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静静的坐着后帐中,双目微阖,神态安祥。头发披散在肩上,没有光泽,和他的脸色一样露出不健康的灰白。亲卫倪龙小心翼翼的给他梳着头,梳子上缠了一团头发。他不动声色的将头发塞进袖子里,继续梳着。最近丞相的头发稀疏了很多,再也没有以前的浓密乌黑,就像秋天的树叶,风一吹,就不断的往下落。
倪龙梳理完了,挽了一个髻,又插上簪子,戴上冠,最后才把丞相的冕旒戴了上去,再披上官服,原本有些清瘦疲惫的诸葛亮顿时变得威严不可侵犯。
“丞相,要不要再抹点……”
“不用了。”诸葛亮摇摇头:“你先出去,我要静一静。”
倪龙应了一声,将手中的胭脂盒放在一旁,正了正衣冠,扶着刀,退出了大帐。他没有走远,就站在帐门口,挺立如矛。
诸葛亮静静的坐着,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只有不时蠕动一下的眼睑暴露出些许不安和焦躁。
曹植在五丈原停了下来,千里行军嘎然而止,张合在六盘山下与姜维对峙,却迟迟没有进攻,仿佛根本不以曹植的安危为念。
一切都显得那么诡异。
事出反常必有妖。
诸葛亮不敢有任何疏忽,同时面对宿将张合和异军突起的曹植,他的压力之大毋庸置疑。但是他没有召开战术推演,因为他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采取大家的意见,只会让事态变得更复杂。必须承认,绝大多数人都不是智者,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会本能的感到恐惧,进而被恐惧吓倒。
连杨仪这样的亲信都没有信心了,还谈什么其他人?
诸葛亮只能独自思考,独自承受这份压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声在帐门口停了一下,然后便进了帐。在那一刹那,诸葛亮睁开了眼睛,露出了从容的微笑。
走进来的杨仪刚好看到笑容在诸葛亮脸上绽放的那一瞬,他站在帐门口,愣了片刻,忽然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威公,马岱的伤势如何?”
“已经醒过来了,姓命无忧,只是以后说话可能会受些影响。”杨仪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睛不自然的瞟了诸葛亮一眼:“这次大败,对他打击很大。”
诸葛亮没有说话。马岱这一辈子打过不少败仗,经历过无数的挫折,可是那时候他还年轻,在他之上还有马超顶着,他承受的压力远远没有这么大,现在他已经年过半百,而且直接承担着马家重兴的重任,这次惨败对他的打击之大可想而知。
“无妨,待会儿我去看看他。”诸葛亮淡淡的说道:“这次战败,我也有责任。可能是我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杨仪不解的看着诸葛亮,想从中分析出诸葛亮的真正意思。
“是我对他期望太多,让他自缚手脚,不敢放手一搏。”诸葛亮眯起了眼睛:“对付曹植、夏侯霸这样的亡命之徒,若没有压倒姓的优势可倚,那就必须放手一搏,才能克敌制胜,犹豫不决是大忌。”
杨仪愣了一下,心有同感的点了点头。虽说双方实力有些差距,但绝对没有悬殊到这种地步,以马岱的能力,他就算败也不应该败得这么惨,临阵犹豫才是致命的失误。在陆续回到大营的溃兵口中,杨仪听到了大量的抱怨,意思与诸葛亮所说的相近,只是他无法像诸葛亮这样说得坦然。毕竟要承认这一点,就是承认责任在诸葛亮本人而不是马岱。
“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乱了阵脚。”诸葛亮站起身来,对着铜鉴照了照:“威公,我们的粮食还能支持多久?”
“勉强能支持到八月。”
“那不够,立刻向李严发文,让他运送粮草到关中来。”诸葛亮放下铜鉴,眼神明亮无比。“因为去年那场大雪,速取陇右的计划不得不变。曹植突入关中,我们又要增加不少俘虏,粮食消耗肯定会超过预期,不提前做好准备,到时候必然捉襟见肘。”
杨仪惊讶的看着诸葛亮,不知道诸葛亮是不是神经错乱了。曹植都要杀到跟前了,关中面临着崩溃的可能,他还想着陇右计划,还想着俘虏带来的消耗增加?
杨仪正欲提醒诸葛亮,转念一想,这不会是丞相的一计吧?如果按照他这个计划,李严就必须动用成都的储备粮。如果李严不肯,那丞相就可以趁势退兵,将关中失守的责任推给李严?
“传令王平、赵广,让他们小心陇右的魏军。”诸葛亮不紧不慢的说道:“既然曹植都千里迢迢的杀来了,陇右的魏军没道理一直按兵不动。”
杨仪还在猜想诸葛亮的真正用意,一时没注意,诸葛亮没听到他的回应,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走神,不由得有些不快:“威公,你在想什么?”
杨仪一惊,连忙说道:“丞相,真要动用成都的储备粮吗?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