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老看向荣芝华,“荣老夫人打电话给我。让我特意走这一次……”
“您有话请直说……”荣芝华硬着头皮说,这话已经带上潜台词了,可是这时候不让他说意见也不可能。
曾老说:“那我就倚老卖老,实话实说……我个人的意见……这位画师,应该年岁不大,以往的宗师,到了一定年龄,才会有自己的创作风格,自成一派……这位画师,画工虽好,这画面暖峦浮翠,观之令人心动。但就画艺而讲,不够炉火纯青之感,所以我觉得……仅凭这些,并不能断定这是宫廷画师所为!”
荣芝华顿时一阵眩晕,这人原来不是来帮自己的,是帮荣耀钧的吧……只一瞬间,他就想透了关键。一定是荣老太更属意荣耀钧。什么不够炉火纯青,这么主观的也能是意见?
今天这一战对他太重要了。
如果这画可以像类属民国瓷一般,造成轰动,那自己对付荣耀钧,自然多了大筹码。但现在,找来的专家竟然这样说……好……真好……
他被气的手微微颤抖,使劲压制,才勉强说道:“宫廷画师,也不是没有年岁轻的……何况,这工笔人物的服饰,也有清朝宫廷服饰特点。我们甚至有专家推测,这也许是后宫中人所绘……”
“后宫中人所绘,为何没有款式?如果是宫廷画师所作,出于某些大家心知肚明的原因,不落款属于正常,但是若是后宫任何一位妃嫔习作,那完全没理由不落款。”
旁边有人说:“也许只是习作?”
“那查无可考……怎么断代?”
曾老看些荣芝华,“当然……我只是一个参考意见,我年岁也大了,还要戴老花镜,岁月不饶人哪。”他看着周围人,“你们继续欣赏,我就先走一步了。”
“等一等!”荣芝华看着他,他要一走,自己这次的预展不就完蛋了,他说,“这幅画在我收的时候,还有着录,和着录一起的,总该能令大家相信了吧。”
曾老看着他,又看了一眼那大厅正中的展柜,说道:“那既然是这样,咱们到偏厅坐着看吧。”
这么大年龄,确实不适合久站,荣芝华赶忙安排大家去偏厅,随着大家都往偏厅涌去,他看向荣耀钧的方向,狠狠冷笑了一下。
不多时,古籍着录就给捧来了:
戴白手套的工作人员,小心地把着录放在桌上,品相完整,荣芝华说:“这一本,是清明民初印制的《名画图谱》这图谱,可以号称民国书画第一书,曾经我们也有过很多次的古籍善本拍卖,但是从精美程度上,绝对无法媲美这一本,这本书,装帧豪华,印刷之精美,绚丽夺目。就算放在历代的古籍善本拍卖上,也是不可多得的精品。”
他翻开一页,看到曾老又已经戴上眼镜,继续说道:“这书的原作者乃是明代大收藏家,大家看了就知道,那人的书画收藏可以说富可敌国,而负责重新印制这本书,加上主持校对的两位,在民国的名头都是震耳欲聋的大家。一位是郭葆昌,大家知道,另一名是福开森,这是给加拿大人,但一直住在中国。喜欢搞慈善办报纸。
他们两位,可都是那时候刚刚成立不久的,故宫博物院专家,为了印制这本图册,可以说不惜工本,还是中英文的,当年这画册就已经售价200大洋。”
曾老示意旁边人,一页页地翻看着。荣芝华在旁边说的口沫横飞,他充耳不闻,年迈浑浊的目光,落在图录上,却有丝精明。
忽然,他一抬手,“等等……”他按住旁边人的白手套,看向荣芝华,厉声道:“这着录有问题!”
第256章 夏听音
被曾老指出有问题,大家都激动起来,着录刚翻了一遍,就发现问题,果然是厉害人物。
曾老说:“郭葆昌大家都知道,曾经是袁世凯的九江关监督,精于古董鉴赏,宣统退位后,他还担任过故宫博物院鉴别瓷器的委员。后来又在袁世凯登基的时候,帮他烧制了洪宪瓷,落居仁堂款。”
他看向荣芝华,“你刚才说,这书要两百大洋……当年一个四合院也才一千五百大洋,这一本图册,就要两百,这种书印制出来,你们大家说,谁是买家?”
荣芝华被他那句有问题都说愣了,现在听说只是价钱的问题,他惊诧道,“就是价钱令您觉得不可信?”
曾老点头,“是呀……当时的明清古籍,才是什么价?”
“哎,那是您有所不知,原本是明朝大家所有,后来落在一个王爷手里,郭葆昌和几位民国古玩商重新校订,重新印制的。”荣芝华这次却没有心浮气躁,说的有板有眼。
他亲自戴上手套,翻到那画册慢慢说,“您看这书的开本,比现行八开的大,每页天头地脚,带着暗纹水印,这水印可不是一般的水印,人物花纹中间夹着印记,您再看这封面的黄绸烫金字,连函套都一样是明黄色的锦缎,还有牛皮护封,内页的书画记载,清清楚楚赏心悦目,这般精致的制作,就算放在今时今日,也难复制出这样精美的图册,而且您刚才没来,没有听到我说,我们已经在牛津大学做过纸张鉴定。”
曾老有些犹豫,他今天是受人所托,这事情一定得办漂亮,他反问道:“那既然是民国的图册,你又会为何一直非要坚持说是宫廷画师?”
“噢……这个”荣芝华看他不再坚持,说道,“其实也不瞒您说,我们收东西的那家,他们孩子提前,听老人说,画这画的,有可能是宫里的人……”他把画册准确地翻到其中一页说:“您看,这里不是印着这幅画吗?”
曾老看了看,更是皱眉道:“这里每一张字画都有介绍和出处,唯独这张只印了画上的字,没有关于原画作的解释”
荣芝华解释道:“我们当时也有这疑问,但是想来是当时印刷的时候,给漏了。”
曾老摇头,“这种说法……要我说这是故弄玄虚!”
“我也同意是故弄玄虚!”正在这时候一个男声突兀地加进来,荣芝华一看,是一个自己的死对头,这人叫袁少林,也是开拍卖行的。
袁少林笑眯眯地说:“抱歉我今天来迟了。”
荣芝华和他客气寒暄了两句,立刻单刀直入,“咱俩同行相轻,偶尔也有意见不能统一的时候,但这幅画是我们拍卖行收的,今天为了大家交流一下,不知你为何说这画是故弄玄虚?”
这一句话里面包含了太多意思,先透露俩人关系不好,又隐隐含着威胁,画是他们拍卖行的,不是委托人的,所以胜败荣辱,也都是他们拍卖行的——最重要,如果自己说不好,那就是同行相轻。
袁少林笑了笑,说道:“这画不止是故弄玄虚,还是假的!”
“什么?”荣芝华大吃一惊,“你信口胡说!”
“当然没有胡说……因为真的在我们那里!”袁少林抬手止住他想说的话,继续笑着说:“刚才来的时候知道是这画,我已经让人去拿了,我们拍卖行距离这里不远。等等,一会就到。”
荣芝华简直气的心口疼,看他说的胸有成竹,心里却清楚,不应该当回事。真假已有定论,这画谁也不能说假,从纸张到墨,到无可挑剔的画工。
“假画易仿而字难仿。”曾老突然又再说话,但也只是这一句而已,万一对方有什么出其不意的证据支持,乱说话这时候容易丢脸。不过这后辈刚刚抢了自己的风头,还是要说句话压回来场子的。
小武一直看着荣耀钧,荣耀钧也没有看画,也没有看那些人,甚至对桌上的图册,也没有看一眼。小武觉得他,现在的表情很像是——魂游天外。
不多时,取画的人就来了。
画作一打开,也是一幅浅绛山水 ,众人纷纷惊讶,“这画怎么和外面那幅画,这么像?”
袁少林冷哼一声说:“我这张可是有款的。”
“在哪儿?”有人立刻就问,明明落款的地方空白,怎么说有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