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大急急忙忙的跑进了内院:“大少爷和大小姐回来了!”
方夫人把手里的佛经放下,看了一眼阿大,声音有些急促:“琮珠的脸色看上去如何?”
“和大少爷有说有笑的,看起来心情很好。”阿大回忆了一下方才在外院碰着方琮珠的情形,彼时她正经过一丛翠竹,竹叶深深衬着她那件细格子旗袍,让她的身材看上去玲珑有致。
大小姐一直很美,让阿大惊喜的是,这一次大小姐回娘家,眉间带笑,看起来去上海真是去对了,大抵是和姑爷说清楚了,两人之间没了芥蒂,这才会一副愉快模样。
方夫人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那个药,或许真还有点用处。”
阿大想了想,点着头:“我去买这个的时候,那姐儿保证过绝对有用,再是贞洁烈女,用了这药也会意乱情迷,更何况姑爷这种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
主仆两人相视一笑,压在心中沉甸甸的那一块已经不翼而飞,心情轻快。
方琮珠和方琮亭一道从外边走了进来,她走到方夫人身边,抱着她的胳膊亲亲热热的喊了一声:“母亲安好”。
方夫人乐得合不拢嘴,现在瞧着琮珠这模样,可真是与以前截然不同了哪。
上回她甫才踏入房门,整个人就如虚脱了一般,摇摇欲坠,扶住她问出了什么事,只是呜呜咽咽的哭个不住,手帕子湿了好几块都没听她说出个所以然,只是抽抽嗒嗒没个停歇。
等及稍微平静些,细细的问到底受了什么委屈,她咬着牙道:“成亲以后的日子实在难熬,不及在家中做闺女时快活。”
那时候被她这幽怨的话给吓住了,心里寻思着,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让琮珠这般难过,后来慢慢的抚慰她,方才明白竟是这般原因。
好在自己的法子用得到位,琮珠终于走出来了,不再是像以前那般愁苦。
方夫人笑着看了方琮亭一眼:“你们放假了?”
“是哪,放春假,让我们回家插秧,体验民情。”
“插秧!”方夫人嗤嗤一笑:“家里倒是有不少田庄,你明日就去乡下插秧去!”
方琮亭点了点头:“未尝不可,作为时代的新青年,自然是要体会民间疾苦。”
方夫人见他好像当了真,赶紧道:“谁要你去插秧呢,莫要糟蹋了秧苗!再说家里那么多田庄,你能忙得过来?”
方琮亭嘿嘿一笑:“能插多少就多少,积水成河,粒米成箩!”
“贫嘴!”方夫人瞟了他一眼,只觉儿子生得更英气逼人了些,心里不免欢喜:“你们是和思虞一块儿回来的?他怎么没陪着琮珠过来?是先回家了?等会打发人去林家下张贴子,请他们明日中午到顺德楼聚餐罢。咱们两家都同在苏州,可不该要亲近些?只是自打琮珠成亲以后方林两家就没见过面,这也太生疏了罢?说出去实在难听。”
琮珠的婆婆有些刁钻,方夫人心里头打着主意,明儿喊他们来吃饭的时候得要和她好好说个清楚,莫要仗着婆婆的身份来欺负琮珠。她的琮珠在方家可是如珠似宝般养大,到了他们林家,却被看得跟草一样了。
“母亲……”方琮亭有几分尴尬:“这贴子是不用派给林家了。”
方夫人有些奇怪:“这又是为什么?你还想帮母亲节约这几两银子不成?”
“不是节约银子的事情,”方琮亭无奈的看了方琮珠一眼:“只是……琮珠……琮珠……”
他鼓足勇气想把方琮珠已经离婚的事情说出来,可是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实在说不出口。
而且他有些心虚,怕母亲责备他。
妹子婚姻上出了问题,做长兄的不帮忙缓和小夫妻的关系,倒帮着他们离了婚,若是方夫人晓得他的所作所为,肯定会拿了竹片儿追着他打。
“母亲,我已经和林思虞离婚了。”
方琮珠大大方方的说出了口。
迟早是要告诉家里人的,难道还能瞒一辈子?为了避免方夫人胡乱感情投资,方琮珠决定趁早把这事情说出来——她还想要母亲拨点人手给她,好去林家般嫁妆呢。
“离婚?”方夫人脑门子嗡嗡嗡的响,一时之间不能体会这两个字的含义。
“对呀,离婚了。”方琮珠唯恐方夫人可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索性解释了一下:“离就是离开,婚指的是婚姻,离婚的意思是说我和林思虞已经分开了,从此再无关系,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哎呀!”方夫人这才缓过神来:“琮珠,你咋这般糊涂!”
她站起来,有些焦急:“快快快,快帮我去备轿子,我要去林家!”
阿大应了一声,转身就想走,却被方琮珠一声叱喝惊住了。
“阿大,你且站着,别到处乱跑!”
方琮珠把忠心下人吼住,这才转身来劝方夫人:“母亲,您莫非还想去林家说合?事已至此,再无破镜重圆的必要。”
方夫人一把揪住了方琮亭,生气的在他身上拍了两下:“你念书都念糊涂了不成?琮珠这么大的事情,你这做兄长的都不知道劝着些,由着她胡闹?真不应该送你新式学堂,弄得整个人都痴傻了,遇着事情拎不清,还显得你们的所作所为挺新鲜的?”
她拍打了方琮亭几下,越说越气:“是不是你怂着琮珠去离婚的?琮珠老老实实的,哪里晓得什么离婚不离婚,全是你这个做兄长给闹出来的幺蛾子事情!”
方琮亭受了责备,有苦难言,心里头想着,母亲总要找个人出气,琮珠离婚心里头苦,自己这个做长兄的得替她分担,不如自己受着母亲的责备便是。
“母亲!这不关大哥的事情,全是我自己做的。”
方琮珠赶紧拦住了方夫人:“母亲,您千万莫要怪大哥,他一直劝我不要这样做,只是琮珠已经死心了。”
方夫人这才停下了拍打方琮亭的手,一屁股跌坐回椅子,呼呼喘了两口粗气,这才抬眼看向方琮珠:“你为何一定要这般作践自己?多少人夫妻俩之间不怎么相得也过了一辈子的?你为何就这般忍不下来呢?”
“母亲,别人怎么过一辈子是别人的事情,琮珠就是没法忍下这种日子。”方琮珠走到方夫人身边,装作怯怯的伸出了一双手捉住了方夫人的衣袖:“在家时母亲最疼爱琮珠,嘘寒问暖唯恐有半分损伤,然而琮珠成亲以后,被婆婆压迫被丈夫轻视,母亲就能看得过眼?林家不过是想要琮珠的嫁妆而已,何曾有半点真心相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与其是送上门去任人鱼肉,琮珠宁可孤孤单单过一辈子!”
她说话的态度异常坚决,每一个字都是掷地有声,而她的眼中又如笼着水雾帘子一般,烟蒙蒙的一片,看得人心里痛惜不已。
“琮珠,我的琮珠!”方夫人被方琮珠哀怨的表情攻陷,一把抱住她哭了起来:“以后你可怎么办才好呢?”
一想到女儿才十七岁,便成了离异的小妇人,这让方夫人觉得愁苦不堪,总觉得以后方琮珠走出去会低了人一头,街坊邻居肯定会讪笑,亲戚好友背地里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