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着一身旧时青衫,外头罩着一身黑色披风,走进这安庆徐家的门。
院内仍如旧时一般, 并未有什么变化。
唯有那院里院外贴起了春联, 挂起了倒福,沾了几许新年气息。
丫头正端着水盆出来, 临来瞧见院中站着的男子,是先一愣, 而后是轻轻唤人一声, “少爷?”待见人侧身转来, 果真是自家少爷,便忙搁下水盆,往人那处打了个礼, 一面是开口说了句,“您回来了?”
徐修未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
他的面色很淡,如这一月天里南方的风霜一般...
而后, 他迈步往屋里走去。
屋里,徐母正握着针线在做鞋样,听见脚步声, 还当是丫头进来,便也未曾抬头。
“母亲。”
徐母一怔,手搭在针线上,抬起头来, 便见徐修站在屋子里。
她手中的针线掉在地上,带着几分迟疑,是唤人一声,“修儿?”
徐修点头,道下一句,“母亲,儿子回来了。”
他这话说完,是又大迈一步,在至人前的时候,朝人磕了头,连着一句,“儿子不孝,让母亲挂念。”
徐母素日平静的面上,此时不免也有几分动容。
她忙伸手扶了人一把,一面是与人说道,“怎的回来,也不知提前派人来与母亲说下一声...家中什么都未备下。”
徐修站起身来,他扶着徐母落座,声很平,“儿子是归家,亦未有外人,母亲不必准备什么。”
徐母看着这个许久不曾归家的儿子,忙是吩咐丫头去取些热水,再去备些吃的。
而后是细细看了人一回。
他的面上沾了一路风霜,而他的眉宇间...却是要比往日愈发沉稳了。
徐修随徐母一道坐着,他接过丫头递来的帕子抆了手,才又问起徐母来,“母亲近来,身体可还都好?”
徐母与人点了点头,笑着嗯了声,“都好,你不必挂心。”
徐修轻轻嗯了一声,他自那事后,便未与人如何亲近过。如今也只是问下这几个问题,便不知说些什么了...他把帕子递给丫头,眼滑过那绣盒,里头放着几双女子鞋样。他拢了眉,问了徐母,“您这是要做予谁的?”
徐母却未说话,她顺着他的眼看向那绣盒,又看了看人,良久才与人说下一句,“前几日,妧妧来过。”
徐修面上有几分怔楞,他看向徐母,“妧妧?”
徐母看着他面上模样,心下叹气。她接过丫头递来的茶,是饮下一口,才与人慢慢说来,“一日来的,也不曾住在这,只每日过来陪我说说话。前几日又来过一回,只说是要去别处了——如今,却已有三日没见她来了。”
她搁下茶碗,指腹滑过那些鞋样,声很轻,“我想,她是不会来了。”
徐修抬头看向徐母,良久才说下一句,“她可说,她去哪了?”
徐母摇了摇头,她看向徐修,“她说她也不知,只说是随性而走,走到哪便是哪吧。她还与我说,如今走出那一方天地,方才觉着往先事并未有什么——修儿,她是当真放下了。”
“那你...呢?”
“我?”
徐修开了口,声却有几分哑然,他看着徐母,良久才道,“我不知。我只是,很想她——我以为这股相思之情,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忘。”
“我以为...我能克制住的。”
徐修拢眉,手撑在心口处,“可是母亲,我好像做不到了。”
徐母听着他声中轻颤,终归是化为一声叹息。
她伸手于半空,是想如幼时一般轻轻拍一拍他的头,却还是放下了手。
她看着徐修,声很平,亦很稳,“你以为这世间件件桩桩,只要克制、放下...便能如你所愿?”
“你错了——”
徐母仍看着徐修,缓缓说来,“世间有诸神百佛,他们造人于世,是为让他在人间受尽百态,尝尽酸甜苦辣。而今,你既克制不住,那便不要克制。既放不下,那就不必放下——”
她这话未说完,只是又与人一句,“修儿,这些年你开心过吗?”
徐修仍拢着眉,他良久都未曾说话。
他想起往先年岁,开心?
他开心过吗?
有过的,他是开心过得。
不是早年的徐修,而是入汴京后的徐修,是成为她的夫君后的徐修。
她那样好的一个人,他怎么会不开心,他怎么会不高兴?
他只是悟得太晚了啊。
徐修合了眼,他靠在椅背上,良久才开了口,“我以为这世间件件桩桩,只要不形于色,便皆在我的控制之下——可哪里,又能如我的愿啊。”
他的声很平,却带着几许苍凉。
在这一月天里,听进了旁人的心里,也不过是徒惹人伤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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