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好在这个时候胭脂口红都是稀罕物, 薛师娘并没有把程冬至涂抹成猴子屁股, 而是拉着她去房里看插图书了。一老一小津津有味地看了几个小时,薛教授大汗津津地赶回了家:“还看啥, 准备准备出门!”
杨主任说的老地方是一个外表看起来非常普通的合营馆子,和旧时候的茶楼有点像, 一楼大厅是散座,二楼则分成了一块一块的相对封闭的空间,勉强算是包间。
真要选, 程冬至宁可坐下面的散座儿,好歹空气流通。这包间未免也太逼仄低矮了,看着像小笼子一样!然而又不是她请客,没办法挑剔,只能维持着孩子应有的天真假笑, 老老实实地跟着俩人进去了。
情况比预想中的好, 一进去就眼前一亮, 一阵凉风迎面而来。
杨主任一看就是个老手,选的是一个靠窗的包间, 窗子还不小,能从里头看到外面蓝湛湛的天空和稀稀拉拉的的几栋居民楼。往常这种位置并不好, 一开窗就会有居民做饭的油烟气味呛人, 现在没几户人家能闻到油烟味,反成了一等一的好座位——视野好, 采光又透气。
程冬至放了心, 乖巧地跟着薛教授夫妇落了座。
“我的菜已经点了, 你们不用管我,点自己爱吃的。”杨主任搔搔头,从身边的挎包里拿出一个用报纸包着的酒瓶出来。他小心翼翼地揭开瓶口处的报纸,又掏出一个自用小盅,用袖子抆了抆后便开始自斟自酌起来。似乎是嫌弃干喝酒不过瘾,他又从包里拿出一纸包炸花生米,津津有味地用干黑的手指拈着吃。
瓶身的报纸没有被掀开,所以看不清商标和名称,程冬至只看到瓶口处那露出的洁白如玉的光滑材质,心中暗自琢磨着这是个什么酒。
薛教授夫妇俩倒也不客气,商量着点了两个菜,又把菜单递给了程冬至:“别怕,随便点,你杨爷爷可不是那小气的人!你点少了,他还不高兴。”
程冬至把菜单拿到手后吓了一跳——这馆子从外表看不咋地,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高价菜!
她把单子从头看到尾,又看了看薛教授夫妇点的,想了想,点了一道干锅猫儿鱼。
猫儿鱼是很贱的东西,没什么肉刺又多,做它还费油盐,一般打渔的都不屑于抓这种东西,一是太小网不住,二是卖不出价钱,往常旧社会只有那种最下等的“网子夫”才会捞一些拿出去卖,或者晒干了自己吃。
程冬至之所以点这个,是看着价格很合适还不要粮票,在一堆菜里属于中等偏下的。更要紧的是,这玩意儿听起来仿佛还能下酒,这个杨爷爷不正好在喝酒吗?
听到程冬至点这个菜,杨主任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随即又低下头去吃他的花生米。
很快地菜上齐了。
一共有四菜一汤外加一大碗苞米饭,有些过分丰盛了,虽然几样“荤菜”里的肉丝切得极细,放的也极少,显然厨子的刀上功夫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可这并不影响做东人的盛情,怎么说都是有六个碗碟呀!放乡下,这都可以用来招待亲家了。
程冬至看了看自己点的那道干锅猫儿鱼,只见是一碟子发黑发焦的东西,细细长长的。等几位老人都举筷了后,她好奇地夹了一条放进嘴里,眼睛不由得一亮。
说是干锅,估计还真就是把鱼淘洗干净了直接放锅里煎烤,没放一滴油,所以才会这样黑焦。然而鱼本身是能煎出一点油分的,大概是用什么东西翻来拨去,利用鱼本身的那点油分把它给煎熟,最后撒一把盐大功告成。所以别看外表糊黑,吃到嘴里却是焦香酥脆,连鱼刺都能咯嘣嚼了吞下去,很好吃。
杨主任和薛教授夫妇先开始讨论了一些学校里的事情,谈着谈着,话题就不知不觉间绕到了程冬至身上。
杨主任细细地盘问着程冬至的家庭出身和成员状况,薛教授夫妇意识到了什么,忙鼓励程冬至知而不言言无不尽,程冬至又是个上道的,有啥说啥,毫不隐瞒欺骗。
得知程冬至家里成分背景不但没啥毛病,还这么根正苗红后,杨主任放了心。
他用筷子夹了一条猫儿鱼,一边细细地嚼着,一边似是无意地对薛教授夫妇道:“转业好哇!上头对转业的待遇一直不错,只要是安排到省城里来的,老婆孩子都能办个临时户口,过几年没啥大问题就转正了。别看这户口带个临时俩字,和正经户籍一样好使,找工作,上学啥的都不虚,都是一样的看待。咋说也是为了咱们国家流血流汗的人,还能委屈了他们的娃娃吗?”
薛教授夫妇楞了楞,忽然喜出望外,推了推程冬至:“快谢谢你杨爷爷!”
虽然手里有名额,可举荐的孩子不能过审的话便等于没有。这个杨主任掌管着筛选的权利,他透了这个口风,那么事情便是十拿九稳了。
程冬至的脑筋转的很快,忙站起来给杨主任鞠了一躬:“谢谢杨爷爷!”
杨主任一副无辜的样子:“你谢我做啥?我说啥了吗?”
薛教授夫妇乐呵呵地笑了,不住地搓手。本来以为没有希望的事情,没想到居然来了这么个大转折!
得亏这小丫头心态好,被拒绝了后也不沮丧,还答应留下来玩儿几天,换做其他人早就心灰意冷地回家了,哪还有这个心思哇?再者,她就算面子上过不去勉强留下来了,然后一直挎着个脸不高兴,杨主任他也不一定能看得中她这股机灵劲儿!
说到底,这都是个人命不同啊。
程冬至虽然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知道自己的事儿大概是有希望了,笑得见牙不见眼。要不是不方便,她都想拍桌加几个菜,嚷着这一桌她请了!
这一顿饭大家都吃得很开心,杨主任看了看手表,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夹着包站了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回见!”
说罢也不等人送他,一溜烟不见了。
薛教授夫妇心里的石头也放下了,由衷地为小丫头高兴,老王那边也总算是能交代了。别的不说,要是这丫头真的到附属中学读书了,到时候离得也近,时不时过来他们这里玩几天啥的,该有多么好呢?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可他们老俩口都很喜欢这个活泼可爱的小丫头。
本还想多留她玩几天,然而现在开证明的事情重要,还是下次再说。
“你知道你爸的厂子在哪不?要不我和你一块儿去。”薛师娘问。
程冬至摇摇头:“不用啦,我知道咋去,可近了,分分钟的事儿,奶奶你别费心啦!”
薛师娘都一把年纪了,虽然身体看着还硬朗,可她不愿意耽误她这么多工夫,这些天让他们费心招待,心里已经很过不去了。
薛师娘点点头:“那行,你再住一宿,明天吃了早饭过去,我送你上车。”
“嗯!”
次日清晨,薛教授夫妇还没起床,程冬至已经轻手轻脚地起来了。
她洗漱完毕,收拾好房间,把一封信和几样东西留在了床边的桌子上。
信里除了感激的内容,还有十元钱与十斤的军用细粮票,可以用来买大米白面之类的细粮,比粗粮票要珍贵很多。鸡蛋和挂面程冬至肯定不会带回去,再加上这些,大概也马马虎虎够几天的伙食费了?
至于那几样东西则是麻烦薛教授夫妇俩转交给杨主任的,她吃了他那么好的客饭,又被指了这么一条明路,不给点什么东西实在是太过意不去了。杨主任一看就是个厉害人,程冬至不敢拿系统里的东西过他的眼,唯恐被看出什么马脚,便把刘金玲带给她的那些东西捡好的挑了几样出来,都是些耐放的饼干糖块之类,实实在在的省城商店出品,保准没毛病。
安排好这一切后,程冬至悄悄地背着挎包出门去了,反手带上门的时候也是轻手轻脚的。直到她坐上了车,薛教授夫妇还在梦乡里呢。
这个时候并没有什么像样子的公交,都是小而破的“罐头”汽车,里面的人挤得比罐头还严实,车厢里到处都是汗臭和脚臭味儿,程冬至险些窒息了。
她还小,个子也矮,所以不用买票,这一点倒是让她心里安慰了不少。
之前撒谎说知道工厂在什么地方,其实并不知道,现找起来倒也容易。整个省城就这么一个大纺织厂,再加上程冬至还知道厂子的全名,她几乎是一下子就得到了正确的指点,被告知去哪儿坐哪号车,一点都不误事。
下车后,程冬至抬头挺胸地来到了纺织厂的门卫处:“爷爷您好,我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