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回房拿出一大把钥匙,踩上吱呀呀的阁楼。小厮借机向章年卿告辞,章年卿挥了挥手,同意他去了。
一进门,章年卿才恍然大悟。原来齐老头手上的钥匙不是开门用的,是开盒子用的。冯家书阁藏书千万,但凡孤本珍本,皆以紫檀木匣,珍而重之的装着,防避蛇虫鼠蚁。
章年卿摸着盒子上的精细雕花,陡然生出一股买椟还珠之心。且不论这盒子里的东西价值几何,单一个空盒子便顶的上十两黄金。章年卿感慨的想,他的岳家可真是有钱啊。
边走边看,章年卿越看,心中敬意越高。古往今来,世人数得上名号的风流才子,名士大儒。他们的手稿、散记也不知是通过何种方式落到孔家手中。还有一些根本不为世人所知晓的字画瑰宝。
章年卿翻到一本唐寅的散记,里面记载了他中解元后,再未拔高一筹的满腹愁心不得志。其中一些惊世骇俗之语,看的章年卿心惊肉跳。良久都喘不上来气。
偶然一瞥,牑户处由一枝枫藤的枯干,引着阳光垂进来。视线顺着阳光落在明亮的地板上,书架下露出鹅黄色一角,布料上的银线在阳光下煜煜生辉。章年卿不动声色靠近。
冯俏垂头,捧着书看的如痴如醉。光线在书页上游移,章年卿的目光再冯俏身上游移。
小冯俏今日穿的是鹅黄色挑线裙子,扎着简单利落的双螺髻,将自己打扮的像个小丫鬟。前襟袖子无处不脏,也不知道是从哪个旮沓角落里爬出来的。脏兮兮的小丫头,青葱鲜嫩,俏丽逼人。下颚嫩生生的肌肤,沾着一道泥痕。莲藕沾淤泥一样格格不入,却又诡异的让人觉得理所应当。
“啊。”冯俏吓了一大跳,书掉在地上,向后爬了几步。看清楚来人,才松了一口气。“怎么是你啊。”低声咕哝,“真是阴魂不散,躲都躲不开。”
小冯俏运气不好,章年卿自幼耳朵便生的尖,闻言挑挑眉:“我来你家追节,你还躲我。”
冯俏捡起书,塞回书架。抱怨道:“谁让你来我家了。”回头看着他脸好一会,垂头丧气道:“今天就算了,下次在外面你碰见我了。千万可不要和我说话。不然我真的只能坐在家里等出嫁了。”
章年卿听出一咻咻嫌弃的意思,上下将自己打量了一番。好笑的问:“我有什么地方让你很讨嫌吗。”
“你太黑了!”冯俏脱口而出,章年卿愣了一下,冯俏别过头,心里觉得有些愧疚:“我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些不是由你决定的。可我的小姐妹已经将我笑的很惨了。还请你,不要让我再没面子了。”
章年卿唇角挂着笑,敲了敲手中的孤本。顺手将书和匣子一齐放在书架上。掐着她下腋,将她抱起来放在窗沿上。放下她时,还细心的替她拨开爬在窗台上的枯枝干叶。盯着她脏兮兮的手脸,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没带手帕。
想了想,伸手在冯俏怀里摸索了一会。果不其然,掏出一块小手绢。仔细替她抆干净,慢悠悠的问:“这么说,你是知道我今日来看你,才故意躲到这里来的?”
冯俏身子有些僵,偷偷向后瞄了一眼。窗子后面空无一物,二层阁楼下是铺的整整齐齐的青砖。冯俏想象了一下自己从这里摔下去,生还的可能。十分识趣道:“绝无此意!这两者之间其实并无关联的,大哥哥你虽然长得黑,却也是黑里俏。我何苦躲你。真真是我自幼嗜书,平素都习惯来这里。今日一时忘了时辰……”
章年卿无动于衷。
冯俏看看他,又看看自己身后的‘万丈悬崖’,咬咬牙,猛的扑向章年卿怀里,借着冲劲将他压倒在阁楼地板上。
第4章
嘭,一声闷响。
齐老头的声音遥遥传来,“章公子?发生什么事了。”齐老头端着稀饭碗,纳闷的问:“要不要小老儿上去帮忙?”咕嘟嘟又灌了两口稀饭,脚下没动一步。
章年卿颇为深沉的看了眼冯俏,清清嗓音,高声道:“无碍的,脚下一时未留意,绊了脚,您不必上来。”
“好勒!”齐老头声音欢快,就等着这句话。
冯俏飞快的爬起来,躲在书架背后,咬牙切齿的问:“你刚是想杀人灭口吗。”
章年卿龇牙咧嘴,摸了摸肿起一个大包的后脑勺。
冯俏看着他的狰狞,吓了一大跳。缩了缩头道,急得快哭了:“你如果杀了我,我爹爹我外公都不会放过你的。”
章年卿背脊生疼,咬咬牙,没站起来。屈腿坐在原地,“你过来。”
“我不过去。”冯俏才不被他威胁,“我走了,你自己在这好好‘看书’吧!”
刚跑两步,被章年卿一把揪着后领提起来。章年卿步子大,三步并作两步,追她易如反掌。
他脸色铁青,冷冷道:“实不相瞒,自从家里给我订了亲之后,我也整日被同窗嘲笑,定了个还没长成的小丫头片子。”
冯俏被嫌弃了,心里很不舒服。闷闷道:“我年纪小,总有天我会长大的。你长的黑,这辈子都不会变白了。这两者怎么能相提并论。”
章年卿道:“错矣,我黑是因为秋天那时候我生病,吃药吃的。我之前一直长的白,之后也未必养不白。”
冯俏一愣,一点没有怀疑,“我就说那黑乎乎的,喝了牙会变黑。没想到不是黑牙,是黑……”及时停下,小心翼翼的看着章年卿,故作老成的叹了口气,摸着他脸道:“其实我自己没有嫌弃你的。就是被大家嘲笑久了,都忘记你学问好,人又高,长的也不差了。你说的对,这件事的确是你委屈一些。”
想了想,冯俏道:“可以你再急也没办法。我至少要等到及笄才能出阁。在这之前,你就等着吧。总之,我以后不嫌弃你黑就是了。”
你就等着吧。
章年卿不用抬眼皮,单听声音就知道冯俏说这话时有多么骄傲。他翘起嘴角,不怀好意的蹲下身,神色认真:“即是这样,天德在此先行谢过冯姑娘。”犹犹豫豫,吞吞吐吐道:“只是有一事,在下不得不跟冯姑娘说清楚。”
“说罢。”冯俏语气轻快道。
章年卿不语,捉着她的手,在他脸上狠狠抆了一下。他方才在地上滚了一圈,冯俏湿润的掌心的一抆,掌心便赫然留下一道灰痕。
章年卿道:“看,黑是假的。不信你来试试。”他指着脸颊,挑衅又期待。
冯俏懵懵懂懂扑上去,冲着指尖敲打的地方舔了一口,章年卿的手怔住,人也僵住。侧脸某一处微麻,指尖也泛麻,上面口水残留。
“好像是白一点了。”冯俏趴在他身上看了一会。自己又主动上去咬了一口,狠狠地,留下一个小巧精致的牙印。
冯俏悠悠松口,居高临下的看着半蹲在地上的章年卿,不掩狡黠道:“章天德,你不要骗我。我知道你在调戏我。你这个登徒子!”
章年卿喉结滚动一下,蓦地攥住她手腕。纤细瘦小,握在她手里顿然升起一股禽兽之感。他道:“我没有骗你。这不是调戏。我们订了亲,原本就该是这样。”
冯俏才不信,娇声娇气的控诉他:“你若当真舔舔就白了,你全身都那么黑。我岂不是要将你……”多累啊。
章年卿脑中轰一声爆炸,不敢再听下去。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已经不敢再在这里多待一分一秒。
他耳旁脖颈下充满血红。回到正厅,章芮樊和冯承辉还在说话。
章芮樊看见章年卿皱眉,“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欸,你脸上怎么这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