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他和表兄不是同路人,她不能用针直接扎他脸。
嬴妲跟了进去,将寝房门阖上。
萧弋舟背对着她将手腕上的纱带一圈一圈解下来,嬴妲走上来抓住他的手,他的手背上又一道箭矢抆过的外伤,深彻翻红,萧弋舟蹙了蹙眉,取出药膏,嬴妲自己抓了过来,忙乱地挤在指尖替他抆上。
“公子我……心里急了……你明白的,我也就只有那么一个亲人而已,易地而处,公子想必也会明白的。”
萧弋舟抿着唇,不说话。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目光露出一丝委屈,将红唇轻轻一咬,默默地又替萧弋舟把药上了。水润的明眸湿漉漉的,浓密柔顺的睫毛服帖地黏着眼珠,像一只温柔待宰的羔羊。
她沉默地将纱带替他缠上。
萧弋舟终于忍不住,皱眉道:“当时情境,我知你表兄必来,无论得手与否,他都将被擒。但这是一个刺杀陈湛的绝好机会,即便身死,他也会做。”
嬴妲慢慢地点头,将纱带绑上。
见她无动于衷,萧弋舟心里的烦躁又起来,“但倘若陈湛死了,不但你表兄会立时送命,连我也会被视作逆贼拿下。若我死,谁来护你?”
他所说听似句句在理,嬴妲不了解当时情况,辩驳不得,只是心里仍是难受。
差一点点,那个毁了她家国,杀了她父兄的陈湛狗贼便可以死了。
只是理智又同样告诉她,杀一个陈湛平不了天下,却会搭上无数人性命,其中也包括表兄、萧弋舟和自己。
纱带系好,萧弋舟手掌翻动上下一瞅,绑得与鄢楚楚实在是云泥之别,嬴妲自己也知晓,脸热地说道:“公子嫌我弄得丑,我这就去把楚楚姐叫来。”
“不必。”
他口吻有些冷。
嬴妲道:“我以往没伺候过人,自然什么也都是不会的,公子只让我暖床,我……也只会这一个了……我会学着旁的……”
萧弋舟将手背搓了下,自己解了那纱带重新缠,用嘴咬着一头重新系上了,哪怕是一只手系的,也比嬴妲绑得好看,她一下脸红了,惭愧不安。
萧弋舟看出她的窘迫,淡淡道:“不必了,你对我,素来不用心。”
嬴妲张了张嘴,见萧弋舟又想走了,她忙留住他,抓住了他的胳膊,“你还没说,表兄他——”
她知晓自己又急了,可刺杀陈湛是大罪,说不准陈湛暴怒令人将他当场击杀,已身首异处了,萧弋舟还瞒着,她不得不问个明白。
“没死,押着。”
不是错觉,嬴妲感觉萧弋舟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更冷漠了,挥袖一挣,将她推了开。
嬴妲追上去两步,“我对表兄没有男女之情。”
萧弋舟扣着门的门顿了顿,过了半晌,他回头,朝嬴妲嗤笑了声,“你为何总以为我还是吴下阿蒙,任你哄骗?今日罚你不许用晚膳。”
他出去了。
不能用完膳事小,惹恼萧弋舟事大。
晚膳果真没有人送来,嬴妲一个人坐在无光的屋子里,想着自己该何去何从。
一个多月前,宫墙失火,她被烧毁容貌,落入官海潮手里时,她没有这样的疑虑。
若真到了不得已,要以身侍奉官海潮时,她咬舌自尽也不肯受辱。可是那日她蹲在兽笼里,却让她一眼便望见了萧弋舟,时也命也,她是死不成了。人若对人世间的事物还有眷恋,这种眷恋多过于心底的绝望时,便舍不得死了。
可想活下来,也要想想将来的归处,对陈湛的血海深仇,对表兄临危赴险的担忧,对萧弋舟日益剪不断理还乱死灰复燃的东西,都像是枷锁套在头颅上。
*
书房枯坐的萧弋舟,到了晚膳时分,也不曾出来。
传来了敲门声,是烟绿在外说话,他烦躁了一个时辰,总算稍熄了火气,一扬手,沉声道:“进来。”
烟绿捧羹而入,将糕点与羹汤一并端上来。
萧弋舟看了眼,是烟绿拿手样式,墨眉一蹙,“不是吩咐过我不用晚膳么?”
烟绿弓腰退后几步,“这不是奴婢弄的。”
他微微惊讶,烟绿道:“是软软,昨夜忙了一晚准备食材,今早又对着灶台弄了一个时辰。这汤小火熬了几个时辰了,点心也一直热着,可她方才仿佛惹了公子,我去叫她,她也不应。”
“算她有自知之明。”
还知晓说话惹人恼火。
萧弋舟的脸色口吻都缓和了不少。
烟绿道:“奴婢告退。”
萧弋舟点了下头,烟绿后弓腰后退数步,要转身去时,回眸说了一句:“软软是第一次下厨,她怕公子不喜,特意问了奴婢许久,学得是很认真的,煲汤时还烫了手指,她原本不让我说。”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书房门,便去了。
这几个婢女都是有眼力见的,知晓嬴妲对他不同,她做的东西也不同,萧弋舟如此吩咐了,烟绿自然不敢来自讨没趣,但锅炉上煨着嬴妲准备的羹汤,又不得不盛来。
书房比寝房更冷,没有地龙,也无兽炉,只有紧闭的门窗,烧着的蜜蜡,稍稍聚起一层令人滞闷的热意。
萧弋舟再度垂下目光,陶制小瓮里盛着碗白乎乎的嫩豆腐似的东西,他皱眉,只决心看一眼那手笨连纱带都不会缠的女人为他做了什么。
他用勺舀了一小碗,白嫩流油的一团,软趴趴的,躺在碧花瓷小碗里,他蹙眉用勺勾起一块,黏糊糊、软糯糯、白花花,实在不知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