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方琮珠喝咖啡的时候,李妈忙着把房间打扫了一次,虽然根本就没灰尘,李妈却还是打扫得很认真。
“大少爷让我每天都收拾这屋子的,他说大小姐指不定哪天就过来住了呢。”李妈直起腰,冲着方琮珠慈祥的笑:“大少爷为了布置这房间可是费了心,这里头的家具,都是他亲自去洋行里一件件挑的呢。”
方琮珠又看了一眼这间房,每一样家具都那么精美,淡蓝色的窗纱轻柔得像梦一样,被风一吹,下摆微微拂动,窸窸窣窣的响。
看得出来,方琮亭确实是宠爱自己的胞妹,否则不会如此细心。
方琮珠心里头琢磨着,如果自己和方琮亭说这离婚的事情,不知道他会不会支持她?
一盏咖啡喝完,就听到脚步声橐橐,显然是有人上楼了。
“琮珠!”
方琮亭从外边快步走了进来,拉住了方琮珠的手:“快让大哥看看,胖了还是瘦了?”
“大哥!”方琮珠站起身来,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我是不是瘦了?”
“嗯,是瘦了些。”方琮亭看了看她的腰肢:“这衣裳穿到身上都很宽松了。”
他皱了皱眉头:“是不是你婆婆刁难你?”
“大哥,你怎么知道的?”方琮珠趁机诉苦:“你不知道她有多么可恨,每天都要找我的岔子,我都快要被她气死了!”
方琮亭的眼睛望着自己的脚尖,有些心疼自己的妹妹。
她在婆家受苦,在丈夫这边也讨不到好处。
他搞不懂为什么林思虞和妹妹为什么就过不到一处去?分明两个人很合适啊。
在方琮亭心里头,林思虞是个很好的人,有才有貌,人心相当善良,当初才在复旦公学见了一次就彼此欣赏,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到后来才发现他竟然是自己未来的妹夫。
“你肯定会喜欢我妹妹的!”他很开心的拍了拍胸:“琮珠生得貌美如花,跟你真是天生一对!”
林思虞僵了僵,彼时没再谈论这个话题,过了一日,不知何事又提起了方琮珠,林思虞问了他一句:“你妹妹念的是新式学堂还是族学?”
方琮亭不知道他问这话的意思,实话实说:“琮珠没念过书,跟着母亲学着识了些字,女红最擅长,心灵手巧。”
听了这话,林思虞再也没有出声。
后来,禁不住琮珠的死缠硬磨,方琮亭邀请林思虞回苏州老家去过一趟,本来说好是安排他们在花园见一面,可没想到琮珠害羞,远远看到他领着林思虞过来,竟然羞涩害怕得不敢直面,低着头抆肩而过,可能连林思虞的长相都没看清楚。
琮珠十六岁的时候,林家派人过来商量要完婚,家里人问过琮珠的意思,看她想不想这么年轻就出嫁,琮珠只是点了点头,红了一张脸。
她点了头,这婚事就提上了议事日程,好在家里早就给她准备好了嫁妆,一切都不慌乱。到了结婚的日子,十里红妆的把琮珠给送了过去,嫁妆之丰厚一度成了苏州城街头巷尾的谈资。
“南庄方老板嫁女儿,那可是了不得,气派得很!”
“抬嫁妆的挑子都数不清,我才晃了晃眼,就不记得前边到底有多少抬了!”
琮珠出嫁是多么风光,可一转眼间,风光不再,她和林思虞的关系已经冷若冰霜。方琮亭有些想不通,这样郎才女貌的一对,如此会至于今日这般地步?
方琮亭回想妹妹成亲以后这一年里,林思虞从未和他提起过与琮珠之事,两人见面都是在讨论学习或者是现在的时局。
其实……似乎早有端倪。
“刚刚你进来的时候看到思虞没有?”
方琮亭忽然想到了这件事情,今天下午他约了林思虞和几个好友在家里小聚,忽然间有人来电话说唐教授找林思虞,林思虞接了电话就赶紧出去了。
林思虞出去没多久,琮珠就进来了,这两个人或许打了个照面?
“大哥,我看到了他。”方琮珠拨弄着手腕上一串翡翠珠子:“他就这样扬长而去了呢,跟没看到我一样。”
“嗐,思虞他……”方琮亭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方琮珠,本来以为妹妹嫁给林思虞会过得舒心自在,可万万没想到竟然成了这样的僵局。
尽管妹妹妹夫不和,这却没有影响他与林思虞之间的情谊,他与林思虞两人志同道合,很多方面都观点一致,两个人对于涌入中国的各种新思想都很好奇,常常坐在一处探究,今天下午他们便是在讨论最近一期《新青年》上的文章。
方琮亭想缓和妹妹与林思虞之间的关系,可每次提到方琮珠,林思虞都是一副避而不谈的样子,这话到此处就成了一个死局,方琮亭试了几次,最终彻底放弃。
这男女之事全靠缘分,哪里是靠旁人能说得通的?
“大哥,你也别再在我面前提他了,今天我来上海,首先是要来看看大哥,另外便是想请大哥带我去《申报》的办公室……”
“你要找《申报》作甚?”方琮亭有些诧异,他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妹妹,怎么也知道有《申报》这样一份报纸?
方琮珠笑了起来:“我要在《申报》上登一则离婚声明。”
“什么?离婚声明?”方琮亭吓得几乎要跳起来:“琮珠,你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方琮珠垂眸,泪盈于睫。
想到原主的这一生,她忍不住觉得心里发酸,眼泪不由自主的掉了下来。
见到方琮珠落泪,方琮亭慌了手脚:“琮珠,琮珠,你莫要哭!咱们有事情好商量!”
翡翠赶紧从包里拿出一块绣花的帕子想来给方琮珠拭泪,却被方琮亭一把抢了过来,细细的替方琮珠抆拭着眼角。
可是那眼泪却是越抆越多,后来竟至于一条小河似的,从光滑的脸蛋上滑了下来。
“琮珠,琮珠!”
方琮亭苦恼的喊了一句:“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方琮珠将手帕子拿了过来,自己抆了抆了眼睛,哭哭啼啼道:“大哥,你只要带我去《申报》登离婚声明就行了。”
“可是……”方琮亭还在试图劝阻她:“这等大事,当报告父母才行,岂能你我就可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