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梭瞑目凝神,心火皆息,四周红莲业火逐渐褪去。他周身开始汇聚起无数细微的愿力,这力量在云青看来微不足道,但也足够让她心生警戒了。
对于人道修者而言,祭器是斗法中非常关键的部分,最好的例子就是履天圣坛。大型的祭器往往固定在某个地方,难以拆解,但对于圣地来说这是早就被研究得很透彻的问题,圣地多得是法子解决调用愿力的麻烦。月如梭现在肯定是用了什么法门让自己能够像祭器一般直接凝聚万民愿力。
人的思想最为复杂,在凝聚愿力的过程中,千千万万的繁杂念头也会轰然涌入神魂,若不是神魂坚定至极且有特殊法门,月如梭绝不可能就这么直接调用。
“剑荡八方,此生不枉!”
月如梭眸光熠熠,他双手持剑,执剑为礼,也不挥击。他修行的剑道本来就不是用来打打杀杀的,封疆剑意是刚柔并济的文剑,所以在招式上反倒没有人世间武功那么繁杂。
原本普普通通的精铁剑身上开始漫出细密的金色光点,愿力飞快地汇入他剑上,这光芒越来越盛,最终整柄剑都化作了金色。金色的封疆剑意纵横恣睢,耀眼的光芒照破这片黑暗,在月如梭剑意所及的范围内,每一丝灵气的调动,每一分真气的流转,都为他所掌控。云青布置的大日净土一下就被他破开一个裂口,外面清新的灵气涌入,飞快地驱散了魔物带来的污浊之感。
辉煌的光芒一寸寸蔓延,天上那轮冬阳也不及它壮美,剑芒照入云层,在灰暗的天空中染出层层叠叠的金色。这金色又透过层云普照四方大地,地上那些濒临死境的贫民抬头看天,只觉得温暖而柔和的力量渗入心田,一时间竟然又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他们心中的希望又化作对生的愿力,再次反哺回月如梭神魂之中,一时间这金光竟是绵绵不绝,浩大无垠。
“真是美啊……”云青在心里默叹。
可惜她看不见光。
云青大概能理解为什么那么多渺小的人道弟子愿意为这个道统献出一切,因为这个看似平实的道统内里实在是太过瑰丽,太过惊心动魄,单单是这么看着就有种要潸然泪下的悲壮之感。
月如梭双眸完全化作金色,里面再也看不出半分人类的情绪。是了,引如此庞大的愿力入体,就算他是嫡传弟子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云青迎着这无尽金光踏出一步,□在外的皮肤都被剑芒抆过,微微露出血痕,索性她着黑衣,也不显半分狼狈。
她十指结印,默念:“断罪成躯,诛生成念。”
黑色纹路在她的身上游走不定,真气流转愈发激烈,原本就狂暴凶猛的大日黑天真气这会儿简直一点就炸。真气中的阎魔之力飞快地随着周天运转而成形,大日黑天真气试图急速流转,但这里面所携的阎魔之力又太过凝实沉重。这么一快一慢的拉扯间,云青觉得全身经脉都紧绷得生疼。
一只黑色巨手的虚影破土而出,整个军营的地面被掀开,这片平坦的地区迅速拱起成为山丘。说是手,其实更像是爪子,那东西足有小山那么大,尖锐而狰狞的鳞片覆盖在上面,不留一点空隙,十指指甲锋利如刀。四周大地开始龟裂,地下发出一声声沉闷而凶狠的呼吸,这只手的主人正在尝试挣脱土壤的束缚。
“起!”云青抬手上撑,那只巨手动作与她一模一样,也是朝着天空一撑,这时候大半手臂都露了出来。
云青渐渐收拢大日黑天轮真气,她护体真气一失,金光便毫无保留地照射在她身上。云青抬袖稍作遮挡,可是效果不大,几息间她就衣衫褴褛,血流成河。好在此时月如梭神智已失,所有攻击都是无差别的,云青安静地凭借肉身抗衡这疯狂的剑芒,然后渐渐调动起六道无生轮真气。
她一步步走进了月如梭,这时候剑芒已经密集到让她寸步难行的地步了,可她仍试图往前侵入。
四周魔物惶恐地尖叫嘶吼,饿鬼道大门轰然洞开,就开在那只巨爪之上。无数饿鬼从这方通道中爬出来,但是没走出多远就被那只巨爪捕捉到,巨爪上面裂开一个个血肉大口,将饿鬼吞噬殆尽。最后这巨爪越来越凝实,一举破土而出,它撑在饿鬼道的边缘,一边吞噬饿鬼,一边缓缓将自己的身体拉出来。
云青这回是以自身的损伤为代价,强行换了六道无生轮真气,然后再开饿鬼道来凝结阎魔圣躯的虚影。凝聚阎魔圣躯对她来说还是比较费力的一件事,而这个力量的来源可以是北海那样的顿悟,也可以是魔道中常用的血祭。
月如梭之前那招“剑荡八方”实在是动静太大,这会儿北川的大宗门估计已经注意到这边了。云青觉得在这种时候要是她搞个屠城百万出来就太不理智了,先不说神隐门,这北川可是墨陵根基,本来就因为战乱损伤不少,要是再这么一杀肯定会派长老把她拿下,这么一来她以死战突破境界,然后迅速返回宗门的想法就落了空。
所以云青选择换上六道无生轮,以饿鬼道无穷无尽的饿鬼和刚刚大日净土中残留的魔物来血祭。
在很短的时间内,阎魔圣躯已经完全成形,那上古魔神之躯屹立于天地间,遮蔽了太阳,在大地上投下巨大的阴影。无数山川被生生踏平,地面上留下一个个向四面八方开裂的巨型脚爪印。
云青踏空而行,落于阎魔圣躯肩头,俯瞰这片被剑芒与魔威所笼罩的大地。
只见得,沧江奔流,万里疮痍。
第一百六十三回
第一百六十三回、六道无生,立地成魔
待阎魔圣躯成形,风中那些剑芒就已经没法对云青造成什么伤害了。她还在等,等那个——或者那些——能对她造成威胁的存在出现。
南方天际闪过一道柔和而圣洁的白光,几乎在眨眼间云青所望之人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那是个身着履天坛祭服的女子,这身祭服繁复而华美,细节处颇多讲究,但色彩却是单一的白,一眼看去纯粹得有些可怕。她面容清丽而温雅,带着不可言说的距离感,可亲却不可近。明明身处这浩荡红尘间,这人周身却不染半分俗气,眼神清亮,神色间也多是深切的悲悯与仁德。她腰间悬着一柄长剑,但是看她的动作应该是没有用剑的习惯。
她远远地一道符箓打在月如梭身上,直接止住了他对愿力的过渡吸收,待他昏迷过去才飞至云青身前。
“黄泉,慈安城一别已有十年,不想再次相遇却是这番光景……”那女子婉然笑道,拱手施礼,颇为得体。
云青也微微颔首示意,她拱手笑道:“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旧事尘嚣俱往矣!不知今日可否与乐道友一战,以人道热血为黄泉磨刃拭锋?”
来人正是人道圣者亲传弟子,乐舒。
云青说话一向不讨人喜欢,好在乐舒的涵养与她的狂妄程度刚好持平,所以也不恼,只是抿嘴笑道:“魔尊可是要效仿破灭天魔宗那位,以一己之身战我北川群雄?”
云青摇头,颇为诚实地说了:“原本是找上了墨陵剑阁,心想着反正他们不曾宣称入世,就算被我拿下一两个嫡传也只有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可没想到刚刚那封疆剑意传人竟把你给招来了。”
她说到这里就是一顿,转而问乐舒:“说起来,墨陵剑阁怎么把你给推出来了?”
乐舒“扑哧”一下笑出声,她摇头道:“可不是把我给推出来了,我人道原本就同仇敌忾,嫡传弟子手里的紧急传讯令向来是同时发往墨陵剑阁与我履天坛的。刚巧我离得近,所以顺便就来看看,没想到是你在找事儿。”
两人间气氛颇为融洽,真是同老友重聚一般,乐舒面上的喜悦之情是做不得假的。
“那就真是择日不如撞日了……”云青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抬臂一挥。
她踩着的那具阎魔圣躯猝然出手,直接袭向半空中的乐舒,这粗壮的手臂带出阵阵劲风。天空中云象变幻,杀气肆虐,唯独白衣女子凛然独立,巍然不惧。
乐舒面上笑容都是分毫不改,神情中悲悯之意愈浓,她从容地解剑,然后托平前伸。
“六尘之幻,一堕冥途……魔尊果真是踏上了这条不归路啊。”
剑上散发出白色微光,这点光芒远不及月如梭的剑芒来得耀眼,但是色彩清净柔和,看着十分舒服,不知不觉间这点白色就要渗入神魂,荡涤恶念杀机。
阎魔圣躯像是看不见乐舒一般,一双手随意挥舞着,不管云青怎么控制都稍有些偏离。
云青从阎魔圣躯上步入虚空,然后对乐舒沉声道:“既往道途,如何有归?”
乐舒似乎不欲与她相争,她温柔地笑了,手中长剑透过剑鞘放出光彩:“是道途还是歧路,这等我们走到末尾才能知道,只可惜那时候已经容不得重新选择了。”
云青不再言语,手中飞快地结印。
她能看出乐舒在积蓄力量,她手里那柄剑恐怕不是用来当武器使的,而是用来暂时充作祭坛之类的东西。剑身上的浩然正气与魔道杀念恶意相冲,两两相遇必有一方讨不得好去。云青也不知道乐舒如今是什么境界,以她十二岁入道的天资,估计现在已经徘徊在小圆满门口了。如果对方在修为上稍胜一筹,那么云青会受君子仁德压制,所以她不能慢悠悠地等她成术。
云青身为魔道的优势就在于成术速度极快,术法大多霸道惨烈,只要付得出代价,那么不等对方准备好就能将将种种招式倾盆而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