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硬是要挑剔,也不是没有错处。
烤鸭并西湖醋鱼齐飞,醋焖带鱼与共龙井虾仁一色,蜜汁火方与冰糖肘子并驾齐驱……
京帮菜杭帮菜混做一堆,味道虽然不差,却没有人在设宴的时候这么吃。
其姝上辈子与何太太打过几次交道,知道她不管是吃穿用度,还是谈吐举止,都不像京城里的贵妇人那样精细雅致,何珈是他手养大的,做派相似也不奇怪。
爹爹曾经教导过她:看人不要看细枝末节。每个人出生成长的环境都不一样,自幼受到的教导也不同,若一味凭细节论断,未免有失公允,也容易被一叶障目。换言之,一个人小事上与你处处合得来,大事上专以出卖朋友谋取自身利益,而另个一人吃穿说话处处入不得你的眼,遇到大事却仗义相助,谁才是值得交往的对象?
其姝觉得何家老太太便是第二种人。身为寡妇,六亲无靠,却把儿子教导得铁骨铮铮,正直有为。虽未读过书,却懂得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将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何珈当亲生女儿一般养育。
所以她从不因何老太太那些常为贵妇人们诟病的“不讲究”瞧不起她,反而觉得她和蔼慈祥,一向十分敬重。
至于何珈,那美人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其姝不信今日她会一字不提,到时再看分晓就是。
侍女端来好几种姑娘家爱喝果子酒。因不会醉人,酸酸甜甜十分甘美,连年幼的何玉棠也饮了不少。
何珈与其姝碰杯数次,终于彻底打开了话匣子,说起自身种种事来。
“娘一直希望我找个好夫婿,可她也知道,我的出身摆在那里,门第太高的高攀不上,为了哥哥嫂子的身份来求娶的,多半又不是真心相待,那样的人家,可以同富贵,却不一定能共患难。”
其姝小口小口抿着果子酒,心知何珈说的是实情。
上辈子她后来倒是说上了一门亲事,只是也不大顺利,尚家出事前已听说,那人金榜高中……呃,好像是二甲不知多少名,就嫌何家母女粗鄙,将亲事退了,一心求娶公字号往上出身的贵女去了。
当然,人家表面上不会如此说,可事实如何,有眼者皆心知肚明。
“既然夫家未必靠得住,娘就说我应当自己谋些出路。首要一条便是生计大事,哥哥嫂嫂都是好人,将来也不会不管我,可就算亲生的妹子,一辈子依附兄嫂,难免也要被嫌弃,何况是我。娘说,她当年要不是靠着一手绣活儿出众,能赚得些银钱,给大哥交束修学文习武,今日肯定没有勇毅伯府,母子两个说不定还在市井打转。可我不像我娘心灵手巧,从小到大爷没学到她几成功夫,只能另行谋划。我想自己什么也不懂,但总算是个姑娘家,穿衣打扮多少知道,便拿从前攒下来的零花,以奶兄的名义盘了间铺子,开了美人妆。”
话入正题,其姝小身板不自觉挺直几分。
“可是我们全家没有人懂得生意经,只好从外面请了掌柜来打理。我想着做生意不就是用最少的钱赚最多的利润嘛,于是这么吩咐了他。这才有了后来那些事儿。其姝,我真的不是有心要与你们家为难的。”
何佳解释到一半,似乎发现了自己话中的不妥,“我也并非把所有的错都怪在那掌柜的头上,说来还是我安排得不对,而且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花想容是你家的产业。”
她生怕其姝不信似的,连连追问:“你现在还怪我吗?”
原先当然是怪的。
可现在,铺子都封了,裴子昂已替她出过气,便也没什么好怪的了。
何况,何珈说得那些话,其姝认为基本没有说谎,因为归纳下来倒是符合她行事的风格——不讲究。
其姝想了想,劝她道:“你以后再开店的时候,千万别再这样做了。这次官府出面,只封了你的铺子,收了你的货。要是碰上凶狠的同行报复,可没这么简单,到时候你血本无归不止,说不定还要倒欠一堆债。你既然不懂做生意,我看与其自己经营,倒不如把店铺盘给我,你拿着足够的银钱傍身,或者干脆买几个田庄,那里的出息也足够你将来生活了。”
其姝本想乘势追击,一举将店铺拿下。如此美人妆的事情一了百了,再不会翻起风波。
谁知,何珈没那么好糊弄。
她听过其姝的建议,眼睛转了几转,似乎十分用心地琢磨过一番后道:“田庄的事情我也不怎么懂,还不是一样需得请人打理,只怕到时候又惹出祸来。我看,不如这样,既然我有铺子空置着,你想要更多店铺,干脆我把铺子租给你。我每个月收租金,不不不,租金我也不要,每月应给的租金,就当做我入股你的生意,到时候你给我分红好不好?”
第36章 制造浪漫
啊?
其姝惊得差点把酒杯丢出去。
说什么不懂做生意, 这何珈根本和自家爹爹一样厉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观摩过爹爹与裴子昂谈入股朝廷海上贸易时的情形呢。
不过其姝的情形和皇上不一样。
国库里那是没银子,要用尚家的银子, 自然得给他们几分情面,应承下尚永泰的要求。
其姝可不缺银子, 盘山一间铺子最多不过两三万, 对她来说太轻而易举, 根本不值一提。
她实在没理由,要让何珈来占这个便宜。
可看到何珈一脸恳求的表情, 话到嘴边,竟然拐了个弯儿, “嗯……我想你可能不知道, 花想容是我娘的嫁妆铺子, 我只是代为打理而已, 作不得主。你的想法我知道了, 且待我回家去和我娘商量一下, 到时再给你答复。”
其姝本能地觉得自己不该心软, 可她毕竟经验浅薄, 于是决定回家去问问父亲的意思。到时候就算拒绝, 也可以写信来,不用当面说僵了那么尴尬。
尚永泰听了女儿的问题后并没有直接回答,反问她:“你说想回来又商量,那该与不该,你心中可有个章程?”
其姝听到父亲这样问,脑中灵光一现, 原本有些想不通的地方,忽然就通了。
“做生意最讲究和气生财,所谓和气生财,就是,尽量避免树敌交恶,多尝试与人联手,合作互惠互利!
我不应该拒绝何珈的请求。她来入股,表面上看起来我是吃亏了,可实际上我们多的不止一个股东,还有勇毅伯何珝。
裴子昂之所以敢封了美人妆,那是因为他天生的身份就比何家高贵,根本不需要惧怕得罪他们,也无需仰仗他们的势力。
我们与他不同。
咱们家虽是侯府,说起来比伯府高了一级,可是爹爹身上没有爵位官衔,不管大官小官能不开罪,我们还是不开罪的好。就算我们不借官家势力,多个朋友,总比敌人好。”
尚永泰捻须微笑。
他一直觉得,其姝唯一的不足之出就是遇事不肯多想太过冲动,这或许也是因为她太过于聪明,所以思考的方式格外直接。
没想到这一次不等他教导,她自己就把其中的人情世故、利益关节想通,还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身为父亲,看到女儿成长自然十分欣慰。
其姝当晚就给何佳去了信,约她早日过府来商量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