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于倩错就错在,贪得无厌,把虚的当实的,真把自己当成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了。
于倩不知道,她能有这好名声,缺不了于静临行前的诸多安排,最起码,原本冷清的尼姑庵,为什么会有第一波乡野村妇的出现就是最大的疑点。可是聪明一世的于倩,却只以为是老天爷给她关了一扇门却为她开了一扇窗。她享受着旁人的崇拜,将自己正被囚禁的事实忘了个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老太太派人去接她的时候,正是她声望最巅峰的时候,所以她一面甚有骨气的严词拒绝了,另一面却用着于府更加丰厚的月银广结善缘。
只是幻想终究是幻想。三年战乱,京城百姓除了看红榜外,没有旁的热闹可看,所以才将于倩的横空出世传的神乎其神。可是,大军得胜还朝,百姓能八卦的事一下子多了,京城纨绔也都有了复苏的迹象,于倩被迫淡出了旁人的视线。
不过,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于倩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察觉异处。真正让她从自己的幻想中醒来的,是谢昆和于珊的大婚。
好像是很突然的,有那么一天,于倩听着旁人用极度艳羡的口吻,说着京城接二连三的喜事,说着于楠的十里红妆,说着佳仪的凤冠霞帔,说着谢昆高头大马带着貌美如花的新娘绕了京城一周……她原本高高在上的心很突兀地落了地,跌的生疼。
她这会倒是有回于爵府的心思了,可老太太那却已经歇了心思,她依然找不到回府的路。
于倩性格很强势,不能后悔的事情就不会后悔。她冷静下来一盘算:她荒废了四年,已经十七岁了,照着大盛王朝十一定亲,十三成亲的传统,她已经拖得太久。而她身为于爵府的大小姐,以十七岁的年纪说亲,正经人家的富贵公子哥是不用想了,她又不甘心远嫁,那她只剩下一条路好走——成为继室。
于倩在某些方面心高气傲,小时候就喜欢以大姐姐的身份,教育于珊,敲打于福,进了尼姑庵不就又被人高高捧起,所以她忍受不了将来因为年龄的问题,被旁人挑挑拣拣,硬生生踩到泥堆里去。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踩她的人不是她想要的那个。
她这般一想,四年前卸下的心思又蠢蠢欲动了。她计划的很好,如果事成,将来她也不会回京城了,若是回去了,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她想的是,反正谢昆已经成婚,往后十年二十年的必定是在边关的,她不求长久不求名分,就要这十年,反正天高皇帝远,说起来也不觉得丢人。等她生下孩子,再提儿子暂时接手边关谢府的势力,也算是老有所养,老有所依了,左右她也是耐得住寂寞的人。
这事,让谁听都要吐一口唾沫,说一声异想天开。于倩自己也知道很不合理,可俗话说的好,车到山前必有路,桥到船头自然直,万事还是要徐徐图之。
这徐徐图之的第一步当然就是离开京城,到谢昆的身边去。她甚至坚信,如果谢昆知道她为了他付出了多少,就算不能心生爱慕,也会沾沾自喜善待与她。
也是这些年于倩太老实,尼姑庵里的老少尼姑,都快忘记于倩不是本庵的尼姑,而是被囚禁此处的大家小姐。所以,直到没了于倩的踪迹,尼姑庵的主持才慌了神,去往于爵府请罪。只是那个时候已经晚了,于倩早已收拾妥当,带着为数不多的细软离开了京城……
于倩在尼姑庵四年,一身的大慈大悲的气质都是内敛而成,这一路行来竟是没有人怀疑她尼姑的身份。这个时候的人,相当的信奉神佛,对于出家之人不敢不敬,便是对于倩这种带发修行的,也是多有宽容。
所以,于倩才得以一路畅通地到了绥城投奔于静。也算她运气好,正赶上于静有孕,才让她的到来有了光明正大的借口,虽说她一身尼姑的打扮略显怪异,但舒府的人都很大度的认为,说不定这京城的平安符送的有讲究,只当是于倩有情有义,与于静姐妹情深了。
于静初初看到孤身一人的于倩,却是良久无言,于倩也不想想,她一人远赴千里,还有谁肯相信她的清白?于倩这辈子唯一能呆的地方就是民风开放的大西北了。
而且,于静还知道,于倩定是偷偷逃离京城的。别说她有孕的消息还没有往京城送,就是送了,于倩身居尼姑庵,再怎么也传不到于倩的耳朵里。可看看于倩刚刚的表现,仿佛一字一句都是发自肺腑,连她也不得不感叹一句,曾经直肠子的于倩,已经可以很完美的掩藏自己情绪,是喜事还是悲事,却是无从判断。曾经不掩饰,是因为不屑也是因为不需要,于爵府的长孙女,二房的实际掌权者,根本不需要掩饰自己的情绪,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于倩却是虚伪极了。
于静一直知道于倩有自己的骄傲,所以她临行前都已经为她搭好了阶梯,可谁知于倩竟然不肯就势下来。荒废了几年,现在这般摆出一副孤注一掷的样子又有什么意思!
于静与于倩虽不是百分百的心有灵犀,但于静对于倩的心思却也能揣摩八、九分,所以,暂不提谢昆和于珊的意思,只要有她在,就不会允许于倩再如四年前一样来一遭,不是怕丢人,是怕丢了性命。所以,不论是饭前、饭中还是饭后,于静都很自觉的时刻盯着于倩,便连如厕,都不肯放松一时一刻。
于珊虽然觉得于静的反应有些夸张,但是于静终归是跟自己一条线的,所以她也不多说什么。
而舒朗和谢昆两人,尽量无视于家三姐妹的怪异之处,只等着酒足饭饱后回去问自己的娘子,所以,这两个少年将军专心喝酒之余,将大西北这三个月的变化一一摆在了明面上。谢昆原本听得是漫不经心,毕竟蛮夷之足呈递降书还不足半年,这是一个民族的休养生息,哪里是收一季粮食就能缓过神来的。可是谢昆在舒朗的描述中,还是发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蛮族竟然易主了,由六王子顺位继承。
蛮族的传承并不遵守礼仪,是骨肉相残,相互争夺的,所以排行老六的王子斩杀五位兄长,继承了王位本来也无可厚非。可据谢昆的了解,这蛮族的六王子,因其母出自大盛王朝,所以这对母子并不受宠,蛮王每次兵败后,总是喜欢折磨这位侍妾。六王子与其生母,一直是苟延残喘的活着,他怎么也想不到,六王子无根无凭,是如何夺得王位的。
不过眼下说这些还早,等他真正与这六王子交手后,才知道,他凭借的是什么。
☆、第152 章 :
谢昆原本就没打算留宿舒府,他散漫惯了,就算在京城,也没几个人服侍,他很不喜欢外人围着他转悠,更不喜欢旁人看他一眼就低头红脸,他宁愿旁人一见他就吓的脸色发白,可这从没有发生过,每当这时,他就觉得自己在大西北的历练失败到没谱了,战场上的狠厉竟是一分也没带下来。
因为谢昆这些年都是在边关度过的,那些京城贵公子被女子仰慕后所产生的虚荣心,他是一点也升不起来,不仅如此,他还觉得有虚荣心的男人,一点也不敞亮,一点也不爷们。其实他的想法也不算奇葩。作为一个将军,威严是必备的,谢昆认为,真正成功的人,就应该像谢天亮一样,人见人惧!可是他漂亮的长相决定了,他这一辈子,再如何磨练,身上的血腥味再重,身材再魁梧,初见他的人也生不出畏惧之心。
谢昆有自知之明,知道怨不到旁人身上,娘生爹养的,这是命。再说,他的皮囊对他来说还是有一点用处的,那就是可以能迷惑住他的心上人,可他本能的相信,他的于珊是先喜欢上他才喜欢上他的长相的。如此这么一想,他对自己的长相的那点子不满越放越大,主要是副作用太大,招蜂引蝶,而除了他的心上人之外的恋慕,都让谢昆觉得神烦!
是以,相比较起来,他是宁愿回到条件艰苦的客栈,最起码那一队队的兵油子,是与他一起上过战场杀过人的,他们都晓得他的狠厉,绝对不敢以貌取他。
谢昆和于珊临行前,对是否留宿舒府是有分歧的。谢昆出于私心自是不想留的,于珊却顾虑于静的面子,想留下来,不是她贪图安逸和享受,而是她想的比谢昆要细一些。
他们留下,一来自然是给于静撑门面,二来也是帮衬舒朗一把。
如果把谢昆当成大西北的土皇帝,那舒朗就是臣子的身份。舒朗年纪还不到二十五,就已经是绥城守将,虽说因他是土生土长的绥城人,百姓对他的接受的程度很高,但他毕竟资历不够,只是赶上了‘三年战乱的好时候’,战功累积的高了些,又有文才,才被谢天亮看重。
可升的这么快,难免会惹了绥城老将眼红,认为他是攀了门好亲,才成功上位,他们这般想,那就极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挑拨舒朗夫妻的关系,背后给舒朗下绊子拖后腿也不是不可能。
可俗话说的好,水志清则无鱼。照着于珊的意思,自然是坐实了舒朗有后台的谣言,她与于静关系表现的近些,不仅仅是给于静长脸,也是让那些个容易被人撺掇着耍横的老将顾忌些。毕竟他们若是想使绊子,便要给谢昆这土皇帝一点面子。反正舒朗是有实才,过个三年五载的,旁人看到了他的功绩他的努力,就不会再非议埋汰舒朗,自然而然他就正名了。
所以,于珊也愿意让谢昆在舒朗一开始尚且艰难的时候,拉他一把,做那个雪中送炭之人,而不是只做将来锦上添花的那一个。
可是,自从与于倩出现的那一刻起,于珊就改了主意,她没有舍己为人的情怀,她自私的很,没有为了别人牺牲自己幸福的觉悟。别说她对谢昆动了心动了情,就是没动心没动情,她也不能容忍至亲姐妹在她面前上演夺夫计。莫怪她姐妹不够情深,反正没了谢昆这个假想的后台,舒朗也不会倒,只不过前几年艰难些,同时,于静在舒府的日子,也会稍微难过些。
谢昆本来就不想留,也是听了于珊的劝导才愿意留宿一晚,可现在于珊改了主意,他高兴还来不及,自然是不会反对的,所以人家谢昆夫妻两个一条心,吃罢晚饭就要往回走。舒朗苦劝不住,只得亲自送他们离府。
与舒朗的热情不同,于静听于珊不留宿,倒是轻轻松了口气,她与于倩一起,将于珊送到了大门口。
于倩被于静拘着,一直未能与谢昆说上话,她眼睁睁地看着谢昆亲手将于珊扶上了马车,然后才自己骑上了高头大马,随行在马车一旁。谢昆也不避讳外人,光明正大的秀恩爱,时不时低头与马车里的于珊说话……这一幕幕映入于倩的眼帘,让她原本面无表情的慈悲脸,顿时变得扭曲。她忍不住前行一步,可还不等开口说话,就被于静拉扯着往府内走去。
舒朗看着抢在他前头回府的于家两姐妹,眼睛微微一闪,语气几近讥讽:“夫人,我今晚宿在书房,不必等我,你与大姐好好说说话,明日我派人护送大姐回京。”
说完也不等于静解释,跨着大步离开。于静听完,整个人都是呆呆的,待明白过来舒朗的意思,便带了几分恼恨地看向失魂落魄的于倩。也幸亏谢昆和舒朗都不是喜好热闹的,所以门口并没有下人,不然若是舒朗的猜测传到舒母的耳朵里,她哪能得了好。
舒朗往日里都是很粗心的,在无人点播的前提下,竟能察觉于倩的异处,这也只能怨于倩表现的太明显了,尤其是最后送行的时候,她的眼不长在自己的姐妹身上,偏目不转睛地看着妹夫,只要舒朗不是傻子,就能明白于家三姐妹的矛盾在哪里。他倒是真心疼媳妇,就算喝了酒也顾及着于静有了身孕,不忍苛责与她,所以,这满心的不屑就都发泄在了于倩身上。
于静扯着于倩回了房,命人将房门紧闭,将于倩摁在了床头,想要大声喝问,可看着惶然无所依的于倩,终究不忍心,只尽量压低了声音,问:“姐姐,你到底想干什么?”
于静这一问,倒是问出了于倩的许多委屈,她茫然的表情一下子收了起来,变得有些歇斯底里,她冷笑一声,讥讽道:“我想干什么?妹妹不是早已知晓了,不然何苦劳心劳力地盯紧了我。你不就是想盯紧了我,借此抱紧四妹妹的大腿。姐姐我晓得四妹妹眼下富贵了,二妹夫要在谢表哥手下讨生活,你难免就要讨好四妹妹。不过可惜了,四妹妹这个人自小冷情的很,你便是牺牲我,她也不会给你长脸,人家走的可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妹妹,姐姐奉劝你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怎么就知道日后只会有所求于四妹妹,而不会求到我头上!”
于倩谈及此事是满腹的怨气,连嫡亲妹妹于静也怨上了。若是于静像前两天那样对她不闻不问,放她在舒府自由,她自有法子堵了谢昆。她就不信,知道真相的谢昆能狠心置她于不顾。她可是为了他,一辈子都毁了,就算谢昆对她没有爱情,也该有怜惜之情。还有,若是按照她的打算,日后这大西北的继承人,应该是她的儿子,到时候,于静就不是要瞻仰于珊,而是要瞻仰她了。
而于静听到于倩的不阴不阳的讥讽,先是一愣,然后拳头一下子握紧了。
这个样子的于倩,让她想起了以前初初害死徐姨娘之后的情状。那个时候,明明是于倩心狠手辣做了错事,沾上了人命,却偏要表现的理所应当,而依她对于倩的了解,不论是那时还是这时,于倩都不是在强词夺理,也不是在说气话酸她,而是心里就是这么认为的。
三年来,舒朗前阵打仗,于静在后方操持着舒府,的确是疏忽了被囚禁在尼姑庵的于倩,对于倩的关心不够,这么一想,于静又觉得于倩有些怨言也是应该的,她渐渐冷静下来,慢慢松开了拳头,出口劝道:“姐姐,何苦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于倩这会哪里听得进去这些,她恶意地微笑着,截断了于静的话:“二妹妹想必还不知道吧,我在来此的路上听到了一个笑话呢,好像是齐贵妃撺掇二皇子谋权篡位,然后牵连到了齐府,齐府已是被株连九族了,齐贵妃没保住性命,于蕴没保住性命,就更不用说齐大少爷了。哎,幸亏当初他不曾看上你,不然,这会命丧黄泉的,可就是……”
于倩是与谢昆前后脚离的京,所以她并没有赶上宫斗,她所传达的消息也不过是道听途说,而那些传小道消息的,自然是怎么夸张怎么说,所以,于倩所说的话,也是五分假五分真。于倩其实只是不忿,她演了将近三年的活菩萨,最能看清于静眼神背后的怜悯,可她这会最不想要的就是怜悯,怜悯这种东西,你施舍给旁人的时候,你就高高在上,旁人施舍给你的时候,你就一文不值。况且,在她看来,于静一个连自己的心上人都不敢争取的懦弱女子,是没有资格怜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