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你们家出了那样的事情,你们已经开始觉得不可思议。而那时候你们有没有想过……去京华找个什么贵人为你们做主?”
李云心说罢看看于蒙,摇摇头:“应该没有吧。因为晓得京华的贵人大概也帮不上忙——那些可是仙人。但是你们还是想不到,你们家也就罢了——眼下连渭城和城里的人他们也不在乎了。”
“就像你们想要问的——他们怎么能不在乎?怎么能这样做?但其实这些问题很没道理的。”李云心沉默了一会儿,“如今的天下没有公理的。对于你们而言公理在朝堂。但朝堂都是道统、剑宗的人扶植起来的。如今是神仙们不讲公理,朝堂能怎样呢?”
“所以你看啊……渭城出了事,赵家的知府忙跑掉了。朝廷也再不派人来管。因为知道是道统和剑宗的事,他们不敢管。如今城毁了,他们也不敢管——因为道统和剑宗要守护天下子民。而今这么多天下子民都被祭祀了……这必定就是为了守护天下子民而祭祀的。这种事……”李云心微微摇头,“死得人越多,就越正义。”
“因为在你们的心里,皇帝的权威是不会作恶的。而在皇帝们的心里,道统的最高权威也是不会作恶的。不管他们愿不愿意,一旦有恶行被犯下,作恶的必然就是受害者了。这样说,你们懂不懂。”
乌苏和离离并不能很好地理解李云心言语当中的意思,一时间不晓得说什么好。
应决然觉得自己稍稍懂了一些,但觉得这样的真相和道理可怕得有些绝望,也不晓得说什么好。
似乎唯有于蒙听懂了。他看着李云心、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问:“这样说,如果以后我们来帮你做事,就是在做一件最大最大的事。”
他的这句话令李云心露出笑容。这是发自内心的笑、见到聪明人时的笑。
“是最大最大的事。”李云心轻出一口气,“神仙中事——我现在算是个神仙。现在在与道统作对。在这天下你找不到比他们更高明、更强大的对手。你们家的事情,天下没有什么道义公理给你。以后帮我做事,则就是在与这天下的道义公理作对——如果没有,你们就像这样试着去抢。”
“抢不到,什么都没有。抢得到,说法才会有。”
“但是更要注意的是,这件事比任何事都可怕。因为你所有的委屈、苦难、不平、欺凌,都找不到倚靠——连道理的倚靠都没有。因为你们是在和这天下的道理作对。”
于蒙木然地听李云心说这些。听罢思考一会儿,像是在做郑重的决定。随后道:“我们这样的人……此时算是走投无路。我父亲被道统杀死,以后我们走到哪里都会有凶险,再过不得太平日子了。”
又看应决然:“这位黑刀大侠,想必从前也过得不得意。所谓富贵险中求——如果要跟随你我也不意外。但是你……是这样的神通广大的人,隐姓埋名未必不能逍遥快活,为什么要做这样危险的事呢?”
应决然低沉地哼了一声,挑一挑眉。但他并没有反驳于蒙的话——天下任何人都很难反驳于家人的“过得不如意”的这个评价吧。
却不想李云心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几乎将案几都震得微微发颤。他笑了一阵子才道:“逍遥快活?”
“你所指的是怎样的逍遥快活呢?”李云心像是在说一件特别好笑的事情,“携美眷游历天下算是你们的逍遥快活——可是你们这里最最知书达理的女人在我看……常识水平都不如一个小学生。妖魔里倒是有有趣的,但是指望她们同我隐姓埋名么?”
“风景?这天下的风景……在我眼里都算不得什么奇异、壮丽。学识?还是那个样子——可能一个小学生随口说说的事情,就足够你们认认真真点上几百上千年的科技树。更别说电影电视游戏运动流行歌曲天空宇宙——实际上我从前一直很纳闷的是……”
“那些跑去古代结婚生子安心种田的——心里的落差感真不会叫他们发疯么?怎么能代入得了、安得下心?!”
“而今我算是知道了。根本没法子代入、也没法子安得下心的。所以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索然无味的世界上,对我而言真正属于未知的、全新的领域还能有什么?”李云心摊开手,“修行啊。神怪妖魔,天马行空——这样的东西,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苦闷得疯掉的唯一理由。我当真隐姓埋名,依着你们的幸福方式活着,那还不如死了。”
于蒙不是很懂他的话。但是刘老道能懂大部分。
老道一直听心哥儿与他们讲,到此时还是在听。但觉得自己更了解他一些了——他从前的那个世界……
“我们的世界?”于蒙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刚才那些话似乎倾泻了李云心的激情。他此刻又变得兴趣缺缺。于是只笑了笑:“好比你生活在于家十几年,现在忽然要你跑去乡村里过完下半辈子。你乐意么?”
于蒙想了想:“倘若大仇得报——”
“你知道乡村生活吗?”李云心笑起来,“是乡村生活,不是乡绅生活。逢年过节才点油灯。平日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日三餐不继,每年只有一身衣裳。没人同你谈论武艺文学,也没人同你谈论历史风月——只有一个人在土坯房里孤独终老……你乐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