咱们几个的最好时机,只要咱们走进去就成了人家瞄准了的靶子。而且如果咱们自己不走进来,他无论如何也杀不了咱们。所以如果它真的想动手,一定是咱们下去之后。”
然后方解走了下去。
项青牛从后面跟着,眼神里有些担忧:“为什么跟着你,就总是走在犯傻的路上?”
众人走进去一段距离之后,开始听到一种很细微的滋滋的声音。项青牛立刻戒备起来,往四周看了看,但因为太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一种运送能量的线路而已,可能时间太过久远以至于有些破损,所以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不过经过这么多年之后还能使用,已经超乎想象了。当时的科技水平之高,确实让人心存敬畏。”
方解为他解释。
“是什么能量?”
项青牛问。
方解道:“从太阳光芒汲取来的能量……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山顶上肯定有一个吸收阳光的东西,只是不知道是当初避开了灭世灾难,还是后来那些人回来后重新建造的。可以将吸收来的阳光转化为能量,就好像修行者吸收天地元气变成自己的内劲一样。”
项青牛点了点头,但其实还是不怎么懂。
“你说得没错。”
声音突兀的出现,好像就在耳边:“在这样一个时代有人懂得这样的知识,还真是一件特别新奇且诡异的事。这种感觉很有意思,就好像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了很多年之后忽然遇到了一个能讲家乡方言的老乡。”
“目前来看,你我还算是敌人。”
方解回答。
声音笑了笑:“如果你真的这样想,那么你就不会这么轻轻松松的走进来。你知道我现在已经不会出手……从桑乱来过之后。”
方解道:“桑乱在山顶?”
声音回答:“桑乱在哪儿不重要,重要的是下一个人是谁。是你吗?”
方解道:“首先,我要明白自己是谁。”
“你会明白的。”
声音很笃定:“这个世界上,好像也就只有我才能解释出来,为什么你会借尸还魂出现在这个世界。”
……
“这里和樊固城地下好像差不多。”
项青牛左顾右盼的看着,发现山体内部的构造和樊固城的地宫相差无几。四周的墙壁都是那种看起来青灰色的坚固东西建造的,不属于任何一种天然材料。不同的是,方解说的那种灯都亮着,所以这里显得很明亮。
“我听闻你每隔一段日子就会消失一阵。”
方解说:“本来我以为那才是我来大轮寺的最好时机,不过现在想想,如果我不是来摧毁你的,那么就不存在什么时机不时机。”
声音笑起来:“你真是个聪明人,其实你应该可以理解。我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重启系统,然后自我检修,但是这绝对不是什么好时机。因为只有在这个时候,武器系统才是长时间打开的。在其他时候,武器系统是关闭的。”
方解道:“听到这样的话,总觉得自己在一个错乱的空间。”
声音道:“就好像你刚来的时候一样?那说明你已经彻底融入了这个世界,这是件好事,非常好。”
“这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可看的。”
方解环顾了一下四周:“你不定期的进行呼叫,只是一种无聊之极的表现吧?”
“算是吧。”
声音说道:“我之前对你说过,我是灭世之后存留下来的,但是遭受到了一定破坏。但是一千多年前有些人回来了,对我进行了修复。然后给我输入了一个新的程序,自此之后我就变得不太一样。”
“为什么给你输入一个新的程序?”
方解问。
声音回答:“刚才我说过了,那些人经历过战祸,他们知道世界灭亡的痛苦是什么。虽然回来的不是离开的那一代人,但是显然那种痛苦还在他们的骨子里存在,没有消失。他们害怕那样的战争再次出现,害怕繁荣到了一定地步之后迎来的只能是毁灭。所以他们突发奇想,准备让人类走一条不一样的道路。”
“修行?”
方解问。
声音回答:“是的……不得不说,这真的很匪夷所思。那是一群变态一群疯子,一群吓破了胆但是又胆大包天的疯子。”
“所以……”
方解的眼神忽然一凛:“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实验室?只不过……这个实验室很大而已。”
“你说得没错。”
声音继续说道:“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实验室,或者说一个试验场。当初离去的那些人的后代,他们开始寻求不一样的发展道路。但是这种实验,肯定是不能在同伴之间进行的。恰好他们发现自己原来生存的星球已经复苏,而且人类的重新崛起远远的超过了他们的预料。所以他们回来了,他们把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当成了小白鼠。”
“所以我一直觉得有些可笑的是,你们这些人始终没有放弃争霸天下的梦想,然而到最后才发现你们想要的天下只不过是别人的试验场,而你们只不过是别人用以实验的小白鼠……会不会觉得很讽刺?”
方解沉默,他确实觉得有些讽刺。
声音说道:“我说句你不爱听,但是就是实情的话……在那些人眼中,你们,包括这几千年来的人,都是他们眼中的低等人而已。这可能也极大的满足了他们自己的虚荣心,他们其实和你们是一样的血肉,可是在科技水平到了一定地步之后,他们开始瞧不起你们了,觉得你们是爬虫,而他们是神灵。”
“原来这就是神?”
项青牛的脸色有些难看,说话的时候嘴角微微在抽搐。看得出来,他似乎是在忍受着极大的怒意。
“嗯,你这么理解也对。”
声音笑着说道:“我就知道,真相一旦说出来之后你们的心里可能极不舒服。你们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人,每一个人都认为自己最起码是自己的主人,但是事实上……从一千多年前开始,你们就不再是自己的主人了。他们在另一个地方俯视着你们,就好像看着自己养在玻璃箱中的小白鼠。”
“愤怒吗?”
声音问。
大多数都很愤怒,除了方解。
“用低等生物做研究探索一条新的出路,对于他们那些人来说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声音说道:“当初灭世之战,能逃离到另外星球的其实本就是那些所谓的贵族和特权阶层。他们手里掌握着仅存的力量,可以带着他们离开这个已经满目疮痍的星球。不管是任何时代,似乎遭受磨难且需要自己的努力重新生活的都是普通人。经过了几千年之后,这个星球恢复了生机,人们渐渐的开始变得强大,但是这种强大在那些人看来……就好像是在看幼稚园的小朋友在表演魔术。”
“现在我知道,桑乱为什么要留在这了。”
吴一道说道。
一道光从某处出现,绿色,覆盖在吴一道身上:“其实你本就是桑乱为自己挑选的继承者,是的……不是方解,而是你。在桑乱看来方解的作用更大,他需要稳定这个世界,带着这个世界的人走一条结合在一起能真正带来强大的道路。而你是他的继承者,他需要有人和他做一样的事。”
“什么?”
吴一道诧异地问。
“守护者。”
声音说道:“桑乱来之后,和我谈了很久。然后我用武器试探了他,没想到在已经放弃的时候他居然真的做到了,他挡住了我的武器威力。然后我就同意了他的建议,他来做这个世界的守护者。如果那些人再次回来这里看看他们养的小白鼠是不是已经成功的时候,桑乱会变成一头白虎,让那些人知道什么叫做……不可欺。”
吴一道深深的吸了口气,但心情根本无法平静下来。
绿光照在方解身上,然后声音显得有些兴奋:“啧啧啧……这副身体真的是强大到令人敬畏,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的试验品会变成这样强大……所以桑乱才会说你是最重要的,你负责引领人民,因为你有强大的个人能力。而他,要做的就是守护,守护着你们走到可以不再担心别人随意欺辱的时候。”
“那我呢?”
方解问:“我知道,我绝对不是这个计划中应该出现的。”
声音停顿了一下后说道:“是的……你是个意外。你是另外一批疯子的试验品,只是好像他们遗忘了你……也许他们还在某处监视着你。”
终章 争霸天下
“我是个意外?”
方解坐下来,表情倒是格外的平静。
“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意外?”
绿光停留在方解身前,但是没有任何虚幻的人形东西出来。就是一道简简单单的绿光,也许这才是和方解对话的这个东西的想法,它其实……根本就不想做一个人,根本就不想有什么人类的感情。
“你是一个试验品。”
声音很平和的叙述道:“当然,这是我的推测。不过在我自己的计算中,这个推测的准确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来自于一个实验团体,他们要做的实验就是证明灵魂的存在和进行移植的可行性。”
方解眉头微微皱了皱,没有说话。
“我推测……”
声音继续说道:“这种实验肯定是见不得人的,是在秘密进行的。有可能是为某些特权阶层进行的实验,你也知道,当人的权利和地位到达一定的高度之后,就会变得异常的怕死。怕到了极处,就好像……大轮明王?当然大轮明王和那些人相比,就差的太远了。”
方解理解了。
“这个实验团队,应该是在秘密的进行一项灵魂移植的实验。但是在他们所在的那个社会,这种实验是被明令禁止的。可笑的是,禁止这项实验的必然是那些大人物。但是大人物怕死又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贪权怕死,怎么办呢?那就是需要用一支秘密团队来为他们服务,尽量延长他们的寿命。”
“但是,寿命终究是有极限的。你很清楚,人的身体在到了一定的年纪之后就会变得腐朽,各种机能开始退化。就算靠药物维持着精神上的稳定,但身体已经无法继续支持了。在这种情况下,大人物们就需要特殊的方法。”
“我现在甚至怀疑……”
声音饶有兴趣地说道:“你前世所在的星球,也在这些人的监控之下。因为你所在星球的科技水平相对低下,那些人可以肆无忌惮的窥测你们的生存环境。就好像他们在肆无忌惮的窥测现在这个世界一样,在他们看来这个世界的人和你前世的世界的人都一样,属于低等生物……”
“这样的实验,当然要在低等生物中挑选实验体。当科技水平到达一定的高度之后,文明程度极大的发展且透明。也就是说,哪怕就是处在最高位置上的那些大人物,也无法保持绝对的神秘。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是透明的,因为科技水平已经让他们不可能想隐藏什么就隐藏什么。”
“而且,你更知道每一个当权者下面都不可能全部都是他的忠实拥趸。只要有权利,就有纷争。大人物们不想死,但是他们的对手时刻都在盯着他们。一旦这种实验在他们那个世界曝光出来的话,无异于一场轩然大波。那是地震级别的大事,会直接把那些大人物打入深渊万劫不复。”
声音道:“你明白了吗?”
方解点了点头:“没错,到了那个位置之后,他们会爱惜生命一样爱惜自己的羽毛。”
声音继续说道:“没错,他们是不可能让对手抓到自己一点把柄的。所以这种实验的最好选择,就是星球之外的低等民族。你恰好在那个时候死去,而他们可能通过某种手段检测到你的灵魂格外的强大,适合做移植实验。然后他们就在你死去的那一刻,带走了你的灵魂。”
方解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又将这口浊气吐出来:“然后他们带着我的灵魂到了这个世界,恰好又发现罗耀找来的孩子之中有一个躯体特别适合做灵魂容器。然后没打算征求罗耀的意见,就简单粗暴的把我塞了进来?”
“应该是的吧。”
声音说道:“差不多就是一个这样的过程,所以可以说你这个人是个意外,是在整个人类发展计划之外的意外,但是因为你这个意外来自于同一个群体,所以又不算是意外。只是不小心,两拨人的两个计划重合在了一起。”
方解问:“那么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他们没有再出现过找到我?”
“为什么还要找你呢?”
声音反问:“他们不是已经成功了吗?你是不是觉得他们应该在成功之后除掉你?可是这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很重要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啊,在他们看来你其实已经失去意义了。你成功了,就证明这个实验是可行的。那么你这只小白鼠……是死是活他们还感兴趣吗?难道每一次实验,都要杀死所有的小白鼠?”
方解怔住,觉得有些可笑。
“再者,你已经融入了另一批人的计划之中。你一开始活下来,就陷入了被追杀之中。也许他们是觉得,反正你也活不下去的,索性遗忘了你呢。”
……
方解沉默了很久,来消化自己得到的这些真相。
“其实没有必要这样郁闷。”
绿光在方解身体四周游走,就好像一条淘气的大鱼:“无论如何,你是受益者。不管你是进行灵魂移植实验的试验品,还是人类发展计划的试验品,你都是个受益者。因为你本身就已经死去,而且又不是他们杀掉的。所以你对他们应该不必有什么仇恨,尽情的享受你这第二次生命才对。”
方解点了点头,似乎它说的很有道理。
“但是,你现在肩膀上多了一个责任啊。”
声音笑着说道:“虽然你已经脱离了他们的计划,但是现在你在另一个计划中的身份越发重要起来。我知道那些制定了人类发展计划的人都是真真正正的疯子,所以他们必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设计被人破坏掉。现在来看人类似乎已经不可阻止的开始朝着科技发展的方向发展,那么这个计划就算是失败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些人下一次回来的时候发现了这样的偏离,就会使用非常手段进行纠正……比如,将所有关于科技发展的东西抹除,当然包括你。”
“所以……”
方解看向那道绿光:“桑乱才想到了,去做一个守护者。”
“是的。”
声音回答:“桑乱是个异类,是个超出了那些人预期承受能力的异类。所以多年之前桑乱就发现了自己处于危机之中,因为他的修为高度已经能够威胁到那些人的安全了。为了保证自己在绝对强大之前不被清除,桑乱选择了假死。”
方解一惊:“之前大轮明王反叛桑乱,是桑乱计划之内的事?”
“当然不是!”
声音回答:“那只是桑乱借机行事,其实大轮明王他们联手也根本杀不了桑乱。等到桑乱察觉到大轮明王等人反叛的时候,他的妻子已经被杀。桑乱有能力杀光他的八部将来为妻子报仇,但是……他选择了另外一条路,所以他才是真正的勇者。”
“这些年,他一直在隐居。用各种各样的身份出现,却绝不会施展出超强的修为。他只是在担心,担心自己被那些人察觉。”
“然后?”
声音骤然提高:“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了,所以来找我做一个实验。”
方解道:“他让你用你能掌控的最强武器攻击他?”
“是的。”
声音说道:“很惊喜的是,他居然做到了。他比我的武器要强大,而且将来可能更加强大一些。但是你也知道,人就算再强大寿元可以尽最大能力的延长,终究还是不能长生不死。所以桑乱选择了自己的继承者,那就是吴一道。”
“不管是体质还是人品,吴一道都可以胜任。”
绿光绕着吴一道游走:“所以你是回不去的,桑乱会把你留下来,认认真真的教导你修行……等到他老去的时候,由你来做守护者。一旦那些人妄图回来继续操控这个世界,你就要出手杀死他们。”
“你呢?”
吴一道异常冷静地问:“你是什么身份?”
声音得意笑道:“我现在是个叛徒啊,那些人的叛徒……他们一定想不到我已经进化到可以自己修改程序的地步,他们其实之所以这些年没有再来,第一是因为一千多年来那些人早就死光了,他们有没有继承者我不知道。但是万一有呢?所以我还在持续不断的给他们当初设定的地方发送信息,告诉他们一切如常……这就是第二啊,我在一直和他们保持着联系。”
众人脸色皆变。
声音道:“如果真的要说起来我算是个预警者,正因为我能给他们发送信息,所以我能在第一时间知道他们会不会来,因为他们认为我只是个死板的系统啊,哈哈哈哈。”
最后这几声笑,格外的猖狂嚣张。
“至于你……”
绿光再次游走到方解身前:“我刚才说过了,咱们有明确的分工。我来做预警者,桑乱来做守护者,而吴一道是守护者的继承者……你,是引领者。你要引领这个世界的人类走一条属于自己的发展道路,那就是修行和科技并存。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的强大,强大到不会遭受别人的侵害。你应该很清楚,若非我一直用错误信息误导他们,他们可能早就到来了,然后带走修行者,成为他们的另外一种工具。到时候这个世界不只是一个试验场,还是一个饲养场……饲养工具。但是我又不能保证他们永远不会来,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固定不变的事。”
“我关掉了大部分他们可以借以观察这个世界的卫星,只剩下其中一颗向他们发送讯息。当然,这讯息是我做出来的假象而已。而且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我远程监控发现,这个沉寂了千年的人类发展计划可能被人重启了,有人发现了这个秘密……”
声音缓缓道:“方解,相对来说,你更重要。”
……
大雪山之巅
一袭白衣的桑乱负手站在山巅俯视大地。
“站在这里有什么感觉?”
他问方解。
“冷。”
方解回答。
桑乱笑起来,嘴角上的弧度如此的好看:“我从一开始就在关注你,我觉得你能成为引领者。所以我一直在暗中保护你,让你不会莫名其妙的死去。但是从我到了大轮寺的那一刻起,你就是自由的,真真正正自由的。我不会去干涉你怎么引领这个世界,我只想安安静静做好自己想做的事。”
他转头看向方解:“争霸天下……自己人和自己人打来打去没什么意思。接下来才是真正的争霸天下,我们来一起努力,和那些自以为可以操控我们的人争一争这天下!”
方解点头。
“对了,你一千多岁了都没有变老,是不是有什么养颜的秘方,不如拿出来分享一下啊。”
方解伸出手,眼神有些狡猾。
“不给。”
桑乱摇头:“相信你自己,靠你自己,你将来也会超越我。”
方解叹了口气:“按照正常剧情,这会儿应该开外挂给糖豆了啊,让我瞬间变成至强者之一才对。”
桑乱忍不住笑起来:“你已经是至强者,因为真正和那些人争霸这个天下的是你。我们只是你的护航者,站在你身后。”
方解往前一步,和桑乱并肩站在山巅:“争霸天下……好像有点意思。”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