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氏也果如在老太太面前承诺的,并不让于珊立规矩,这婆媳两个,一个野心刚收回来,一个野心朝外,说起西北的风土人情倒是一拍即合。木氏原本还担心于珊会觉得西北艰苦,怎知这丫头面上大家闺秀,内心却是狂野,倒有几分肖她,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西北活得快乐。
像谢老太太那种,在边关不过呆了五年,宁愿与老爵爷两地分居也要回京城的人不行;像谢杨氏那种,在边关几年就耗尽心力的人也不行;算来算去,还真是只有表里不一的人适合,也最稳妥。
虽说木氏与于珊接触的并不多,可通过老爵爷有意无意的捧高、谢昆时有时无的赞叹以及这不足一日的交流,她倒是很看好这丫头。
谢府长房不论是长辈还是小辈都气氛融洽、其乐融融,可是二房和寿安堂却有些不太平。谢天衡难得对着齐氏发了火,无非是因为今日早间齐氏对木氏和于珊话里的不阴不阳,让他觉得齐氏失了分寸。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以后这个府邸早晚不都是大哥大嫂的,你何苦紧抓着不放,徒惹笑柄!眼下大哥大嫂回京,便是为了卖个好,也该将掌家之权交换大嫂,难不成,你当了这十几年家,竟是恋眷权利了不成?”谢天衡回到赏雾苑就将下人都赶了出去,与齐氏说的话,句句肺腑。
齐氏却因为在寿安堂受了木氏的排挤,心里不舒爽,她没好气地说道:“哪里是我恋眷权利,还不是老太太,拿着芳姐儿的婚事做把柄,逼着我与木氏相争。老太太在木府没了实权,精气神自然要转到谢府,不然她还能有什么消遣?若要我说,只要木氏回木府规劝木爵爷几句,咱们都省事……”
谢天衡越听脸色越难看,先不说齐氏对木氏和老太太的称呼,就是她这想法就是错的,她完全没有发觉,她已经被老太太挑拨的将错处都放在了木氏身上,全然不觉她与老太太同站在木氏对立面,会让旁人说二房仗着老太太的势,刁难以命护持大盛王朝的谢府长房。况且,齐氏的思想就是错的,四爵府相互独立,齐氏怎么能将干涉木府的规矩说的如此理所当然。
谢天衡也知齐氏是一时气糊涂了,他坐在齐氏的对面,语重心长地说:“母亲是钻牛角尖了,因为大姐的事,她与大哥大嫂离了心,可你却不能也跟着糊涂。子不言母过,可打从心里来讲,母亲是有些自私的。到时候若真是闹僵了,母亲将咱们二房推出去,她不会得一分错处,咱们二房却要得个不知好歹的名声,到那时才真是兴哥儿愁娶,芳姐儿愁嫁。这样,你听我的,瞒着母亲,私下里把掌家的权利交还于大嫂,至于兴哥儿和芳姐儿的婚事,有我呢,再不济,父亲也不会任由母亲胡来。”
齐氏本来也听进去了,可一听谢天衡说起谢天慧,她倒越发犯了执拗。彼之砒霜,吾之蜜桃,谢天慧不屑一顾的运道与恩宠,是她嫡姐求都求不来的,凭什么?只因为谢天慧是谢家女,而她的嫡姐姓齐吗?
可她也知道这会不能与谢天衡对着干,妻以夫纲,她懂。既然他教她对着老太太阳奉阴违,她为什么不能对着他阳奉阴违?想到这,她垂了眼帘,应道:“我知道了。”
谢天衡并不知道齐氏的打算,但看她的样子就没听进去多少,她以为大嫂是没脾气的吗?到时候丢脸的也只是二房罢了。他私下想着,今日这事,他得先去请个罪……
外书房里,老爵爷、谢爵爷和谢昆,谢家三代人的确在商量着大事,而且并非喜事!老爵爷也是才得知,佳仪今日一早就往乘马车往皇宫去了,原因却是,慧妃不好了。皇宫里不太平他们可以不管,毕竟是皇家的家事,可是涉及到慧妃,就不再仅仅是皇家事了,毫不夸张的说,慧妃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谢府当家的心脉。
皇上有心遣谢天慧出宫,自知瞒不过木皇后,更想到木皇后是他的发妻,有些事还是要过一过她的耳朵的。圣上九五之尊,也不过是知会木皇后一声,哪里是争求她的意见。可是木皇后却不甘心,整个人疯魔了,在凤栖宫里闹了起来,最后更是趁着皇上不留神,趁夜遣宫人给慧妃送了一杯毒酒。
慧妃一直就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她虽然心是死的,可人是活的,自然是不见圣旨不肯就范,而且她也不相信,圣上不会赐死她,她印象里的威德皇帝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她有武艺傍身,毒酒不喝,宫人手里的白绫近不了身,闹了大半夜,竟然无功而返。
可是虽然结果没有达成木皇后所愿,可她到底动了坏心思,圣上心里恼恨木皇后,竟然升起了废后的心思。现在大盛王朝的朝堂是稳妥的,西北蛮族没有一年半载也恢复不了元气,所以,朝堂稍微的动荡并不影响大局。
圣上身体欠安,也不准备另立皇后,只是准备给木皇后降级为贵妃,让她不再有恃无恐,最起码不能打压慧妃。
可圣想不到,此举却是引起了太后的恐慌,木家女又哪里有良善的,尤其此事还是慧妃引起来的,太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仿照木皇后,赐了毒酒与白绫给慧妃挑选。
与木皇后派的人不同,太后派去的人甚是讲理,也不知道与慧妃说了什么,慧妃选了一种体面的死法,服毒了。等太子妃于楠从安插在太后身边的探子那里得知消息,赶到昭仁宫的时候,慧妃已经喝下了毒酒,正一派安详的躺着等死。
于楠哪里肯让她死,若按照寻常人家来看,慧妃可是大少爷的岳母,也是于珊的姑母,单凭她与于府和于珊的关系,她就不能让她死。况且,于楠甫入宫时,慧妃对她的助益良多,她向来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的性子,所以这偌大的皇宫,谁都能舍弃慧妃,唯独太子妃于楠不肯舍弃也不能舍弃。
只见她有条不紊的吩咐守门的婆子将皂角搓在清水里,然后从小厨房里挖了一大勺盐巴放在水里,整整一盆水。做完这些,也不顾昭仁宫里宫女的反对,扒开慧妃的嘴巴就给灌了进去。昭仁宫的宫女想阻拦,可是看着恶狠狠却不显慌乱的太子妃,反对的话竟是怎么都说不出口,她们只能寄希望于于楠。万一慧妃有了闪失,她们都是陪葬的命。虽说她们几条贱命不足惜,可是她们很不甘心一向安分的昭仁宫遭此横祸。
于楠惯了慧妃一盆怪味水,就将慧妃翻了个个,让她趴在自己的腿上,使劲拍打着慧妃的后背。也幸亏于楠不是手无寸鸡之力的闺门千金,她也不用旁人帮忙,从头到尾都是自己亲自出手。
慧妃只觉得肚子里难受极了,忍不住将肚子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干净净,只差吐出苦胆了。于楠见此,狠狠地舒了口气,放下心来。知道这会她才察觉,她的后背都快被冷汗浸透了。
而慧妃也是全身脱力,整个人没有骨头一样伏在于楠的腿上,也不知怎么,一时间竟有了委屈,多年不曾掉落的泪,一滴滴地落在了地上。
于楠知道慧妃这会是不肯见外人的,而她的状态也着实有失威仪,索性将下人都赶了出去,并派人去请太医过来,至于圣上那边,于楠却是只字未提。
☆、第146章 :
此事的起因虽是圣上废后,可圣上的这层意思还不等通知礼部,就被太后拦截了下来,所以木皇后对慧妃的刁难以及圣上废后的事都被当成皇家的家事,宫外之人并不知晓。
按道理来说,即便此事没有传出皇宫,四爵府也不该毫无所知。可关心慧妃的于爵府和谢爵府并没有在宫里安插人手,他们近期所有的心思又都放在了于华和谢昆两个继承人的大婚上,宫里的风波倒是不曾察觉;而木爵府虽是靠的木家女,可木臻袭爵后,最反感的就是探听皇家*,借此沾沾自喜,是以他恨不得摆脱了以女为荣的帽子,所以皇家的事他甚少过耳;至于杨爵府,一府两个太子太傅,长辈的那个还是废太子的太傅,杨爵府眼下对皇家的事避都避不及,又怎会打探。
木太后比之木皇后棋高了不止一筹,她对慧妃的刁难,所选时间极有利,那就是谢昆和于珊大婚当天,那个时候,全京城的各个府邸的目光都放在了强强联姻之上,皇宫大院根本没人掌眼,正是杀人夺人性命的好时机。
当日吃罢早饭,于楠正准备去于府为于珊送嫁,怎知还不曾上轿,她安插在长寿殿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就托人传来了太后遣人赐死慧妃的消息。她虽然怎么也想不明白,太后是出于何种目的这么做,可事有轻重缓急,出了这事,她是决计不能离宫的,她也只得将于珊出嫁的事放在一边,急赶慢赶地到了昭仁宫。
等于楠发现慧妃选的是毒药,她心里还是有些庆幸的,因为若是白绫,那任她大罗神仙转世也只能事后为慧妃讨公道。她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抱着试试的态度为慧妃洗胃。至于宫女觉得她稳如泰山、胸有成竹,也不过是她在长寿殿学的表面把戏。
而这洗胃催吐的法子却是于珊为于楠准备的。
于珊唯恐于楠步了她上辈子的后尘,所以早早为于楠准备下了活路,因为于珊料定邹嬷嬷会在于楠服毒之后,会安心离开。其实于珊知道,于楠步她后尘的可能性为零,可这个保命的法子,是于珊对于楠放心的一重保障,她从来没有期望于楠母仪天下,在她心里,只要于楠健康活着就很好,哪怕敌不过木家女,沦落冷宫都比没了性命强。
却说于楠眼见慧妃转醒,松口气之余,心上却也涌上一股悲哀,对于珊多了一层怜惜,对太子更平添了几分冷情。每每想到上一世的于珊明明知道此活命之法,却还是自暴自弃地死掉了,这段日子她对太子累积的那点点好感,像退潮一样散去。
“娘娘这般,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罢了……”于楠兴致极低,她坐在慧妃的床沿上,看着慧妃的后脑勺,话里话外都透出几分疲惫。
慧妃只是默然流泪,并不答话。
圣上是养子,但对太后一向恭敬,若是太后以身体不适为由,执意不肯放佳仪离京,想必圣上也为难。最主要的是,太后已经油尽灯枯,若是选个‘好时间’死了,将此罪过压在于华和佳仪的不孝之上,那于华和佳仪这一辈子都别想离京,更枉论出头之日;而与此相对的,太后愿意压制木皇后,成全佳仪。慧妃这一辈子唯一的心头念就是佳仪,是以,太后以命相逼,她也只能以命相填。
于楠见慧妃不说话,斟酌片刻还是安慰道:“好在父皇是站在娘娘这边的,娘娘且宽心,这事父皇定会为你做主……”
慧妃听了这话却是嗤笑一声,没有说话,那笑声里多了几分悲凉与无奈。
其实于楠说出这话就已经发现有多可笑了,皇家多是薄情郎,圣上此刻的心意已经不重要。太后动用仅存的后宫力量,亲自出手处置慧妃,这已经是水火不相容之态,而且即便木家女把持着后宫,谁又能说,这后宫里没有圣上的人。想必,慧妃已经不愿意相信圣上在这件事里是无辜的吧?
怎知于楠这个擅长揣度他人心思的才女,在这件事上却是想左了。
只见慧妃有些困难的翻了身,仰面躺在床上,轻声说道:“太子妃可知当今圣上与太子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什么?”于楠被慧妃带的一愣神,想问慧妃刚刚问的什么,可是慧妃却好像只是想找一个倾诉的人,她也不重复她自己的问题,而是接近自问自答。
“皇后是太子生母,日后必对太子多加忍让,即便太子与她意见相左,她也不会陷太子于不仁不义的境地;而太后却非圣上生母,眼下太子身怀一半木府血脉,太后巴不得亲眼看着太子上位。所以,她无论如何,是不会再对圣上忍让的。圣上的身前名已经有了,佳仪身为女儿,岂能让他晚节不保,他们父女,谁都担不起忤逆不孝的骂名。”
“是吗?那娘娘就该死吗?”于楠听罢先是一愣,然后话里就多了几分讥讽。
除了于珊,于楠对觉得自己该死之人很没有耐心。于楠是叔嫂*的产物,身份尴尬,却仍然背负着罪孽,如此艰难地活着。虽然这其中有于珊和老太太的相助,可若她不是大毅力者,光是内心的谴责就能压垮了她。她想不明白,像她这样站在道德最低点的人都没觉得自己该死,怎么前世的于珊、现在的慧妃,就不肯找条别的路走,偏心甘情愿地迈上黄泉路。
于楠觉得再坐下去会口不择言,她索性站起身,背对着慧妃,一字一句地说道:
“娘娘偏安一隅二十多年,许是不了解木家女。说句大不敬的话,不论木太后还是木皇后都是自私自利之人,若是太子忤逆,下场比圣上还不如。”
“太后好歹还做做面子情分,木皇后却只会仗着对太子的生养之恩,变本加厉。太后能看到太子身上的木家血脉,但皇后,哼,她木后看不到那么远。”