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句话,张学士立即长出了一口气,额上的汗意也渐渐散了,他倒是不求赏,只求无过便可,现在看来,皇上对这一叠修好的国史十分满意,太好了。
张学士向谢翎投过去一个赞许的目光,只见谢翎站在那里,不卑不亢,既未有受宠若惊之态,也未有惶恐不安,十分平静。
宣和帝又望向谢翎,很是和蔼地问道:“哪一部分是你修的?”
谢翎恭敬地答道:“回皇上的话,从第五页起,直到二十八页,都是臣修改的。”
宣和帝挑了挑眉,又将手中的国史翻了翻,顿时了然,笑道:“怎么光靠你一个人修?”
闻言,张学士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却听谢翎不疾不徐地答道:“回皇上,臣只是做第一遍的粗略修改,后面还有张大人和各位大学士,乃至掌院大人过目查验,层层过关,才能真正修正完毕,其中工作之巨细,一部流传于万世的巨典国史,绝非臣一人可以胜任。”
宣和帝朗声笑起来,道:“好一个流传万世,说得好!”
他转而对元霍道:“条理分明,形事有度,还不居功自傲,元阁老你收了一个好门生啊!”
元霍连忙躬身道:“微臣惶恐,整个翰林院内皆是天子门生,为我大干官员,此乃皇上之福,社稷之福。”
“好,好!”宣和帝十分高兴,连连道:“事情做得好,自然要赏!”
他又转向谢翎,问道:“谢翎,朕记得上回赏了你一座宅子,今日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来,朕都准了。”
谢翎顿了顿,道:“臣惶恐,这本是臣的分内之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敢居功请赏。”
宣和帝听了,越发高兴,笑道:“这是朕答允的,有什么不敢的?”
他说着,沉吟片刻,问太子道:“朕记得国子监是不是还差两个侍读?”
太子连忙答道:“回父皇,确实是有空缺,那两个侍读都被调去右春坊了。”
宣和帝道:“好,等国史修正完毕,便让谢翎去国子监就职。”
国子监侍读,宣和帝一句话,谢翎便从翰林院从六品修撰一跃升为正六品侍读了,新科进士里鲜少有升官这样快的,偏偏叫谢翎给赶上了,一时间消息传开去,倒叫翰林院众人都羡慕不已。
但是羡慕也是枉然,桌案与谢翎紧挨在一处的王检讨也叹了一声,道:“当初进翰林院的人,大部分都是读过那几本国史的,但是并没有人愿意去揽下这个麻烦的差事,唯有你不同,如今想来,这也是你的机遇啊。”
说完便恭贺谢翎几句,看得出是真心实意为他高兴,谢翎笑笑,道:“运气罢了。”
王检讨却摇摇头,道:“这样说来,这个运气谁都有过,偏偏只有你抓住了。”
谢翎只是笑了一下,不再说话。
第 120 章
直到夜幕四临的时候, 谢翎仍旧还未回来, 施婳将院子里的灯烛都点了起来,她靠在桌边看着书,都是郑老大夫赠给她的医案, 烛火跳跃了一下, 她这才惊觉过来, 窗外传来不知名的虫子鸣唱,长一声, 短一声。
施婳站起身来, 将灯芯拨了拨,原本昏暗的烛光立刻亮了不少,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十分熟悉。
紧接着,门被推开了,一道身影披着夜色踏入门里, 笑吟吟地唤她道:“阿九, 我回来了。”
只看一眼,施婳便知道谢翎有些醉了,她疑惑道:“你去喝酒了?”
谢翎摇了摇头, 在椅子上坐下来,道:“没有喝, 今日我做东, 请几名同僚去了酒楼,他们都喝了, 只有我没喝酒,真的。”
他说着,又举起袖子递过来,笑道:“不信你看看?”
或许真的只是沾染到的酒气,非常淡,只倏忽间便消失在空气中了,施婳并没有真的去闻,反倒是谢翎看起来有几分失望。
施婳倒了一杯水,推给他,好奇地问道:“为何今日要你做东?”
闻言,谢翎笑了,眼睛有些亮亮的,道:“阿九,今日皇上升了我的官职,等到年底一过,我就能去国子监任侍读了。”
施婳一怔,她完全没有想到谢翎短短一个月就升了一品官,忙问道:“怎么回事?”
谢翎便将今日之事细细道了一遍,直到听见太子二字,施婳的心狠狠往下一沉,面上也浮现出些许端倪来,而这么一丝端倪,正被谢翎见到了。
大干朝如今的太子,李靖涵。
他想,阿九果然是认得这个人的。
“阿九?”
谢翎试探性地叫了两声,施婳这才回过神来,望见他眼底的忧虑,道:“阿九,你怎么了?”
施婳摇摇头,道:“只是刚刚想起了一些旧事,有些走神了。”
谢翎没有追问,施婳起身道:“先吃饭吧,都热在锅里,等着你回来呢,你若是没吃饱,就再用一些。”
谢翎答应了一声,两人摆了碗筷,空气安静无比,只能听见碗碟碰撞时发出的轻微响动,施婳心里有事,此时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想了想,对谢翎道:“我今日看见有人在敲登闻鼓了。”
谢翎怔了一下,道:“是谁?”
施婳答道:“五月初,白松江决堤发大水的事情你可知道?”
谢翎点点头:“知道,阿九那时候似乎正在岑州?”
他抬起眼望过来,目光灼灼,施婳只能略微避开些,岔开话题道:“敲登闻鼓的那人,是岑州前知州的女儿,我见过她。”
谢翎思索片刻,才道:“岑州知州畏罪自尽的那件事情我也听说过,而且案子已经结了……若真是他女儿来敲登闻鼓,恐怕这事一时半会平息不下来了。”
他说着,目光转深,面上浮现些许若有所思,慢慢地道:“明日便是季夏,按照规制,皇上会命四监去祭祀宗庙社稷之灵,若是不在明日报上去倒还好,若是报上去,或许不能善了了。”
太子府。
“啪——”
上好的古窑细瓷茶盏在青砖地上摔个粉碎,伴随着一道愤怒的男子声音响起:“是谁把这事情呈奏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